《冰箱里的男朋友》 作者:温熹 文案 花城市局刑侦大队队长纪律接到一起碎尸案的报案,从现场的冰箱里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宋不羁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发现家里变了个样,还多出一个陌生人。 纪律和宋不羁大眼瞪小眼,内心同时MMP—— 他妈的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十分严于律己高大帅气武力值爆表 攻 × 十分放荡不羁爱自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热 受 (纪律×宋不羁) 另有副CP:十分严谨喜欢找(在意之人的)茬 攻 × 爱跟朋友吐槽老板偶尔喜欢自言自语 受 (侯一笙×常非,攻是受的老板,正文中篇幅占比很少。) 【想看严谨刑侦破案文的还是别点进来吧,对你我都好。】 1、受(宋不羁)有异能。 2、现代架空,异能破案,全程瞎扯淡瞎扯淡瞎扯淡,单元案件串联,不恐怖,慢热(吧)。 3、作者逻辑死,经不起推敲,别太认真哈。BUG请轻指,不喜请点叉。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异能 悬疑推理 主角:纪律、宋不羁 ┃ 配角:常非、侯一笙 ┃ 其它:温熹 作品简评 刑侦大队队长纪律调查案发现场,从现场的冰箱里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无业游民宋不羁一觉醒来,不仅发现自己家里有了奇怪的变化,还看到一个身高腿长脸俊的陌生人。凶手究竟是谁?死者身上的“M1”标记又有什么含义?强强联手,异能破案,二十五年前被掩埋的残酷真相逐渐被挖开……作者脑洞大开,选材新颖,以异能破案入手,并以流畅诙谐的文风,给读者呈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破案过程和恋爱故事。本文单元案件串联,环环相扣,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鲜明,读起来令人手不释卷,欲罢不能。 第1章   花城,绿景花苑。   二月的天,纵使是南方城市,也依旧寒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帽子、围巾、手套等冬日标配在路上随处可见。   常非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快速把这只手滑入衣兜里。而另一只提着小行李箱的手,骨节处已有些泛红。   “失策,太失策了。”他想,“早知道就该把手套也带去。”   他刚从一个更南的城市出差回来,那边的气温比今日的花城要高个十度,他想着十几度便没带手套,却没想到回来时花城骤然降温。   北风一吹,他又哆嗦了一下。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他熟门熟路地往绿景花苑22栋楼而去。   绿景花苑是个中档小区,在花城这个城市,算是中规中矩,多是一些工作了的年轻男女租住。小区内的绿化做得尤其好,一路过去,皆是绿油油的花坛。花坛中种着一年常绿的灌木,夹杂着冬日也能开花的月季。每隔几米,便是张开枝叶的大树。有些树冬日还绿,有些在秋季时就已掉完了枯叶。   常非的目光从一排被裹上“白衣”的树木中溜过,最后往上抬了抬。路边,路灯像是休眠的战士,虽然没有亮起,却依旧挺直身躯。   想起今天手机上收到的停电通知短信,常非嘀咕了一句:“这一整天了,还没来电吗?”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按照往常,路灯早就亮了。   “不会这一整晚都不会来电吧?”常非又嘀咕道,“等等,家里有手电筒吗?有蜡烛吗?”   这时,他已经来到了一条分叉路口,往左走是去往他要去的22栋楼,往右走有一个便利店。   “算了算了,微信问问室友们吧。”常非艰难地从兜里把手拿出来,掏出手机后点开微信,往他和他室友的群里发了一个语音。   群名十分简单,就是他们的房号——602。   常非:两位大哥,家里有手电筒吗?有蜡烛吗?需要我从便利店带点什么吗?   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群里有人回复了。   高彬:还没来电吗?我在诊所呢,有个患者伤了腿,估计得缝几针,回家会很迟了。   常非:没有啊!我刚出差回来呢!小区内路灯都暗的……   高彬:不羁还没回来吗?@宋不羁   常非:算了算了,我给羁哥打个电话吧。   宋不羁是他的房东。他自己住这个房的主卧,把另外两个卧室分别租给了他和高彬。   常非翻出宋不羁的号码,打过去。   一分钟后,拨号自动挂断。   常非:没人接啊!   高彬:那你还是去便利店买个手电筒吧,以防万一。   常非:我也这么想……羁哥这种十次电话八次没人接的不靠谱……家里八成也没有手电筒……   常非收了手机,把手塞回兜里,往右转了转,快步往便利店走去。   十几分钟后,常非回到了家。   “羁哥果然不在家吧……”常非开了门,客厅昏昏暗暗,唯有窗边开着窗帘的一处有些光亮。   “羁哥——羁哥?”常非提高声音,叫了几声,没人应。   “羁哥每天神出鬼没的不知在干啥。”常非一边嘀咕着,一边放下小行李箱,打开便利店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手电筒——他总共买了三个,一人一个——打开,放到餐桌上。客厅顿时亮堂了些。   没电,自然也开不了空调。房间里虽然比外面稍好些,但还是冷。   常非抖了抖身体,又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路照明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几分钟后,换上厚重珊瑚绒睡衣的常非走了出来。   他刚下飞机便回了家,还没吃晚饭,肚子早已闹起了情绪。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往厨房的电饭煲里看了看——空的。   “看来彬哥今晚吃的是外卖啊。”他喃喃说道,看到了厨房垃圾桶里的外卖袋子,“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常非厨艺能力为一。这唯一的“一”,就是他只会煮泡面。   泡面是他们三个的常备物品,厨房的小柜子里多得是。常非拿了两包出来,“嘶拉”一声撕开,把两包都放进了锅里,然后盛了适量的水,倒进锅里。   他没有立即开煮,而是走向了冰箱。   “当然不能单单吃泡面啦,自己煮嘛,番茄、青菜、鸡蛋、香肠……想放什么放什么。”   常非想放一点腊肠和鸡蛋。鸡蛋就放在冰箱旁的流理台上,他先拿了一颗。腊肠在冰箱里,于是他接着拉开了冰箱门。   “什么……”   双眼倏地瞪大,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常非左手一松——   “哐当”一声,鸡蛋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冰箱里,一个个肉块被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从高到低,俨然组成了两条手臂,而手掌却不见踪影。   血从各个尸块的切割面上流出——不知为什么,冰箱门关着的时候血没有留下来,而随着冰箱门的打开,已渐渐被冷凝的血顺着冰箱隔板,一路流到了冰箱门上……   常非从最初的惊吓过后,忽又死死地盯着外侧那排肉块中最前面那块,渐渐红了眼。   那是一个人手腕的部位,那儿有一颗黑痣。   ---   纪律刚夜跑完,正准备回家,就接到了同事谢齐天的电话——   “纪队,绿景花苑出命案了。”   纪律应了一声,立即转了个方向,往绿景花苑跑去。   他现在就在绿景花苑不远处,跑过去不过十分钟。   纪律往左手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八点四十三分。   八/九点钟,夜生活才刚开始,街道上车来人往,花红酒绿,十分热闹。   纪律身手敏捷,行动迅速,在人群中左钻右窜,丝毫没受人潮的影响。不到十分钟,他就跑到了绿景花苑门口。   一分钟后,他来到了22栋楼。片刻后,他来到了现场——602室。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纪律从裤兜里摸出两只鞋套,分别套上,然后撩起警戒线,快步走了进去。   屋内,先到的痕检员已经开始勘察工作了。   纪律站在玄关处,左右扫了一眼——前面摆着一张餐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开着的手电筒。再过去,是三间房间。左手边是客厅,客厅外是阳台。右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此时厨房里的冰箱门大开,旁边站了两个人。   谢齐天打着手电筒,在和旁边的同事说话,余光瞟到门口的纪律,一喜,忙走过去:“纪队,你来了。”   纪律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停电?”   刚才一路过来,外面还亮堂堂,一进入这个小区,就瞬间暗了下来。   “可不是嘛。”谢齐天说,“问了,是从今早七点开始计划停电的,线路检修。”   “停这么久?”纪律的右眉往上斜了斜,“出了什么状况?”   谢齐天苦笑了一下:“用电高峰期,小区变压器突然不行了,供电不足,跳闸了。”   纪律抬步往厨房走去:“大冬天的,用电高峰期,啧,个个就这么怕冷啊?”   “您以为谁都跟您一样靠一身正气抵抗寒冷呢?”谢齐天把手电筒往前照,跟上纪律,“普通人类还是很怕冷的。”   纪律不置可否,来到了冰箱前,停下。   厨房里还有另外一位年轻小刑警,他恭敬地喊了一声“纪队”,然后在纪律“你先说说”的眼神中紧张地讲述起了目前的情况:“冰箱里总共有二十……二十八块尸块,左边冷冻室的尸块能组成两条腿,右边冷藏室里的尸块能组成两条手臂,手、脚、头部和身体不在这里。报案人是这儿的一个租客,名叫常非,是一鸣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在那边——”   “一鸣?”纪律挑了挑眉,往客厅那边看去。   那边,有痕检员开着探灯在勘验现场痕迹,纪律很清楚地就看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他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双腿间,看不清表情。   “常非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回到这儿时差不多八点。”谢齐天接过了话,继续说,“他进房间换了睡衣,准备煮个泡面,没想到一开冰箱,就看到里面有尸块。”   另一边的煤气灶上,打开的锅内,泡面已被冷水泡得发软,膨胀了数圈。   “纪队你看这儿——”谢齐天把手电筒的光对准了冰箱冷藏室那边的某个尸块上,“这儿有个黑痣。”   “黑痣。”纪律眯了眯眼,说,“不会报案人刚好认识死者吧?”   “哇,纪队你太厉害了!”年轻小刑警立即崇拜道,“进队前就听说了纪队的丰功伟绩,真的超神啊!”   谢齐天轻咳一声,心道,小子,你这马屁拍得不是时候啊……   果然,纪律抬眸扫了小刑警一眼,冷峻地开口:“勘探现场时说话这么咋咋呼呼的?学校老师就教了你这些?”   “啊?”小刑警顿时愣住了,“不是……”   纪律却不再理他,对谢齐天说:“让白卓赶紧过来。”   白卓是他们局里的法医。   “已经通知小白哥了。”谢齐天说。   纪律点了点头,转身往客厅走去。   客厅的沙发上,常非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   纪律走到他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竟然穿着一件小黄人的睡衣,他忍不住抽了抽眼。   接着,他往沙发上一坐,开了口:“常非,报案人?” 第2章   常非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他的眼前不断地闪现那个手腕上的黑痣。那黑痣不断变大、变大,最后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黑网,不分由说地扑头盖过来。   常非垂在双腿间的双手轻轻地颤抖着。   他睁着眼,低着头,注视着脚下的地板,却没有任何焦距。   他感觉到旁边的沙发陷了下去,他听到耳边似近似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可是他动不了,他被那张黑网笼罩住了,动不了……   纪律扫了他一眼,显而易见,这个报案人,定是从尸块的黑痣上,认出了什么,且这死者与报案人有某种较为深刻的关系。   朋友?   室友?   该不会是……   想到刚才那小刑警说的“报案人是一鸣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纪律再次借着月光和手电筒的光,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头发不长不短,从侧面看去五官姣好,只是现在脸色有些苍白。   “很符合那人的口味。”纪律心想。   心下有了几分了然,纪律又开了口,却问了不相干的一个问题:“你在一鸣工作,认识侯一笙吧?”   也不知这短短一句话里有什么魔力,话刚落下,原本一动不动的常非就忽然动了那么一下。他的指尖颤了颤,垂着的脑袋一晃,眼珠子缓慢地往声音来处转去。   纪律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看到常非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嘴巴颤动许久,常非终于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你怎么知道……”   “侯一笙是我好友。”纪律简单地提了一句,后问道,“该不会是想请他在场,你才愿意说吧?”   “不、不……”常非脑袋倏地一抬,“不要叫侯律师……”   常非的眼眶很红,纵使光线不好,也看得十分清楚。他原本垂在双腿间的双手下意识地一握,似乎有些紧张。   纪律点了点头,问道:“你认识死者?”   纪律问得平铺直叙,语气也极其平淡。但常非一听到这话,瞳孔却是一缩一颤,又红了一圈。   好半晌之后,常非才点了下头:“认识。”   他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往后一躺,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沙发里。   月光从一侧打入,打在他的左脸上,手电筒的光从另一侧照来,照在他的右脸上。常非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他抬起手,遮住双眼,嘴唇动了动。   “他是我男朋友。”   ---   谢齐天带着其他警察们退出了602室。   “纪队,那我们就先回局里了。”谢齐天/朝纪律点了下头,然后对常非说,“不好意思了常律师,麻烦你大半夜的跟我们走一趟了。”   常非依旧穿着小黄人睡衣,似乎没想起来要换。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点了下头。   常非跟着谢齐天他们去了市局,纪律没走,依旧站在这房内。   一个小时前,小区终于来了电。   此时,客厅内厨房里灯光大亮,纪律把能开的灯都开了起来。他再次走到冰箱前,盯着大开的冰箱,陷入了沉思。   冰箱里的尸块都被法医白卓带回去了,此时冰箱的冷藏室里,放着的不过是一袋胡萝卜、一袋腊肠和一箱酸奶。   ——就在半小时以前,这儿还放着被切成十四块的两条手臂。其中一个手腕上,有一个黑痣。   “我男朋友的左手腕上,就有这么一颗黑痣。”一小时前,常非瘫在沙发上,对纪律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有些无力,但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   “同样的位置?”纪律问。   “一模一样的位置。”常非说,“他叫简为源,23岁,是新起点广告公司的策划。他来我家,是为了拿他的U盘。”   “U盘?”   “我出差前他落在我家了。他早上问我今天能不能去我家拿,我跟他说我晚上到家,让他到时候过来。没想到……”   说到这里,常非深深吸了一口气,捂在双眼上的手颤了颤。   纪律带了手套,把手伸进了冰箱里,一寸一寸地沿着冰箱壁摸过。萝卜、腊肠和酸奶也被再次拿出来一一检查过去。   没再检查出什么。   但,不对,很不对。   纪律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一个小时前自己站在冰箱前听到的声音。   那会儿已经来电,所有赶来的刑警们都已投入到对现场的勘查中。法医白卓也赶了过来,正在冰箱前一块一块地把尸块放入袋子里。   “这凶手,下刀极准,刀法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绝对是专业级的。”白卓一边装尸块,一边说,“这心理素质呀,我估计即使你们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没有直接证据的话,也奈何不了他。”   “凶手……”纪律刚说了俩字,就倏地顿住了。   这是……什么声音?   “怎么?”白卓回头看了纪律一眼,揶揄道,“堂堂刑侦大队队长,不会被这小小尸块吓住了吧?”   纪律扫了他一眼:“闭嘴。”   “难怪这个年纪了还没女朋友,”白卓叹了口气,“你听听你这副说话的语气,哪个姑娘受得了啊。”   纪律不理他,凝神细听。   刚刚,他好像确实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不是他的,也不是白卓发出的,更不是别的房间的刑警们发出的。   这声音似乎来自他面前的冰箱。   像是……   均匀的呼吸声。   极轻极缓。   “大白,你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了吗?”当时,纪律这么问白卓。   白卓吓了一跳,拿尸块的手一抖,转头便瞪纪律:“你好好的别吓我啊,不知道我胆子小不经吓嘛?什么第三个人的呼吸声,这除了你我,哪有第三个?你难道以为被切成这样了的手臂和腿会呼吸?”   纪律没接话,又凝神细听了会儿。   没错,是有一个呼吸声。   若有若无。   此时,所有人都走后,他再次站到冰箱前,凝神细听。   然而,这次任凭他怎么听,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好一会儿之后,纪律关了冰箱门,缓步走出厨房。厨房出去就是餐桌了,餐桌上的手电筒已被收了起来。   桌上没什么食物,只在一边放着一盒餐巾纸,以及一盆插花。花是鲜花,紫花白花为主,靠近了闻,有些微弱的香气。   对三个单身青年来说,似乎干净了些,有情调了些。   绕过餐桌,便是三间卧室。   刚才谢齐天带人已经简单搜查了一遍这三个卧室,都没什么发现。   最左边的这间房最大,连着阳台,里面有一个卫生间,是主卧。中间和右边的房差不多大小,房东租给了别人,俩人共用一个卫生间。   房东叫什么来着?   纪律回想着刚才常非的交代。不羁,宋不羁——纪律想象不出,这年头,哪家缺心眼的父母会给自己孩子取这名。   常非是租在这里的,住最右边的卧室。中间的那间,租给了一个名叫高彬的,是个兽医。   这俩人今晚似乎都不在家。   ——至少从他来到这儿,他是没见到这俩人。   纪律打开了主卧,抬手往墙壁上一碰,开了灯。   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放在窗边,床尾对上去,是一个飘窗。飘窗旁,是一扇门,门打开,便可进入阳台,阳台和客厅出来的阳台是通的。   床上纯黑色的被子胡乱散着,床头放着一部手机,连着移动电源。床头柜上有一个可调节的台灯,还有三本书。   纪律过去一看,最上面的这本是《变态心理学》。   挑了挑眉,纪律拿起第一本书,看向第二本——《谋杀常用手段》。又拿起第二本,看向第三本——《酷刑发展史》。   眉头挑得更高,纪律“啧”了一声,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然后打量起房内其他地方。   床头柜再过去,便是一张约两米长的木桌,桌子上一台液晶电脑,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茶杯、小风扇、吃剩的薯片……   液晶电脑关着,笔记本电脑却还开着,只是笔记本左下角代表电源的标记正在闪红光。   纪律碰了碰桌上的鼠标,电脑一闪,主人离开之前未关的画面顿时出现在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个聊天框,纪律扫了一眼——宋不羁打算买条狗啊。   木桌再过去,便是一排衣柜。衣柜是推式的。纪律没有推开,把目光移到了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便也没有什么了。   纪律带上门后,往第二个卧室走去。   第二个卧室是名叫高彬的兽医的。这间卧室没有窗户,一走进去,就觉得比主卧来得要昏暗得多。   高彬的东西比宋不羁多,不过摆得很整齐。   高彬的床是一米五的床,放在房间的中间。床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单看上去也是毫无褶皱。   纪律站在床尾,从左往右扫过去。他的左手边是一张书桌,桌上有一个小书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本本书,按照大小长宽,摆得整整齐齐。桌上还有台笔记本电脑,关着。鼠标是无线的,放在一个黑色的长方形鼠标垫上。鼠标的右上角,有个笔筒,笔筒里放着四只笔。笔筒旁边,有个黑色的笔记本。   书桌再过去,有个比书桌高一点的方形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盆,花盆里插着鲜花,与餐桌上的一样,白花紫花,淡淡的清香。   小桌子的下面,放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行李箱再过去,便是床头柜,上面有一盏台灯。   纪律转了个身,走了出去。   第三间卧室是常非的。   常非的卧室也有些乱,不过他的乱是书籍的乱。床上、地板上、桌上……都散落着一些书籍。   纪律低头往旁边的桌上一瞟——《刑事诉讼法(第六版)》、《法的门前》……   床也是摆放在窗边,窗户关着,窗帘拉着。与宋不羁和高彬不同,常非有两张桌子。一张长度长一些,放在进门后的右手边,正对着床尾。一张长度短一些,放在床头旁。   两张桌子上,除了杂七杂八的书外,便是常非十分具有个人特色的小玩意儿了。比如,《名侦探柯南》中柯南的手办,几个形态各异的小黄人手办……   纪律关了第三间房的房门,左右扭了扭脖子,准备再去公用的卫生间看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哈欠声。   他缓缓地回过头。 第3章   宋不羁睡了一觉醒来,仍觉得有些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昨晚游戏打了个通宵,刚准备睡,就接到他从小长大的北山福利院院长的电话,说院里的一条狗走丢了,让同样在花城的他帮忙留意一番。   宋不羁自然一口应下。不过他还是多问了几句,在哪里不见的,怎么不见的……这一问之后,他便回了一趟北山福利院。   狗是在北山福利院门口不见的。门口出去,有一个聋哑学校。福利院里的小朋友们担心狗是不是跑去了学校里,便进去找。   宋不羁虽然已经离开了北山福利院,但心里从来都当福利院是他的家。家里从小养到大的狗不见了,家人们在找,那他没什么正事,自然也是要回去帮忙找的。   找了一天,把福利院周边都翻遍了,也没找到狗的踪影。   宋不羁觉得这狗八成是被哪个狗贩子给打走了,便琢磨着给福利院再买一条。   回到家已近傍晚,还没来电。   宋不羁困得很,把没电的手机插上移动电源,又在某宝上找了找卖狗的,和商家聊了几句,便去睡了。   还是困啊。   他揉了揉打哈欠时眼角流出的泪,余光瞟到灶台上开着的锅。锅内一根一根的方便面早已泡成了一个一个白胖子。   “这是常非干的吧?”宋不羁心想,“这人回来了还没吃饭又被叫出去工作了?”   常非经常在他和高彬面前吐槽他的老板有多么多么地残暴,工作起来不分日夜,拿他这个实习律师当驴使。   摸了摸肚子,宋不羁也觉得有点饿了。   但是他不想吃泡面,还是点个外卖吧。不过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宋不羁放下揉眼睛的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冰箱那里……怎么回事儿?   这门上一道一道红色的痕迹是啥玩意儿?地上也有红的……   而且,窗外黑漆漆的,显然是晚上。但自己家里这灯是怎么回事?   宋不羁抬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厨房的灯、客厅的灯、玄关的灯……竟然全都开着?平日里高彬和常非那俩家伙,不会这么浪费电吧?   而且不仅仅是灯……   宋不羁凝眉盯着客厅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客厅里哪里不对。   那加湿器,原先是在这位置吗?他们不是一直把加湿器放在电视机柜旁吗,现在怎么移到拐角处去了?还有那仙人掌……仙人掌是放在架子的这一层吗?   许许多多的细节都让宋不羁觉得十分不对。   咦,沙发上的那件外套是谁的?   宋不羁眯了眯眼,这黑色外套,尺码看着明显比他穿的大一个号。而比他的尺码大,就说明比高彬和常非的大。   不会进贼了吧?   宋不羁顿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顺手撩起放在锅旁的一双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   纪律缓缓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黑衬衫黑裤子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这个男人年纪不大,顶多二十来岁,皮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白。头发有些长,似乎很久没打理了,前面的一撮头发都快戳进领口里了。但他的五官却是极精致的。   纪律从小到大,审阅美人无数,几乎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男人面容,可以称得上是漂亮了。而且……犀利的眼神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下巴一一扫过,这张脸绝对没整过。   ……只是这精致男人的穿着打扮,却和精致搭不上边。   目光从男人拿着筷子的右手上扫过,纪律扯了扯嘴角,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   不过纪律毕竟是纪律,平日里在警队队员面前严肃惯了,此时他的表情,在宋不羁看来,是黑云压顶一般的凛然。   宋不羁:“……”   他妈的现在的贼气势都这么强?比我这个主人还拽?   纪律面上一如往常的沉静,内心却泛起了波澜。   他敢肯定,从他接到命案通知,赶到现场,再到其他人都离开,这期间,并没有别的人进来。   大门是关着的,如果有人要进来,肯定是要先开门,而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开门声。   ——反而是直接听到了哈欠声。   ——这个哈欠声,是直接响在房内的。   ——那么,这个人本来就在房内?   “不,”纪律心想,“这人不在房内。”   ——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诡异的沉默在俩人之间流转。   纪律一动不动,直直盯着宋不羁。   宋不羁也一动不动,直直回瞪着纪律。   “这贼长得也太不像贼了吧?”宋不羁内心嘀嘀咕咕,“这年头有贼长得这么人模人样一脸正气身材还好的吗?这人要是亮出个警察证说他是警察我都信了!”   纪律身材高大,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下身一条黑色运动裤,上身一件白色短袖T恤。T恤虽不是紧身的,但也隐隐勾勒出了他紧致的腰线和一块一块的腹肌。   大多数人留板寸,宋不羁肯定会觉得这人大约不是特别喜欢板寸,就是理发师手残了。但此时看着面前这人的板寸,他却生生瞧出了一股帅气。   这帅气好像是天生带来,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从他的眉眼、鼻子、嘴巴,以及坚毅的脖颈线条上,丝丝透出。   ……这绝逼不是贼吧?   下一秒,宋不羁的双眼瞪得更大——   纪律抬起脚,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宋不羁一惊,深深觉得随着他的走近,他的气势也随之增加。   “这可不行。”宋不羁心想,“我才是这儿的主人,怎么能比一个‘小贼’势弱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想象着武侠片中那些大侠们的打斗手法,抬起右手,挥舞了几下筷子,摆出迎战的姿势,喊出预想的台词——   “站住!再过来就把你戳成筛子!”   纪律果然停下了脚步,阅美无数的脸上出现了震惊:“……”   这人……这是个什么发展?   只见眼前,那人一边挥舞着筷子,一边快速蹲了下去,把脑袋埋进了双膝间,同时还有细微的声音从中传出。   什么“戳成筛子?”   这人,在说什么?   纪律没料到这个发展,着实愣了愣。   “你……”把脑袋深深埋在双膝间的宋不羁又开了口,“你现在走,我可以放你一马,不追究你非法闯入我家的事实。”   声音虽然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也挺好听,但实在是细细弱弱。纪律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盯着还不断举着筷子挥舞的男人一眼,纪律问道:“你是602的房主宋不羁?”   “是我。”宋不羁抖了抖身体,内心一阵狂躁。   ——卧槽卧槽!   ——我竟然忘了胡萝卜是这么个性格!   ——妈的这下出丑了!   “你好,宋先生。”纪律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是花城市局刑侦大队的队长纪律,能请你起来说话吗?”   “好……好的。”宋不羁停下了挥舞筷子的手臂,双手在膝盖上一撑——   站不起来啊!   脑袋就是抬不起来啊!   “……纪警官。”宋不羁微弱地说道,“我遵纪守法,没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纪律看着面前这人做戏一般的动作,扯了扯唇:“宋先生,几个小时前,你的家里发生了碎尸案。”   “碎尸案……”宋不羁喃喃。   纪律缓缓勾了勾唇角,加了一句:“尸块就放在冰箱里。”   下一秒,原本还在努力撑起身体的宋不羁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空气突然安静。   好半晌之后,宋不羁才弱弱地干笑了一声,问:“纪警官,能不能麻烦你,把我拉起来……”   纪律:“……”   纪律没应声,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宋不羁的左胳膊,一提——   “啊——”   像是个受到侵犯的姑娘,宋不羁猛地挣扎了起来。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虽然看着弱,但真的用尽力气挣扎起来,力气还是不容小觑的。   纪律被他猛地那么张牙舞爪一般地一挣,不仅挣脱开了,而且宋不羁挣扎乱动的左手背还挥到了他的左脸上。   “啪”的一声。   空气又突然安静。   然而下一秒,宋不羁又“啊”了一声,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再次蹲下身埋下脑袋,双臂还紧紧环在脑袋上。   纪律:“……”   和违法犯罪人员斗智斗勇将近十年的纪队长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是踹他一脚,还是揍他一拳。   “纪、纪、纪、纪警官……”宋不羁像是风中残叶一般的声音抖啊抖,终于抖出了后半句,“您有什么问题……不如明天再问我……”   纪律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宋先生,不好意思了,麻烦你跟我去趟市局。”   宋不羁十分想哭,这丢人都要丢到公安局去了啊!   “胡萝卜!都怪胡萝卜!”他愤愤地想,“回来后就把冰箱里的胡萝卜全扔掉!”   纪律没开车,不方便带着嫌疑人回去,便打了电话给谢齐天。   十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绿景花苑22栋楼下。   缩着个脑袋的宋不羁被谢齐天押上了警车。   警笛声一路远离了绿景花苑,红蓝光芒在花城夜晚的马路上划下一道残影。   宋不羁坐在警车后座,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   “没想到第一次坐警车是这种情况下。”他想。 第4章   2018年2月4日晚,距离春节还有11天,宋不羁第一次坐上了警车,第一次进了市公安局,第一次被警察“审讯”。   “今晚一次性经历了这么多第一次,真是十分有纪念意义了。”宋不羁坐在公安局的询问室里,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脑袋低下,额头抵在桌沿,苦中作乐地想。   “啪”的一声,桌子上被重重放下了一个本子,纪律和谢齐天走了进来。   见宋不羁没反应,谢齐天又用手扣了扣桌面,沉声道:“抬起头来。”   宋不羁交握在桌上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好似在同什么作斗争。   纪律用脚勾开一张椅子,坐下,看到宋不羁双手的骨节处被握得泛了白。   接着,宋不羁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珠子转了转,定在纪律身上,小声地打着商量:“纪警官,我能趴着回答问题吗?”   纪律:“……”   谢齐天拧了拧眉,眼底浮现惊诧。   纪律波澜不惊地盯着宋不羁,好像他说什么他做什么都不奇怪似的。   谢齐天心道,老大不愧是老大,果然够稳。   半晌后,纪律点了下头:“你趴着吧。”   宋不羁立即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地说:“谢谢纪警官。”   谢齐天坐到了纪律旁边,开始询问。   问了几个例行的简单问题后,谢齐天问:“你是什么时候把房间租给常非的?”   “常非?”微弱的声音从宋不羁口中传出,“常非刚毕业那会儿就住在了我这。”   谢齐天:“具体是什么时候?”   宋不羁不确定地想了想:“他去年刚毕业,那应该是六月吧……我记得他搬进来的那天本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下午就下起了雨……”   谢齐天:“……”   谢齐天:“另一位租客呢,高彬是什么时候来的?”   “高彬……高彬搬来有一年了吧……回头我去找找租房合同好吧……”宋不羁顿了顿,又说,“不是啊两位警官,你们不是要问什么碎尸案吗?一个劲儿地问我两位室友是做什么?”   谢齐天问题转得自然:“今天下午五点到七点你在哪?”   “我在家啊……”宋不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纪律:“……”   谢齐天:“……”   纪律和谢齐天对视一眼,谢齐天沉了沉声音,严厉地反问:“在家?”   宋不羁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老实交代:“是啊,我在家睡觉。”   谢齐天:“家里有其他人吗?”   宋不羁的脑袋在桌上轻微地摇了摇:“不清楚。常非这几日出差了,好像还没回来。高彬,如果准时下班,应该回来了。”   谢齐天:“五点到七点间,有人来你家吗?”   宋不羁依旧轻轻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他的头发本就偏长,趴着时头发会往下垂。此时摇了那么几下,更是从后面分开,往两边垂。   宋不羁说着说着便不小心黏上了头发,忍不住“呸”了两声。   询问继续。   半个小时后,宋不羁出了询问室。   谢齐天已经拿着询问笔录走远了,纪律走到电梯口,回头看了眼慢吞吞跟着的宋不羁。他走路时依旧缩着脑袋,双手环在一起,迎面经过他人时,会条件反射一般地往旁边一缩。   纪律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这宋不羁,明明是个高个儿,长得更是不错,怎么言行举止……是这副完全不能见人的鬼样?   宋不羁慢慢挪到了电梯口,看到前面有双鞋,觉得有些眼熟,脚步一顿,一愣,突然认出了这是纪律的鞋,便快速抬了抬脑袋,又低下,结结巴巴地问道:“纪、纪队,还、还有什么事吗……”   纪律淡声道:“刚忘了告诉你,你的房子现在是犯罪现场,在我们取证完之前不能住。”   宋不羁:“……”   “大门口出去后左转,有家宾馆,委屈宋先生今晚先在那屈居一晚了。”纪律说,“当然,住宿费我们报销。”   宋不羁:“……”   非要住公安局旁边吗?才不要呢!   宋不羁十分有骨气,说不要就不要,出了市局后,没有左拐,反而往右走了过去。   右边就是个十字路口,宋不羁趁着绿灯,快速跑过了马路。   ---   市局内,纪律召集队员们开了个会。   纪律朝谢齐天一扬下巴:“小谢,把目前掌握的情况汇报一下。”   “今天晚上八点二十九分,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绿景花苑22栋602室的冰箱里有碎尸。报案人是602室的租客常非。”谢齐天条分缕析地讲述了一遍整个过程,“……死者的DNA鉴定还在进行中,目前无法准确确定身份。”   纪律点了下头,环视了在场的刑警和技侦们一眼,冷静下达指令:“大白继续检验DNA,尽快确定死者身份。小江和小陈抓紧鉴定现场收集到的毛发、指纹等线索,提取有用信息。其他人,全都跟我出去寻找死者其他的身体部位。”   从冰箱里他们只发现了死者的手臂和腿部,更多的部位还没找到。   “被分尸了。”纪律说,“注意一切塑料袋、背包等物品。”   半夜,冷风突然加剧,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刮在脸上就更像利刃一般了。而刑警们,就在这样的寒风中,匆匆出门了。   ---   凌晨一点,宋不羁回到了小区外。   在外面晃荡了一个半小时,宋不羁基本理清了晚上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个不知是谁的家伙被分尸在了他家,一些尸块被放在他家的冰箱里。而他好像被当成了嫌疑犯。   即使一开始并没有把他当成嫌疑犯,但一个半小时之前的那通询问下来……宋不羁回忆了一番当时自己说的那些话,心想,如果他是警察,恐怕也会认为他是嫌疑犯。   既然当时那警察问他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在哪,那肯定说明,这个被分尸的家伙是死于这个时间段内。   而他当时说了什么?   “我在家啊……”   “是啊,我在家睡觉。”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告诉警方“凶手就是我啊你们快来抓我啊”。   ——尽管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但是他却证明不了。   他难道要跟警方说“哦我当时在冰箱里睡觉而你们并不能看到我”吗?   智障吧。   不过当时,他在冰箱里睡觉的这期间内,有人不仅在他家杀了人分了尸,还往冰箱里放了尸块?   一想到自己曾和尸块们共处一室,宋不羁的身体抖了抖。   他只穿了一件黑衬衫,看上去十分单薄。冷风吹过,他的头发糊到了他脸上,他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头发便又回到了两边。   可是,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我家里杀人分尸?   等等,刚警察有说人是在我家被杀的吗?   好像没有。   宋不羁摸了摸下巴,慢慢沿着小区外的人行通道走着。   此时,他的面容沉毅,嘴唇紧抿,低垂的眼里一片冷然。   那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有人五点到七点之间,往他家的冰箱里放了尸块。   那么这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要选择放在他家的冰箱?   走着走着,宋不羁的脚步突然沉重了起来。   绿景花苑虽然不是高档小区,但安保措施做得还是挺不错的。他在这儿住了三年,连入室抢劫都很少,更别说是杀人案了。   如果不是外人……   他家的钥匙除了他有,便是高彬和常非了。   高彬,一年前搬到他家。当时是春节刚过,高彬从老家回来,为了上班方便,退掉了原先的租房,转租了他家。他是个兽医,自己开了家宠物诊所,就在小区对面那条街上,走路不过十分钟。   常非,比高彬晚了差不多四个月租了他家另一间卧室。他法学硕士毕业,进了花城有名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一鸣律师事务所,跟着鼎鼎大名的侯一笙律师学习。一鸣律所中的“一”,就是来自侯一笙的“一”。   高彬是个温润的人,大约也是每日与各种动物相处的关系,非常有耐心,待人接物都十分和善。   而常非呢,常非乍看上去性子有些小迷糊,但宋不羁曾好几次看到他深夜还开着灯坐在书桌前看案子,边看边做记录。   这两个人,从租在他家以来,他们一直相处融洽。   ——无论是谁,他都不愿怀疑。   边思考便走着,宋不羁已经绕着小区外沿走了大半,再往右转个弯儿,再走几步,他就能回到小区大门口了。   而这时,前面拐弯处突然出现了一束强光。   宋不羁被光照得眯起了眼,他抬手挡在额头上,从眯起的缝隙中往前看去。   前面来的似乎是俩人,俩人的手上各拿着一个手电筒,他们的面容被强光挡得看不清。   但那俩人似乎认出了他,只听到其中一个声音疑惑地喊了声:   “宋先生?”   宋不羁:“……”   他听出来了,这是晚上那姓谢的警察的声音。   那他旁边的是……   宋不羁往那个高个的人身上看去,那人把手电筒往旁边移了移,面容渐渐在黑暗中清晰。   ——纪律。   “真是日了狗了。”宋不羁糟心地想着,“在外面晃荡都能碰到这人。” 第5章   下半夜,街道上没什么人,弯月遥遥地挂在天边,温柔地洒下银辉。而这温柔,很快又被凛凛的寒风打破。   宋不羁的衬衫一节塞在裤子里,一节露在外面,被风一吹,往上飘了飘。   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身上,刚好可以看到衬衫下的腰部皮肤,与衬衫的黑形成鲜明对比。   纪律眼神闪了闪,视线回到宋不羁脸上,收了手电筒,漫不经心地问:“宋先生没去宾馆?”   宋不羁随意地扒拉了两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说:“睡多了,睡不着了。”   ——有什么不一样。   纪律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宋不羁,和一两个小时前的宋不羁不一样。   “看来宋先生是夜猫子。”纪律扯了扯唇,眼神却朝谢齐天示意了一下。   谢齐天点了下头,举着手电筒,往路边的一个垃圾桶走去。   这个垃圾桶挺大,高度差不多到一个人的胸部了。   宋不羁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看着谢齐天的动作。   谢齐天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这刚一打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就涌了出来。   这味道顺着风飘啊飘,飘到了宋不羁面前。   宋不羁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一出,纪律就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宋先生,今天虽然是立春了,但天可还冷着呢,你这小身板……还是多穿些吧。”   宋不羁揉了揉鼻子,掀起眼皮瞅了纪律一眼,硬是从这平淡至极的话中听出来了某种嘲讽。   ——嘲笑他身材差?   ——诅咒他感冒?   ——呵!   不过他现在可是宋不羁,完完整整的宋不羁,可不会小气地跟一个傻大个计较。   ——在他看来,这什么刑侦大队的队长,除了个高身材好之外,没一点可取之处。   八成又是什么关系户。他想。不然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队长了呢?   什么能力也没有。他又想。不然为什么好好的命案不破,非来逮他呢?   ——宋不羁认为,这纪警官和谢警官出现在这儿,八成是一路跟着他来的。   假意放他回去,实际是想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找到抛尸地吧!   心里暗暗吐槽着,宋不羁嘴上却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多谢纪警官关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谢齐天叫了起来:“纪队!这儿有尸块!”   宋不羁:“……”   有啥?   宋不羁目瞪口呆地看着纪律大步走向垃圾桶,手电筒再次打开,照向谢齐天手中拎着的黑色塑料袋。   黑色塑料袋被打开了一些,从宋不羁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露出的半张侧脸——   这、这不是那谁吗?   宋不羁这下是真惊了,双脚自己动了起来,快速往垃圾桶走去。   他毫不客气地搭上纪律握着手电筒的左手,用了用力,把他的左手往下压了压,手电筒的光顿时更精准地照在那人头上。   那人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脸上的皮肤惨白惨白。   “常非……”宋不羁喃喃道。   纪律本来对宋不羁握住他手的动作不悦,闻言立即看向宋不羁,沉沉盯着他,缓声问:“你说什么?”   宋不羁慢慢地收回了手,听到声音扭了扭头,对上纪律的眼。   纪律的黑眸好似被夜染得更黑了,浓得就像墨一般,谁也看不透底下有些什么。   宋不羁忽地一笑:“你们怀疑我是凶手吧?”   ---   宋不羁第二次进了公安局。   只不过这一次,他被带进了审讯室。   谢齐天把他带进去之后,就又关门出去了。   “纪队。”外面,谢齐天走到纪律旁,同他一起透过镜子往审讯室内看。   审讯室内,宋不羁靠在椅子上,双手放松地放在腿上,没有紧张等别的情绪,姿态可以说颇有些惬意了。   “你怎么看?”   纪律问得没头没尾,从毕业就跟着他的谢齐天却立即明白了,说:“宋不羁的言行很奇怪,两个小时前我们给他做询问笔录时,他……很扭捏。”   谢齐天斟酌了一下,吐出这么一个词,扭捏。   “但是现在,从我们在绿景花苑外碰到他,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男人了。”   谢齐天又斟酌了一下,吐出“男人”这个词。   “如果宋不羁不是双胞胎,我怀疑他可能有精神分裂症。”   纪律“唔”了一声,不置可否,问:“死者残缺的身体部位找到了吗?”   谢齐天摇了摇头:“还差一只脚,小李他们还在外面找。”   “忙活一宿,还差三小时天就亮了。”纪律往外走去,“让回来的大伙儿都去休息,天亮后再继续。”   谢齐天应了一声,又匆匆问:“那宋不羁呢?”   “先晾着。”   纪律说完,人也走了出去。   ---   审讯室内,宋不羁百无聊赖地坐着。   没手机、没游戏、没闲书……除了桌子上被送进来的一杯水,什么都没有。   而且……还有点热。   宋不羁抬眼瞟了瞟空调出风口。出风口前,垂着一个丝绸似的小布块,正随着出来的暖气,飘啊飘的。   身上就一件衬衫,实在是没什么可脱的了。   宋不羁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纸杯,晃了晃杯里的水。   也不是不能出去。他想。   只是这儿毕竟是公安局,冒然消失,怕是会引起大骚动……   然而,实在是热。   他站了起来——刑侦大队队长纪律对他还是挺宽松,没有给他戴上手铐,没有把他固定在审讯室的椅子上。   “喂,外面有人吗?”   宋不羁走到门口,喊了几句,又敲了敲门。   门口有警察看守,很快就传来一个声音问:“什么事?”   宋不羁以打商量的语气说:“有点热,能麻烦您把空调关了吗?”   外面的警察:“这是中央空调。”   宋不羁:“……”   意思是不能关?   接着,外面的警察又道:“门旁的墙上有开关,你自己关一下就好。”   宋不羁:“……”   缓缓地低头看向门旁的墙壁,宋不羁一脸“妈的智障”的表情。   “我竟然傻了。”宋不羁自言自语道,“嗯,肯定是胡萝卜的影响还在。”   把开关拨到“OFF”上,空调出风口瞬间停止了往外送暖气,小布块也不飘了,静静地垂立着。   宋不羁满意了,坐回了椅子上。   房内的温度渐渐下降,宋不羁觉得不那么热了,脑子也恢复了转动。   显而易见,经过来之前在垃圾桶旁的“偶遇”,警方是彻底把他当成犯罪嫌疑人了。   难道他说他就是随便溜达溜达没想到就溜达到了某个抛尸点?说这是个巧合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是警方了。   一闭上眼,黑色塑料袋里那惨白的面容立即浮现。   宋不羁望向审讯里一面墙那么宽的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宋不羁啊宋不羁,这人你还认识,你更有嫌疑了。”   死者他认识。   不仅认识,他们还曾一起吃过饭。   ---   “身份确定了。”法医办公室内,白卓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说,“简为源,男,23岁,江城人。”   纪律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各个尸块。   尸块都已被白卓拼了回来,此时看上去,这个名叫简为源的年轻人就像是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数十块,切口平整光滑,只是差了一只脚。   见纪律的注意集中在尸体上,白卓搓着手,兴奋地说:“你知道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纪律抬眼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   “哎,老纪,你这点就没劲了。”白卓说,“难道你和女孩子约会时,女孩子问‘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时,你也给她这种眼神?啧,分分钟甩了你!”   纪律额头青筋跳了跳,伸手压了压太阳穴,蹦出一个字:“说。”   白卓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没劲”,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是重量!这每个尸块,它们的重量竟然几乎一模一样,误差在0.5克之内!”   “除了脑袋之外。”白卓又补充了一句。   纪律缓缓地重复了一句:“几乎一模一样?”   “是啊!”白卓拿起一本笔记本,给他看,“喏,我记录的数据。依我看啊,这凶手铁定有强迫症,啧啧,分尸还分成同样重量的,这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纪律拿了一双手套,戴上,抓起一个尸块,放在手上掂了掂,又问:“死因呢?”   “脖子。”白卓指了指死者的脖颈处,“第三颈脊髓损伤,当场死亡。”   “死者的表情很安详,身上没有反抗的痕迹。”纪律一针见血,“死之前被下了药?”   白卓摊了摊手:“老纪,你就不能等我一步一步地告诉你吗——是,死者的胃里检验出了安眠药成分。死者睡着后,被扭断了脖子。等人死透后,便被凶手分了尸。”   说话间,纪律已经摘了手套,往门口走去,边走边朝后挥了挥手:“尸检报告尽快做出来,天亮后给我。”   白卓:“……”   “老子从家里被喊过来,从现场到办公室,连轴忙了七八个小时都没休息,现在不让我休息一会儿还让我做这做那?哼,一点也不体贴人,难怪三十了还没女朋友……”白卓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却是任劳任怨地做起了工作。   ——哪怕早一秒也好,早日抓住凶手,给这可怜的死者一个交代。   纪律穿过外面的大办公室,看到各座位上横七竖八地趴了一堆人。看到一位刑警的身上没盖衣服,纪律便从旁拿了一件大衣,盖到了他身上。   ——纵使办公室里有暖气,但冬天趴着睡觉,还是会冷,容易冻感冒。   纪律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单独一间。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第6章   十分钟之前还是蒙蒙的夜,渐渐浮起了一片鱼肚白。不一会儿,大地便也光亮了起来。街道上已隐约可见行人。   纪律眯了一小时醒来,泡了杯咖啡,坐在座位上翻阅着昨晚的三份询问笔录。   第一份询问笔录是给常非做的。   谢齐天本想在现场就给常非做笔录,结果常非主动要求去公安局做。于是,常非便被带到了局里。   笔录里,常非讲述了他这几天的行程。   2月3日早上,他乘着高铁去了隔壁城市的检察院复印案卷。案卷较多,又还没扫描成电子版,他复印了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才复印完毕,于2月4日下午乘高铁回了花城。   到达花城高铁站是傍晚5点55分。从高铁站到绿景花苑需要一个小时。加上下班高峰期的堵车,等常非回到小区时,已是将近晚上七点半了。   到了小区后,常非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便利店,等从便利店买完手电筒回到家,已是将近八点。   回到家后,他先是去卧室换了睡衣,再进入厨房,准备煮个泡面。就在这时,大约是晚上8点15分,他打开冰箱,发现了碎尸。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是8点23分。   之后,报警信息便被转移到了他们这,谢齐天带人赶了过去。   而死者是常非的男朋友,简为源。   据常非交代,简为源在新起点广告公司工作,是个策划。他们是在那家广告公司附近的一个咖啡店认识的。后来又见了几面,互相有些好感,便在一起了。   而到昨日,2月4日简为源被杀前,他们才不过在一起半个月。   因此,对于简为源的家庭、人际关系等,常非并不是很清楚。   ——这些,都还需要走访调查。   纪律往下翻了一页,第二个询问笔录是宋不羁的。直接略过,纪律又往下翻了几页。   第三份询问笔录,是宋不羁的另一个室友,高彬的。   高彬,男,31岁,是个兽医。   高彬的询问笔录是刑警们去他的宠物诊所做的。   据高彬交代,2月4日下午,和往常一样,他在五点关了门,准备回家。就在回家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位老顾客的狗的腿受伤了,有些严重,会在一个小时后送到。   于是他便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去常去的一家饭店吃了饭,然后回到了诊所。   受伤的狗是在六点多送到的,之后他便一直呆在诊所,直到晚上九点多警察找上门。   常非和高彬的时间线都看起来合情合理。最可疑的反倒是宋不羁了。   宋不羁说他傍晚五点到七点之间在家睡觉。   ——显然是谎话。   ——除非他和其他警察们都瞎了。   想到宋不羁,纪律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晨曦把远处的白云染上了一层暖橘黄。   刚走了两步,兜里的手机便响了几声,纪律摸出来一看,是夏霁发来的微信。   夏霁,男,31岁,市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   这几日,夏霁和队里的一个女警俞晓楠去外省出差了,今日回。   夏霁和纪律毕业于同个警校,他比纪律早一届,毕业后俩人分到不同的派出所,后因纪律立了大功,早一年调入市局,过了几年便当上了刑侦大队队长。   不过夏霁并不在意这种事,对他来说,在基层派出所调节民众矛盾,与在市局破命案抓犯人是一样的。   夏霁从谢齐天那听说了昨日冰箱碎尸案的事,便在微信上调侃了纪律一句。   夏霁:纪队,不行啊,这都一夜了,您这还没破案呐,该不是提早进入退休状态了吧?   纪律“呸”了一句,回:就等你回来给我摆庆功宴了。   夏霁没有立即回复,估计突然又去忙了。   纪律也不在意,收了手机便往外走。   做他们这行就这样,什么时候来事,什么时候又忙去了,说不准。   外面办公室里,刑警们也都醒了。   纪律拍了拍手,沉声道:“小谢,你待会儿带人再去趟现场,再勘验一遍,注意别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死者的左脚还没找到,老王,你和小李以绿景花苑为中心,再往外扩大范围,势必给我找到!老于,你带人去调查死者简为源的人际关系。大成,你去斜对面交警队调监控,把案发前后绿景花苑周边的监控都调来。”   ——昨日案发时,绿景花苑虽然停电,但周边没停电。   “你,对就是你,”纪律指了指一个实习警,“食堂还没开门,去外面给大伙儿买点早餐,速度快点,跑起来——”   纪律拍了拍另一个刑警的肩膀:“你跟我去审讯室。”   这个刑警就是昨晚跟谢齐天出现场的年轻小警察,刚毕业没多久,还在见习期。   小警察很激动,大声地应了声“是”。   “对了,”纪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大白的尸检报告如果送来了,放我桌上。”   ---   审讯室内,宋不羁翘着腿靠在椅子上睡了一觉。睡醒后,只觉得浑身酸痛。   门突然被打开,正准备把腿从桌子上放下的宋不羁抬了抬头,往门口看去。   纪律和一个不认识的警察走了进来。   年轻的小警察一见宋不羁这副不像话的样子,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呵斥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你……”   纪律轻咳一声。   小警察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恭恭敬敬地站在纪律旁边,等他坐下后,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   宋不羁似笑非笑地看了纪律一眼,有对小警察露齿一笑,这才慢吞吞地放下腿,扭了扭僵硬的身体,懒懒地开口说:“哟,晾了我一晚上,纪队终于想起我来了?”   纪律仿佛没看到他的动作,严肃地纠正:“没有一晚上,是四个小时。”   “噗嗤”一声,宋不羁差点把昨晚喝下的水喷出来,“行行行,那就四个小时吧——说吧,纪大队长又想问我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律扫了小警察一眼,小警察立即挺直了背,拿起笔,做了个随时准备记录的姿势。   纪律对上宋不羁似笑非笑的眼神,没什么表情地问:“今天凌晨一点,你在绿景花苑小区后门附近的垃圾桶旁做什么?”   宋不羁懒懒地回道:“散步。”   纪律:“死者简为源,你和他什么关系?”   宋不羁:“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喏,就是常非的男朋友。”   纪律:“你和简为源关系如何?”   宋不羁:“吃过一顿饭的关系呗。”   纪律:“什么时候?”   宋不羁:“什么时候?我想想啊……差不多十天以前吧,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我刚好在小区外碰到他们,就邀请他一起去了我家,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纪律:“哪四个人?”   宋不羁白了他一眼:“我,高彬,常非,简为源。”   纪律:“吃了什么?”   宋不羁一脸“这都要问”的表情:“高彬下厨,就家常菜,番茄炒蛋、水煮肉片、玉米排骨汤什么的……”   纪律:“常非和简为源关系如何?”   宋不羁:“看上去挺好的吧。”   纪律:“看上去?”   宋不羁又翻了个白眼:“拜托大哥,我又不是他们的跟屁虫,我也不八卦,我怎么知道他们究竟交往得如何?”   宋不羁:“等等,你不会怀疑是常非杀的人吧?”   宋不羁:“不会吧,常非工作那么忙,每天被他老板指使得团团转,有空杀人?还分尸?”   纪律静静瞅了他一会儿,又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问:“高彬和简为源关系如何?”   宋不羁:“……”   宋不羁连白眼也懒得翻了:“大哥,我和高彬,就同简为源吃了一顿饭。如果你问那顿饭我们吃得如何,我可以告诉你,气氛相当地好!”   纪律:“2月4日晚五点到七点,你在哪?”   宋不羁:“……”   宋不羁:“如果你是问五点那会儿呢,我在家睡觉。如果你是问五点半以后呢,我出门了。回来时间你也知道,当时你也在场嘛。”   说罢暧昧地朝纪律眨了眨眼。   旁边专心听专心做记录的小警察:“……”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纪律:“昨晚你不还说,都在家睡觉?”   宋不羁摊了摊手:“昨晚被威风凛凛的警察同志吓了一跳嘛,吓都吓死了,哪还记得那么多嘛。”   纪律:“五点半出门做什么?”   宋不羁:“吃饭啊,散步啊。喏,不是有监控嘛,你们警察权大力大,调个监控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纪律:“昨晚你们小区停电了。”   宋不羁:“……对哦。”   对啊,就是停电了,有本事你去核实我的行程真假啊。   纪律:“哪家店吃的饭?”   宋不羁:“……”   这场无聊的审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纪律和小警察走后,宋不羁暗暗磨了磨牙。   妈的,看来还要在这公安局待个几小时还是一天的了。   不过,虽然看着那纪大队长好似是随便问,但宋不羁敏锐地察觉到,他是在怀疑他、高彬和常非。那纪大队长好像认为,凶手就在他们三个中间,或者是……共同犯罪。   ---   纪律刚出审讯室,就接到了老王的电话。   老王兴奋至极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纪队!我们找到死者的左脚了!” 第7章   绿景花苑前面的这条路叫双景路,双景路西段有一条小巷,这条小巷进去,有一个小区。   此时,这个小区的一栋楼下,停了一辆警车,周围围满了人。   人群中间,老王正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劝说一条狗的主人让他们把狗带回市公安局。   这是个中年女人,身上裹着一件大红色的棉服,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右手上套着一个牵引绳。顺着牵引绳看去,是一条黑色的土狗。土狗的嘴里叼着一只人的左脚。   那左脚被切下的那面已被啃得凹凸不平,地上还掉了一小块肉沫。   “姑娘,您看您长得这么漂亮,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好心人是不?”老王笑眯眯地说道,“那您就答应让我们把狗带回去呗,我保证,狗现在是怎样的,送回给您的也定是怎样的!”   中年女人一听就急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们把这晦气的玩意儿拿走,狗是我的,凭什么要你们带回去——旺财、旺财!还叼着那死物干嘛?!给我扔掉!”   这只名叫旺财的黑狗不听,呜咽一声,叼着尸块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不是警察吗?!”中年女人竖起了眉,“快帮我把这死人的玩意儿从旺财嘴里拿下来啊!”   老王和小李对视一眼,小李轻柔地喊了一声“旺财”,然后靠近:“我给你买肉骨头吃,你把你嘴上的这个给我好不好?”   ——显然是不好。   旺财又往后退了两步,从喉咙里发出的声瞬间低沉了许多,像是警告,连眼神也凶狠了些。   老王继续在一旁劝着那中年女人:“姑娘,您看您这狗护食啊,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拿它没办法不是?您看旁边聚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看很快就有媒体要来了,您也不想上新闻是不?不如您也跟我们走一趟,狗您看着,我们绝不乱来。”   中年女人一听,更急了,手摆得更快:“不行不行,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可以坐警车进公安局呢?不吉利不吉利!媒体来了更好啊,如果你们强迫我和我的旺财去公安局,我铁定要爆出来啊!”   老王:“……”   一旁,小李已经蹲下了身,温和地注视着那条保持着干架架势的黑狗,试图降低它的警惕心。   这时,旁边围观的群众中有人说话了:“警察同志啊,你这样是没用的!旺财超级护食,连黄阿姨都无法从它嘴里拿下食物呢!”   黄阿姨就是这位中年女人。   刚想小心挪动脚靠近一步的小李:“……”   围观群众继续说:“黄阿姨一家人都曾因为这个被旺财咬过啦,所以警察同志,你们真的小心点啊,至少戴上厚手套吧!”   “厚手套也不行吧,我看得用药,趁旺财不备的时候‘嗖’地打一针。”   “用药有点危险吧?万一出事呢?狗也是条生命啊!”   “外面那条街上不是有家宠物医院吗?那医生技术挺好的啊!让他来!”   ……   围观群众热心地出着各种主意,中年女人黄阿姨听了几句后就发飙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警察敢给我的狗用药,我投诉死你们!”   三寸不烂之舌快成烂舌的老王:“……”   蹲得脚快麻了的小李:“……”   “哎,黄阿姨,这也是出了命案嘛,警察同志也是不得已嘛,不然你说说,还能怎样把这玩意儿从旺财嘴里拿下来?”   黄阿姨理直气壮:“旺财叼累了就会放下,到时候再拿走呗。”   “老黄啊,我可没见过你家旺财什么时候叼累过了——是是是,你家旺财是会偶尔把到嘴的食物暂时放下,但然后呢?然后一旦你有什么动作想靠近,旺财立马就会重新叼起食物。这旺财啊,不把到嘴的食物吃完,是不罢休的!”   黄阿姨瞪了那人一眼,拉了拉手中的牵引绳:“旺财放下食物后我就把它拉走啊!”   “呵呵,你有几次是动作快得过旺财的?”   黄阿姨把拉着牵引绳的手往前一伸,怒道:“你速度快你来啊!”   “老黄,人命关天呐,早点让警察同志把这左脚拿走,早点破案呐!”   “就是啊,故意拖延警方破案吧……”   周围吵吵闹闹,老王暗叹口气,继续开口劝服黄阿姨。   ---   纪律接到老王的电话后,走到隔壁的监听室,透过镜子注视着审讯室内的宋不羁。   小警察跟在他身边,看到他沉毅的侧脸,摸了摸脑袋,有学有样地注视着审讯室内。   纪律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是凶手吗?”   “啊?”小警察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忙直了直身体,说,“现在证据不足,无法断定……”   纪律打断他:“就说你的直觉。”   小警察下意识地道:“办案不能靠直觉……”   “不错。”纪律说,“那你的直觉呢?”   小警察:“……很可疑。”   纪律一动不动地盯着审讯室宋不羁的动作,看到他朝镜子的方向看过来,然后扯唇笑了笑。   小警察:“……真的很可疑。纪队,您看他昨晚出现在了犯罪现场,今天凌晨又出现在了其中一个抛尸点旁。实在是太巧了。”   是啊,实在是太巧了。纪律心道。   不过纪律并没有对小警察的话做任何评价,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自己心目中的男神问自己叫什么名字,小警察顿时激动了,一激动就有些结巴:“我、我叫金、金子龙,金子就是那个金子,龙是生肖的龙,纪、纪队。”   纪律点了下头:“嗯,小金,去把宋不羁放了吧。”   “啊?”小警察金子龙又一脸茫然,“放了?”   “放了。”纪律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来了,对他说,“对了,我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   宋不羁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有点懵。   他这就出来了?   不是嫌疑犯吗?这么快就放出来合理吗?   什么情况啊这是……   宋不羁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莫非警方找到了什么证据,这个证据指向了某个人?”宋不羁喃喃道,“高彬?常非?还是别人?”   思考间,一辆警车从后方开来,呼啸而过。   宋不羁瞪大了眼,瞪着汽车的尾气,开着那辆警车的似乎是……   纪大队长?   这么匆忙出门,真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宋不羁站在原地,朝警车消失的方向凝视许久,抿了抿唇,心道:“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他实在是对这位纪大队长的破案能力不报什么希望,比如刚才的审讯,问的都是些什么烂问题啊……   感觉上靠他破案,还不如靠自己呢。   警车在前面那个路口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宋不羁琢磨道:“前面路口左拐……唔,我家也在那个方向……”   虽然不确定纪律是不是往绿景花苑的方向开了,但宋不羁决定赌一把,反正赌对赌错,也没什么损失。   宋不羁拦了一辆的士,往绿景花苑而去。   绿景花苑距离市公安局并不远,尤其现在不是早晚上下班高峰期,不堵车,二十分钟后,宋不羁便来到了绿景花苑门口。   不过看来,纪大队长并没有开着警车来这里。   宋不羁往小区内看了几眼,下了这个判断。   算了算了,那就当赌错了吧。   宋不羁伸了个懒腰,心说:“既然都到这了,就回个家吧。”   ——管他是不是禁止进入呢。   而这时,迎面快步走出来俩人。这俩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边走边说话。   “那边还没散吧?咱们过去还看得到吧?”   “没散呢,我住那小区的姐妹刚发来微信呢,你看,又来一辆警车!”   “咦,这警察挺帅啊——也真是吓人,好好的一个小区里,竟然出现了一只死人的脚!”   “走走走,咱们走快点——”   她们从宋不羁身旁越过,声音渐渐远去。   警车?   死人的脚?   宋不羁愣了愣,倏地转过身,快速跟上了那俩人。   ---   小区楼下,黄阿姨依旧在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任凭老王舌灿莲花也没用。   小李也放弃了和旺财交流,加入了劝说黄阿姨的行列。   然而,黄阿姨战斗力惊人,以一敌百,不仅丝毫不配合,声音大得还盖过其他人。   警笛声倏地响起,一辆警车瞬间停在了路边。   黄阿姨顿时止住了开合的嘴。   围观的群众也往那警车看去。   一双修长的腿从警车里迈出,一个穿着黑色运动套装的高大男子“砰”的一声关了车门,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纪队!”   老王和小李齐齐喊道。   纪律点了下头:“嗯,如何?”   老王苦笑了一下,朝旺财指了指,说明了情况。   纪律转头看向黄阿姨。   ---   从绿景花苑到那小区,要经过高彬的宠物诊所。   经过宠物诊所时,宋不羁朝内望了望。   此时似乎没有“病人”,高彬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门,正在同他诊所里的收费小姑娘聊天。   快走过宠物诊所了,宋不羁又回头看了一眼。从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高彬的侧脸。他的脸上,正挂着温和的笑意。   经过宠物诊所,再往前走一段路,拐个弯,往里走,就看到了前面那俩人口中发现死人的脚的小区。   还未走近,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围观人群,以及路边两辆显眼的警车。   宋不羁走过去,往人群中探了探,无奈人太多,他除了看到傻大个纪大队长的脑袋外,看不到别的。   “叔,这儿发生啥事了啊?”宋不羁干脆直接问起了围观的人。   半分钟后,宋不羁明白了事情经过。   一分钟后,宋不羁摸了摸下巴,双手缓缓插入裤兜里,往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三分钟后,被人群围着的中间,突然响起一声狗叫声——   “汪!” 第8章   立春刚过,花城就好像沾染上了一份春意。小区路边的树木似乎冒出了新芽,连花坛里的花儿似乎也开得艳了些。   太阳破开云层露出真容,暖暖金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无差别地落在每一棵树上,每一个人上。   黄阿姨撩了撩额边的头发,抖了抖落到身上的金辉,对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露出一个堪称是可亲的笑容:“你也是警察啊?这么帅当警察可惜了吧?结婚了吗?有女朋友了吗?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个?我家的闺女啊,今年六月毕业,还没男朋友呢……”   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纪律:“……”   小时候是混世魔王无人敢惹,长大后是冷面阎罗生人勿近,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纪律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不过纪律毕竟是纪律,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在外人看来,他气质冷峻,如剑一般锐利的眼神紧紧地注视着黄阿姨……旁边的旺财。   老王年纪比纪律大一轮,此时看到纪律的气势,不由暗暗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喽,比不上啊。”   纪律把视线移到黄阿姨脸上,扯了扯唇,竟是一个说不出是什么含义的浅笑。他说:“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您爱狗嘴里叼着的‘食物’牵扯到了一桩命案,能请您带着狗跟我们走一趟吗?”   纪律的话说不上说得多好听,多和颜悦色,比起老王的亲切和蔼来说可谓是冷淡至极了。但黄阿姨显然也是个看脸的,她竟没有发飙,反而娇羞地偏头笑了笑。   “哎哟,警察同志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啊!我们老百姓自然要配合警察查案啦!这样吧,我先去换身衣服,再随你们去——您手机号是多少啊?留一个咱们方便联系呗!”   老王见惯了大风大浪,对这种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的人,也只是在心里摇了摇头,感叹世风日下连捡个尸块都要靠脸了。小李年轻,不如老王淡定,见识到黄阿姨这个变脸神技后,当下便目瞪口呆。   纪律却是没受什么影响,公事公办地说道:“谢谢您的配合。”   这时,老王极有眼色地补充了一句:“姑娘您穿这一身就很好看了,不用换衣服的。”   黄阿姨一个白眼就要翻出来,不料纪律冷静地接了俩字:“不错。”   话落,老王看到黄阿姨生生地又把白眼收了回去,露出一个欣喜的笑。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老王暗暗摇头。   小李立即跑了上来,引着黄阿姨就要往警车而去。   就在这时——   “汪!”   一声响亮的狗叫穿过人群,往四周扩散开去。   纪律倏地回头。   黄阿姨身后,那只黑狗昂着脑袋,竖着耳朵,睁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汪”了一声。   而那只重要的左脚,掉在黑狗脑袋的正下方。   老王和小李的神经瞬间紧绷起,下意识地摆出了随时准备夺“食物”的姿态。   “哎!旺财叼累了累了!”黄阿姨瞬间兴奋地挥舞着手,“你们快把这死人的玩意儿拿走啊!”   周围人看不下去了,被纪律的出现压得没什么声音的人群瞬间又叽叽喳喳起来。   “黄阿姨,你这不是为难警官们吗?就这么去拿,你们家旺财还不得一口咬在人手上啊?”   “就是啊老黄,你怎么着得先把狗拉走吧?”   “对啊,先把狗拉走啊!”   黄阿姨被说得有点恼怒,不过介于英俊帅气的纪律——她眼中未来的女婿在场,黄阿姨没有发火,反而不好意思地一笑,然后用力一拉,把气都撒在了黑狗身上:“你说你嘴馋叼什么吃不好,偏要叼只死人脚出来?回去让你去厕所罚站!”   黑狗“呜咽”一声,竟顺利被拉远了几步。   “奇了怪了,旺财今日这么听话?”   “竟然乖乖地被拉走了……食物……呃,不要了?”   “我猜是被警察同志的气势吓住了吧。”   高大英俊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纪律从小被人注视着长大,自然不会把这么些人的议论放入心里。   倒是黄阿姨满意地频频点头,心想:“不错不错,果然是我看中的女婿,就是有不一样的气势,他一出现,连旺财都乖乖听话了。”   “警察同志啊,旺财我拉走了,您让那俩人把这玩意儿捡走吧。”黄阿姨笑得亲切,指着那左脚的动作颇为忌讳。   旺财被拉走后,老王和小李就蹲下身捡尸块了,连同地上的肉沫一起,一丝不落地捡了起来,装进了袋子里。   “黄阿姨,”纪律扫了眼乖乖蹲在黄阿姨身旁的黑狗,斟酌措辞,“您的爱狗不小心吃进了一部分‘食物’,我们还是需要您带着狗同我们走一趟。”   “让旺财拉出来是吗?”黄阿姨扭头对黑狗命令道,“旺财,拉屎!”   纪律:“……”   旺财:“……”   纪律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快凸起,他维持着好礼貌:“黄阿姨,我们局里有精通这方面的技术人员。”   一旁,旺财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一双耳朵动了动,连眼珠子也轻微缩了缩。   “哎,哎,”黄阿姨看了看纪律,又看了看自己的狗,终于松口,“那就去吧……”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散了,熟的不相熟的,还在议论这事,这命案。   市局里,黄阿姨被带去了询问室,而黑狗,则被带去给了精通这方面的技术人员——白卓。   “我去老纪,你竟然给我弄来了一条狗!还是只活狗!”白卓一见到黑狗就叫了起来,“不知道我对狗毛过敏吗?!阿嚏——”   纪律不理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让他去跟白法医解释,自己不紧不慢地走了。   “卧槽!”白卓又骂了一句,“等着!我就不信了,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你!”   骂归骂,工作却不能耽误,白卓一边听小李汇报,一边给自己戴上了三层口罩,全副武装后才靠近黑狗。   黑狗看起来很乖,乖乖地蹲着,乖乖地给白卓靠近,不吵不闹,不动不跑。   ---   询问室里,老王和另一名警察,在对黄阿姨做询问笔录。   然而黄阿姨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后,都会问一句:“哎,那很高很帅的警察呢?怎么不是他来问?能让他来问吗?”   一场询问下来,老王觉得十分疲倦,再次感叹世风日下自己真是老了……   “纪队,黄翠梅交代,她是今天早上出门牵狗溜达时发现狗嘴里叼着一只死人脚的。”办公室里,老王跟纪律报告问话结果,“她猜是昨晚上她家狗自己跑了出去,然后不知从哪扒拉出了这玩意儿,便叼回了家。”   纪律点了点头,说:“你去大白那催催,让他动作快点儿,把狗赶紧处理好,让黄阿姨带回去。”   老王应了一声,出去了。   桌上,纪律翻了翻白卓写的尸检报告。   死因就是脖子被扭断,但是死之前死者喝下了加了安眠药的一杯水。死亡时间也有了个更精准的范围——2月4日傍晚五点到五点半之间。   五点到五点半之间……   纪律回想了一下宋不羁、高彬、常非三人的说辞。   宋不羁——五点到五点半之间在家睡觉。   高彬——五点下班,之后去吃了个饭。   常非——还在高铁上。   常非的嫌疑似乎暂时可以排除。昨日下午,他确实乘了这一趟回花城的高铁。   正思考间,桌上的座机却响了起来。   纪律扫了眼来电显示,局长?   “来我办公室。”   市局的局长梁国栋是个整日里摆着张脸,十分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汉子。但他的履历却十分精彩,什么十几年前的流窜抢劫强/奸案、几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根系庞大的跨国贩毒案……梁国栋头脑冷静,逻辑缜密,手段了得,破了数起大案,功绩显赫,是全国都有名的警界榜样。   纪律乘着电梯来到了楼上的局长办公室。   “梁局。”纪律喊了一声。   梁国栋脸颊瘦削,两侧的肉凹陷进去,此时他眉头紧皱,把桌上开着的手机放到纪律面前,沉声说:“你看看你们刑侦大队,一大早的就上头条!”   纪律低头,往手机屏幕上一扫,只见这上面说“警察仗势欺人,为取证据扬言要宰狗”。   淡淡地收回视线,纪律抬起头,说:“回头我让这狗的主人帮我们澄清。”   梁国栋瞪了他一眼:“市局和广大人民警察的形象就是被你们这帮家伙败坏的!”   “人云亦云。”纪律说,“咱局里不是有官方微博微信吗,让管理微博微信的小姑娘发个声明。”   “这还用得着你提醒?”梁国栋又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收敛着点啊!再有下次写检讨扣奖金!”   纪律一笑:“我现在的脾气还不够收敛吗?”   ---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纪律招来小李:“狗呢?”   小李:“大白哥还在弄呢!”   纪律点了点头,便去找黄阿姨。   出卖色相与黄阿姨聊了十分钟,黄阿姨一口答应等回去后帮他们做个澄清。   纪律轻轻吁出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写检讨了。   半小时后,被狗吃下的肉被白卓用所谓的技术手段,弄出来了。   黑狗晃着尾巴,随黄阿姨出了市局。   纪律揉了揉眉心,又去泡了杯咖啡。   外面办公室里,刑警们都已出去,走访、排查……破案之前,这些枯燥的、乏味的工作,日复一日地重复。   但是,必须得去做。 第9章   宋不羁有点纳闷,不太明白事情怎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现在正和纪律同桌吃饭。   这是绿景花苑对面的一家饭店,宋不羁经常叫他家的外卖,特地到店来吃却没几次。   饭店不大,也就卖盖浇饭、炒饭、面食这类。   此时距离中午饭点还有点时间,店内并没有什么客人。除了他和纪律这一桌,便只有一对放寒假的学生情侣了。   宋不羁点了个木须肉盖浇饭,纪律点了个牛肉面。   二人各吃各的,一句交流都没。   宋不羁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肉片,一边拿余光瞟对面的纪律。   纪大队长吃饭的速度看上去不紧不慢,但碗里牛肉和面条却在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减少,不一会儿,便下去了三分之一。   “吃这么快……”宋不羁心说,“赶着去投胎呐……”   店里开着空调,被暖风吹得有些热的宋不羁放下筷子,把衬衫袖子往上撩了撩。   对面的纪律似乎无所感,依旧保持着匀速吃着自己的面。   “话说这人是几个意思啊……”宋不羁的思绪飘了飘,飘回了半小时前。   半小时前,他回到了绿景花苑,打算偷偷潜回家,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没有手机的十几个小时,宋不羁深深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失联了。   更重要的是,他没钱了。   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用来付打的费了,现在兜里只剩两块五,再不回家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然而,就在他正大光明地迈过小区大门时,纪律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宋不羁目瞪狗呆地看着一身黑衣一脸冷峻的纪律走过来,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握起,指甲掐入肉里的痛感让他生生抑制住了过去朝纪律“摇尾巴”的冲动。   纪律在他旁边停下。   纪律比他高半个头,看着他的时候颇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尤其他不笑时嘴角是微微下垂的,显得尤为冷厉。   随着纪律的靠近,宋不羁觉得迎面过来一股热气,他下意识地就想躲开,然而,他没动,一抹称得上是亲切的笑出现在他脸上,他说道:“纪队好。”   纪律一脸冷漠:“……”   宋不羁温柔一笑:“纪队查案吗?您先走,您先走——”   话音还未断,宋不羁的肚子先叫了起来。   宋不羁:“……”   纪律:“……”   从昨天晚上他们接到报案,到现在,他总共见过宋不羁三次。第一次是在绿景花苑22栋602室,第二次是今天凌晨在绿景花苑后门附近的一个垃圾桶旁,第三次就是现在。   “三次表现出来的言行都不一样。”纪律心想,“演的?难道真像小谢说的有精神分裂症?”   不动声色地把宋不羁从头到脚扫了了一遍,纪律发现,宋不羁的双脚并排放着,双手垂在两侧紧握成拳——看上去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但是他的眼神……纪律第一次怀疑自己可能长时间没睡出现幻觉了,他竟然从宋不羁的眼神里看出了纯真……以及某种讨好。   半晌后,纪律开口:“你要回家?”   宋不羁想否认,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对啊。”   纪律大约也是没料到宋不羁这么直接就承认了,又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还没取证完,不能进去。”   宋不羁可怜巴巴:“可是我手机还在家里呢,我身上也没钱了,我要饿死了。”   纪律似乎倒吸了口气:“……你手机在市局,回头我把它还你。”   宋不羁满头问号,拿小眼神瞅他:“纪队你拿我的手机做什么呀?”   纪律直截了当:“你是犯罪嫌疑人。”   宋不羁“哦”了一声,内心疯狂地抵抗某种后遗症,然而再次说出口的话却是:“那纪队你能请我吃顿饭吗?我只有两块五了哦。”   ……也不知纪律怎么想的,总之,在他说完这句想咬舌自尽的话后,纪律答应了。   于是,俩人就面对面在这儿吃饭了。   思绪收了回来,宋不羁吃着吃着,为自己从昨晚开始糟心的遭遇,叹了口气。   “怎么?”对面,纪律却是抬起了头,瞅了他一眼。   宋不羁笑眯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出的话却是:“纪队你人好好哦,还请我吃饭。那我们再点一笼小笼包吧!”   纪律:“……”   小笼包很快被端上,宋不羁心满意足地拿起一个,塞到嘴里,仿佛吃到了人间美味一般,脸上顿时出现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   纪律的牛肉面已经吃完,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看到宋不羁的表情,不知怎么的,突然起了胃口,很想吃这个小笼包,于是他便伸手去拿。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拍到了纪律即将拿起一个小笼包的手背上。   纪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   宋不羁脸上温和含笑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恶狠狠的眼神,满脸都是警惕。   纪律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宋不羁内心都开始发虚,他也想不这样啊,可是他控制不了啊……不过这人不会看出了什么吧……   接着,纪律被拍了一巴掌的手继续往小笼包伸去。   更重的巴掌即将拍下,纪律倏地抽回了手,看到对面宋不羁不仅眼神凶恶,连嘴巴都张开,露出尖锐的小虎牙,颇有再动小笼包就一口咬死你的架势。   纪律突然有了一个奇特的念头。   ---   绿景花苑22栋602室里,谢齐天带人又仔仔细细地勘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更多有用线索。   “纪队,”警戒线已撤,离开前,谢齐天对过来的纪律说,“大白推断这儿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现场的门窗并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我推测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住在这屋子里的人,或者是与那三人熟悉到能随时进他们屋子的人。根据常非和高彬的说辞,房内没有财物被盗,那么凶手就不是为财,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直接冲着死者来的。”   “三种可能。”纪律说,“第一种,凶手是宋不羁、高彬和常非中的一人。第二种,凶手是宋不羁、高彬和常非中的几人。第三种,凶手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但与他们中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熟悉。”   “派几个人,”纪律说,“盯着宋不羁、高彬和常非。”   谢齐天:“好。”   “等等,”纪律又说,“派人盯着高彬和常非,宋不羁……我亲自盯。”   谢齐天满头问号,他是不是错过什么了?怎么纪队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一般……而且,竟然亲自去盯人!   ——这种事跟同事说同事也不信。   ---   宋不羁趴在饭店的桌上,静静地等着时间过去。   他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无力去想了。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管那人怎么想的,把他当犯罪嫌疑人也好,当神经病也好,总之,案子他会自己去查。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好好回想回想,他昨天在冰箱里睡觉时,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往他的“住处”塞了尸块。   他睡觉时是挺死的,一般情况下电闪雷鸣也吵不醒他。但案发时据说是五点到七点……如果是五点那会儿,他刚睡下没多久,应该没睡死,那会儿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呢……   宋不羁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敲击桌面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哪个混蛋打扰你大爷思考人生——哟!是纪队呀!纪队好!”宋不羁的表情变换得十分迅速,不过一秒,脸上便洋溢着亲切喜人的微笑了。   纪律没坐下,从上往下瞅着他,说明来意:“你家的勘查结束了,可以住了。”   宋不羁很开心,眉开眼笑:“谢谢纪队!”   如果有尾巴,宋不羁大约是已经摇得停不下来了。   ——纪律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淡淡地“嗯”了一声,纪律又道:“你的手机也检查过了,晚上我让人给你送来。”   宋不羁笑得更开心:“谢谢纪队!”   纪律没再说话,却也不走,就这么站在他前面。   宋不羁仰了仰脑袋,偏白的脖颈皮肤暴露在纪律眼前,他的喉结动了动,说:“还有什么需要我为纪队服务的吗?”   宋不羁有些热,不仅把袖子撩了上去,在纪律走后,把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此时,随着他仰起的脑袋,深凹的锁骨隐隐约约,脖颈的线条优美顺畅。   再加上他这张脸,这副弯眸灿笑的脸……很好看。   纪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倒还真有那么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宋不羁热情地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全力帮你。”   纪律扯了扯唇,缓缓露出一个笑:“你帮得上。”   说话间,纪律的手机响了,被派去调查死者简为源人际关系的老于打来了电话。   “纪队,我们去询问了简为源的公司,有重大发现!”老于说,“简为源的一个同事透露,简为源曾和另一个广告公司的人有冲突,那人曾当着他们的面说总有一天要弄死他!” 第10章   “金盛广告公司,新起点广告公司的竞争对手。半年前,这两家公司竞争电梯广告,新起点胜了。”电话中,老于快速说道,“简为源当时刚进新起点不久,跟着参与了这场竞争。巧的是,金盛负责这场竞争的是简为源大学时的学长,更是……”   老于重重吐出吐出几个字:“更是简为源的前男友。”   “陈明勇,男,26岁,大四时与当时刚入学的简为源交往了一年,毕业分手。据陈明勇交代,分手是因为异地。”老于说完,补充道,“但我看这孙子有隐瞒,问话时摸了不下十次手表。”   “竞争电梯广告当日,简为源和陈明勇在开始前见了一面,结束后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陈明勇很气愤,上去就对简为源抬起了手。后来是陈明勇身边同事拉住他,他才愤愤离去。离去前,就摞下了狠话——总有一天要弄死他。”   “联系他们的大学同学,问清楚情况。”纪律看了眼宋不羁,对电话那头的老于说,“半年前的电梯广告竞争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去了解清楚,两小时内告诉我详细情况。”   “这还用纪队你交代嘛,嘿嘿,我早就吩咐手下那些年轻人去做了!”老于说,“那行,就先这样,挂了啊。”   宋不羁乖乖地等纪律打完电话,殷殷切切地看着他。   纪律被他这个眼神看得颇有些毛骨悚然,手臂上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克制多年的暴躁脾气被挑起了几分,很想把眼前这人揍一顿。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最后,纪律把它归结于“宋不羁这人有病”。   “跟我走。”纪律把手机收回兜里,斜了宋不羁一眼。   宋不羁乖乖站起,笑得温顺:“好的。”   纪律无法把现在这个宋不羁和前两次的宋不羁联系到一起。   ——宋不羁身上有秘密。   纪律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是什么,但显然,有秘密。   ——肯定不是智障或戏精那么简单。   宋不羁显然是不会主动告诉他的,那就只能自己来观察了。   最好的观察方位,显然是把他放在身边。   纪律没有开警车,开的是一辆极其普通的大众。   宋不羁把手放在副驾驶那边的门把上,半晌不动。   纪律从后方看去,问:“怎么?”   宋不羁握在门把上的右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最后手臂甚至轻颤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而额头的青筋还是跳了跳,宋不羁抬起左手压了压——实在是不想去啊,可是、可是……   “没事呢,纪队,我这就上去。”宋不羁回头,对纪律笑了一下。   他肤色偏白,唇色偏浅,阳光照射下,给人一种他是个易碎瓷器的错觉。   纪律闪了闪眸,走到驾驶座,坐了进去。   俩人都进去后,纪律启动了车子,偏头扫了宋不羁一眼,说:“安全带。”   “对对,忘记了!”宋不羁感激一笑,飞快从旁拉出安全带扣上,“谢谢纪队提醒!”   纪律扯了扯唇,没说话。   车子呼啸而去,穿过双景街,奔向市局。   纪律直接把人带到了视频侦查室。办公室里,图侦们正在目不转睛地查看2月4日冰箱碎尸案案发前后绿景花苑小区外的监控视频。   “纪队。”   警察们看到纪律过来,齐齐喊了一声。   纪律朝他们点了下头,问:“如何?”   一个看上起三十多岁的警察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可疑人员。”   纪律“嗯”了一声,对身后的宋不羁招了招手:“过来,一起看监控。”   宋不羁满头都是问号,心说:“智障吧,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你说过来就过来,招狗呐?”   可身体明显违背了宋不羁的意志。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露出一个“一定尽力帮你”的可笑表情,然后“蹬蹬蹬”跑了上去,说:“好啊。”   ……真是妈的智障了。   还有多少时间来着?   宋不羁在心里默默地计算,心想,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简直生无可恋了。   一个警察飞快给宋不羁搬来了一张椅子,笑道:“坐这吧——诶,你穿这么少,不冷吗?需不需要我拿件大衣给你?”   宋不羁微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冷。”   纪律走到他旁边,一手撑在他前面的桌上,一手拿过鼠标,在监控视频上点了几下,然后回头对宋不羁说:“仔细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   “可疑的?”宋不羁听到自己问,“什么可疑的呢,纪队?”   纪律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比如监控中有没有出现常非、高彬,有没有表现出某种异样,再比如,有没有什么你认识的人,突然出现在你家附近……”   宋不羁快速点了几下头:“嗯嗯,我知道了。”   “行,那你看着,”纪律说,“有发现了叫我。”   纪律出去了,宋不羁“被迫”开始了冗长无趣的查监控行程。   内心的气已经叹不动了,宋不羁只能祈祷着这次的后遗症快点过去,早日回家,早日远离纪律。   ---   “你报告里说在死者的左小腿内侧发现了一个文身?”纪律来到法医室,问正在闭目养神的白卓。   白卓含糊的声音从盖在脑袋上的本子下传来:“是啊,我拍了照,看到了吧,是一个字母和一个数字,M1。”   纪律从旁边柜子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弯下腰翻看着被切成数块的左小腿,翻到脚踝上面的一块时,顿住了。他把这块拿起来,仔细地盯着上面一个红色处看。   那红色处是两个很小的标记,仔细看能看出是“M”和“1”,但,真的很小。   于是纪律往旁边看了看,找出放大镜,对准那红色标记,仔细看。   字母“M”很飘逸,像是某种艺术字体。数字“1”也是,小尾巴卷啊卷的,要卷上天了。   白卓静默了一会儿,又认命般地拿了本子,抹了抹疲惫的脸,起身走过来,说:“是用文身的手法和染料弄上去的。”   拿着放大镜把尸块上的这标记多角度地观察了一番,纪律突然说:“这文身是刚纹上的?”   白卓打了个哈欠,点了下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很新鲜。”   纪律眯了眯眼:“死后?”   白卓耸了耸肩:“我还没这么厉害。”   “不过……”白卓凑了过来,就着他手上的放大镜,看向那鲜红的“M1”,说,“我更倾向于是死后被纹上的。”   纪律把放大镜扔给他,放下尸块,摘了手套,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小谢,立即去找常非问话。”   挂了后,又打给了老于:“老于,问话的时候问问简为源的同事同学简为源左小腿脚踝内侧有没有文身。”   白卓听他打完电话,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臂:“你也更倾向于死后被纹上的吧?”   纪律扫了他一眼:“办案讲究证据。”   白卓摊了摊手:“对对对,不过你还是要去查查那几个嫌疑人有没有谁有文身技术吧?”   纪律不置可否。   ---   “新来的,”纪律抓过一个经过的实习警,想不起名字,干脆直接吩咐,“简为源的父母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实习警站得笔直,响亮地应了一声。   纪律走到电梯前,伸出手,停了下,又收回了手。   眼前浮现“M1”那鲜红妖娆的标记,纪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过或看过这个标记。   ——他甚至有一种“这不是简为源自己,也不是凶手纹上去的”的感觉。   走到楼梯口,有别的大队的两个民警在抽烟。   “纪队。”两个民警停下了说笑,同纪律打了个招呼,然后换别地抽烟去了。   纪律挥了挥残留的烟雾,把窗户开得大了些,透气。   ——他以前也抽烟,但自从进入警校后,便戒了。   楼梯口的垃圾斗里,零零散散躺了好些烟蒂,其中一只上还带着点红,是刚抽完还没完全踩灭的。   低头在手机上翻出一个联系人,纪律发了个信息过去。   刚发完,手机就响了——   ---   “纪队,这里,”视频监控室内,一个图侦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画面,对纪律说,“宋先生认为这个画面很可疑。”   这个警察就是先前给宋不羁搬椅子的,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挠了挠头,说:“我们其他人是看不出这有什么可疑的……”   画面中,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一家饭店前,他正往外走,看上去似乎刚吃了饭出来。   这家饭店正是宋不羁来之前和纪律一起吃的那家。   这个画面是通过这家饭店前的一个监控拍的。   实在是很普通的一个画面,这男子手上没拿什么,行为也没什么异样,完全看不出哪里值得人注意。   纪律直接问:“这画面有什么问题?”   宋不羁盯着画面,瞳眸深深——这时候,某种后遗症好像暂时被抑制住了,无法忽视的沉重情绪压上心头。   “他不喜欢这家店,从来不吃。”   宋不羁如是说。 第11章   昨晚从市公安局出来后,常非随便找了个旅馆住。   他没睡着。   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冰箱里的那一块块尸块。尸块上的那颗黑痣如影随形。   他揉了揉泛着血丝的眼,拉了拉根本就没脱的衣服,又拿起床上的手机,解开锁屏——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通话记录的列表,列表最上面,是一串未保存的座机号,显示的通话时间是五分钟前。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他僵着身体出去退了房。   外面太阳已升起,一晚上没开过灯的常非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泛起了红,眼角有了泪珠。   常非揉了揉眼,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昨晚随便乱走,逮着旅馆便进去,根本没注意到是哪里。   如今一看……竟然就在他工作的律所附近。   一鸣律师事务所与绿景花苑隔着两条街,常非平日里都是骑车过去的。今日倒是可以直接走过去了。   他低下头,又揉了揉眼,苦笑了一下。   初春的清晨,春寒料峭,虽有太阳,但冷风也瑟瑟。常非是个怕冷的人,冬日里基本是全副武装,而现在,冷风从他稍开的领口灌进来,他却仿佛没感觉似的,垂着手慢慢地往律所走去。   一鸣律所的上班时间和检察院法院一样,上午是八点半上班的。常非平时不会迟到,但也不会早到那么多。   他走到律所的时候,才不过七点。   律所门还关着,里面静悄悄的。常非翻了翻衣服、裤子的口袋,除了一个即将没电的手机,什么都没有。   他颓然地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低下头,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   侯一笙是个十分有时间观念的人。这个有时间观念是指,比如上班,他会准时在上班前五分钟到达办公室,不会早,也不会迟。再比如,约了客户,他也同样会是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到达,不会早,也不会迟。   他克制力极好,从不会出现因为前夜诸如喝酒之类导致第二日起不来这种事。他每日都详细地规划了行程,这个时间做什么,那个时间做什么,十分清晰。   这一日,他如同往常一般来到律所。8点25分,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就停住了。   律所的门已经开了,可以看到里面其他同事开始忙碌起来了。但是门口……   他垂下眼皮,定定地看去。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人。这人不知坐了多久,露在外面的双手都被冷风吹红了。可他好像无所感似的,一动不动。   侯一笙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走到常非面前,冷冷地问:“你坐门口干什么?”   常非露在外面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仿佛是条件反射。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脑袋,没有焦距的眼看向侯一笙。   侯一笙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下——这是出了什么事?但他面上却依旧冷冷,说:“起来。”   常非似乎这才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轻启双唇:“侯律师……”   接着他的双眼更红,眼底浮现了一丝水汽,像是一个见到亲人的迷路孩童。   坐了许久的身体动了动,常非撑着膝盖,缓缓地起身。不过由于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等他站起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麻了。   麻痹的双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险些——他被侯一笙稳稳扶住了胳膊。   ---   侯一笙的办公室内,常非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办公室内的空调已被打开,侯一笙一进去就脱了大衣,回头看了眼常非被冻红的双手,摸出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递到常非面前,简单地说:“拿着。”   常非自毕业进律所以来,一直跟在侯一笙身边,十分佩服他的专业水平,于是工作上便很听他的话。侯一笙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虽然有时候被指使得多了,也会忍不住和朋友吐槽下侯一笙,但被交代的工作,还是会认真去完成。且不说工作以来对侯一笙有多了解,但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端茶送水这种事,侯一笙是万万不会做的。   于是,常非惊了。   这一瞬间,他被侯一笙这番出人意料的动作惊得短暂地忘了黑痣,忘了尸块,忘了命案。   怔愣中,他茫然地伸手,接过了一次性纸杯。   热水的温度透过一次性纸杯传递到手心。双手的冷意似乎在一瞬间瓦解。但常非却好像突然有点惧怕这样的热度,拿着纸杯的手颤了颤,几滴热水溅了出来。   一滴热水溅到了常非的手背上,他的手更是猛地一颤。   侯一笙皱了皱眉,弯腰抽走了纸杯。   “怎么回事?”   常非抬起头,看着面前侯一笙冷然凝眉的模样,张了张嘴,没说话。   侯一笙坐到他旁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翘起腿,定定地看着他。   常非工作上崇拜侯一笙,对他也是全方位信任。对他来说,侯一笙不仅是律所里负责带他的老师,也是十分令人信赖的兄长。此时他就这么坐着,这么看着他,就令他仿佛有了主心骨。   他茫然地想:“侯律师这么厉害,或许他能告诉我怎么办……”   他的双手渐渐停止了颤动,主动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温热的暖意再次传来。   常非没有隐瞒,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侯一笙。   侯一笙听完,右手扣了扣沙发扶手,说:“死者是你……男朋友?”   常非把事情对人说完,就像松了心里的那股情绪似的,觉得没什么力气了。他往后靠了靠,背抵着沙发,轻轻点了下头。   “昨晚你一开冰箱,一看到尸块上的黑痣就知道?”侯一笙再次确认,“而今天早上,警方通知你他们正式确定了死者身份,是你男朋友。”   常非又轻轻点了下头。   侯一笙没再说什么。   他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而且他认为,常非不需要安慰,常非只是现在一时受到了冲击,等他缓过神来,他会自己调节好。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需要请假吗?”   “请假”这个词,从侯一笙嘴里说出来,与他刚刚亲自接了热水送过来一样令人震惊。   常非的眼底明显浮现惊讶。他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不、不用请假……”   侯一笙是个工作狂,从常非跟了他以来,他就没见他请过假,也对所里的请假管得十分严格。不过严归严,若你真有要事,侯一笙也是会准假的,并不会为难你。   侯一笙点了下头,说:“你刚才说昨晚过来的一个警察认识我?”   “嗯。”常非说,“他说是你的好友。”   “那你尽管放心,”侯一笙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个好警察。”   常非轻轻“嗯”了一声。   “回头我帮你问问案件具体情况。”侯一笙刚说完,他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侯一笙放下二郎腿,淡声说了句“进来”。   助理小米出现在门口,恭敬地提醒:“侯律师,十分钟后您要见一个客户。客户已经来了。”   “知道了。”侯一笙说完,助理便退了回去。   常非忙站起来,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侯律师,占用了你的工作时间……”   他知道侯一笙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很妥当,都快精确到秒了。显然刚刚,侯一笙是牺牲了某个安排,来迁就他……   侯一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   整个上午,常非都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手上的案子。   他的办公室是个大办公室,实习律师们都在这。他们都看到了常非今日的不对劲,看着他从侯一笙的办公室出来,以为这不对劲和侯一笙有关,便安慰了他一番。   ——毕竟大伙儿都知道,侯一笙有多严格,多不好搞。   常非也没说别的,就解释了一下和侯一笙无关。   直到中午过后,常非接到了市公安局的电话。   当时,正是午饭时候,有人订了外卖,有人出去吃。常非没有订外卖,也没有出去,他什么胃口都没有。   侯一笙虽然是个工作狂,但每日的吃饭时间也很固定。中饭是十二点,晚饭是七点。   十二点刚过,侯一笙走出办公室,准备如同往常一般去吃饭。然后,他听到了常非打电话的声音。   “嗯,我现在有空……”   “你们过来吧……”   “好。律所前面有家咖啡店,我在那里等你们吧。”   挂了电话后,常非深吸一口气,低头收拾桌面上的资料。   “警方?”   常非被突然出现在旁边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侯一笙。   “侯律师。”常非叫了一声,又点了下头。   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侯一笙下巴往门口一抬:“出去说吧。”   三分钟后,常非跟着侯一笙来到了律所前面的咖啡店。   咖啡店不仅卖咖啡,也卖甜品蛋糕。   俩人坐下后,侯一笙问:“你吃什么?”   常非说:“拿铁就好。”   侯一笙看了他一眼,点了一杯拿铁,一杯黑咖啡,以及几份小蛋糕。   蛋糕上来后,侯一笙一推,把它们推到了常非面前,说:“吃。”   常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饿……”   侯一笙扫了他一眼:“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   常非一愣,这才意识到,是啊,从昨天下了高铁后,他就没再吃过东西了……他竟然,没感觉到饿……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侯一笙说,“现在,吃点东西。”   常非点点头,开始吃蛋糕。   十分钟后,市公安局的人来了。 第12章   市公安局来的人是谢齐天和金子龙。   谢齐天跟在纪律身边多年,自然认识侯一笙。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侯律师。”   侯一笙看了他一眼:“谢警官。”又看了旁边的金子龙一眼。   常非咽下口中的蛋糕,忙说:“不好意思两位警官,呃——”   他看了看侯一笙,又说:“要不我们换张桌子……”   “不用。”   “不用了,常律师。”   前一句是侯一笙说的,后一句是谢齐天说的。   “不用麻烦,”谢齐天笑了笑,“两位律师若不介意,我们就坐在这里聊几句吧。”   常非又看了看侯一笙,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接着便看到他往里坐了坐,空出外面的座位留给他。   常非把咖啡和蛋糕一移,坐到了侯一笙旁边。谢齐天和金子龙在对面坐下。   “常律师,”谢齐天打开手中的本子,拿出两张照片放到桌上,推到常非面前,问,“你知道简为源左腿脚踝内侧有个红色文身吗?”   常非顺着谢齐天的手,看向那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尸块,尸块上有个红色印记,但是看不清是什么。还有一张照片上是那红色印记的放大——极具艺术美感的“M1”仿佛要冲破照片,飞出来。   常非蹙了蹙眉,摇了摇:“没有。”   话落后,他补充了一句:“他左腿脚踝内侧没有文身。”   金子龙在本子上快速记下,谢齐天再次确认:“你确定没有?”   “确定。”常非说,“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穿了一条露脚踝的裤子,两条腿的脚踝那,都没有任何文身。”   谢齐天说:“常律师你2月3日和4日在外地,有没有可能文身是这两天内简为源去纹的?”   常非依旧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为源他……他是一个很爱分享很爱撒娇的人,如果他纹了文身,肯定会开心地告诉我,但那两天,他提都没提。”   侯一笙却敏锐地从谢齐天这话中听出了什么,冷静问了一句:“你们鉴定出这文身是最近才纹上的?”   谢齐天:“侯律师厉害。”   侯一笙右手在桌面上扣了扣,声音低了几分,问:“死后?”   常非一惊,看向谢齐天。   谢齐天苦笑了一下,心说,不愧是纪队的兄弟,和纪队想法一样……   侯一笙从谢齐天的表情中就看出了什么,点了下头,说:“常非记忆力很好,既然他说2月3日前简为源左腿脚踝内侧没有文身,那就是没有。现在你们警方怀疑他是死后被纹上的……那最大可能是凶手吧?”   常非喃喃道:“凶手有文身技术……”   既然说到这里了,侯一笙许多时候也不算个“外人”,谢齐天便直接问道:“常律师,你知道简为源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无论是工作上,亦或是感情上……那人可能拥有文身技术。”   常非蹙了蹙眉,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说:“我不太清楚……”   “工作上我听他偶尔说起过一些,他和他的同事们都相处得不错。至于感情……我们还没谈论过感情史。”常非苦笑了一下,“谢警官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还不过一个月……”   谢齐天点了下头,收回照片:“行,那请常律师手机继续保持通畅。”   ---   “简为源的同事朋友都说没注意到他的左腿脚踝内侧有文身。他公司有个人和简为源关系挺好,这人说简为源如果纹了文身,肯定会喜滋滋地分享出来,但他从未听简为源提过。”老于擦了擦额头跑出来的汗,对电话中的纪律说。   纪律“嗯”了一声,又听到老于说:“但是竞争电梯广告这事就有意思了。两家公司当时参与竞争的人都认为,对方抄袭了他们的点子。”   “嗯?”纪律说,“抄袭?”   “新起点广告公司先拿出了方案,当时这方案一放出,金盛那边的陈明勇就‘刷’地站了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直到轮到金盛时,众人才发现,这两家公司给出的方案几乎一模一样。”老于说,“不过几乎一模一样,但也有差别,新起点给的方案更为高明。”   纪律:“于是陈明勇就扬言要弄死简为源?”   老于:“嗯,陈明勇很生气,据说当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连他自己公司的同事都觉得如果当时不是他们拉住了他,他怕是真会打死简为源。”   “陈明勇作案动机很明显。”老于又说,“我现在正在去他家,他今天请假了,等找到他,我立即把他押回来。”   纪律挂了电话后,回头喊了已经回来的谢齐天进来,问:“高彬监视得如何?”   常非今日就在一鸣律所,中午谢齐天还出去见了他一面,其他时候也有侯一笙在关注。而纪律也刚和侯一笙通过电话。   “高彬昨晚就呆在他的宠物诊所,今日诊所照常营业,除了中午吃饭时出去外,他一直都在诊所,没异样。”谢齐天说。   “去的哪家店吃?”纪律抬了抬眼皮,问。   谢齐天是个细心的人,这种小细节他也记下了,于是很快就答道:“姐姐的便当。双景路上一家日式便当。”   纪律点了下头,沉声说:“重点盯着高彬,把他的资料给我调出来。”   谢齐天应了一声,还是有疑惑:“纪队怀疑高彬?可是调查显示,高彬并没有文身技术。”   “你别忘了,凶手切割尸体的手法很专业。”纪律冷静地说,“高彬是个兽医,学过解剖。”   谢齐天点点头:“我立即去调出高彬的资料。”   公安局查一个人的资料,还是很快的。于是几分钟后,谢齐天十分有效率地拿着资料回来了。   “高彬,男,31岁,花城西山区下里村人,硕士。花城大学临床医学毕业,毕业后在花城医院呆了半年,之后离开医院,进了爱心宠物医院,一年后离开爱心宠物医院,自己开了一家宠物诊所,直到现在。”谢齐天说,“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但他父亲已于六年前去世。”   “六年前……”纪律沉吟了一会儿,问,“死因是什么?”   纪律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认为这短短几分钟谢齐天连死因都查到了。没想到,谢齐天毫不迟疑地说:“火灾。”   话落,谢齐天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到纪律面前,说:“烧死高彬父亲的这场大火挺大,当时轰动了他们村,上了新闻。我刚在网上一搜,就搜到了。”   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花城媒体的一个报道,上面详细叙述了下里村的火灾。正如谢齐天所言,火灾挺大,但是被烧死的唯有一人,正是高彬的父亲高罗。   思考不过一秒,纪律就抄起桌上的手机,对谢齐天说:“你带人去询问高彬的大学、研究生同学,以及他辞职的那家医院和宠物医院。问清楚他人际关系如何,为什么辞职,学生时期和工作时有没有异常行为,问清楚了告诉我——对了,再去把宋不羁的手机取出来,还给他,让他去门口等我。”   谢齐天一一应下,看着纪律往外走的姿势,问:“纪队,你去哪?”   “下里村。”   下里村位于花城市西山区的一个乡下,平常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纪律决定亲自去一趟,调查清楚六年前烧死高罗的那场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   宋不羁屁颠屁颠地跨进纪律的车,乖乖地系上安全带,扭头问驾驶座上的纪律:“纪队,你要送我回家吗?你人怎么这么好呢?”   五分钟前,那个姓谢的警察给他送来了手机,同时告诉他纪队在门口等他。   他一出市局的大门,就看到了纪律的车,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这纪大队长是闲着蛋疼了要送他,但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   某种讨好的本能深深地影响着他的言行。   ——抵抗不了。   纪律一踩油门,车开了出去。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回了他一句:“不回家。”   宋不羁内心:“……”   然而面上,他却是好奇地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问:“那咱们去哪啊?”   “下里村。”   下里村?   宋不羁转了转眼珠子,去下里村做什么?   问题是,不管做什么,带上他干嘛啊?这纪大队长是脑袋被驴踢了?   纪律今日开的是警车,警车开起来可比普通车子快多了,一个半小时,他们就到达了下里村。   花城市位于江南,无论是旅游业还是电子商务都很发达。   下里村就是一个靠电子商务发展起来的村子。   十年前,下里村还只是一个村民离家进城打工的村子,但随着电子商务的发展,下里村也乘上了这一股潮流。   下里村多家庭式小鞋厂,没有外出务工的村民们就在家里做鞋子相关的工。电子商务流行起来后,下里村的鞋子也开始在网上进行销售。   鞋子卖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好,许多本地的年轻人都开始做起了电子商务,也吸引了一大批外来务工子弟。   高明就是在当地一家鞋厂做工的。   纪律大摇大摆地开进了当地派出所,表明身份后立时便得到了热情招待。   得知他的来意,民警立即调取了当时的案卷给他。 第13章   “领导同志啊,这个案子就是个消防疏忽的案子,没什么问题吧?”派出所的民警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哈着腰对座位上翻案卷的纪律说。   纪律翻了几页,忽点了点案卷,说:“这两个人的笔录,内容差不多,你们工作很敷衍啊。”   民警打了一下哈哈:“这不是,这案件情况很明确了嘛,大卖鞋厂消防不到位,线路故障着了火,大伙儿知道的情况都差不多嘛。”   纪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底的冷意却看得派出所民警僵了僵后背。   低下头,纪律继续看案卷。   六年前着火的那个鞋厂,名叫大卖鞋厂。在当时,大卖鞋厂算是一个规模挺大的鞋厂,独立拥有一个厂房。然而一场大火,把鞋厂烧了个精光。所幸大卖鞋厂周边没有别的房子,火势没有蔓延出去。   只是高彬的父亲,高罗,被烧死在里面。   在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纪律和宋不羁来到了六年前被大火烧毁的大卖鞋厂。   六年后,大卖鞋厂变成了真美丽鞋厂。   下里村经过多年的电子商务发展,已颇具规模。一眼看过去,褐底白字的鞋厂名字整齐一致地挂在房子一楼上方。   六年前大卖鞋厂独立一幢,今日真美丽鞋厂两旁已建了其他鞋厂。   派出所民警亮了证件后,鞋厂老板——一个发福的中年人,忙走了出来,把他们往里引。   “警官,我们现在消防措施可是很规范的,一楼楼梯都堵死了,楼下做鞋的和楼上居住的完全是分开的,前几天您们不是刚来检查过没问题吗,怎么今天……坐坐坐——欢欢,给三位警官倒茶!”老板把纪律三人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宋不羁知道,六年前大卖鞋厂着火烧死一人,两年前又有别的鞋厂着火还牵连到旁边的楼房,烧死六人,自此消防抓得特别紧。如果不把楼下做鞋区和楼上居住区完全分隔开,是不允许你开工的。从一楼到二楼,他们一般会在外面再建个楼梯。   派出所民警说:“李总,不用紧张,今儿来不是查你消防——哎哟差点忘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我们市局的领导,纪警官!”   先前在派出所时纪律没介绍过宋不羁,此时民警也不知怎么介绍,便略了过去。   李总恰到好处地一惊,忙说:“纪警官,您好您好!”   说罢便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两根:“纪警官,您抽?”   纪律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李总刚想把烟收回去,就看到旁边快速伸过来一只手。宋不羁满是笑意的脸顿时出现在他面前:“哎呀,这可是好烟呢,咱们纪队不抽,我抽啊,给我给我。”   宋不羁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烟从李总手上拿了过来,先是陶醉地在鼻前一闻,然后两边各一根,夹到了耳朵上。   李总摸不清宋不羁是什么来头,心里估量了一下,虽然不悦,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笑眯眯地说:“我这办公室不禁烟的,您随意,您随意。”   宋不羁含笑地点了点头。   那后遗症的时效在来下里村的路上就过去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本来他想恢复后就找机会离开,但转念一想,既然警方来这村庄,那肯定是有某种不得不来的原因。   而就在刚刚,在派出所里,他看到纪律要来了一个多年前火灾的案卷,看到那场火灾里唯一的一个死者——高罗,顿时明白了。   高罗。   姓高。   和高彬有关。   宋不羁知道高彬来自花城市下面的某个农村,也知道高彬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几年后父亲去世,却没想到……是这么去世的。   “我爸妈?我是孤儿,北山福利院长大的,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他们三个喝了点酒,在客厅里聊到下半夜。也不知谁先说起的,总之就说到了父母这个话题。   宋不羁记得,当时他说完这句话后,高彬和常非愣了愣,高彬反应快,紧接着便说道:“一个人没负担,轻松……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常非反应过来后,也连连说是,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当时没觉得怎样,如今重新回忆……   一个人没负担,轻松。   高彬他,这是有感而发吗?   后来,在常非也说了他的父母后,高彬有些羡慕地说了一句:“你爸妈真好。”   高彬平日里温文尔雅,对所有人事基本上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情绪,甚少露出类似“羡慕”这种表情,他和常非听了,免不了要问几句。   那天晚上,许是酒精的关系,甚少谈论自己父母的高彬,难得多说了两句。   “我爸妈离异了。”   “我妈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我爸几年前去世了。”   高彬当时的语气无悲无喜,就像在说两个不相干的人。   “难道在高彬心里,他父母是死是活,对他都没什么关系?”宋不羁暗暗疑惑,忍不住往坏的方面猜测。   ——不,不,有关系的……   ——一个人没负担,轻松。   温暖的办公室里,原本觉得十分热很想脱衣服的宋不羁生生打了个冷颤。   旁边,纪律扫了宋不羁熟练的接烟夹耳动作,没说话。派出所民警皱了皱眉,心说这人到底是谁啊也太没礼貌了。但见纪律没反应,他便也不出头了。   李总把人请到会客的沙发坐下,摸了摸手腕上的金手表,笑问:“有什么是李某能帮上忙的?”   纪律终于开口:“六年前的大卖鞋厂老板和你什么关系?”   李总一愣,说:“是我哥。”   话落,他叹了口气:“这还不是当年那场火灾嘛……警官您也知道当年那场大火烧死了一个人吧?唉,我哥作为鞋厂的法人代表、执行董事,肯定得被判啊……”   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鞋厂重新建好后,我请大师算了算,改成了现在这名——哎,警官您猜怎么着,这大师不愧是大师啊,起的名就是好!这几年我鞋厂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哇!”   纪律对他鞋厂的发展状况没兴趣,打断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当年火灾死的高罗,是大卖鞋厂的员工?”   李总这才明白过来,这警官是为当年的火灾而来啊!   “高罗当时在大卖鞋厂做鞋,他做鞋多年,技术挺好,又肯吃苦,这几年呀,我一直在可惜,这么好的人竟然就这么没了……”李总抑扬顿挫地叹了口气。   纪律问:“他人很好?”   李总点了点头,又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表,说:“高罗平时话不多,但大伙儿都很信赖他。他家就在鞋厂附近,每日总是一大早就来做工了,来了之后埋头苦干一天,也就中午吃饭会休息一会儿,连上厕所都很少去。如果他还在啊,我这一天一天的,不知要多赚多少呢……”   李总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   宋不羁对李总这种话里话外当别人是赚钱机器人的说法十分反感,眼神冷了冷,直直地射向他。   李总可能瞎,并没有接收到宋不羁的眼刀,径直对着纪律唉声叹气。   纪律又打断他:“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哎?”李总看了看纪律,又看了看派出所民警,说,“这当时不是调查清楚了吗?派出所那不是都有记录?”   纪律:“你说。”   李总又摸了一下金手表,眉头轻轻一皱,似在回忆:“当时,我记得是电气线路故障引燃周围鞋盒吧?火灾是晚上八点后突然发生的。当时鞋厂已经下班,工人们都回家了……”   纪律:“那为什么高罗还在厂里?”   李总茫然地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警察们也问了一圈人,大伙儿都表示不知道——是吧,警察同志?”   李总转向派出所民警,寻求肯定。   “不错。”民警点了下头,“当年那鞋厂的员工都以为高罗已经走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不过也确实奇怪,”李总说,“高罗虽然工作很认真吧,但他几乎从来不加班,每天都在五点准时下班。”   纪律:“原因?”   李总摇了摇头,说:“不了解。他这个人吧,真的挺不爱说话的,有些事情问了也不说。”   宋不羁插了一句:“那天工作时,他的行为有异常吗?”   李总还是摇摇头:“过去太久了,记不得了。”   话落,他又摸了摸他的金手表。   他摸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宋不羁便看向他的手表,看到后,眯了眯眼。   手表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手表,大约也就是杂牌,看上去不怎么样,只是表面上金色的。   ——这手表,有点眼熟。   正想着,就听到纪律又问:“高罗和他儿子关系如何?”   “高彬?”李总疑惑地皱了皱眉,“挺好的吧。”   这次没等纪律开口,宋不羁就忙问:“怎么个好法?”   纪律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李总,等着他的回答。   “高彬是个好孩子啊,还在村子里时就经常帮他父亲做事,村子里其他人有什么事,他也都会帮忙,人缘很好。出去读书后也经常回来看望他父亲,他们家那新房,就是高彬出钱建的呢。”   “嗯?”宋不羁想了下时间线,奇怪地问,“他那会儿还是学生吧,哪来的钱建房子?”   李总呵呵一笑:“警官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农村的地啊,哪有您们城里寸土寸金呢。高彬成绩好,拿了不少奖学金,他们家又去贷了款,钱够了就建了。不过啊,唉,这老高啊,还没住一年呢,就去了。”   “这得是拿了多少奖学金,才能建一个房子啊……不是,有这么多奖学金可拿吗?” 宋不羁暗想道,“我当年成绩也还可以啊,好像也没拿到过能建一个房子的奖学金吧?就算去贷款……也不容易吧?”   纪大队长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三人便出了真美丽鞋厂,往高罗那没住一年的新房走去。   新房距离真美丽鞋厂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   边走,纪律边问派出所民警:“高罗在本地还有没有亲戚?”   民警摇了摇头:“没有,高罗是外来人口,他是与他老婆离婚后才带着儿子到下里村的。”   一个离异的男子带着儿子独自生活,除了做鞋外也没别的手艺,虽然人挺好,但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而且并没有再娶妻。   宋不羁整理着得到的关于高罗的信息,一边整理,一边思考,很快便走到了那房子附近。   看过去,宋不羁眯了眯眼——那房子里亮着灯。 第14章   此时是下午三点左右,房前家门口,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有老人家在晒太阳,也有小孩子玩得火热。   高罗家位于一排居民房的中间,不同于其他很多把一楼租给了做鞋卖鞋的,高罗家没有挂上任何鞋厂的名字。   四层楼的房子里,一楼大门紧闭,二楼灯光大亮。透过半开的窗户,隐隐可见里面有个人影。   “是个女人。”宋不羁想,“还是个有点年纪的女人。”   派出所民警“咦”了一声,奇怪道:“怎么房子里有人?”   纪律偏头看了宋不羁一眼,示意他跟上。   宋不羁摸摸鼻子,心下十分怀疑,纪律已经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毕竟自从他恢复正常后,他经常能对上纪律看过来的视线。   ——他在观察他。   宋不羁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这个想法。   不过……   即使观察出他有什么问题,那又如何。   宋不羁不禁得意地想道:“老子有异能,量你怎么猜也猜不到。”   高罗家右边的那户房子外,有一个阿婆在晒太阳。阿婆坐在凳子上,靠着柱子,半眯着眼,十分享受。   纪律过去,蹲到阿婆面前。   宋不羁惊奇地发现,此时纪律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   “阿婆,我们是警察。”虽然他们二人没穿着警服,但是派出所民警穿着,有眼的人一眼便能看到,于是纪律索性直说了,“您家旁边,这是高罗的家吗?”   阿婆年纪大了,反应迟缓,似乎还有点耳背,听到“警察”二字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对“高罗”这个名字起了反应。   “高罗?”阿婆喃喃说,“哦,你是说老高啊……”   “是的,老高。”纪律说,“老高原先是住在这的吗?”   阿婆转了转脖子,看向旁边那户大门紧闭的房子,说:“是啊,老高,我们原先是邻居。可惜……老高啊,就这么去了……”   阿婆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出现一种极为惋惜的表情,她说:“老高是个好人啊……我儿子女儿常年不在家,有时候碰到什么困难,都是老高照顾我啊……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人……就这样没了……”   阿婆说得很慢,纪律便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完了一段话,才接着问:“阿婆,您知道老高在村子里有哪些亲朋好友吗?”   阿婆大约是没听清,径自说起了当年的火灾:“当年啊,晚上了吧,我和对面的张阿婆散完步回来,我俩正准备进家门呢,就看到鞋厂那个方向啊,天空都映得通红通红的。张阿婆当时一拍大腿,就说‘坏了着火了’,我们赶紧过去,一看,哎,果然着火了!”   “附近其他人啊,也被大火吸引过来了……火烧得真是大啊,我和张阿婆离得远,都感到滚烫滚烫的……老高在里面呆了那么久,那得是多烫啊……消防车来了后,扑了整整一小时才扑灭呢……鞋厂没了,老高也没了……”   “小伙子啊,”阿婆抬起手,拍了拍纪律的肩膀,“你们以后可也得小心点啊,这火灾真是可怕啊……生生就把一个人烧没了……现在好啊,村子里每天都强调消防安全,做鞋的、出租的家家户户检查过去……”   连“消防安全”这个词都从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口中说出,可见下里村现在消防确实查得紧,宣传得广了。   纪律应了几声“是”,再次问:“阿婆,您知道老高有没有什么熟人?”   阿婆这次像是听清了,不过说的内容却有点奇怪。只听到她说:“老高来我们村时啊,二十多岁,连三十都不到,还是个挺帅气的年轻小伙子呢,虽说独自带着一个儿子,但我们村里好些小姑娘啊,还是看上了他,其中就有当时我们村的村花呢……不过说来也奇怪啊,老高连村花都看不上,也没见他和哪个姑娘家走得近……倒是有一个关系挺好的,我以前啊,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喏,就是他做工那鞋厂的老板,现在出狱了吧?叫什么来着……”   纪律和宋不羁都是心下一惊,这消息,刚才去真美丽鞋厂的时候,可没听那李总说起过。   原先大卖鞋厂的老板,和高罗关系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   纪律又问:“阿婆,那高家现在有人住吗?”   “老高有个儿子吧,白白嫩嫩,长得可好了。”阿婆陷入回忆,“我记得他小时候,生病比较多,便被人取了个‘病娘娘’的外号。那帮小兔崽子也真是,每次见到人,都齐刷刷的这么叫。这也是彬彬脾气好啊,换了哪个脾气差的,早揍了过去哟。”   “高彬现在还会回来吗?”纪律换了个问题。   “彬彬现在在大城市吧?老高还在的时候,我听他说起过,他们家彬彬可有出息了,考上了大学,学医呢,以后会是个大医生。彬彬也是个好孩子啊,老高去世这么些年了,这房子还一直留着,不卖,定期雇人来打扫。”阿婆抬头,伸出手指了指楼上,“这不就要过年了嘛,彬彬又请人来打扫了……”   宋不羁抬头看去,二楼的房间依旧灯光大亮。从这个角度,看不出房间里有没有人。   纪律向阿婆道了谢,站起来,朝高家走去。   纪律先是敲了敲门,房里没反应。   宋不羁说道:“哎,纪队,人在二楼呢,可能听不到敲门声,不如你大声喊一喊?”   纪律扫了他一眼,把门前的位置让给他:“你来。”   宋不羁满脸问号:“嗯?”   派出所民警这时在旁边说道:“哎,不是,纪警官,这不太好吧,主人家不在,我们就这么进去,不就相当于擅闯民宅吗?万一被投诉,我不是要……”   民警挠了挠脑袋,一脸纠结。   纪律同样扫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就冷多了。   “六年前大卖鞋厂火灾一案有问题。”纪律说。   民警“啊”了一声,茫然道:“问题?什么问题?哎,纪警官,这不就是一件因鞋厂消防不到位不小心着火的事故吗?这还能是刑事案件不成?”   纪律扯了扯嘴角:“你说呢?”   民警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神色,斟酌道:“这事故当时不都闹到了市里省里嘛,上面派来的专家们也都得出了事故这个结论啊……”   纪律冷笑一声,没说话,又看了宋不羁一眼。   宋不羁指了指自己:“我?哦,我也觉得纪队说得有道理。”   ——虽然不知道纪队是怎么觉得当年的火灾有问题的。   不过宋不羁确实也认为当年那场大火有问题,首先便是李总手腕上那金手表。   宋不羁敛下眸子,遮住某种情绪,再抬起头时,对纪律笑了一笑,然后伸出手,重重地敲了敲门,边敲边喊:“有人吗?警察!”   宋不羁的声音比纪律大多了,楼上那打扫的人显然听见了,隐约可听到房内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半晌后,门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再接着,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钟点工打扮的阿姨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是……”保洁阿姨疑惑的目光在三人间穿梭,看到派出所民警身上穿的警服时,吓了一跳,“警察?”   派出所民警无奈,亮了证件,然后轻咳一声,说:“你好,方便我们进去说话吗?”   虽然下午时分,做工的还在做工,但留在家中的老人孩子以及家庭主妇可不少,他们又在这外面站了许久,早就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派出所民警觉得纪律小题大做,实在没必要,便不想在外面“丢人现眼”。   保洁阿姨迟疑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一楼好像还没打扫过,一眼看去,水泥地上灰扑扑的,墙旁的柜子上也蒙了一层灰。   几句话问下来,他们已经大概了解这位保洁阿姨的情况了。她是被高彬请来,每个月打扫这房子一次,已经打扫了五年。   “警察同志,”保洁阿姨惴惴不安地说道,“我没犯什么事儿吧?不是我家人朋友出事了吧?”   纪律说了声“没事”,又问:“你每次来打扫的时候,高彬都不在?”   保洁阿姨摇了摇头:“不在的。高先生在我们公司留了把钥匙,所以他不用亲自过来。”   宋不羁笑了笑,开玩笑地道:“他就不怕他家东西被偷啊?”   保洁阿姨一愣,而后焦急地辩解道:“我们可是正规公司,都是有素质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警察同志,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宋不羁:“开玩笑开玩笑,姐您别生气哈。”   保洁阿姨的年纪都足够做宋不羁的妈了,此时被他这么一通叫“姐”,保洁阿姨顿时火也发不出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红。   纪律一个眼刀丢给宋不羁,然后问保洁阿姨:“我们上去转转方便吗?”   “这……”保洁阿姨迟疑道,“高先生毕竟不在家……”   宋不羁忙严肃地摆了摆脸,说:“姐,高罗先生当年的死亡有疑点,我们此番过来,就是重新调查。”   “不是被烧死的吗?”保洁阿姨一惊,“还能有什么隐情吗?”   纪律没说话,派出所民警也不知道说什么,宋不羁含糊地“嗯”了一声。   “姐,这样吧,我们上去,您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保证只是看看,不做其他的,行吧?”宋不羁又道。   最后,保洁阿姨同意了,把他们带去了楼上。   “这个房间是老高先生生前的卧室。”二楼靠南的房间,就是保洁阿姨下来前在打扫的房间。   “你们就看看啊,东西别乱动。”保洁阿姨不放心地交代。   “姐,我们知道的。”宋不羁笑着应道。   卧室就是普通的卧室,一张一米八的床放在房间的中间,床上床单被子等物品都没有,床头柜上一盏上了年纪的台灯。床的对面是个电视机柜,柜子上放着一台同样上了年纪的电视机。电视机柜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床旁的衣柜里,同样什么都没有。   二楼北面的房间,更是空荡荡,除了一张三人座的木质沙发,便是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面了。   他们往三楼而去。   三楼南面的房间,是高彬以前的房间。 第15章   房间的格局摆设和楼下高罗的房间一模一样,只是电视机柜旁,还摆了个书架。书架旁,又摆了张书桌。   而且——   那床上,床单、被子、枕头……一应俱全。   纪律问保洁阿姨:“高彬回来住?”   “应该是吧。”保洁阿姨说,“高先生让我每次来打扫的时候,把他的床单被子也洗洗。不过我过来时都没碰见高先生。”   纪律点了下头,往书架看去。   书架上摆了不少书——《基础化学》、《有机化学》、《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   宋不羁拿了一本出来,竟然是医学生大学本科的教材。   随意地翻了翻书,宋不羁说:“高彬这是把他大学的教材都搬回来了吧……”   纪律不置可否,目光从那些书上一本本滑过,最后落到书桌上的一盆仙人球上。   保洁阿姨看到了纪律的视线,忍不住说道:“这仙人球也就我来时给它浇浇水,一月一次,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活着,生命力真强大啊。”   闻言,宋不羁往仙人球那看了看。盆子里泥土是湿的,该是刚浇过水,连仙人球的刺上都挂了几滴水珠。   但,纪律不是在看仙人球。   “纪队,看什么这么入神呢?”宋不羁笑嘻嘻地凑过去,低头往仙人球那一看,这一看,便顿住了。   这仙人球旁边的桌面上,有一个英文字母,不,是一个英文字母和一个数字——M1。   “这是什么?”宋不羁不知道简为源的左腿脚踝内侧有这么个文身,但是此时看到这个花式的“M1”,他心里陡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   纪律把视线从这“M1”上移开,注视着宋不羁。   宋不羁莫名其妙,看他做啥?   “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这时那民警也凑了上来,看了一眼就说:“这不就是一个字母和一个数字嘛,纪警官,这没什么问题吧?”   纪律直起身,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问题大了。”   宋不羁:“……”   民警挠挠脑袋:“呃,这是当年高彬读书时写在桌上的吧?很多小孩子都喜欢在桌面上画画写写,很正常啊。”   纪律不应他,问保洁阿姨:“书桌上这‘M1’,以前有吗?”   保洁阿姨被这么一问,有点懵,她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看着那“M1”看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没有吧……”   “好像?”纪律反问。   保洁阿姨抓了抓身上的围裙,说:“这字母这么小……警察同志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   那就是说无法确定这一标记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喽。   宋不羁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听到纪律说:“是最近写上的。”   “嗯?”宋不羁抬头看他,“为什么?”   他以为纪律还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没想到这次,纪律解释了一下:“笔迹很新。”   宋不羁“哦”了一声。   把这个房间看了个遍后,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其他房间,也没收获。   纪律再次向保洁阿姨道了谢,三人出了高家。   “纪警官,咱回去吗?”派出所民警问道。   纪律大步向真美丽鞋厂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再去鞋厂。”   民警:“……”无奈,只得跟上。   宋不羁折腾了这么一天,早就觉得热了,所幸现在临近傍晚,太阳弱了不少,也起了风。他顿觉舒服很多。   真美丽鞋厂里,李总对他们的去而复返表现出了惊讶。   “警官们又过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李某帮忙吗?”李总同样把他们请到了办公室,同样喊人给他们倒了杯茶。   纪律开门见山:“你大哥现在住哪?”   当年大卖鞋厂的老板在火灾后被判了三年半,现在已经出狱。   李总愣了一下:“我大哥?警官,当年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吧?我大哥牢也坐了,钱也赔了,鞋厂也不开了,这还有什么问题啊?”   纪律简单提了一句:“还需调查。”   “调查?”李总说,“不是,警官,这案子当时可是咱派出所以及市里省里领导一起查的,有问题当时就会发现吧?你说是吧?”   李总转问向派出所民警。   民警虽然也觉得这火灾就是个事故,没什么问题,但没办法啊,人家是市局来的领导,想找当年大卖鞋厂的老板,他就只能帮着喽。于是他说:“问你问题就回答,扯这么多做什么?李茂现在到底住哪?难道你要我回所里查?”   李总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金手表,陪笑道:“不是,我这不是好奇嘛,怕对我大哥再有什么影响。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各位警官走一趟吧。”   “我大哥啊,自从当年的火灾后,就病了。出狱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现在在后山那静养呢。”李总边说,边把他们往下里村后山那带去。   后山虽然也有人住,但毕竟不是居民区,人烟稀少。纪律和宋不羁一路过去,只看到零星几幢房子。   “前面就是我大哥家了。”李总往前指了指,状似感慨道,“幸好我那嫂子不离不弃,在我大哥出狱后还照顾着他啊。不然我大哥一人,我还真不知道他怎么过活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李茂的房子外。   房子是普通的农村房子,三层楼高,房前有个小院子。这还没进去,就听到院子里传出了一阵狗叫声。   “大福,是我,别叫啊!”李总推开院门,呵斥了从旁跑出来的大黄狗一句。   大黄狗认识李总,果然不叫了,只是目光依旧在宋不羁等几个外人身上徘徊。   房子主人听到狗叫声,走了出来。   “哎,嫂子!”李总挥了挥手,笑道,“我大哥在家吗?”   李嫂子是个有点丰腴的中年女人,她看了纪律三人一眼,警惕道:“警察?老二,你这是做什么?”   李总圆滑一笑:“没大事,三位警察同志就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火灾那事。”   李嫂子警惕心更重:“那事不都过去了吗?”   “这位是市里来的领导。”李总指向纪律,“领导同志还有点疑问,想找大哥了解一下呢——嫂子,大哥在家的吧?”   李嫂子狐疑的目光在纪律身上上上下下扫过。   宋不羁不指望从这个冷淡的纪大队长嘴里能说出什么讨人喜欢的话,也不指望那个派出所民警能站出来说什么。于是他上前,展开亲切温柔的笑,说:“姐,我们就是找李大哥问几个问题,很快就好的,您就让我们进去一会儿呗。”   宋不羁长得精致,尤其是他刻意讨好别人露出笑的时候,更是显得乖巧美好了。李嫂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尤其这男人还对自己笑得这么温柔……她当下就举手投降了:“那你们就问几个问题啊,十分钟,多了可不行。”   话落,似是解释一般,她又说道:“我老公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   宋不羁爽快地应了一声,眼儿弯起,好似中了大奖一般高兴。   李茂躺在自己的卧室了,李嫂子进去说了一声后,便让他们进去了。   派出所民警刚想抬脚跟进去,却被纪律一拦,拦在了门外。   “在外面等着。”纪律说完,便关了门。   房间里一股药味传来,宋不羁揉了揉鼻子,看向床上的人。   那人瘦骨嶙峋,脸颊两边深深地凹陷进去。不过中年,头发却花白了大半。双眼也没什么神采,只在他们进来时看了一眼,便又重新看向了窗外。   完全看不出床上这人和大腹便便的李总是兄弟。   “李茂?”纪律走到他床前,问道。   床上的人应了一声,依旧没看他们,却问:“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一出声,宋不羁就惊了一惊,这声音,更是沧桑得可怕,甚至比老年人还像老年人。   “高罗当年是你鞋厂的员工吧?”纪律问。   像是突然回春了一般,李茂的眼底渐渐浮现出神采,他以一种与他身体状况不相符的速度,转回了脑袋,紧紧地盯着纪律。   “你、你说什么……”李茂问得有些急。   “高罗,当年火灾唯一的死者。”纪律慢慢说道,“是你鞋厂的员工吧?”   “你问他、问他做什么……”   宋不羁看到,李茂的面上,皮肤表面,轻轻颤抖了起来。   “因为当年的事,你被判了刑。一般来说,正常人出狱后,会重新开始吧?但你不仅没有,反而把鞋厂给了你弟弟。”纪律说,“我翻了当年的案卷和高罗的资料,高罗是邻村的人,在邻村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工资在当时来说也算不错。但和妻子离异后,高罗不仅辞了那份工作,还带着儿子来到了你们村,进了你的鞋厂打工。”   “为什么他偏偏选择来你们村?二十几年前,你们村发展得还不如他原先的村子好,工资待遇更是没有他之前的工作好——为什么?”   纪律连问了两个为什么,问得李茂双唇直打颤。   好半晌后,才听到李茂沙哑着声问:“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第16章   宋不羁揉揉脖子,打了个哈欠。   从昨晚案发到他被带入市公安局,再到被“强迫”着去了一趟下里村,最后回来,他差不多一天没睡了。实在是困倦得很了。   ……然而,纪大队长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   回去途中,依然是纪律开车,宋不羁坐在副驾驶。   一上车,宋不羁就闭上了眼,整一副“别跟我说话我要闭目养神”的姿态。   纪律余光扫了他一眼,果然不再找他说话。   ——虽然他本就没打算说什么。   “这人……”一边开着车,纪律一边想,“这才是这人真正的性子?”   ——来时和回去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性格,而且宋不羁根本没怎么遮掩,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前后的差别。   手机突然响了,是老于来电。   纪律打开蓝牙耳机,接听。老于有些气喘的声音传来——   “纪队,查清楚了,陈明勇那小子不在场证明充分。今天他母亲病了,一整天都在医院,医生病人监控啊,都能作证。”老于说,“还有当年他和简为源分手的事,也问清楚了!”   “陈明勇大学时的一个室友说呀,当时还是简为源追的人,不过分手却是陈明勇提的。不过纪队啊,你猜这分手是怎么回事?这可厉害了啊——陈明勇毕业前,被帝都一家不错的广告公司录取了,然后你猜怎么着?这简为源呀,怕陈明勇去了帝都就灯红酒绿被迷惑眼忘了他,便从中作恶……最终导致陈明勇失了这份工作。”   “陈明勇知道后就和简为源提了分手,任凭简为源怎么哀求都不回头。陈明勇的室友说呀,当时简为源还在陈明勇宿舍楼下苦苦等两夜,最后实在看是没办法了,无法挽回了,这才离去。之后,陈明勇便进了金盛,来了花城。”   “陈明勇室友还说了一件事,去年他们竞争的那电梯广告啊,陈明勇室友说这是陈明勇当年的一个毕业设计,啧,不知怎的,被简为源看到了,几年后又被他利用。”   挂了电话后,纪律继续专心开车,宋不羁继续闭目养神。   谁都没说话。   直到车子开回市局。   车一停,宋不羁就迅速睁开了眼,一拉车门:“麻烦纪队了。”   ——车门打不开。   再拉,还是打不开。   ——被锁了。   宋不羁意识到这点,回头看纪律。   纪律熄了火,也偏头朝他看去。   “纪队?”宋不羁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   纪律眼瞳深深,专注看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在意你的错觉。宋不羁暗暗提醒自己:“别被迷惑了,他在观察你。”   纪律没开车锁,往后靠了靠,放松地靠在座椅上,问:“你说案发时,五点到五点半,在房子里睡觉?”   宋不羁点了下头,懒洋洋地说:“是啊。”   纪律突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这样说,即使你不是凶手,也会给人你是帮凶的感觉吗?”   宋不羁又点了下头:“知道啊。”   纪律偏头,盯着他的双眼:“不打算具体解释解释?”   宋不羁无辜地摊摊手:“解释什么?我确实在家里睡觉。”   “如果高彬坚持案发时你是帮凶,你也打算入狱陪他?”纪律嗤笑道,“中国好室友?”   “可是……”宋不羁似笑非笑道,“纪队,你们没证据呀。”   “哦,你想说你们还在找?”不等纪律开口,宋不羁又道,“现在你们也只是把嫌疑锁定了高彬而已,仅凭什么他去了一家从不去的饭店吃饭,他是兽医有解剖技术,他父亲死因蹊跷……这种原因,是不能定罪的吧?”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宋不羁偏头想了一下,“铁证?证据链?你们没有吧?你也别看我,我更是没有喽。”   纪律定定看了他几眼,忽说:“去下里村时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吧?现在的你才是?既然你途中都恢复‘正常’了,那怎么还要跟着一起?你难道不是也想找出凶手?”   宋不羁懒洋洋一笑:“纪队,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不是您二话不说就拉我上车带我去了下里村嘛。我这去都去了,难不成撇下您独自回来啊?我宋不羁可不是这么没义气的人。”   二人一来一往间,纪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一个大字闪得异常欢乐——妈。   宋不羁见他没立即接电话,抬眼扫了他的手机一眼,顿时乐了:“纪队您妈妈来查岗了?不接?”   纪律额头青筋隐隐跳了跳,他妈……这不接不行,接了……说的无非也就是那些说了上千遍的话。   果然,电话接通后,纪妈妈娇娇柔柔的声音就传来——   “律律啊,最近工作忙吗?妈妈前几日碰到你王伯伯哦,他有个女儿你记得吧,小时候她还来过咱家,她最近回国了哦,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妈妈帮你们安排一下见个面什么的……”   “妈,”纪律打断她,“昨儿刚发生了命案呢。”   “这样啊……那行,你忙完了再跟妈妈说哦。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啊,你这都三十了,还没对象……”   纪律一边听他妈妈的“废话”,一边余光瞟到旁边宋不羁竖着耳朵在偷笑。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下山,天昏暗了下来。车内没开灯,看过去的人也模模糊糊,但不知怎的,他看到宋不羁靠在座椅上,微微侧着头,顺滑紧致的脖颈线好似发着光。他听到他和他妈妈的对话,忍不住笑了笑……很好看。   一天多没怎么睡过觉的脑子突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纪律对他妈妈脱口而出:“妈,我今年就带个人回去见你。”   纪妈妈唠唠叨叨的话语顿时一停,继而又欣喜道:“好好好!是哪家的姑娘啊?哎,什么时候带回来啊?要不妈妈过来看看吧?”   纪妈妈又说了一堆后,纪律这才结束通话,挂了。   宋不羁偏过头,随口道:“纪队,恭喜啊。”   “咔”的一声,车锁解了,纪律打开车门,下去了。   命案一日不破,一日就像鱼刺卡在喉咙。纪律让谢齐天去把高彬带来,自己带着宋不羁回了办公室。   “我说纪队啊,这没我什么事了啊,可以回去了吧?”宋不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还是你以为,我在这高彬就会承认?”   纪律泡了杯咖啡,冷静开口:“不会。”   宋不羁:“……”   最终,宋不羁还是留了下来,诚如纪律所说,他确实想找出凶手。   不为别的……他就想知道,他犯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房主的感受啊!这房子发生了命案,还能租得出去吗?!   宋不羁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本来准备进自己钱袋的钱哗啦啦、哗啦啦地流走……   这时,一个值班民警领着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纪队,找你们的,简为源的父母。”   纪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快步走了出去。   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纪律招来金子龙,让他带简为源的父母去询问室。   确认死者的身份后,纪律就看过了简为源和他父母的资料。   简为源是江城人。江城和花城在同个省,但过来也要七八个小时。简为源的父母一早出发,傍晚才到。   宋不羁没有出去,他呆在纪律的办公室里,从开着的门看出去,看到简为源的父母相互依靠着,满脸的不安与茫然,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子龙的速度太快,快得宋不羁来不及确定简为源的父母身体是不是在颤抖。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景为止,宋不羁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纪律办公室里的会客沙发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不管怎么样,一对父母,终归是失去了他们的儿子。   询问室内,儿子被杀的消息再次得到确认,简母捂着脸,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简父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也红了眼,抹着眼角的泪。   一时间,询问室里只有悲哀的痛哭声。   纪律静静地站在一旁,示意金子龙给简父简母拿盒纸巾。   “凶、凶手……抓到了吗……”好一会儿之后,简母红肿着眼睛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   她本就是个普通家庭的母亲,四五十岁了依旧在做工,如今这么一受打击,这么一哭,更是好像苍老了数十岁。   纪律抿了抿唇,坐下,开始和他们说起一些能说的信息。   说完后,简母又是一阵痛哭。   “我家源源,从小就活泼懂事,从没让我们操过一份心……他在花城找到了好工作,我们、我们本还等着他找个好女孩生个大胖孙子……”   简母断断续续地说着,纪律边听,边顺便问了简为源的一些情况。比如文身,比如是否和谁有过矛盾。   尽管他已基本确定,凶手就是高彬,但,在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前,其他该了解的信息还是要了解清楚。   一个小时后,纪律才出了询问室。   已经是晚上,窗外城市的灯光点亮了夜空,马路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夜晚才刚开始。   纪律穿过走廊,回到办公室,一进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穿着单薄的宋不羁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17章   办公室内的会客沙发都是单人沙发,宋不羁人高腿长,歪着脑袋缩在沙发上,一腿弯着,一腿伸直,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的臀部就坐在沙发边缘,身体的下滑使得他的黑色衬衣往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柔韧白皙的腰身。开着的领口也被往上送了送,锁骨隐约可见。   他歪着脑袋,一侧的长发垂到他脸上,盖住他的半张脸。鼻子、嘴唇上也沾了几缕发丝,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颤动。   他的肤色偏白,从黑头发到黑裤子,这一身的黑色,更是衬得他肤色白得异常。   “不健康。”纪律想着,蹙了蹙眉,抬头望了眼空调的出风口。   这大冷天的,尽管室内开着空调,但就这么睡……不冷?   纪律转身出去,叫人拿了件厚重的军大衣过来,盖到了宋不羁身上。   宋不羁却被这个动作惊醒了。   “纪队?”宋不羁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纪律直起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翻开案卷资料,看了起来。   ——竟然被他看到了。   纪律感到自己的耳垂微微发烫。   不过宋不羁看不到。他有轻微的近视,又不爱戴眼镜,远处的东西看起来就像隔着一层滤镜。而且此时他的注意力也不在纪律的耳朵上。   他想起自己睡着前看到的简父简母,抿了下唇,问:“简为源的父母……怎么样了?”   纪律头也没抬:“还能怎样?”   是啊,还能怎样呢。   宋不羁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孩子被杀了,作为父母,还能是怎样呢?   “如果,如果是我被杀了……”宋不羁忍不住想,“那会有人伤心吗?”   低下头,他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是孤儿啊……   “想什么?”突然,纪律的声音响起。   宋不羁抬头看他,扯了扯唇:“高彬来了吗?”   纪律已经合上了案卷,说:“还没。”   宋不羁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假设高彬真的犯案了,那纪大队长你就这么有把握高彬能在你们问话时承认犯罪事实?”   纪律静静地瞅着他,淡淡地说:“他不会承认。”   宋不羁:“……”   耍他呢?   宋不羁嘲笑道:“那你们还问什么?连个证据都没有。”   纪律没回答,反而问:“你说你案发时就在家里睡觉,那你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异样?”   宋不羁又坐到了沙发上,翘了翘二郎腿,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说:“没听到吧。”   纪律抓住他的字眼:“‘吧’是什么意思。”   宋不羁伸出右手,摊了摊:“就是‘吧’喽。”   纪律问:“你睡在哪?”   宋不羁说:“我经常睡的地方。”   ——他没有说“房间里”,也没有说“床上”,而是说“经常睡的地方”。   纪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问:“具体是哪?”   “纪队,你说一个人,在家,那他经常睡的地方会是哪啊?”宋不羁以一种“你该不是智障”的眼神看向纪律。   纪律表情未变,有力地吐出一个字:“说。”   “笨,自然是床上喽!”宋不羁说。   ——嗯嗯,冰箱的隔板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床。   纪律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注视到他说这句话前眉目弯了弯,但只是一弯,眼角并没有出现笑纹。同时,他放在腿上的右手小手指,也极轻微地一动。   “在说谎。”纪律心想。   而面上,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继续顺着话题问:“假设你是凶手,你在一个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家的房子里杀人,杀人之前,你会不会去每个房间确认一下是否有人?”   “会啊。”宋不羁应得飞快。   纪律:“那你认为高彬动手之前没有打开你的房间确认下?”   宋不羁眨了眨眼:“他没看到我呗。”   纪律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他没看到你?他为什么会没看到你?”   宋不羁摊了摊手,表情无辜:“那我如何知道?可能他瞎?”   纪律忽笑了一下,往后靠,靠到椅背上,说:“宋不羁,你身上疑点很多。”   “我知道啊。”宋不羁说,“但是你们连高彬作案的证据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我的,是吧?毕竟,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你说得不错。”纪律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接着说出了一句让宋不羁大跌眼镜的话,“那不如你帮我们一起?”   宋不羁:“……”   宋不羁懒洋洋地说:“大哥,纪队,你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把我带去了下里村,生生浪费了我半天的休息时间,现在又准备让我帮你们白干活?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看着也不像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吧?”   接着,纪律说了一句十分让他想揍人的话:“难道你以为你的房子在发生这么一起惨烈的命案后还能租得出去?”   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你的另一个租客,常非,极有可能要搬出去了。”   宋不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常非?”宋不羁笑得很是虚假,“他都还没跟我说过这个问题,纪队你是如何这么神通广大就知道了的?”   纪律淡淡地说:“常非工作的律所,侯一笙,我兄弟。”   宋不羁:“……”   常非口中那个指使得他团团转的工作狂老板?   真是喜欢的人各有各的可爱之处,讨厌的人却都是相似的。   纪大队长这也活脱脱的是个工作狂吧!而且还把他这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指使得团团转!   宋不羁想了想,如果这纪大队长从昨天早上起床时就没睡过觉的话,那怎么着也有三十几个小时了吧?   工作狂!   ……不过,警察也真的辛苦。   算得上是无业游民的宋不羁突然开始鄙视起了自己。   如果没有了房租收入……那怕得是重操旧业了吧……宋不羁叹了口气,妥协一般地问:“那如果我帮你们呢,你能保证我的房子能租出去?”   纪律言简意赅地道:“当然。”   宋不羁不放心地问:“真的?”   纪律挑了一下眉:“需要我写份保证书吗?”   宋不羁思考了几秒,斩钉截铁:“写!”   于是,五分钟后,宋不羁把一份新鲜出炉的保证书小心地折叠好,放进了衬衫的兜里——贴近心脏的那个位置。   保证书一式两份,一份他收着,另一份被纪律扔进了抽屉里。   再抬起头,宋不羁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了几分,他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是盟友了,我帮你破案,你帮我把房子租出去啊。”   纪律转了转手中的笔,问:“你有什么线索,直接说。”   在宋不羁的心中,纪律就是个靠着关系混到队长职位的傻大个,认定高彬是凶手也是自己告诉他监控视频中那可疑之处的缘故。所以对于纪律直接问起线索,在意料之中,既然是友好的合作关系了嘛,那他就告诉他吧。   “首先是高彬的父亲高罗之死。”宋不羁说,“你也听到了原大卖鞋厂那老板李茂说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怀疑当年的火灾,是人为。不过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卖鞋厂也变成了真美丽鞋厂,证据肯定是找不到了,我们先不提。我想说的是李总手腕上那金色手表。”   宋不羁顿了顿,问:“有水吗?”   纪律指了指茶水间。   宋不羁留下一句“等下继续说”,便过去了茶水间。   拿着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水后,宋不羁说:“你见过高彬没有?高彬的左手腕上,也有一只差不多的金色手表。那手表不是什么好的牌子,大概就是普通商场里几百块那种。有次常非问我们,送男人礼物是不是可以送手表,我说可以吧,高彬说还是得看关系吧。他从来时就戴着这手表,我们一听就调侃那他带的这只手表是不是谁送的,有没有什么含义。”   “高彬当时笑了笑,笑得有些淡,说这手表是他和一个朋友之间的某个约定。我们再问,他就不肯再说了。纪队,你肯定也觉得高彬这手表和李总那手表之间有什么关系吧?他说的某个约定,可能就和当年的火灾有关。”   纪律冷静地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没错,猜测。”宋不羁说,“这就要靠你们警察去证实了,查清楚高彬和李总之间究竟有什么交集。”   “其次就是先前我给你指出的那监控视频,高彬从一家他从来不去的饭店出来。”宋不羁说,“你可能不了解高彬,他是那种,一旦不喜欢某样东西、某家店、某个人……就会不喜欢到底的,碰都不会去碰。但是他却反常地从这家他不喜欢的饭店出来了——纪队,你也派人去找这饭店的老板问话了吧?”   “问了。”纪律说,“高彬确实在那个时间去了。他进去之后,点了一碗酱香肉饭,但是,一口未吃。”   “这就是了,”宋不羁似笑非笑道,“不喜欢的东西碰都不碰。他不喜欢这家店,自然也不会吃这家店的任何一口饭。”   “高彬从这家饭店出来是那天傍晚5点38分,距离你们得出的简为源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分钟。但很可惜,这家店外面马路上那个摄像头是旋转式摄像头,并没有拍到高彬进入饭店的时间。而且酱香肉饭是那家店的招牌,那个时间段又刚好是饭点,点的人估计挺多吧?”   “不错。”纪律说,“从店内的点单票据,无法知道高彬究竟是什么时候点的餐。”   “而且那家店店内的摄像头坏了有段时间了。”宋不羁摊了摊手,“那老板也住在我这小区,我有次碰到他,还聊起过呢。”   纪律点了点头:“还有吗?” 第18章   办公室的门关着,形成了一个私密的小天地。房内陡然安静,连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不羁拿起一次性纸杯,仰起脑袋,“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   从纪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宋不羁仰起脑袋后脖颈线的弧度。正当他注视着这优美得恰到好处的线条时,宋不羁的喉结突然滚动了几下。   宋不羁喝得似乎有些急,水还从他的嘴角流出一丝。不自觉地,纪律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咽了咽口水。   宋不羁放下纸杯,抬手擦了擦嘴角。   “刚才说到哪了?哦,监控。”宋不羁支着脑袋,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我自己的直觉了。虽然我说了案发时我就在家睡觉你们警方也不信,但既然现在我们都是盟友了,那我还是告诉你吧——案发前,我刚从外面回来。案发时,我刚睡下不久,还没进入深度睡眠,对外面发生的事……这么说吧,我后来想想,我当时还是听到一些声音的。”   纪律问:“什么声音?”   “首先是敲门声。”宋不羁说,“当时我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但没放心上。而不一会儿之后,敲门声就消失了,我就更没放心上了。其次……”   宋不羁抿了抿唇,说道:“其次,我听到了倒水的声音。”   “等等,”纪律双眸锐利地看向他,似乎要看穿他,“你在床上睡觉,房门是关着的吧?你怎么会听到倒水的声音?”   倒水的声音并不大,一个睡着的人,即使还没完全睡熟,能听到?   宋不羁懒得解释也不会解释:“总之,我听到了倒水的声音。”   纪律定定看了他几秒,也没追问,沉吟了一会儿说:“简为源被杀前喝下了加了安眠药的水。”   “哦安眠药,”宋不羁说,“我家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你对你家里有什么,你室友有什么,很了解?”纪律问。   宋不羁默了默,说:“行吧,我确实不太了解。但就我所知,常非每日忙得沾枕即睡,完全不需要安眠药。高彬每日坚持锻炼,每周去两次健身房,作息规律,也用不到安眠药。那么问题来了,就算高彬是凶手,他的安眠药是用来干嘛的?又是哪来的?”   “总不会……”宋不羁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总不会他专门用来杀人的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纪律说,“安眠药的来源还在调查,我们侦查员走访了绿景花苑周边所有药店,也没找到高彬买安眠药的记录,甚至也没其他人来买。去咨询的倒是有,但安眠药是处方药,一般药店不会卖。”   “那就是说,安眠药这条线索大概也是没什么用的。”宋不羁说,“我把我现在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了啊,至于怎么利用,怎么找出证据,可就是你们警方的事了啊。调查方面,我可是一点也不会的啊。”   纪律扯了扯唇,刚想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进来的是谢齐天。   “纪队,高彬带来了。”   纪律点了下头:“先带去审讯室,我过会儿到。”   “好。”谢齐天应了一声,关上门离开了。   “宋不羁,”纪律看着他,说,“刚才是谁说的,会帮警方破了这个案子。”   宋不羁眨了眨眼:“帮你们啊,可是侦查不是你们警方的义务吗?我就提供提供想法就好了吧。”   ——想坑他和他们警察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地走访摸排找证据,门都没有!哼,他可是要在家里睡觉的!   “猜测没有证据支撑永远是猜测。”纪律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要么跟我去看看高彬的审讯,要么就好好待在我的办公室。别乱跑。”   宋不羁:“……”   看着纪律开了门,就要走出去,宋不羁在他身后喊了一句:“纪大队长,我可不是你手下的小弟!咱们是盟友!盟友你懂吗?”   ……不过他确实想看看高彬的审讯。   于是吼完那句话后,他站起来,慢慢地跟着纪律往审讯室而去。   审讯室旁的监听室里,谢齐天和另外一个警察站着,见到纪律过来,俩人齐齐喊了一声“纪队”。   纪律淡淡点了下头,往审讯室看去。   宋不羁也跟着一起往里看。   “进去快十分钟了,一直这个姿势。”谢齐天说。   审讯室里,高彬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二,上身微微前倾,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放在面前的桌上。   他略低着脑袋,不知是在看桌面,还是在看自己的双手,一动不动。   他今日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即使到了室内,也没有摘下来。他的大衣袖子刚刚好到他的手腕处,左手腕上一个金色的手表露在外面。   “走吧,进去。”纪律对谢齐天说道。   “待这儿。”纪律又对宋不羁说道。   宋不羁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一会儿,纪律和谢齐天出现在审讯室里。   宋不羁看到纪律他们出示了一下警察/证,然后正式开始了讯问。   问题是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的,比如姓名、年龄、工作等。这些问题在警方第一次找上高彬的时候都问过,高彬尽管已经回答过一次了,但当再次被问时,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宋不羁注意到,无论纪律问什么,高彬总是保持着他平日里的彬彬有礼。   直到纪律问到高彬的父亲。   纪律:“你的档案中显示你父亲已经过世,母亲改嫁别省了。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高彬:“火灾。”   高彬说这话时十分平静,语气和平时闲聊时别无二致。   纪律:“火灾怎么发生的?详细说说。”   高彬:“六年前,我父亲工作的大卖鞋厂线路故障发生火灾,我父亲当时还在里面,没能逃出来。”   话落,他低头苦笑了一下,似乎在悲伤。   同时,宋不羁还敏锐地注意到,高彬交握的右手大拇指,轻轻蹭了蹭左手腕上那金色手表。   审讯里,纪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眸子闪了闪,继而又恢复平静,循着他的话题,问:“父亲意外去世后,没想过去找你母亲?”   高彬抬起脑袋,摇了摇:“既然她都离开我了,那我又去找她干嘛呢。”   谢齐天这时插了进来:“那你父母当年为什么离婚?据我所知,他们那个年代,基本上结婚了就不离了吧?纪队,你说是吧?”   “不错。”纪律点了下头,重复谢齐天的问题,“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高彬苦笑道:“他们离婚时我还小,什么都记不得了。”   话落,他有些茫然地说道:“这些问题和命案有什么联系吗?”   谢齐天正了正神色,高深莫测道:“童年对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很重要,了解一个人的童年经历有助于我们判断这个人的心理状况、作案动机……”   高彬无声地笑了笑,说:“警方怀疑我是凶手吗?”   谢齐天:“你很有嫌疑,常非也很有嫌疑,宋不羁更是有嫌疑。”   监听室里,宋不羁看到听了这句话后的高彬一侧唇角扬起,又倏地放下,好像昙花一现。接着便听到高彬说:“看来,我们三个是难兄难弟了,这不找到真正的凶手,嫌疑怕是洗不清了。”   “没错。”纪律抽出一张照片,拍到高彬面前,面无表情地问,“认得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高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张照片,半晌后抬起头,说:“是我。”   “2月4日下午5点38分,你从老王盖饭这家饭店出来,”纪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5点到5点38分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   高彬温和地一笑:“警官,我那天正常下班的,正常下班时间是下午5点。下班后我就去吃饭了,途中接到一个顾客的电话。这些我都跟你们上次来我店里问话的警察同志说过。”   “下班后就去吃饭了,具体是几点,去的是哪家饭店?”纪律问。   “警官,这监控很明显了呢,我那天是去老王盖饭吃的晚饭。从我的诊所到老王盖饭,最多两三分钟,那就算我5点5分到的好了。”高彬说。   “但你当时并没有碰一口你点的那饭,什么来着……”纪律状似回忆了一番,说,“酱香肉饭。”   高彬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也是点了才发现,这酱香肉饭的肉是用五花肉做的,我不吃肥肉。”   外面,宋不羁喃喃道:“他确实不吃肥肉。”   “你什么都没吃就在老王盖饭坐了半个多小时?”纪律问。   “没有,”高彬静静地说,“我后来还点了一份煎饺,晚上要工作,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警官,您说是吗?”   “不错,”纪律竟还点了下头,赞同道,“饿着肚子工作,确实不太好。”   高彬:“得到警官的认同我真是太高兴了。”   说这话时,高彬的眉目弯了弯,但眼底却没有笑意,好似挂着一副虚假的面具。   纪律突问:“我很好奇,高医生当年学的临床医学,毕业后也顺利进了花城医院。花城医院在我们本地也算鼎鼎有名,高医生是为什么在半年后就离职了呢?”   高彬微微一笑:“我也是进医院工作半年后才发现原来我更喜欢给动物看病,与动物相处。”   纪律点了下头:“那你明明不喜欢老王盖饭,怎么4号下班后还去那吃?”   高彬游刃有余地道:“警官你也知道,4号我们小区停电了,我常去的几个饭店都在小区停电范围内,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   出了审讯室后,谢齐天骂道:“这小子从头到尾都在耍我们!气死老子了!偏偏他说得还合情合理!证据!老子非找到铁证不可!”   纪律拍了拍谢齐天的肩,走回隔壁的监听室,说:“案发的时候绿景花苑停电,于是当日晚上,许多人都去对街的饭店吃饭。老王盖饭当晚的人流量很大,店内监控又坏了,我们很难查证高彬是不是后来真点了煎饺。”   谢齐天:“肯定没点!”   纪律:“先不纠结这个,老于老王回来了吗?” 第19章   讯问结束后,纪律和谢齐天走出了审讯室。宋不羁仍旧盯着审讯室里的高彬。   高彬依旧是那个姿势,双手交握放于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能使他屈服。   宋不羁眯了眯眼,他看到审讯室内,高彬低下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金色手表,嘴角向两边一扯,无声地笑了笑。   ——以前的时候,高彬也是经常摸手表的吗?   他回想不起来,这才意识自己对两个室友的关注实在太少。   一般情况下,他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与他两个室友的作息刚好错开。他们三个,最多也就是晚上刚好碰到了,一起吃个饭,其他时候基本是各忙各的。   不过常非……他或许注意到了?   于是宋不羁掏出手机,点开常非的微信,发了个信息过去问。   这刚发完,纪律和谢齐天就走了进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常非回了信息过来。   常非:摸手表?彬哥偶尔会摸吧,我有次看到他在打电话时摸了一下。羁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呀?有什么问题吗?   宋不羁刚想回复,就被一股忽然靠近的热气熏得往旁边退了两步——与纪律保持距离。   纪律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联系谁?”   “怎么,纪队不让我回家,现在连我联系谁也要管了吗?”宋不羁靠在墙上,半笑不笑地看着纪律。   谢齐天和另外的警察陡然觉得房间内气氛有点奇怪,他们对视了一眼,谢齐天说:“呃,纪队,我去联系下老于。”   纪律点了下头,目光没从宋不羁身上离开过。   他有种奇特的想法,从宋不羁坚持自己就在家里睡觉时,他就直接想到了那天在现场,他在冰箱前听到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不是来自任何一个房间内,而是来自当时他面前的冰箱里。   当时的冰箱里,除了那二十八块尸块,便是胡萝卜、酸奶等物。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假设宋不羁说的是真的,假设他当时真在家里睡觉,只不过睡觉的地点是冰箱里……   ——这大胆的猜测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宋不羁被纪律的眼神看得不自觉地冒出了鸡皮疙瘩,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头被研究的小白鼠。不过他向来胆大包天,厚脸皮厚惯了,连在纪律面前谄媚讨好那样子都表现出来了,面对这种眼神架势,更是不在话下。   于是他就这么毫不让步地回视着纪律,环胸靠在墙上。   末了,纪律先敛下眸中颜色,看向审讯室内的高彬,说:“你有什么想法?”   宋不羁看了看纪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有些流氓的表情,说:“我以为凭纪队的性子会严讯逼供呢,没想到这么‘温柔’,啧,这温柔也温柔过头了吧,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过纪队幸好你们没有严讯逼供呢。”宋不羁又道,“你知道之前吧,有个人看常非长得好欺负,就在街上碰瓷常非,撒泼打滚一口咬定是常非撞的他。这事儿刚好发生在高彬的宠物诊所旁,高彬一看,立即默默地调取了自己诊所前的监控,直接把证据拍到了那人面前,还十分冷静地一条一条列举了能够告他的理由。那天之前啊,我都不知道高彬原来还有这一面……你说如果你们对他严讯逼供,他会怎么投诉你们啊?”   纪律不答他的话,继续等着宋不羁说下去。却见宋不羁摸下巴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困惑。   “怎么?”纪律开口问道。   宋不羁盯着纪律看了半晌,有点不明白。   就在刚刚,他突然意识到,今晚他对纪律说的话,似乎比他今年说的话都多……虽然今年才过去不过一个月 。但他平时确实是个不废话的性子,平日里因为与别人错开了作息,面对面闲聊的机会也很少。   可是今晚……今晚竟然就不自觉地说了这么多话?   ——他现在又不是白天时想对纪律摇尾巴的狗样了。   难道就因为是盟友了,所以十分负责任地把自己的想法与猜测都告诉他?   “不不不,我这么懒散的人,不可能的。”宋不羁又立即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纪律见他只盯着自己,迟迟不说话,便又再问了一遍:“怎么?”   宋不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露出一个笑:“没事。”   纪律:“……”   “刚说到哪了?”宋不羁回想了一番,“哦,纪队你问我有什么想法没有是吧……想法嘛,还是那个手表——纪队你派人去查了吧?他们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人和高彬和李总都要好的?然后刚好知道他们那手表的故事的?”   纪律:“还没结果。”   宋不羁点了下头:“总之我不觉得两个人都有摸手表这个习惯是巧合,这个金色手表,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代表了什么。”   纪律似乎是“嗤”了一声,宋不羁惊奇地瞪大了眼,然后听到纪律说:“你说的这个,跟没说一个样。有别的想法吗?”   宋不羁:“……”   诶,这人……   宋不羁突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纪律一番,开口道:“诶纪队你说你长得也人模人样的,怎么说出的话这么不可爱呢?我好心免费帮你们破案,你就是这个态度?”   纪律:“你的房子不想租出去了?”   宋不羁:“……”   宋不羁:“我告诉你,你不好好对我我还真就不帮你们破案了!”   房子算什么,大不了换个小区买!   ……可是他现在还有能买下一户房的钱吗?   纪律:“我怎么不好好对你了?”   宋不羁:“你……”   不对,这话怎么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纪律:“我是对你刑讯逼供了还是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了?”   宋不羁:“……”   “算了算了,纪队,咱们好好说话。”宋不羁心累地摆了摆手,“等我说完下面这话后,我就回家睡觉了啊。”   看到纪律似乎想说什么,宋不羁立即又道:“我可不是你们铁打的人民公仆啊纪队,我半天不睡觉都不行啊,可我现在都一天没睡了,一天啊!这再不睡觉脑袋就要不清醒了,不清醒就不能帮你们破案了呢……”   纪律:“……你说。”   宋不羁嘿嘿一笑,好像什么比赛胜利了一般,而后轻咳一声,抿了下唇,说:“刚才听到高彬说‘难兄难弟’……我突然觉得,我可能猜到了他的杀人动机……”   “有一次我们谈论到父母,我说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高彬立即就说从此以后他和常非就是我的家人,常非跟着也这么说。从此以后,高彬应该是真的把我们当作家人在对待了。他的家庭状况特殊,从小没享受过什么母爱,即使他父亲对他再好……他怕是也无法接受。”   “但是,常非突然有了对象,而且这个对象还是个男的。高彬怕是立即就想到了当年他父母的事,可能觉得他父母当年的事会重演……”   说到这里,宋不羁停了下来,突然自嘲一笑:“我也真是差劲,一起住了一年,也没发现高彬的异常。”   宋不羁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家。   明明昨晚才被警察们带出家门,明明不过一天没回来,但宋不羁却感觉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像是一切都变了。   “很快就要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吧?”宋不羁茫然地想,“不,是变成一个人吧。”   虽然没有亲口问过常非,但宋不羁觉得纪律说得不错,常非肯定是想搬走的。   哪个正常人,会愿意住在一个发生了命案的房子里?   ——这个命案还十分凶残。   ——常非明显是正常人。   宋不羁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心纹路深深,复杂交错,“又有哪个人会和我一样不是正常人呢。”他想。   很快,他又恢复了精神,拍拍脸,往厨房走去。   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那一袋胡萝卜丢掉!   ——一想起昨晚上在纪律面前表现出的那副丢人样他就想抓狂。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狗样都比胡萝卜样强!   胡萝卜被扔到垃圾桶里后,宋不羁心情好了些,摸出一罐酸奶,喝了起来。   这时,大门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常非回来了。   常非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宋不羁,他勉强朝宋不羁一笑,换了拖鞋走了进来。   宋不羁暗暗叹了口气——常非是报案人,是第一个看到冰箱里尸块的,尤其听说他还一下子就认出了尸块的身份,可想而知,他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宋不羁虽然长了一张精致的脸,但二十七年以来,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就从没精致过,平日里也很少会做些贴心细心的事。但现在,见到了状态这么差的常非,他难得地贴心了一回——把房内的空调开了起来,还特地调高了几度。   ——虽然他本人宁愿出去吹冷风。   ——但温暖的温度会让人觉得更为舒心。   “吃饭了吗?”宋不羁问道,把手中喝完的酸奶扔到了垃圾桶里。   常非点了下头,走到沙发坐下,疲倦地揉了揉脸,问:“羁哥你晚上发的微信是什么意思?”   宋不羁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复常非。   他也走到沙发坐下,静默地看了常非几秒,然后慢慢说起了今日去下里村得知的一些事。 第20章   房内空调的温度渐渐溢出,整个房间顿时暖和了起来。   常非坐在沙发上,却像突然失了魂一般,身体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像是一个僵硬的机器人,艰难地转了转脖子,茫然而无措地盯着宋不羁的眼睛,说:“你说……彬哥……高彬是凶手?”   宋不羁看到他这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极为冷静地说道:“先前你借我的那书,福尔摩斯的名言——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昨天案发时,你还在高铁上对吧,所以不可能是你给简为源开了门。而我,虽然我无法给出什么证据,但我没有给他开过门。而除了你我,只有高彬有家里钥匙。而案发时间,恰好也符合高彬的下班时间……”   “但是,证据……证据呢……”常非喃喃道,要他相信自己算得上朝夕相处的室友是杀人犯,实在是很难……   宋不羁抿了下唇,说:“证据警方还在搜查。”   “羁哥……我、我是学法律的……我要看到确切证据,我才信……”常非用双手捂住整张脸,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   宋不羁在没认识常非之前,认为学法的人该是理智到极点的——他以前大学的法学院,碰到几个法学学生,连女同学和男朋友吵架,女同学都不要求男朋友哄她,反而认真地、一条一条地跟男朋友分析双方的对错,找出吵架的根本原因。对于网上流传的这种“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哄!用力地哄!如果哄不好,就是你还没用尽全力!”这种言论嗤之以鼻。   但是常非不一样,工作时的常非确实也是理智、认真型的,对待每个到手的案子都像对待学生时最严苛的教授布置的作业那般用功,哪怕这个案子再小,哪怕同类型的案子他接过多次了。   而生活上的常非,跟工作时就不太一样了。他不太爱整理东西,房内的书籍、笔记本等东西经常随手放,三个人住一起有些东西是共用的,基本上是谁方便就谁买一下,常非买得不少,但从来没有计较过。他甚至有些迷糊,刚起床时会有起床气,经常一大早乱着头发闭着眼睛刷牙,把洗面奶当牙膏也是常事。   宋不羁日夜颠倒,无论是高彬还是常非,他都接触得不算多,但严格说来,还是与常非相处得多。毕竟高彬作息规律,每晚雷打不动地十一点上床睡觉。而常非忙的时候却是经常熬到凌晨。宋不羁好多次半夜饿了去厨房找吃的,都会碰到同样饿了渴了的常非。   有次凌晨,家里只有一包泡面了,他们就坐在客厅里,可怜兮兮地分享着这一包泡面,然后常非感叹了一句:“幸好咱家里还有彬哥啊……如果只有咱俩,怕是顿顿外卖,顿顿泡面了。”   他们三个中,只有高彬会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他只要有空,都会自己动手,每次也都会做宋不羁和常非的份。   当时宋不羁深以为然,接了一句:“明年、后年……我得让高彬继续住下来。”高彬住进来之后,他完全想不起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是什么饭了。   常非满足地吸了一口泡面,说:“我也要继续住,你和彬哥都是我哥!”   ——常非是真的把他和高彬当哥。   自己的大哥极有可能是凶手这种事,真是想也不敢想,也从没想过。   宋不羁安静地等着常非缓过这一阵情绪。接着,他把他在监控视频中看到的也告诉了常非。听了这个后,常非沉默了很久。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常非对于高彬的一些习惯与原则也算了解。比如高彬每日规律的作息,比如他对于不喜欢的东西碰都不会碰……他从来不吃肥肉,甚至连五花肉也不碰……   如果是在昨天,宋不羁告诉他,高彬去了这家他从来不去的老王盖饭,那他肯定不信。但现在……现在,他还能不信吗?   一个人的行为有异常,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原则,肯定是有某种原因。   “昨天晚上坐在宾馆里,我想过凶手是谁,我想是不是外面来的……为源他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常非轻声说道,“但我也怀疑过你,怀疑过彬哥……我不想怀疑的,但是理智告诉我,你们俩是最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是你们,我想不出你的动机,也想不出彬哥的动机……我记得,前段时间为源来咱们家吃饭时,彬哥还煮了一桌菜,我们四个相处得很愉快……”   说着说着,常非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他低下头,抓乱了头发,肩膀微颤。   宋不羁起身,去厨房拿起电热水壶,接了水。几分钟后,一壶热水烧好了。他把常非的杯子拿出来,倒了一杯热水,拿到了常非面前。   常非沉默地接过,双手握在杯子上,取暖。   好半晌之后,宋不羁听到常非轻声问:“警方现在还找不到证据是吗?”   “嗯。”宋不羁说,“昨天咱小区停电,到晚上九点十点的才来电,案发时所有摄像头都成了摆设。而他们在案发现场,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线索。”   常非还低着头,似乎在注视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水。但宋不羁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算了解他,知道此时他已经慢慢恢复了冷静。   “凶手很细致,下刀的手法……很利落。”回忆起昨晚打开冰箱看到的切面,常非缓缓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客厅、厨房一切正常,没有挣扎、抵抗等痕迹,所以……所以我才怀疑你,怀疑彬哥。”   “确实。”宋不羁点了下头,同时内心暗想,纪律指使了他一天,从他嘴里捞出了他的猜测,但是却没把他们警方的调查告诉他?   就这样还想让他帮他们破案?!   一点诚意也没有!   此时,宋不羁脑子充斥着“这笔买卖亏了”的想法。   常非又继续说道:“昨天小区停电了……白天的停电确实是计划停电,但是晚上的停电却是意外……凶手应该也没料到停电……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预谋作案……很可能……很可能是当时凶手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凶手的心理素质非常好,极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宋不羁猜测高彬是凶手,首先靠的是那监控中的异常,其次靠的是他回想起后听到的倒水的声音,他没告诉纪律的是,他能分辨出高彬和常非倒水之间的声音差别——高彬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倒水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地倒,好像一切都不慌不忙;常非很忙,许多时候吃饭洗澡怎么快就怎么来,倒水时也是“轰”地一下快速倒满,然后“咕噜咕噜”大口喝掉。   此时听到常非冷静的分析,深感佩服,同时再一次觉得那纪大队长大概真的没什么本事。毕竟纪律没有这么有条理地跟他说过这些,怕是说不出来吧。   “停电,摄像头全部罢工,所以无法看到到底是谁进出了咱们这栋楼……咱们家……摄像头……摄像头……”常非喃喃着,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宋不羁对上他猛然间精光四射的眼,一怔,然后不知怎的,他脑子里好像也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念头倏地闪了出来——   “行车记录仪!”   俩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   此时,市公安局里,纪律刚吩咐了人去联系高罗的前妻。高罗和前妻离婚后,高罗带着高彬搬到了下里村,而他的前妻则嫁到了外省。   “怎么,这案子很棘手?”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外面的办公室里都没什么人了啊!”   纪律笑了笑,头也不回地道:“大晚上的,就不许小朋友们下班回家了啊?”   “这庆功宴现在是摆不上了吧?”来人把手里的公文包放下,说,“我刚在走廊上碰到了匆匆忙忙的小金,这是连夜出去找证据呐?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凶手确认,没证据。”纪律言简意赅地说道,转过身,看向夏霁。   来人正是花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夏霁。   夏霁听了微微一笑:“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纪律说,“俞晓楠呢?”   俞晓楠是队里的唯一一名女警,跟着夏霁去外省出差,今晚也该是一起回来了。   “让她回家了。”夏霁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说,“纪队,你不会是想让晓楠过来加班吧?这可不行啊,她这几天跟着我已经熬了几夜了,好不容易回来,就让她先休息吧。”   “行吧。”纪律点了下头,“你也回去吧。”   夏霁在他面前坐下,笑道:“我一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哪讲究那么多?你跟我说说,凶手是怎么确定的。”   案件详情他已经从谢齐天那里听说了,便不用纪律再复述一遍了。   “第一,案发现场很干净,没有挣扎、反抗等痕迹,门前、玄关处的脚印也能断定死者是自己进入房间的,可见死者和凶手之间认识。第二,每个尸块的重量几乎一样,凶手极有可能有强迫症。第三……”   纪律一点一点地把目前的调查与分析讲给了夏霁听。   “目前一组在查高彬学生时期和刚工作那段时期的情况,一组在查高彬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一组在下里村查高彬和真美丽老板的关系,一组在绿景花苑及周边走访居民和商家,还有一组……”   纪律顿了顿。   “我让他们去查案发时绿景花苑里的所有行车记录仪了。” 第21章   “录制的视频分辨率不同,同样容量的内存卡一次录满所需的时间也不同。我那个内存卡,32G的,1080P可以录八小时。不过晓楠那个,同样32G,我记得只能录1080P的四小时。”夏霁说,“那咱们就按六小时算吧。六小时,花城人每天平均上下班时间是一到两小时,不算其他,六小时可以录三天。”   “昨天是星期天,”纪律接道,“绿景花苑的住户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五的上班族,外面的车辆不允许开进去。小区内的车,要么从周五下班后一直停着,要么周末出去玩了。案发那个时间,有车开过,可能是回来,也可能是刚出去。”   “所以行车记录仪是碰运气的事啊……”夏霁感叹道,“大白呢?”   “下午去睡了。”纪律说,“现场勘查到的痕迹也在进一步进行化验检测。初步检测没检测出什么。”   夏霁点了点头,又开了口。   “那个谁?姓宋是吧?”夏霁支着下巴,“我听大圣说,你昨晚留了他一夜,今天还带他一起去下里村了?”   纪律瞥了他一眼:“什么留了他一夜,小谢跟你瞎说什么。”   谢齐天名齐天,队里其他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圣”,尤其以夏霁和俞晓楠喊得最欢。纪律叫人,从来是姓之前加个小或老。而白卓之所以也叫他小谢,是因为他觉得“大圣”这个名字太厉害了,比起谢齐天,他认为自己更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   夏霁看着他,笑得有些玩味:“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纪律挑眉,没说话。   “我听说这位宋先生只是很可疑,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正常来讲,你最多就找他问问话吧,这次怎么直接强行留了他二十四小时?”   纪律纠正:“确切地说只有二十二小时。”   “二十二小时。”夏霁点了点头,“所以你要跟我说说为什么留他二十二小时吗?尤其在你已经锁定凶手的情况下,而且这么做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不是向来讨厌麻烦吗?”   纪律没确定宋不羁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暂时不想跟别人说。尤其他还隐隐有种别再让第二个人注意到比较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和“M1”给他的感觉一样奇怪。   “你别问了。”纪律说,“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   他说的“时机成熟”指的是等他真正确定宋不羁身上的秘密,而夏霁不知从这句话中解读出什么含义来,忽然笑得十分暧昧,一副不怀好意上下打量他的模样。   纪律被他的眼神打量得一阵恶寒,双手摸了摸胳膊,皱眉问:“你看什么笑这么变态?”   夏霁摸了摸出差这几天下巴上冒出来的胡渣,嘿嘿一笑,书:“老纪啊,我认识你,也有十二年了吧?读书时你没交女朋友嘛我理解,那会儿你满心都是怎么打倒学校比你厉害的。这工作前两年,忙,也理解,但之后呢?阿姨不是每隔几个月就给你介绍对象催着你相亲吗,怎么到三十了还没女朋友啊?该不是你……我可是听说了啊,那宋先生长得比女子还好看。”   纪律:“……”   这下他是明白了夏霁话里话外的含义,也明白了谢齐天那个碎嘴的都跟夏霁说了些什么。   纪律面无表情地把嘲讽踢还给他:“你比我还大一岁,你有女朋友了吗?”   夏霁摊了摊手:“可是,我交过一个女朋友了啊。”   纪律:“现在没有。”   夏霁:“行了行了,这问题咱们以后再看——你昨晚没睡吧?现在我回来了,那你回家洗个澡眯一会儿吧,有事再过来。”   纪律刚想说“不”,却突然闻到了自己身上隐约的汗味——昨晚接到命案电话时,他正在跑步,虽然是大冷天,但跑久了也出了些汗。   他有轻微的洁癖,先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案件和宋不羁身上,完全分不出心注意别的,此时被夏霁的到来一打搅,一松懈,汗味就冲进了鼻子里。   他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有任何消息了立即联系我。”   “我知道。”夏霁冲他摆摆手,“你就赶紧走吧你。”   ---   纪律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往右一拐,往红绿灯路口走去。   他的公寓就在市局附近,凭他的脚速五分钟就能走到,而开车这里绕一下,那里绕一下的,还要停车,远不如步行来得快,于是一般纪律上下班是不会开车的。   绿灯亮了,纪律随着人流过了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这面,是一栋一排十几个窗户十层楼高的建筑物,这是花城市检察院,颇具威严之气。市检察院再过去,是一栋圆形屋顶的建筑,屋顶正中央,有个很长的尖角直指天空,肃穆而庄严,典雅而坚固,这是花城市法院。市法院的外墙全是白色的,被称为花城的白宫。   纪律的公寓就在检察院和法院后面的这片小区里。   这个小区名叫碧水佳苑,因为小区的后面,有一条不长不短的小河。同时,碧水佳苑被称为全花城最安全的小区,因为花城的市公检法全在它附近,检察院和法院的对面,还有个交警大队。   纪律住在碧水佳苑里的停枫楼301室。   回到家后,他一把脱了衣服,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水声响起。   ---   与此同时,宋不羁匆匆出了家门。   行车记录仪!   小区内挺多人的车上都装了行车记录仪,虽然不确定他们的行车记录仪是否刚好拍到什么关键性信息,也不确定拍到的是否还存着,但是,好歹这也是一条路啊!   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找到证据了呢!   ——早日破案,早日远离这些,早日不用见到纪大队长,人生也能早日回到正轨哇!   宋不羁有驾照,只是他平常时候要么宅在家,要么懒得开,车子基本是闲置在车库里的——更多时候他宁愿打个车。   今晚他也是如此。   在手机某个APP上叫了个车,车子距离他还有五百米,他就在绿景花苑门口等着。   大晚上的,他十分兴奋,对着人来车往的马路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发出“嘿嘿嘿”的笑声,惹得过路行人频频回头看他。   实在是太开心了!仿佛已经看到命案告破的时刻了!   正在这时——   “汪——汪——汪汪——”   一阵狗叫声由远及近,宋不羁偏过头,看到一团黑黑的玩意儿朝他快速奔过来——   “汪!”   浑身漆黑只有眼睛炯亮的旺财跳到了他身上,湿漉漉地朝他吐着舌头,同样黑漆漆的尾巴在身后摇得十分欢快。   卧槽!   旺财!   宋不羁大吃一惊,忙向后退了一步。   旺财从他身上滑了下去,紧接着又紧跟着他,再次兴奋地跳起,重新跳到了他身上。   “旺财——旺财啊——你突然跑这么快干什么啊……等等老娘啊……”   后边,黄阿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到宋不羁面前了,腰部一弯,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旺财见到主人,回头“汪”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接着他又把脑袋转向了宋不羁,钻石似的眼睛兴奋地盯着他,舌头还在他腰旁的手上舔了舔。   宋不羁一惊,手一缩,却是无奈一笑,转而把手放到了旺财头顶上,摸了摸,低声说:“旺财啊,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唉,一想起旺财,就想起今天中午……   黄阿姨缓过了气,借着路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宋不羁一会儿。宋不羁中午见识了一下黄阿姨以一敌百的威力,不想被她缠上,便抓住旺财两只前爪,把它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   宋不羁记得黄阿姨以一敌百的吵架姿态,却忘记了她看脸的处事态度。于是,宋不羁惊恐地看到黄阿姨露出亲切的一口牙齿,朝他又走近了几步,笑眯眯地柔声问道:“小伙子多大了啊?有对象了没?需不需要阿姨帮你介绍啊……”   宋不羁与人打交道本就少,更是没接触过这种爱好做媒的大妈阿姨,当下便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阿姨,我……”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手机便响了。   看也没看地接起来,宋不羁心中大松一口气,“喂”了一声。   原来是叫的车来了。   宋不羁往小区大门的另一侧一看,一辆白色的雪佛兰停在那。   “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啊——旺财,再见啊!”   说完,宋不羁就快速越过了旺财和黄阿姨,跑到了车边,一打开车门,手脚灵敏地蹿了进去。   旺财在后头又“汪”了两声,见这个令他十分有亲切感的人真走了,十分失落,耷拉着耳朵跟着黄阿姨往家走。   不过才走没几步,他看到路边种着的大树,又兴奋地跑过去,后腿一翘,撒尿。   ---   市公安局门口。   “叔,不,大哥,我真是你们纪队的朋友,我找他有事,十分重要的事,你就通融通融让我进去找下他好吧?”宋不羁站在大门口的保安室里说了两三分钟,也没让保安心软一分。   “小伙子,咱这是公安局啊,又不是对面那卖贡茶的——你进来时看到外面黄色牌子上的那字了吗?非公务车辆不得入内。那变成人也一个理啊,非公务人员不得入内啊!”   宋不羁只差跪下了:“您就不能让我登记一下进去吗?”   保安尽忠职守:“不行。”   宋不羁:“……那你能帮我联系下你们纪队吗?让他跟你说。”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过分好看的脸:“你和纪队不是朋友吗?你没他手机号?”   宋不羁:“……我手机刚丢了。”   保安上看下看,终于松了口,打了个电话去刑侦大队。   “哦,纪队不在啊?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后,保安说道:“小伙子,你也听到了,这纪队不在啊。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回去吧。”   宋不羁:“……”   妈的今天白天不是一直阴魂不散的吗,怎么关键时刻要找他的时候反而不在了? 第22章   宋不羁没走,他干脆十分无赖地拉了张椅子,在保安大哥的旁边坐了下来。   保安顿时就乐了:“哟,小伙子,打算在这陪我度过这漫漫长夜呐?”   “陪我度过漫漫长夜”这八个字顿时激得宋不羁抖了抖身体,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大哥,你这是什么偶像剧看多了吧?”宋不羁搂了搂胳膊,又是一抖。   保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谁叫我老婆就喜欢看这种呢,没办法,我只能陪着她一起看了。”   “啧,这恩爱秀的……”   宋不羁和保安唠了好久的嗑,又忍不住道:“哥,你帮我再打过去问问呗。”   “行吧,看在你苦苦等待的份上,我就再打一次。”于是,保安再次拨通了刑侦大队办公室的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宋不羁突然说道:“诶,不对啊,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纪队办公室的电话,而打另外的办公室呢!”   保安的桌上,放着一份市局的通讯录,第一次保安打电话的时候宋不羁看不清通讯录上的字,此时离得近了,看了个清楚,却发现了不对。   保安瞥了他一眼,边收通讯录边说:“你以为纪队是谁啊?刑侦大队的队长,能是我随便去打扰的吗?……喂喂?纪队在办公室吗?哦哦,还没回来啊?那行,没事哈……嗯?”   不知对面那人说了什么,宋不羁看到保安瞟了他一眼,然后说:“嗯,说是纪队的朋友,名字?——小伙子你叫什么啊?”   “宋不羁!”宋不羁忙说。   “叫宋不羁。”保安说,“对对,姓宋。”   对面那人不知又说了什么,保安又应了几声。   挂了电话后,保安说:“喏,你登记一下,然后进去吧。知道刑侦大队在哪吧……”   宋不羁一边登记,一边记下保安告诉他的刑侦大队的所在楼层。   “谢了哥!”宋不羁快速跑进了市局。   电梯内,宋不羁摸了摸下巴,想:“不过接电话的是谁啊?纪律不在,谁还会让我进来啊?难道是那姓谢的警察?”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宋不羁出去后,看了看方向,往之前来过的刑侦大队走去。   大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宋不羁直接往纪律的办公室而去。办公室关着门,他伸手敲了敲。   “进来吧。”一个声音响起,却不是纪律的声音。   宋不羁握住门把手,打开门,却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你好,宋先生吧?”这男子见到他似乎很高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这人大约三十来岁,皮肤不算黑,也不算白,是一种很健康的颜色。他长得并不算很帅,但是整体很舒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宋不羁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但他怎么一副认识自己的模样?   “你好,你是?”宋不羁问道。   “夏霁,纪律的同事。”夏霁说,“你先坐下吧,有什么要和纪律说的,告诉我就可以。”   宋不羁走到沙发坐下,问:“纪队出去了?”   “嗯,他三十几个小时没睡,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夏霁随意地解释了一句。   “让……”宋不羁想道,“这人是说他让纪律回去了……那他该不是纪律的领导吧?”   这么一看,这人年纪似乎也比纪律大……嗯,是领导吧。   “是这样的,夏警官,”宋不羁说,“您知道绿景花苑昨晚发生了一起命案吧?哎,我就是那倒霉兮兮的房主……”   宋不羁罗里吧嗦地花了十分钟把命案的事以及纪律“强迫”他去下里村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但是吧,纪队这也是为人民服务嘛,为了尽早破案嘛,我都是能理解的。我作为一个良好公民,更是得协助警方破案您说是不是?于是这一有了新的想法,我就立刻过来了!”   夏霁微笑地听他说,没有丝毫不耐烦,更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后,才问:“嗯,什么新想法?”   宋不羁说:“咱这小区住的大多是年轻人,他们的车呀,大半都安上了行车记录仪。您说这小区停电归停电,但这行车记录仪嘛……有很大可能会拍到什么是不?那咱们是不是可以通过调取行车记录仪上的监控,争取发现点什么呢?”   接着他巴拉巴拉地把他知道的小区内一些人的作息习惯和使用的行车记录仪型号等信息也告诉了夏霁。   夏霁肯定地点头:“不错,宋先生说得有道理。”   “是吧?”宋不羁邀功似的一笑,却说,“其实实话告诉您,这是我室友先想到的。喏,就是报案人常非。”   “嗯,了解了。”夏霁温和地道谢,“麻烦宋先生特地跑一趟了。”   宋不羁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那这样,不打扰您工作了,我就先回去了哈。”   夏霁把他送到了办公室门口,看不到他的身影后,回头摸出手机对纪律发了个信息。   夏霁:老纪,大圣没骗人啊,你的宋先生长得真挺好看的。   纪律此时已经走到了市公安局大门外,手机一响,瞥了一眼后立即回——   纪律:他在局里?   纪律的双眼大约有屏蔽功能,对于奇奇怪怪的言论、不想看到的东西有神奇的“看不见”功能。此时,他便是装作没看到“你的宋先生”这五个字,理也不想理。   何况他觉得,等他弄清楚宋不羁身上的秘密后,他们俩就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除非这个宋不羁又和什么命案扯上关系了。   ——他也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时的纪律没想到,他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手机又响了一下,夏霁回了信息过来。   夏霁:刚走。   夏霁:他和你想到一处去了,行车记录仪。   夏霁:大晚上的特地过来告诉你可以查行车记录仪这条线,你这宋先生挺不错嘛,挺关心你。   夏霁:不过我看他穿得实在太少了吧?外面这个天气一件衬衫够了?   纪律:“……”   无关紧要的话不回了。   纪律收了手机,迈进市局的大门。   这时,保安室的门突然开了。   “纪队啊,刚有个名叫宋不羁的找你,在我这等了十几二十分钟啊……夏副队让我把他放进去了。”   纪律点了下头:“知道了。”   话刚落,纪律往前走的脚步就一顿,保安关门的动作也一停。   ——宋不羁正从局里走出来,已经快走到他们面前了。   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三角形,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谁,小伙子,你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不是要找纪队吗?纪队回来啦!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告诉纪队啦!”保安朝宋不羁挥了挥手,看起来挺高兴。   宋不羁:“……”   突然觉得很尴尬是怎么回事?   他慢吞吞地挪到纪律面前,喊了声“纪队”。   纪律问:“有事找我?”   “哦。”宋不羁说,“刚才都告诉你们领导了,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领导?   纪律皱了皱眉,却问出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不冷?”   宋不羁:“……”   空气突然安静。   保安慢慢合上了门,只露出一条缝,竖着耳朵听“八卦”。   ——老婆啊,我们局里一脸冷酷的刑侦大队队长纪律竟然会关心一个人冷不冷?!   ——而且这对象还是个男的哇!   纪律也沉默了,他也没想到从自己嘴里会说出这种话。   其实说出这种话不奇怪,奇怪的是这说话的对象是宋不羁。如果对方是夏霁,纪律就不奇怪了。毕竟俩人这么熟了,彼此间关心的话语也说过一些。   纪律打算当自己没说过这话,于是再次开口:“你……”   谁知,宋不羁也恰好开口:“你……”   空气再次安静。   “哎哎,刚和夏警官不是聊得挺好的嘛。”宋不羁忍不住想,“这怎么一碰上纪大队长……气氛就这么怪异呢?”   想了一会儿,最终,宋不羁把这归咎于“夏霁是个真正的警察而纪律只是徒有其表的走后门之徒”。   “纪队啊……”还是宋不羁先打破了安静,“没事我真走了啊……有事再联系啊……”   ——还是没事吧。   正在这时,纪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手机铃声是默认的,宋不羁的也是,这声音一响起,宋不羁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掏出后才发现不是。   接着他看到对面的纪律接起了电话,只听了一会儿,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好,立即发过来。”   挂了电话后,纪律看向宋不羁:“调查行车记录仪有结果了。”   “啊?这么快?”宋不羁一脸懵逼,这,他这不是才告诉夏警官吗?警方这效率也高得太离谱了吧?   “走吧,”纪律抬腿往局里走去,“你也想看看吧。”   宋不羁还傻愣愣地愣在原地,直到保安出来拍了他一下。   “你刚还说你手机丢了,哼哼现在手上这是什么?”保安说,“你这是真不知道纪队的手机号啊?我刚才看你们俩不太像朋友啊,不过也不太像不认识……莫非……”   保安脑子不知转到了哪个弯里:“莫非你看上咱纪队了?在追?”   宋不羁:“……”   所以大哥啊,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第23章   “怎么,回来了?”夏霁接了个热水,回头看到纪律和宋不羁过来,一愣,一看纪律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有消息了?”   “嗯。”纪律点了下头,“小金找到了个行车记录仪,上面拍到了高彬。”   宋不羁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往办公室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纪律为什么看到夏警官后仍旧是大步走在前头?夏警官不是领导吗?领导难道不走前头?   进入办公室后,夏霁拉了一把椅子,给宋不羁,说:“宋先生,刚才忘记了——我听说先前监控的可疑之处是你发现的,厉害啊。”   宋不羁心想:“这夏警官果然和某些人不一样啊,这么有礼貌。纪大队长先前也没和我道过谢吧?”   “小事情而已,夏警官客气了。”宋不羁微笑道。   纪律拿出手机,点开金子龙发来的视频。   ——现在的行车记录仪,一般只要在手机上下载并安装了相应的APP,就能随时查看并回放视频。而且许多行车记录仪都提供简单的视频编辑、分享功能,方便使用者把沿途的风景、心情分享至朋友圈微博等地。   视频很短,不到十秒。但就在这不到十秒的视频中,出现了高彬。   视频显示的时间是2月4日下午5点5分01秒,这辆车刚开进绿景花苑没多久,就拍到了不紧不慢往小区里面走的高彬。   被拍到的高彬是侧脸,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兜里。虽然一闪而过,但也足以让人认出是他了。   夏霁说道:“这车子也就刚好拍到高彬进入了小区吧,无法证明他接下来是不是真回了家。”   纪律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绿景花苑各栋楼的分布,开了口。   与此同时,宋不羁也握了握双手,开了口。   “高彬的方向是回家。”   “他是往家里走的。”   俩人同一时间说了出来。   话落,俩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平静地分开。   这一切却被夏霁看进了眼底。“还不承认呢,这眼神,说不在意我可不信。”夏霁想道。   纪律低头,神色严峻地把这个视频来回放了几遍,突然开口说:“不对。”   “哪里不对?”这是夏霁问的。   “什么不对?”这是宋不羁问的。   纪律指了指这个视频中的高彬,说:“里面的衣服颜色不一样。”   夏霁和纪律搭档多年,只一秒就明白了过来,说:“你是说昨晚和今天,高彬里面穿的毛衣不一样?”   宋不羁向来懒得思考的脑袋这次不知为何转得特别快,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昨晚高彬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红棕色的低领羊毛衫,脖子上围了一条灰色围巾——昨晚家里发生了命案,被限制了进入,高彬如果没有回家,是不可能换了衣服的。”   夏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他的衣服都放在家里?诊所没有?有没有可能现买?”   “不是现买。”宋不羁说,“他诊所有没有另外放着衣服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今天穿着的这羊毛衫,原本是晒在阳台的。”   ——原本是晒在阳台的,已经晒了两天了,他昨天下午从外面回来后,还看到了。   纪律和夏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出了一个讯息——这件被换下的深灰色高领毛衣,极有可能在分尸过程中沾到了血迹。   宋不羁这时又问道:“其实我有个疑问啊,那个……分尸的工具,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纪律沉声道,“案发现场没有,绿景花苑周边那些垃圾箱里也没有。”   “高彬的宠物诊所呢?”宋不羁说,“高彬平时除了在家,便是在他的诊所了,其他地方很少去。”   纪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仿佛他问的是废话。   夏霁笑着解释道:“宋先生,没有确切证据,我们申请不下搜查证。”   ---   没什么事了,宋不羁打了个哈欠,说:“夏警官,纪队,回见啊。”   宋不羁今晚第三次来到门卫那,刚好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气质独特的人走进来,同时听到保安热情地探出脑袋,对这人说:“侯律师晚上好啊。”   “晚上好。”宋不羁看到这人朝保安点了下头,听到他问,“纪律在吧?”   “在呢,您来得太巧了,纪队刚回来。”保安说。   “嗯,我去找他。”   “好嘞,您请,您请。”   宋不羁回想起半小时前自己在这儿东说西说说尽好话而保安大哥完全没有放自己进去的场景……虽然这从侧面足以说明保安大哥对于自己这份工作的尽心尽责,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不羁和侯律师擦肩而过。   宋不羁余光瞟了眼侯律师,而侯律师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宋不羁:“……”   能进市局就这么拽?   “哥啊,”宋不羁推开门卫处的门,又一次走了进去,“刚才进去的人谁啊?怎么你直接就让他进去了啊?”   保安似乎看出了他的不甘心,神秘一笑,说:“小伙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刚才进去的那位啊,可是纪队的好基友!”   宋不羁以为自己听岔了,眼瞳不自觉睁大:“啥玩意儿,好基友?哥你还知道好基友啊……”   真是小看了市局的保安啊!   “那是,好基友呗!一鸣律师事务所知道不?咱花城鼎鼎有名的律所。侯律师啊,就是那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侯一笙!”保安得意洋洋地揭露,“我听说啊,纪队可是和侯律师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咳咳咳——”   宋不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烈咳嗽了起来。   侯一笙?   那个侯律师?   常非口中的工作狂老板?指使得他团团转的那个?   ……这侯律师这么年轻?不是个中年大叔吗?   而且竟然是和纪律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顿时,宋不羁觉得世界玄幻了。   这简直比他当年意识到自己的异能还要令人惊讶。   宋不羁告别了保安大哥的同时,侯一笙已经来到了刑侦大队,见到了纪律。   “侯律师,好久不见啊。”夏霁笑眯眯地打招呼。   无事不登三宝殿。纪律和侯一笙一起长大,明白他的性子,便直接问:“有事?”   侯一笙“嗯”了一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内存卡,说:“我行车记录仪上的内存卡,上面应该拍到了你们的犯罪嫌疑人。”   纪律接过,挑眉,抓住了重点:“你昨天傍晚在绿景花苑做什么?”   “有事。”侯一笙说,“我车当时就停在22栋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如果犯罪嫌疑人是从正门进来的,去22栋,一般都会选择走这条路,没有意外他肯定会被拍下。”   “报案人常非在你律所工作,你没见过他那两个室友?”纪律转了转手中的内存卡,问。   “没有。”侯一笙说,“走,去你们的视频侦查室。”   侯一笙十分讲究效率,从不在没必要和不重要的事上浪费一分一秒。而现在,他竟然因为一件与他根本没什么关系的案子特地来了一趟市局,这其中的动机,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去视频侦查室的路上,纪律瞥了他一眼,难得关心道:“打算定下来了?”   侯一笙没答,反而说道:“前几天阿姨打电话向我打听你身边到底有没有女孩子,你们队的女警如何,你对介绍来的相亲对象都不满意是不是喜欢她。”   纪律:“……”   远在家里敷面膜准备睡觉的俞晓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姨最后唉声叹气,说如果不是你从小就没表现出喜欢同性的征兆,她现在怕是得怀疑你喜欢男人了。”   纪律:“……”   走在一边的夏霁欲言欲止,十分想与侯一笙分享他今晚的所见所闻,但一看到纪律的表情,一想到未结的命案,决定还是先憋在心里。   到了视频侦查室,纪律把内存卡交给了图侦们。   图侦们动作很快,效率很高,立即就从这内存卡里调取了2月4日下午5点5分之后的监控视频。   5点5分,侯一笙的车子还在开,速度并不快。视频中,车从22栋楼前开过,接着停在了距离22栋楼约七八米的路边。   原来是手机响了,侯一笙接起了电话,和电话中的人说了几句,然后从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翻阅了起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还没有疑似犯罪嫌疑人的人出现在视频中。而就在时间过去两分半,监控视频停在5点7分35秒的时候,远远地,高彬出现了。   “高彬花了两分半,从绿景花苑大门走到这里。”纪律指了指视频上的那一小点,“这旁边的那栋楼,是24栋。”   视频继续播放,高彬的身影逐渐放大、清晰。从23栋楼前经过,走过侯一笙的车,直到看不见。   纪律把视频往回放,暂停在高彬刚好出现在车前时的画面上。众人清晰地看到,此时的高彬,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双手插在大衣兜里,面容平静,双眼无波无动——虽然不至于给人坏人的感觉,但此时他的表情,也和他平时展露出来的温和有些差距。   “小金找到的视频拍到了案发前高彬进入绿景花苑的画面,侯律师的就更清楚了,高彬在案发前百分之九十是回了家。”夏霁说道。   “还不够。”纪律沉声道,“凶手心理素质高,心思细腻,对自己犯下的案子十分自信,没有铁证,不会承认。” 第24章   出了市局后,宋不羁没有叫车,也没有骑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他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常非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去?   十字路口,宋不羁茫然地转了转脑袋,下定不了决心是继续直走还是拐个弯。   如果直走,虽然也能回家,但是他会经过高彬的宠物诊所。如果拐个弯,他先到的就是绿景花苑,但是继续往前……还是能到宠物诊所。   宋不羁想去高彬的宠物诊所看看。   只是他下不了决心。   他有种预感,一旦去了,那么一切可能真的不能挽回了。   ——但是不去,一切还能挽回吗?   ——他和常非、高彬,他们三个,还能住在一起,当室友吗?   “不能了。”他想,“在高彬杀了人之后,就不能了。”   他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敲下一句话,告诉常非自己今晚可能不回去了,然后等绿灯亮了之后,直走。   半个小时后,宋不羁走到了高彬的宠物诊所外。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来到了诊所的后门。   后门没什么灯光,昏昏暗暗。宋不羁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很好,刚好拍不到宠物诊所的后门。找好监控盲区,他低下头快速走了过去,站到了门前。   门是关着的,宋不羁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找到什么玩意儿能用来撬锁。   他想了想,又往四周看了看,没人。紧接着,他轻轻闭上眼,凝神——身体渐渐在原地消失,仿佛从来不曾来过一般。   宠物诊所内,“宋不羁”晃了晃脑袋——真疼啊,刚才这笨狗,突然跳起来,脑袋撞到了笼子。   借着透过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宋不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狗爪子,身上的毛发颜色——很好,看来这次是只哈士奇。   宠物诊所后门处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连窗户也没有,宋不羁无法透过这些看到诊所里有些什么动物,只能随意地挑了个活物,附身过去。   而之所以选择活物附身,是因为附身在这类生物上时,宋不羁仍旧有五感,且能说话。   “先从这笼子里出去吧。”“宋不羁”自言自语道,把爪子伸出笼外,灵活地就把笼子打开了。   旁边还有其他的笼子,笼子里面关着各种各样的狗和猫——快过年了,有些已经回家的,不方便把宠物带回去,便放在了宠物店寄养。高彬这里虽然主营是诊所,但寄养等其他业务,也是有的。   ——宋不羁附身在这条哈士奇身上,从它的脑子里便感受到了“寄养”这个词。   其他猫猫狗狗被哈士奇出笼的动作惊呆了,纷纷出言询问。一时间,“汪汪汪”、“喵喵喵”此起彼伏。   “宋不羁”没时间理他们,他来过高彬的宠物诊所几次,对于诊所内监控的所在位置还是清楚的。于是,他小心地绕到监控盲区,然后往诊所后面走去。一分钟后,整个诊所的电都断了。   “呼呼——”“宋不羁”吐着舌头,“累死我了,这头哈士奇也太蠢了,那么个柜子竟然跳不上去!幸好站起来够高,不然这怎么断电,还真是头疼。”   要在整个诊所内寻找可能被高彬藏起来的分尸工具,或其他和命案相关的,如果监控开着,那还真是不好行动。   尤其他现在还是条狗。   当然,即使结束附身,以人的姿态去搜查,被监控拍下了的话更是解释不清。   ——他也并不十分确定断电后,高彬这个诊所里还有没有其他能用的监控设备。   ——所以,还是用狗身去找证据吧。   哈士奇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利用狗鼻子,这边嗅嗅那边闻闻,企图闻到血腥味之类的什么味道。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宋不羁”在诊所大厅内转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异常,反而把其他动物惹得更是又叫又喊。   “别吵了!”“宋不羁”忍不住,用普通话喊了出来。   顿时,一众动物再次惊呆。然而紧接着,更大的汪汪叫和喵喵叫响了起来。   这头哈士奇的毛发被养得油光发亮,双眼炯炯有神,他粗壮的四肢往前一迈,如帝王一般从左到右缓缓扫视了一圈笼子里的动物。   动物们一个一个禁了声。   然而,下一秒,叫喊声更是嘹亮,诊所内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   ……我的妈呀。   “宋不羁”听懂了这些叫喊声。   “蠢货!你瞎逼逼什么呢?!”   “二狗!胆子大了啊!竟敢对老娘使用外语!老娘找人轮了你!”   “孩儿们出去挠死它啊!小样儿活得不耐烦了竟然吼你爷爷我!”   “呵呵,二哈这是造反了呐,自己出去,不帮哥哥我开门?”   “汪汪——老子插/你菊花!操得你连你主人都不认识!”   “你插完我来插!我早就看这蠢狗不顺眼了!每天就知道捣乱!”   ……   “宋不羁”:“……”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狗不跟别人斗。   哈士奇快速转了个身,往诊所内其他地方走去。   狗的夜视能力很好,“宋不羁”很快就找到了高彬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着,不过这可难不倒哈士奇。毕竟他现在是一只连电闸都能拉下来的厉害狗。   哈士奇健硕的身体立即跳了起来,前爪抓住门把,往下一按,门开了。   “哈哈,天助我也,门没锁!”   哈士奇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高彬的办公室里。“咣当”一声,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吵闹的叫喊声。   高彬的办公室与他的卧室一样整齐、干净。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架,“宋不羁”一眼看去,办公桌和书架上的东西,都摆放得十分规整。   房间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哪里能藏东西,哪里不能藏东西,十分清楚。   “宋不羁”先走到办公桌后,朝里望了望,桌子底下没有东西。   那就只剩——   “宋不羁”把他现在囧囧有神的狗眼看向了身后的书柜。   书柜是上下两式的。上面是玻璃门,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摆了哪些书。下面是木门,不打开就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打开吧。”“宋不羁”自言自语道,“打开就知道了。”   再次给自己加强决心后,哈士奇伸出一只前爪,放在了木门的门把上。然而这个门把不是什么按下就行的门把,而是要靠手抓住,然后拉出打开的。   哈士奇艰难地用爪子试了几次,都拉不出。   “……那怎么办?”   “宋不羁”在门前转悠了几圈,突然恍然大悟——卧槽,狗一般都是用——嘴啊!   于是,想明白了的“宋不羁”狗脑袋一伸,一歪,张开大嘴,一把咬住了门把,用力往外一拉——柜门打开了!   这个柜子里同样放着书,只不过这里的书比上面玻璃门里的书要来得大,每本至少有A4纸那么大。不过即使这么大的书,放在这个柜子里,也显得有些小了。木门里的柜子,不知为什么,中间没有做隔板——如果是宋不羁自己的柜子,肯定是要木工师傅在中间做个隔板把它分成上下两层才行,这样东西也能放得更多。   而没有做隔板的话……足够放下一个箱子了。   “宋不羁”走到另一个柜门前,打开。   映入眼前的赫然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而行李箱的旁边,还有一个挺大的木头盒子。盒子是竖起来的,竖起来的这高度,与这个柜子的高度差不多。   血腥味从行李箱的拉链缝隙中飘出,哈士奇闻到了,打了个喷嚏。   哈士奇咬咬牙,咬住行李箱旁边的提手,然后把箱子从柜子里拖了出来。   宋不羁认识这个箱子,这是高彬刚搬过来时用的一个行李箱。因为这个箱子是24寸的,平时用用有点大,于是后来,高彬又买了个20寸的银色行李箱。之后,这个24寸的黑色行李箱似乎是被高彬塞进了衣柜下层。   哈士奇咬着拉链头的嘴有点不稳,呼吸突然急促了些。拉链才拉开一点点,他就闻到了更为浓郁的血腥味。   ——真的,里面真的有什么。   哈士奇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种奇特的严肃表情,与他的样子十分不搭。“宋不羁”闭了闭眼,再睁开,“呲啦”一声,把拉链拉得更开了。   拉链被完全拉开,行李箱被打开了。   “宋不羁”望进箱子里,只一瞬便屏住了呼吸。   一把染了血的菜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还有菜刀底下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块布……布上也有血迹。   “宋不羁”往下扒了一下,发现最底下还有一块透明的玩意儿,也是被折叠了。   “这是……雨披?”他突然想起有个下雨天,他好像看到过高彬穿着这种透明雨披去倒垃圾。   而现在,透明不再是全透明,上面有斑斑驳驳的血迹。   哈士奇硕大的身子往后一坐,前爪无力地垂下,双眼茫然地看着行李箱里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罪证。   “怎么办呢。”他想,“我要把这些直接交到公安局吗?”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一年以来和高彬相处的点点滴滴。   高彬温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家里的饭都是他烧的,卫生很多时候也是他打扫的,连有时候他见自己实在在家宅太久了,也会半哄半讲道理地把他从家里拖出去走走,看个电影什么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哈士奇眼睛下面的毛湿了一点。   “可是,高彬这样细密的性子,连杀人分尸的家里都没留下什么痕迹,为什么要留着这些呢……”宋不羁想不通了。   外面,月亮升到高空,又缓缓落下。   距离黎明,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啦,宋不羁的异能是附身。附身有几条准则,会在文里慢慢出现哒~   -   说点题外话,这篇文最初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题目《冰箱里的男朋友》,然后我就想,为什么这个男朋友要待在冰箱里呢——嗯,怕热。怎样才能待在冰箱里呢——嗯,附身。 第25章   凌晨五点左右,宋不羁让哈士奇走回了笼子里,重新把笼子锁好。然后,他的身体,重新出现在了电闸旁。电闸的旁边,就是后门。。   ——只要距离被附物的十米范围内,宋不羁可随意选择一个地点恢复身体。   门旁躺着那个装着一系列罪证的黑色行李箱。   ——刚才还附身在哈士奇身上的时候,宋不羁把行李箱重新关上,并推到了这。   拿起放在行李箱上一同被推过来的白色手套和口罩,宋不羁戴上后,打开了后门。   接着,他提起行李箱,避过后门的摄像头,走了出去。   ---   二十分钟后,市公安局。   “纪队,有人送来一个行李箱,外面贴着一张纸条,指名给您的。”门口保安大哥打了个电话给纪律。   行李箱?   脑内敏锐的神经一触动,纪律立即往外走。   “我过来。”   天还没亮,大街上还是一片静谧,路灯忠实地伫立在自己的岗位,照亮了市公安局门口吵吵嚷嚷的俩人。   “哥们,这箱子你就收了吧,让我走成吧?”出租车车主被保安拦着,走也走不成,只能发挥嘴上功夫了。   保安瞥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那黑色的箱子上,还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不知什么人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纪律收”。   “这箱子来路不明,肯定不能随便收啊……纪队马上就下来了,您等等呗。”保安说道,“耽误不了您几分钟的。”   “唉,”车主叹了口气,“我不就是接了个单子嘛,我也是看那人给的钱多嘛……”   “谁给的钱?”   车主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保安立即转过身,叫了声“纪队”、“夏副队”。   “谁让你送来这个箱子的?”纪律又问道。   车主忙说:“您就是纪队吧?是这样的——我开了一晚上的车,正准备回家呢,突然看到路边有人拦车,就过去了。我问他去哪,他说市公安局。我一听这刚好顺路嘛,就让他上来。结果他把箱子搬到后备箱后,说他不去,让我把箱子送到这儿就行,还说跟您说好了,您知道的。本来我觉得奇怪,不想接了嘛,但是……嘿嘿,那人给了我三张红的……”   说罢,车主做了个数字3的手势,晃了晃。   “那人长什么样?哪里的路边?”纪律问道。   车主挠了挠头:“双景路后边有条小巷知道不,就是那小巷口。不过那人长什么样……天黑嘛,那儿刚好路灯照不到,我没看清……哦对了,就是有路灯也不行啊,那人脸上戴着口罩呢!”   纪律皱眉:“男性?一米八左右?”   “好像是吧……”车主回想道,“个头好像是挺高的……”   “好像?”纪律眉头皱得更深。   “警官,大晚上的,我真没注意这么多啊……”车主没想到自己送个箱子而已就会被警察盘问,悲从中来,“那人头发好像有点长,也可能是女人吧……”   夏霁拍了拍纪律的肩,又对车主问了几句,然后问了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让他走了。   黑色行李箱被搬回了办公室。   纪律嗅觉敏锐,尤其当了警察之后,对于某种味道更是熟悉。箱子还没打开,他就沉着脸说:“有血味。”   夏霁点了下头,戴上手套后打开了行李箱。   血腥味飘散出来,箱中的物品一览无遗。   夏霁抬头,和纪律对视了一眼。   “立即叫人去检测吧。”夏霁说,“这怕就是用来切割尸体的工具了。”   整个行李箱都被送去了化验检测,指纹、DNA……甚至是纸上的字迹,一丝一毫都没放过。   “这个箱子……”办公室内,夏霁问,“你怎么想?”   “已经去调那个巷口的监控了,等等再说。”纪律揉了揉眉心。   “即使调出了这个监控,恐怕也没什么用。”夏霁说,“不说天黑清晰度差的问题,就说那的监控有几个是能用的,有一个就很好了吧——你心里也有怀疑对象吧?”   纪律看向他,冷静地说:“有。”   “宋先生?”夏霁了然一笑,“从你的表情我就能看出一二了。”   纪律没说话,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这个宋先生……”夏霁头疼似的按了按太阳穴,没说下去。   宋不羁大概是趁宠物诊所没人偷偷潜进去的。纪律明白夏霁的意思。哪怕是为了寻找命案的证据,这也是违法行为。   外面天还没亮,市局内的众人都像陀螺似的忙碌着。   而自从收到这个黑色行李箱,就像突然转运了似的,一切都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短短半小时之内,纪律接到了好几通电话。   “纪队,高彬本科学的确实是临床医学,但是同时他辅修了兽医学,研究生时学的也是临床医学。他本科和研究生时的同学都说他为人友善,脾气温和,他专业技能学得好,其他同学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都会耐心讲解。但是其中有个同学想起一件事,说他曾经半夜看到高彬出现在解剖室,活生生掐死了一只小白鼠。”   “高彬的毕业实习就在花城医院,毕业后顺利进入。当年和他一起工作的医生护士都说高彬挺好的,只是有个很奇怪的现象——那段时间,只要是高彬接手的病情重大的患者,十有八九,都是死亡。有个老医生说虽然有些患者确实生还可能性不大,但是当时死亡率确实太高。而自从高彬离职后,死亡率就下降了。”   “纪队,我找了下里村的几个老人,那些老人家都算是看着高彬长大的。他们说高彬小时候人缘不错,无论是与同龄人,还是与长辈,或是比他小的,都相处得挺好。因为他父亲当年在大卖鞋厂工作的关系,高彬放学后经常去大卖鞋厂,等他父亲下班再一起回家。这一来二往,就认识了当年大卖鞋厂老板的弟弟李盛。有个当年在大卖鞋厂做工的人反应,当年高彬写完作业后,经常会与李盛一起下军棋。”   “纪队,联系上高彬的生母了。她说当年她和高罗离婚,是因为她发现高罗是个同性恋,有个喜欢的男人……质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高罗娶她只是因为违抗不了父母之命,传宗接代……”   “纪队,双景路上一个奶茶店的店员反应2月4日傍晚5点40分左右,她看到高彬推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纪队,找到一个有用的行车记录仪了,上面刚好拍到案发后高彬推着一个行李箱往小区外走。”   “纪队……”   纪律一一接完这些汇报调查走访进展的电话后,与夏霁对视一眼。   夏霁了然:“走吧,咱们一起去会会那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凶手。”   ---   高彬被带入审讯室,已经有好几个小时。   然而他仍旧维持着进入审讯室时的姿势,背脊笔直,双手交握于桌上,面色平静,只是闭上了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的动静,高彬睁开了眼,对着进来的纪律和夏霁笑了笑。   纪律没有任何废话,“啪”的一下就把几张照片扔到了高彬面前。   “看看,认识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纪律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夏霁坐在他旁边,贴心地把照片往高彬的方向移了移,说:“仔细看看。”   高彬看到最上方的那张黑色行李箱的照片时,就倏地猛缩了一下瞳孔。他戴着金色手表的那只手,捏住了照片一角,看向下一张。下一张黑色行李箱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再下一张,是一把带血的菜刀的特写。再下一张,一块摊开的布……高彬一张一张地看过去,他已经从最初乍看到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看到最后,他的嘴角甚至往上扬了扬。   看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纪律和夏霁。   夏霁温和地说:“这是刚才有人匿名送过来的,上面的血迹、指纹等都还在检测中,但我想,没有意外,这血迹是死者简为源的,而这些所有东西上面,恐怕都能检测出你的指纹。”   “考虑交代一下犯罪过程吗,高医生?”夏霁朝他笑了笑,只是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高彬慢条斯理地把照片一张一张整理好,推回给纪律,说:“匿名送来?两位警官,这真不是你们违法闯入我的诊所拿来的?”   ——这是承认了这些是他的东西。   “我们倒是也想就这么闯入你的诊所呢。”夏霁说,“这匿名人平白无故抢了我们的功劳,等我们查到了是谁,肯定得好好教育一番。”   纪律冷着脸坐着——许多时候,都是他扮演冷面阎罗的角色,而由夏霁负责问话。 第26章   “我认罪。”高彬微微一笑,右手摸上左手腕上的金色手表,“我承认我杀了简为源。”   夏霁同他一般微微一笑:“这就承认了?”   高彬似是无奈地一耸肩,语气十分平静:“不然呢?等你们检验出DNA和指纹?早承认和晚承认,有区别吗?”   “有道理。”夏霁赞同道,“那你说说,杀人动机是什么?”   高彬朝他一笑,摇了摇头。   纪律双眼锐利地射向他:“动机。”声音沉得像是有重石压下来。   高彬丝毫没有受影响,仍旧微笑着摇了摇头。   ---   “高彬的心理素质太稳定,对于不想说的,怎么都不会开口。”   办公室里,夏霁倚在桌旁,环胸看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纪律。   纪律已经第二个晚上没睡,虽然他身体强悍,期间也喝了不少咖啡,但疲惫感还是慢慢袭了上来。   “平常的罪犯,你一吓,我再好言说几句,他们就会老实交代了。”夏霁说,“但是高彬不行。”   纪律半躺在沙发上,右手在眉心上按了按,低声说:“是人就会有弱点,他心里最在意的是当年他父母的离婚。”   夏霁偏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他一直对他父母的离婚耿耿于怀,他……他知道他父母当年离婚的真正原因!”   “当年高彬已经三岁,对别的孩子来说,三岁不一定能记得什么事。”纪律缓声说道,“但从高彬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足以看出他的聪慧,他知道他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也不稀奇。”   “同性恋。”夏霁接道,“他母亲因为发现她丈夫是个同性恋而与他离了婚,而后来……高彬应该是发现了他父亲喜欢的男人就是大卖鞋厂的老板李茂,于是精心策划了一起火灾……他心里一直怨恨他父亲……”   纪律慢慢睁开眼,双眸不见一丝疲色,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同性恋就是高彬的弱点。”   “但即使用同性恋的话题入手也没用,”夏霁说,“那家伙除了承认了犯罪,其他什么都不打算说。”   “必须有个什么点、什么画面,刺激到他。”纪律转头看向夏霁,“你认为高彬为什么会杀了简为源?”   夏霁愣了愣:“简为源……常非……你想在高彬面前演一场戏?”   “演一场戏,让他自己崩溃。”纪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   宋不羁再次来到市公安局。   这一次,他没有被保安大哥拦住。因为纪大队长已经吩咐过了,宋不羁来了后让他直接上去。   不过登记还是要登记的,登记时,保安大哥同他暧昧地眨眨眼:“小兄弟,有一手啊,这么快就勾搭上纪队了?有前途啊!”   宋不羁:“……”   登记写名字的手一抖,就划出了长长一条线。宋不羁面无表情地看向保安大哥,恶狠狠地说:“知道我是你们纪队的人,还敢这么说话?”   保安大哥没被吓着,然而一脸八卦的兴味:“诶,你说说呗,怎么勾搭上的呀?这才过了一晚上呀!够速度的!”   宋不羁十分高贵冷艳地转了个身,留下冷酷的一句“不告诉你”就走了进去。   然而他的内心却有些崩溃——卧槽什么鬼?他刚才通过他这张不听话的嘴说出了什么?!这个保安大哥一看就很嘴碎,不会到处传,传啊传,传遍整个市局吧?   ——想想就恨不得回到六七个小时前,换条狗或换个生物附身。   不过很快,宋不羁就自我安慰道:“幸好这案子就要结束了,结束后立即离市局远远的,以后都绕着走算了——对对,结束后再去庙里烧香拜佛一番求保佑……”   此时已近六点,天蒙蒙亮,太阳很快就要从地平线下升起来了。路灯也还没关,地上宋不羁的影子被拉得长而模糊。   他穿过一楼的感应玻璃门,往电梯而去。   电梯中,宋不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告诫自己待会儿克制克制再克制。如此循环几次后,电梯停了,刑侦大队到了。   “纪队。”极其克制的宋不羁端着表情,冷淡地朝纪律打了个招呼。   “宋先生来了啊。”却是夏霁出声,“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把你叫过来哈。”   依旧端着表情的宋不羁:“没事。”   纪律盯着他身上与前两天一模一样的黑色衬衫和裤子——不是一模一样,现在他的衬衫皱巴巴,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纪律问:“你三天没换衣服?”   “不,”宋不羁冷酷地纠正,“四天。”   纪律:“……”   夏霁“噗”地一声笑出来,引得纪律和宋不羁一致地转头看他。   夏霁摆摆手:“咳咳——正事要紧,宋先生啊,我先把事情简单跟你说下哈。”   几分钟后,听完夏霁的说明,宋不羁高贵地一扬下巴:“知道了,走吧——有我在,你们放心,肯定能让高彬老实交代。”   “呃,那就麻烦宋先生了。”夏霁心说,今天这宋先生怎么哪里怪怪的?   纪律比夏霁直接多了,他双目如炬地盯着宋不羁,带着逼人的气势上前一步,刚准备开口,就见宋不羁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环在胸前,膝盖弯了弯,身体往后倒了倒,耷拉着眼皮求饶:“哥,我错了,别打我。”   被生生逼回话语的纪律:“……”   惊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夏霁:“……”   ……宋不羁再次悔恨自己附身到了这么条哈士奇身上。   夏霁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宋先生,你没事儿吧?待会儿……还行吗?”   宋不羁退离了纪律两步,又发挥了更大的意志来克制附身后遗症,稍稍正常了些,他冷淡点头:“可以。”   ---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高彬抬头一看,愣了一下,继而又倏地笑开。   “不羁,你来看我了?”   宋不羁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来审你。”   高彬往后倾了倾身体,靠在椅背上,笑道:“才三个晚上不见吧,你就换了份工作?”   宋不羁冷哼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往前,冷酷地眯了眯眼:“别挑战我的耐心,老实交代。”   “……这台词。”旁边监控室里,夏霁扶了扶额,喃喃道,“剧本是这样的吗?”   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纪律,听到这类似于“女人,别挑战我的耐心”的台词,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宋不羁旁边,看他瞎演。   审讯室内,高彬明显怔住了,好半晌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说:“不羁,你这又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吗?”   宋不羁的房内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书出现,从各种专业书到打发时间用的小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会看的。   双手往桌上重重地一拍,宋不羁脸色却是骤变,猛地跳了起来,把用力过猛拍红了的双手凑到嘴前,吹了吹——妈呀,好疼!   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纪律忍了又忍,终于把盯着高彬的视线转到宋不羁身上,这一转,就刚好瞧见宋不羁因为疼痛而有些水汪汪的眼。   ——有这么疼?   ——不对,这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剧本吧?   这一瞬间,从来果断英明的纪律纪大队长犹豫了,不知是该动手把这人丢出审讯室,终止这场诡异的“戏”,还是沉默地陪他演完——他甚至怀疑,宋不羁这是在演戏吗?   从刚才宋不羁过来,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眼神锐利如纪律,也看不出多少演戏的成分。   然而下一秒,高彬就替他做出了决定。   只见高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速拉过宋不羁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很疼吗?”   纪律眯了眯眼,竟然没把高彬铐在椅子上,押他进来的刑警是怎么做事的?   “很疼。”是宋不羁委屈巴巴的声音。   “坐下。”是纪律发沉的警告声。   宋不羁瞟了纪律一眼,很想高贵冷艳地回一句“离你爷爷我远点”,但……但那只哈士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气势什么的都是虚的,被一吓、一惊,骨子里的胆小、下意识的求饶,就全部自发地冒了出来,冲动来得比理智要快得多。   于是,宋不羁“刷”地从高彬手中抽出手,色厉内荏地瞪了高彬一眼:“坐好!”   高彬望着空空的掌心,缓缓地收回手,又缓缓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抬头,目光在宋不羁和纪律的脸上转了转。   好半晌之后,高彬轻声问道:“你……你和他,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宋不羁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下巴扬起45度角,暧昧地笑了笑,“你看不出吗?”   高彬注视着宋不羁的表情、动作,瞳孔倏地放大——   他想起了他那离婚的父母,想起了年幼时听到的“同性恋”三个字,想起了稍微长大一些后的自己真正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后的崩溃与怨恨,想起了被父亲带着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场景,想起了那场大火……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这半年多以来与宋不羁和常非的相处,他们几乎没闹过矛盾没吵过架,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他以为他再次有了家人……但是简为源闯了进来……   他的呼吸粗重了些。   ---   监控室里,夏霁紧紧盯着审讯室里的高彬,看着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一边看,一边握紧了拳头抵在下唇,喃喃说:“快破吧,破吧,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然而没过一分钟,夏霁抵在下唇的拳头就狠狠砸向了前面——审讯室内,高彬突然扬了扬唇角,温和地注视宋不羁。   “不羁,你以为你这么演戏,我就会上当?”高彬像是教导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十分耐心,“平常你说话动作哪里是这个样子呢,你这样不是分分钟露馅吗?”   宋不羁心里先把那只哈士奇骂了一顿,再把大清早就把他叫过来的纪律骂了一顿,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显而易见的暧昧表情,反问:“我平常表现出来的就是我真正的样子吗?我们每天见面不过两三个小时,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   高彬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自信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会拿你当家人?”   “家人。”宋不羁冷笑了一下,“那常非呢?你也把他当家人?”   高彬轻轻一叹:“如果不把他当家人,我就不会杀了简为源了。”   “你承认你杀人了?”宋不羁身体顿时往前一倾,如狮子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着高彬。   高彬眼神一转,瞅了瞅纪律,对宋不羁说:“你来之前我就承认了呢——怎么,你的这位警察先生没告诉你?”   宋不羁:“……”   刚才在办公室,夏霁在说的时候,好像是说了?   宋不羁有点想不起来,也不重要,便立即把这个疑问抛在了脑后,极其自然地问道:“为什么?我以为你当时是接受了简为源的。”   “接受?”高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抢走我家人的同性恋?”   ——果然是这样的原因!   宋不羁只觉得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他从来没这么难过又气愤过。   他倏地抬起手臂,刚想再次重重地拍下,突地又想起之前拍下后的疼痛,堪堪在距离桌面一毫米的上方停住了。   “咳。”宋不羁右手抵唇,掩饰般地低咳一声。   高彬笑了起来:“不羁,你真是来审我的吗?”   旁边的纪律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相信宋不羁,但自从进了审讯室后,看到宋不羁一系列奇葩的言行……真是没脸看。   纪律深深怀疑,他先前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相信宋不羁能行?   ——但是,却非得是宋不羁来做这个刺激高彬的人不可。   “高彬。”纪律冷静地开了口,“既然你不愿开口,那我就先说说吧。就从当年你父母离婚的事开始说起吧——”   “二十八年前,你三岁,你母亲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知道了你父亲是个同性恋,还有个喜欢的男人。他与你母亲结婚生子,纯粹是因为躲不过家里传宗接代的压力。你母亲知道后就崩溃了,之后便果断和你父亲离了婚,连亲生儿子也不要了,远走他乡。我不清楚当年三岁的你究竟听到了多少,但你肯定是记住了‘同性恋’这个词。”   “三岁的年纪,你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但几年后,当你长大了,你肯定就明白了。明白了的同时,你在心底埋下了对‘同性恋’深深的厌恶情绪。你认为是你父亲毁了这个家,让你从小没了母亲。你父亲对你越好,你就越怨恨他。你越怨恨他,你就越反感同性恋。你从小就想杀了你父亲吧?可是小时候不行,小时候你没能力,你知道你自己做不到天衣无缝。于是你就很耐心地等着,一直等着,直到六年前你终于等来了一个完美的时机。”   “那天下班后,你父亲原本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正常下班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选择留在了大卖鞋厂加班。而就在当晚,鞋厂的线路故障,引燃了旁边的一叠鞋盒等可燃物,最终引发了一场火灾,你父亲没能逃出来。我猜当天,你应该和你父亲说过什么吧,或许是下班后先别回家,你到时候直接去大卖鞋厂找他吃饭。或许是你跟他说早点做完这批货,你和他一起出去旅行。”   ——纪律说出这些猜测,是有依据的。   宋不羁偏头看了他一眼。当时,他和纪律去找原大卖鞋厂老板李茂的时候,李茂跟他们说了当年火灾的情况。   “鞋厂……当年确实是消防安全不到位……但是,那故障的线路旁边,我们根本没放鞋盒……我们知道这个安全隐患,也不会真拿生命去开玩笑啊……可是偏偏最后的调查显示,那有一叠鞋盒……为什么鞋盒会在那……为什么阿罗又刚好在厂里……”   “阿罗……我以为他回家了啊……那几天他儿子回来了,他可高兴了……他每天都盼着儿子回家呢……可是高彬学习太忙了,很久才回来一趟……他那天早上还跟我说,等下午下班后他要带着高彬去村里新开的一家饭店吃饭……可是为什么他那时还在厂里呢……”   “他那会儿还跟我说啊,等高彬毕业,他们父子俩要去大城市旅游呢……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笑得十分开心的模样……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可是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宋不羁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高彬身上。   听到纪律说的这些话,高彬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和先前一模一样。   只是……   只是他又不自觉地用右手拇指摸了一下那个金色手表。   “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你不是一个人做的。你还有个帮手,如今真美丽鞋厂的老板李盛。你们两个,你想要你父亲死,也想让你父亲喜欢的男人付出代价,李盛则想要他大哥的鞋厂,一拍即合。金色手表大概是你们的一个合作标志,也是提醒彼此你们共同犯下的罪吧。只是我不太明白,你这么相信李盛不会揭发你?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吧。”   高彬安静地听他说到这里,见他停了下来,便体贴地问道:“说了这么多,口渴吗,需要先喝喝水吗?”   纪律扯了扯唇:“当然,你也别担心,当年的事过去太久,即使有证据,也都泯灭,我的猜测做不得准翻不了案。即使是在当年,省厅派下那么多专家调查,不也是得出了个重大责任事故的结论吗?但是——”   纪律身体突然往前倾了一个角度,锐利的眸子深深锁定高彬:“——204冰箱碎尸案,你逃不了。”   “没错,高彬,”宋不羁突然接了话,“你反正都认罪了,不如主动一点交代一下犯罪过程、犯罪动机之类的,好好配合嘛,还能有减刑的机会——是吧,纪队?”   纪律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不羁瞪他,内心急躁——怎么不配合?怎么不配合?怎么不配合呀?说好的互相配合演戏呢?这另一个主角不配合他要怎么演?   高彬轻轻一笑:“恐怕纪队不会给我减刑的机会吧?不羁,别白费力气了,你了解我的,我不想说的东西,不会说的。”   不想说的不会说。   宋不羁火气又蹭蹭蹭上涨,双手紧握成拳,瞪他:“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家人了?你还当不当常非是你家人了?你就是这么对我对常非对家人的?说好的我们要一直当室友的,现在你就这么抛下我们了算什么?”   ——幸好这条哈士奇的性格不是胡萝卜那样的见人就害羞想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是旺财那样的一股脑儿想讨好每个见过面的人。   “家人”这个词似乎是触动了高彬,他脸上出现了类似惋惜的表情,说:“你和常非当然是我的家人,我也想和你们一直住下去,只是……”   他的表情突然有一瞬间扭曲,继而又恢复正常,他的瞳孔似是兴奋似是愤怒地放大又缩小,他说:“简为源突然出现,他要抢走我的家人,我就只能……杀了他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轻又缓,带着点渗人的笑意,阴森森的,听得人背脊发凉。   宋不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你也要杀了常非吗?”   高彬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困惑地说:“常非?我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宋不羁冷笑一声:“你杀了简为源,不就是间接杀了常非吗?一刀不够,你还在他心上捅了几十刀!”   高彬沉默了一下,说:“常非,还好吗?”   不等宋不羁回答,他又说:“常非心理调节能力不错,处理事情也理智,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为他好的。”   “好个屁!”宋不羁忍不住飙了个脏话,“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厌恶同性恋,你反感同性恋,你就认为只要抢走你家人的同性恋都该杀吗?那你怎么不把全世界的同性恋都杀光?那你怎么不顺便杀死常非杀死我?”   宋不羁吼了这么一通,顿觉十分舒爽。他双眼瞪得浑圆,背脊挺得笔直,下巴以某种蔑视人的角度扬起——老子真是天下第一霸气!   高彬的眉头缓缓皱起:“常非只是一时没认清自己的性取向……你,你说你什么?”   “你他妈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呢?!”宋不羁继续吼道,“常非就是个同性恋,货真价实的同性恋!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呵呵!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同性恋啊!怎么,和两个同性恋住在一起,还把他们当家人,恶心了?”   高彬的表情渐渐变了,他本就是个细心的人,纵然刚开始怀疑宋不羁是演戏,现在……他却是看不出宋不羁演戏的成分了。   “我……不信。”高彬缓缓地说,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左手腕上的金色手表。   “不信?”宋不羁挑高了眉,猛地转头,一把揪住纪律的衣服,气势如虹地——   吻了上去!   ---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监控室里的夏霁、审讯室里的高彬,全都震惊地张开了嘴,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瞪着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   后来,纪律想过,为什么当时自己没躲开,或者是没推开他?明明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这个“袭击”。   但彼时,纪律的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映出了宋不羁带着怒气与激动却仍旧精致的脸。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了一片细密的影子。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好像有一股极细极小的电流沿着尾椎,蹭蹭蹭往上窜。   ——他的唇好软。   纪律和宋不羁,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然而下一秒——   “高彬,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同性恋,还是个纯零!”宋不羁紧紧盯着他的眼,继续下猛料,“看什么看?嘴巴张这么大做什么?这就被吓到了?老子这么man的人怎么就不能是纯零了?而且我告诉你哦,常非嘛,显然也是个零——抖?抖什么抖?老子还没说完呢!”   他的左手还拉着纪律的衣领——也不知为什么,纪律竟然没挣开,就任由他拉着。只见宋不羁再次用力一扯纪律的衣领,把纪律扯得离自己近了些,然后霸道而轻佻地一摸他的下巴,宣布说:“老子现在看上纪队了,打算正式开追了!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老子就是看上了!非得让他上老子不可!”   听到最后一句的纪律和夏霁:“……”   纪律偏了偏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宋不羁一眼——这在满脑子里充斥着“不羁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的高彬看来,更像是含情脉脉的注视。   “不羁是同性恋”、“不羁要被一个野男人抢走了”、“不羁和常非一样病了”……无数类似的话在高彬脑子里循环。   他的家人……再次要被同性恋抢走了……   他的家……再次要被同性恋毁了……   这一瞬间,偷听到父母离婚前吵架的年幼的自己、母亲崩溃倒地的大痛哭、父亲和那个男人相处时的笑容、常非告诉自己有男朋友时的开心……一股脑儿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纷纷杂杂的记忆彼此冲撞,冲撞得他脑袋生疼,像是要炸开一般。   高彬猛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按在脑袋两侧,低低而痛苦地“啊”了一声。   宋不羁见状,松开扯住纪律衣领的手,站起来,上半身下弯,往高彬的方向倾了倾。   “你现在是不是又觉得同性恋抢走了你的家人?然后下一步是不是计划杀掉纪队?”宋不羁轻蔑地斜视他,“可是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这几个字远远近近、缥缥缈缈地反复回响在高彬的脑海里,犹如恶魔的低语,响得高彬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倏地抬起脑袋,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按在脑袋两侧的双手放下后,高彬原本柔顺服帖的头发乱了几分。他扬了扬唇角,右手来回地摸着左手腕上的手表,轻声说:“杀得掉,怎么杀不掉?”   宋不羁学他一般轻声问:“像杀掉简为源一样杀吗?”   “简为源?”高彬轻哼一声,“他太好杀了,随便端个加了料的水给他他就喝,啧啧,一点警惕心也没有。纪队嘛……”   高彬的下巴往纪律的方向努了努,笑说:“纪队的警惕心肯定比简为源高吧,所以我就需要更长时间来取得纪队的信任喽。取得信任后嘛,再杀起来就方便了。”   “杀了之后再把他分尸对吗?就像你对简为源做的一样。”宋不羁脸上顿时出现一种似怕似紧张的表情。   “别怕。”高彬轻声说,“等我杀了他,我会好好陪在你身边,还有常非,我会好好安慰你们,时间能让你们都忘了这些死人,也能让你们明白同性恋是多么可恶。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会用尽一切方法纠正你们的错误,治好你们的病。”   “病?”宋不羁一笑,“我要感谢你没放弃我们吗?”   高彬摇摇头:“一家人不说谢。”   “可是你怕是得失望了。”宋不羁抓过纪律的手,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灿烂一笑,“我就是喜欢他,我要和他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这话一出,不仅纪律抖了抖,监控室里的夏霁抖了抖,连宋不羁自己的心里也抖了抖。可是……可是这只哈士奇的性格太冲动了,气愤之下言行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简直想哭!   高彬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两双交握在一起的手,语气忽然阴沉了下来:“这只手,我肯定得把它剁下来……再把他的身体切成一块一块……对,还要毁容……毁了容不羁你就不会喜欢他了对吧——你就是个看脸的……”   宋不羁脱口而出,反驳:“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他和他在一起!”说罢还紧了紧相扣的双手。   ……妈呀,宋不羁内心狂哭,这么下去,待会儿还能收场吗?   他嘴上却接着道:“就算、就算你把他放在你的床单上切成无数块也一样!被切成再多块也是他!我喜欢的是他的灵魂而不是外在!”   “不羁,你真的病得不清,听话,今天开始就去治疗好吗?”高彬像哄一个生病的孩子,语气突然轻柔了很多,不过又困惑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准备把他放在我的床上分尸?”   “你不就是这么对简为源的吗?!”   “你知道啦?”高彬偏头笑了笑,“也是,警察们都违法去搜我的诊所了,你又和一个警察在一起,知道也正常吧。”   “不过纪队比简为源高,透明雨披可能得重新买吧……不然万一包裹不住,血可能会渗到床单底下呢。”   听他这么一说,宋不羁脑海里顿时出现了被裹在透明雨披中的简为源,雨披下放着高彬不用的一个床单——昨晚从行李箱里见到那被叠得四四方方的床单时他就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一想,这不就是高彬先前用的旧床单吗?   “大白说死者的双腿是最先被沿着大腿根切下的,雨披从中间被剪开了,估计是摊在了床单上,然后高彬把死者的尸体,在雨披上一块一块地切了下来。”审讯结束后,夏霁说道,“高彬也真的好刀法,手这么稳,在这种床上都能把尸体切得这么整齐,下刀利落。真是可惜了,不走歪路的话可能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吧。”   对于犯罪事实,高彬供认不讳,只是有些细节,仍需继续审问——虽然刚才宋不羁趁高彬心里崩溃时套出了不少话,但还不够详细。   ——尤其是关于那个“M1”。   “M1”像是另一个咒语,在纪律问出后,高彬先是出现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突地狂笑起来,把审讯室内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之后高彬的情绪就渐渐稳定了下来,再看到宋不羁和纪律亲亲密密的十指相扣动作也没很大反应了。他依旧挂着笑,眼底却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憎恶与同情。   “同性恋必死。”他说,“最好判我个死刑,不然等我出来……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纪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反而手一用力,拉住了冲动得想揍高彬一顿的宋不羁。   ——当时,宋不羁的耳朵就红了。   ——那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来后来他们的手一直扣在一起。   “你们完了。”纪律再次问“M1”时,高彬吐出这么四个字。   “呵,你们完了,几个意思啊?”夏霁环胸,问办公室里其他俩人,“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宋不羁耳朵还红着,并不想说话——审讯时冲动上脑,什么羞耻心、胆小感全抛在了脑后,一心就想着怎么让高彬开口好让纪律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霸气实力。如今,霸气实力好像确实展现了,只是……   “卧槽!我竟然对纪队做出了这种事?我会死得很惨吧?”事后气势全无的哈士奇宋不羁很想偷偷溜走,无奈被夏霁喊来了办公室。   纪律也没说话,他扫了宋不羁一眼,见他在旁边缩头缩脑的,皱了皱眉。   宋不羁虽然不敢和纪律对视,但余光也偶尔在瞟纪律,这一瞟,就瞟到了纪律皱眉,当下就吓得魂飞魄散——被其他狗围着揍的场景顿时出现在他脑海里,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叫爸爸。   “纪、纪队,夏、夏警官,没、没什么事,我、我就先、先回去了啊……”宋不羁结结巴巴地说完,然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纪律:“……”   夏霁:“……”   “什么情况啊这是?”夏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审讯时不还好好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宋先生你表现得不错啊!”   ——何止是不错,他简直要信了这俩人就是一对了!   “我是帝王哈士奇我是帝王哈士奇……呸我才不是哈士奇!我是宋不羁!从来不怕任何人!”如此在心里告诫自己后,宋不羁对上纪律的目光……依旧腿软了软。   ——妈的智障哈士奇!   “这、这不是审完了嘛……”干脆不对着纪律说话,宋不羁顿觉压力小了些,“剩下的我就不参与了吧?再见啊,不,不用再见了,拜拜——”   也不管纪律和夏霁回应,宋不羁脚下生风,“刷”地就跑出了办公室。   夏霁一脸茫然:“老纪,他这是怎么了?”   纪律收回目光,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工作。”   夏霁:“……” 第27章   宋不羁匆匆出了市局后,又在外面转悠了一小时,恢复正常后这才回了家。   此时已是早上八点,太阳从高楼大厦后露出面容,阳光虽还是清冷的,但照拂在身上,仍有了一丝暖意。   宋不羁不太习惯这么早的阳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转了个弯,阳光直直地射过来,宋不羁偏头躲了躲,抬手挡在了额头。   常非已经去上班了,宋不羁打开家门时,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大这么冷清。   客厅通向阳台的推拉门开着,宋不羁走过去,倚在门上,抬头看到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有高彬的,也有常非的,都是四五天前洗了晒的。这几天都有太阳,衣服早就干了。   原本在这堆衣服中间,有高彬的一件羊毛衫,而现在……宋不羁叹了口气。   他往回走,风从他背后吹来,半长的头发被吹得往前飘,遮上了他的脸。他甩了甩头,心道:“是时候去剪个头发了。”   ——也算一场结束与开始吧。   他打开高彬卧室的门,先站在门口从左往右地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中间那张床上。   床单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这上面曾有个人被分尸。   “他怎么做得到呢。”宋不羁想,“在自己的床上分尸……这还能睡得下去吗?”   ——此时,宋不羁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昨晚上还喝了一瓶与尸块放在一起的酸奶。   宋不羁绕过床,来到衣柜前,动手推开。   他看向衣柜的最下层。   最下层是一个没有隔层的挺大的空间,可以用来放行李箱等大件。高彬那个黑色行李箱原先就放在这,但此时这里却放了两个纸箱子,纸箱子里塞了一些书。   警察们勘查现场时应该以为这两个箱子原本就放在这里的,就没有仔细查看。不然应该能发现纸箱子下压痕的可疑之处吧?   宋不羁想了想,把箱子搬了出来,然后他打开手机摄像头,趴到地上仔细观察。   原本黑色行李箱的压痕应该被高彬清理过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什么。但宋不羁愣是从看似光洁的木质地板上看出了某种痕迹。   “这边的地面更为干净,靠近纸箱边缘那地面,就脏了点。行李箱原本是放在这里的。”宋不羁满意地点点头,“我就说嘛,那纪队长不行,这点痕迹都发现不了。”   纸箱子被放了回去,宋不羁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再次低头看了看那两个放满了书的箱子后,叹了口气。   关上柜门,宋不羁的目光在房内又转了一圈。书桌旁边的方形小桌子上,透明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朵朵鲜花,白的紫的,清新淡雅。花瓶里的水已有好几天没换,花儿们都弯下了脖子,花瓣开始枯萎,出现了死态。   宋不羁默默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关上卧室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刷刷刷”,窗帘全部被拉上,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宋不羁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然后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睡觉,睡觉,睡半天吧,中午去找常非……”   没开空调的二月,宋不羁裸着上身,只在腰腹间盖了一条薄被,很快睡过去了。   ---   “行李箱和里面那些作案工具上都提取到了高彬的指纹。其中作为切割工具的菜刀上只有最近的新鲜指纹,菜刀是新的。”谢齐天回了局里,实时跟进检测情况,向纪律汇报。   “现场勘查时没发现少了把菜刀?”女警俞晓楠也恢复了正常的上班生活,一早就来办公室报道。   她身高一米六,体重一零六,因骨架小,肌肉结实,就看上去格外娇小纤瘦。无数人被她的外表迷惑,以为是个软妹就上前调戏,最后反被天生神力的俞晓楠一巴掌拍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   俞晓楠臂力惊人,一手三十斤大米一手五十斤白面不在话下,随手推倒一个一米八的壮汉更是小菜一碟,是市局里的第一大力萌妹。   谢齐天惭愧地说道:“案发现场厨房的刀具都在……”   而这把作案工具,是新的。   俞晓楠明白了他的意思,厨房用具当时都在该在的位置,没有发现哪里有缺少,是以警方并没有意识到少了把菜刀。   “我明白我明白。”俞晓楠拿着保温杯,绕过谢齐天,经过时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大圣这几天辛苦了辛苦了,晚上请你吃点好的犒劳下哈。”   俞晓楠轻轻一拍并不重,谢齐天却还是作势往前一冲,踉跄了两步,回头抱拳道:“女侠,手下留情。”   俞晓楠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噗嗤”一下笑了,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纪队?”   搜查证批下来了,夏霁带着金子龙等刑警去了高彬的宠物诊所。纪律则留在了办公室,继续和高彬打游击战。   高彬还没交代的事不少,比如作案用的这把崭新的菜刀是哪里来的,比如下在热水里给简为源喝下的安眠药是哪里弄来的……还有“M1”。   案件大体已经清晰,凶手也认罪,只是还有这些细节需要完善。   宋不羁离开后,纪律再次进了审讯室,只是所获甚微。揉了揉眉心,他说:“你去调取一下昨晚八点到今天早上六点,双景路上的监控,以及高彬的宠物诊所附近的所有监控,尤其是……”   尤其是早上那司机说的,那条小巷的出口的监控。   “行,我这就去!”俞晓楠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办公室。   那黑色行李箱,绝不是平白无故自己走出宠物诊所的。   纪律凝了凝双眸,继续工作。   ---   中午,宋不羁和常非约在了一鸣律所旁的一家饭店。   虽然各自点了饭,但高彬的事让他们两个都食之无味。   常非用筷子扒拉了几粒米饭,轻声说:“他认罪了?”   “嗯。”宋不羁点了下头。   几个小时睡下来,他精神好了不少。   “他……”宋不羁刚开了口,就被饭店里吵杂的声音打断了。   皱了皱眉,宋不羁放下筷子,问:“你还吃吗?”   常非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吧,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来到同一条街上的咖啡店。   咖啡店清幽多了,中午时分人也不多。二人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说话。   “先前高彬不是和我们说过他父母离异了吗?”宋不羁开了口,慢慢把高彬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告诉了常非,又告诉了他六年前烧死他父亲的那场火灾。   听完后,常非沉默了很久。   他无意识地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拌,一圈、一圈又一圈。   太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宋不羁转了转身体,拿背对着外面。   “所以,他父母离婚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很大的一个阴影。随着他长大,那阴影不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直到吞没他的良善、道德,扭曲了他的心。”常非低声说,“一起住了这么久,我竟然没发现他心里有这么大的阴影。他……”   “他可能是从杀害小动物开始的,后来犯罪升级,杀戮欲得不到满足,就开始动手杀人……他父亲死的时候他并没有亲自动手,直到为源……”常非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说。   宋不羁抓抓脑袋:“小动物?你这么说很可怕啊,高彬是个兽医,平常都跟动物打交道……啊……”说着说着,他脸上突然变换了神色。   “羁哥你想到了什么?”常非忙问。   宋不羁抿了抿唇,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忘带钥匙了,就去他的诊所找他。”   “嗯。”常非点了下头。   “那会儿是快晚上七点了吧,你还在律所加班。我到他诊所的时候,门关着,我就打了他电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接起来后我听到电话中好像传来一个凄厉的猫叫声。挂了电话后,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给我开门——不管从他诊所哪里走过来,都不需要这么久。我随口问他怎么这么慢,电话中那猫叫声怎么回事。他那会儿很自然地说我听错了,他刚才刚好在上厕所,就慢了点。”   常非默了默,有点不可置信地说:“诊所里会不会有密室?”   “我不知道。”宋不羁说。   即使是昨晚附身在哈士奇身上时,他也没发现诊所哪里有密室。不过当时他也没特地找,只专注在寻找作案工具上。   难道,再潜入一次吗……   这时,又听到常非继续说:“当初我和为源交往后,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还亲自下厨了,我以为……原来他只是表现得很开心,内心却在计划着怎么杀掉为源吗……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一起杀掉呢……我也是他厌恶的同性恋吧……他连他父亲都能……”   宋不羁也回答不了,只拿了高彬不断重复的话告诉他:“他说我们是他的家人。”   “家人。”常非咀嚼着这个词,扯了扯唇,“他就是这么对待家人的?”   常非的脸上出现明显痛苦的表情,半晌后深深呼吸又吐出,问:“羁哥,你跟我说说吧,为源他,是怎么被……分尸的。”   宋不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神色,见他虽然痛苦,眼底却浮现坚毅,便把他知道的案发经过说了出来。   说完后,常非又是一阵沉默,他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紧握成拳,拿着勺子的右手轻轻颤抖着,他闭上了眼,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菜刀……”慢慢地,常非睁开了眼,自嘲地笑了笑,“那菜刀,是新的吧?”   宋不羁不知道菜刀是新的还是旧的,于是说:“我不知道。”   “肯定是新的。”常非说,“常用的那几把刀,都在刀架上好好放着。但是有把刀……”   说到这里,常非又克制地闭上了眼。他再次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   “那把刀,是我出差前和他一起逛超市时买的……他说家里的菜刀不太锋利了,买把新的……买来之后就放着,还没用过……没想到……”   没想到这成了高彬用来分尸的工具。   常非捂住脸,趴到了桌子上。   ---   “纪队,联系了常非,常非证实作案工具菜刀是他和高彬一起买的。”   “纪队,高彬宠物诊所里的监控调取出来了,但是昨晚11点4分后,监控停止工作了——诊所内的电闸被拉了。”   纪律猛地抬头,看向来汇报的刑警,沉声问:“断电前拍到了什么?”   来之前就做好了被问这个问题的准备,但刑警还是十分困惑,他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给纪律,不太自信地说:“一只哈士奇出了笼子,走到电闸前,跳起来拉下了电闸……”   纪律:“……哈士奇?”   他仔细盯着平板上的回放,果然看到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哈士奇……   监控中最后出现的画面是这只哈士奇铆足劲儿往上跳的壮硕身姿……   视频放完了,纪律还盯着看了好久,刑警挠挠脑袋,疑惑地喊了声:“纪队?”   纪律把平板递还给他,说:“把这一段视频发给我。”   ——哈士奇。   ——竟然是哈士奇。   俞晓楠也飞快地调取了监控回来。   双景路上的某个监控里,拍到了正沿着路边往绿景花苑方向走去的宋不羁。宋不羁一身黑,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这个监控也是刚好在他经过路灯下时,才清晰地拍到了他的侧脸。   “这里还有个监控也拍到了,但是天黑光线差,看不太清。”俞晓楠指着一个黑漆漆的背影,说,“不过据我火眼金睛认定,这人应该就是纪队你要找的人。”   纪律盯着这背影,眯了眯眼。此时的监控显示时间是昨晚10点38分,而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已经过了绿景花苑,再往前,就是高彬的宠物诊所了!   但是,接下来的监控,要么坏了,要么没拍到,总之宋不羁从这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而出租车司机描述的那个小巷出口的监控,坏了已有一段时间,黑色行李箱究竟是不是宋不羁拿出来的,也无法得知。   一个小时后,夏霁他们也从高彬的宠物诊所回来了。   “你绝对想象不到那诊所里都有些什么。”夏霁脸上带着笑,却很是沉重,“高彬办公室桌子底下的地上竟然有个暗门,一撬就打开了——”   那里面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刑房,斧钺、锯子、刀、钻……各种各样,也不知高彬都是从哪里弄来的,看一眼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那小房间的中间,是一张不大不小的解剖台。台子上干干净净,但通过鲁米诺反应,夏霁他们仍然在上面看到了血迹。   而就在解剖台旁的那一面墙上,一撮撮毛被绳子绑住,挂在了钉子上。毛发有白的、黑的、黄的、灰的、白黄相间的……挂满了数十颗钉子。   “简直畜生啊!”俞晓楠听了愤怒不已,“竟然杀了这么多动物!”   204冰箱碎尸案的调查已基本结束,市局官方通过微博和公众号做了正式通报。后续便是案卷的整理、文书的撰写等工作,等一切弄好后,便是移交检察院了。   ——只是关于“M1”,高彬依旧什么都没说。   纪律三天两夜没睡过,步入电梯前看到了在一个刑警陪伴下的简父简母。简母依旧在流着泪,只是从失声痛哭变成了沉默流泪。她不知哭了多久,双眼比起昨天又肿了一大圈。简父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电梯到了,纪律收回视线,走了进去。   外面华灯初上,夜空月明星稀。市局里的几株梅花开了,那花里白中透着粉,花蕊在风中轻摇,暗香浮动。   ——明天,是一个赏梅的好天气吧。 第28章   命案告破,所有人都很兴奋。   至于六年前的那场火灾,高彬坚持认为火灾是意外,他并不知情,而确实是时间过去太久,相关证据也泯灭。没人证、没物证,真美丽鞋厂的老板李盛也不会承认。纪律只得先让当地派出所盯着李盛,以后抓到了什么再说。   等众人加班加点地将后续事宜差不多处理完,已是春节前三天。   当晚,纪律请整个刑侦大队吃了一顿饭,大伙儿热热闹闹地散场后,除了接下来三天及春节值班的,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   纪律留到了大年三十,在三十晚上回到了家。   花城隶属A省,而A省的省会城市是B市。纪律的家就在B市,距离花城约两个小时车程。   纪妈妈一见到纪律就数落:“大过年的,也不晓得早点回家帮忙,非得等到三十晚上。”话虽这么说,纪妈妈脸上却满是欣喜,接过纪律脱下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前段日子你说的案子结束了吧?不会吃一顿就回去吧?”纪妈妈脱了围裙,看着洗手的纪律,狐疑地问道。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有好几次,纪律总是吃着吃着,就被一个电话突然叫走。   “结束了。”纪律洗完手,关了水龙头,擦干手后,推着他妈妈往外走,“妈,吃饭吧。”   “那就好,吃饭吃饭——老纪,别打游戏了!放下你的手机,吃饭!”纪妈妈往客厅吼了一句。   虽然是吼,但纪妈妈的声音天生娇软,吼起来也没什么气势。   纪律和纪妈妈坐下后,纪爸爸才姗姗来迟。   纪妈妈又开始数落:“就知道玩手机,那游戏有那么好玩?再玩我给你换个老人手机!”   近几年手机越来越智能化,纪爸爸与时俱进,换了新手机后,迷上了一款游戏——消消乐,一有空就拿出来玩一下。   听到“老人手机”四个字,纪爸爸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又重新咽了回去——家里大小事情纪妈妈做主,天大的事才是他和纪妈妈一起商量,儿子都比他重要,家庭地位实在是很低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各家吃各家的,纪律是独生子,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他和纪爸爸纪妈妈一起吃。纪爷爷纪奶奶每年轮流去两个儿子家吃,去年在纪律家,今年便去了纪律的小叔家。   一边吃着饭,纪妈妈一边问纪律:“你先前不是说今年过年带个人回家吗?人呢?”   纪律记性颇好,对当时脱口而出的话也记得很清楚,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咽下去之后才淡淡地说:“是2019年春节。”   纪妈妈瞪他:“当你妈我耳背呢,你明明你说的是今年春节!”   “今年”两个字被重重强调了。   纪律对付他妈妈的催婚十分有经验,当下就拿了他爸爸作挡箭牌:“爸当年不也过了三十岁生日才娶到你?我三十岁生日还有好几个月。”   纪妈妈一噎,他们的婚姻在当时那个年代来说本就很迟,无法拿“我们那个时代怎么能和现在一样”作为反驳理由。   不过纪妈妈催婚归催婚,倒也不是真的很急,她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每个月不说说儿子就闲得慌。   于是她说道:“那2019年春节啊,你可记得你说的话——老纪,儿子说2019年春节带对象回家,你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听到了。”纪爸爸忙附和,重重咳了一声摆出父亲的架势对纪律说,“人嘛,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   纪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纪妈妈又说:“对了啊,前几日你婶婶问我过年要不要去普陀,我应了,正好你回来,你开车吧——春节几号回去?”   纪律点了下头:“初五。”   纪妈妈眉开眼笑:“那好,咱们明天出发,在普陀住两晚,你还能在家再呆一天。”   年夜饭后,纪妈妈就喜滋滋地打电话告诉纪婶婶这个消息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一大早,纪律就开车带着纪爸爸和纪妈妈,往纪爷爷和纪奶奶家而去。纪爷爷纪奶奶,一个坐纪律他们家的车,一个坐纪叔叔他们家的车。纪叔叔和纪婶婶有个女儿,名叫纪婧,比纪律小四岁,活泼开朗得很。   两辆车,八个人,往普陀而去。   ---   常非也回家过年了。   一鸣律所春节放到初十,正月十一才正式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于是,将近有大半个月里,宋不羁都是一个人了。   往年那些租客也回家过年,但冷清感并没有那么强烈。现在……宋不羁看着阳台上空无一物的晾衣架,心想:“年后,又会来两个新的租客吧。”   ——虽然他还没有问过常非到底搬不搬,但人之常情,搬走才是正常的选择。   宋不羁去理了个发。头发也没有剪很短,仍旧是盖住了耳朵。额头露出来,风一吹两边的头发就乱飘,飘啊飘的,很容易就会糊到额头上,勾到脸上。   于是去普陀拜佛的前一晚,他从衣柜里挖出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往后,戴到了头顶上。   普陀距离花城不过五十分钟的车程,但春节假期,景区车多人多,宋不羁大年初二一大早出发,一个半小时后才上了从朱家尖码头到普陀山的轮渡。   轮渡倒是很快,不过十来分钟便到了。   宋不羁没有跟团,也没有人陪,排队买进山门票时,他看着周围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的羡慕。   不过这种纤细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宋不羁天生就少了那么根伤感的神经。   买了门票,又排队过了安检,检票进去后,宋不羁便把票随手一塞,塞进了自己的屁股兜里。   其他人来普陀,大多带着明确的目的,比如求全家平安的,求生意兴隆的,求姻缘生子的……但宋不羁不一样,他只是想来寺庙里走走,拜一拜,去去自家的晦气。只是普陀有名,距离花城也不算很远,便来了。   来了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来错时间了——春节的普陀,人山人海,连随便走走都要小心会不会被旁边点了香的游客戳到。   “算了算了,”他想,“就当来见识一下春节景区的可怕吧。”   于是,宋不羁干脆随着人群走,哪里人多,哪个庙里香火旺,他就往哪里去。   ——然而春节的普陀,人实在太多,哪个庙里的香火都很旺,宋不羁跟着人群,拜了好几个庙后,一天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这天气真是热啊……”宋不羁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还在半山腰挂着的太阳,心累至极地叹了口气。   “我肯定是抽疯了。”他想,“好好的家里不窝,偏要来受这份罪。”   ——他实在是怕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医院检查了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是从小就很怕热。夏天空调整天整天地开,几乎不出门。冬天穿短袖或单件衬衫,厚衣服从来没在他的衣柜里看见过。   他把袖子撩起,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看着远处高大的南海观音金像,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菩萨,你看我这么辛苦来拜你,你就大发慈悲,保佑我今年顺顺利利吧,不,以后都顺顺利利,让我顺顺利利地混吃等死,那些个什么命案、公安局、警察……都别再来啊,千万保佑别再来了啊!”   再次拜了拜,宋不羁潇洒地一甩头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吃饭吃饭,一天没吃饭,饿死了。   景区人多,普陀山的各饭店人也多,宋不羁被挤了一天,实在不想再人挤人了,便往人少的方向而去。   不知走到了哪条路,宋不羁除了远远见到一个旅游团外,便没再见到什么人。   此时天已经黑了,这条路上的路灯昏黄,大多数还被树木挡住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宋不羁慢慢地走着,整个人都被隐藏在黑暗中。他一身黑,唯有露在外面的脸和手是白净的,乍见到,很容易……   吓到人。   纪妈妈就被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小心脏呐!”娇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宋不羁也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看到从前面那个台阶上,走出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女人,大概一米六出头,穿着红色大衣,正抚着胸口,一副受惊吓的模样。   旁边立即有个中年男子走了上来,低头担忧地问道:“老婆,没事吧?”   “没事没事。”纪妈妈摆摆手,仰头看向显然也是同样受了惊吓的宋不羁,“小伙子,是小伙子吧?你也没事吧?”   宋不羁这张脸长得太具欺骗性,大晚上的视线也不清,纪妈妈琢磨着这人的身高,应该是男孩子。   “没事。”别人对他有礼,宋不羁也礼貌回应,“不好意思啊阿姨,吓到您了。”   这时,走在最后的纪律缓缓上前,上下打量了宋不羁一番,开口:“宋不羁?”   宋不羁再次受到惊吓,偏头对上纪律的目光。   ——娘的,怎么在普陀还会碰见这个人?   ——菩萨,我这才求了您多久啊,您就给我“应验”了?   宋不羁脑海里正思考着是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逛”还是“月黑风高杀人夜纪队你出现在这是不是代表着……”时,他面前的纪妈妈就兴奋地开了口:“哎,儿子你们认识?”   儿子……   借着微弱的灯光,宋不羁仔细瞅了瞅纪妈妈的面容,发现还真是和纪律有点像。那其他人……宋不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面前这堆人的脸上扫过——都是他的亲人?   “堂哥碰到认识的人了?哪呢哪呢?”一个欢快的身影跑上前来,纪婧睁着好奇的大眼,看向了十分显眼的宋不羁。   “哇,真好看!”纪婧用胳膊肘撞了撞纪律的手臂,“堂哥,介绍一下呗。”   纪爸爸、纪妈妈、纪奶奶……一堆人全都流露出好奇——他们家纪律,除了发小侯一笙、警校的同学、市局的同事,还有什么朋友吗?眼前这好看得过分的小伙子,又不像是和警校或市局有关的样子。   纪律在一堆人的注视下,淡定至极地开口:“宋不羁。” 第29章   宋不羁走了这么一段路,刚好走到了大乘禅院。大乘禅院旁紧挨着有个长生素斋,除了素斋,还有客房。   纪律他们便住在这客房里。   宋不羁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竟然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正在找饭店这种话,然后热情的纪妈妈立即邀请他一起吃——正好他们也还没吃。   吃饭时,纪妈妈又套出了宋不羁晚上还没找旅店的事,立即便邀请他一起睡寺庙。   纪妈妈是这么说的——   “大过年的人这么多,旅店早就订满了,小伙子你一个人,跟我们家阿律挤挤就好啦——都是男的嘛,没什么。”   宋不羁:“……”   “噗”地一声,旁边纪婧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纪律一个眼神扫过去,纪婧立即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了嘴,不过双眼仍旧弯弯,明显在笑。   这时纪奶奶说道:“阿律房里不是两张床吗,阿律一张,小伙子一张,就好了。”   纪妈妈一愣,继而笑道:“对对,还是妈记性好,单人间没了,阿律住的是标间。”   宋不羁一听不妙,这是就把他的住宿定下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阿姨,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再去找,不麻烦你们了。”宋不羁忙道,坚定地拒绝。   然而这份坚定到了纪妈妈这,就跟没有一样,她笑得亲切,三言两语就把宋不羁的拒绝推了回去。   不仅如此,纪妈妈还让宋不羁应下了第二日一大早和他们一起爬佛顶山的邀请。   当晚,纪律的房内。   宋不羁除了手机、数据线和移动电源,什么都没带。被纪妈妈热情地带入纪律的房间里后,宋不羁就躺到了那张没人睡的床上,玩手机。   纪律瞥了他一眼后,也不管他,径自拿了换洗衣物进去洗漱。   等纪律进去后,宋不羁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移到了关着的浴室门上。隐约可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水声,宋不羁偏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汗味,心想:“我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呢。”   既来之则安之。   宋不羁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既然是自己应了纪妈妈的邀请,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等明天爬完佛顶山,再分道扬镳呗。   至于和纪律睡同张床……呸,是睡同一间房这种小问题,也就一晚上嘛,眼睛一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嘛。   只是,还有个小问题……   “纪队,打个商量。”等纪律洗完从浴室出来后,宋不羁轻咳一声,正色道,“晚上,不打空调,好吧?”   同时他在心里嘀咕:“洗完澡还穿外裤,准备出门嘛这是。”   纪律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下半身穿着今天白日里穿的黑色运动裤——乍一看就像宋不羁第一次见到他是穿的,但再仔细一看,又有细微的差别。   “这人是有多少这种裤子啊?”宋不羁忍不住想,然后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了纪律的唇上。   ——唉,虽然当时哈士奇性格上身演戏演得过火了点,但那亲密接触的感觉嘛……啧……   纪律不知道宋不羁内心的小九九,他把换下来的衣物放回行李包里,然后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水。   喝水时纪律半仰着头,脖颈线被拉得修长,紧接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宋不羁盯着他的侧脸,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人,确实长得好,且很勾人。   但长得再好,再勾人,也和他没关系。   宋不羁并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和一个警察牵扯在一起。   而且这个警察……身体上的热度实在惊人。   ——一个普通人的体温,对于宋不羁来说是“热”,但放在纪律身上,那就是“很热”了。   “可能是他每天锻炼的关系吧。”宋不羁漫不经心地想。   纪律放下矿泉水瓶,一边拧盖子,一边说:“随你。”   宋不羁有心想和他保持距离,甚至是拉开距离,便十分疏离地笑了笑:“谢谢。”   纪律闻言瞅了他一眼,没说话,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电视机没开,又没人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谧,宋不羁起身去浴室洗漱。   等他出来后,他看到纪律已经躺了下去,闭着眼,一条外裤整体地被叠起来放在了一旁。   宋不羁:“……”   这么早就睡了?   宋不羁日夜颠倒,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晚上睡觉是什么时候。   他关了灯,掀了被子,只在腰腹间盖上一点,然后把右手臂枕到脑袋底下,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黑暗能放大一切声响。   宋不羁也不知道旁边那床的纪律睡着没有,总之他听到了他轻浅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响在耳边,吹拂得他耳朵有些发痒。   慢慢地,他也闭上了眼。   第二日,宋不羁揉了揉眼,偏头望向旁边那床。   ——那边有很细微的声音传来。   房内的窗帘虽然都拉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但在黑暗中呆了一夜,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   宋不羁刚偏头,就看到纪律已经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双手正抓着裤子往腿上套。裤子只套到膝盖处,纪律背对着他坐在床沿。   白色T恤被睡得往上缩了缩,宋不羁不偏不倚地看到了纪律精瘦的后腰,以及下面白色的内裤……   “这么大清早的……”宋不羁瞬间清醒,双眼不自觉地眯了眯,嘴角可疑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纪律似乎察觉到了背后毫不掩饰的目光,穿裤子的动作加快了许多,不过几秒便穿好了。   宋不羁:“……”   真是遗憾。   觉得没看够的宋不羁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等纪律刷了牙洗了脸出来,看到宋不羁还躺在床上,皱了皱眉,便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起床。”   宋不羁:“……纪队现在还早吧?”   黑暗中,纪律面无表情:“五点半了,不早了。”   宋不羁:“……昨晚阿姨不是说六点?”   纪律:“六点爬,爬山之前还得吃早饭。”   宋不羁:“……我不吃了。”   纪律:“你自己起还是我拽你起?”   宋不羁莫名其妙:“纪队,我不吃饭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纪律说出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话:“我妈挺喜欢你。”   宋不羁:“……”   几个意思?   最终,宋不羁还是起了床——无他,自己答应了的事,跪着也要做到呗。   等宋不羁看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时,深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跪着爬上去了。   且不说昨晚他根本没怎么睡,就是放在平时……他也是对爬山这种体力活敬而远之的。   纪婧拿着手机在旁边科普:“佛顶山,又名白华顶、菩萨顶,是普陀山的最高峰。主峰海拔高约291.3米,有1087级石阶,山上主要有慧济寺、海天佛国崖……”   1087级石阶……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而且阴天,天空上都是云层,风一吹就凉飕飕的,路两旁掉光了叶的树枝们在冷风中颤抖。这颤抖好像也传染给了宋不羁,还没开爬,他的腿就先抖了抖。   “等爬完我就废了吧……”他心想,眼睛不自觉地往路边一大树底下瞥去。   ——那儿有一只猫,正迈着优雅的步子灵活地穿梭在树丛间。   “如果我附身到这只猫身上……”   ——也只是想想而已。   而事实证明,宋不羁低估了自己。   等半个小时后,他爬上佛顶上时,他不仅没觉得自己废了,还留了点力气逛寺庙。   纪律体质强健,一千多个台阶下来气不喘汗不出的,完全没看出他刚刚是爬了个山。他站在纪奶奶身旁,不动声色地拿目光去扫宋不羁。   爬了个山,宋不羁白皙的脸上多了抹自然的微红,看着……健康了些。   来了佛顶山,肯定要去慧济寺。   纪奶奶、纪妈妈和纪婶婶去烧香拜佛了,宋不羁便跟着纪律、纪婧他们寺庙里转,见到佛和菩萨也拜拜。   虽然是一大早,但慧济寺人依旧很多。   挤啊挤,没过多久宋不羁便不知被挤到了哪。等他回过神来找纪家人时,发现旁边只剩了个纪律。   宋不羁:“……你家人呢?”   纪律与他之间隔着一个人,闻言说:“走散了。”   宋不羁:“……那先出去吧。”   纪律不置可否。   于是宋不羁便艰难地往出口而去。   前面那个地方人特别多,宋不羁一看,好吧,有个菩萨摆在那的,难怪人多。   既然经过了,宋不羁便也合了合双手,拜了三拜。   这时,旁边有说话声传来——   “你快拜一拜,这可是送子观音呢!整个普陀最灵的送子观音呢!”   “妈,我知道,我这不就在拜吗?”   一字不落听到这些的宋不羁:“……”   他下意识地看向纪律的方向,纪律正合十了双手,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副正要拜的姿势。   显然纪律也听到了旁人的话,拜观音的姿势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继续拜了三拜。   宋不羁:“……”   在出口与纪家人汇合后,宋不羁按照计划,提出了离开的想法。   纪妈妈有些不舍,这小伙子长得比她家儿子好看,脾气比她家儿子好,笑容也比她家儿子多——其实主要还是第一条,长得好看,看着顺眼。   然而长得再好看也不是自己儿子,人家要走,纪妈妈也不好再拦着。于是,宋不羁随着人群,往山下走去,而后一路出了山门。   回到花城是下午,宋不羁昨晚没睡好,又爬了那么大早,一回到家便打开冷气,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先睡他个昏天暗地再说。 第30章   从普陀山回来后,宋不羁在家里窝了两天,之后去了趟北山福利院。   北山福利院位于花城的北部,毗邻北山。它是个老福利院,存在已有几十年。院长换了三代后,如今的院长姓宋。   宋不羁就是跟她的姓。   宋不羁每年春节都会去福利院,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把他养大的叔叔阿姨们,看看院里的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很喜欢他过去,因为宋不羁每次都会带一堆吃的玩的,也就是这时候,宋不羁才会把他停在车库落灰的车开出来。   从绿景花苑到北山福利院要开一个小时,春节期间市区里车很少,宋不羁慢慢悠悠也不过四十分钟就到了福利院。   一下车,小朋友们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抢着跟他说话,帮他从车上把一袋一袋的东西拿下来。   宋不羁陪他们玩了会儿,便去找宋院长了。   宋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笑起来眼睛就弯,眼角都是和善的笑纹。   “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宋院长探头望向窗外,看到愉快分零食的小朋友们,也不自觉笑弯了眼,“你每年捐的钱足够多了。”   宋不羁笑笑,没接这话,反而问起了年前丢的那条狗。   宋院长叹了口气:“这么久了,应该是找不回来了。”   宋不羁说:“过两天等春节过去了,我去再买一条吧。”   见宋院长想拒绝,宋不羁笑说:“您也别觉得是麻烦我,我这是顺便呢,我自己也想买一条养养。”   宋不羁说这话是随口说的,但等真过了几天,去先前联系好的卖家那选狗的时候,宋不羁被一条狗……舔了。   那是条小金毛,看上去不过两三个月大,本来关在笼子里,百无聊赖地趴着。但等宋不羁一走近,经过那笼子的时候,小金毛就倏地站起来,响亮地“汪”了一声。   宋不羁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低头便看到一只小金毛攀着笼子站了起来,圆溜溜黑亮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小金毛伸出了舌头——   宋不羁觉得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背一湿——被舔了。   “汪!”   小金毛又叫了一声,还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宋不羁心下一软。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连续附身在狗身上的缘故,最近碰到的狗对他都挺自来熟的,而他自己,看到狗们,也不自觉地就想揉一把……   走在他前面带路的狗场老板回过头来说:“看来它挺喜欢你的呢——要不买两条?我再给你打个折。”   宋不羁蹲下身,伸出手。那小金毛竟也伸出右前爪,往宋不羁的手上碰了碰。   这个小动作瞬间萌化了宋不羁的心,他想:“那就养一条吧。”   “爽快!”狗场老板也是个爽快人,在宋不羁二话不说买了两条狗后,还送了他两袋狗粮、两条牵引绳和两个笼子。   小金毛宋不羁自己留了下来,另一条萨摩耶,被送去了北山福利院。   小金毛到了宋不羁家也不认生,一被放到地板上,就欢乐地跑了起来,但没跑几步,就突然停了下来,尾巴下垂,对着冰箱叫了起来。   宋不羁换了拖鞋,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小金毛的头,看着厨房里那两扇门的大冰箱,心想:“找人把这个冰箱搬出去扔了吧……再买个新的。”   ——毕竟是放过尸块的,虽然后来清洗了,但还是膈应得慌。   他突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和常非的对话。   那天他和常非一同想到行车记录仪后,常非又茫然地反问他:“为什么彬哥会选择分尸呢?那么短的时间,杀人、分尸,还要小心血液四溅,大费周章地把尸块放到冰箱里……甚至是处理现场痕迹……为什么不选择更便捷的方法……”   宋不羁不知道,后来他在审讯室里也问过高彬,可高彬只是笑了笑,没解释。   “也不知道警察们有没有继续问出什么。”宋不羁想,“不如找个时间再去问问那纪队长……”   一想到纪律,宋不羁眼前便下意识地浮现出黑暗中纪律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上衣上缩后露出的那精瘦的腰,以及白色的内裤……   打住打住!   被哈士奇上身那天在审讯室里说的话,宋不羁有一句没撒谎——他确实是纯零。   强行驱散眼前画面的宋不羁低声自言自语,似在坚定自己的决心:“远离命案,远离市局,远离纪律——世上比他帅的多得很呢。”   如此重复几遍后,宋不羁掏出手机,联系了个搬运公司,请他们帮他把冰箱搬走扔掉。   接着他又飞快地在网上下单了新冰箱、狗窝、狗粮等一系列东西。   常非已经回来上班了。   当晚,常非回来后,换拖鞋时猛然发现脚旁边有个黄毛的一团,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小金毛不怕生,又黏糊糊地蹭了过去。   宋不羁从客厅走过来,笑骂了一句:“这小东西,竟然见人就蹭,也不怕被拐走。”   常非已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弯腰摸了摸小金毛的头,笑说:“刚买的吗?”   “是啊。”宋不羁把脚伸到小金毛面前,任由它抓着玩,“去给福利院买狗,这小东西就看上我了。”   常非弯了弯眼,说:“很可爱——起名了吗?”   距离简为源被杀、高彬被捕,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常非的状态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比案子刚发生那几天精神了不少。   宋不羁懒洋洋地倚在墙上,说:“金毛嘛,姓金,金大发,大发大发,好名字吧?”   “还真是你的起名风格。”常非说。   当初刚来时,听说房东叫宋不羁,他就奇怪现在什么样的家长会给自己儿子起这名。后来才知道,“宋不羁”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经过厨房时,常非克制不住地把目光往那显眼的大冰箱上瞟去。   宋不羁暗叹口气,拍了拍常非下意识僵硬起来的身体,说:“我联系了搬运公司,回头就把冰箱扔了。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走吗?”   他们还是没有谈过搬不搬走这个问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常非低着头,看向地面上自己的脚,却是答非所问:“今晚我们收拾一下,把彬……把高彬的东西都整理进箱子吧,如果他还要,我们就帮他送去他老家,如果他不要了……就扔了吧。”   宋不羁轻轻应了声“好”。   这是案发后他们第一次进高彬的卧室。   即使经过警察们的搜查,里面还是很整洁,只是大半个月不曾打扫,有些落了灰。   “床也扔了……”宋不羁顿了顿,又说,“桌子凳子我也都买新的吧,回头把这房间也重新粉刷。”   常非没说话,他一进入这房后,就愣愣地看向中间那张床——高彬交代,他是在床上分尸的。   “其实,对于高彬选择在床上分尸,我也觉得很奇怪。”好半晌之后,宋不羁听到常非低低开口,“新鲜尸体分尸,不管怎么小心,他手法怎么高超,都会有血液流出吧?我以前接触到的案例,凶手通常是在浴室、浴缸里分尸放血……高彬他……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宋不羁自己也有过猜测,猜测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对高彬竟然是这样不了解。此时闻言,他只是道:“正常人理解不了变态杀人犯的心思很正常。常非,别想了。”   ——别想了,越想越痛苦。   等收拾完高彬的卧室,已是半夜。宋不羁叫了一声“大发”,便带着它出门去遛了。   ——宋不羁作息时间和别人不一样,遛狗时间自然也和别人不一样。卖家告诉他早晚各遛一次,于是,他便准备晚上八九点遛一次,凌晨三四点再遛一次。只是今天是第一天,小金毛自从下午到他家,还没带出去遛过,便在忙完后的半夜带出了门。   出了门,金大发显然很开心,一会儿往东跑,一会儿往西蹦。宋不羁也随便它走,它想往哪个方向走,宋不羁就拉着绳子跟着。   于是,宋不羁就过上了白天睡觉,晚上遛狗的悠闲生活。   家里要扔的东西都被清理走了,高彬的东西在常非去看守所问过他之后,也一起扔了。常非是主动要求去见高彬的,也不知那次见面他们说了什么,回来后常非沉默很久,问了也不说。   新买的冰箱也到了。冰箱还是个左右两扇门的大冰箱,左边那扇打开是冷冻室,右边那扇打开是冷藏室。只是原先的冰箱是银色的,这次买的是金色的。   原先高彬住的卧室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里面所有的家具也都买了新的。   等全部弄完,已是三月中旬了。   宋不羁大出血一番,翻翻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觉得再没有金钱入账不行了。   空着的这间卧室得尽快租出去——后来常非跟他说,他打算搬走,但是还在找房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让自己再多给他点时间。   宋不羁答应了。   同时,宋不羁也准备联系联系纪律,那个答应帮他把房子租出去的人,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然而,等宋不羁把那张随着衬衫在洗衣机里滚过几圈的保证书挖出来,上面写着的内容早已糊成一团,不能看了。   内容不能看,那写在最后的手机号也不能看了。   宋不羁只从上面勉强辨认出了“1”和“5”这个数字。   真是日了狗了!   宋不羁揉了揉趴在自己脚边的金大发,用力一扔,把保证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宋不羁喃喃说,“那混蛋可能早忘了,哄我呢。”   房子租不租得出去是一回事,狗嘛,还是得每天遛。   往常宋不羁都是凌晨四点左右出门遛狗,可这会儿他心情不太爽快,便提早了一小时出门。   金大发被他养了半个月,作息养得和宋不羁差不多。幸好金大发也听话,让它不吵闹就不吵闹,倒也没有影响常非休息。   宋不羁慢悠悠地跟着金大发往前走。   过了绿景花苑附近的一个红绿灯后,金大发拉着宋不羁进了一条小巷。   金大发最近喜欢往小巷里钻,哪里的小巷窄,便往哪钻。而这附近的小巷多是商店的后门,会放着垃圾桶或待扔的垃圾袋。金大发一看到这些就想奔过去挖宝,却总是委屈巴巴地被宋不羁一个大力拉走。   今晚金大发钻的这条小巷不是很小,因为宋不羁看到前面还停了一辆小轿车。   只是什么人会把车停在这种地方啊?   这条小巷最多也就够一辆车通行,而停上之后,连电瓶车要开过去都有点勉强。   宋不羁正在心里吐槽这车主没素质,突然被一个用力拉得向前冲了一下——金大发正卯足了劲儿往前冲,一边冲还一边大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发?”宋不羁担心凌晨扰民,便弯腰拍了拍金大发的脑袋,让它安静。   金大发听话地安静了下来,只是仍旧朝着那车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宋不羁好奇地牵着金大发走了过去。   谁知还没走进,一阵手机铃声突然炸响了起来——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宋不羁:“……”   静谧的凌晨三点多,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突然响起的铃声——如果不是宋不羁胆大,怕是要被吓死了。   宋不羁胆子是真大,他除了最初听到铃声惊了一惊,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朝着那铃声传来之地而去。   铃声是从前面停着的那车里传出来的。   小巷里没路灯,月亮被云朵遮住,而且对着宋不羁的是车尾,他看不清车里面有没有人。   越往车靠近,金大发的身体越紧绷,从喉咙底下发出的声音越低沉。   宋不羁弯下腰,靠近车门。   此时,云朵被风吹走,月光大亮。宋不羁的头发也被吹得飘到了脸上。   透过晃荡的头发,宋不羁看到车内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脑袋略向一边歪,双眼紧闭,脸上呈现出痛苦的扭曲,一手横放在腹部。他的衣服是一种粉色,而手掌覆盖下的那颜色浓郁得好像黑色。某种强烈的腥味透过车门的缝隙飘出来。   旁边,金大发终于克制不住,再次叫了起来。   响彻了整条巷子。 第31章   十五分钟后,宋不羁面前出现了一堆警察。嗯,还有几张熟脸——谢齐天、夏霁……还有纪律。   金大发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出现,先是“汪”了一声,然后乖巧地站在宋不羁旁边,摇了摇尾巴。   宋不羁也摇了摇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冤家路窄?怎么报个警都能碰到这人啊?   警察们动作极快,警戒线拉起来了,勘查的勘查,拍照的拍照……一时间,现场都是忙碌的脚步声。   除了最开始夏霁同他打了一声招呼,纪律朝他点了下头外,他便被晾在了一边。不过没过一会儿,就有个小刑警过来问话。   车门没锁,纪律扫了一眼车内情形后,然后吩咐谢齐天打开了一侧的后门。谢齐天了然,从后门进去,先打开了车内后方座位上的两盏灯,再小心拿着手电筒往前面两个座位中间靠去。   前座车顶上的灯也被谢齐天打开了。接着,他用嘴把手电筒咬住,然后接过同事递进来的单反相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照。   驾驶座、副驾驶……车内大大小小的角落,谢齐天都没有放过,确认都被拍下照片后,他才从后座出去。   夏霁带人把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   金大发又骚动了起来,“汪”了几声。   宋不羁摸摸金大发的脑袋,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纪律那边。   纪律正站在打开的驾驶座门前,弯腰看着驾驶座上那具尸体。   从宋不羁的角度,他看不到死者的脸,也看不到死者身上的伤。但是他看到死者的左手,不知为什么,伸出一根食指,悬在腰腹间。   一个往前伸准备按下什么的姿势。   “死者左手搭在锁门键上,但车门并没有锁,估计死者按下锁门键之前就死了。”谢齐天把手中的单反翻到死者左手特写的那张照片,说道。   纪律点了下头:“刺伤,失血过多。”   话落,他又皱了皱眉,抬头扫了一圈现场,问:“法医呢?”   一个见习的小法医立即跑了上来,他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在这……”   纪律扫了他一眼,倒是没说别的,只让他先检查尸体。   小法医点了下头,忙凑过去研究尸体了。   纪律拿过谢齐天手中的单反后,一张一张把里面的照片翻了一遍,心里有了数。然后他和夏霁说了一声,便往宋不羁那走去。   宋不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走近,旁边金大发先是警惕性地低吼了一声,大概是觉得纪律没恶意,又上扬了尾巴,摇了摇。   纪律朝给宋不羁问话的小刑警摆摆手,小刑警十分有眼色地跑远了。   “宋不羁。”纪律缓缓开口道,“你报的案?”   纪律的声音不大,却顺着夜风一丝一缕地飘进耳内,好像就响在耳边。宋不羁耳朵痒了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接着仿佛是嗤笑,又仿佛是某种莫名的意味,纪律说:“这么巧?”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说暗并不暗,毕竟头顶有明亮月光,旁边有大亮的手电筒光。但说亮也不亮,毕竟是晚上,而且离手电筒集中区有那么点距离。尤其纪律还挡在了他面前,挡住了大半的光亮。   宋不羁没拉着牵引绳的左手手指颤了颤,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纪律:“怎么发现尸体的?”   宋不羁懒洋洋道:“刚都跟那小警察说过了。”   纪律:“你再说一遍。”   宋不羁:“……”   纪律虽然没有离他很近,俩人之间至少隔了两步的距离,但宋不羁仍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这人怎能这么烫呢?”严肃的命案现场,宋不羁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纪律皱眉:“宋不羁?”   宋不羁一个激灵,耳朵又痒了痒,他说:“说完我就可以走了吧?”   纪律:“你先说。”   “行吧。”宋不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说,“我在遛狗,遛到这条小巷子里,先是大发叫了起来,再是车内传来手机铃声,我好奇过去看了看,然后就发现有人死在里面了——纪队,说完了,可以让我回家了吧?”   纪律把他往后退的动作收入眼底,问:“大发?”   宋不羁低头看金大发:“大发,给纪队叫一个。”   金大发听话又聪明,立即响亮地“汪”了一声。   纪律对上金大发黑暗中仍炯炯有神的眼,十分镇定地“嗯”了一声。   警察们继续在现场勘查,宋不羁带着金大发回到了家。   “真是流年不利。”宋不羁冲了个冷水澡,把从纪律身上沾染上的热气冲走后,在床与冰箱之间犹豫了下。   半晌后,他想,算了算了,睡床,警察指不定明天又要来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宋不羁便接到了市局的电话。   此时是上午九点,本是宋不羁正常睡觉的时间。然而等下刑警要再次来问话,宋不羁不得不拖着困倦的身体起床。   ——但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纪律和夏霁。   宋不羁晃了晃脑袋,把两位刑警请进了屋,随手一指客厅里的沙发,说:“随便坐。”   沙发上放着几个袋子,还有一些乱糟糟的衣服。纪律蹙了蹙眉,似有些嫌弃。   夏霁把几个袋子拎到一边,腾出两个位置,率先坐下,笑着打趣:“好久没整理了吧?”   宋不羁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用一次性茶杯随手从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口接道:“两个单身狗嘛,都忙。”   不知哪个词戳到了纪律,他勉强坐了下去后,听到这话,又嗤笑了一声。   夏霁笑着摇摇头:“宋先生你这可说得不太对。咱纪队也是单身,但他的家里啊,你想象不到的整齐。”   宋不羁看着纪律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心说:“看出来了,整齐。”   “我昨晚都说了吧?”宋不羁笑笑,“两位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几个细节跟宋先生确认一下。”夏霁公事公办地说,“宋先生遛狗遛到这条小巷时,小巷里并没有别人对吧?”   宋不羁:“有啊,这不车里还有个死人吗?”   纪律皱了皱眉,严肃道:“认真点。”   “是是是。”宋不羁边说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状似回忆了一番,说,“只有我一个活人。”   话落,纪律指了指从他们一进门就乖巧在一边玩自己玩具的金大发,问:“它呢?”   大发?   宋不羁惊奇地看了眼纪律,顺手撸了把狗头,说:“纪队,大发不会说话。”   夏霁笑了笑,说:“狗的耳鼻比人类灵敏,你可能看不到暗中有没有人,但狗不一定了——这狗叫大发?它当时有没有叫起来?那种发现陌生人的叫声?”   叫声……   宋不羁偏头看了眼玩得正起劲的金大发,迟疑道:“昨晚我们还没靠近那车时,大发是叫了,不过我以为……”   他想起金大发刚来那天对着冰箱狂叫的样子,以为大发是闻到了即使被清洗后仍可能存在的血味,所以昨晚他也以为大发是闻到了车里飘出的血味才叫起来。   原来可能不是吗?   纪律沉声问:“你以为什么?”   宋不羁犹豫了一下,便把大发对着冰箱叫的事说了。   夏霁点点头:“也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感觉到了附近的陌生人。”   宋不羁问:“当时周围真有别人?”   夏霁拿出手机,朝他放了一个视频。   “这是昨晚上那条小巷上唯一一个能用的摄像头,你看这儿,有个黑影。”夏霁暂停了视频,伸手指了指屏幕右上角。   这个摄像头清晰度很低,又是黑灯瞎火的,视频中黑漆漆一片。如果不是夏霁指给他看,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看出来这有个人。   这人应该是站在某家店的后门,门开着,挡住了他大半个身体,只能从侧面的轮廓隐隐看出他是个男人。   “这是……”宋不羁想了想,问,“我遛狗遛到这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这吗?”   纪律:“如果你告诉我们的时间没错的话。”   宋不羁昨晚告诉他们他走到这条小巷的时间大约在凌晨3点15分左右。而这监控拍下的人影,是3点16分28秒。   宋不羁:“我报警的时候看了下手机,3点17分。从我到达这条小巷,再走到车边,两分钟足够了。”   夏霁点了下头:“那错不了——你再看,等到3点18分,你报完警,摄像头已经拍不到那人了,门也被关上了。”   宋不羁问:“这是哪家店的后门?”   夏霁:“嗨秀KTV。”   “所以这人昨晚就在嗨秀,”宋不羁说,“而且可能是嗨秀的员工吧?”   如果是客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走到后门来吧。   宋不羁想了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那条小巷两边都有哪些商家,问:“摄像头是嗨秀斜对面那家炙味烤肉的吧?”   “不错。”夏霁收了手机,又说,“还有第二个问题——宋先生真不认识死者?”   两张照片被放到了茶几上,宋不羁定睛看去——   一张照片显然是刚拍的。他脸色惨白,双眼一动不动地闭着,脸上仍旧是某种痛苦的扭曲。从照片中,宋不羁这才看到,原来这死者的右脸上,还有一道从颧骨到右前额的疤痕。那疤痕看上去是条旧疤,颜色不深,只是蜿蜒扭曲得可怕。   宋不羁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着他看向另一张照片。   另一张是个证件照。这张证件照上是个清秀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裂开嘴露出小虎牙笑得开心。少年的右脸上没有伤疤,一双眼看着明亮又闪耀,好像有光。   宋不羁的心越来越沉,好像沉到了黑漆漆的海底。 第32章   十八岁那年,宋不羁过完生日后,刚好是清明假期,便和一个朋友一起去了海边。   那个朋友也是在北山福利院长大的,比宋不羁小八岁。也是很奇怪,福利院那么多人中,宋不羁当时偏偏和这个比他小那么多的人最要好。   他叫欧杰。   去海边的时候欧杰才十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孩子第一次见到海,很兴奋,游泳、玩沙、捡贝壳……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欧杰一口一个“不羁哥哥”的画面还停留在眼前,宋不羁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我认识他。”   夏霁看向纪律——宋先生不太对劲啊。   然而纪律却没有默契地看夏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宋不羁身上,自然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从看清这两张照片起,宋不羁就不对劲了。   “宋不羁。”   纪律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像一束利箭,笔直地射入宋不羁的脑海。   宋不羁一个激灵,脑袋一阵疼,然后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了脑袋。   疼,很疼。   男孩的幻影消失,纪律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眼中渐渐清晰。   “纪队。”宋不羁握了握本来放松放在沙发上的手,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些,他说,“我认识他。”   “不过既然你们都带来了这张证件照,证明你们也知道他是谁了吧?”宋不羁笑了笑,笑容极淡。   纪律缓缓说道:“欧杰,男,十九岁,初中毕业,小混混,半个月前刚当上了包工头王贵富的保镖。十一岁之前生活在北山福利院,之后被亲生父亲找上门,带走了。”   纪律一段话说得平铺直叙,宋不羁心里却起了波澜。   欧杰他怎么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不羁哥哥,我以后要造一艘大船!厉害的大船!”十岁欧杰的豪言壮语还响在耳边,宋不羁记得自己当时还鼓励他那要好好读书,等他梦想成真的时候再请他乘坐他的船。   欧杰刚离开福利院那年他们还会联系,只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们就断了联系。   “对,”不等纪律问,宋不羁就承认了,“我也来自北山福利院——那么纪队,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纪律却说:“没有了,你继续睡吧。”   宋不羁:“……”   啥玩意儿?发生了命案警察却没什么问题问他这个报案人?他还认识死者啊!   ---   回市局路上,夏霁看向开车的纪律,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说:“老纪,这不是你的性子啊。”   明明有问题要问,却偏偏说没有问题,还示意他也别问。   这若没有什么目的,他夏霁这几年的刑警也白当了。   纪律言简意赅地解释:“宋不羁想知道欧杰的案件情况,他会来找我。”   夏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上下惊奇地扫了他好几眼,说:“所以你这是设了个套等他主动?看不出啊老纪,追人这么有一套。”   纪律皱眉:“追人?”   夏霁:“你对这个宋不羁可不一般吧?204冰箱碎尸案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和他竟然还有联系。”   纪律眉头皱得更深:“什么联系?”   夏霁“啧啧”几声:“别不承认啊,我可看到你堂妹的朋友圈了,春节一起去了普陀啊,这么有兴致……”   纪律打断他:“不是一起去,是碰上。”   “是是是。”夏霁敷衍似的摆摆手,“那后来你们不都睡一起了嘛……”   纪律:“是两张床——纪婧都跟你瞎说什么?”   夏霁揶揄:“行行行,我看你什么时候承认——那等宋先生主动来找你,你准备告诉他案情?”   纪律没立即回答。   “我打算请宋不羁做咱们刑侦大队的特别顾问。”   ---   市局,审讯室内。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一个脑袋上光溜溜只有两边有着稀疏头发的中年大汉委屈地控诉,“我昨晚上就是去嗨秀K歌,怎么成嫌犯了啊我?”   “我还想控告那小子呢!不是我的保镖吗?不好好跟在我身边,瞎几把乱跑什么?!这还有没有保镖的素质了?!”   负责给王富贵审讯的是谢齐天和金子龙。   金子龙年纪轻,正是怀着一腔热血抓尽世上所有坏蛋的时候,闻言就竖起了眉头,双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冷眼瞪他。   桌子被拍得抖了一抖,抖得原本放在桌上的王富贵的手臂也抖了抖。   王富贵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继而又更凶狠地吼道:“凶什么凶?老子是嫌犯又不是凶手!老子说了老子一整晚都在包厢内!后来喝多了就睡了!根本不知道那混小子去哪了!”   谢齐天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他跟在纪律身边久了,沾染上了他的一些镇静与面无表情。   “王富贵,你嘴里的混小子,是你雇来的保镖。”谢齐天冷静地说,“你现在承认你是嫌疑犯了?”   “呸!老子几时承认了?!”王富贵口水四溅,说得飞快,“老子是守法公民,做的合法买卖!你们再不放老子出去老子告你们违法拘留刑讯逼供!”   隔壁监控室内,纪律冷笑一声:“刑讯逼供都知道,知识面很广啊。”   夏霁站在他旁边,说:“王富贵,包头工,因近两年政府大力整治城市,统一给马路边的店铺外墙重新粉刷,统一牌匾,赚了不少钱。”   纪律:“一个包工头,请保镖,什么原因?”   审讯室内,谢齐天也在问:“为什么请保镖?”   王富贵油腻的胖手抹了一把脸,反问:“请保镖就请保镖,需要理由吗?”   谢齐天:“王富贵,欧杰是被人一刀刺死的,血啊,流满了驾驶座。你觉得凶手会冲着一个小小的保镖来?你怎么知道凶手不是冲你来?”   谢齐天的话没什么很大的威胁力,但王富贵却像被踩到尾巴一般,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珠子不自觉地左右转了一转。   金子龙立即冷声道:“王富贵,半个月前你突然请了欧杰做了你保镖,但在此之前,你从没有过请保镖的经历——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金子龙比谢齐天咄咄逼人多了,完全没了第一次与纪律一起出现场时的激动迷弟样。   王富贵的眼珠子左右移动得更厉害,嘴唇颤动:“半个月前……”   下一秒,他仿佛要遮掩什么似的,恶狠狠地道:“半个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齐天微微一笑:“什么都没发生过?王富贵,要不要我们帮你回忆回忆?那张血字……”   王富贵双瞳倏地一缩,快速道:“没有血字!”   金子龙腾地站了起来,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欧杰吗?!”   王富贵身体一抖,脑袋两边仅剩的几根头发也跟着一晃。他眼中颜色再三变幻,脸上表情也从凶狠变到惧怕再变到妥协。   “我说……”   ---   “纪队,夏副,”谢齐天匆匆走出审讯室,跟两位队长报告,“3月2日半夜王富贵喝完酒回家,发现自家的饭桌上放了一张纸,那纸上用血写了三个字——去死吧。”   纪律和夏霁在监控室里都听到了,谢齐天便简要地报告了一番。   王富贵看到血字后,吓得酒也醒了,立马跑去卧室摇醒妻子曾洪梅,恶声问她晚上有没有人闯进来。曾洪梅睡得死,完全没察觉,便问王富贵怎么回事。   王富贵匆匆把血字塞进衣服里,烦躁地敷衍了几句,只说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但是曾洪梅眼尖,看到了丈夫手上那不知写着什么字的血书。   血字这件事也是曾洪梅透露给警方的。   曾洪梅还说,第二天下午,他丈夫身边就多了个脸上有疤的保镖。   “顺着血字这条线继续往下查。”纪律吩咐,“查清楚究竟是谁写了血字给王富贵。”   “是。”谢齐天应了一声,带着金子龙走了。   “老王和晓楠他们在走访嗨秀,”夏霁说,“走吧,纪队,咱们去拜访拜访死者的父亲吧。”   欧杰十一岁那年被亲生父亲欧春林接出北山福利院,从此和欧春林一起住在花城临江区的石门镇。   临江区位于花城的东面,石门镇又位于临江区的东面。纪律二人一路从市局开车过去,要一两个小时。   花城东部临海,石门镇就是临海的一个小镇,镇上原居民大多靠捕鱼为生。   欧春林就是一位渔民。   石门镇多石砌建筑,错落有致,粗犷古朴。街是石街,路是石路,随着地势起伏而蜿蜒绕去。   车子在街道窄小的镇中水泥路上开过,前面沿路停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横亘出来,挡住了去路。另一个车道上又有来车,纪律便把车停住,等来车先过。   “这种小镇就是这点不好,”夏霁说,“道路只够两辆车通过,一边路边要是停了车,就不好开了,很容易造成堵车。”   纪律不置可否,注视着前方来车。   说也奇怪,他们刚才一路开进来,也没见对面开过多少车辆,可这一停下,对面的车辆就像约好了一般,一辆接一辆地开来。   纪律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大拇指敲了敲。   夏霁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刚认识你那会儿,你那脾气,真是一点就爆。现在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啊。”   纪律淡淡地回了一句:“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夏霁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没说话。   对面来车终于消停了会儿,纪律打了个左转向灯,继续往前开。   欧春林的房子在靠海的那一边。   车子从水泥路上开出来后,便换到了颠簸的石头路。颠簸了十来分钟后,纪律二人来到了欧春林的家门前。   房子是石砌的,为了防御海风,屋顶也是厚重的石块构成。房前有条石子铺成的小路,石缝中间长满了野草和青苔。只是天还冷,野草都是枯黄的。   纪律和夏霁走过去,敲了敲房门。   没人应。   旁边的一户人家有个大婶走出来,她狐疑地看了纪律二人一眼,说:“你们找老欧?”   纪律没开警车,他们也没穿制服。夏霁闻言笑道:“是的阿姨,我们是他儿子欧杰的朋友,请问您知道他人现在在哪吗?”   大婶顿时一脸不屑:“欧杰的朋友?欧杰能有什么朋友啊——这时候老欧在老年人活动中心搓麻将呢!” 第33章   石门镇老年人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内一楼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四个人,周围站了一堆人围观。人大多是大老爷们,几乎各个嘴上都叼着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搓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   “东风!”   “哈哈老张你今儿怎么打的都是我要的牌啊——碰!”   “胡了胡了!”   “娘的这局我坐庄非打得你连裤子都输掉不可!”   ……   其中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虽然就年龄来说,他确实是中年,但他脸上的皱纹显然比同龄人多,一双手也很是粗糙,满是厚茧。他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眉宇间有些焦躁,等坐他对面的老人胡了之后,他“砰”地一声拍了下桌面,然后把面前的麻将桌子中间推去,不甘道:“再来!”   这时,一双手从他背后探出,拍了拍他的肩。   烦躁地把肩上的手甩掉,他凶道:“老子还没输光,继续!”   和他同桌的人却纷纷停下了动作,周围的人也齐齐朝他身后望去。   “怎么?看不起老子?”欧春林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红的,重重往桌上一拍,“老子有钱!”   旁边人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手臂,示意他往后看:“老欧,警察……”   “啥玩意儿警察?”欧春林还没反应过来,骂道,“死小子你咒老子我进局子里是不?老子又没干啥违法犯罪的事,条子管得到老子?”   这时,纪律再次拍了拍欧春林的肩,强行把他掰过来,沉声道:“警察。”   一本警察/证骤然出现在眼前,欧春林刚想骂人,就瞧见了证上的字。接着他抬头,看到了警察/证上方纪律面无表情的脸。   ---   “警察同志,你、你们说什么?”把纪律二人带回家的欧春林乍一听到儿子的死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夏霁又重复了一遍欧杰已死的消息。   欧春林不自觉地往后一退,撞到了茶几上,上面的杯子“哗啦”落到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   “欧杰他……死了?”欧春林喃喃地重复着,“我养他这么大,他竟然死了?”   “他竟然死了?”欧春林的声音突地拔高,“他都还没给我赚到多少钱,就这么死了?那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养他的钱呢?谁还?妈个逼的老子白花钱了?!”   纪律双眼瞬间一冷,直直地射向欧春林。   欧春林只觉周身一寒,房内温度骤降,他明显感觉到前面那警察不同寻常的气势,身体缩了缩,强硬地继续说道:“赔钱货!老子的钱都他妈打水漂了!养只猪也比养他好!”只是声音弱了不少。   “等等——你们说他是怎么死的?”欧春林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听漏了什么,咄咄逼人,“被杀?哪个逼杀了我儿子?老子干死他——”   此时的欧春林就像给他这几年所谓的付出的钱找到了发泄口,张着散发着恶臭的嘴咬着他口中的凶手不放。   夏霁脾气不算差,却也被他肮脏的话语弄得冷下了脸。但他冷下脸,也只是眼神冷了冷,脸上没了和善的笑意。   纪律就不一样了。   纪律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脸色阴沉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发起来狠狠拿一旁桌上的杯子砸向欧春林。但他深吸了口气,愣是把这股脾气压下了,只用发沉的声音喊了一声欧春林的名字。   “欧春林。”   纪律的声音不大,也说不上多可怕,但欧春林一听,矮小的身体先是再次一缩,然后又往后退了两步,最后跌坐到了茶几上。   茶几上还放有几个盘子,欧春林这一坐,便坐到了盘子上,把盘子里的花生坐得压碎了壳。   纪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盯得欧春林头皮发麻。   终于,欧春林狼狈地爬起来,坐到茶几旁的椅子上,搓了搓手,弱了声音问:“那混小子……不、不是,我儿子,欧杰他……你们找到杀他的凶手了吗?”   屋内环境不太美妙,纪律不打算坐。夏霁没那么多讲究,他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说:“案件还在调查中。欧先生,您最后一次见到欧杰是什么时候?”   眼看着欧春林听到前半句话又想打开嘴吐脏话,纪律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欧春林又怂了,喏喏道:“过年的时候吧。”   夏霁:“一个月前吗?具体是几号几点,还记得吗?”   “就大年三十晚上啊,这是传统好吧,年夜饭一家人一起吃!”欧春林语气正常了些,“几点我就不记得了,反正我第二天醒来后就没见到他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啊?”   夏霁:“欧杰平时做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欧春林嗤笑一声,“他就一小混混,能有什么正经工作?”   夏霁:“半个月前欧杰应聘了保镖,你知道吗?”   “保镖?”欧春林嘀咕了一句,“保镖给的钱多吗?这都半个月了他还没给我送钱来?!”   夏霁眼神一冷,再次重复:“你知道欧杰在做保镖吗?”   欧春林:“我管他做什么!只要给我钱就好了!”   从一开始就在说钱的欧春林,又回到了钱这个话题,他小心地瞥了纪律一眼,被纪律的目光逮个正着,立即又缩了回去,不耐地抖抖腿:“问完了没有啊警察同志?我能去搓麻将了吗我?”   ---   回去路上,依旧是纪律开车,夏霁靠在副驾驶座上,疲倦地摸了把脸,说:“欧春林不关心他儿子的死活,听起来接他出福利院就是为了让儿子赚钱给他打麻将。”   纪律冷笑一声:“这也算父亲?欧杰呆在福利院都比回家强。”   夏霁叹了口气:“现在去北山福利院吧?”   纪律“嗯”了一声。   从石门镇到北山福利院又要开一两个小时的车,夏霁趁此机会眯了会儿眼。   北山福利院院长办公室。   “你们问欧杰?”宋院长听到纪律和夏霁的来意,有点惊讶,继而又担忧地问道,“那孩子出什么事了吗?”   夏霁简单地说道:“欧杰被杀了——宋院长,你还记得欧杰是怎么来到北山福利院的吗?”   宋院长原本微弯带笑的双眸倏地睁大,惊道:“被杀了?那那……凶手还没找到?”   夏霁点了下头。   “当年,我记得是不羁九岁那年吧……不羁也是我们福利院的一个孩子。他当年在福利院门口发现了还是一岁的欧杰。欧杰被人放到了福利院门口,衣服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他名字,看字迹像是女性写的。我们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他家人,就收留了下来。之后直到他十一岁那年,他亲生父亲突然出现,带走了他。”   夏霁:“他父亲怎么知道欧杰在你们这?”   宋院长回忆道:“我们当时也问了,为了确定身份还做了亲子鉴定。据欧先生说,欧杰他母亲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怀孕了,但十年后突然联系他,告诉了他这个事情。”   一个母亲怀着孕离开了她丈夫,生下孩子后又把孩子扔到了福利院门口,在十年之后又告诉孩子父亲她当年生过一个孩子。   “老欧他啊,唉,当年就是因为好赌,输光了家里的钱,屡教不改,他老婆才心灰意冷地离开。”   “谁知道呢,反正他老婆就没再回来过。”   “也可怜了欧杰这个孩子,被老欧接回来后,上了两三年学后就让他去打工,那孩子赚的钱呀,大半都进了老欧的口袋吧。”   “欧杰是个好孩子,不哭不闹,也是认真工作的,只是……唉,老欧近几年赌瘾小了些,也就是去老年活动中心搓几把麻将,但他呀,手气是真差……”   几个小时前在石门镇打听到的事回响在夏霁脑中。   很明显了,欧杰被接回家后过得并不好,完全就是欧春林为了满足自己的赌瘾。   夏霁又想到那张证件照。那张照片上的欧杰十七岁,已经被父亲欺压了几年,但他的眼神仍是那么纯粹,笑得好像一切都是美好的。   纪律看了他一眼,问宋院长:“有当年的相册吗?”   宋院长一愣:“有的,我找找啊,您二位稍等。”   宋院长起身走到旁边一个办公室,四五分钟后带着两本相册回来了。   当年相机还不高端,清晰度有限。然而一翻开第一本相册,纪律就认出了第一页右上角的宋不羁。   这张照片中的宋不羁十几岁的模样,身体瘦长,头发剃得很短,右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俩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这就是欧杰。”宋院长指着这张照片上的小男孩说,“他三岁的时候。边上的就是不羁。”   想到什么,宋院长笑了笑:“自从捡到欧杰,不羁好像就有了责任心,主动照顾欧杰——你们可能难以想象,不羁小时候是很吊儿郎当的,皮得很。”   纪律不动声色地问:“他和欧杰关系最好?”   宋院长点了下头:“不羁算是一手带大欧杰的,像大哥哥一样。只是后来……唉……”   “后来怎么了?”夏霁问道。   “后来欧杰被他父亲带走后,第一年还写信、打电话过来,但之后就什么联系都没了。不羁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去找过,但没找到。”   夏霁:“没找到是怎么回事?”   “欧杰信封上的地址是他们那个镇的邮局,不羁不知道他家住哪,问人也没问到,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话,纪律心里却起了疑虑——不了了之,不像宋不羁的性子。而且,他有种诡异的直觉,宋不羁如果真要找一个人,肯定能通过某种方法找到的。   相册被一页一页翻过去,有时候是宋不羁的个人照,有时候是宋不羁和别人的合照,也有时候是整个福利院的大合照,而宋不羁手上牵着的那个小男孩,也渐渐长成了清秀少年的模样,与现在七八分相似。   “不羁是个好孩子,”看到相册中宋不羁戴着学士帽的照片,宋院长感慨道,“初中开始他就没让人操过心,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三。他高考当年是排在省前五十的,这个成绩明明可以去帝都魔都之类更好的大学,但他选择留在了省内,说是离我们近点儿,平时好照顾。大学他把能拿的奖学金都拿了,他学的是建筑,大学运气好碰到贵人,带他一起参加了几个项目,赚到了不少钱。他啊,把一半的钱都捐给了福利院。”   纪律想到现在宋不羁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就问:“他现在呢?”   宋院长笑了笑:“前两年他买了套房子,说以前拼命赚钱,太累了,先休息几年,现在估计没怎么接活了,就收收房租吧。”   “他心里有分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照片上,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宋不羁对着镜头扬了扬唇角,笑容不深却极具感染力。阳光打在他身上,更使得他眉目如画,俊雅天成。 第34章   纪律离开前让宋不羁继续去睡,然而宋不羁却是睡不着了。   少年清秀的脸庞还在眼前晃,然而下一秒却变成了扭曲的死人脸。   他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右脸上一道蜿蜒的疤,嘴角用力压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好像咬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突然有血从他脑袋上流下来,一条一条,慢慢流到了他脸上,暗红粘稠……   宋不羁猛地睁开眼,痛苦地揪住左胸上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   手臂上有湿漉漉的触感传来,宋不羁低头看去,金大发小小的身体攀在沙发边缘,黑豆一般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宋不羁无力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我没事。”   大发的身体是热的,宋不羁却忍得了它的靠近。只是最多也就摸一把,倒不会经常去抱。   宋不羁盯着天花板,仔细回忆昨晚看到的场景。   他是从车尾的位置靠近,确定里面有人死了之后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开门,他这才看到死者的左手保持在一个奇怪的姿势——像是要按下什么似的。   当时,有人在追他吗?   可是很奇怪,如果有人在追他,他跑进了车里后,为什么不先启动车子,反而先锁门?   宋不羁心想,如果有这么个人在追他,那他上了一辆车,肯定是先启动车子,逃离了那人再说。   想着想着,宋不羁又开始悔恨、自责,报警之前,他明明看到了车里那人痛苦扭曲的表情,为什么没认出他来。   为什么。   难道仅仅是七年不见,他就已经忘了欧杰的模样了吗?   宋不羁在沙发上躺了很久,久到常非都下班回来了他还躺着。   常非看到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宋不羁吓了一跳,忙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这是?”   宋不羁的额头不烫,反而有点冰。   常非脱了外套扔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说:“现在虽然天气回暖了,但还是有点凉意,羁哥你就这么躺着,会感冒的。”   说罢,他起身去开了空调。   宋不羁看着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   常非坐回到他面前,严肃地问:“羁哥你到底怎么了?”   旁边金大发一见常非回来,就热情地扑了上去,学他一般瞅着宋不羁,担忧地“呜”了一声。   宋不羁见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狗一齐瞅着他,扯了扯唇角,说:“没事,就是昨晚遛大发时,碰到了一起命案。”   “命案?”常非现在对这个词特别敏感。   宋不羁极轻极轻地动了动下巴:“嗯,一个年轻人死在了一辆车里。”   常非不信见到个命案就能让宋不羁看上去这么不对劲。高彬那事也没对他造成这么明显的影响。于是他问:“还发生了什么事?”   宋不羁神色极淡,好像笼着一层雾,雾中传出他轻飘飘的声音:“他十一岁之前一直和我一起。”   常非脑子一转,立即就明白了,低声说道:“十一岁之后被收养带走了吗?”   “不是,是被他亲生父亲带回去了。”   常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张了张嘴,觉得一切言语对宋不羁来说都没用。   宋不羁虽然看上去懒懒散散,但心里清楚着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负面情绪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一时的。   宋不羁转了转脑袋,看向常非随手扔到茶几上的公文包。公文包鼓鼓的,一看里面就有不少资料。他问道:“新案子?”   见他说起了别的,常非便也接道:“嗯,一个强奸案。法院前两天立案了。”   说起这个,常非有一堆苦水要吐:“本来这个案子的律师是另一个所的,当事人把所有阶段都委托给了他。但侦查阶段后,当事人被检察院批准逮捕,很生气,就想换律师。但换来换去,审查起诉阶段也没换,直到现在送到法院提起公诉了,然后找上了我老板,让我老板为他做无罪辩护。”   宋不羁:“无罪辩护啊……”   常非揉了揉鼻子,说:“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了做无罪辩护成功率很低,只是当事人坚持不认罪,说他没做过强奸这事。老板接下这个案子后亲自去见了当事人,那天我刚好有事便没有一起去……回来后就跟我说确定做无罪辩护。”   “我今天刚去法院复印了案卷,准备晚上加班看呢——家里咖啡还有吧?我记得不多了,明天我去再买点。”   宋不羁几乎不喝咖啡,对此不清楚,随口说道:“我那天见到你老板了。”   “啊?”常非一脸茫然,“什么时候啊?你知道我老板长什么样?”   宋不羁回忆起那天晚上从市局出来时见到的气质卓群的年轻人,说:“高彬那案子还没破的时候,我不是去了几次市局嘛,就那天晚上,我刚从市局出来,你老板就进去了,保安告诉我那是侯一笙律师。我先前听你吐槽你老板,还以为他是个中年大叔,没想到这么年轻。”   常非挠挠头:“其实老板人挺好……就是喜欢盯我,羁哥你说怎么有这种人呢,每天非要纠出我哪里哪里有错不可。这错还不是工作上的,比如我一次把茶杯忘在洗手间了,他就冷冷地说了我一句。其他同事也有这样啊,可我就没见他说过别人!”   常非吐槽起侯一笙来就没完没了,宋不羁听了一会儿,笑了笑,因欧杰之死带来的悲痛淡了一些。   ---   当晚,常非简单下了个番茄鸡蛋面,宋不羁吃完后,就去了市局。   市局门口今晚值班的保安换了,宋不羁跟他说找纪律,却被这个保安拒绝了。   “现在都什么点了啊,纪队早下班了,你明天白天再来吧。”   宋不羁不信发生了命案后纪律会准时下班,于是便再次请求保安打个电话上去。   这个保安不苟言笑,说不就不,十分尽忠职守。   这时,门卫处里面的一个门开了,走出来另一个保安。   “哥!”犹如见到亲人,宋不羁高声叫了一声。   “哟,是你啊!”保安大哥咧了咧嘴,“又来找纪队吗?”   宋不羁嘿嘿一笑:“是啊,麻烦了。”   保安大哥和另一个保安说了一句,然后便打电话上去了。   “你这次手机不会也丢了吧?不会是纪队还没告诉你手机号吧?哎,小伙子,这样子追人可不行啊,效率忒低了……喂,纪队在吗?有个姓宋的小伙子找他。哦什么事啊——找纪队什么事啊小伙子?”   “追人……呸,是要事,十分重要的事。”宋不羁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哎,等等——”突然,宋不羁灵光一闪,说,“昨晚的命案,我是报案人,我忘了跟纪队说一件事。”   两位保安一脸“你怎么不早说”的表情:“……”   两三分钟后,宋不羁来到了刑侦大队。   “你就是宋先生吧?”   刑侦大队的刑警们宋不羁大多已经眼熟,这个同他说话的他却不认识。   这是位女刑警,她本来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什么,听到声音便抬起了头。   “你好,我是。”宋不羁应道。   “纪队在办公室,你跟我来。”   俞晓楠笑着起身,带他去敲了敲纪律的办公室。   得到允许后,俞晓楠打开了门,让宋不羁进去。离开之前,俞晓楠好奇的眼神在宋不羁和里面的纪律身上转了一圈。   等重新关上门后,她快速走回座位,抓起桌上的手机,霹雳吧啦便发了条信息出去。   俞晓楠:夏副,纪队和那宋先生咋回事啊?我用我二十六年的美貌打赌,这俩人不对!   夏霁:你见到宋先生了?在老纪办公室?啧,你的美貌暂时安全了,他俩绝对有问题。   俞晓楠:夏副你知道什么内幕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   夏霁:用你二十六年的美貌去好好观察。   俞晓楠:……   ---   纪律放下手中的尸检报告,往会客沙发处扬了扬下巴,说:“坐。”   宋不羁却没坐,他直直走到纪律的办公桌前,双手往桌上一撑,上半身往纪律的方向一倾,黑眸盯着纪律的双眼,一字一字缓缓地说:“我要知道欧杰被杀案的详情。”   别的人如果胆大包天地跟纪律说这话,纪律铁定是连个眼神也不给,还会直接让人把他丢出去。但宋不羁说这话,纪律只是嗤笑了一下,反问:“凭什么。”   宋不羁冷静地与他谈判:“我帮你以最快的速度破了这个案子,房子你也不用帮我租出去了,你告诉我案件详情。”   纪律不为所动:“没有你帮忙,我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宋不羁斩钉截铁:“有我帮忙,速度只会更快。纪队,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吧?”   纪律注视着他的眼睛。他长相精致,双眼不笑时也天生地带着几缕笑意,但此时他用一种极其冷静与不容拒绝的姿态同他说话时,却令人下意识地忽视了他的脸,注意力全被那双坚毅的眼吸引住。   然而纪律摇了摇头,说:“不够。”   宋不羁撑在桌子上的双手动了动,他往前倾得更厉害,头发垂落到前面,再过去一点,似乎就能垂到纪律的脸上。   他第一次忽视了纪律身上传出的热量。   “那纪队你说,你有什么要求,你告诉我。”   这话他说得颇暧昧,尾音轻又撩人,好像即使纪律说“我要你陪我睡一觉”他也会立即同意。   纪律嘴角还是平整的,双眼却露出一丝笑意,他说:“当我的特别顾问。”   宋不羁静静地没说话,一双黑眸就这么注视着他。   半晌后,他才没什么情绪地问:“具体呢?”   纪律缓缓说道:“半年内,只要发生大案命案,你都要无条件帮我破案。”   宋不羁“哦”了一声,扯了扯唇角:“纪队,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半年?无条件?凭什么?”   纪律自信地朝他一笑:“就凭你想知道欧杰被杀的详情。”   “呵!”宋不羁放开撑桌子的手,直起身体,斜视他,“我也可以不用问你。”   纪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可以试试,看看你是能顺利在市局找到你想知道的,还是监控先拍下你。”   市局内到处都是监控。宋不羁暗暗咬了咬牙,即使通过附身顺利进了刑侦大队,再找案件相关资料……但哪怕是附身到一个聪明又灵活的动物身上也不方便,到时候免不了恢复人身。   附身的第一条限制,就是不能附到活人身上。   如果先处理掉监控……宋不羁不认为自己能先处理好监控再顺利到达刑侦大队的办公室。   “好,”脑子里转过无数想法,最终宋不羁咬了咬牙,说,“成交。不过你还是得帮我把房子租出去。”   纪律的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成交。” 第35章   “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的宋不羁朝着纪律哼了两声,然后自来熟地瘫到了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问:“纪队,你这样做合不合规矩啊?你们公安局的顾问是随便请的吗?不会出什么事连累我吧?”   纪律扫了他“不堪入目”的坐姿一眼,淡淡应了一句:“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宋不羁比了个“OK”的手势,似笑非笑地说:“那现在纪队能给我透露透露欧杰被杀的细节了吗?”   纪律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就说:“欧杰的致命伤在腹部。他被一把类似水果刀的刀具刺中了腹部动脉,失血过多死亡。”   宋不羁凝了凝神,说:“欧杰被发现时,是死在车内的,他应该是从哪里出来,走到了车上吧——从哪里出来?”   纪律:“嗨秀KTV。我们的侦查员在案发现场的地面上,发现了欧杰一路过来的血迹。血迹消失在嗨秀KTV二楼一个偏僻的走廊上——那儿是第一案发现场,欧杰是在那走廊上被刺中的。”   宋不羁:“然后呢?没找到嫌疑犯?”   纪律:“嗨秀KTV当晚的监控被人删了。”   宋不羁:“……”   怎么总是有这种情节?   宋不羁闭上眼,想象了一下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从KTV里一路往后门跑,边跑腹部还边流着血。终于他跑上了那辆车上,准备启动车子……   等等,欧杰启动车子了吗?   不,没有。   昨晚他发现尸体的时候,车子是熄火状态,并没有启动。   快速睁开眼,宋不羁双眼内射出精光,放下二郎腿,问:“那辆车是谁的?欧杰没有启动车子?”   纪律拿过一叠照片,走到宋不羁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说:“车主名叫张天宝,是包工头王富贵手下一个水泥工。欧杰从半个月前开始给王富贵当保镖。据王富贵交代,昨晚上他请他几个朋友到嗨秀KTV唱歌。嗨秀KTV周边没有停车场,车一般停在KTV门口前面的小广场。昨晚他们到的时候,小广场停满了车,张天宝的车停不下了,就停到了后门的小巷子里。”   宋不羁一边听他说,一边翻着手上的照片。照片都是昨晚刑警们拍的现场。从嗨秀一路延到车旁的血迹他看到了,死在车内的欧杰最后的表情他也看到了。   “车是欧杰帮张天宝停的。据张天宝交代,停完车后欧杰来到包厢,他让欧杰暂时帮他保管车钥匙。这把车钥匙——”纪律指了指宋不羁翻到的这张照片,“车钥匙掉在了这儿。”   照片拍的是驾驶座下面的地毯,一把黑色的钥匙静静地躺在棕色的地毯上。   宋不羁盯着这把钥匙看了好一会儿,又翻回上一张车上钥匙孔的特写照片。方向盘下面,插钥匙的地方,有一抹鲜明的血迹。   “欧杰上了车,本想立即启动车子开走,钥匙都快插进去了,突然手一抖,钥匙掉到了地上……”宋不羁喃喃道,“而这时,身后那人就要追上来了,于是欧杰选择了先锁门争取时间……”   谁知,就在锁上门前,意识突然远去……再接着,他便因失血过多死亡了……   “昨晚和王富贵在一起的几个人都证实了确实是因为前面小广场车停不下了,张天宝才让欧杰把车停到后门小巷子里。他们来嗨秀KTV也是临时起意,为了庆祝王富贵昨天又接到的一个大单。”纪律说道。   听纪律说了这么多,宋不羁皱了皱眉,想到刚才被他跳过的一个词:“保镖?现在的包工头都雇保镖的?”   既然纪律请了宋不羁做他的顾问,那对于案情以及警方的调查进展,他也不会隐瞒。他便把半个月前王富贵收到一张血字的事告诉了他。   “去死吧……”宋不羁重复了一遍,思考道,“这要么是感情上的纠葛,要么是工作上的纠葛吧?”   纪律:“初步调查排除了情感上纠纷的可能。”   宋不羁:“那就是工作上?王富贵是个包工头……那看他不顺眼的,甚至想让他去死的,不会是另一个包工头吧?难道王富贵去年抢了不少人的活儿?”   纪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纵然他决定让宋不羁当顾问,但更多的是看中他身上迷一般的能力——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能力,但纪律肯定,宋不羁肯定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他们破案会有帮助。   但是没想到,宋不羁脑子也转得很快,甚至立即从只言片语中敏锐地就与他想到了一处去。   纪律往后靠了靠,说:“我们走访了平日里与王富贵打交道较多的一些人,他们都反应了一个问题——王富贵去年使了手段,包揽了临江区大半赚大钱的项目,还把其他几个包工头手下的人挖走了。”   宋不羁:“那这血字是谁写的,你们也查出来了?”   纪律:“没有。血字上的字迹,和被王富贵抢过活的那几个包工头的字迹都不一样,也不是他们妻子或孩子的。”   宋不羁:“但是……”   宋不羁皱了皱眉,脑子转得飞快,刚才看到的照片上的那些细节在他脑海中不断呈现,还有上午纪律和夏霁来他家时给他看的监控视频上的半个黑影也闪现了出来。   “但是我觉得凶手和这个血字没有关系。”宋不羁说。   纪律挑了挑眉,好奇地“哦”了一声。这会儿他是真好奇,宋不羁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纪律问。   宋不羁张了张嘴,想从掌握的这些情况中说出点什么令人信服的话,但是奇怪的是,他发现他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他的脑子里却有一个极其肯定的声音告诉他,杀死欧杰的就是监控视频中拍下的那半个黑影。   ——这种情况在一个多月前的高彬案中也出现过。   ——这种情况在两年前偶然碰到的一个公交扒手上也出现过。   ——这种情况最早什么时候出现,他已经记不清。直到两年前坚定地认定某个人就是公交扒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除了附身的异能外,似乎还有种敏锐的直觉。他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出罪犯是谁,这种认定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结果总是证明他是对的。   就像现在一样,当他开始在脑子里思考这个案子,整合所有掌握到的信息时,他的脑子就像变了个脑子一样,飞速地运转起来——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笨,甚至是聪明的,别人需要学习好几遍的知识,他可能看一遍就掌握了,他以为他就是比普通人聪明了那么点儿而已,但如今看来,似乎不完全是。   专心思考起案子时的他,明显感觉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脑子运转速度。   最终,宋不羁只是高深莫测地说道:“直觉。”   纪律:“……”   纪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并不觉得直觉这种抽象感性的词能和宋不羁扯上关系。   从宋院长那里了解到,宋不羁高中学的是理科,大学学的是建筑,从小表现出来的言行也是偏理性。这样一个人,突然说出了“直觉”一词,实在是挺违和。   宋不羁镇定地接受着纪律的打量,不闪不避,甚至对他扯了扯唇角。   “我个人更倾向于凶手是来自嗨秀KTV。”半晌后,纪律说道,“这个人要么是嗨秀昨晚上班的员工,要么是昨晚在嗨秀的客人。”   “总之这个人昨晚都是在嗨秀对吧。”宋不羁接道。   纪律点了下头,又说:“但也不排除判断错误的情况。血字那边的调查,也会同步进行。”   宋不羁“唔”了一声,说:“刚才我进来时,你们刑侦大队好像就一个女刑警在,其他人都出去调查了吧?那纪队你呢,你和我,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纪律:“你不准备把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听完?”   宋不羁惊讶地眨了眨眼:“还有?这才一天,你们效率这么高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纪队你继续、继续。”   “小俞,你口中的女刑警,她和另一个同事走访了嗨秀KTV,并带人把KTV内部,尤其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走廊通往后门的那条路,勘查了一遍。”纪律沉静地说道,“现场提取到的足迹、血液、指纹等都还在检测当中,KTV内部所有的刀具也都拿来做切口对比了,但是很遗憾,没有一把刀是符合的。”   宋不羁皱了皱眉:“就是说凶器还没找到?那目前还没有从嗨秀中调查到什么有用的?”   纪律:“昨晚在嗨秀的员工和客人,小俞他们也初步做了询问,目前能知道三点——第一,第一案发现场那走廊位置偏僻,平时走动的人不多,凌晨案发时更是几乎没什么人,昨晚在嗨秀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人去了那边。第二,欧杰出包厢后,询问过一个工作人员卫生间怎么走。王富贵几人也证实了欧杰当时确实是说出去上厕所。第三,那条走廊往里走到尽头左拐,有个很少有人用的男厕所。”   卫生间、上厕所、走廊……   脑子里像装了加速马达,一帧一帧的画面飞快地在脑海里闪过,宋不羁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欧杰小时候认路的本事不太行,昨晚他出了包厢后,问了工作人员卫生间在哪,但可能还是七拐八拐迷路了,没找到。这时候……”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东走西走,竟然走到了一个男厕所前,于是就进去了。   进去后呢?   “进去后,他可能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宋不羁一手揉了揉太阳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某个点,喃喃地说道,“这是个秘密。那人立即起了杀欧杰的心思……”   接着,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欧杰被那人抓住,挨了几个拳头,拼命挣脱开后往外跑。但那人紧追不舍,终于在走廊上追上,然后拿出一把刀,刺入了欧杰的腹部……随着刀被拔出,血瞬间喷涌而出,欧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他一开始可能不是想跑去后门,但可能是迷路了,或是被身后那人逼入了后门……后门停着辆车,欧杰意识到自己有钥匙,于是躲了进去……但最终,他还是失血过多死在了车上……   宋不羁忽然遮住眼,嘴唇轻颤。   “欧杰就是死在我发现他之前对吗?”   纪律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个字——   “对。” 第36章   这一瞬间,宋不羁脑子里闪现了无数种可能。   如果自己早几分钟到,碰到欧杰时他还活着,那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如果自己早几分钟到,是不是也会看到杀欧杰的人,然后把他逮住呢?   更甚至,如果当年他坚持把欧杰带回福利院……   可是没有如果,他到的时候,欧杰已经死了,而那人还在不远处看着。然而他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大发叫唤的时候自己还把它制止了。他当年也没有坚持,反而是尊重了欧杰的想法。   宋不羁沉默的时间太长,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悔恨与悲伤气息。   纪律看了他一眼,把照片和资料整理完,又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遮住眼,一副打算颓在沙发里的模样,纪律想了想,伸出手,握到了宋不羁的手背上。   手心与手背接触的刹那,俩人俱是一颤。   宋不羁的手很冰,纪律的手却是温热的。   宋不羁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想到纪律会突然出手。   纪律也没料到,宋不羁的手竟然这么冷——既然冷,又怎么穿这么少?   宋不羁依旧只穿了件衬衫,只是衬衫的颜色变成了白色。纪律皱了皱眉,纵然他体质好,这个天气出门也是至少穿两件长袖的。   而从他第一次见到宋不羁,宋不羁就穿得特别少。   遮在眼上的手被纪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拿了下来,二人的视线对上。   宋不羁的双眼有些红,也有些茫然,好像先前强势要纪律告诉他欧杰被杀详情的人不是他一样,也好像几分钟前敏锐的反应都是错觉似的。   “你……”宋不羁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自己被纪律抓着的手,问,“你干嘛?”   纪律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反问:“冷?”   宋不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冷。”   纪律继续问:“那手怎么这么冷?”   宋不羁:“天生的……”   纪律蹙了蹙眉:“去医院检查过吗?”   说了这么几句,负面情绪飘走了,宋不羁又是刚才那个宋不羁了。他扯了扯唇角,说:“纪队放心,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不会影响查案的。”   纪律沉默,没再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见过欧杰的亲生父亲吗?”   宋不羁抿了抿唇,没说话。   纪律:“下午我去了一趟北山福利院。”   宋不羁抬眸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院长跟你说什么了?”   纪律:“欧杰十一岁那年,被他亲生父亲欧春林带走。你们失去联系后你去石门镇找过,但据说你没找到欧杰。”   宋不羁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不错。”   纪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欧春林呢,你见过他吗?”   宋不羁:“没见过。”   纪律顿时笑了:“宋不羁,说谎前好好想清楚。”   宋不羁也笑了:“想清楚了。”   纪律:“行,那我换个问题——你知道欧杰的亲生父亲是怎样的人吗?”   宋不羁:“知道一二。”   纪律:“听说欧杰是你一手带大的,既然你大概知道欧春林是怎样的人,你还会允许欧杰和他生活在一起?”   宋不羁没说话,他沉默地对上纪律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一动不动。   纪律:“当年你去找欧杰时,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宋不羁闭了闭眼,少年说着“我以后要造一艘很厉害的大船”时晶亮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半晌后再睁开时,他的双眼沉静又锐利,他说:“纪队,这和现在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只一瞬,宋不羁就把所有情绪都收敛完毕,纪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说:“没关系。”   宋不羁:“那我有权利不说吧。”   纪律:“你可以不说。”   “谢纪队大发慈悲放过我。”宋不羁夸张地合了合双手,突然想到什么,立即又严肃问道,“欧春林呢?他来认领尸……欧杰了?”   纪律:“明天来。”   宋不羁:“……也是了,会来就不错了。”   话落,他嗤笑了一声。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紧接着,夏霁和俞晓楠快步走了进来。   “宋先生,又见面了。”夏霁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转向纪律,快速说道,“老纪,查欧春林的时候查到一个信息——”   “——欧春林有个女儿叫欧悦,十六岁,未成年,控告长盛集团太子爷盛新耀强奸她。目前临江区法院已经立案,你猜盛新耀请的律师是谁?侯一笙,你发小!”   宋不羁皱了皱眉,强奸案……侯一笙……这不会是今晚常非说的这个案子吧?   纪律却是问道:“侯一笙接这种案?这个强奸案有什么稀奇的?”   一般会送到市局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像强奸案这种案子,一般都是由所在地区派出所负责侦查。侦查完毕后再送到区检察院。   “欧悦平时在石门镇一家超市做收银员。去年平安夜,以盛新耀为首的几个富少爷心血来潮决定亲自下海捕鱼,就到石门镇租了艘船。捕完鱼后,他们吃了个海鲜大餐又喝了不少酒。当时盛新耀就醉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没穿衣服的女孩,就是欧悦。欧悦哭哭啼啼,坚持盛新耀强奸了她。”   “盛新耀虽然喝醉了,但据说没喝断片,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事。但确实一早醒来看到个女孩睡在他身边,就想付点钱私了。但是吧,欧春林知道了这事,跑过来闹场,说盛新耀毁了他女儿的清白,还仗着有钱想压下这事。当时这事闹得挺厉害,你们肯定也听说过吧?”   纪律点了下头。   拜欧春林的一纠缠二大闹所赐,某知名富二代强奸少女的新闻在当时被传得沸沸扬扬。   宋不羁也有一点印象,只是平时他也不太关注这些,并不知道当事人都是谁。   “盛新耀这个人,说有点傲气,也算有吧。他本来打算了给钱私了,不管自己做没做就当自己做了吧。但被欧春林这么一闹,盛新耀立即就改口了,说自己没做过这事,肯定是欧悦诬赖,想诈钱。双方都坚持自己的说法,这事很快就闹到了石门镇派出所。”   “最终石门镇派出所通过残留在欧悦阴道内的精液DNA检测,证实盛新耀强奸了欧悦。去年12月29日盛新耀被刑拘,1月5日被送到了临江区检察院报捕。1月12日临江区检察院批准逮捕。但,你们知道奇怪的是什么吗?”   “——经过公安机关和检察院的双重侦查,一致认定盛新耀强奸罪名成立。但是盛新耀依旧坚持自己没做过,认定了欧春林父女诬陷他。”   夏霁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宋不羁听到这里后,立即接了下去:“侯一笙律师接下了这个案子,认为盛新耀说的是实话,要为他做无罪辩护。”   话落,房内其他三人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去。   俞晓楠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常非说的。”宋不羁说完后又皱了皱眉,问,“公安和检察院都认为强奸罪名成立了,但侯律师却认为不对……这种情况很难打赢吧?”   纪律看了他一眼,说:“侯一笙既然敢做无罪辩护,就有一定把握。”   宋不羁摸了摸下巴,说:“那就是说,极有可能真是欧春林父女诈骗……”   纪律不置可否,对夏霁和俞晓楠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好嘞!”俞晓楠响亮地应了一声,“我再整理整理就回去——纪队,你也别太拼啊,身体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腰,你懂的!”   说罢,俞晓楠俏皮地对纪律眨了眨眼,然后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夏霁笑着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宋不羁看向纪律,问:“纪队,你身体……你腰不好吗?”   纪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说:“你想试试?”   宋不羁:“……”   在市局呆了许久,宋不羁打算回去了。   纪律叫住了他。   “宋不羁。”   宋不羁回头,疑惑地扬了扬眉。   “别擅自行动。”   宋不羁笑了笑:“不会——我要做什么,肯定是先叫上你啊纪队,不然哪天被你们以妨碍警方办案为由抓起来了怎么办。”   朝身后挥了挥手,宋不羁走得极其潇洒。   “明天见啊,纪队。”   “注意身体啊,纪队。”   办公室门口,纪律轻笑了一声。   夜风吹过,三月的天仍是有点凉意,宋不羁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过红绿灯时,抬头望了眼夜空。   夜空被云遮挡了大半,星星不见踪影,月亮也时隐时现。   有些暗。   宋不羁又想到了欧杰死在车内的面容。扭曲的痛苦好像被无限放大,投放到了夜空这个大屏幕上。它们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铺天盖地地压向身体。   沉甸甸的。   不知哪里传来狗吠声,一声一声很是凶狠,似乎在警告路人别过来。这狗吠声又引得周围其他狗也叫唤了起来,一时间,此起彼伏。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在绿灯亮起时坚定地抬起脚步往前走。   回到家后,常非还没睡,从他的卧室门缝里,还透出光亮。   宋不羁想了想,过去敲了敲常非的卧门。   “羁哥你回来了?”常非很快开了门。   宋不羁倚在门前,透过打开的门看到了常非房内桌子上摊开的一叠叠资料。   “案子很难吗?”   常非苦了脸:“很难。受害者体内的精液经过DNA检测,与我当事人的进行了对比,结果一致。而且是检测对比了三次,三次啊!”   宋不羁“嗯”了一声,说:“受害者叫欧悦吧?”   常非顿时惊讶道:“羁哥你……”   宋不羁:“刚才从纪队那里听说了。”   常非更惊讶了:“你和纪队关系这么好了吗?”   关于这事宋不羁不太想解释,就含糊地支吾了一下,又说:“昨晚的死者叫欧杰。欧悦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常非一分钟内第三次惊讶,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这么巧?!” 第37章   律师都有保密义务。   对于盛新耀的事,宋不羁没有问,也本就没打算问。   他只是对常非说道:“你老板判断得可能是对的,你当事人没有强奸欧悦。”   常非对侯一笙的判断还是很信任的,只是……他揉了揉鼻子,说:“主要还是提取到的精液……这是定罪的关键性证据。”   而想要推翻这个证据,难度不是一点两点。   宋不羁白天没怎么睡,晚上本就习惯了不睡,此时虽是半夜,但也清醒得很。他拍了拍从他回来就一直在旁边转悠的金大发,说:“行了行了,先出去溜你,好吧?”   金大发聪明,听懂了“溜”这个字,立即主动去叼来了牵引绳,殷切地送到宋不羁面前。   金大发依旧往小巷子里钻去。宋不羁心里想着案子,也没怎么管它,任由它拉着自己的走。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时,宋不羁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昨晚这条小巷里——欧杰被杀之地。   今晚小巷里已经没有了车。那车现在据说还在市局,还在全方位的勘查、检测当中。而车主张天宝据说嫌晦气,正在纠结到底是还要不要。   走到昨晚车子停着的地方,宋不羁拉住了金大发,站在这儿往前方左右两侧扫了扫。   左前方那扇铁门进去,就是嗨秀KTV。宋不羁抬头看了看,墨蓝的天幕好像被嗨秀KTV五彩斑斓的灯光映得发亮。   他恍惚地想着,怎么昨晚没注意到呢。   而耳边似乎有隐隐约约的歌声透过钢筋水泥的墙壁传过来,时而婉转深情,时而豪放激荡……而昨晚,昨晚他的全部心神好像都被那车上的死者吸过去了,竟然全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这旁边就是嗨秀KTV。   拍下嗨秀后门那半个黑影的是炙味烤肉后门的摄像头,位于宋不羁此时站着的地方的右前方。   宋不羁抬头,看向那个摄像头。   摄像头在黑夜里丝毫不明显,就像个默默守卫的隐形士兵。   遛完狗,宋不羁回到家,强迫自己躺到床上眯了会儿眼。   第二日,宋不羁来到了市局。   纪律和门卫通了个声,现在宋不羁进出,都不会被拦着了。   市局上午正常上班市局是八点半,但现在八点不到,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就忙碌了起来。   宋不羁的到来,使得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纪律简单地说了下他的顾问身份后,便开始一个一个分配任务。   “老夏、老王和小俞继续调查嗨秀KTV,把案发当晚在嗨秀的员工和客人一个一个找来问话。”   “小谢和小金继续调查血字,重点调查半个月前王富贵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老于和小李去把欧杰的家庭、人际关系给我摸清楚……”   纪律冷静地一通吩咐下来,办公室里刑警们也都走光了,只剩下宋不羁一个外人。   宋不羁倚墙环胸看他,问:“纪队,那我呢?”   纪律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跟我来。”   纪律把宋不羁带到了白卓那。   白卓也是来了个大早。他正坐在电脑前打字。   见纪律过来,他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早?咦,你不是那谁吗?来的不是死者的家人啊?”   纪律淡淡说:“他是死者的家人。”   宋不羁心下一动,朝纪律看了一眼。   白卓抓抓脑袋,说:“我还没弄完呢……”   宋不羁本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不知怎的,他立即就领悟了,忙说:“不要紧,我看一眼就好。”   白卓看向纪律,询问他的意见。   纪律瞅了宋不羁一眼,点了点头。   白卓站起身,说:“那跟我来吧。”   白卓昨晚没怎么睡,此时也有点困,脑子便不太清醒,他这时突然想起宋不羁是一个多月前那冰箱碎尸案发生地的房主,就口无遮拦地说道:“小伙子,你有点惨啊,连续两次都碰上命案,死的还都是你认识的人。”   宋不羁:“……”   纪律狠狠拍了下白卓的背,拍得白卓踉跄了一下,却也把他拍醒了。   白卓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嘴贱,见谅哈。”   宋不羁没什么表情地道:“……没事。”   紧接着,宋不羁又道:“你说得挺对的。”   白卓:“……”   出现在宋不羁面前的欧杰全身赤裸,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台子上。他身上的血迹都被清洗干净了,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痛苦扭曲。他脸色惨白,右脸上的伤痕很是明显。   但这么看去,宋不羁却是看出了几分他记忆中欧杰的样貌。   欧杰很瘦,也不知是不是血流得太多的缘故,他皮下的骨头痕迹特别明显,一块一块,好像要穿透皮肤顶出来。   而且应该是遭遇了殴打的原因,他的皮肤上有着明显的殴打痕迹。   他的腹部被开了个口子,伤口看上去不宽,但切面看着异常狰狞。   白卓观察着宋不羁的表情,见他没寻常人见到尸体的呕吐、反感等反应,放下了点心。   他指着欧杰腹部那伤口说:“腹主动脉损伤,失血过多死亡——看到这刀了吗?就是这种普通水果刀刺的。”   白卓从旁拿起一把市面上常见的水果刀,展示给纪律和宋不羁看。   宋不羁沉默了半晌,然后说:“走廊上没有什么地方是放着刀的吧?那这把水果刀,凶手是随身携带的?”   纪律说:“也可能是到达走廊前的哪个地方,有水果刀,凶手看到了就拿了过来。”   宋不羁“唔”了一声,视线又回到了欧杰的脸上。   垂在两侧的双手渐渐握紧,宋不羁暗暗发誓,一定要抓到杀死欧杰的凶手。   ——可是,即使抓到了凶手,欧杰他也回不来了。   纪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做你自己能做的事就好。”   宋不羁看向他。   “其他的,交给我。”   “如果连个交代都无法给予死者,那要警察有什么用?”   门卫处打了电话来,欧杰的父亲欧春林来了。   纪律探寻地瞅了宋不羁一眼,宋不羁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回避。   趁欧春林上来前,白卓凑近纪律,小声地说:“那衣服,我准备送到省厅去了。”   纪律点了下头。   白卓在检测欧杰死前穿的那粉色毛衣,他在上面发现了一小块不属于欧杰的血,但凭市局如今的技术,还无法对这么一小块血迹做DNA检测。   来的人除了欧春林以外,还有欧悦。   宋不羁站在纪律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欧悦。   欧悦说不上多好看,她长得甚至没有欧杰清秀。但你看着她,完全想象不到她竟然才十六岁。她脸上还带着未卸的妆,举手投足间像是二十六岁。   但她似乎有些胆小、害怕,戴了美瞳的眼珠子不自觉地左右转动着,看到欧杰的脸后似是一惊,怔怔地停住了脚步,然后流出了泪。   欧杰此时已被白卓盖上了白布,只露出一个脑袋。   欧春林本来是挺沉默地跟着民警进来的,一见到欧杰,突地失声痛哭了起来:“我的儿子啊……我苦命的儿子啊……被亲娘抛弃……又被人杀死了啊……”   宋不羁:“……”   这演的是哪出啊?呵!   欧春林没有走近看,他就隔着一两米的距离,边哭边矮了身体,渐渐蹲了下去。   欧悦除了默默流泪外,倒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宋不羁无法把她和那个坚持盛新耀强奸坚持要告他的女孩联系起来。他从面前这个欧悦脸上,看不出坚毅与勇敢。   相反,他觉得欧悦有些懦弱。   喉咙有些痒,宋不羁突然想抽根烟。   他没有烟瘾,也已经很久没抽过了,只是某种情绪在这样的氛围中,又浮上了心头。   ——被杀的那个人,是自己当年一手带大的少年啊。   宋不羁经过纪律身边时,低声说了句“我出去下”,便快步朝卫生间而去。   他没带烟,没带打火机,也不打算问市局的人要一根,便去了卫生间。   冷水扑到脸上的时候,宋不羁深深吸了口气。   又连续扑了好几把冷水,宋不羁再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旁边,多了另一个人。   宋不羁抹了把脸,任由剩下的水珠顺着他的脸他的头发流下,浸染到衬衫里。   “纪队。”宋不羁看到纪律的表情,突然有点想笑,“你这副表情,是在担心我?”   纪律没说话,随手从旁边的墙上扯了几张擦手纸下来递给他。   宋不羁不客气地接过,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谢了。”宋不羁说,“看不出纪队你挺贴心的嘛。”   纪律依旧没说话,沉默地跟他往外走。   走了几步,宋不羁回过头来,挑了下眉,调笑道:“纪队,你再这么看我,我会认为你喜欢我。”   “不过还是别了吧,我的人生计划中没有警察。”   悲伤压抑的情绪短暂地被驱散了,然而等宋不羁坐到纪律的车上,严肃认真就又回到了他脸上。   纪律打着方向盘,往外开去。   车刚开出市局,也看不出来是往哪开,宋不羁随口问道:“去哪。”   纪律:“嗨秀KTV。”   宋不羁偏头,说:“你不是让别的刑警去那了吗?”   纪律直接挑明:“你有某种能力,我暂时猜不到。但你能利用这种能力去查案,去找到凶手,对吧?既然目的相同,那与其让你自己行动,不如咱们合作。”   宋不羁“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也不否认自己有某种能力的事实:“这就是你让我当顾问的真正原因?你想近距离观察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过纪队啊——”   他似笑非笑:“你怎么好像对于我有某种能力的事,一点也不惊讶呢?这好像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吧?”   纪律答非所问:“高彬当时放在宠物诊所的行李箱,是你让人送过来的吧?”   话题转得有点快,宋不羁这会儿脑子里的马达消失了一样,没反应过来,便没应声。   纪律:“宠物诊所被拉下电闸前,出现在监控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只哈士奇。我不信这只哈士奇和你没关系。”   宋不羁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门上扣了扣,说:“我养的狗是金毛,叫金大发,它才和我有关系。”   ——这就是否认了。   纪律一笑,又严肃道:“你以前也没利用你的能力做下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现在——我能相信你吗?”   宋不羁凝视着前方笔直的马路,坚定地吐出一个字。   “能。” 第38章   马路上行车川流不息,经过的公交站牌上贴着某个知名艺人代言的手机广告,沿路的早餐店前还有人排着队。   宋不羁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午九点还差一刻钟。   快到嗨秀KTV时,宋不羁转了转手里的手机,漫不经心地偏头道:“纪队,我也能相信你吧?”   纪律手上方向盘微转,超了一辆车过去。他目视前方,了然地说道:“关于你的能力?”   宋不羁说:“其实说句实话吧,从小我就不喜欢警察——我不是针对你啊纪队,我是针对所有警察。”   纪律:“……”   “为什么?”纪律问。   窗外似乎突然起了大风,宋不羁一边看着外面的树木被风吹得摇头晃脑,一边说:“不知道,但就是不喜欢。”   纪律默了一秒,然后问:“这就是你的人生计划中没有警察的原因?”   天空上云层变多变厚了,原本还有点微弱阳光的多云天气似乎要变成阴天了。宋不羁收回看天的目光,偏头又看向纪律,说:“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纪律又默了一秒,他再开口时,只说了一个字。   “能。”   宋不羁笑了笑,说:“那我可就相信你了啊纪队。”   纪律承诺般地“嗯”了一声。   前面就是嗨秀KTV了,宋不羁看着那经过多次的娱乐场所,眯了眯眼。   “纪队,再打个商量,”宋不羁说,“虽然我们并没有讨论过我要怎么帮你查案,但既然是用我的能力,那就听我的吧。”   纪律把车开入嗨秀KTV前面的小广场,停好,熄了火,转头看他,说:“可以听你的,但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外的事,比如遇到危险,或是可能会遇到危险,那你的计划就要停止。”   宋不羁迎上他的视线。   纪律不笑的时候真的很严肃,他的嘴唇抿着的时候嘴角虽然没有下垂,但平整得依然会令人觉得不得放肆,尤其他看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令人心生敬畏。   宋不羁却是笑了,笑得颇为慵懒。他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纪律,一边说:“那就麻烦纪队帮我保管一下手机。我待会儿就利用我的能力进去,请纪队你不要跟进来,给我留点儿隐私好吧。”   想了想,宋不羁又道:“最迟六个小时,我就会出来。”   纪律没阻止他,也没跟去,他从车窗望出去,看到宋不羁没有直接进正门,反而绕去了后面那小巷。   直到看不到宋不羁的身影了,纪律才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宋不羁放到自己手上的那手机。   也不知宋不羁是有意还是无意,递过来手机的时候,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   宋不羁的手依旧是冷的,那个瞬间,纪律有股冲动,想要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把热量传给他。   然而他克制住了。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尤其是在面对宋不羁的时候。于是这段时间他开始审视自己,最终确定自己以前对那些相亲对象提不起兴趣,是因为还没碰到宋不羁。   宋不羁勾起了他的兴趣。   这个兴趣包括所有方面。   纪律想通了之后,就决定正式把“追宋不羁”这件事列入行程。   ……只是目前看来似乎哪里不太对。   宋不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追他。   纪律活了三十年没谈过恋爱,更是从没追过人,他想可能是自己哪里方法有问题。   他在车内坐了五分钟,最终决定这种事应该去咨询专家。而他的身边,对这方面最有权威的应该是侯一笙和夏霁了。   侯一笙本来就喜欢男人,男人追男人嘛,他肯定知道怎么追比较好。   夏霁谈过恋爱,他是有经验的,肯定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想通之后,纪律收起宋不羁的手机,塞入自己的兜里,然后下了车,往嗨秀KTV正门走去。   ---   嗨秀KTV后门那条小巷里只有一个摄像头可用。   宋不羁扫了眼炙味烤肉后门处的那摄像头,站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他现在站在嗨秀KTV后门的斜对角,距离后门大约三四米的距离。   ——只要在他所站位置的十米范围内,都可以附身。而附身的对象包括无生命的物品、植物、动物或尸体。   宋不羁往巷子两边看了看,没人。然后他闭上眼,把注意力集中到嗨秀KTV里面,嘴里不断念叨着“老鼠”“老鼠”……   几秒钟后,小巷里的宋不羁消失了,而嗨秀KTV的后门杂物室里,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一个矮柜下面艰难地爬了出来。   小老鼠睁着黑豆般的双眼,东瞅瞅西看看,找到方向后,立即便往通往KTV内部的那扇门奔去。   然而门是关着的。   老鼠看了眼那极细极细的门缝隙后,再看了眼自己肉鼓鼓的身体,并不觉得自己能通过这个小缝隙爬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   小老鼠在杂物室内着急地转起了圈。   “吱吱——”   这时,矮柜下面又钻出了一只老鼠。   那只老鼠更肥,肥硕得简直要流油。“宋不羁”目瞪鼠呆,心想,这嗨秀KTV的老鼠一个个的伙食都这么好吗?   “吱吱——”那个只肥老鼠又叫唤了几声。   “宋不羁”听懂了,这只肥老鼠是在说他在哪里哪里发现了好吃的,让他一起去呢。   黑豆般的眼珠子转了转,“宋不羁”心想,对啊,老鼠会打洞,这KTV里指不定有多少地下通道呢!   于是“宋不羁”跟上肥老鼠,从矮柜下的洞口钻了进去。   地下通道里黑漆漆的,所幸老鼠在黑暗中的视力也是比人类强。而且前方有那只肥老鼠在带路,“宋不羁”一路走得很是顺畅。   不知走了多远,反正东拐西拐,“宋不羁”已经晕了,分不清方向了。前方渐渐有光亮传来,“宋不羁”黑豆般的双眼眯了眯,然后听到前面带路的肥老鼠“吱”了一声。   ——美味的食物就在前面。   从某个缝隙中钻出去后,“宋不羁”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KTV的包厢里。   这间包厢里有些乱,不知怎的还没收拾,桌上放着一个被吃了大半的生日蛋糕。   肥老鼠说的美味的食物就是这个剩下的生日蛋糕。   “宋不羁”又往包厢内其他地方看了看,而肥老鼠此时已经爬上了桌,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蛋糕。   一边吃,肥老鼠一边发出“吱吱”的声音呼唤“宋不羁”一起过来。   “宋不羁”自然是不想吃这什么被吃剩的蛋糕,不知放了多久,也不知坏没坏。   但他只能听得懂老鼠的叫声,并不能同真正的老鼠交流。他最多就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吱吱”声。   他没时间在这儿同一只老鼠耗着,他得赶快出去,在这个KTV内赶紧找线索。   他有种直觉,仅仅是靠刑警们问话搜查,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的。   来的时候在车上,纪律是怎么说来着?   “我初步判断,凶手是个下手凶狠的人,他直接在走廊上就动手,应该对他的身手十分自信,至少对付你这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人,应该很轻松——你进去后小心点,千万别和他硬碰硬。”   “我更倾向于认为凶手是嗨秀KTV内部的员工。现在夏霁他们正在里面重新对案发当晚在KTV的员工进行问话,你用了你的能力后应该能不被发现地观察他们吧?那你重点注意下里面有没有一眼看过去就能给人危险感的人。”   “我们的现场勘查不一定百分百到位,可能有哪些极其隐蔽的地方没被注意,你进去后如果方便,也再重新勘查一番,尤其是欧杰中刀的那条走廊及其附近。”   “还有凶器和衣服。虽然我们没在嗨秀KTV找到与尸体伤口一模一样的刀具,但并不能说凶器就不在嗨秀。它可能被凶手藏到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也可能就在凶手身上。当然,还有可能被处理掉了。”   “欧杰腹主动脉被刺破,凶手用的是水果刀,当时离得肯定近。那么近的距离,凶手身上肯定沾染上了血迹。案发当晚我们现场勘查时没有找到染血的衣服。但是那么短的时间,案发后嗨秀被封锁,周边也全都监控了起来,凶手不太可能把衣服带出去。”   “宋不羁”正在思考怎么从这间包厢出去,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老鼠听觉灵敏,上一秒还在吃蛋糕的肥老鼠,下一秒就飞快地窜回了出来的缝隙前,“嗖”地一下钻了进去。   “吱吱!”肥老鼠在里面催促着“宋不羁”赶紧躲进来,人类很可怕的!   “宋不羁”假装没听到肥老鼠的呼唤,电光火石间,心念一转,快速窜到靠近门口的沙发旁躲了起来。   如果门被打开了,他要抓住机会窜出去!   门外似乎来了不少人,脚步声有些嘈杂。   一个、两个、三个……靠着老鼠出色的听觉,“宋不羁”数着有多少人。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警察同志,命案发生后我们就停止了营业,照你们的吩咐,我们连当晚客人呆过的包厢都没收拾过——”   门被推开了,走廊上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来,同时包厢内的灯也被打开了。   一直呆在黑暗中,乍见到强光的“宋不羁”有些不适应。他眯起了眼,抬头看了眼进来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陌生人,应该是嗨秀KTV的员工。紧随其后的是夏霁和另一个不认识的警察。   “——这间包厢当时是六个学生包的,其中一个生日,另外五个为他庆生。他们订包厢时用的那手机号我们同事也告诉你们了吧?不过六个学生而已嘛,他们肯定和命案无关吧。”带夏霁他们进来的员工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夏霁朝他身后的那警察点了下头,然后二人就着这包厢开始了勘查。   趁此机会,“宋不羁”快速从黑暗中窜出来,直直窜向了门外。   夏霁突地转过身,看向门外。   “警察同志,怎么了?”员工看到夏霁突然的动作和疑惑的表情,不明所以。   “没事。”夏霁摇了摇头,可能出现了幻觉,不然刚才那一瞬间,怎么会有一个人从包厢内跑出去的感觉呢。   “宋不羁”出去后,立即看准走廊上一盆盆栽,躲到了后面。   “呼——”终于出来了。   那么,先去哪边呢?   “宋不羁”一下扭头看看左边,一下又扭头看看右边。他没来过嗨秀KTV,不知道这左边是通向哪里,右边又是通向哪里。   “唔,不然往右好了。”“宋不羁”心想,毕竟自己遛狗,都是习惯性地出了小区门后右拐。   他刚刚探出了脑袋,“刷”地一下又钻了回去。   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纪队可能对“追人”有什么误解……   --   附身准则第二条:   附身范围:无生命的物品、植物、动物、尸体等(所在位置十米范围内)。 第39章   两个人从走廊右边过来。   “宋不羁”两只前爪抓在花盆边,“嗖”地一下,十分敏捷地爬进了花盆里。然后借着大叶子的遮挡,他小心地打量过来的俩人。   这俩人都是女人,穿着嗨秀KTV的服务员制服,边走边小声说话。   “警察怎么还来问啊?不是都问过了吗?”   “听说有别的事要和我们确认。”   “你看到阿兰发在群里的信息了吗,好像来了个很帅的警察诶!”   “真的?我手机忘带了,有照片吗,我看看。”   “阿兰哪敢偷拍啊,咱们快走,去看看是不是真像阿兰说得那么帅!”   凭借老鼠灵敏的听觉,“宋不羁”清晰地听到了这俩人的对话。   经过夏霁在的那间包厢时,那俩服务员一愣,说话声顿止,然后匆匆离去。   确认她们不会再回来后,“宋不羁”再次悄咪咪地左看看右看看,同时小脑袋瓜也飞快地转动起来。   听那俩服务员的意思,她们过去那边是接受警方问话,所以她们平时休息的地方应该在她们来的方向。   不过很帅的警察……夏霁也算帅吧,但应该用不到“很”字,而且他现在并不在问话警察行列里。那……想到进来之前被他扔在外面车上的纪律,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会是纪律进来了吧。”   想归想,“宋不羁”瞅准时机后,却是灵活地往走廊上一窜,瞬间变消失在了拐角。   不认识路没关系,老鼠嗅觉灵敏,对人的气味更是熟悉。“宋不羁”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往有人的地方而去。   估计是发生了命案后被勒令暂停营业的关系,嗨秀KTV并没有什么人。“宋不羁”一路跑过去,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儿似乎就是欧杰被人追赶然后中刀的走廊了。   “宋不羁”猛然停住了脚步。   走廊地面已经在警方取证后清洗干净,但他仍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儿……这块大理石上的血味更为浓郁。   “宋不羁”迈着短小的四肢,像老人一般颤颤巍巍地爬到了那块已经看不出什么的地面上。   他抬起前爪,慢慢地摸了摸那地面。地面是大理石的,冰冰凉凉,只一瞬,他便抖了抖身体。然后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了地面上。   欧杰,就是在这儿被刺的,血随着被拔出的刀,流了一地。   “哒哒哒——哒哒哒——”   走廊的尽头,往右的拐角那,突然响起了脚步落地的声音。   来人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脚步踩在地上十分沉稳有力。   躲起来!   得躲起来!   “宋不羁”一惊,赶忙从伤悲中回过神来,前后左右快速扫了一圈——卧槽这条走廊上竟然没什么花盆等遮挡物!   偏僻也不用偏僻成这样吧!   而来人的脚步距离拐角越来越近,“宋不羁”甚至能闻到来人身上的味道!   怎么办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宋不羁”一不做二不休,十分干脆地往回跑。   希望在跑回走廊另一边的拐角前,那人不要出现哇!   “宋不羁”不知道平时这只老鼠全力冲刺时速度有多快,反正现在这跑速,绝对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了。   跑得小心脏都似乎要跳出去了,“宋不羁”眼看着成功就在眼前,但就在这时候,他闻到了身后那人已经到达拐角转了过来的气息。而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朝他射过来!   如果目光是箭,现在自己恐怕已经被一箭穿心而死了。   “宋不羁”靠在墙上,气喘吁吁。   他现在终于跑到了走廊另一边的拐角,暂时有东西可遮挡了。   然而那人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会儿听起来,“宋不羁”觉得他现在的脚步声比刚才轻了不少,也快了不少。   “宋不羁”看了看自己斜对面的房间,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如果用力一撞……   咬了咬牙,“宋不羁”决定赌一把。   他摆出一副百米冲刺的架势,然后“噌”的一声,如一支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地射了出去。   脑袋略往下低,身体重重地撞上了房间门。门悄无声息地被撞开了一角,刚好能让老鼠爬进去!   “宋不羁”大喜,顾不上全身痛,一下便窜了进去。   这儿似乎是个小仓库,“宋不羁”艰难地辨认出了货架上KTV平日里用的一些东西。   脚步声依旧响在外面,由远及近,渐渐逼近了这个房间。   “宋不羁”躲在一个货架底下,心里不由地嘀咕:“这人是看到我了穷追不舍,还是本来就打算走这条路啊。”   如果是看到我了,那我现在是只老鼠,正常人应该不会对一只老鼠在意吧?老鼠看到人类就跑,很正常啊。   那就是他本来就打算往这儿走的?   就在“宋不羁”暗暗揣摩那人的心思时,房门被推开了。   “宋不羁”一惊,他是追着他来的?!   从“宋不羁”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人站在门口的双脚,往上就看不到了。那人没开灯,就这么站着,似乎就这样在黑暗中打量。   接着,“宋不羁”惊恐地发现,那人竟然迈开脚步,朝他躲着的那货架过来了!   卧槽货架这么多,为什么他只选这个?!   “宋不羁”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着身体,做着在被他发现之后就快速逃跑的准备。   正在这时,一个有些糊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呲呲”的杂音——   “老卢,你小子是掉坑里了嘛?警察叫我们过去了,快来啊!”   接着那人的脚步也停止了,他拿起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人的声音明显是男的,不冰不冷,不温不暖,按理说应该就属于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那种。然而“宋不羁”听得却是身体一抖。   除却老鼠怕人类的天性,“宋不羁”明显感觉到更多的是对于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的畏惧。   自己附身的这个小老鼠,很怕这人。   这人,给小老鼠一种既危险又可怕的感觉。   接着,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宋不羁”松了口气,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刚才,那人用目光扫了一圈这个货架。好像所有东西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宋不羁”差点以为自己会这么被抓出来。   缓了口气,确定门外没有人类的气息了,“宋不羁”爬出了货架。   然而门被关上,再从门出去,是不可能了。   那就知道找找有没有老鼠的秘密通道了。   他虽然附身在了这只小老鼠身上,但并没有它的全部记忆,只是模糊地知道嗨秀里面每个房间都有它们的出入口。至于在哪,就要靠他自己去找了。   幸好运气不错,找了一会儿他便找到了。   又进入了地下通道,这回没有别的老鼠在前面带路,“宋不羁”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嗅觉了。老鼠的视力在黑暗中虽然比人类强点,但依然是个近视眼。   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一路都没碰到别的老鼠呢。   “宋不羁”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又拐了几个弯,然后不知来到了哪,前面的一个出口灯光大亮,还有几个人的气味,以及说话声。   这是……   “宋不羁”小心地趴到出口,黑豆眼滴溜溜地转。   咦,这不是纪队吗?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纪律和俞晓楠站在那人面前,正在问话,一边问,俞晓楠一边往本子上记录。   “宋不羁”没仔细听他们在问什么,他这刚一把目光放出去,就冷不丁地对上了纪律的视线。   ……吓得他差点一个踉跄从洞里掉出去。   ……下一秒,他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背靠着粗糙的墙深呼吸了几秒,“宋不羁”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然后又是下一秒——“刷”地一下,脑袋又缩了回来!   卧槽!   纪律还在往这边看!   他怎么回事啊他?不好好问话,看他做什么?!   他现在可是一只老鼠!难道纪律这都能认出他?   “宋不羁”心惊胆战地摸了摸胸口。   不过既然纪律在这里,那他去别的地方好了。   “宋不羁”稳下老鼠心,准备继续往前爬。   就在这时,房间内被询问的那人走了出去,换了另一人进来。   那人刚进来,“宋不羁”就停下了脚步,嗅觉听觉发挥到极致——这熟悉的脚步声……这熟悉的气味……   这是刚才他碰到的那人啊!   这是给他附身的这个小老鼠可怕感觉的那人啊!   “宋不羁”又快速趴回洞口,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对话。   俞晓楠:“卢浩才,案发当晚是你值班。有人反应,3月16日凌晨2点45分左右你不在值班房间。当时你在哪?”   卢浩才:“有客人要闹事,去处理了下。”   俞晓楠:“哪位客人?闹什么事?”   卢浩才:“哪位客人我不知道,是‘难忘今宵’包厢的。里面一个大叔,喝多了,耍酒疯,要我们服务员小姐陪她玩呢。”   说到“玩”这个字的时候,卢浩才说得特别暧昧。   俞晓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被骚扰的服务员是哪位?”   卢浩才:“好像两点半和三点左右吧,具体记不清了。服务员嘛,琳琳,唐琳琳。”   两点半左右出去,三点左右回来……据白卓推算,欧杰在走廊上中刀也差不多是三点……但是凶手当时是一路追着欧杰追到了后门,在看到他遛狗遛到这条小巷后,才隐了起来,看到他报警后才离开。   如果现在纪律在问话的这人就是凶手,那么他肯定说谎了。   但是证据呢?   “宋不羁”陷入了沉思,脑子又快速运转了起来。   纪律先前都说过什么来着……   “欧杰腹主动脉被刺破,凶手用的是水果刀,当时离得肯定近。那么近的距离,凶手身上肯定沾染上了血迹。案发当晚我们现场勘查时没有找到染血的衣服。但是那么短的时间,案发后嗨秀被封锁,周边也全都监控了起来,凶手不太可能把衣服带出去。”   衣服,凶手当时穿的衣服上肯定沾了血迹。   “宋不羁”再次探出脑袋,瞅了眼那人的后背,视线从纪律的脸上滑过之后,他缩回身,头也不回地往通道内跑去了。   案发后警方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连夜就把嗨秀KTV及其附近勘查了一遍,除却未曾发现的凶器外,别的也是什么都没找到。但是纪律仍旧怀疑凶手那晚所穿衣服还在嗨秀。   “宋不羁”逮着一个出口就去出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搜查。然而,从二楼到三楼,他翻遍了好几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趁着没人,他从一个楼梯上窜了上来,来到了一个挺大的房间外。   房门半掩着,“宋不羁”闻到了浓烈的烟味。接着,里面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哎,你说,不会真是咱这什么人杀了那谁谁吧?你看那监控,都被删了……这明摆着是咱内部人员吧?”   “瞎说什么呢你?!你看咱兄弟哪个像杀人犯啊?”   “老马不是说那天下半夜老卢不在房里嘛,这时间不刚好就是那谁谁被杀前嘛。”   “那卢哥在房里的时候,马哥不也出去了一趟吗?你怎么不说是马哥啊?”   “哎,我这不是瞎猜嘛,回头老马和老卢回来,咱问问啊。”   “反正肯定不是我卢哥,我相信卢哥!”   “知道你是老卢……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脑残粉,对,脑残粉!” 第40章   “宋不羁”隔墙听了一会儿墙角,再想到刚才从俞晓楠问话那听来的,更加认为这个什么老卢真是可疑。他在案发当晚,欧杰被刀刺中前离开了至少半小时。   接到KTV内有人要闹事,去处理,说得通,估计也是真的。但处理完了之后……就很令人深思了。   小老鼠的脑袋在门口探来探去,房内那俩人抽烟也实在抽得凶,吸入鼻子里的尽是烟味。   “宋不羁”快速瞅了那俩人一眼,见他们专注在吸烟扯淡上,没注意到他,便“嗖”的一下窜了进去,钻进了沿墙的一个柜子底下。   “哎,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影过去?”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撞了旁边那人一胳膊。   “昨晚没睡好吧?这都出现幻觉了,说吧,昨晚上哪个小妖精那快活了啊?”另一人猥琐一笑,抖了抖手上的烟灰。   “去,你真没看到黑影?”第一人显然比较警觉,甚至伸头朝门那边张望了下。   “有人经过不会有脚步声啊?咱这门也没动过,哪来的人?”   “也是哈,前天那杀人案闹得我心慌,总觉得咱这有杀人犯。”   “去,咱这谁不是知根知底的啊?有杀人犯要杀人,早杀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跟你说啊,昨晚……”   “宋不羁”一边听着他们扯淡,一边蹑手蹑脚地在柜子底下钻,左闻闻右闻闻,东摸摸西摸摸。   这一排柜子似乎是个衣柜。“宋不羁”瞅见一件衬衫的一角从一个柜子里掉了出来,差几毫米就拖到地上。   正在这时,在说话的其中一人站了起来,说:“我先换个衣服啊,昨晚那娘们不小心把口红沾我衣服上了——喏,你看,还能看出印子呢。”   说罢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咦,我衣服呢?你小子有没有看到我衣服?”   “你衣服我怎么知道?不在这就是带回家了吧?”   “衣服这不是今年刚发的嘛,我还没带回家呢。哎,奇怪了啊,怎么不见了?不会是谁穿错了吧?”   “嗤,谁会穿错你的衣服啊,你这身高,也就卢哥和大仁能吧?但卢哥是会穿别人衣服的人嘛?显然不是啊!大仁连借张餐巾纸都要和人说一声的,拿了你的衣服会不跟你说?”   “听起来还真是这样啊,哎难道我真带回家了?”   这人放在柜子里的衣服不见了……   “宋不羁”心中一凛,那么极有可能是凶手当时真是沾上了血,然后换了身衣服……   没有错了,肯定是那姓卢的!   “宋不羁”脑海里强烈的直觉又出来作祟,直觉锁定的凶手就是卢浩才。   但眼下,关键是找到证据。   等衣柜前那人走回椅子上坐下后,“宋不羁”挪动着小短腿,悄无声息地往外撤。   然而就在这时——   “蹬蹬蹬——”   “哒哒哒——”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这房间就在楼道边,一出门就能看到楼梯。   “宋不羁”这刚一踏出房门,就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那人剃着一个板寸,露出的额头宽阔坚毅,棱角分明。他嘴角下垂,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看过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股冷意。   是那个姓卢的!   “宋不羁”虽然没见过他,但凭着强烈的直觉以及老鼠敏锐的嗅觉,他知道眼前这个刚从楼下上来的家伙就是先前在走廊追他的那个!   “老鼠……”男人身后,楼梯上又上来了俩人——纪律和俞晓楠。   俞晓楠的这两个字,好像某个神秘咒语,刚落下,前后各有一阵风袭来!   “竟然有老鼠!”   “肯定是你小子平时零食吃多了!”   随着身后那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他们也快速抄起了一旁的棍子凳子,朝门口那只小老鼠扑去——   而前面,楼梯口刚上来的卢浩才眼神一凝,右手往前一伸,看似也要抓老鼠——   “宋不羁”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神经敏锐到了极致,他后腿微弯,前腿紧绷,做了个随时能起跳的姿势。   哪里哪里?!   前后都有人,看来只能是左右了!   左还是右,左还是右!   而这时,俞晓楠又说道:“这老鼠竟然没跑?”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一人抡着棍子毫不留情地往小老鼠所在的位置捶了下来。“宋不羁”一惊,后腿用力一蹬,蹬到了旁边,然而另一人又举着椅子过来了!   卧槽!   这俩人怎么回事啊?   不就是只老鼠吗?   这股赶尽杀绝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哎,你看准点啊,别让它跑了!上次我柜子里的香肠肯定就是这老鼠吃的,你看它身体肥的……”   “是你没看准吧?它去你那边了!抓住抓住!”   “熟门熟路的,还不怕我们!上次大仁放桌上的甜甜圈也是它吃的吧!”   俩人一左一右夹击,“宋不羁”躲得苦不堪言,可是每当他抓住机会想往左或往右逃窜时,那俩人就偏偏刚好把他逼回来。   简直了!   反而是卢浩才,“宋不羁”明明感觉到他也想动手,但这人偏偏没动,伸出手后只是整了整西装外套,又把手放了回去。   不行不行,再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   虽然作为老鼠来说,耐力不错,但“宋不羁”完全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实验耐力。   就在“宋不羁”思考对策时,一股大力扬起的风从身后袭来,他匆匆往后一瞥,瞥见了对于老鼠来说的巨大的棍子,棍子眼看着就要落下——   卧槽!   “宋不羁”慌忙一跃,他没看自己跃起的方向,他只感觉到身体腾空,然后“刷”地往一边飞去。   等他确定躲过身后那巨棍,他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冲的方向竟然是卢浩才的方向!   黑豆眼瞪得再大还是黑豆眼,“宋不羁”瞧见卢浩才的唇角扯了扯,竟露出了一丝冷笑!接着他又抬起了手……   不行不行,不能落到他手里!   四肢在半空只能够蹬啊蹬,“宋不羁”拼命把航线往一旁偏去。   突然间,画面定格。   “宋不羁”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怎么回事?   “宋不羁”眨眨眼,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窜进了一个人怀里。   而这个味道是……   他抬起小小的鼠头,黑豆眼对上了纪律看下来的大眼。   ……果然是纪律。   等等,那卢浩才呢?   他是怎么穿过卢浩才,而进了纪律的怀抱?   “宋不羁”回过头,往周围看了看,发现纪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卢浩才的前面。   而身后那俩抡棍子举凳子的,一时间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动作都静止了。   几秒钟后,那俩人面面相觑,一个放下棍子,一个放下凳子,从门口走出,说:“这老鼠……怎么回事啊它……”   小老鼠现在老老实实地窝在纪律怀里,和众人大眼瞪小眼。   纪律高深莫测地看着小老鼠,不动也不说话。   俞晓楠却是一惊,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纪律的胳膊,说:“纪队……老鼠,你还抱着吗……”   她内心却疯狂地弹着弹幕:“天呐天呐这只老鼠这么作死竟然跳进了纪队怀里!谁不知道咱刑侦大队的纪队有洁癖啊!除了执行任务时能忍着外,就没见他忍过的!连去年老王不小心把脏外套放到了纪队的椅背上,纪队都直接把椅子换掉了啊!这老鼠整个身体都钻进了纪队怀里,还不得被弄死?!”   纪律像是突然被戳醒了一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抱着什么。不过他也只是动了动手臂,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俞晓楠忐忑地看着纪律空出一只手,然后……然后捏住了这只老鼠细长的尾巴!   她看到了什么啊啊啊!!!   纪律弯下腰,小老鼠被轻轻放到了楼梯上。   如果不是纪律全程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单看他的动作,俞晓楠绝对会以为他在对着什么心爱的宠物。   小老鼠站在台阶上,稳了稳跳得迅疾的心脏,然后回过头,朝纪律咧了咧牙,发出“吱吱”声响。   俞晓楠把下巴合了回去,发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声音:“这小老鼠,挺可爱哈,离开前那是在道谢嘛哈哈。”   纪律却是看了卢浩才一眼,说:“继续带路吧。”   卢浩才一指面前的房间:“纪队,俞警官,请。”   进去后,卢浩才从桌上拿出一个A4大小的本子,递给纪律,说:“记录都在这,纪队随意看吧。”   房内烟味实在重,俞晓楠忍无可忍去开了个窗,然后说:“看不出你们每次处理事情都有记录。”   卢浩才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唇角,没接。倒是旁边一人说:“规范化管理嘛,我们老板要求我们这样——哎,警察同志,这没什么问题吧?凶手不可能是我们这的吧?”   俞晓楠一边翻看本子,一边回了句:“你们好好配合嘛,我们也能早日查出凶手。”   本子上确实记录了3月16日凌晨2点31分,卢浩才出去处理一个闹事。上面写着回来时间是2点59分。   “这时间是你们出去前和回来后分别写的?”俞晓楠问。   “有时候是出去前和回来后分别写,也有时候是回来后一起写,反正就是记个大概嘛,没那么精准。”   俞晓楠点了下头。   “这柜子怎么回事?”纪律突然出声,看向那刚才被翻乱的衣柜。   “哎,找衣服呢警官!”找不到衣服的那人说。   纪律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问:“找不到了?”   “不愧是警察啊!一猜就中!这可不是找不到了嘛!可能是被我带回家了吧!”   纪律:“衣服是什么样的?”   “就是我们发的制服呗,喏,西服和衬衫,和现在身上穿的一样。”   纪律:“什么时候不见的?”   “刚刚!”   纪律:“刚刚?”   “哎,刚刚我想换衣服嘛,才发现衣服不见了。”   纪律敛下眼皮,就是说不知道衣服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   警方从嗨秀KTV完全撤出已是半天后的事。   经过两次对嗨秀的勘查,以及两次对嗨秀员工的询问,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想找到的却还没找到。   纪律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走回到了车内。   宋不羁还没回来。   他坐在车内,一边接收案件进度报告,下达指令,一边注视着嗨秀KTV的方向。   一个小时后,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的纤瘦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外面风大,吹得这人头发直往脸上扑。他晃了晃脑袋,头发没晃到后面,他又伸手撩拨了一下,露出清晰的眉目。   他走得有些快。   纪律的视线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直到他走近了,走到车门边。   一打开车门坐进来,他就快速开了口:“凶手的衣服上沾了血迹,他在后门看到我报警后,重新回到KTV里。从我报警到你们过来,十五分钟左右。就在这十五分钟内,凶手换了衣服,处理了染血的衣服和凶器,还删了监控。”   “纪队,凶手很厉害,脑袋很清晰,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没在里面找到凶器,也没找到血衣。我认为它们已经不在KTV里了。”   纪律没说话,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斜着身体看他。   宋不羁略低着头,头发往两侧垂,挡住了他的脸。   “你抬头。” 第41章   宋不羁好像没听到,头也不抬,继续快速说道:“麻烦纪队把我送回家,等我睡一觉后再继续。”   纪律看到他的左手贴着大腿放在座位上,握成拳头,握得挺紧。整个身体看上去也紧绷,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纪律皱眉,问:“没受伤吧?”   宋不羁:“没有。”   纪律:“那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宋不羁低低骂了一句“妈的”,然后他语气突地恶劣了起来:“你还开不开了?”   纪律心里已经有了丝了然,这怕是这种能力的副作用。又仔细端详了他片刻,确定他真的没受什么伤,纪律这才启动了车子。   然而就在他准备把右脚放到油门上时,宋不羁突然抬起了头,然后以敏捷的速度一转身体,窜到了纪律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牙齿接触皮肤,痛感袭来。然而纪律只是皱了皱眉,垂下眼帘看他。   宋不羁大约也是克制住了,没有咬得很用力,只是他抬起头,仍然看到了纪律脖子上一圈明显的牙印。   宋不羁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自己从纪律面前挪开,低头说:“抱歉……”   头发垂下,又遮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表情。   纪律握住他放在一侧的手,明显感觉到手下的那手一颤。   更难得的是,这会儿宋不羁的手竟然不是冷的。虽然温度也不算高,但足以让人感觉到它的温度。   脖子被咬的地方还隐隐有温热的触感,带着热意的呼吸好像还在吹拂。那一瞬间,纪律恍然觉得自己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二次脑袋空白了。   第一次是那天宋不羁在审讯室突然倾身吻住他时。   ——也是那会儿,纪律猛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宋不羁的亲吻,竟然一丝反感也无。   然而克制如纪律,即使是脑袋空白,也是一瞬。这会儿他握住宋不羁的手,已经恢复了正常思考,也看见了自己心底的那股冲动。   他不打算忽视那份冲动。   他捏住宋不羁的下巴,正准备强硬地抬起,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怎么用力,面前那人就露出了面容。   宋不羁睁着眼,眼底有些红,他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咬得唇色红艳艳的。   纪律低下头,吻住了他。   舌头从唇缝间探入,敲开他咬唇的牙齿,继而攻略城池。   宋不羁身体轻轻一颤,双手一挣,似乎想挣脱。然而很快,他就渐渐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   回去路上,宋不羁偏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他右手手肘撑在窗沿,手托在下巴上,窗外的景色从他眼底呼啸而过。   纪律用余光瞟向他,见他一路都维持着这个姿势,忍不住开了口:“手臂不酸?”   宋不羁头也没回,半晌后语气恶劣地说道:“别跟我说话。”   每次附身结束五分钟后,后遗症都会出现。他会沾染上所附物的性格与特性,持续三小时。   虽然有时候他能凭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稍稍克制一下,但大多时候,他很难控制,言行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所附物的性格和特性。   而他在嗨秀KTV里附身的那只小老鼠,性格上没有多奇葩,它甚至不怎么怕人,尤其不怕笃定不会伤害它的人。只是这只老鼠它竟然刚好处于发情期!而且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上去咬一番磨个牙。   纪律一跟他说话,他就忍不住想凑过去东咬咬西咬咬,更甚至……   克制、克制、克制!他暗暗咬牙。   车已经开到了绿景花苑,开到了宋不羁居住的22栋楼下。   宋不羁一见车停下,立即就去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车门锁了。他又快速把手伸向开锁键,然而却被纪律拉住了胳膊,转了过去。   纪律盯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去,凝眉问:“真没事?”   宋不羁心说:“妈的你到底要怎样啊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还不让我走?!”   嘴上却快过了理智:“有事。”   宋不羁:“……”   真的想给这不听话的嘴一个大巴掌!   纪律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温热,出了一点汗。   连十度都没有的天气,车内也没开空调,他还只穿了单件衬衫……纪律抿了抿唇,说:“我知道现在问了你也不会说,你嘴上说着相信我,但其实你心里并没有怎么信对吧。别说话,现在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你心里真正想的话吧。你听我说。”   “在案子上,你应该是真的信我。但在私事,涉及到你自己的私事上,你不信我。这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愿意主动开口说的那天。所以你也不用说什么来骗我。”   宋不羁:“……”   等等,现在是怎么回事?纪律说话是这个风格?他会说这么多话?不,他会说这些话?!   “在我面前没必要演戏,你想如何就如何,实在克制不住了……放任也没关系。”   宋不羁:“……”   宋不羁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   纪律的瞳孔颜色不是纯黑,带点儿棕褐色,但这棕褐色很深,从某个角度看去便很像黑色了。   “他很专注地看着我。”宋不羁心想。   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自己的倒影。他也看到了他眼底的认真……他心中猛地一悸,然后目光就控制不住地落到了纪律的唇上。   算了算了,管他呢……   宋不羁粗鲁地扯住纪律的领子,把他的脑袋拉了下来,像是急不可耐一般,用力亲了上去。   怔愣间,纪律恍惚地想,中午问侯一笙问得还挺有效果……继而转为主动,按住了宋不羁的后脑勺。   这会儿午饭时间已过,半天没吃饭的俩人都感觉到了饿。   纪律翻了翻宋不羁家里的冰箱,除了鸡蛋和酸奶,竟然什么都没。   纪律掏出手机,点外卖。   “想吃什么?”纪律问半死不活躺在沙发上的宋不羁。   宋不羁朝里侧身躺着,闭着眼,正强迫自己睡觉。本来这会儿正是他睡觉的时间,可不知怎么回事,他躺了好一会儿愣是睡不着。   附身的后遗症还在,他放空了脑子也无法把想发情想咬东西的冲动排出去。   金大发委屈地趴在阳台上,听到“吃”这个字,立即亮了亮双眼,倏地抬起了狗头,跳到了纱门上,挠啊挠。   “汪!”他渴望地朝纪律叫唤了一声。   就在五分钟前,他们刚回到家,金大发兴奋地扑上来,然而宋不羁却立即被吓得跑向门外。   ——那只小老鼠不怎么怕人,竟然很怕狗!宋不羁猜测它以前可能被狗欺负过。   于是,金大发就被纪律关到了阳台上。   “乖。”纪律瞅了眼委屈又渴望的金大发,接着拍了拍宋不羁的手臂,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宋不羁:“……玉米。”   纪律“嗯”了一声,问:“其他呢?”   宋不羁:“……玉米。”   纪律扫了下他偏瘦的体型,随口道:“减肥?”   宋不羁:“……磨牙。”   纪律:“……”   不再问他,纪律快速在手机上按了几下,下了个单。   “小金的狗粮在哪?”纪律在客厅内扫了一圈,没看到狗粮。   宋不羁虽然闭着眼,但意识却是很清醒,神经甚至比平常来得要敏锐。他能感觉到纪律一直呆在他旁边没走。   他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宋不羁一面觉得太热了受不了,一面又冲动得想扑过去。   正当他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乍听到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茫然:“小金是谁?”   纪律指了指阳台上的金毛,说:“金大发。”   宋不羁忍不住:“它叫大发。”压在身体内侧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身体。   纪律:“嗯,小金。”   宋不羁:“……”   宋不羁:“我房里。”   纪律:“我进去拿?”   宋不羁轻轻“嗯”了一声。   宋不羁的卧室和纪律先前来的时候没多大差别。他一进去就看到了被放在书桌上的狗粮。桌上的书除了原先他看到过的《变态心理学》、《酷刑发展史》、《谋杀常用手段》外,倒是多了几本——《耶路撒冷》、《国内外异能研究》、《睡眠革命》。   ……行业领域跨度倒是大得很。   金大发得到了满满一盆狗粮,十分兴奋地抱住纪律的腿表达了感谢,然后屁颠屁颠地过去大口吃狗粮了。   这时宋不羁也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绕过纪律准备进卧室。   纪律拉住他的手臂:“吃了饭再睡。”   手臂被抓得起了麻意,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脑袋。他舔了舔唇,低声笑道:“纪队要一起洗澡?”   纪律一怔,心中一跳,却是放下了手臂,坚定地抵制了诱惑:“以后。”   宋不羁也生生克制了拉纪律一起进浴室的冲动,转身离去。   外卖到了,宋不羁在洗澡。   纪律吃完了饭,宋不羁还在洗澡。   纪律把自己吃的外卖装好扔进垃圾桶里,去敲了敲宋不羁的房门。   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宋不羁含含糊糊的声音传出:“等下。”   接着,水声又响起。   又过了十分钟,纪律给夏霁打完电话,宋不羁还没出来。   这都大半个小时了吧?   纪律看了看手机。   再次去敲了敲宋不羁的房门。   水声又是立即停止。接着,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再接着,卧室的门也被打开了。   宋不羁刚洗了澡,发梢还在滴水,但他抬起的脸蛋上,却难得带了抹红晕。   纪律蹙眉:“你用冷水洗?”   房间里是冷的,面前的那人身上的气息也是冷的。   宋不羁抬了抬眼皮:“不然呢?”   虽然作为一只发情期小老鼠的某种欲望还存在,但冲了冷水发泄了一通已经好了不少。   ……至少短暂地能正常交流,不至于克制不住再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   只是还是想磨牙。   于是宋不羁绕过他,去找玉米。   “外卖到了吧……”宋不羁往客厅瞟了瞟,走到茶几边上弯下了腰。   金大发听到宋不羁吃东西的声音,双眼又亮了,它又开始趴在纱门上挠啊挠,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纪律对着金大发又说了声“乖”,然后看到宋不羁拿起一颗玉米横着啃。   ……看起来还真像只老鼠。   玉米被宋不羁啃得整整齐齐,一行接一行,速度十分均匀。   纪律走过来,说:“等下把饭也吃了,吃之前微波炉转一转。”   外卖带子里还装着一份原封不动的便当。   啃玉米啃得停不下来的宋不羁瞅着他,眨眨眼。   纪律凝视着他:“我先回局里了,你恢复了再过来,有事跟你说。”   宋不羁又眨了眨眼,啃玉米的动作不停。   纪律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走回来:“我的手机号还在吧?”   宋不羁诚实地摇了摇头。   纪律从茶几上拿起宋不羁的手机,递到他面前,示意他解锁。   宋不羁又摇了摇头。   纪律挑了下眉:“不要?”   宋不羁啃完一根玉米,又拿起另一根,说:“纪队你不是有我的号码嘛,你打一下就好。”   纪律说:“再加个微信。”   宋不羁:“……你搜我手机号。”   纪律:“你的手机号禁止被添加。”   宋不羁:“……”   见纪律一副你不存我号码不加我微信就一直看他的模样,宋不羁好不容易暂压下的冲动又上来了。   咬了咬牙,他赶紧拿过手机,解了锁。存了号码加了微信后,他又忙不迭地摆摆手:“你快走。”话落又啃起了玉米。 第42章   一鸣律师事务所。   盛新耀强奸案的案卷资料不多,常非已经翻阅了好几遍了。   他整了整思绪,走到侯一笙办公室门前,敲了敲。   “进来。”   侯一笙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上午十点整,正式他和常非约好讨论盛新耀强奸案的时间。   坐下后,常非说:“侯律师,我们做无罪辩护,必须从证据角度入手。但是公安和检察双重侦查,证实受害人欧悦下体内的精液确实是盛新耀的,如果盛新耀没做过,那就说明,欧悦体内的精液来源有问题。”   侯一笙往后一靠,说:“那天晚上盛新耀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订的酒店床上,欧悦赤身裸体在一旁,身上都是青紫痕迹。”   常非点点头,这些案卷里都有,石门镇派出所当时做的笔录,提供的证据还是挺完善的。如果不是盛新耀死不认罪,这就是一起没有悬念的强奸案了。   “但是,”侯一笙话锋一转,说,“盛新耀说他对待上床对象……从不会在她们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常非一时无言。   “盛新耀提供了几个他以前的上床对象的联系方式,”侯一笙说,“下午我们去拜访一下。”   常非点了下头:“……好的。”   “当时和盛新耀一起去石门镇捕鱼的还有郭时均、左凡、陈东升三人。他们三人和盛新耀经常混在一起,其父亲和盛新耀的父亲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常非说,“郭时均,男,32岁,在他父亲公司下挂了个总经理的虚名,是四人中玩得最疯的。据他的证词,当天他们捕完鱼后,在石门镇海边闲逛,左凡和陈东升提议去买烟。于是他们四人便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小超市。这个超市就是欧悦工作的那家,当日下午也是欧悦当班。”   “左凡,男,29岁,自己开了家金融公司,四人中最上进的。他的证词和郭时均的差不多。陈东升,男,29岁,在其父亲公司上班。他的证词中,提到了一点,他记得本来是带了一整包烟的,还没抽过,但是到了石门镇,莫名就丢了。他烟瘾挺大,忍不住,于是便去买烟。”   “当日晚上,他们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盛新耀被灌得最多,他当时刚拿下一个项目,心情极好,那次出来,也是为他庆祝。饭后,四人就分开了,各自回了房间睡觉。郭时均和左凡都说之后他们便睡了,没再出去过。陈东升半夜时分烟瘾上来,连抽几根,把剩下的烟抽完后犹不满足,便叫了客房服务。那会儿是半夜12点37分左右,酒店工作人员证实了这一点。”   “当晚酒店的监控都在,也确实没显示出什么异常,自从盛新耀四人回房后,并没有人上去他们的楼层。但是盛新耀住的房间,摄像头刚好拍不到。”常非不紧不慢地说着,双眸沉静,“如果当晚的监控没问题,那只能说明在晚上之前,就有人进入了盛新耀的房里。”   侯一笙淡淡一扯唇:“但是公安提供的视频证据里,没有包含当日白天的监控。”   “而且,”常非顿了顿,说,“为什么刚好是盛新耀住这个摄像头恰好拍不到的房间?”   侯一笙:“酒店房间是左凡让他的秘书订的,四个房间都是同个档次,盛新耀说房间他们自己随便选的。”   常非凝重道:“如果是计划好的,就没有‘随便’一说。”   侯一笙赞同:“不错。”   常非已经考虑了比较多,他说:“盛新耀没做过强奸这事,那就是欧悦自导自演,成心敲诈。但欧悦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那么大的背景接触到盛新耀。在此之前她可能都不知道盛新耀是谁。我觉得肯定有个人与欧悦合谋。这个人可能本来就想整盛新耀,然后趁此机会下了手。”   侯一笙:“去石门镇捕鱼是盛新耀提出来的。他说这么些年几乎什么都玩过了,亲自下海捕鱼倒是第一回 ,没想到就栽在了这。”   话一转,侯一笙又说道:“你的想法我赞同。欧悦身后有人。欧悦的父亲欧春林好赌,欠了一大笔赌债,几个月前一度还不上,高利贷都找上门了。但后来,就在今年年初,元旦刚过,欧春林就突然多了一笔钱,还上了一部分赌债。”   常非脱口而出:“是想整盛新耀那人给的钱?”   侯一笙:“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郭时均、左凡和陈东升三人中一人,或几人。”   说这话时,侯一笙眯起了眼,看上去格外有种冷酷沉静的意味。   常非心一跳,忙继续接道:“但是现在对于这三人的情况,我们了解得太少了。”   “嗯。”侯一笙点了下头,看向他眼底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昨晚熬夜研究的吧?不急,中午休息会儿。”   常非摇了摇头:“我不累,而且……”   而且这案子无罪辩护真要赢,太难。   侯一笙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说道:“你见我输过吗?”   常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侯一笙一笑:“我自然是输过的,但是——”   侯一笙的语气突然骄傲了起来:“——近几年,我接手的案子,胜率可是百分百。”   他是有这个骄傲的资本。   不过三十便是花城乃至全国鼎鼎有名的律师,虽然算上以前的案子,胜率并不是百分百,但也是一个极高的水平。   而且侯一笙这个人,是非观很鲜明,并不会因为你有钱有权,就帮你打明显是你过错的官司。   常非隐隐知道侯一笙家里不简单。   不过常非有点好奇,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来花城这样的二线城市?   “当年打赌输了。”侯一笙淡淡地说道。   “啊?”常非茫然,又倏地反应了过来。他刚才竟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顿时,他的耳垂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下午,常非跟着侯一笙一起去拜访了盛新耀的几个上床对象。   很巧的是,这几个人竟然都住在同个高档小区。   常非疑惑道:“这盛新耀……是给每个交往对象一套房子作为分手费吗?”   侯一笙摇了摇头,说道:“你太天真,盛新耀怎么会把她们当作交往对象?”   常非:“……”   几位女子性情不一,但有一点相同,竟然都一致的肤白胸大,听到是盛新耀让他们过来的,也不反感,对于被问的问题也是十分配合。   “盛总?他人挺好的啊。出手特别大方,你知道我那会儿跟了他,才两三个月吧,就赚了这——么多哦。”   “你们别被盛总嚣张的外表骗啦,其实他这个人,对女人真的挺绅士。比如……你懂的,嘻嘻,他会温柔地问你想要什么体位哦。”   “粗鲁?青紫痕迹?哎呀,你们说的这个人铁定不是盛总啦!盛总这方面超温柔的!唉,被你说得我都开始怀念盛总了……可惜盛总不吃回头草…… ”   “你们是来问那事的吧?盛总强奸一个小姑娘是吧?要我说啊,这肯定不可能,盛总这样的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犯得着强奸?对了,那小姑娘难道胸很大?比我还大?”   几个女人对于盛新耀强奸一事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一致地认为不信。但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摆在那,她们又没有能力去推翻这个结果,于是便纷纷唏嘘,直说定是盛新耀玩女人玩多了遭到了报应。   但对于盛新耀对待每个女性伴侣上,她们又一致地阐述了盛总很温柔很体贴的观点,断然不是什么喜欢在你身上留下七七八八痕迹的人。   “盛总喜欢皮肤白的胸大的啦,如果一个女人身上有什么奇怪的颜色,盛总性趣就会骤减的。”其中一个女人如是说。   拜访完这几个女人,他们往郭时均的公司开去。   来之前他们已经联系了郭时均,确定他今天在公司。   常非开车,侯一笙坐在副驾驶。   侯一笙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纪律给他发来一条信息——谢了。   眉目动了动,侯一笙问常非:“你的房东,喜欢男人吧?”   刚好红绿灯,常非踩下刹车,惊诧地偏头看向侯一笙,警惕:“侯律师问这个做什么?”   常非内心疯狂猜测:“不是吧?侯律师突然关心起我房东了?他不会对羁哥有什么意思吧?”   等等——   侯律师,喜欢男人吗?   侯一笙看着他的表情,无奈说:“先前处理你室友一案的警察,纪律,还记得吧?他中午问我怎么追男人。”   侯一声说这话的表情,就跟平时讲正事时没多大区别。   常非差点正襟危坐,一听这话的内容,惊了:“纪队要追男人?”   ——等等,为什么纪队要追男人,会问侯律师?   某个模糊的猜测在脑内盘旋。   侯一笙镇定地回答:“嗯,我问了,追的对象是你房东。”   常非张了张嘴,却是猛烈一咳——被口水呛住了。   紧接着,后面的车辆响起了喇叭声。   红灯已经转变为了绿灯。   ---   见郭时均的过程很顺利,他很配合。   “唉,侯律师,常律师,你们说,新耀干嘛不认罪呢,早点认罪早点判早点服完刑啊!这人证物证俱在——电视中是这么说的吧?他说没做过我还真不怎么信!”郭时均说。   常非眉目一凝:“你不相信他?”   郭时均摆摆手:“红白混着喝,至少喝了这么多瓶吧——”   他用手摆出个数字,说:“——喝醉了看见人小姑娘好看想上,很正常吧?”   侯一笙不置可否,只问:“去年圣诞节前,盛新耀拿下了一个新项目,我听说你和左凡俩人也参与了投标?”   郭时均:“是啊,但是我们都输给了他。”   侯一笙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问:“你甘心?”   郭时均:“不甘心啊,但这有什么?生意上的事,输输赢赢多正常啊!而且我在参与之前,就知道我应该会败。”   从郭时均处出来后,他们又一起去拜访了左凡和陈东升。   左凡虽然年纪比郭时均小,看着却比他稳重。他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他们,又彬彬有礼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最后还彬彬有礼地把他们送进了电梯。   陈东升和左凡同龄,从小学到高中不仅同校而且同班,直到大学才分开。但是陈东升比左凡吊儿郎当了那么一点。   “我相信耀哥是无辜的。”这是左凡说的。   “耀哥那事吧,我琢磨了好几个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不出哪里不对哇。”这是陈东升说的。   而对于去年圣诞前和盛新耀同时竞争一个项目输了的事,左凡表达了和郭时均类似的观点。   这一番忙碌下来,已近傍晚。   常非开着车回律所。他一边开,一边和侯一笙讨论。   “盛新耀的女友们言论极其一致,简直像是串供好的。”常非感慨道。   侯一笙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说:“盛新耀在女人圈里人缘和评价都确实不错,这个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常非无言,好吧,有钱人的圈子,他不了解。   “倒是郭时均那三人……”侯一笙问,“你觉得他们谁有问题?”   ——听起来就像是他们肯定至少有一人有问题一样。   常非抿了抿唇,眼内是沉思的精光。他说:“郭时均虽然嘴上说着认为盛新耀快点认罪好,但心里好像并不那么想。不过我认为他希望盛新耀快点被放出来是真的。”   侯一笙说:“他们四人中,盛新耀最讨女人喜欢,郭时均最喜欢玩。听说最近几个月少了盛新耀,他身边女人的数量都减少了。”   常非:“……”   侯一笙问:“左凡和陈东升呢?”   常非脑海中浮现那个沉稳而有礼的年轻人,说:“左凡应该挺有野心的。”   侯一笙:“哦?”   常非:“左凡没有和其他三人一样选择去父亲的公司挂名混日子,反而自己开了家新的公司,从头开始。”   侯一笙“嗯”了一声。   常非:“但是他说的也合情合理,我挑不出什么问题。至于陈东升——”   常非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半晌后才道:“他身上烟味实在太重了。”简直像沐浴了尼古丁之雨。   侯一笙轻笑:“他确实一副离了烟就要死的样子。其他呢?”   常非:“他强调了多次当时他确实是带了烟去的,但事实却是因为他的烟找不到了,他们四人才去超市,继而见到了欧悦。这如果不是他自导自演,就是有人暗地里扔了他的烟,这人知道陈东升铁定忍不住不抽。”   “但是他们三人中,我认为动机最强的,是左凡。”   侯一笙勾了勾唇角:“回头我让人去查查左凡,和他的公司。”   车子开得很平稳,正如常非工作时认真踏实的性格。安静了几分钟后,侯一笙突然开口说道:“你以后也会是个厉害的律师。”   常非受宠若惊,这、这、这……他耳朵没出问题吧?侯律师这是夸他吗?肯定他吗?   “别激动。”侯一笙的语气淡淡,又似带着笑意,他明明没在看常非,却像是对他的表情了如指掌一般,“专心开车。”   “是、是……”常非连应几声,声音颤颤。   侯一笙又勾了勾唇。   车内又安静了几分钟,这次是常非开了口:“我有个问题……”   侯一笙:“你问。”   常非不解地问道:“侯律师你的时间很宝贵,为什么这次也要一起出来?”   他想说,以前不都是让他出去跑腿的吗?   侯一笙沉静的双眸注视前方车流,以一种十分理智的声音说道:“三点原因。第一,如果只是你过去,郭时均三人可能不会那么配合。第二,你进了律所后就跟了我,工作上我对你很满意,计划好好培养你。第三,以后再告诉你。”   常非再次受宠若惊,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几乎每天找他茬的侯律师对他很满意?   这是字面意思吧?   他现在十分想发个帖子,询问一下“为什么老板对我很满意但是每天找我茬”或者“为什么老板每天找我茬还说对我很满意”……   ---   傍晚,乌云聚拢,渐渐下起了小雨。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宋不羁出门前没往窗外看,出门后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湿哒哒地走进刑侦大队时,在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纷纷惊讶了。   “小宋同志,你这是洗了个天然冷水澡啊?”俞晓楠与他迎面而来,“啧啧”有声地打量了他湿透的衣服。   “宋哥出门没带伞吧?”金子龙也是匆匆而过,不知为何竟亲昵地称呼了起“宋哥”。   宋不羁随意地撩撩湿漉漉的头发,问:“纪队呢?”   纪律此时正在局长办公室。   不过一个多月,花城再次发生性质恶劣的谋杀,局长梁国栋怒了。   梁国栋对局里接收的每个案件都要亲自过问,没时间详细了解的,也会简单了解一番。不过梁局刑侦大队出身,升上来之前也是干刑警的,对于刑侦大队的案子就特别关注一些。   梁局听完了纪律的汇报,点点头,说:“你分析得不错,凶手冷酷缜密,是个狠角色。”   接着,梁局紧皱的眉头展开一丝缝隙,说:“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果然是适合干刑侦的。”   纪律淡然一笑,真心实意道:“跟您比差远了。”   梁局进入市局前,和纪律一样,也是在基层派出所,那派出所那几年的破案率,在全国遥遥领先。而自从梁局进入市局,市局的破案率,也变得遥遥领先。   梁国栋之于所有公安干警,就是传奇般的一个存在。   梁局站起来,从桌前走到纪律面前,抬起头,感叹道:“可惜还是老了啊。”   纪律比梁局高了半个头,身材也比梁局结实,但俩人站在一起,气势却相当。   “对了,先前你打报告申请的那特别顾问宋不羁,今天和你们一起行动了?”梁局问道。   纪律淡淡地“嗯”了一下。   梁局:“怎么样?”   纪律淡淡一笑:“刚才跟您说的案情分析,他也都想到了。”   梁局点了点头:“看来是个人才。”   “谢谢您同意。”纪律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激。   梁局摆摆手:“如果是俞晓楠跑来跟我说她看上了哪个人觉得这人有破案能力,我肯定不给她批。但纪律啊——”   梁局依旧精锐的双眸注视着纪律,说:“——你看人的眼光很准,我相信你。”   纪律:“谢谢您。”   命案毕竟还没破,纪律呆了一会儿就从局长办公室回来了。   一回来,他就看到宋不羁正拿着条毛巾在擦头发。毛巾还是粉色的,上面有只可爱的小老鼠。   纪律眉心一蹙,脚步一顿,刚想开口,就看到宋不羁被衣服紧紧贴住的身体。   衣服明显是湿透的,吸铁石一般黏在皮肤上。白衬衫黑裤子,湿透之后的视觉效果更是惊人。尤其是白衬衫,衬衫本来不透,但是被浸湿之后,布料突然就像变薄了一般,宋不羁白皙的皮肤在布料下隐隐可见。   他身材曲线良好,腰窝部因贴身的布料而凸显出来,看上去分外诱人。而他的胸前……纪律的视线移到了他胸前。   宋不羁本来半低着头擦头发,擦着擦着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挑了下眉:“纪队。”   俞晓楠这时从纪律身边匆匆跑过:“纪队好,纪队你回来了,纪队有人找哦。”   话落她人已经跑远了。   办公室里还在的一两个刑警,见纪律回来,也抬头叫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工作。   纪律没进去,他压了压突然燥起来的情绪,低沉说:“过来。”   宋不羁偏了偏头,脚步动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擦着头发,又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随意地抹了抹脖子和胸前。   经过纪律身边时,宋不羁轻轻“唔”了一声——这体温,怎么比以前感受到的还烫?   宋不羁掀起眼皮看他:“纪队,你发烧了?” 第43章   宋不羁作为不知道哪里生但是在南方长大的南方人,普通话有时候不是很标准,平翘舌音偶尔说不清。比如此时,他就把“发烧”的“烧”说成了平舌音,听起来像“发骚”。   办公室里有人听到,捂嘴偷笑了起来。   最后,纪律把宋不羁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脱了。”   宋不羁挑眉,笑道:“纪队,这不太好吧?”   纪律皱眉,听出了他不打算脱的言下之意。   “会感冒。”纪律说得有些生硬,印象中他还真没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宋不羁浑然不在意,扒拉了几下粉色毛巾,说:“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纪律的注意力被毛巾吸引过去了一丝,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毛巾上的小老鼠刚好对着他。这毛巾是俞晓楠新买的,纪律认得,当时俞晓楠还喜滋滋地拿出来炫耀了一番——她买了什么可爱的东西都会炫耀一番。   似乎是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有点难受,宋不羁扯了扯腰部的布料,却使得缩回去的衣服更贴身体肌肤。纪律双眸暗了暗,淡声问:“什么话?”   “我下午想了一下,还是认为凶手应该来不及处理凶器和沾了血的衣物。”宋不羁说,“从案发到我报警再到你们赶到,满打满算也就半小时吧,半小时时间,把凶器和衣物带出去处理掉,有可能。但关键是,那段时间里没人出KTV吧?”   嗨秀KTV当晚上班的所有员工都表示,自己没有看到有人出去。而警方也调取了嗨秀KTV前后门所有能用的监控视频,也并没有发现当时有任何人进出嗨秀——除了宋不羁报警时那个站在嗨秀后门的黑影。   纪律点了下头:“没有。”   “所以凶手不可能把凶器和衣物带出去处理,它们肯定还在KTV里面。”宋不羁说。   案发后,现场被警方保护了起来,嗨秀KTV内外更是被监控了起来,进出都要检查。如果有可疑人员带着可疑物品进出嗨秀,不可能不被警方注意。但从案发到现在,快整整两天了,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说着说着,宋不羁甩了甩肩上的毛巾,脸上是一副不解的表情:“但是很奇怪啊,你们警方把嗨秀里里外外每个房间都勘查了好几遍吧,我也进去转了一圈,怎么会找不到凶器和衣物呢?它们难不成长翅膀飞了?”   纪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黑瞳深深,闻言沉声道:“说完了?”   宋不羁:“还有最后一句话——凶手是那个姓卢的。”   纪律又问:“现在说完了?”   宋不羁“嗯哼”一声,觉得面前的纪律有点奇怪……   然而下一秒,他就惊呼出声——   “卧槽你干嘛?!”   眨眼间纪律就走到了宋不羁身前,没有丝毫废话地动手扒开了他湿透的衣服。   衣服被办公室内的空调暖风那么一吹,其实已经不那么湿了。但碰触在手心,依旧觉得冰冰凉凉。尤其是那皮肤,冷得像是从冰窟里挖出来一样。   纪律眉头紧皱,这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他更是悔恨自己怎么不一开始就强行扒了他的衣服。这么一想,他手下的动作就粗鲁多了。   宋不羁一惊过后,开始奋力扯住自己的衬衫,气道:“老子不脱!你要脱脱你自己的衣服去!”   然而宋不羁的力气不如纪律大,几番你来我往的较量后,衬衫被扒到了手臂上。   宋不羁气喘吁吁地瞪他,双手不行就干脆动起了脚。然而纪律从小打到大,后又经过专门的格斗训练,宋不羁这种小打小闹他根本没看在眼里。   不过几下,宋不羁便被纪律压到了墙上。双腿被纪律压制住,手臂也被纪律抓住。身上的衬衫终被完全脱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纪律!”宋不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扒下,而身体又被压得反抗不了,气上心头,简直想不管不顾地使用附身能力了。   但是宋不羁毕竟还有理智在,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心头那口气狠狠压下,然后说:“你不会还想脱我裤子吧?”   接着宋不羁又暧昧地笑起来:“没想到纪队你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打不过他认了,但是说不过?怎么可能!   纪律的一只手擒着宋不羁的双手,另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他裤腰的后方。他本来没放什么其他心思,被宋不羁这么一明显提醒,倒是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这副画面像什么。   他抿了抿唇,低头看向宋不羁。   刚才拉扯的过程中,衬衫在皮肤上造成了摩擦,宋不羁白皙的肌肤上多了几道红色,异常醒目,也异常诱人。   再往下,便是他藏在裤子里的……纪律看到自己的双腿紧紧贴着他的,他的裤子是湿透的,而由于紧贴和磨蹭,自己的裤子上也染上了水汽。   口水吞咽的声音响起,宋不羁看到纪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顿时轻笑了一声。   “纪队,你这样子……会让我误会的哦。”   一分钟之前宋不羁还在气怒骂人,一分钟之后又在轻松调笑了。纪律对他这快速的情绪收放能力叹为观止,却是稍稍移开了些距离。   纪律抬起他的下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宋不羁,我在追你。”   宋不羁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纪律伸出拇指,摸了摸他浅色的唇,再次说:“我在追你。”   瞳孔因不可置信而倏地变大,宋不羁顿感一阵荒唐,他想干笑两声,却因纪律捏着他的下巴而无法实现。   他喃喃道:“纪队,你可别开玩笑……”   纪律:“我从不开玩笑。”   嘴角抽了抽,宋不羁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人生计划里没有警察……”   纪律:“我给过你机会了?”   宋不羁茫然:“啊?”   纪律:“下午,我送你回家时,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说的话……   “在案子上,你应该是真的信我。但在私事,涉及到你自己的私事上,你不信我。这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愿意主动开口说的那天。所以你也不用说什么来骗我。”   “在我面前没必要演戏,你想如何就如何,实在克制不住了……放任也没关系。”   然后说了这话之后……他主动吻了纪律……   但是这算什么给过机会了?   这话还能这么理解?   宋不羁眼里的不解与愤怒太明显,纪律一眼就看出来。他勾了勾唇角,说:“下午我跟你说克制不住了放任也没关系,但我并不是说一定要此时此刻,你当时完全可以要求下车,自己离开不是吗——你为什么不离开?”   你为什么不离开?   宋不羁也开始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离开?   他可以拿回手机说完那些话后就离开,他甚至可以等后遗症过去后再去找纪律,但他当时怎么偏偏选择了坐上纪律的车然后让他送他回家?   以前也不是没在外面附身过,附身结束后的后遗症也在外面出现过。每当这时候他一般都会尽快回家,或者就近找家酒店睡一觉。   这次附身的小老鼠尽管不怎么怕人,但还是有点本能上的怕,但这种程度的怕也不影响他下车找酒店,甚至是打车回家。   但为什么……   为什么……   宋不羁骤然沉默了下来。   但是印刻在脑海深处的对于警察的不信任感立时跑出来作祟。他闭了闭眼,甩了甩头,想把这想法甩出去,但一如以前每次,这个念头根深蒂固,怎么也摆脱不了。   “不,”宋不羁喃喃道,“我不跟警察谈恋爱……   纪律皱眉:“原因?”   宋不羁摇头。   被纪律固定在背后的双手动了动,宋不羁说:“你有干净的衣服?那我换一下吧。”   纪律端详着他的表情,他眼底还有茫然和困惑,但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肯定。不逼他,纪律沉默地松开他,转身拿了套衣服出来给他。   “我的,放在办公室里备用的。”   递过来的是一套黑色的运动套装,宋不羁道了声谢,然后对纪律朝门口努了努下巴。   纪律出去后,宋不羁快速脱下湿裤子,脱到内裤时,却是犯了难。   这是脱呢,还是不脱呢?   随便扒拉了一下头发,宋不羁思考三秒,干脆利落地把内裤脱了,然后直接穿上了纪律的运动套装。   纪律身材比他高大,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大了。不过幸好运动裤有抽绳,不至于掉下来。   等宋不羁把自己的湿衣服收拾好,他才开门让纪律进来。   纪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扫了下被宋不羁塞进袋子里的湿衣服,眼底浮现笑意。   “说正事吧。”纪律说,做了个让宋不羁过来的手势。   宋不羁走到纪律的办公桌前,看到纪律从桌上一堆资料中抽出两张。   “这是嗨秀KTV的内部结构图,”纪律指着一张纸说,“你刚才说得没错,从案发到现在,嗨秀都在我们警方的严密监控中,凶手没有机会把凶器和沾血衣物带出去。但我们把嗨秀里里外外勘查了多遍,甚至你也进去搜查了,凶器和沾血衣物依旧没找到。这只能说明——”   “——凶手在我们警方去之前,就把凶器和沾血衣物从嗨秀带出去了。”   “不是,等等啊——”宋不羁说,“你们不是把嗨秀附近都找过了吗,从我报警到你们来,十五分钟的时间,凶手来得及换衣服、出去处理凶器和沾血衣物,再回来?而且嗨秀的其他员工也没说那会儿有谁出去过吧?你们监控也没查到吧?”   纪律点头:“不错。但是,你看这张照片——”   这是嗨秀KTV的正面照。照片上不仅仅是嗨秀KTV,还有它旁边的周大宝蟹煲和川味火锅。   宋不羁把这照片来回看了数遍,没看出什么,问:“这照片怎么了?”   纪律又拿出另一张照片,指了指上面某处,说:“从这扇门出来,就是天台。”   “等等,这是嗨秀的屋顶?它上面是个天台?”   宋不羁渐渐瞪大了眼睛,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出现。   “不会这三家上面都是天台吧……” 第44章   “这条街上的店十年前都还是居民楼。后来居民楼迁了,这里都被改成了各种店面,但是屋顶却没改,天台依旧存在。”纪律抽出一张十年前这条街的照片给宋不羁看。   “嗨秀KTV右边是周大宝蟹煲,再过去是川味火锅。每家店上面的天台是相连的,中间有栅栏相隔。”纪律继续说,“我们在川味火锅的天台上发现了血迹,也发现了那人一路过去与回来的脚印,但是脚印太浅,只能判断出那人是个男性,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栅栏上还发现了半个手掌印,但那人估计戴着手套,提取不到任何指纹。”   宋不羁拍了拍脑袋,运转起来:“只是发现了血迹,没有凶器和衣物吗?”   纪律:“没有。”   宋不羁抱着怀,用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说道:“凶器和沾血衣物不见了,天台地面上只有一点血迹——”   他倏地看向纪律,盯着他的眼,肯定地说:“凶手有同伙。”   凶手在警察到来之前,把凶器和换下的带血衣物放到了川味火锅的天台上。而从案发到现在,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下,案发当晚所有嗨秀上班的员工行踪他们都一清二楚,没有发现有人在案发后上天台。那就只能是被别人拿走了。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拿走的,竟然没有引起警方的丝毫注意。   纪律点了下头:“同伙不是嗨秀KTV的。”   “等等——”宋不羁突然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   “中午从嗨秀撤出来前。”纪律说。   “不是让我做无用功就好。”宋不羁说,如果在他附身进去之前就知道了,他肯定要揍纪律一顿,要他做无用功不说,还在附身结束后做了那些事……虽然他厚脸皮厚惯了,自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自己主动和别人主动,这是有区别的……   纪律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解释了一句:“夏霁带人再次搜查了整个嗨秀,依旧找不到凶器之后,我觉得不对,重新思考后发现有个地方还没搜查过,屋顶。”   宋不羁“哦”了一声,心说你还挺聪明啊……   “我也不是没收获。”宋不羁说,“至少我肯定凶手是那姓卢的。”   纪律:“嗨秀KTV有两个姓卢的,一个是卢浩才,一个是卢雪莉。卢雪莉是个服务员,案发当晚没上班。卢浩才,男,31岁,嗨秀KTV内保,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二之间,身材健硕。”   宋不羁想起当时在走廊上被追和在杂货间被扫视的场景,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却惹得纪律看过来,问:“你冷?”   “不是……”宋不羁摸摸鼻子,说,“我在嗨秀里面时碰到卢浩才了,他很危险,而且身手不错的样子。”   直到现在,宋不羁也想不通,为什么当时卢浩才在走廊上看到他会追来,不就是只老鼠吗?   难道他们内保对老鼠都深恶痛绝?   宋不羁不禁想起楼梯前被前后夹击的场面。   但奇怪的是,那只小老鼠明明不怎么怕人啊……不对,是除卢浩才以外的人……难道是老鼠的天生警觉告诉它卢浩才很危险?   而且……敏锐的直觉告诉宋不羁,卢浩才追他,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若是说知道当时那只老鼠体内是个人,宋不羁是不信的。他不信有人这么厉害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等等……当时他趴在洞里,纪律也看向他……纪律这是也认出他了?   宋不羁疑惑的表情太明显,纪律问:“想什么?”   宋不羁凝视着他,没答,几秒后反问:“你不问我是怎么确定凶手就是卢浩才的吗?”   纪律笑了笑:“你想说直觉?”   宋不羁一噎,他确实打算这么说,如果纪律问了。   然而笑容不过一瞬,纪律下一秒便抽出另一张照片,声音沉沉:“你看这儿。”   宋不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待看清了,便是一怔。   照片明显是特写,地面上被沾染到的血迹很大一块,然而比它更显眼的是,一个花式的字母“M”和数字“1”,M1。   它在血迹的旁边,像是用沾了血的手指在地面上画的,从M的左下角开始,流畅而妖娆。它很小,比本就不大的血迹都还小,只是此时在特地的放大下,有种蓦然清晰的震撼感。   宋不羁下意识地喃喃道:“M1……”   “怎么又是M1……”   简为源被杀后在他脚踝上发现的“M1”标记,在他老家房间书桌上发现的“M1”标记……宋不羁陡然觉得眼前的血字好像一团团红色的烟花,在他眼前炸开了。   被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猛然间像是苏醒了一般,潮水般纷拥而至。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宋不羁甚至分不清这些潮水中都有什么,就一瞬间退去了。   他头疼地扶住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纪律一把扶住他,左手放在他的后腰,右手摸了摸他骤然苍白的脸色,问:“怎么了?”   纪律暗含担忧的声音像是一束光,传入他的耳朵,传到他的眼前,轰然又炸开另一朵白色的烟花。   红色和白色在眼前交相辉映,一闪一闪,宋不羁闭了闭眼,又睁开,而后,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声音,他低低呢喃道:“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个标记……”   纪律双目一凝,心里不知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沉下了一块大石头,他诱哄似的开口:“还记得是哪里吗?”   太阳穴被宋不羁重重地按了几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纪律摸了摸他的脸,对上他迷茫困惑的眼神,缓慢而有力地说:“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乖,不想了啊。”   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好半晌,宋不羁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双眼重新清明起来。   清醒了,后腰处横亘着的那温热便格外明显,尤其是被手掌碰触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宋不羁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往旁边移去。   纪律却没放手,左手一手,又把他抱了过来。   宋不羁皱眉,抬头抗议道:“纪队……”   纪律却是把右手食指放到他的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宋不羁眉头皱得更深。   纪律把手指移到他的眉心处,想要抚平般按了按,然后问:“还记得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吗?”   宋不羁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记得。”   然后他又不舒服地动了动,挣扎道:“哎,纪队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啊,离我远点儿行吗?”   ——这人身上热气也太足了吧?   纪律看着他的表情,挑眉:“现在反感?下午不是你自己主动扑过来?”   宋不羁:“……”   他无力地道:“那是两回事……”   纪律不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可能见过M1这个标记的事,别告诉别人。”   纪律语气中的郑重太过明显,宋不羁停止了挣扎,暂时忽略后腰处的手臂,笑说:“告诉了别人会如何?”   纪律没有瞒他:“可能会有危险。”   宋不羁追问:“什么样的危险?”   纪律:“死。”   宋不羁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更深,忽又快速隐去,他想说凭他附身的能力,无论什么境地下都能逃脱,但下意识的,他又觉得自己想得太理所当然。他想到了卢浩才,卢浩才究竟是为什么要追着一只老鼠?   沉默片刻,宋不羁说:“我知道,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脑子里一个声音也告诉我,不能把这些告诉别人。”   “不过,纪队啊,”宋不羁似笑非笑地看他,“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了,怎么办呢?”   纪律捏了捏他腰间软肉,说:“我不是别人。”   宋不羁倒吸了口气,倒不是疼,而是……又热又痒。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倏地推开了——   “老大,卢浩才的信息查出来了,你……”   未尽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俞晓楠合上快掉下来的下巴,边往后退边倒豆子一般快速说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来这里——”   话落,办公室的门“砰”的一下又被关上了。   纪律和宋不羁的视线从门上移回来,彼此对视了几秒,然而纪律放开了他,宋不羁往后退了几步。   宋不羁往后扒拉了一下头发,提起放着湿衣服的袋子,说:“那啥,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去了啊……”   纪律没阻止他,只说:“不留下听听看卢浩才这人的基本情况?”   宋不羁摇摇头:“听不听一样吧,他短短十五分钟内处理了监控,处理了能定他罪的凶器和带血衣服,这么冷静缜密的一个人,他肯定也想到了你们会查他,但估计查出来也没什么用吧——大发还在家里等遛,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找你吧。”   宋不羁说完,就提着袋子开了门出去了。   纪律站了几秒,也跟了出去。   俩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两三米。不过宋不羁是直直往电梯而去,纪律却是一拐,拐进了刑侦大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三个人——俞晓楠、谢齐天和金子龙,三人见到他,尤其是金子龙,立即站了起来,匆匆喊了声“纪队”,喊得又快又急,好像也遮掩着什么。   边上,俞晓楠偷偷地对纪律眨了眨眼。谢齐天眼珠子左右乱转,瞧见俞晓楠的动作,轻咳了一声。   俞晓楠的嘴巴说紧很紧,说不紧也不紧。见到这种可以八卦的事,她向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纪律能猜得出,这姑娘回来后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纪律严厉的眼神一扫,三人立即快速变了表情,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小俞,卢浩才。”纪律先朝站得笔直的俞晓楠开了口。 第45章   “卢浩才,男,31岁,花城本地人,母亲十年前去世,父亲在明院区塘下镇棠下村打工。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超市送货员、工地搬砖、酒店保安……直到现在嗨秀KTV内保,什么脏活重活都干过。个人信息大致就这样,看不出什么问题。”俞晓楠甩了甩手上的本子。   “我们对他进行了两次询问,案发当晚,他和另一个名叫马育的内保上班。当日凌晨2点25分,马育肚子痛,去了厕所。2点31分,马育还没回来,卢浩才接到有人闹事的电话,去处理了。2点45分左右,马育回到办公室,卢浩才还没回。2点59分,卢浩才回来,马育不在办公室。以上,是他们俩交代的时间线,除了卢浩才处理闹事时有证人,其他时间段这俩人都没证人。”   他们问过嗨秀KTV当晚上班的其他人,被骚扰纠缠的服务员唐琳琳和电话通知卢浩才的另一个服务员陈星,以及闹事者包厢内的所有人都证明了2点59分前卢浩才确实在处理闹事。   “内保办公室座机的来电记录显示,2点30分确实有一通从前台打来的电话。”俞晓楠说,“那闹事者就更有意思了,‘难忘今宵’包厢,刚好是我们死者欧杰的雇主王富贵所在的包厢,骚扰服务生遭到反抗的,就是王富贵。”   谢齐天和金子龙这两天都在追查王富贵收到的血字来源,对王富贵的为人也打探得清清楚楚。闻言谢齐天冷笑一声:“这个姓王的,嫌弃老婆老了丑了,经常在外勾三搭四。”   金子龙也是义愤填膺:“就是,太不知羞了!他邻居说有次还有女人闹到他老婆面前。他老婆竟然也忍得下!”   俞晓楠拍拍金子龙的肩膀,以一种看透一切的语气说:“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女人,为了家为了儿女,不离婚,什么委屈都吃得下。”   纪律打断他们的抱不平,说:“嗨秀里面其他人呢?”   俞晓楠把本子翻到下一页,她下午把嗨秀所有人员的询问情况做了个整理,此时一目了然。   “其他人的大多都有证人能证明他们说的话,就一人有点问题。服务员肖兰,案发时3点2分的时候跟同事说去厕所,直到我们接到报警通知过来后,她的同事才再次见到她。去个厕所这么久,不至于吧?”   纪律“嗯”了一声,问:“肖兰感情生活如何?”   “哟纪队,你竟然关心起人美女的感情……啧啧。”调侃完这句,俞晓楠又立即正色道,“单身,也没听嗨秀其他人说她喜欢谁,或者谁在追她。不过我觉得不是,可能不是单身了。”   金子龙虚心请教:“小俞姐,你怎么看出她可能不是单身的?”   俞晓楠暧昧地朝他眨眨眼,说:“吻痕你知道吧?第一次问话时还没发现,今天上午问话时,我看到她脖子后方有个吻痕哦。”   金子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再次虚心请教:“那为什么不是炮友,而是男朋友呢?”   俞晓楠说:“女人的直觉吧,肖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为了上床而上床的,如果没有一定关系,应该不至于让她点头……”   从俞晓楠嘴里听到“直觉”二字,纪律眼皮一跳,立即想到了宋不羁,想到他无赖似的说“直觉”的模样……   严厉地扫了俞晓楠一眼,纪律教训她:“办案讲究证据。”   俞晓楠大呼:“吻痕就是证据!”   纪律嗤笑:“你还知道什么叫吻痕啊。”   俞晓楠委屈,总觉得哪里不对,像是自己无辜被牵扯,反驳:“我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哼,老大有了男人火气还这么大是不是欲求不满……”   纪律面无表情:“今晚不想下班了?”   俞晓楠信奉女孩子要睡美容觉,不值班的时候每晚十一点准时入睡,于是忙陪笑:“纪哥英明!大圣,机灵点!你们的调查结果呢,快快快,报告一下!”   谢齐天和金子龙这两天调查了王富贵和他身边的一些人,也做了整理。明早他们刑侦大队要开个短暂的碰头会,把各自的调查结果分享一下,于是此时谢齐天便简单说道:“有两个怀疑对象,一是王富贵的竞争对手,另一个包工头,钱雄。王富贵刚揽下的那工程,原本是钱雄更有可能,但王富贵见这个工程赚的钱多,就使了手段拿下了。这不是王富贵第一次和钱雄抢,长期以往,钱雄心里不可能没有积怨。”   “二是王富贵他们村里的一残疾小伙子,包兴亚。包兴亚的父亲是个木匠,原先也是跟着王富贵干的,但是几年前包兴亚的父亲干活中突然从二楼窗户摔下来,年纪大了摔了个残废。当时在场的俩人中包括王富贵,这俩人都说是包兴亚的父亲自己不小心。警察来了后也只是草草询问了下,最后不了了之。我们问过包兴亚,他说当时他父亲就是被王富贵推下去的,但是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又不说。提到王富贵时,包兴亚满脸都是恨意。”   纪律“嗯”了一声,说:“辛苦了。”   金子龙进来几个月,第一次从纪律口中听到这话,顿时受宠若惊,忙说:“不辛苦不辛苦,纪队才辛苦呢!哎我们也是没用啊,调查两天了也还没把这事儿弄清楚。”   俞晓楠偷笑,看向谢齐天的眼里满是揶揄:“大圣你们好没用啊!”   谢齐天拍了拍金子龙的肩膀,淡淡说:“别妄自菲薄。”   天色很晚了,纪律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在办公室又坐了会儿,从头开始梳理了一遍案情,然后也回去了。   第二日早上,刑侦大队的刑警们开了个碰头会。会后,他们又进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宋不羁起得比较晚。   自从开始查这个案子,他就在调作息。不然白天出去查案,晚上再不睡觉,时间久了根本受不了。   而且为了让自己正常地出现在纪律面前,以正常的性子去查案,他这些天都没有在冰箱里睡觉,也是不太习惯。   他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反正醒来后已经九点多了,且浑身沉甸甸的,没睡饱,有点累。   拿过一旁的手机,他发现纪律发了条信息给他,让他早上不用过去了,中午十二点直接去一鸣律师事务所。   一鸣?   那不是常非工作的律所吗?   宋不羁茫然,去那做什么?   不过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早,宋不羁又“刷”地一下躺回去了,订了个闹钟,然后拿过空调板,把冷气往下调了两度。   还是冰冰凉凉的舒服啊。他闭上眼,放松地想着。   中午,宋不羁来到一鸣律所。   前台小姐显然得了吩咐,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直接把他领到了一个会议室。   里面,纪律、常非和侯一笙已经在了。   常非和侯一笙坐在一边,纪律坐在会议桌的另一边。   宋不羁挑了下眉,走到纪律那边,拉开了与纪律隔着一个座位的椅子,坐下,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纪律扫了眼中间隔着的那空位,没说话。   宋不羁和侯一笙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第一次见面太过仓促,彼此之间也没有正式认识过,于是,常非开口,为俩人作了介绍后,会议的主题正式开始。   纪律先开口:“上午侯律师联系我,说他们在调查盛新耀强奸案时有重大发现,这个重大发现极有可能和欧杰被杀的原因有关。”   这一句话,算是给宋不羁解释了今天中午来这的原因。   宋不羁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什么重大发现?”   常非先是简单地把盛新耀强奸案的案情讲述了一遍,然后又简单交代了一下郭时均、左凡和陈东升三人的情况,以及他们那天去拜访的情况。   接着,常非说道:“昨天侯律师调查了一下,发现这几年左凡和盛新耀竞争同个项目的比例高达80%,而且有三分之一都是左凡失败。左凡的公司这几年经营状况不算良好,如果没有新资金投入,极有可能破产。盛新耀去年圣诞前拿下的那项目,本来是左凡的救命棒,但是他失败了。”   “左凡不是第一次去石门镇,去年夏天,他和陈东升一起去过那里的海边。陈东升说当时他们也进了欧悦工作的那超市,但是对于当天是不是欧悦当班,以及在石门镇别的地方有没有见过欧悦,他已经记不清了。如果与欧悦合谋的那个人就是左凡,那他肯定在当时认识了欧悦,甚至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夏天,就是欧春林开始欠下巨额赌债的时间。据欧春林的邻居透露,那段时间经常听到欧春林在家里骂骂咧咧,让欧杰和欧悦去给他弄钱。欧杰当时也没正经工作,根本拿不出什么钱。他当时和欧春林大吵一架,欧春林一气之下,用刀划伤了他的右脸。欧悦一直在超市打工,也是没什么钱,但是她不敢违抗欧春林,邻居说她的工资都是被欧春林拿走了。”   宋不羁听到这,眉头一皱,欧杰右脸上的疤痕,竟然是这样来的……那个畜生……忍了忍蹭蹭蹭往上冒的火气,他沉声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欧杰被杀,和欧春林欠下的赌债,以及左凡对盛新耀的恨意有关吧?”   常非:“嗯,你听我说完……” 第46章   “欧春林有个邻居,叫潘香莲,老公在外打工,平时和儿子住一起。昨天我们拜访她的时候,她儿子张天明跟我们说了一件事——大年三十晚上,他睡觉前听到隔壁欧春林家传来争吵。张天明的房间旁边就是欧春林的,他听到三个人在吵架,欧春林,欧杰和欧悦。”   常非的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听进耳朵里清晰而舒服。   “欧春林的声音最响,张天明听到他说‘做都做了你还想怎样’、‘不这么干钱从哪里来’、‘你个小畜生出去大半年连一分钱都没赚到还有脸回来’、‘你敢透露一个字老子找人弄死你’这些话。欧杰声音低多了,张天明听不太清,只记得‘违法犯罪’、‘报应’几个词。欧悦当时似乎在哭,声音也很低,但是最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爸你住手,哥不会泄露的’。之后是一阵杂物落地的声音。”   这几句话虽然没头没尾,但结合盛新耀强奸案以及欧杰被杀案,几乎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去年圣诞节,左凡联合了欧春林和欧悦,演了一场盛新耀醉酒后强奸未成年少女的戏码,欧春林撒泼打滚要告他,后来盛新耀被逮捕。   本来这事儿跟欧杰没什么关系,但他后来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可能就是大年三十晚上才知道,一开始他可能想劝欧春林放弃甚至自首。但欧春林显然不同意,俩人就吵了起来。欧春林明显很怒,口不择言,甚至扬言要找人弄死欧杰。   欧悦,欧悦她是强奸案中的女主角……她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她是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做了,还是她根本什么都无所谓?她好像不太想欧杰死,她还阻止了欧春林打他……   宋不羁低头按了按太阳穴,他现在脑子里完全是欧杰被打、被捅的画面。   常非担心地看向他,问:“羁哥你还好吧?”   宋不羁摇了摇头,抿着唇没说话。   侯一笙接过了话茬,说:“我们接下来打算往左凡和欧春林父女身上查。纪队,你们也是要查欧春林的吧,联手吗?”   纪律“嗯”了一声:“我让夏霁跟你联系。”   侯一笙意外:“你不亲自来?”   纪律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欧春林可能把欧杰发现真相的事告诉了左凡,左凡性子沉稳谨慎,可能真的找了人要杀他。但是我不认为欧杰那天凌晨的死和强奸案有关。”   “你们有别的线索?”侯一笙问。   “没有。”纪律说,“欧杰是在陪王富贵唱歌的KTV里遇害的。他那会儿想找卫生间,但是迷路了,紧接着就突然被人追赶着杀了。如果是计划杀人,会特地选择在人多眼杂的KTV,而且是突然动手?”   侯一笙冷静地说:“一般不会。”   “不过左凡和欧春林这条线也要查。”纪律说,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宋不羁听了常非的话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恍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就是听不进耳。   他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如影随形的画面甩出去半截,偏头问纪律:“纪队,你们不也去询问过欧春林,走访过他的邻居吗,怎么没问出这个信息来……”   他的声音有些轻,不是质问,倒像是困惑。   这个常非就能解释,他说道:“纪队他们去的时候还不是周末吧?张天明平日里住校,周五傍晚才放学回到家。”   “哦……”宋不羁点了下头,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卢浩才和欧春林应该没关系。”   “卢浩才?”常非一愣,卢浩才是谁?   “凶手。”宋不羁下意识地接道,说完之后自己也呆了呆,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脑袋顿时清醒了些,转头看向纪律,说,“纪队,我……”   还在调查中的事,纪律显然是没告诉侯一笙和常非。   不过纪律也没批评他,只说了句:“没事。”   侯一笙看了眼肯定说出“卢浩才是凶手”的宋不羁,暗暗惊讶——当年纪律经历过那事后,已经不会断然就认定某人就是凶手,而是非要得到有力证据支撑不可,所以谁是凶手这话,显然不是纪律告诉他的。   接着他又看向纪律,看他一副丝毫不讶异的模样,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他说:“你们锁定了凶手,但还没有证据是吧?”   纪律“嗯”了一声。   侯一笙:“卢浩才是凶手的准确率有多少?”   纪律:“百分百。”   纪律的语气没多大起伏变化,却是说得极为肯定。   侯一笙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   宋不羁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下意识地偏头看他。纪律他,百分百相信他说的话?   四人的小会没有开多久,半小时后他们一起去了一鸣律所旁一家店吃饭。   饭后,侯一笙和常非回了律所,宋不羁上了纪律的车。   宋不羁以为纪律会把他一起带回市局,却发现车并不是往市局的方向开的。   “去哪?”宋不羁问。   “天台。去吗?”纪律说。   天台,是嗨秀KTV旁川味火锅上的天台,是被人画下“M1”标记的那个天台。   宋不羁偏头看着窗外,马路边的树木一棵棵往后退去,自行车道上行车缓缓,人也缓缓,春日里的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他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去。”   去现场看一看也好,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宋不羁往椅背上一靠,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窗外。   三月中旬,沿路的花都开了。这花是白粉色的,花瓣不大,胜在花多,一簇一簇,看过去像是一条粉色的长廊。   宋不羁对花的认识有限,并不能分清这是梅花还是桃花,或是樱花。他只是觉得这么一排种着很好看。   以前的时候他很少白天出门,几乎也没怎么欣赏过春日里阳光下的花。只是……有些热。   温度虽然只有十几度,但阳光下坐在车里,很快就热了起来。尤其宋不羁还是个怕热体质。他难耐地扭了扭身体,降下了窗户。   风吹进来,他呼出一口气,舒服了许多。   沿路的花也在风中摇晃着脑袋,一颤一颤,甚是可爱。宋不羁忍不住勾了勾唇。   突然,他目光一凝,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   “停车!”他低声喝道,“卢浩才!”   外面,卢浩才一身黑衣,快步从路边走过,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纪律余光往右一瞥,同样瞥见了卢浩才。   车窗被关上,车子平稳地靠路边停了。宋不羁一等车停下,就快速开门跑了出去。   纪律紧随其后。   卢浩才走得很快,似乎有什么急事。   春日里的好天气,街上人不少。宋不羁穿过不少行人,与卢浩才只隔了三四米的距离。   正在这时,前面的卢浩才突然转过身来——   宋不羁抚了抚胸口,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纪律,低声道:“谢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纪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路边一家店里。   这是家饰品店,在店内逛的都是女孩子。乍见到突然进来的两个个高腿长大帅哥,登时一惊。再定睛一看,两个帅哥靠得挺近,姿势很暧昧啊……又是一呼。   宋不羁被妹子们小小的呼声呼得回过了神,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卢浩才并不认识他啊!那他躲什么?   宋不羁甩了甩被纪律拉住的胳膊,低声道:“继续跟吧?”   纪律松开了他的胳膊,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卢浩才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宋不羁和纪律一左一右地跟着,保持着距离。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卢浩才没有过马路,直接左拐了。   又跟了一段路,期间卢浩才再次十分警觉地回头扫了扫。   宋不羁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双眼飞快地在旁边的店上扫过——   “有了!”   他回头看了纪律一眼——纪律落后他一米左右的距离。他猛地转身跑向纪律,抓起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机放入他手里,然后往前面的公共厕所走去。   经过公共厕所时,纪律看到厕所外面的墙上趴着一只睡觉的橘猫,然后他脚步不停地继续跟踪卢浩才。   一分钟后,橘猫倏地睁开了眼,轻巧地一跃而起,往卢浩才的方向奔去。   越跑越偏,橘猫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来到了一个居民区。居民区里面有个狭小的小巷,只能容一辆自行车通过。   橘猫轻手轻脚地走在居民房旁的围墙上,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卢浩才。   卢浩才自从拐进了这条小巷,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现在停下。   橘猫用前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纪律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跟着卢浩才拐进来了,然后卢浩才一个猛地转身,看上去就十分有力的拳头顿时砸向了纪律!   拳头抡起好似带有呼呼的风声,橘猫吓得差点遮住了眼——纪律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吧?   然而下一秒,橘猫又惊得把捂嘴的前爪都放下了,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纪律、纪律他竟然反应迅速地就架住了卢浩才的拳头,然后右腿一个前踢,瞬间把卢浩才逼退了好几步!   可惜卢浩才反应也是机敏,纪律那一腿并没有踢中。橘猫觉得有点可惜。   二人这一照面,卢浩才顿时停下了攻击的架势,甩了甩右手腕,说:“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偷跟着我呢,原来是纪警官啊。”   纪律也收了干架的姿势,说:“卢浩才。”   卢浩才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纪警官有什么事?您说。”   纪律眯了眯眼,说:“身手不错。”   卢浩才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说:“做我们这一行嘛,没点身手说不过去吧。”   纪律淡淡点出:“我可没看出嗨秀KTV其他内保有你这样的身手。”   卢浩才:“纪警官过奖了——那么纪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纪律:“没事。”   卢浩才:“那我先走了,纪警官再见。”   纪律盯着卢浩才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转身出了巷子。   围墙上,一只橘猫窜过。   ---   橘猫远远跟着——卢浩才实在太警觉,中间有好几次回头张望。卢浩才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   橘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向那小区名字——耀阳小区。虽然从名字上看不出这小区有多高档,但它确实是个高档小区,是花城富豪之一的盛世华出资建的。   盛世华就是盛新耀的父亲。   盛世华自诩是个有钱人,也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他却很少拿自己的钱去走什么后门。   于是,盛新耀的逮捕异常顺利。如果不是现在他死不认罪,可能不久后就去坐牢了吧。   橘猫爬上小区的外墙,轻轻一跃,灵活地跳到了地上,跟上卢浩才。   卢浩才走进了11栋楼,然后进了电梯。   橘猫不敢跟进去,趴在外面花坛的灌木丛后,隔着叶子注视。   等确定卢浩才真的进了电梯,电梯开始上升后,橘猫“刷”地一下窜出来,趴到玻璃门上张望。   进去要刷卡,橘猫现在没卡,进不去。所幸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字。   橘猫等了一会儿,发现电梯最终停在了11层。   11层……   橘猫跑回外面水泥地上,仰头看了看高高的楼层,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如果沿着外面墙壁往上爬,他能爬上去吗?   ---   11栋1101号房内。   卢浩才一进去,还未与房内其他人打招呼,就快速闪到了客厅的窗边。   何小贝抬起的手晾在半空中,后若无其事地放下,问:“怎么?有人跟着?”   卢浩才隐在窗帘后,往下面水泥地上看去,眯了眯眼。   “望远镜。”他冷声说道。   何小贝把随意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望远镜拿起,走过去递到他手里,也探头望了眼窗外。下面空荡荡的,没看出什么。   “看什么?”何小贝偏头看着卢浩才架起望远镜,不解地问道。   卢浩才看了半晌,忽地冷笑一声,把望远镜扔给何小贝,说:“灌木丛,一只橘色的猫。”   “嗯?”何小贝好奇地拿过望远镜看去,果然在他们下面的花坛灌木丛里看到了一只猫。   “橘猫?”何小贝说,“这橘猫竟然不胖……不科学啊……”   “这是猫有什么稀奇的?”何小贝放下望远镜,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   卢浩才不会特地去看一只普通的猫,这猫肯定哪里有问题。   卢浩才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开了一罐啤酒喝。   “跟了我一路,稀奇吗?”卢浩才说。   “跟了你一路?你身上有小鱼干?”何小贝脱口而出,然后轻咳一声,正色道,“一只猫跟了你一路,确实很有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卢浩才晃了晃手中的啤酒,又是大口灌下,然后一用力,把易拉罐捏了个扁。   “想法?我说这猫像人,你信?”   “信啊。”何小贝毫不迟疑地点头,特真诚地说道,“你说的我都信。”   卢浩才却是冷冷地看向她:“我说过别把你这一套勾引男人的手法用在我身上吧?”   何小贝是个妩媚妖娆的女子,不过脸蛋看上去却显得清纯。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分外吸引男人的目光。   何小贝嘻嘻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啊,玩笑也开不得。那就正经说吧,我信,你想啊,世上都有我们这种人了,区区一只猫有人的灵性,也是可能的吧?”   卢浩才一皱眉,脸色更冷,说:“还有前两天碰到的一只老鼠。”   何小贝疑惑地“嗯”了一声:“老鼠什么梗?”   “老卢工作的地方,嗨秀KTV,警方第二次询问当天,老卢在他一刀刺中欧杰的走廊上碰到了一只老鼠。那老鼠据说感觉上也挺像人。”   说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他眯着眼,似乎在笑,一边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扣上了裤腰带。   “你再不出来我以为你掉马桶里了呢老崔。”何小贝调侃了一句,又正色质问道,“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了你能做什么?”卢浩才嗤笑,“还不是一样一问三不知?”   老崔走到沙发坐下,笑眯眯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老卢。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再不济,咱们三的脑子加起来,也比那帮子警察聪明吧?”   何小贝捂唇一笑:“警察有什么用哦,还不是找不到证据定卢哥的罪。”   “咱们也先别想太多,先观察着呗,是老鼠是人,总会有一个结论的。等得出结论了呀,咱们再告诉BOSS。”老崔说。   老崔的语气很温和,听起来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卢浩才和何小贝都点了下头。   何小贝接了一句:“老崔说得不错,这种事我们自己先得出结论再说,万一是你过分敏感了呢。”   何小贝斜了卢浩才一眼,继续说:“BOSS够忙了,我们不用事事都去打扰他。” 第47章   纪律从小巷里出来后,径直回到了停车的地方,然后开门坐了进去。   车子被太阳晒得有点烫,一坐进去就感到了一股热意。纪律启动车子,开了车内空调。   他没开,就这么停着,任由冷气把车内的温度降下来。   右手转了转手机,他低头思考了几秒,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通话界面上,显示出拨打的人的名字——纪才法。   电话很快接通,纪律喊了一声“爸”,然后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他发信息告诉他的“M1”的事。   纪爸爸:“记得。怎么,不会现在又出现了吧?”   纪爸爸果然敏锐,仅从纪律简单的一句话中就意识到了什么,打电话的表情和语气也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   纪律“嗯”了一声,然后把他们在天台发现的血色“M1”告诉了纪爸爸。   纪律:“爸,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到您的一个笔记,说‘M1’非同小可……后来就被您发现,您把我骂了一顿。一个多月前我问您,您也没说,现在呢,您也不说吗?”   纪爸爸叹了口气。   纪律:“爸,我怀疑他们是个杀人团伙。”   纪爸爸沉默几秒,说:“当年……”   纪爸爸把他所知的关“M1”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末了,纪爸爸低声道:“你有空回家一趟,我们去见你爷爷。你爷爷当年是那个项目的反对者。”   挂了电话,已是十几分钟过去了。车内的热气已被空调的冷气驱散,宋不羁还没回来。   他的手机还在自己手上。   纪律从兜里掏出来,正准备放到副驾驶座上,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有人打了电话来——吐槽非。   纪律想了两秒,接了起来。   “喂。”   “羁哥我跟你说……咦不是羁哥的声音?”   “我是纪律。”   “哦哦……纪队好……”常非有点懵,他羁哥的手机为什么会在纪律手上,如果是大晚上,恐怕现在他已想入非非。   “有事吗?我转告他。”   常非:“不、不用了……没什么事哈。纪队再见。”   挂了电话后,纪律突然好奇,宋不羁给自己的备注是什么,于是便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几秒后,宋不羁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然而,纪律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陷入了沉默。   ——等宋不羁回来,感觉是可以打一顿了。   虽然是等人,但是案子的进展也不能放下。   “纪队,钱雄有一儿一女,其中儿子还在读高中,但女儿已经嫁了人,嫁去了隔壁村。我和小金发现钱雄女婿的弟弟的字迹和血字上的字迹差不多,正带回来做笔迹鉴定。”   “纪队,卢浩才父亲表示他不知道卢浩才在做什么工作,他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联系过了,过年过节的卢浩才也不会回去。”   “老大,肖兰坚持自己单身,并没有感情生活。但是我分别对她提到了卢浩才和马育,嘿嘿,被我发现破绽了!肖兰喜欢马育,我估摸着这姑娘正在和马育偷偷谈恋爱呢。而且肖兰没有不在场证明那时间段里,马育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呢,估计当时俩人在一起。但是很奇怪啊,无论我旁敲还是侧击,肖兰死活都不承认……”   “老纪啊,省厅出结果了……”   ……   一一听取完毕汇报,又一一下达指令,纪律揉了揉眉心,宋不羁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纪律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欧春林和王富贵闹起来了,闹到了市局。   即使从这里开回市局也要十来分钟,纪律让来电的民警先处理着,而他自己思考了几秒后,握了握宋不羁的手机,然后一踩油门,往市局开去。   ——他的队员们都出去走访排查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只有他最方便。   ——欧春林和王富贵都和命案有间接的关系,不能置之不理。   余光从后车镜上收回,刚才停车的地方已看不见了。纪律抿紧了唇,暗想,不行,以后必须在宋不羁身上装个定位器。   不然像现在这样,没带手机,他连宋不羁在哪都不知道。   但是这个前提必须是,宋不羁信任他,和他摊牌,愿意在他面前使用能力。   也只有在他使用了能力后,再在他身上装定位器比较合适。   ——他的能力,不能带着手机一起使用,那也应该不能带着其他设备一起使用。   纪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市局,果然在接待室里看到了在地上的欧春林和站着的王富贵。   欧春林和王富贵依旧在大吵大闹,一个小民警无奈地看向进来的纪律。   纪律朝他点了下头,然后右手用力地拍了拍门,拍得“砰砰”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了震争吵中的俩人,俩人齐齐转过头来。   紧接着,欧春林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纪律身边,一把拉住了……门把。   纪律往旁边一躲,躲开了欧春林的“投怀送抱”。   纪律眉头一凝,脸色一冷,沉声道:“干什么?坐下。一个一个说。”   本以为自己会是抓着纪律的手臂告状吐苦水,但没想到抓住了个门把的欧春林一愣,连哭天喊地都忘记了,直到听到纪律冷冷的声音,才陡然记起,这警察气势不一般,不好惹的啊……   他悻悻地收回手,然后小心地看了纪律一眼,继而快速走到椅子边,坐下。   王富贵看到纪律来,本也想吐苦水,但也被纪律浑身上下冰冷强悍的气势吓住了,立即拉开了椅子。   纪律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欧春林,你先说。”   闻言,欧春林立即声泪俱下起来:“警察同志,你可得帮我做主啊!我儿子本来好好的啊!怎么一跟这人做了保镖,就出事了啊!这铁定是他连累了我儿子啊!”   王富贵立即“呸”了一声:“瞎逼逼个鬼啊?老子怎么知道你儿子被谁杀的?老子还觉得你儿子连累了老子呢!要不是你儿子,老子至于几次三番进公安局吗?警察同志,你给评评理啊!我本来好好地听你们的吩咐,在家呆着,随时协助你们调查,可这老赖狗愣是过来找我吵,我这也是没办法哇,只能上你们公安局找帮助了……”   欧春林一拍大腿,大怒:“不是你我儿子会死?谁知道是不是你个老不死的得罪了什么人?我看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吧!我告诉你老不死的,今天要么赔我儿子,要么赔钱,不然别想走!”   王富贵:“妈逼的你个老赖狗!……”   又是一声重重的巨响传来,眼看又要吵起来的俩人俱是一惊,身体同时一抖,扭头看向声音来源之处。   纪律倚在边上的办公桌旁,左手放在一本厚厚的书籍上。书的封面还颤颤,诉说着刚才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欧春林咽了咽口水,目光小心地从那好似有千斤重的书上移开——以刚才的响声,那警官是用了多大的劲把书拍到桌上啊!这如果是拍到人身上……欧春林忙露出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苦情表情,放低了姿态和声音:“警察同志,我儿子他……呜呜呜,真的太惨了啊……他才……他还那么小……”   纪律垂在右侧的手握了握,额头的青筋也堪堪被压下,他沉声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虽然没听几句,但大概事情也听明白了。欧春林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欧杰是给王富贵做保镖的,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王富贵的住址,于是跑过去闹场,要王富贵要么还他儿子,要么赔钱了事。按欧春林的尿性,肯定是想诈一笔钱。   王富贵自然不给,他也是个蛮横的人,于是这俩人便吵闹了起来,最后闹到了市局。   欧春林欺软怕硬,但是为了钱他无所畏惧,于是硬着头皮道:“还有呢!警察同志,他肯定和我儿子的死有关系,你们得抓他啊!然后让他赔我点钱啊!我儿子那么小,本来至少还有几十年好活吧?那这几十年的钱肯定得让他赔我啊!”   等纪律快速处理完这俩人,准备再次出门,就看到市局门口停了辆出租车,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然后散步一般地走向门卫处,开了门说着什么。   纪律降下车窗,喊他:“宋不羁。”   宋不羁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惊,然后立刻回过头,露出个浅淡的笑:“纪队——”   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纪律一挑眉,就看到他怡怡然地走过来,低头瞅他:“——你有钱吗?”   纪律帮宋不羁付了车费,然后把他拎回了办公室。   纪律的办公室朝南,窗户边暖烘烘的阳光射进来。宋不羁满足地一叹息,然后挪了张椅子过去,优雅地坐下,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半眯起了眼,看上去十分享受。   纪律倚墙环胸,静静地注视了他几秒,突然惊奇地发现,宋不羁一方面看上去很享受,一方面却似乎在忍着什么,嘴角微抽,双手绞在一起,好像一个十字路口,左手想让他往左走,右手想让他往右走。   “妈的……”半晌后,宋不羁低低骂了一声,腾地站起,跳离了窗边,走到了阴影处。但不过片刻,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简直要疯!这只橘猫竟然死活都想晒太阳!   太阳太阳!   太阳有这么好晒吗?!   天生只想远离太阳的宋不羁感受不来阳光的温暖,只后悔自己怎么附了这么一只猫。   不过半晌,皮肤就觉得烫,宋不羁无力地睁开眼,看向纪律,难得弱弱地请求:“能把我绑到阴凉的地方吗?”   ——后来,宋不羁和纪律在一起后,回想起今日的情景,很是困惑,自己当时怎么会来市局,对纪律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话呢?明明他可以直接回家,等三个小时后遗症消失再找纪律也可以啊。或者他可以直接再附到另一个物体上,换种不会让他这么痛苦的性格啊。   ——通过他二十多年的试验,他发现他附身的这个能力,只要连续使用三次了,那下一次,要二十四小时后才能用。   ——但最近这段时间,他现在也就第二次啊!完全可以立即再使用一次的嘛!   然而此时此刻的宋不羁就是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让纪律强制把他带到一个阴凉的地方,然后绑住,熬过这三小时。   不然太阳晒个三小时……宋不羁觉得自己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纪律挑眉,走过去,一思忖,摸上了宋不羁的脸,温温热热的,很舒服。但是这个温度对于宋不羁来说,似乎有点难以忍受。   宋不羁抬眸看他,咬了咬下唇,眼里哀求的意味很明显。   也不知道是不是附身的那只橘猫每顿都吃不饱的缘故,如今的宋不羁觉得很饿,饿得提不起一点劲,连平时强大的意志力也像被饥饿感吞噬了一般,他有种如果没人帮他,他就离不开这张椅子的错觉。   虽然知道现在宋不羁言行基本不是他自愿的,正常状态下的宋不羁绝对不可能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但纪律还是被这可爱的小表情勾得心神一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后纪律拉起他,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使了个巧劲,让他坐了下去,又用一只手压住他的一侧肩膀,让他起不来。   宋不羁松了口气,也不在这时候计较俩人的肢体接触。   不过下一秒,他又问:“有小鱼干吗?”   纪律:“……”   纪律的办公室里,别说小鱼干了,连一般的零食都没有。   于是,纪律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堆和鱼有关的菜。   半小时后,纪律的办公室里满是香味,酸菜鱼、剁椒鱼头、胖头鱼汤、鱼丸……宋不羁心满意足地吃下一块嫩滑的鱼肉,然后开了口。   “我跟到了耀华小区,卢浩才进了11栋楼11层。高档小区,应该是一梯一户的吧?这个你们查查就知道住户信息了吧。”   “我本来想沿着墙壁爬上去看看的,但是吧,11楼,真有点高,我就放弃了。然后我就躲在灌木丛里,想等等看会不会有人下来……好吧,没人下来,太热了我就回来了。”   “这家的酸菜鱼不错啊,回头你把店名发我啊——对了,你们查的,卢浩才住哪?”   半个小时后,纪律和宋不羁来到了与嗨秀KTV隔着两条街的某居民区。   纪律熄了火,偏头看他:“外面热,你不要下去了。”   宋不羁点了下头。   虽然坐在车里晒太阳很热,但车内开了冷气,好了很多。只是他现在精神仍旧有点萎靡。   幸好肚子不饿了。他想。   不过纪队啊,你还是快走吧……他又想。   这只橘猫虽然是流浪猫,但也不怕人,甚至挺渴望得到人类的抚摸。   ……先前还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实在太羞耻了。   当时宋不羁吃鱼吃得心满意足,十分愉悦,然后就……拿脑袋蹭了蹭纪律的肩窝。   纪律那会儿一愣,继而轻笑起来,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捏了捏他的耳垂……   羞耻,太羞耻了。   宋不羁十分唾弃自己的这种行为。   纪律下了车,找了小区物业,问了一些情况后就回来了。   “这么快?”宋不羁惊讶,“你没进去啊?”   纪律淡淡一笑:“非法侵入住宅?没有。”   宋不羁:“那我们过来干嘛?”   纪律启动车子,说:“卢浩才这里的房子是租的,他是三年前来的,房租一年一付,没有拖延过。不过他每年似乎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住在这。”   听到这话,宋不羁第一反应是——   “他那工作允许请那么长时间的假?”   “卢浩才做嗨秀KTV内保的工作是从去年十月开始的。”纪律脑子里在脑子里回想着卢浩才的资料,顿了顿,然后说,“他每份工作都没做满一年,有时候是八九月辞职,有时候是二三月辞职。”   宋不羁不解:“这是做什么啊?一年一辞职吗?那他还付得起房租?”   这个小区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在市区,每月房租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宋不羁想不出来,抬手敲了敲脑袋——后遗症的影响,把他的脑子也带慢了。   纪律握住他的手,大拇指的指腹蹭了蹭他的虎口处,说:“先休息会儿吧。”   宋不羁心一软,差点又把脑袋蹭向纪律肩窝。所幸车内冷气足够,生生克制住了冲动。   “我们系统内部没查到任何关于卢浩才的内容,说明他以前没犯过罪,或者——”纪律把车子开离了小区,一边开一边说,“我更认为他是犯过罪,但是没被抓到过。”   宋不羁靠在椅背上,喃喃:“他还有同伙……”   橘猫的脑袋容量显然没有这么大,宋不羁思考不下去了。他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休息了。   然后就睡着了。   醒来后宋不羁第一次觉得晒太阳也挺舒服。   “唔,”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把双腿也伸直了,然后左右看了下,问,“这里是……”   他们竟然来到了嗨秀KTV的前面小广场上。   纪律:“走吧,去看看‘M1’的现场。” 第48章   天台上风有点大,从背后吹来,把宋不羁的头发吹得直往前飘。他烦躁地往后一撩头发,既渴望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又恨不得立即回车上吹空调。   十几度的天气,实在是很热了!   突然,头顶上的阳光被一片黑影遮住了。   宋不羁回头,看到后面纪律撑了把伞,伞大半都撑在了他头顶。   “在那边。”纪律抬起没撑伞的手,往前指了指。   天台很空旷,除了每家店中间隔着的栅栏,竟然几乎没其他东西。宋不羁心想,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吧。   纪律手指的那个方向不远,可以看到几滴血块,以及血块旁边更小的痕迹。   风中好似隐隐飘来血的腥味。   二人一同走过去。   天台上的地面比较粗糙,那并不大的痕迹看上去有种磨砂感。   宋不羁站在“M1”的标记前,低头注视着它。   这么看过去,那标记真的很小,不像先前在照片上看到的来得大。   这一个字母一个数字,被写得很是妖娆,那开端和末尾的小卷简直要卷到天上去了,比那泰迪犬的毛发还卷曲。   而且那数字“1”,真的就是数字“1”。宋不羁先前也怀疑过,这会不会不是数字“1”,而是字母“I”。但他立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这肯定是数字“1”,而不是字母“I”。   除了这个真的是只要有眼的人就能看出是个数字“1”,他强烈的直觉也告诉他,这肯定是数字“1”。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份如此肯定的直觉从哪里来。   先前看到“M1”时,宋不羁没有看得这么仔细,但不知为何,这次他看到,却比先前几次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   他想起先前在照片中看到这个血色M1时自己短暂的失态,又想起去高彬老家在他旧书桌上看到的“M1”——很奇怪,当时竟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这次特别不一样呢……   宋不羁站着的身体晃了晃,然后蹲下了身。   纪律伸出准备扶他的手伸到一半,也跟着蹲了下去,手搭到了他背上,问:“没事?”   宋不羁直直地盯着这血色标记,慢半拍地回道:“没事。”   然而下一秒,他身体就突然晃了晃,然后重心一个不稳,往后倒去。   在纪律伸手接住他之后,他彻底晕了过去。   ---   “这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你先带下去好好照顾着。”   “老师,我是个男人啊,我不会照顾小孩子啊!”   “以后你老婆总是要生的吧?提前感受感受为人父的责任,不好?”   “老师,不如我们找个保姆吧,哎,您看,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女孩呢。”   “说什么屁话,我们这是保密项目!小方带那小女娃,你带男娃,就这么定了!”   ……   “实验男1号已经注射……”   “每隔一小时记录他的各项数值,每天跟我汇报。”   “是。”   ……   “你说,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啊……”   “你想你家人吗?哎,我忘了你还小不会说话……”   “我上面有一个哥哥,去年我妈生了个弟弟……家里太穷了,我爸妈就把我卖了……我妈跟我说对不起,她说我已经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但是弟弟离了她会活不下去……他们就选择把我卖了……”   “我好恨他们啊……”   ……   “博士,我觉得我现在思维特别敏锐,脑袋前所未有地清明!是不是成功了啊?”   “这只是初步,以后你会更加感受到‘M1’带来的好处。”   “好,我肯定好好配合您!”   ……   宋不羁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刚醒的眼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   “M1……”他喃喃道。   刚才在梦中,他同样看到了一个血色的“M1”标志。只是梦里的那标志大得多了。   那是在整面墙上,一个巨大的“M1”标志。   它应该不是用血写的,而是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只是看上去,特别像血。   那墙面也是粗糙的,质感看上去特别像天台上那个。   而比整面墙上的“M1”更令他感到茫然的是那些乱糟糟的对话。   那些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轻的……但是完全不知道谁是谁。   宋不羁从小到大记忆都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了。大多数人可能不会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但是他全都记得,不仅记得,甚至能说出当时的细节,他说了什么,别人又说了什么。   如果是他完全没印象的记忆……   那只能是他三岁以前的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得三岁以后所有事,但三岁以前任何记忆全无。   他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个不正常,但也没有多在意。毕竟正常人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实在再正常不过。   但现在……   他做的这个梦却告诉他,或许三岁以前的记忆,才是最重要的。   宋不羁转了转脑袋,陡然发现了不对。   他怎么盖着被子?   ——等等,这黑蓝色的被子是谁的?   “啪”的一下开了灯,他更是发现,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从来没有这么整洁过。   靠近窗户的那边有张书桌,桌子上从左到右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书、笔记本电脑、鼠标,以及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连桌前的椅子,都是一丝不苟地正对着桌子,好像从来没有人坐过——如果是他坐了再离开,那椅子的方向铁定是倾斜的。   目光慢慢地在房间内扫过,宋不羁啧啧称奇,住在这的人不是有强迫症就是有洁癖吧,这么干净,这么规整,真令人惊叹。   房间里空调冷气倒是开得足,难怪即使盖着被子他也觉得还好。   房间的窗帘有两层,一层是纯黑的,显然带有遮光效果,能完全遮挡住窗外的光。   宋不羁坐起身,往两边张望了下,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以及一张便签。   拿过手机,宋不羁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他这是睡了多久?   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便签上照去。   【睡醒后先别走,冰箱里有吃的,微波炉热一热。】   没姓名没落款。   但宋不羁下意识的就知道,这是纪律写的。   那么,这里是纪律的家?他的房间?他的床?   宋不羁:“……”   “刷”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宋不羁快速开门走了出去。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进一步发展下去了。   宋不羁抿了抿唇,打算直接回家。   要去玄关,就要经过厨房。   纪律家竟然是开放式厨房,与客厅接通。冰箱就在他要走的这条路旁边。   冰箱……   宋不羁对冰箱很有亲切感,他目前为止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可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冰箱里度过的吧。   没忍住,他打开了冰箱。   纪律家的冰箱比他家的要小一点,但里面放的东西却比他家多。   咦,胡萝卜?   宋不羁:“……”   “啪”的一下,冰箱门被狠狠关上了。   还是一看到胡萝卜就来气。虽然每根胡萝卜的性格可能不一样,但大体上却差不多。   宋不羁哼了哼,扭头就走。   鞋子呢……   宋不羁在玄关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鞋。   难道在鞋柜里?   他打开旁边的鞋柜,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鞋。   “啧,还真讲究啊。”宋不羁喃喃道。   ——他在自己家里,常穿的鞋子从来都是摆在外面的,怎么方便怎么来。   就在他刚弯下腰准备换鞋时,大门被人从外打开了。   ---   宋不羁又走回了客厅。   手上是纪律刚才带回来的一本案卷。案卷很薄,宋不羁快速翻过受案登记表、立案决定书、拘留证等内容,看起了笔录。   “耀阳小区11栋楼11层的户主名叫何本学,是个化学家,和妻子于三年前车祸去世。现在住在那的是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何小贝和何小宝。”   宋不羁现在在翻的这个案卷,就是三年前造成何本学和他妻子死亡的那个交通肇事案。   “你饭吃了吗?”纪律问道,接着打开了冰箱。   宋不羁:“……不饿。”   纪律想了会儿,然后问:“吃面吗?”   宋不羁把视线从案卷上移开一会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最终说道:“吃。”   纪律勾了勾唇,开始煮面。   案子很简单,犯罪嫌疑人开车经过某个路口时没减速,等看到刚从路口出来的何本学二人时已经迟了。何本学当场死亡,他妻子则在抢救过程中死亡。接着犯罪嫌疑人便被抓捕归案,从刑拘到提请批准逮捕再到送去起诉,最后到法院判决,连两个月都没有,流程可以说是走得很快了。   案情实在是简洁明了,犯罪嫌疑人犯罪事实清晰,证据充足,如果这都流程走不快,那才是有问题吧。   宋不羁看完后,纪律还在煮面。   此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厨房传来,宋不羁吸了吸鼻子,略略提高了声音,说:“牛肉啊?”   纪律“嗯”了一声,转头笑问:“会吃吧?”   宋不羁:“吃啊——何小贝和何小宝,他俩什么工作啊,你别告诉我,他俩有一人是在川味火锅上班的。”   “何小贝是瑜伽老师,何小宝是花城动物园的饲养员。”纪律动作利落地关火、盛面,转身把面端到桌上,招呼宋不羁过来吃。   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宋不羁就不再矫情,大大方方地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吃面。   自从高彬被捕后,他家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么烟火气息的一顿饭了。他和常非,一个基本叫外卖,一个基本在外面吃,也就偶尔煮个泡面。   纪律也端了面过来一起吃。   一顿饭,二人之间并无言语,只有吸面条时的“哧溜哧溜”声。但缭绕在二人之间的气息,却像相处了多年的老夫老夫。   饭后,纪律收拾了一下饭桌,把碗筷等放进了洗碗机里。   “纪队,你刚说何小贝是女的吧?那卢浩才和她,也有可能是情侣关系吧?”宋不羁说,“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个案子——”   宋不羁拍了拍那本薄薄的案卷,说:“这个案子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你是怀疑何家兄妹可能与卢浩才有什么更……不能言说的关系吧?”   纪律不置可否,倚在沙发边上,低头看着半躺在沙发上的人。从推算来看,他那能力的副作用应该已经过去了吧,那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还是像一只猫似的呢。   ——让人忍不住想揉他的脑袋。   “现在还无法对你细说,不过何小贝何小宝,我估计他们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纪律淡淡说,“还有个好消息。”   “嗯?”宋不羁疑惑地抬头。   纪律:“欧杰死时身上穿的衣服还记得吧。”   宋不羁:“嗯,一件粉色毛衣。”   欧杰其实以前打死也不穿粉色,他认为穿粉色很娘娘腔,而他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但是宋不羁却觉得欧杰穿粉色应该会好看。只是当年直到欧杰离开福利院前,宋不羁也没见欧杰穿过粉色衣服。没想到却在他死后见到了……   脑袋上传来一阵安抚性的抚摸,纪律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我们在那件衣服上提取到了一小块不属于欧杰的血液,但是我们技术不够,就送到了省厅检测。下午消息传来,检测出结果了,他们提取到了一组DNA。”   宋不羁急道:“那是不是就能锁定嫌疑人了?”   纪律:“我们的DNA数据库里没有匹配的对象。我回来前夏霁他们已经去收集包括卢浩才在内等人的DNA了。”   宋不羁点了下头:“你不去?”   纪律:“回来先看看你。你既然醒了,一起去?”   宋不羁思考不过三秒,立即站了起来:“去。” 第49章   出了小区后,宋不羁才发现,原来纪律家里离市局那么近,走路不过五分钟。   现在虽然连七点都不到,但三月的晚上,天已经黑了。白天还是太阳暖融融,现在却起了夜风,凉飕飕的。   纪律偏头瞅了旁边的宋不羁一眼,夜里他的身形看上去更是单薄,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好似一棵即使没有阳光雨露也能茁壮成长的大树。   宋不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这都晚上了,纪队,你们把那些人叫来市局,他们没意见啊?”   纪律淡淡一笑:“他们很配合。”   宋不羁:“……”   宋不羁不太信,他直觉纪律有什么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或者某种目的。   嗨秀KTV案发当晚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卢浩才、马育和肖兰都被叫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王富贵、欧春林等人。   宋不羁和纪律一回到市局,就听到欧春林在哇哇大叫:“警官,这可是我儿子啊!你们把我当成嫌疑犯,这太他妈过分了吧?投诉,我要投诉你们!”   王富贵就在一旁,闻言冷笑一声:“我看就是你做的吧!怕查出最后是你,虚张声势?呵,老子可是听说了,你对你儿子从来就是又打又骂!”   欧春林:“呸!你个老不死的瞎说什么?警察同志,查他!好好查!我敢肯定就是他杀了我儿子!”   谢齐天冷冷地往俩人中间一站,一人一个眼刀子下去,顿时,欧春林偃旗息鼓了。王富贵哈哈大笑起来:“怂货!反正老子问心无愧!从没杀过人!警察同志,你们随便查随便测,我王某人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不像那老赖狗啊,啧啧,不敢!”   宋不羁边跟着纪律走进来,边小声嘀咕:“这谁安排的啊,让这俩人碰面,得了,再吵下去就打起来了吧。”   安排嫌疑人过来的金子龙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换来提取嫌疑人们DNA的白卓一声头也不抬的关心:“感冒了?多喝热水。”   金子龙:“……”   纪律走上去,沉声问:“都提取好了吗?”   纪律一来,王富贵也不吵不闹了,和欧春林一起,默契地瑟缩了下。   宋不羁没过去,他先注意到了卢浩才。   卢浩才这人,怎么说呢,存在感好像不是很强烈,但他站在这么一堆良莠不齐的人中,又有点突出。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站着,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唇角自然下垂,看上去分外冷酷。   马育和肖兰倒是说过几句话,但后面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么的,这俩人站得分开了些,也没再说话。   马育脸上同样戴了一副墨镜,但气势却比卢浩才弱多了。肖兰看上起有些紧张,双手绞在腹前,下唇角被不自觉地咬着。   卢浩才察觉到宋不羁的视线,回过头,把墨镜往头顶上一提,对他扯了扯唇。   宋不羁心下一惊,却是无法说出这个“惊”具体惊在哪。   卢浩才的眼神,挺奇怪。   宋不羁这是第一次这么直面卢浩才的双眼。这双眼睛,和正常人类的眼看着没什么区别。但宋不羁却好似从那深不见底的黑瞳中看到了某种死亡的气息。   是的,不是什么冰冷、绝望,而是死亡。   ——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生机勃勃。   卢浩才又转回了脑袋,把背影对着他了。   宋不羁又注视了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向了欧春林。   这就是欧杰的亲生父亲。   欧春林被取走了DNA,看得出他仍旧想骂骂咧咧,但似乎是碍于纪律在场,不敢言。   没几个人,DNA很快都提取完了,白卓带着实习小法医离开,边走边抱怨:“这我刚从省厅回来,又立即马不停蹄地进入工作,连休息都没得休息,唉,马都没我勤劳……”   纪律招来谢齐天:“带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卢浩才。”   夏霁揉揉发僵的脖子,说:“我也一起去吧。”   夏霁一脸倦容,明显命案发生后一直在奔波,纪律说:“你现在这副样子,卢浩才怕是跑了你也追不上吧。回去睡觉。”   夏霁笑了笑:“行,那我去你办公室睡一下。”   纪律的办公室里放了张折叠床,平时他自己倒不用,都是被夏霁、俞晓楠等人借来借去。   盯人的去盯人了,抓紧时间睡觉的去睡觉了。纪律揉揉眉心,回头问宋不羁:“你留下帮忙还是回去?”   纪律脸上的倦容虽没有夏霁那么明显,但眼角眉梢,也隐隐能看出睡眠不足的痕迹,眼皮似乎都有点浮肿……   宋不羁:“留下。”   刑侦大队的大办公室里,除了俞晓楠外,所有刑警都不在。   “还在忙?”纪律随口道。   俞晓楠正站在白板前。白板上写满了字,正是欧杰被杀案的几个相关人以及关键词。   本来上面写了王富贵血字的线索,但此时已经被划了个大叉。   “这个调查清楚了?”宋不羁问。   “纪队没跟你说?”俞晓楠嘴快,说完后瞥到纪律面无表情和宋不羁似笑非笑的表情,重重咳嗽了一声,然后立即说了下去,“大圣和小金调查了几天,终于查到了两个可疑对象……”   宋不羁“嗯”了一声,说:“这个你们纪队说过了,笔迹鉴定结果呢?一致?”   “对!”俞晓楠双手一拍,“傍晚刚出的结果,一致!那啥,纪队可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总之写下血书威胁王富贵的就是钱雄女婿的弟弟。那小青年承认了。钱雄起先咬死了不知道,后来小青年直接指认他,他看没法了,这才承认。”   和谢齐天他们调查的一样,钱雄就是因为王富贵三番几次抢了他的活,这才怀恨在心。他说他从电视剧中看来,于是便写了一份血字威胁王富贵。没想到王富贵除了请了个保镖,其他什么都改变,抢起活来依旧不择手段。   “钱雄差点都跪下了,说自己没杀过人。”俞晓楠说,“我们确实没再查到其他线索,基本可以排除这条线了。”   白板的正中间是“欧杰”两个字,以他为中心,分叉过去一条线是“欧春林”的名字,再过去,是“盛新耀”的名字。   “盛新耀强奸案怎么样了?”宋不羁又问。   俞晓楠耸耸肩:“还在查。左凡这个人,沉稳冷静,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肯定不会承认自己雇凶杀人的。”   承认了就等于承认了是他联合欧春林陷害盛新耀,但凡脑子清醒的,都不会承认。   宋不羁:“侯律师那里也没再查到什么吗?”   虽然卢浩才应该和欧春林他们没关系,但是欧春林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榨着欧杰,从来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毁了他的容,甚至为了钱为了自己生出了杀欧杰灭口的想法……无法原谅。   一定要让欧春林付出代价。   俞晓楠摊了摊手:“还没。”   纪律这时插道:“左凡的公司税收似乎有问题,景华区公安局经侦的同志已经去查了。”   景华区大约位于花城中心的位置,绿景花苑、市公安局等都属于景华区。   宋不羁眼睛一亮:“这样就有正当理由查左凡了!”   纪律:“左凡谨慎,可能不会用自己的账户转出一大笔钱给欧春林。一笙怀疑他可能走的是公司账户,找了个名目,混杂在公司账目里。”   宋不羁点了下头:“左凡当时应该考虑过了如果事情败露会怎样,他肯定想撇清自己。”   纪律:“总之,违法犯罪的人我们公安不会放过。”   听到这话,宋不羁好奇了:“纪队你从小的梦想不会就是铲除世间一切罪恶吧?”   宋不羁想起自己中二时期看的一些动漫,想到自己小时候也会冒出的当个大英雄的梦想,顿感时间如流水,“哗啦啦——”的一下,就流到了奔三的年龄。   “不是。”纪律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噗”的一声,一旁的电灯泡俞晓楠倏地笑出了声,差点呛住。   宋不羁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   “我去,纪队,你小时候的梦想这么牛逼啊!”   短暂的谈笑时光很快过去。   俞晓楠在十一点前回到了家,快速洗完漱,进入了睡眠。纪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宋不羁想起家里的金大发,匆匆回了家。   这一整天好像都忘了金大发,也没遛过。宋不羁一回到家,金大发就委屈巴巴地扑了上来,嘴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然后它尿急似的在屋里转了转,自己叼来了牵引绳,祈求般地看向宋不羁。   宋不羁摸了摸它的头,带它出了门。   常非好像还没回来。   刚才在家,宋不羁没有在玄关处看到常非回来后脱的鞋子。常非和宋不羁一样,回家脱鞋,那鞋会直接脱在外面,而不会仔细地收起来放鞋柜里。   不会这么晚了还在律所加班吧……   宋不羁思考了几秒,反正遛哪里也是遛狗,不如去一鸣律所看看。   金大发走走停停,他们一路走得并不快,到一鸣律所已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此时已近半夜。   一鸣律所前台处已经关了灯,但从里面的某个办公室里,却隐隐透出灯光。   宋不羁掏出手机,给常非拨了个电话过去。   手机铃声自一鸣律所内响起,常非果然还在办公室里。   常非过了一会儿才接起:“羁哥?”   宋不羁:“我在你律所外面呢。”   常非:“啊?”   常非出来,给宋不羁开了门。   金大发一见到常非,很是兴奋,跳起来就是抱大腿。   常非被感染地笑了出来,摸了一把狗头,问宋不羁:“这大半夜的,怎么了?”   宋不羁:“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这大半夜的,你不回家了?”   常非又摸了一把狗头:“研究案子呢……”   宋不羁:“警方在查左凡,你知道吗?”   常非点了下头:“侯律师告诉我了。”   虽然常非说这句话时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宋不羁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他问:“侯律师怎么了?”   常非:“啊?侯律师很好啊。”   宋不羁换了种说法:“我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常非沉默了会儿,然而笑道:“羁哥,有时候我觉得你神经大条,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但有时候你又像现在一样,敏锐得很。”   宋不羁一笑,往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下班吗工作狂?咱们边走边谈个心?”   常非把金大发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说:“你等我一下。”   宋不羁拉住还想跟进去的金大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比如“走的是公司账户”这种,我就是瞎写的,思考了一圈,竟然想不出有什么朋友可咨询……so,瞎写了…… 第50章   “明天可能要下雨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常非抬头望了眼夜空,说道。   夜空比寻常时候来得要更加黯淡,云朵不知从哪边飘来,遮住了月亮,遮住了星星,整个天幕就像一条厚重幽暗的毯子。   宋不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欧杰被接走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天气,我睡不着,在窗前看了一整晚的夜空。但是在他离开前一晚,星星都还是很亮的,他舍不得走,跑来找我一起睡,跟我说了一宿的话。”   常非一愣,后轻声说:“他肯定也记得和你一起看的星空。”   宋不羁默然,然后说:“是啊。”   金大发欢乐地走在前面,四肢迈得很是轻快。然而后面那俩人走得有点慢,金大发停下脚步,回头催促般地“汪”了一声,摇了摇尾巴。   宋不羁无声地笑了笑,抛开脑海里乱糟糟的情绪,问常非:“那你呢,你怎么了?”   常非脸上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说:“我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和侯律师之间的差距。”   宋不羁没有安慰他,反而奇怪地说道:“这不是正常的吗?如果这个人不厉害,你会崇拜他?你先前在家虽然一直吐槽他,但你不也十分钦佩他的能力吗?”   常非摇了摇头:“不是这方面。”   低低的话语自夜风中响起。   “盛新耀的案子有内情,涉及到那些有钱人,如果是我自己独立办这么个案子,我肯定不敢做无罪辩护的。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侯律师他敢。他今天告诉我警方已经在查左凡时,我有点不敢置信,又觉得理所当然。我想那就是侯律师啊。他这么厉害,在哪个圈都有人脉,为人又令人信服。而我,就不能像他这样了。”   宋不羁:“你从业几年,他从业几年啊?兄弟,等你到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肯定你也会很厉害的,在哪个圈子里都游刃有余。”   宋不羁的语气带着极其肯定的自信,常非笑了笑,说:“侯律师也才三十呢。”   宋不羁:“是啊,三十,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吧?你敢说这五年你不会成长巨大?要知道,你可是在跟着侯律师学习。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也很努力呢。”   常非被他略夸张的语调逗笑了,沉闷的心情去了大半。   “不过侯律师家里似乎真不简单。”常非说,“他和纪队是发小,两家背景好像挺相似的。我听说侯律师在市政公检法等单位这么有人脉,和他家脱不了关系。”   宋不羁“唔”了一声:“行啊,回头我旁敲侧击下纪队。”   常非“哎”了一声,摇头:“不用了,这个无所谓的。”   凌晨一点前,二人回到了家,各自洗洗睡了。   第二日。   宋不羁不正常地醒了个大早,他拿过手机一看,才六点。   “不是吧……”他嘀咕了一句,“这个点就醒了,我的生物钟啊……”   接着,他的眼皮莫名其妙地开始跳,左边跳完跳右边,右边跳完又跳左边,没玩没了。   “得了,没睡好,连眼皮都抽了。”宋不羁揉了揉双眼,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无论他怎么翻身,无论他怎么把房间内的温度调低,他都没再睡着。   “不太对劲啊……”他仰面躺在床上,被子早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辗转反侧半小时后,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激烈地震动了起来,和他跳动的眼皮一起,莫名给了宋不羁一种更不好的感觉。   “宋不羁,”电话中,纪律的声音沉而紧,“卢浩才跑了。”   “什么?!”宋不羁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十分钟后,纪律把车开到了绿景花苑,接了宋不羁就快速往卢浩才住的那小区开。   “怎么回事?”刚才电话中没说清楚,宋不羁问道,“你们不是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吗,怎么还让他跑了?”   “十分钟前小谢来电,他们发现正对着马路的一间窗户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再见’二字。那窗户就是卢浩才卧室的窗户,小谢觉得不对劲立即上去,人已经不见了。”   宋不羁皱眉:“纸什么时候被贴上的也不知道?”   纪律脚下油门踩得很猛,车子在车流还不多的清晨马路上如一道流星般快速驶过。   “昨晚是小谢和小金盯着,小谢盯上半夜,小金盯下半夜。早上六点小谢醒来和小金换班,窗户上还一切正常,但半小时后,那张纸就出现在了窗户上。”   宋不羁:“小谢没看到卢浩才从小区门口出来吧?”   “没有。”纪律说,“小谢和小金在小区正门口,老王和小李在小区后门,也没见人出来。”   “他总不会长翅膀飞了吧?”宋不羁说,“小区没有其他门了吗?”   纪律:“没有,已经在查周边监控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卢浩才住的这个小区外。   夏霁和俞晓楠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和他们差不多同时到达。   “老纪,”夏霁朝纪律点了下头,“我和晓楠去看看监控吧。”   纪律点了下头,带着宋不羁去了卢浩才住的这个房间。   房内,物业兢兢战战地陪在身边:“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卢、卢浩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啊……”   金子龙:“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卢浩才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   物业:“啊?没有啊,他那个人一直独来独往的……我每次看到都这样的啊……”   金子龙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他这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到。   “小金。”纪律淡淡地喊了一声,问,“现场搜查得如何了?”   “纪队!”金子龙一见到纪律,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快速回道,“大圣哥他们还在查,再过一会儿就能勘查完了!”   纪律点了下头:“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谢齐天这时刚好从卧室走出来,手上提着一个透明的塑封袋,袋子里装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再见”俩字。   “房内的毛发、指纹等我们都收集了,但除此之外,没发现异常。”谢齐天说,“卢浩才住的这个地方太简单了,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物业在旁边嘀咕:“住我们这小区的,哪有闲钱买别的东西啊,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就不错了……”   纪律朝小金一扬下巴:“带一边去做笔录。”   “是!”金子龙忙把物业请到了门口,继续询问。   宋不羁这会儿也在屋内打转了起来。   就像谢齐天说的,这房内,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厨房里锅盆碗筷是有的,但卢浩才应该从来没下过厨,锅盖上都盖了一层灰。冰箱里除了啤酒还是啤酒,食材的影子也看不到。客厅里一台电视一张三人座的沙发,估计是房东原本就放在这的。电视也像是许久没用,遥控器上都是灰尘。客厅的墙上,电视机的上面,挂了一个圆钟,时间指向6点52——正是现在的时间。   浴室里有一套洗漱工具,都是一个人的。里面还有个小洗衣机,宋不羁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套没洗的衣服,是卢浩才昨晚来市局时穿的。卧室里就一张床一个衣柜。床上被子凌乱,看得出昨晚还有人睡过。衣柜里的衣服都还在,甚至连衣柜旁的一个行李箱也在。   卢浩才只身离开,什么都没带。   或者他根本就没打算带。   纪律走到他身旁,说:“卢浩才不怕我们查他,也不怕从这里会不会查出别人的DNA或指纹。”   宋不羁轻轻“嗯”了一下,继续打量这个卧室。   他走到原本贴着那张纸的窗边,向下望去。   刚好可以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车辆。昨晚谢齐天和金子龙就是在这盯着卢浩才的。   “纪队,”宋不羁突然开口,“小谢他们盯人用的车,从外面看,是看不出里面坐着什么人的吧?”   纪律点了下头:“嗯,从侧面的窗户看进去,看不出。”   从卢浩才卧室的窗户看下去,也只能透过车子侧面的窗户看。唔,即使是站在客厅向下看,也是一样……宋不羁思考了会儿,然后说:“但是卢浩才肯定是知道你们在附近盯梢的。”   纪律赞同:“不错,卢浩才留下的字,明显就是挑衅警方。”   宋不羁:“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车内坐着的就是你们警察,但他就是知道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   纪律:“逃走的方式,不外乎三种。第一,从正门出来。第二,从后门出来。第三,翻墙。”   宋不羁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与笃定,说:“我觉得不会是翻墙。”   纪律不置可否,说:“走吧,去看看夏霁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谢齐天等警察还在外面客厅里勘查。宋不羁和纪律走出卧室,刚走到客厅,突然纪律停下了脚步,说:“都安静——”   其他人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纪律。   “——这是什么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一个类似时钟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不羁立即拔高了声音:“在这——从这钟上发出来的——”   所有警察都抬头朝墙上那钟看去——   “嘀嗒——嘀嗒——”   钟上的时间显示6点59分——那秒针还差五秒就走完一圈了!   纪律双眼猛地一缩,将近十年的刑警生涯让他的危机意识瞬间上升到顶点,他几乎是立即吼了出来——   “快出去——全都出去——炸弹——”   五秒后,“轰”的一声,卢浩才所住的这层楼爆发出猛烈的爆炸声,火光瞬间从玻璃被震碎的窗户中席卷而出——   在楼下的夏霁和俞晓楠猛地回头,往上看去,然后俩人立即转身往爆炸处跑——   十几分钟后,消防车、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天空。 第51章   漫天的火光在眼前炸开,轰鸣的爆炸声响在耳边。   宋不羁被纪律压在身下,护在怀里,愣愣地看着上方仿佛要烧穿天空的大火。   其实这一场爆炸带来的火并不大,火光也只是在刚爆炸时“轰”的一下冲出窗户,映红了天空而已。   但宋不羁的眼底,却仿佛被大火弥漫,通红通红。   “基地爆炸了……其他人都炸死了……呵呵,死了也好……你既然还活着,我带你出去……”   一个额头上都是血迹的小女孩一把抱起一个好像才一两岁的小男孩,往外面冲。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被爆炸后的火灾波及,烧毁了不少,甚至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明显的烧伤。   前面忽然掉下一根柱子,小女孩反应灵敏地往后一躲,火焰的高温扑面而来。   小男孩在她怀里难受地扭了扭,发出“咿咿呀呀”的简单声音。   “别怕。”小女孩咬了咬牙,“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   火光冲天,火焰如波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张牙舞爪地吞噬一切。火舌卷曲,如蛇吐信一般席卷周围,浓烟渐渐弥漫。   小男孩明显被烟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小女孩一边护着他,一边快速在经过爆炸后的基地里穿梭,判断着从哪里出去最有可能。   “天杀的,虽然我平时也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但——”毕竟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长时间抱着一个即便没多少重量的小男孩,也是累的,她气喘吁吁,缓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但我也不会想着去炸了它啊……造那么多杀孽……”   基地里数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不过做下这事的人,他图什么啊?自杀?”小女孩似乎是在对怀里的小男孩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不觉得咱们这帮人中谁会自杀。所以他是自己逃出去了,然后再炸了基地吗……”   “他的定时炸弹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不断的说话声似乎给了小女孩勇气,她紧了紧怀里的小男孩,说:“我观察了一下,东门那边烟比较稀,咱们赌一把,往那边走。”   话落她便快速往东门跑去。   她在火焰中穿梭,灵敏得看不出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突然,在她跑过的通道上,火焰扩散了过来。   那猛然巨大起来的红光,仿佛死神吹响的号角。   ……   宋不羁缓缓睁开眼。   “醒了!小宋哥醒了!”   耳边传来的女声有点耳熟,宋不羁还没从梦中抽离出来的脑袋转动了一下,看到他头顶上有个长得挺好的姑娘正看着他。   姑娘的脸有点模糊,宋不羁眨了眨眼,眼前依旧有好几个脑袋在晃动。   “你……”他伸出手,想问她你是不是我梦中的女孩。   然而手却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了。   这温度暖得宋不羁一颤,好像在他陷入昏迷前,也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不,那会儿感受到的温度更高……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那滚烫的温度裹在其中……   他再次转了转头,看过去。   “你……”他的双眼渐渐清明了起来,晃动的几个脑袋合为了一个,他梦呓似的喊道,“纪队……”   俞晓楠在一旁失落捧心:“唉,明明是我先发现小宋哥醒来的,小宋哥也明明是先看到我的,怎么反而先喊了纪队呢,伤心。”   宋不羁被这似嗔非嗔似怨非怨的声音一吓,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一清醒,他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纪律握在手心。他往外抽了抽。   没抽动。   他又往外抽了抽。   依旧没抽动。   宋不羁:“……纪队,麻烦你放手好吗?”   俞晓楠在旁边附和:“就是,麻烦你放手好吗纪队?考虑考虑我这个单身狗的心情好吗?”   宋不羁:“……”   纪律面无表情,却是坚定地不放开他的手,抬头看了俞晓楠一眼,说:“让医生过来给他检查检查。”   俞晓楠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宋不羁这会儿才发现纪律坐在一张轮椅上,不禁奇怪:“你腿怎么了?”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晕过去之前的画面乱糟糟地在他脑里闪现。   纪律:“没事。”   宋不羁:“……大哥,你当我瞎啊?”   他反手握紧纪律的手当支撑,准备撑起上半身自己看。   然而肩膀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按住了。   宋不羁身体一软,又倒了下去。   纪律定定地看着他,说:“小伤,没事。”   宋不羁:“……”   没事需要坐轮椅?   医生被俞晓楠匆匆请了过来。   检查时,纪律松了宋不羁的手。手上的温暖骤失,宋不羁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医生把宋不羁检查了一遍,说:“没事,随时可以出院。”   纪律向医生道了声谢。   俞晓楠把医生送出去后,纪律问:“饿吗?”   “呃……”宋不羁一愣,下意识地往肚子摸去,却摸到了被子。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盖着被子的。病房温度适宜,又盖着被子,醒来后他第一感觉竟然不是觉得热……   宋不羁反手摸了摸脑袋:“我没发烧吧……”   也只有发烧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热。   “嗯?”纪律立刻皱起了眉头,“身体难受吗?”   宋不羁摇了摇头,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说:“没发烧啊……”   纪律:“到底怎么了?”   宋不羁看向他,扯出一个笑:“纪队,好像是我先问的吧,你腿怎么了?”   纪律:“……真没事,爆炸时被玻璃划了一下。”   宋不羁以一种“你当我傻”的表情瞅着他,半晌无语。   被玻璃划了一下需要坐轮椅啊?   算了算了,反正总会知道的。   宋不羁也不再问,反而回答了刚才纪律的问题:“挺饿的,有东西吃吗?”   纪律:“我让小俞去买点。”   于是,送完了医生的俞晓楠,又被派去买饭了。   俩人都没再说话,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宋不羁盯着窗外看了会儿,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爆炸时,发生了什么——我当时,是不是不太对劲?”   宋不羁问得很直接,却又有点小心翼翼,语气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想,就是昏迷前的那场爆炸唤醒了他脑海深处某个记忆,然后做了那么个梦。一方面他想探究,但是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一旦找回那些记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纪律也没瞒他,说:“你当时傻愣在了客厅里。”   “为什么……”宋不羁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当时距离爆炸还有四五秒,为什么我那会儿就愣在了那……”   纪律没回答。   宋不羁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又确认般地问道:“是你抱住我把我拖出来的对吗?”   纪律:“不然呢?”   宋不羁低声:“谢谢。”   接着他想起什么,又问:“其他人呢?你的同事们,他们也都没事吧?”   纪律:“没事,都是皮外伤。”   宋不羁松了口气:“那就好。”   当时纪律在喊了“快出去——全都出去——炸弹——”这句话后,房内的其他警察立即反应迅速而有序地往门外跑,纪律抱着宋不羁,是跑在最后的。   五秒后爆炸发生,先出去的那些警察都已经跑到了下一层,纪律和宋不羁落后一些,只跑下了一个楼梯,被爆炸波及到更多。   “对了,还有那物业……”宋不羁又想起一人,再问,“他也没事吧?”   纪律:“没事,他被小金护着,没受什么伤。”   宋不羁点了下头。   纪律问道:“你醒来后,怎么突然很关心其他人?”   宋不羁笑笑:“关心别人有没有事不行?”   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隐去了。   看着纪律关切的眼神,宋不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这么说了出来:“醒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一场爆炸,一个小姐姐救了我……我不知道这个小姐姐现在是死是活……”   仿佛怕惊到什么,纪律问得有点轻:“是你以前的事吗?”   宋不羁:“我觉得是……”   纪律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抚了一番,没说话。   ---   居民区发生爆炸的事惊动了市政及上级领导,勒令市局赶紧给出个调查报告,并把影响控制到最小。   梁国栋局长带着一个副局亲自走了一趟医院,慰问受伤的警察们。   纪律肯定是要被叫去问话的。   宋不羁吃了俞晓楠带回来的饭,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俞晓楠忙阻止他:“哎哎,小宋哥你继续躺着啊,万一纪队回来,看到你不听话,会骂我的!”   宋不羁翻了个白眼:“我哪里不听话了?”   俞晓楠:“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却想爬下床!你还掀被子,万一你冻感冒了呢!”   宋不羁凉凉地道:“医生说我随时能出院呢。”   俞晓楠:“……”   俞晓楠扶了扶额头,无奈地说:“行吧行吧,我是管不了你们这些基佬了……”   宋不羁盘腿坐在床上,看她演技拙劣地演了一番后,问:“纪队腿怎么了?”   俞晓楠大吃一惊:“他没告诉你?”   宋不羁摇了摇头。   俞晓楠喃喃:“这时候不该装柔弱博同情吗……最好用这个让你心软再把你拖上床……”   宋不羁:“……”   俞晓楠:“不对不对,那可是纪队,柔弱这种玩意儿跟纪队有毛线关系啊!”   宋不羁静静地看着她。   俞晓楠:“嘘——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纪队的左小腿啊,被一块碎玻璃扎了!扎得有点深哟,伤口也有点长,医生缝了好几针呢……”   宋不羁倒吸口气,一想象就觉得疼得很。   俞晓楠:“唔,走一下痛一下……纪队处理完伤口想早点过来看你嘛,就找了辆轮椅过来……你也别太担心啦,纪队身体素质好得很,又不是断腿断手的,小意思啦。”   “而且,保护人民的安全嘛。”俞晓楠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么庄重的一句话被她说得这么不正经,宋不羁抽了抽嘴角,却是没说什么。俞晓楠也是好意,不想让他有愧疚感。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确实是不容他有别的什么情绪。   宋不羁问:“你们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突然说到这事,俞晓楠也是反应极快,她说道:“爆炸前我和夏哥刚好看到卢浩才出了小区的监控。”   “他是正大光明从小区后门走出去的。” 第52章   监控显示,卢浩才在早上6点27分的时候走出了小区的后门。   他一身黑衣,双手插兜,大摇大摆,没做任何遮掩地走了出去。甚至,他还回过头,对小区后门那监控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同时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话?”宋不羁问道。   俞晓楠摇了摇头:“监控不是很清晰,技术人员还在锐化视频。”   “你们队里的老王和小李不是在后门盯着吗?卢浩才走出来,从他们车边经过,他们俩一点反应也没有?等等——他们还活着吧?”宋不羁有种感觉,像卢浩才这种人,多杀还是少杀几个人,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   俞晓楠一开始也和宋不羁有同样的想法,她说:“活着。他们半夜的时候点了个外卖,外卖中被下了药,吃完后一觉昏睡到我们找过去还没醒。”   宋不羁:“外卖小哥有问题?”   俞晓楠:“夏哥带人去查了,送外卖的骑手从接单到进店拿外卖,再出来送过去,路上没接触别人,一路的监控显示他也没打开外卖下药。”   宋不羁:“这样啊……那他取外卖的商家有问题?”   俞晓楠摊了摊手:“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夏哥也想到了,立即去了那商家,但那是家营业到凌晨两点的烧烤店,店很小,店主抠门,店内没装监控。店内没其他工作人员,就老板一个人,昨晚也是他在店里,他极其肯定自己卖的烧烤没问题,有问题他可以去跳楼。”   宋不羁:“……”   宋不羁:“所以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下药了,又是被谁下药?”   俞晓楠:“还在查。只要做下什么事,不可能没有一丝蛛丝马迹。”   宋不羁点了下头,又问:“对了,我睡多久了?”   宋不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没电了。   俞晓楠:“也没多久吧,现在11点都没到。”   宋不羁沉思了会儿,说:“四个多小时了……卢浩才早就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了吧……”   俞晓楠:“夏哥他们在查小区后门出去的监控,不过在查到卢浩才走到市中心一家商场后就断了。”   宋不羁奇怪:“他去商场做什么?”   俞晓楠:“进了个男厕所。”   宋不羁:“……”   俞晓楠叹了口气:“总之,结案之路漫漫啊……”   宋不羁没在病床上赖着,去办了出院手续。   爆炸发生前同在房间里的谢齐天等人受的都是皮外伤,被送到医院处理了一番后,便又继续回去工作了。反而是宋不羁一直昏迷,纪律小腿受伤严重,还在医院。   俞晓楠是来医院帮忙的,她陪宋不羁办理完出院手续后,说:“医生让纪队多休息,尽量不要用左腿支撑走路,喏——”   俞晓楠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拐杖,说:“刚去买的,小宋哥啊,待会儿你让纪队用起来吧!”   宋不羁想了想纪律的个性,说:“他会用?”   俞晓楠:“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吧,我们纪队其实很能忍的,对他来说拐杖什么的就是累赘……但是吧,刚才他不是用轮椅了吗?他就是为了快点见到你才用了轮椅啊!所以小宋哥,你去跟他说,让他用,他肯定会用的!”   宋不羁:“……”   宋不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等等……你是不是对我和你们纪队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俞晓楠眨了眨眼睛,娇俏的脸上满是“你懂的”暧昧,说:“误解,有什么误解吗?我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啊。”   宋不羁转身就走:“算了。”   俞晓楠立即跟了上去:“哎——你去哪呀?”   ---   纪律和梁局谈完话回来,发现宋不羁已经出院,而俞晓楠也不见了。   纪律眉头动了动,掏出手机给宋不羁打电话,电话关机。于是他又打了俞晓楠的电话,几秒后通了。   “喂——纪队啊,局长训完话了啊?你还在病房这吧?等等啊,我们就回来,等等啊——”   五分钟后,宋不羁左手拿着一个拐杖,右手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略落后她两步的俞晓楠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   轮椅不知被纪律扔哪里去了,他这会儿靠墙站着,左腿明显略略提起,所幸穿着的运动裤挺宽松,即使腿上裹了一层纱布,再套上裤子看上去也还好。   宋不羁先把左手的拐杖递过去,说:“纪队,委屈一下喽——相信我,即使你用上了拐杖,你也是帅的。”   纪律看了他几秒,没说什么,倒是伸手把拐杖接了过来。   俞晓楠在一旁偷偷捂嘴笑了。   “喏,新鲜热乎的饭菜,你还没吃吧?”宋不羁走到走廊上的一排座椅旁,把右手上的袋子打开,诱人的香味袭来。   “不过纪队你先喝点水吧。”宋不羁回身拿过俞晓楠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从醒来后他就注意到,纪律的嘴唇有点干,似乎很久没喝水了。   纪律一声不响地接过,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接着又拧回盖子,把矿泉水放到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饭。   俞晓楠站在一旁,拿着手机翻看微信消息。   突然,纪律和俞晓楠的手机几乎同时一震。   俞晓楠叫了起来:“嘴型分析出来了!”   宋不羁和纪律齐齐看了过来。   俞晓楠把手机放到他们面前——   “欧杰是我杀的。”   宋不羁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握紧,松开,又握紧。他喃喃地说:“他承认了……他在离开前承认了……”   俞晓楠:“结合案子,结合嘴型,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纪律淡淡地说道:“他不是说‘人是我杀的’,而是说‘欧杰是我杀的’,他在特意强调他杀的是欧杰。”   俞晓楠:“对,好像在炫耀,就像我平时会跟你们说谁谁谁今天又约我了一样。”   纪律听到这明显与事实不符的后半句话,眼皮抬都没抬,继续吃饭。   宋不羁则接道:“他认为这就像一种战绩一样,欧杰就是他战绩上的一笔……不是别人杀的,而是他杀的……他也不怕我们找到他,或许他认为凭警方的能力不会找到他,也或许即使找到了,他也有能力再次逃脱……”   俞晓楠:“卢浩才从商场的男厕所失去踪迹后,夏哥申请让局里派出了警犬。监控也在继续查着,只是还是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   宋不羁没见过活的警犬,最多也就是从电视电影中看过,闻言吃了一惊:“你们局里还有警犬啊?”   俞晓楠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是什么偏远地区。不过夏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商场人多,各种气味也多,警犬不一定找得到卢浩才离开的方向。”   话落她又叹了口气:“唉,卢浩才太警觉了,他离开时应该是避开了监控。”   说话间,纪律已经快速吃完了饭。剩下的矿泉水也被他喝完,和袋子一起,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纪律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走吧,去卢浩才住的那地方。”   俞晓楠:“那一层都炸毁了……”   也不知是不是卢浩才算计好的,早上爆炸发生时,这一层其他的几个住户竟然都不在家,于是,这一场爆炸,除了房子被炸毁,警方几人受伤外,没其他人再受牵连。   “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俞晓楠说道,“如果有人被炸死了……舆论就更大了……咱们的压力也更大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又来到了那小区。   爆炸引发的火灾已经扑灭。所幸火势不大,上下两层的居民也没受影响。   “很可怕啊。”俞晓楠说,“他们检测了,这炸弹是自制的,爆炸的范围竟然刚好控制在一层,就卢浩才住的那一层。”   他们站在卢浩才住的这栋楼的楼下。   宋不羁抬头望去,爆炸把卢浩才住的这一层的墙壁全炸毁了。上面还有两层,这两层竟然没有被炸得摔到地面,反而直直掉在了卢浩才的下一层上。   上面两层的住户也都没事,只是或多或少都受了点惊吓。   旁边还有不少人三三五五地围着,都在讨论今早发生的这场爆炸。   “这里住的是谁啊?是得罪了什么恐怖组织吧……”   “恐怖组织?瞎说什么呢!我看八成是黑社会……”   “你们电影看多了吧……这里头住的几位好像今天早上都没在家呢……”   “运气这么好?可以去买彩票了吧!”   “我知道里面有个姓卢的,在嗨秀KTV工作的呢,我之前去过几次嗨秀,还碰到他了。不过他这人呀,真是没礼貌!我跟他打招呼呢,他竟然理都不理我!”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和他住同一栋楼呢,我们偶尔坐电梯会碰到,他也理都不理人。”   “我听说就是他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物,这才……”   “不过咱们花城有什么人这么大胆弄炸弹吗……”   “这不都有了吗……”   ……   “对了,”听到他们谈论,宋不羁突然问,“耀阳小区呢?你们派人去那里了吗?”   纪律:“派了。爆炸发生后我就让人过去那盯着了。”   俞晓楠耸了耸肩:“不过目前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走吧。”纪律一手撑着拐杖,往小区后门的方向走去。   俞晓楠开车,纪律和宋不羁坐在后座,他们沿着卢浩才离开的方向,一路开了过去。   车开得并不快,纪律和宋不羁一人看向一边,试图看看卢浩才选的这条路有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直到开到卢浩才消失的那商场,他们也没发现什么。   “其实有个问题。”宋不羁突然说。   “什么?”俞晓楠随口问道。   宋不羁:“刚才我们开过的那条路,再过去一条街,就是你们市局了。”   俞晓楠:“这会有什么问题吗?”   宋不羁:“不知道。”   俞晓楠:“……”   宋不羁:“你们市局旁边有个中学,于是对面有蛮多文具店啊、补习班啊、奶茶店啊、小吃店啊之类……我总觉得卢浩才选择走哪条路,并不是没意义的。”   俞晓楠:“走饿了进去买个吃的?”   宋不羁:“……”   纪律看了他俩一眼:“等我们抓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三人停了车,来到卢浩才失去踪影的那个男厕所。   男厕所在二楼,里面也没什么稀奇的。纪律和宋不羁打开窗户,往下望去,发现下面刚好是商场停车场的一个进出口。   警方也已经在排查卢浩才失去踪迹时进出商场的车辆了,但到目前为止,仍旧一无所获。   三人又下了楼,来到这个停车场的进出口前。   宋不羁观察着观察着,便蹲了下去,脑袋靠近地面,不知在看什么。   俞晓楠笑道:“小宋哥,你不会以为你是警犬吧,也想闻味道找人?” 第53章   宋不羁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俞晓楠被他吓了一跳,问,“不会有什么发现了吧?”   宋不羁:“没有。”   俞晓楠:“……”   纪律看了他一眼,说:“城市气味混杂,警犬们找到人的可能性很低。”   俞晓楠叹了口气:“除非咱们运气超级无敌好吧。”   宋不羁摸了摸鼻子,问:“警犬们是从这里出发的吧?往哪边去了?”   俞晓楠:“大体上是出了这个商场往西而去,但接下来具体是怎么走的,不清楚了。不过夏哥他们重点查的监控也是往西方向的。”   宋不羁沉思道:“从二楼厕所窗户下来对卢浩才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这个停车场里当时肯定有人接应他。即使不是在这个停车场里,也会在其他附近的地方。不然直接靠步行,就算他有意识地躲避着,但城市密密麻麻的监控怎么着都会拍到他的吧?”   俞晓楠:“万一他运气就是很好呢,没被摄像头拍到呢。就算他不小心进入某个摄像头的监控区域,但万一那个摄像头是坏的呢?我跟你讲,你别看咱们城摄像头多,但能用的还真是一半都没有。维护费用太高,穷啊。”   宋不羁:“……”   宋不羁不理她,自己思考了起来。   他本来是想着他可以附身到警犬身上,然后再加上他敏锐的直觉,从千百条道路中找到卢浩才走的那条,但是这么听起来,效率很低啊……不太行的感觉……   那怎么办呢?   三人重新回到了车上,出了商场往西而去。   俞晓楠一边随着车流开车,一边说:“这条经园路算是咱花城最长的一条路了吧,横跨了三个区……如果卢浩才真走了这条路,而且中间没拐弯的话,这么一直开下去,就到青山区了吧。”   青山区与景华区之间还隔了一个区,从景华区到青山区,一个小时是起码的。   纪律突然问:“你觉得他是怎么走的?”   “啊?”俞晓楠一愣,“我怎么……”   话没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家纪队根本不是在和她说。   宋不羁托腮看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说:“不确定。”   俞晓楠在心里嘀咕,小宋哥又不是什么神人,怎么可能随便看看就知道卢浩才往哪走了啊,纪队该不会把小宋哥想得太厉害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宋不羁轻声呢喃了一句:“我想做个实验……”   他的声音太轻,驾驶座上的俞晓楠没听清,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纪律却是听清了。   “小俞,路边停车。”纪律说。   “啊?”俞晓楠茫然,却是听从命令打了个右转向灯,停在了路边。   “记得刚才经过的那公交站牌吧?”纪律说,“你乘回去,去催一下DNA对比结果,还有网上追捕。”   俞晓楠就这么被赶下了车。她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远去的尾气,顿觉世态炎凉,人心薄凉……那两个大男人,竟然这么对她一个小姑娘?!   “等等,纪队你腿受伤了开什么车啊?!”   ---   车慢慢地往前开,车内一片安静。   受伤的左腿就这么放着,并不影响开车。开出几百米后,纪律开了口:“你想做什么实验?”   宋不羁没答。   他依旧托腮看向窗外,表情是一种深思般的沉静。   “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卢浩才跑了,我们暂时还找不到他在哪。”纪律说,“他如果有心躲着,我们甚至花费几年找不到也有可能。我父亲当年有个案子,犯罪嫌疑人逃了二十年才终于被逮捕归案。”   宋不羁依旧没声,但是纪律知道他听到了。   “这种情况下我确实会生出利用你的能力的想法。”纪律说,“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常用,甚至是……最好都别用。这种能力现在也不知道对你的身体有没有损害。如果你想做什么实验,放弃这个想法。”   半晌后宋不羁勾了勾唇:“听起来纪队你好像很清楚我这个能力是什么一样。”   纪律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发现宋不羁现在靠在后座,右手抬起搭在后脑勺。   纪律也勾了勾唇:“二十五年前国家有个秘密项目。”   宋不羁心里一动,竖起耳朵细听,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宋不羁慵懒地说道:“纪队,你这样吊人胃口可不太好啊。”   纪律:“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   主动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他,而不是让他先挑明吗?   宋不羁沉默了。   他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两次附身,虽然不是完全在纪律面前,但其实也相当于是在纪律面前了。纪律并不笨——宋不羁决定收回先前认为的纪律是个傻大个,是靠关系当上队长的想法。他可能早就猜到了,甚至刚才他说的这句话,明显透露出他知道某些消息的事……   要不要,直接跟他说算了?   宋不羁心想,我这算是信任他吗?   可是,他是个警察啊……   脑海中对于警察的不信任感又冒了出来,一阵一阵,抽得他脑袋生疼。   宋不羁闭了闭眼,仿佛要阻断这种不信任感似的,他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先前他们刚开始合作时,他也问过纪律,纪律说“能”。但现在是全盘托出,也能吗?   纪律低沉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你是不是不太信任警察?”   宋不羁抓了抓脑袋,扯了扯唇:“是吧。”   纪律:“我大概知道你不信任警察的原因。”   这下宋不羁是真的惊了:“我都弄不清楚的事你怎么知道?”   纪律:“和你想不起来的记忆有关。”   宋不羁:“……废话。”   三岁后的记忆他全都有,其中也没什么和警察发生过不愉快,惹得他从心理上厌恶警察,那自然是三岁以前,他没记忆的时候了。   纪律:“我们公平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如何?”   宋不羁又沉默了。   他并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犹豫显然不是他的性格。   他很快就说:“好。”   纪律又从后车镜上看向他。   宋不羁:“我的能力是附身。”   纪律:“二十五年前国家秘密开展了一个项目,总共选了十二个人参与实验。”   宋不羁:“我能附身在动物、植物,还有其他物品上……”   纪律:“实验对象有男有女,各为六人,从两岁开始,每个比前一个大五岁,最大的二十七岁。”   宋不羁:“每次附身最多只能附六小时。”   纪律:“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试验一种科学家偶然发明的某个物质,M1……”   ……   这场对话持续了十几分钟,宋不羁把自己的情况都老实交代了,然而显然纪律知道的更多,因为他还没说完。但是宋不羁已经没什么可交换了。   “不行,”说都说了,宋不羁也彻底放开了,他趴到驾驶座的后背上,把脑袋伸到纪律的脖子旁,说:“你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宋不羁随着说话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脖子上,纪律手指动了动,差点把方向盘一拐,幸好他心理素质稳定,及时稳住了。   纪律低声道:“你坐好。”   宋不羁:“纪队,那你继续说啊。”   纪律深吸一口气,说:“你坐好我才继续说。”   于是宋不羁“刷”地一下坐了回去。   纪律继续讲了下去,宋不羁脸色渐渐凝重,他早上昏迷后做的梦也在他脑海里闪现。   最后,纪律说:“你应该是从小就注射了那个物质,很显然,它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了某种影响。据我所知,他们制造的这种物质,并不会使人产生这种异能,你可能是唯一的。”   宋不羁:“你怎么知道二十五年前那个两岁的小男孩就是我?”   纪律笑笑,用了他曾经说的两个字回他:“直觉。”   宋不羁耸了耸肩,说:“我每年也体检的,从没查出身体有什么问题。”   纪律:“你每次使用了能力都有后遗症,现在你是看不出它会不会真的对你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对不对?但以后呢?你敢肯定它不会危害你的身体吗?”   宋不羁沉默了,他不敢肯定。   在纪律说之前,他对于二十五年前的事一无所知。至少……没遗忘的记忆里是真的想不起来。   “但是,”好半晌之后,宋不羁轻声道,“卢浩才杀的那个人,是我弟弟呀……”   虽然他们已经多年未见,虽然他们已经多年未再联系过……但,还是弟弟呀……   宋不羁说:“我无法等个几年十几年的,等你们抓到他,我想现在最快地找到他,把他弄进牢里。”   纪律默了默,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不羁:“我刚才想了一下,有什么是连通整个城市而且又是我能附身的。我觉得马路最合适。”   纪律:“你打算附身到整个花城的马路上。”   宋不羁点了下头:“嗯,虽然附身到马路上时我会没有五感,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但我可以试着读取马路的记忆——每个物品都是有记忆的,物品的记忆也比动物的记忆好读取。卢浩才走过了哪条路,最终去了哪里,我要找出来。”   纪律:“你以前附身过这么大范围的吗?”   宋不羁:“没有。”   纪律:“你知道附身后会发生什么吗?”   宋不羁:“不顺利的话,可能再也无法恢复?我没试过,还真不知道。”   说到这里,宋不羁笑了笑。   纪律:“很危险。”   宋不羁:“我知道。”   “但是,”宋不羁说,“那是我弟弟,我必须去做。”   纪律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无论是把他抓住还是绑住,只要宋不羁决心已定,他随时能利用能力逃脱出去。   既然如此……   纪律暗暗叹了口气:“那让我跟着你。”   宋不羁:“行。”   五分钟后,宋不羁消失在车内。   纪律看着空荡荡的后座——第一次直面这种能力,说不惊心是假的。   纪律开了窗,微凉的春风灌进来,伴随着沉沉的一声“往前”。   纪律加重了油门,笔直地往前开去。 第54章   午后,本就微弱的阳光更是不知躲去了哪,白云层厚重,整个天空仿佛都被这看似柔软而无边无际的白色布匹覆盖。   天色暗了不少。   风起,从云层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春雨如牛毛,如姑娘柔软的发丝,细细密密地顺着风飘进了敞开的车窗,飘到了纪律的脸上。   纪律没在意,继续稳稳地向前开着,伴随着偶尔从车底传来的指挥声。   ---   以前附身的时候,宋不羁从来没有现在这种感受。   大约是附身面积太过宽广的关系,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分散在了无数个地方。意识无法集中,他就无法专注地读取马路的记忆。   花了好几分钟,他才勉强把所有意识都集中到纪律所在的那块马路上。接着,他慢慢地把意识往前送,就像鱼儿在水里游荡一样,他的意识就在这马路上游荡,一寸一寸,不断往前。   对马路记忆的的读取倒是挺轻松,他几乎是刚把注意力集中到某块水泥路上,就获取了它的记忆。然而只能把一整条马路分割成无数块,一块一块读取。   ……但是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   如果卢浩才没有在这条马路上下车,那他不是无法从这条马路的记忆中看到吗?难道他要和纪律走遍花城大大小小所有的马路?   且不说这得费多少时间,宋不羁觉得这次附身,自己可能也无法坚持六个小时那么久。而这一次是最近以来第三次使用附身能力了,这次之后他得过个二十四小时才能再用。   耗不起。   宋不羁想了一会儿,想出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打算试试。   “你慢点开,等我一会儿。”宋不羁对车里的纪律说。   ——附身在无生命的东西上时,他是无五感的,但是能说话。   说完这句话后,宋不羁又把意识慢慢扩散开了去,慢慢地散到花城各地。   虽然这样子读取不了多少记忆,甚至可能失败,但哪怕有一丝尽快找到卢浩才的可能,他也要试试。   就算只是找到了他所在的大体方向也行。   卢浩才离开,肯定有个目的地的,不会一直坐在车里,他总是要下车。只要他下车了,踩在马路上了,那么路就会有记忆。   宋不羁并不奢望自己能一下子就准确找到卢浩才的所在,他只想先确定一个大概方向。   意识分成无数点,在整个花城的马路上游荡。如果意识有发光的小尾巴,可能就像夏季夜晚的萤火虫一样。   宋不羁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游荡得够快了,但他还是觉得慢,他希望快点快点再快点,这才几分钟,他已经感觉到了压力。   信息多得脑袋都要爆炸了似的。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宽阔无边的马路上,在茫茫人海中,宋不羁看到了卢浩才的侧脸。   意识“刷”地集中,汇聚到纪律开着的那马路下。   “南丰路,他在南丰路上,他旁边有个便利店……”   细雨绵绵,车子换了个方向,雨丝飘不进来了。   纪律开口说道:“好了,你恢复身体,进来。”   宋不羁:“不,我还行,我现在只能大概知道他在那出现过,但接下来他去了哪,我要继续看看。”   纪律蹙眉,宋不羁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开始附身的时候弱了不少。   “宋不羁。”他不赞同地唤了一声,声音有些严厉了。   “没事……你往那边开,我先过去那边看看了。”   头越来越疼,注意力也越来越难集中。宋不羁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必须尽快精准找出卢浩才的所在。   他把自己的意识,快速往南丰路那移去。   这边的区域雨下得更大,就像密密麻麻的细针,连绵不绝地串成了一道道利刃。   车上的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刮着,视线却依旧不怎么清晰。那细密的雨好像一道道帘幕,散发出腾腾白气,马路两旁的树木、远处的山峦,都朦朦胧胧的,仿佛浸润在一片薄雾之中。   纪律把车窗往上升了升,却没有全关。   油门在安全范围内被踩到了极致,纪律在漫漫雨幕中飞速向南丰路驶去。   风又拐了个方向,雨带着春的凉意钻入车内,纪律抿紧了唇,任由脸上唇上沾上雨滴。   车子破开越来越大的雨幕,如一把黑色利箭,冲向未知的迷雾。   ---   俞晓楠回了局里,办完纪律的吩咐后,准备去找夏霁。   恰好,她刚出办公室,就碰到了匆匆过来的夏霁。   “晓楠,正好。”夏霁说,“定位到卢浩才的手机了,跟我走。”   卢浩才失踪后,他们首先便对他的手机进行了定位。然而,没信号,什么都没有。   直到刚才,他们才突然定位到了卢浩才的手机。   “显示的地点是南丰路的一家肯德基附近。”夏霁边走边说,“不管怎样,先过去看看。”   从市局到南丰路要开一个半小时。   夏霁开了警笛,一路畅通无阻地过去。只是下雨天,视线受影响,再快也快不起来。   “估计要开一个小时吧。”俞晓楠边看微信上的消息边说,“卢浩才的手机定位没移动过。”   夏霁:“极有可能是手机被扔那了。”   俞晓楠点了下头:“卢浩才肯定知道我们要定位他的手机,不会傻傻带着手机让我们定位的。”   夏霁:“南丰路肯德基附近的监控也在调取了,祈祷有好消息吧。”   俞晓楠双手合十,朝前拜了几拜,说:“保佑我们早点抓到犯人,早点结束加班,回到正常生活!”   夏霁:“你从老纪那边过来吧?如何了?”   提到纪律俞晓楠就咬牙切齿:“那两个基佬竟然把我一个妙龄少女扔在了马路边!他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万一我下车后被色狼尾随出事呢?”   夏霁:“……凭你的力气与身手,是色狼会出事吧?”   “夏哥!”俞晓楠握紧双拳,横眉竖眼地喊了一句,“不管,他们两个连个理由都没有就把我扔到马路边,我要好好敲他们一顿!”   夏霁:“……行了啊,说正事。”   俞晓楠“哦”了一声,收了夸张的表情,正色道:“你们不是大体得出卢浩才是往西而去的结论嘛,我和纪队还有小宋哥去了卢浩才消失的那商场后,就出商场往西开了一段,可是没开多久呢,那俩人就把我抛下了。”   夏霁:“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嘛,老纪……不,老纪和小宋没发现什么吗?”   “说到这个啊,”俞晓楠忽然往驾驶座靠了靠,像是要防被偷听似的,压了压声音说,“夏哥,你说小宋哥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夏霁:“嗯?什么秘密?”   俞晓楠:“不然纪队干嘛好端端的让一个外人来做咱们大队的顾问啊,梁局竟然还批准了!你见过这俩人什么时候对外人这么信任吗?”   夏霁:“梁局是信任老纪。至于老纪……他是真信任小宋。”   俞晓楠:“就是说嘛!可是为什么啊?咱俩出差那会儿,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夏霁笑了笑:“那会儿发生的事小谢不都说了嘛。”   俞晓楠:“大圣说是说了,但大圣又没有二十四小时跟着纪队,谁知道大圣不在的时候这俩人发生了什么对吧?咱纪队什么人啊,从小自视甚高,虽然听说现在他和以前已经不太一样了,但天生的性格啊,哪那么容易被磨去啊!我觉得吧,肯定是小宋哥哪里有过人之处,让咱纪队另眼相看……”   夏霁:“你怎么不说老纪就是看上了小宋的颜。”   俞晓楠双掌用力一拍:“对啊!这也是有可能的!小宋哥的颜真是让我这个如花少女都羡慕!”   夏霁:“……”   这么一通闲扯,气氛轻松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南丰路上的肯德基。   “我们以肯德基为圆心开始找吧?”俞晓楠偏头问夏霁。   “嗯。”夏霁点了下头。   然而还不等他们下车,俞晓楠突然大叫了起来:“那有个手机啊!是不是那个啊?!”   这家肯德基的对面是个小区,小区旁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便利店对外的那面墙是玻璃的,可以看到货架上摆着的物品,以及收银员的身影。   俞晓楠看到的那个手机,竟然被放在便利店收银员后面的一个柜子上。手机竖着,正面朝外,靠在玻璃上,上面还贴了一张A4纸,纸上写着“寻物启事”四个字。   夏霁立即拨了卢浩才的手机号,几秒后,接通了。   便利店柜子上放着的那个手机的屏幕亮了,震了几下后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了。   夏霁和俞晓楠赶紧下了车,跑向便利店。   便利店内,收银员姑娘刚把手机拿起来,准备接下电话,却发现电话被挂断了。   夏霁先跑到,掏出警察证往收银员姑娘面前一放,然后问:“这个手机是谁丢的?”   收银员姑娘茫然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回答道:“不知道是谁……”   夏霁:“你们的监控呢?”   收银员姑娘随着他的话看向自己面前的其中一台电脑。   夏霁侧身走近了收银台里。   收银员姑娘:“捡到手机时我也看过监控了,没看出是谁落下的呢。”   俞晓楠从收银台前探过身子,也往电脑上看去,闻言好奇地问道:“你们捡到手机后怎么把它放在那柜子上啊?”   收银员姑娘解释道:“这是我们店里的一个习惯,如果有顾客在店内丢了东西,我们一般会先这样放一天,如果顾客想起来,或是看到了来拿,那我们就还给他。如果第二天还是没人来,贵重的物品我们会交给警察,其他的就先收起来,等顾客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找出来。”   俞晓楠点了下头:“这种做法倒是挺新奇。”   收银员姑娘:“我也就知道我们店是这么做的——警察姐姐,这手机……刚才的电话是你们打的吗?”   “嗯。”俞晓楠说,“这涉及到一起案子哦,手机待会儿我们就先拿走了。”   收银员姑娘:“啊?那如果顾客回来找……”   俞晓楠笑笑:“他不会回来拿的。”   这时,夏霁暂停了电脑的监控回放,画面停在了一处——卢浩才找准了监控的位置,对着镜头向上扯了扯唇角,一个类似挑衅的笑。   俞晓楠拍了拍夏霁的肩膀:“速度很快嘛,夏哥厉害啊。”   收银员姑娘喃喃:“怎么做到的……”好像就提前知晓了要找的人会在哪个时间段出现一样。   俞晓楠解释了一句:“我们知道那人的出发地和出发时间,到达这里的时间嘛……推算一下就大概知道了。”   收银员姑娘愣愣:“哦……”   夏霁:“这监控能拷吧?”   手机被放入物证袋里,监控视频也拷走了。查马路监控的同事也发来信息说看到了卢浩才进出这个便利店的画面,但是他从哪里出来,又往哪里而去,还是没查到。   俞晓楠:“那车应该停在了监控盲区。”   “不一定。”夏霁说,“还有可能是监控刚好坏了的地方。”   俞晓楠:“不是吧,怎么会那么精准地就停在这种地方?他们提前知道哪里的监控不运转了啊?”   夏霁:“有这个可能。”   俞晓楠往后一靠,靠在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喃喃:“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吧……” 第55章   到了南丰路,雨反而变小了。   纪律不知道宋不羁现在在哪,他从进入南丰路后,每隔几米就喊一句“宋不羁”,然而都没得到回应。   纪律在地图上搜了一下,发现南丰路上有两个便利店,宋不羁没说是哪个。   其中一个就在前面不远处,纪律一边呼唤“宋不羁”,一边慢慢开了过去。   南丰路是条不算宽广的路,两个车道,一边各一个。纪律从一些违章停车中挤过去,刚找准一下路边空位,想暂时路边停下车,就听到外面传来宋不羁的声音。   “往前,继续往前,卢浩才下了车,又上了一辆车……那好像是辆黑色的SUV……挺贵的样子……往东南去了……临泉路……”   纪律本就蹙眉着的眉蹙得更紧,他沉声说道:“宋不羁,恢复身体,上来。”   “没……”   “没事”的“事”还没说完,纪律便打断了他:“别让我说第三遍。”   宋不羁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微弱,而且好像在忍着某种痛苦。   所幸下雨天,这条路上这会儿人不多,不然听到突然响起的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怕是会吓一跳。   “我……”宋不羁仍想反驳,但接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撕痛。   脑袋里像是有无数股力量在往四面八方拉扯,每一次拉扯都是钻入灵魂的疼痛。   因为剧痛,他甚至忍不住,低低“唔”了一声。   这一声很低,在下雨声中,在吵闹的街道中,在汽车的行驶中,基本上是听不到的。   但不知怎的,纪律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声带着痛苦的“唔”。   “宋不羁!”纪律加重了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怒气。   就在他低吼完这三个字时,后座上突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是半跪着出现在后座的。他一手抓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一手用力按着额头,脸色苍白得可怕。   不仅仅他的脸,他手背上的颜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白。   纪律猛地把车靠右停了,解了安全带转过身一把抓住宋不羁放在椅背上的手——冰凉冰凉。   另一只手抓住宋不羁的肩膀——透过衣服透露出来的体温,也是带着凉意的。   纪律踮着左脚,快速下了车,来到后座,一把抱住宋不羁,把他放到座椅上。车内没有枕头,纪律二话不说拖下外套,卷了卷,垫到了宋不羁脖子下。   他身高腿长,半条腿都放在下面,看上去分外委屈。   纪律摸了摸他的脸,又把手心覆盖到他按着额头的手上。他双眼闭着,按着额头的手也半遮半掩地盖住了半张脸。纪律低头,碰了碰他比平时看上去要红润的唇。   冰,身上没有哪里是不冰的。   纪律抿紧了唇,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转身就出车门。   却被宋不羁拉住了。   他没什么力气,拉人的手甚至有点在抖。   纪律握住这只手,摸了摸,然后不怎么费力就把手拿下去了,继续往外走。   “纪……纪……”“纪”了好半天,宋不羁才接下去道,“临泉路……”   纪律深吸一口气,忍住揍他的冲动,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先去医院。”   ——这个样子,怎么让他放心?   宋不羁似乎恢复了些,说:“我没事……正常的……你、你别担心……”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很柔弱,尤其最后说到“你别担心”时,更是轻得像是蒲公英飘过一样。   他并不习惯说这些话。   只是他感情上再不细腻,此时也能明显感觉到纪律的生气与担忧。   他像是安抚一般,又说了一遍:“你别担心……”   纪律看着他,不说话。   宋不羁移开按住额头的手,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瞳孔中有晶莹的水光浮现,他朝纪律伸出双手,委屈地瘪了瘪嘴:“疼……”   ——这是一个索抱的姿势。   ——张开的双臂甚至是轻轻颤动着的。   纪律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俯身一把抱住了他。   宋不羁在他耳边轻声说:“马路先生其实很怕疼,别人每踩一下它都觉得疼。但它不能喊疼,这就是它的职责。它每天忍着连绵不绝的疼痛,给了人们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   纪律沉默地听他说着。   “附身时读取所附物的记忆就是会有这样的后果,脑子疼痛。我之前附身在一只鸟身上时,尝试过。不过鸟小,记忆也没多少,疼痛的感觉很轻微。但是马路……它太大了,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和车辆在它身上经过,记忆太多太杂,我承受不住,脑袋就像要爆炸似的……”   “你真的别担心,我休息会儿就好了……我一般也不会在附身时读取记忆……我们先去临泉路好不好,你让他们调一下监控……一辆黑色的SUV,一个小时前左右……我不知道车牌号……”   “没事。”纪律终于出了声,声音有些哑,“你睡一会儿,我们去临泉路。”   宋不羁轻轻“嗯”了一声。   车继续往前开,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往临泉路而去。   ---   临泉路之所以叫临泉路,是因为这条路上有个公园,公园里有个喷泉。   不知道卢浩才究竟是一直往临泉路开,还是中途又拐了弯,或者是下在了某个地方,纪律开得并不快。一边开,余光一边往两边瞟。   所幸局里其他同事们效率很高,立即找到了一个小时前从南丰路上经过的SUV,共三辆。但唯有一辆是往临泉路开去的,而且符合宋不羁所说的“贵”,是个名牌车。   “纪队,他们沿着临泉路,一路开到了青山区……最后在青山区的龙山失去了踪影。”   越靠近青山区,雨又大了起来。纪律关了车窗,加大油门,往龙山开去。   龙山这个名字虽然听上去霸气十足,但它其实只是座小山,只因山顶上有块石头,这块石头的形状看上去有点像飞升的龙,便叫了“龙山”这么个名字。   时值三月春日,龙山上的梅花都开了,平日里天气好的时候相约赏梅的人不少。而今日下雨,山上就没什么人。   快要到龙山时,宋不羁突然睁开了眼。   经过一个小时的休息,他的脑袋已经觉得好了很多,疼痛感消退了些。只是后遗症……他苦笑了一下。   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后遗症。   马路先生怕疼,现在宋不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觉得像是被巨型坦克碾压过,从头发丝到脚底,每寸皮肤都疼得很。   ——后遗症是在附身结束五分钟后才出现。   他现在甚至都分不太清,这究竟是真的疼,还是心理作用下的疼。   纪律虽然在开车,但宋不羁一醒,一动,还是立即敏锐地感觉到了。   “怎么样了?”纪律问道。   宋不羁动作极轻地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多了,我睡了多久?”   纪律:“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宋不羁:“那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后遗症就会消失了……”   纪律想起一个小时前宋不羁主动要求的抱抱,他靠在自己怀里的娇软模样,他难得的示弱……默了默,他问:“这次的后遗症是什么?”   宋不羁:“马路先生的性格没什么特别的……就敦厚、极其负责吧……但是……全身都疼……”   所以一个小时前的那动作和表情,都不是后遗症影响了?   不,不是后遗症影响,那会儿他刚结束附身,还没过五分钟呢……   纪律虽然心疼宋不羁全身都疼的状况,但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喜悦。   宋不羁:“我们到哪了?”   纪律把监控锁定的那辆SUV的路线告诉了宋不羁,然后说:“过一会儿就到龙山了,你再休息会儿。”   宋不羁“嗯”了一声,却在几分钟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纪律立即不赞同地喊他:“宋不羁。”   被浑身疼痛折腾得没什么力气的宋不羁软趴趴地靠在座椅上,对着纪律的侧脸扬了扬唇角:“没事。”   他坐在副驾驶座的后面,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纪律坚毅的侧脸线条。   车内温度比外面高,车窗上起了雾。宋不羁抬手擦了擦车窗,擦出一个能看到外面的一块,然后看出去。   旁边就是龙山了。   雨不小,不远处的龙山在雨幕中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宋不羁心想,卢浩才他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纪队,”宋不羁轻声开口说道,“我在想,卢浩才有同伙,那他们平时肯定有个据点吧?会是在龙山吗?”   “不会。”纪律冷静地说道,“卢浩才没这么蠢,就这么暴露自己的据点。”   “别抱太大希望,”纪律说,“在龙山可能找不到他们。”   纪律一语成真,龙山果然没找到人。   不过山脚下很显眼的地方,却停了一辆黑色的SUV——空车。   而越来越大的雨把痕迹与气味都冲没了,他们想要继续找人,也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纪律打了电话,联系了人,让他们过来。   宋不羁与他撑同一把伞,整个人仍虚弱无力,半靠在纪律身上——这时候,他并不觉得热了。疼痛感超过了热的感觉。   听纪律打完电话,他说:“要不等二十四小时后,我再……”   话还没说话,就被纪律严厉打断了:“不行。”   “纪队……”宋不羁叹了口气,“真的,我休息休息就好了的,死不了。”   “不行就是不行。”纪律一把搂住他的腰,半提半拖地把他放回了车里。   宋不羁无奈,却又惊愕地发现,纪律在一条腿受伤拄着拐杖的情况下,竟然比他这个两条腿完好的人走得还正常,还能抱他进车……   ---   警察到来,勘查了现场,只是雨水肆虐,现场几乎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最后,这辆黑色的SUV被拖回了市局,进行里里外外的检查。   “该死。”宋不羁坐在车内,看着外面警察们忙活,顿觉自己没用,暗骂了一声。   等警察们都回去了,纪律才上了车。   宋不羁此时坐在副驾驶座上,依旧是软绵绵地靠着,看上去分外无力。他见纪律上来,说:“我觉得我还是得再附身一次,这次一定能准确找到卢浩才的所在。”   纪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只是很冷静地问:“你的后遗症消失了吗?”   宋不羁一怔:“三小时过去了?”   单看他的反应,纪律立即明白,后遗症还在。   纪律:“我们从南丰路开到这,一个小时。从我打电话到局里来人,一个小时。现场勘查和拖车,一个小时。差不多了。”   宋不羁计算了一下时间,果然是差不多了。但是……但是浑身被碾压般的疼痛感还没消失。   “不是吧……”宋不羁喃喃道,“不止三小时?”   纪律问:“以前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宋不羁摇了摇头:“不管我附身杯子之类无生命的物体,还是植物、动物……都是三小时后后遗症消失。”   纪律:“这次三小时过去了,后遗症还没消失,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想你再次使用你的能力,懂吗?”   宋不羁抿了抿唇,没说话。   纪律掰过他的脸,一字一字地说:“我们肯定会抓到卢浩才。”   或许是纪律的语气太过认真,太过郑重,让人下意识地想回避,又或许是窗外细细密密的雨落到车玻璃上造成了一片模糊,宋不羁晃了晃心神,怔忡了一下,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体更是像泄了最后的力气一般,瘫了下去。   纪律靠得有些近,从他的瞳孔中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呆愣、迷茫、渴望……脑子里好像空白一片,又好像乱乱地闪过许多。   好半晌之后,他伸手握住纪律的手,极轻极缓地说道:“好。”   ——好,我相信你。   ——好,我听你的。   这一瞬间,宋不羁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就算是以前在福利院,他也是一个人的时候居多,直到后来捡到了个欧杰。上了大学后自己出来住,更是独来独往,学生时代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后来接触多的也就是各个房客。   现在常非算是和他相处比较好,其他的……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纪队……纪律……   宋不羁挠了挠纪律的手背,朝他笑了笑。   他没什么力气,挠手背的动作也是轻飘飘的,纪律只觉得手背一痒,下意识地看去,看到一双白皙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这痒一直蔓延到了心里,痒得他想做某些事。纪律抬头看他,刚好看到他嘴角近乎柔软的笑。   “吻我。”   宋不羁天真似的发出邀请,下一秒就被攫住了嘴唇。   雨好像小了些,落在地上的声音不若先前那般大。龙山上的梅花被洗尽尘埃,娇艳可人得仿佛被恋人亲吻。   ---   龙山距离青山区的居民区不远。   就在不远处的某个房子里,卢浩才端着一个望远镜,遥遥看向弃车的龙山脚下。   虽然雨幕阻碍,但车辆的轮廓、人影的走动还是能看到一二。   卢浩才看了十几分钟,看到他们弃的那辆黑色SUV被拖走后,才放下望远镜,转过身说:“幸好咱们警觉,赌对了有人跟,不然现在那帮警察就跟咱们到这了吧。”   房间的另一边蹲着一人,他头上一顶鸭舌帽,往后戴着,手上在一下一下地玩一个圆球。闻言他抬头,说:“卢哥,早说了别轻敌。”   卢浩才嗤笑,不屑道:“轻敌?根本用不着我轻敌,就算被他们跟了又如何,老子以一敌十不是问题。”   玩球的男子年龄并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闻言摇了摇脑袋,说:“卢哥,别太轻敌。”   “你小子,找揍是不是?”卢浩才一把扔了望远镜,扭了扭胳膊,“来,打一架。”   小青年并不搭理他,又低头开始玩圆球了。   “没趣。”卢浩才冷哼一声,转头去冰箱拿啤酒。 第56章   对于卢浩才、欧春林等人的DNA与粉色毛衣上提取到的那组DNA的对比已经有了结果。   欧杰死时穿的那件粉色毛衣上的那一小块血迹,是卢浩才的。   然而,得知这个结果并不能使连日来加班加点的刑警们松口气——卢浩才跑了。   从那天在龙山脚下拖回被弃的黑色SUV,经过全方位细致的检查,果然从里面遗留的毛发上提取到了卢浩才的DNA,但除此之前,便只有另几根不知道是谁的毛发。   车算是很干净了,干净得甚至连半个指纹也没有。   俞晓楠拿到检查结果时,大呼:“不是吧,连指纹都没有,这是新车吗?不是吧……他们难道每次都戴着手套?”   “还真是新车。”谢齐天拿着调查报告,说,“这辆车的车主是盛新耀。圣诞前刚买的,还没开过,后来就出事了,车就一直放在他车库里。那几天的监控‘恰好’坏了,连车什么时候被偷走的都不知道。”   俞晓楠:“……”   旁边的宋不羁和夏霁:“……”   此时距离卢浩才逃走已经过去一天半了,市局把卢浩才列为网上逃犯,发起了网上追捕。警察们继续加班对监控进行排查,对可能与卢浩才有关的人进行调查询问……   但是,没有,什么收获都没有。   纪律去了梁局那,还没回来。   俞晓楠咋舌,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惊讶,说:“这盛新耀,也真够惨的吧,被人陷害强奸还不够,连新买的车都被偷走了……真是流年不利啊……”   “不对吧,”宋不羁突然说,“盛新耀买了车回家,这总得有人开回来吧,怎么会连一枚半枚指纹都没有?”   夏霁:“勘查了确实是没有。可能被偷了后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可能下手之人有什么癖好……这都说不准。”   俞晓楠点了下头:“说不定那人有洁癖。”   宋不羁“嗯”了一声,又问:“就在盛新耀被人控告强奸后,他新买的车就被偷了,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   这个听上去不怎么难的问题把在场三人都问住了。   谢齐天抓了抓头发,纠结地说:“虽然我想说这听起来像是个巧合,但或许卢浩才那伙人就是看了消息知道盛新耀不在家,于是就决定去偷他的车。”   “盛新耀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啊?”俞晓楠扭头问夏霁。   纪队不在,也就夏霁这个副队与侯一笙律师熟点了。   而且因为涉及到欧杰的父亲欧春林与妹妹欧悦,他们队上下对盛新耀这个案子还是挺上心的。   盛新耀这个案子虽然已经在查左凡了,但目前据说还没有多大进展。这是昨晚宋不羁恢复后纪律告诉他的。   两个案子看上去没多大关联,只是共同牵扯到了被杀的欧杰。而就在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时,这两个案子又同时陷入了调查瓶颈,线索被断,进展缓慢。   宋不羁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自从那天在车上说开后,他和纪律之间的关系近了几分,莫名地,他对纪律的信任感也强了许多。   “真奇怪。”宋不羁心想,“难道问出来,说出来……就会不一样吗?”   半个小时后,纪律从梁局那回来。   夏霁他们已经出了办公室,忙去了。宋不羁闲散地半躺在纪律办公室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开门声响起,宋不羁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他没有整个睁开,就这么要睁不睁地半眯着,不怎么明显地勾了勾唇角。   “纪队,”宋不羁懒洋洋地道,“开了快半天的会吧,累吧?”   说话间,他就半眯着眼,正大光明地上上下下打量纪律。   纪律今天穿了制服,里面的衬衫被他扣得严严实实,连衣袖的一角都看上去一丝不苟。他的表情沉静无波,眼角眉梢完全没有一丝疲态,好像开了半天会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不羁以为纪律会说“不累”,或者别的什么,结果,纪律干脆利落地回了个“累”字。   宋不羁惊了。   “纪队,你没吃错药吧?”   纪律走过去,抬手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宋不羁“唔”了一声,眼里露出抗议。   纪律:“长点记性。”   后遗症是在昨晚消失的,那会儿距离附身结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八个小时。不过虽然后遗症退去了,但他如果身体晃动地厉害些,或是像刚才额头被弹一样,他仍旧会觉得一丝身体不适。   就像在提醒着他身体的过度消耗一样。   宋不羁叹了口气:“这就像我连续爬了两天的山一样,累,需要睡几天才能完全恢复。”   纪律皱眉:“你爬两天山就这样?”   听了这话,宋不羁本想踢他一脚,但介于目前并不想动,于是他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啊?”   纪律:“你的体能太差了。”   宋不羁反驳:“哪里差?我能走能跑能跳的,哪里差了?”   纪律:“爬两天山就累成这样,动弹不得,还不算差?小俞都比你体能好。”   宋不羁:“……”   很想打死他怎么办?   既然说到这了,纪律决定好好跟他说说这个问题,于是拉了另一把椅子过来,坐下,平视着他,说:“你皮肤太白了,脸上大多时候看上去也是没什么血色的,不健康。多锻炼锻炼身体肯定是没害处的,你以后每天跟着我一起跑步,行吧?不想跑步做其他运动也可以,你喜欢做什么?”   宋不羁面无表情:“我喜欢睡在冰箱里。”   宋不羁虽然已经说了自己的附身能力,但他们还没说过睡在冰箱里这个话题,于是纪律愣了愣,然后立即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发生在宋不羁家里的那起冰箱碎尸案。他站在案发的冰箱前,听到从里面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纪律揉了揉眉心,问:“你喜欢睡在冰箱里?”   宋不羁轻快地点了下头:“是啊。”   目光倏地停在了他穿得很单薄的身体上,纪律仿佛明白了几分,说:“怕热?”   宋不羁爽快地承认了:“是啊。”   纪律:“怕热到需要睡冰箱里?你的手总是很冷。”   话落,纪律自然而来地握住了宋不羁的手。   宋不羁想了想,没挣扎,笑道:“纪队,你是找借口想碰我吧。”   纪律握得更紧,没答。   “不过呢,”宋不羁说,“我的手摸起来是很冷,但我本身不觉得冷。我觉得刚刚好。”   纪律低声道:“这是能力带来的变化吗?”   宋不羁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纪律抿紧了唇。   “所以一年四季里我最喜欢冬天了。”宋不羁感叹道,“我当年为什么不是在北方被人捡到呢,北方气温低,冬天也长一点呢,太想去了。”   下一秒,宋不羁又说道:“我还挺想去南极北极定居的,那肯定很爽。”   纪律捏了捏他的手。   宋不羁“哎哟”一声笑了,夸张地控诉道:“纪队,我手都要被你捏断了。”   纪律又揉了一把他的手,看了看时间,说:“说正事——卢浩才已经被全国通缉,只要他活着,肯定就会留下痕迹,有痕迹就迟早会被找到。你答应我,不再任意使用你的能力找他。”   虽然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宋不羁已经答应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非要他再保证一遍不可。   宋不羁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玩大了,也知道纪律这是关心自己。他明明记性很好,但却有点想不起来当时在车上应下时自己是什么想法。这会儿他却是想到了欧杰。   欧杰从福利院被欧春林接回去后,非但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反而一直被欧春林压榨。如今,他又被人残杀……   而他明明已经锁定了凶手,却无法抓到他。   宋不羁不是不痛恨自己的。   他明白如果自己答应了纪律,就意味着什么。警方虽然决心要把卢浩才逮捕归案,从纪律的表情也能看出他的坚定,但这不是说逮捕就能逮捕的,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花多长时间找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知道,纪律甚至无法保证,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抓到卢浩才。   如果他就这么答应了……欧杰、欧杰会原谅他吗?   良久后,宋不羁再次说道:“好。”   ——欧杰怎么会不原谅他呢。   “记住你答应的。”纪律握紧了他的手。   宋不羁笑了笑,说:“纪队,我可是很守承诺的良好市民……”   语意未尽,他突然怔了怔,声音变轻了些:“小杰他……也是很守承诺的……以前他答应我每晚九点睡觉,还真的就九点睡觉,没有一天是不做到的。”   脑子里瞬间有无数画面闪过,宋不羁闭了闭眼,又突地想到一个前几天便有的疑问,这会儿想着自己和纪律关系莫名近了,就问了出来:“你那天晚上突然让卢浩才他们过来提取DNA,是有目的的吧?”   “趁其不备。如果第二天再让他们过来,卢浩才就有了准备,指不定会做什么。但没想到……”纪律自嘲道,“人还是跑了。”   是啊,哪怕警方速度再快,小区周边盯梢的警察们再警惕,卢浩才还是跑了。   ---   从便利店拿回来的手机也进行了彻底的检查,然而,手机里的内容全都无关紧要。甚至是对可能被删除的数据进行了恢复,警方也没发现里面有任何可用的信息。   这个手机里存的号码,都是卢浩才在嗨秀KTV工作时同事的号码。社交软件上加的人,也是工作同事。他很少打电话,很少与别人聊天,都是有事时才会联系。   对他们警方来说,完全就是个没用的手机。   线索断了。   人也找不到。   案子进入了僵局。   两天后,尽管卢浩才依旧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市局的刑警们依旧每天外出忙忙碌碌,但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对盛新耀强奸案的调查有了结果。   大约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觉得盛新耀先是被陷害强奸,又去看守所里呆了几个月,再是不知被什么人偷了新买的车……于他吃喝玩乐度日的人生来说真是太惨了,于是开了眼,终于让真相探出了个脑袋。   左凡再缜密的账目也被查出了问题。   今年年初,左凡利用公司账目,往他秘书的账户上转了一笔钱,美其名曰年终奖金。这笔奖金比秘书去年拿的要奖金要多,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接着查左凡的私人账户时,又查到他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给一个人转了笔钱。   这个人是他狐朋狗友之一。接着这人把这笔钱转给了左凡的秘书。再接着,这两笔钱从秘书的账户出去,分别进了两个人的账户。一个就是欧春林,而另一个人……是花城挺有名的一个混混。   不过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左凡的秘书又从左凡的这朋友那收到几笔转账。这几笔转账倒是一动未动。   那个收到左凡转账的狐朋狗友,是个富三代,平日里除了花天酒地就是花天酒地,性子被家里宠坏了,骄纵得很。   他被景华区派出所民警问话时,先是一脸懵逼,然后大怒:“什么?你们怀疑我跟左凡合伙买凶?”   问话的两个民警很是无语,也不知他是怎么把简单的“你知不知道左凡通过你把钱转给别人”这个问题理解成“合伙买凶”。   问话总共没问几句,大半时间都在解释,或者是听这个大约是小时候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逼逼。   “我看上了左凡身边那秘书啊!他那秘书身段有多好你们不知道吧?啧啧……可惜那小秘书有点怕我这种长相的人啊!人太帅了就是麻烦!”   “我给她买礼物她通通不要,更别说是约会了!我是什么人啊我,从来只有我看不上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不喜欢我啊!我就不信了我拿不下她!”   “于是我就去找左凡,直接跟他挑明我要他秘书。左凡这小子虽然平时不怎么和我玩到一起,人倒是挺不错哈,给我出主意。他说他秘书确实是有点怕长得英俊的男人,而且不相干的人送的礼物通通不会收。于是左凡说,他去告诉他的秘书,他最近账户出了点问题,有笔钱得从我账户先转到她那。”   “左凡特别厚道,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先给我转了一笔钱,让我把这笔钱转给他秘书。我一听,也是啊,这样我也不亏,如果真能借此跟他秘书勾搭上,那就再好不过了!于是左凡就先把钱转我了,我再转过去,果然哈哈哈哈,他秘书竟然主动跟我道了谢!”   “之后嘛,我又转了几笔,接着就顺理成章地……大家都是男人,懂吧?”   民警同情地看着他,问:“左凡这么说你就信了?”   “信!为什么不信?他骗我?不至于吧!我比他英俊比他有钱,他秘书难道看得上他看不上我?”   得了,扯了半天又扯回这种问题上。不过大体情况是弄清楚了,果然是左凡利用了这个脑子里大约有坑的家伙。   而就在对左凡秘书的审讯当中,市局也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欧悦。   欧悦进市局的时候,神色紧张,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左顾右盼。她头发邋遢,脸色惨淡,黑眼圈很是明显。她穿了一身拉链款的运动外套,拉链却没拉,双手就垂在身前卷着衣服的下摆,一下一下,仿佛在来回抚平某种情绪。   夏霁接待的她。   半小时后,夏霁从询问室出来。   而里面,欧悦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情绪得到了释放。   盛新耀强奸案的真相,水落石出了。   ---   “欧悦以为欧杰是因为撞破她和她爸做的事,才被杀的。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心神不宁,晚上总也睡不着,一睡着就梦到欧杰血淋淋地出现,一遍一遍地质问她为什么杀他。她实在受不住,崩溃了几次,和欧春林闹了几场,说要去自首,但欧春林坚决不肯,还把她关起来。”说到这里,夏霁叹了口气。   欧悦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直接来了市局,挣扎着说出了压抑许久的真相。   和先前他们调查的一样,欧春林欠下了高利贷,急需钱。那天,他在家里对欧悦又打又骂,说她生来就是来讨债的,一点用都没有,赚不到什么钱,是个赔钱货。欧悦默默地趴在地上哭,没反抗。   欧春林骂骂咧咧,邻居们早就习惯,各做各的,连围观八卦的兴趣都没有。但这话却被不知为何恰好从他门前经过的左凡听到了。   左凡一听,脑子里立即就冒出了个计划。   于是,当日晚上,他再次来到了欧春林家,悄悄地进去了。   左凡让他们帮他一个忙,事成之后给一笔钱做报酬。那是笔很大的钱,欧春林就算捕个十年鱼也赚不到这么多,于是想也不想,他就一口答应。   欧悦本来不太愿意,但欧春林骂了她一顿,又说只要有了这笔钱,他就不会再让她给钱,欧悦这才同意。   接着便是如他们计划的,平安夜那天,他们来到了石门镇,左凡偷偷扔掉了陈东升的烟,他们一伙人便去了欧悦打工的超市买烟。   超市里,左凡趁他们不注意,把一张小纸条给了欧悦,上面有那晚盛新耀住的酒店房间号。   当日下班后,欧悦就偷偷进了盛新耀的房间,提前躲在了房内的柜子里。   而当晚他们吃鱼喝酒时,左凡又偷偷给盛新耀下了药。那药据说会让人滋生出某方面的欲望。   但盛新耀这个人,喝多了喝醉了就会睡觉,雷打不醒。这时候即使女人在床,也是睡醒了再说。   不过药效毕竟在,盛新耀睡着后,欧悦随便一碰,他便硬了……然后泄了。   欧悦下体内的精液,就是这么弄来的。   接着便是第二日顺理成章的诬陷,以及欧春林的大闹了。   而派出所当时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并没有对盛新耀的身体内部进行过检查,那晚喝酒所用的杯子,更是早就洗干净了。   左凡的秘书经不住民警的轮番审讯,终于也交代了。她并不清楚左凡让她转账给那俩人的目的,但也猜出了不简单。不过左凡答应会给她一笔额外的奖金,于是她就转了。   欧春林本来还否认,但当事实真相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他也终于承认了,只是一直依旧在说:“欧杰不是因为这个死的,不是因为这个死的,肯定不是……”   至于那被左凡雇来杀人的混混,他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提前跑了。不过半个月后,警方便在另一个城市抓到了他。   盛新耀最终被无罪释放。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最紧要的仍然是搜捕卢浩才。   然而一个案子顺利,另一个案子却像被诅咒了一样,十分不顺。   警察们连日来高强度工作,疲惫不堪。然后付出没有回报,卢浩才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宋不羁答应了纪律不使用异能,也真的是老老实实地没使用。他的身体也在附身结束后的三天内完全恢复了。   这一日,随着欧悦和欧春林的认罪,宋不羁来到了欧杰的墓前。   葬礼没举行,欧杰就被欧春林草草火化了。   宋不羁也是第一次来到欧杰的墓前。   宋不羁蹲下身,与墓碑上“欧杰”两个字平视。他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腿脚都麻了,他才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墓碑。   他的手有点抖,腿上的麻意传来,他一个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他也就没再起来,往墓碑那边挪了挪,然后伸出双手,抱住了墓碑。   就像拥抱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温柔、小心翼翼。   “小杰,对不起,我来得那样迟……”   “对不起,我还没抓到杀你的凶手……”   “对不起,我甚至连你被杀的原因都不知道……”   宋不羁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风一吹就飘散。   今天阳光挺好的,在室外呆久了会觉得热。但宋不羁这会儿却不再管这些,任由身体觉得热,任由额头出汗。   他坐了很久,坐到腿不麻了,又再度麻起来。   直到头顶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   一把黑伞自身后送出,为他挡住了阳光。   宋不羁抬头,对上了纪律的目光——好像带有一丝柔和。   纪律的左手撑着伞,右手拿着一个透明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本子——分外眼熟。   纪律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这是在欧杰房内找到的一个本子,是他的日记本。” 第57章   2009年8月3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今天我上四年级了。哥哥送给我一个本子,让我用来写日记。哥哥说:“你记性不好,记不住那么多事,写下来就能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不会忘记了。”哥哥说的对,从今天开始我要写日记。   ……   2009年9月2日 星期三 天气晴   哥哥要去上大学了,我有点难过。不过哥哥说等我长大,也会去上大学的。而且哥哥答应我,他会每星期回来看我的。   ……   2009年9月6日 星期日 天气雨   哥哥去上大学了。他是一个人乘公交车去的。哥哥读的大学就在城里,但是有点远,要坐好久好久的车。我不喜欢坐好久好久的车,我喜欢船。我要做一座很大很大的船,让哥哥一起来坐。   ……   2009年9月12日 星期六 天气晴   哥哥回来了!好开心啊!   哥哥给我讲了大学的事,真好玩。我也想快点长大,去上大学。哥哥说多吃饭就能长大,那我今晚要吃两碗饭。   ……   2009年9月13日 星期日 天气多云   下午和哥哥一起拼了大船的拼图,很开心。但是哥哥拼完后回学校了,等哥哥再回来!   哥哥学习很努力,我也要努力!   ……   2009年9月14日星期一 天气 多云   今天有个不认识的叔叔来找我,院长阿姨说他是我爸爸。哥哥以前说过,我是被他捡到的。   为什么我会有爸爸?   ……   2009年9月17日 星期四 天气阴   不认识的叔叔要把我带走了,可是我不想跟他走。可是院长阿姨说他是我爸爸,爸爸是来接我回家的。   这个叔叔给了我一块糖,说我跟他回去的话会有很多糖。   我没有吃糖,我不想跟他走。   ……   2009年9月18日 星期五 天气阴   今天哥哥会回来,我想下午早点放学回家,迎接哥哥。   可是哥哥今天没有回来。哥哥打来电话说明天再回来。   ……   2009年9月19日 星期六 天气雨   我被带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我没来过这,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个叔叔说他是我爸爸,以后我就要和他住在这了。   我没见到哥哥,晚上我在被子里哭了。   ……   2009年9月29日 星期一 天气晴   爸爸对我挺好的,他给我转到了这边的小学,还给我五块零花钱。爸爸让我好好读书。哥哥,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我会好好读书的,我要造大船。   ……   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天气多云   爸爸的家在海边,海边好冷啊,但是我好喜欢!   哥哥,你以前也带我去过海边,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爸爸说国庆节带我出海玩,好兴奋啊!   ……   2009年10月5日 星期一 天气晴   爸爸的船很小,坐不下很多人,我以后要造大船,能坐很多人!   出海真的好好玩!今天我抓到了一条大鱼呢!好想给哥哥你看看!   ……   2009年10月7日 星期三 天气晴   今天超级开心的!哥哥你过来看我了啊!以后我放学后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号我会背呢!   可是,爸爸好像不喜欢你,他好像不开心。   ……   2009年10月8日 星期四 天气多云   今天下午,黄老师说我的作文写的不好,不像四年级写的,像是二年级写的,她让我平时多看书。但是我不喜欢看书,哥哥,以前都是你讲故事给我听的。   爸爸让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可是我想见到哥哥你呀!   怎么办?   ……   2009年10月9日 星期五 天气阴   今天,我看到小丽在写东西,我问她在写什么,她说写信。   哥哥,我以后也可以给你写信啊!   爸爸给的零花钱我没有乱花,我要去买信纸信封给你写信!   ……   2009年10月10日 星期六天气阴   我不想让爸爸不开心,哥哥,我们现在不见面了好不好?等爸爸开心了,我们再见面。   ……   2009年10月14日 星期三 天气晴   哥哥,我今天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告诉你我要给你写信,你居然笑话我。反正我就是要给你写信,我明天就让小丽帮我寄出去!   但是我不敢在家里写,我觉得爸爸看到会不开心。   ……   2009年10月21日 星期三 天气雨   今天下雨了呢。但是今天收到了哥哥的回信,好开心呀!   ……   2009年10月30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黄老师夸我作文进步了呢!还给了我一朵小红花!   ……   2009年11月3日 星期二 天气阴   今天放学后回家,看到爸爸带回了一个小妹妹。爸爸说这是我妹妹。   妹妹好像胆子有点小,我跟她打招呼她没理我。   ……   2009年11月11日 星期三 天气晴   妹妹和我在一个学校上学,我每天早上和她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   ……   2009年11月24日 星期二天气多云   妹妹语文比我好,但是我数学比她好。   ……   2009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天气晴   今天小丽说明天就是2010年了,那我是不是11岁了呀。   ……   2010年2月13日 星期六 天气多云   哥哥,过年了,我今天和爸爸和妹妹一起过。爸爸买了好多肉,好多鱼,我和妹妹都很开心。   但是我也好想和哥哥你们一起过年啊,我好想大家啊……   ……   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 天气雨   今天开始上学了,小丽过年吃胖了!   ……   2010年10月10日 星期日 天气阴   爸爸今天说让我和妹妹快点长大,长大以后zhuan钱给他花。   ……   2010年11月25日 星期四 天气雨   爸爸今天去打扑克pai了,回来后很不高兴,喝了好多酒。   喝完后爸爸开始骂我和妹妹,骂得好难听。而且他还动手打我们,妹妹都哭了。   我也很想哭的,因为很痛。但是我记得哥哥你说过,我们男孩子是不能哭的。所以我不哭。   爸爸又说让我们快点长大,zhuan钱给他。   ……   2010年11月26日 星期五 天气阴   今天,爸爸突然fan了我的数学作业本,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了。爸爸很生气,把信si了。爸爸又打我,不许我再写信给你。爸爸还把家里的电话shuai了。   哥哥,我不能再打电话给你了。   ……   2010年11月30日 星期二 天气晴   爸爸也不给我零花钱了,我没有钱买信纸和信封了,我好难过。   ……   2010年12月9日 星期四 天气雨   爸爸打pai又打shu了,回来后又骂我和妹妹。我好想离开啊,我好想回到哥哥身边,回到院长阿姨身边。   但是爸爸说,我是他生的,妹妹也是他生的,我们都欠了他。   ……   2010年12月11日 星期六 天气多云   今天妹妹跟我说,她身上疼,想离开家,但是她不敢,她怕爸爸。爸爸跟她说,不管她跑到哪,爸爸都能找到她。   ……   2010年12月12日 星期日 天气阴   爸爸今天跟我说,如果我敢跑,他就把妹妹打死。   ……   2010年12月13日 星期一 天气阴   今天我问爸爸,我和妹妹怎样才可以把欠你的还你。爸爸说只要给他五十万就行。我说好,我要zhuan钱还给他,然后带妹妹离开,回到哥哥身边,造大船。   ……   2010年12月18日 星期六 天气晴   哥哥,我已经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好久没给你写信了。我好想你啊。   可是我还不能走,我不能扔下妹妹。   哥哥你以前说过做人要守承诺,我答应了要把钱给爸爸,再和妹妹一起走。我要做到的。   ……   2011年1月3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今天爸爸让我去菜场买肉,因为快过年了。   但是我竟然见到了哥哥你!好开心啊!   可是我好坏,哥哥你专门过来看我,要带我离开,我却让你回去。   我跟你说爸爸对我很好,我要留在爸爸身边,我还说我不想再回去当孤儿了……对不起哥哥,我说谎了。   哥哥你是不是很伤心?我看到你走时很难过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   等我还了钱,我就来找你。   ……   ……   2012年9月4日 星期二 天气多云   日记好久没写了,今天开始上初中了。   暑假去帮花阿姨卖水果,赚了120块钱。初中了我要多多打工,多赚钱。   ……   2012年10月12日 星期五 天气晴   隔壁排房子的张阿姨说我帮他儿子补习数学的话,每小时给我十块。我答应了。   哥哥,等我还完钱,我再联系你。还是让你认为我过得挺好吧,这样你也能放心点。   ……   2012年10月30日 星期二 天气阴   突然发现这个本子还挺能写的,其实是我写得内容少吧,现在也不会每天写了。   这个本子,还是哥哥你送我的。   ……   ……   2015年6月22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初中毕业了。   三年,真快。   不过我不继续读了。他说读书没用,让我去赚钱。   虽然我能自己支付学费,但我确实也想早点还钱,到时候带着妹妹一起走。   哥哥,以前跟你说的,等我长大后造出大船来请你坐,恐怕要延后了。   ……   日记就记录到这里。   坐在打了冷气的车上,宋不羁一页一页地翻完了欧杰的日记本。   日记的内容其实并不多,按宋不羁的看书速度,能很快看完。但他却生生看了一个多小时。   一字一字,仿佛要印刻到心里。   盯着这最后一篇日记,这最后一句话,宋不羁的眼底,渐渐浮上了一层水雾。   有泪珠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滴到了本子上。   本子尽管旧了,纸张不可避免地发了黄,但其他都被欧杰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主人是多么珍惜这个本子。   宋不羁咬了咬下唇,狠狠地压抑着情绪。   2011年那天,他去找欧杰之前几个月,其实就已经通过附身找到了欧杰的家,知道了住址,也偷偷去看过他。   那会儿他看欧杰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和妹妹相处也很开心,就有点放心了,然后便回去了。只是没想到,这没过多久,欧春林就暴露出了本性……   于是那天,他去问欧杰,准备带他走。   但是他没想到欧杰拒绝了他。他记性那么好,自然记得欧杰说的“不想再当孤儿了”这句话。那会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那会儿,他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被自己关心在意之人这么说,当下情绪就有点上来了,甚至心想,哦,原来在小杰心里,我不是他的家人啊。   这样的情绪伴随了他好几周,直到学业忙碌起来后,他才慢慢淡忘了。   直到欧杰被杀,他们都没再联系过——为什么、为什么就没再联系了呢?   其实后来他也曾再去找过欧杰,但那会儿欧杰好像不在石门镇了,他找了一段时间,没找到。   如果自己当年坚持把欧杰带回来,如果自己当年坚持找到他……一切会不一样吗?   欧杰是个十分遵守承诺的人,从小到大,只要他答应了的事,不管怎样他都会努力去做到。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自己坚持,真的会一切都不一样吗?   宋不羁把脸埋入双掌中,身体忍不住轻颤。   旁边,纪律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没说什么,任他发泄情绪。   外面,阳光灿烂,春风习习,不远处的墓碑们整齐地排列,上面的名字在阳光下似闪着光,仿佛温和注视着来访者的眼。   ——他们,也都是在牵挂还活着的亲人朋友吧。 第58章   三月底,气温时高时低,春雨绵绵,好像正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句诗。   距离欧杰被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卢浩才依然无影无踪,消失法外。   市局的刑警们虽然还在搜寻着,但除了这个案子,他们还有其他事要忙,投入的精力明显减少了。   纪律在三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回了一趟家,先去见了纪爸爸,接着俩人一起去见了纪爷爷。   从纪爷爷口中,他知道了更多二十五年前关于“M1”的事。   当日晚,他就乘坐高铁回了花城。   ——他的腿伤还没好全,梁局听说他那天把俞晓楠赶下车,自己开车后,狠狠骂了他一顿。   下了高铁站后,纪律坐上了侯一笙的车。   侯一笙和纪律住在同一个小区,前后幢。   如果常非也在这里,大约是会大跌眼镜——他们时间安排精确到秒的侯律师,竟然会跑到高铁站接人。   纪律奔波一天,精神状态依旧很好。他上车后,径自拿了侯一笙放在车内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接着,纪律说:“你知道二十五年前国家曾有个秘密项目,就在咱们省一个岛上进行吧?”   侯一笙稳稳地开着车,闻言快速计算了一下,说:“二十五年前?我们五岁的时候?”   纪律:“是啊,别告诉我你不记得那会儿的事了。”   车快速地在高架上行驶,均匀排列的路灯一下一下地从车窗内射入,刚好照到侯一笙微微扬起的唇角上,只是他的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甚至带着一丝冷意。   他说:“有点印象,人体实验?那会儿我爷爷说过这个词。”   纪律声音发沉:“没错,人体实验。”   侯一笙:“你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当年的事?你去找你爷爷了?”   纪律的爷爷和侯一笙的爷爷是革命战友,关系特好,不仅房子买在隔壁,当年甚至还想让下一代结亲,只不过后来他们俩生的都是儿子。   当年国家安定后,他们的爷爷特别有缘地被分到了同个单位,于是不仅每日上下班一起,周末还会一起去钓鱼,现在年纪大了还会相约着去散步,买了只鹦鹉也会去对方那炫耀一番。   “嗯,你爷爷也过来了。”纪律说,“他们俩当年都坚决反对那个实验。”   侯一笙说:“猜得到,两位老人家正值得很,怎么可能同意在人身上做未知的药物实验。”   话落,侯一笙又说:“你不会好端端去问这个,发生了什么事?最近碰到的案子和当年的实验有关——卢浩才?”   侯一笙冷静又聪明,稍稍一思考就猜到了什么。纪律这半个月以来重点查的只有欧杰被杀这个案子了,如果这个案子和当年的事没关系,那他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专程回趟家。   “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M1’这个标记。”纪律言简意赅地把查案过程中发现的“M1”相关的一些事告诉了侯一笙。   听完后,侯一笙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了,他语气严肃地问:“不仅仅是卢浩才,连先前常非室友杀的那个人身上也有‘M1’的标记?”   “不错。”纪律说,“但高彬当时只是杀了人,分了尸,至于尸体脚踝上的‘M1’标记怎么来的,他老家书桌上的标记又是怎么来的,他一直说不知道。”   “杀人和留下标记的是两个人,这点我能确定。但是高彬说不知道,我却不信。”纪律说,“高彬当时除了说不知道,还强调了一句话‘你们完了’。”   “你们完了?”侯一笙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他这意思……他是知道背后有谁在针对你们吧?”   纪律“嗯”了一声:“他肯定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说?”侯一笙沉思道,“他不说,可能有两个理由。第一,他真的知道什么,准备在适当时候和你们谈条件。第二,他其实并不知道多少,故意吊着你们,让你们以为他知道。”   纪律不置可否,说起了他今天从两位爷爷那听来的往事。   “实验基地爆炸,可以肯定是被人从内部安装了炸弹。”纪律说,“基地被炸毁,里面所有人都死亡,国家压下了这件事,严禁知情人员外传。当年的新闻报道,一概没有。”   “所有人都死亡?”侯一笙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实际上呢?”   “实际上……”纪律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想起两位爷爷说的话,低沉道,“三个人。他们当年检查了爆炸后所有的尸体,有三个人没找到。而且,岛内的船也少了两艘。”   “三个人,两艘船。”侯一笙说,“这三个人可能不是一伙。”   “嗯。”纪律说,“不是。”   纪律的语气十分肯定,侯一笙疑惑,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是不是找到了当年存活下来的人?”   没必要瞒着侯一笙,纪律回了个“是”。但是却没说是谁。   侯一笙也没问,如果纪律想说,肯定是会告诉他的,既然他不说,那就有不说的理由。   车子下了高架,往碧水佳苑而去,   “二十五年后,连续两起命案都涉及到了‘M1’,这肯定不简单。”侯一笙说,“我平时也多注意这方面的事,有发现再告诉你。”   “好。”纪律说。   他告诉侯一笙,本来就是想请他帮忙的。   “还有一件事。”纪律说,“宋不羁前些天问我,侯律师家庭背景是不是很厉害。”   “什么?”侯一笙蹙眉,“宋不羁?你在追的这个人?他向你打听我?”   这会儿,纵然侯律师头脑灵光,也摸不透宋不羁有什么意图。   纪律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笑了笑。   那天他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后,差点以为宋不羁是看上了自己的好友,但紧接着宋不羁就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常非和侯律师怎样?看起来挺配的吧?”   纪律的笑虽然难得,但侯一笙从出生开始就和纪律玩在一起,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和纪律同校且同班,见过这家伙笑的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稀奇。   他也不急,等着纪律笑够了继续说。   “你对跟着你的实习律师,常非,有好感的吧?”纪律说,“宋不羁帮常非打听你的情况。”   “等等,”侯一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是说,常非让宋不羁向你打听我的情况?”   短短一句话里面涉及到了四个人,乍听起来有些乱。   “不错。”纪律说,“心花怒放了?”   何止是心花怒放,侯一笙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弯都弯不下来。   ---   此时呆在家里的常非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宋不羁从锅里捞出一个土豆片,抬头问道。   他们俩今晚难得开了火,弄了个火锅吃。   这锅还是去年冬天时高彬买的,鸳鸯锅。   “没有吧,”常非揉了揉鼻子,“就是突然鼻子痒。”   宋不羁夹了几片羊肉放进清汤锅里,涮了涮,随口说道:“那可能有人在骂你吧。”   常非笑笑,说:“不是说什么,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打三个喷嚏是你真的感冒了——我打了一个,是有人在想我吧?”   宋不羁十分配合:“是是是,指不定哪个小帅哥在想你呢。”   常非“噗”地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了。   火锅吃得额头都是汗,宋不羁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常非感慨道:“像羁哥你这么会流汗的,我还真是没见过。”   这才春天,天气还不是很热,宋不羁却已经出了汗,实在是少见。   宋不羁耸了耸肩:“没办法啊,天生的,我也不想。夏天太痛苦了,我恨不得身上安装个空调,随时随地降温。”   “不过羁哥你夏天也很少出门,还好啦。”常非说。   “可是……”宋不羁叹了口气,望了眼乖巧蹲在地上眼巴巴瞅着他们的金大发,说,“我还得每天遛大发呢……”   ——买的时候肯定是脑袋被浆糊糊住了,忘了夏天也要遛狗这回事。   常非自然而然地接道:“羁哥不想出门的时候我去遛啊。”   “好是好。”宋不羁说,“可是你不是快要搬走了吗?”   常非一愣,然后说:“对……我忘记了……”   这段时间太忙,每天忙着盛新耀强奸案的事,如今,随着案子的真相大白,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常非轻声道:“下周开庭,等开完庭,我再继续看房……”   宋不羁点了点头。   常非夹起一块羊肉,递到嘴边,没吃,又放回了碗里,说:“羁哥,那你呢?一直住在这里吗?”   宋不羁明白常非的意思。   这里发生过命案,实在不吉利。   宋不羁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无所谓。”   常非说:“发生过命案,房子也很难租出去了。”   说到这个,宋不羁就想起了纪律说过要帮他把房子租出去的事,可是如今三月都要过完了,怎么还是连个音讯都没有?   “气死我了!”   “啊?”常非茫然,怎么了这是,他这话惹得宋不羁生气了?   宋不羁气呼呼地往嘴里塞了几块虾滑,说:“纪律那家伙,明明答应我帮我把房子租出去,结果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提也没提过!”   旁边,金大发十分眼馋,渴望地“汪”了一声。   “呃,”常非给金大发喂了一片羊肉,又扔了一把金针菇进锅里,说,“这段时间纪队不也很忙嘛。”   宋不羁哼了一声:“不靠谱不靠谱,我看还是得我自己来。”   “对了,”常非说,“明天你生日吧?打算怎么过呀?”   先前他们三个聊天的时候,聊到生日,宋不羁打趣说他生日是愚人节。本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老样子。”宋不羁说,“买个大蛋糕回福利院,给小朋友们分分。”   常非想了想,说:“那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吧?”   “行啊。”宋不羁随意道,“出去吃吧。”   常非点了下头:“好啊。”   ---   洗完澡后,宋不羁呈大字躺在床上,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不行,得问问纪律,我的房子到底还帮不帮我租出去了。”宋不羁立即翻了个身拿过手机,然后打开微信,戳了戳纪律。   宋不羁:纪队,忙吗?吃饭了吗?睡觉了吗?   纪律:?   宋不羁:纪队秒回啊,请教纪队一个问题哈。   纪律:什么问题?   宋不羁:请问纪队还记得答应的帮我把房子租出去的事吗?   纪律:记得。   宋不羁:???   宋不羁:可是我的房子还没租出去啊。   纪律:快了。   宋不羁:???   宋不羁:快了?   纪律:嗯。   纪律:明天见面再跟你说。   宋不羁:……不好意思我明天有约了。   纪律:谁?   宋不羁:常非。   纪律:什么时候?   宋不羁:明晚。   纪律:你和他约完我们再约。   宋不羁:???   宋不羁:大哥,不用这么急吧?   纪律:急。   纪律:明晚结束了告诉我。   纪律:早点睡。   宋不羁:……   纪律:别睡冰箱。   宋不羁:……   被纪律这么一说,宋不羁就很想去睡冰箱。但是明天要出门……算了算了,忍了,下次再睡。   收了手机,宋不羁又躺回了大字。 第59章   第二日,宋不羁先去提取了前几日订的蛋糕,然后带着蛋糕开车来到了北山福利院。   当年他是四月一日这天被路人送到福利院,于是便把这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了。至于真正的生日是哪天,他并不知道。   把蛋糕给院里的小朋友们一分,宋不羁跟着院长去了她办公室。   和院长说了会儿话,不免地便说到了欧杰。   院长对每个在福利院呆过的孩子都有印象,因为宋不羁的关系,多于欧杰的印象还挺深。   “那孩子,在另一个世界,定会过得好的。”院长安慰着宋不羁,说,“逝者已逝,你也别太想着了。”   宋不羁点了下头:“听您的。”   又说了一些话,宋不羁在福利院吃完午饭后离开了。   离开时,先前和金大发一起买的那条狗追出来送他,冲他“汪”了几声。   宋不羁把手伸出窗外,潇洒地往后挥了挥,驱车离开。   下午他没什么安排,本想立即回家,但一想到昨晚纪律说的晚上约他……他为什么偏偏要晚上约?明明跟他说了今晚有约了。   摸了摸下巴,宋不羁戳开微信,戳了戳纪律。   宋不羁:纪队。   纪律没回复。   在忙啊?宋不羁琢磨了一下,又发了一条。   宋不羁:下午有空没啊?有空不如下午约啊。   还是没回复。   宋不羁左右没事,便漫无目的地在市区开车逛了起来。   这开着开着,不自觉就往熟悉的方向开了——绿景花苑近在眼前。   宋不羁立即笑了,自言自语:“得了,不如回家,陪大发玩。”   无所事事宋不羁便稍转了下方向盘,准备往小区内拐。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前面人围了起来。   ——那正是原先高彬的宠物诊所附近。   宋不羁心念一转,不再回家,驱车过去。   一靠近,纷纷扰扰的吵闹声就从车外传进来。   “作孽啊……”   “自作自受呗,怨得了谁。”   “到底还是大人的责任啊!”   “老黄就是这样一人,出事前别人说什么都不听,出事后就怨天怨地怨所有人了。”   “娃可怜,狗也挺可怜。”   “唉……”   ……   宋不羁听得模模糊糊,却隐隐觉得不对,心跳突加快了些许。   他把车停在路边,快速下了车,快步走过去。   人群没有围得多严实,他轻而易举地就穿了过去。   人群中间,一个眼熟的妇人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闹。   “我可怜的囡囡啊……被狗咬断了手指啊……”   “可怎么办啊……”   “都怪旺财那只坏狗!早就该把它打死!要不然我囡囡也不会……”   “囡囡啊……”   ……   宋不羁心里咯噔一下,旺财……是那只黑色的土狗旺财吗?   “大叔,这是发生了什么啊……”宋不羁悄声问旁边发人,控制着情绪。   “唉。”大叔叹了口气,“这人啊,家里养了条狗,你知道一个多月前旁边那绿景花苑发生了一起命案吧?”   “知道。”宋不羁说。   “他们家的狗啊,不知从哪叼出了一个死人脚,噫……晦气,太晦气了!”说到这里大叔抖了抖身体,然后继续说道,“她儿子啊,劝她把这叼过死人的狗扔了,她不肯啊,说什么养了这么多年吃了我多少钱啊,怎能便宜了别人——也不想想谁会要这种咬过死人的狗啊!这人固执得很,谁劝都不听,他儿子也没办法,就继续养着了。这不,前天就出事了啊!”   宋不羁:“是她女儿?”   “不是她女儿,她女儿还在学校呢,是她孙女。她儿子儿媳最近出差嘛,就把女儿送到奶奶家来了。结果,孙女贪玩,去逗狗,我听说啊,是她孙女拿了个肉包子,想喂狗,就把肉包子放手上,然后送过去喂狗。这狗极其护食啊,又咬过死人的,小伙子你说,这不咬下手指才怪吧?幸好也才咬断了一根手指……”   说罢,大叔唏嘘地摇了摇头:“要我说啊,还是她自己的责任,自己养的狗什么性子不知道啊,发生了那么晦气的事还不处理掉,偏偏要留下来,前天又不好好看着自己孙女……唉……”   宋不羁舌尖发颤:“那小女孩……那狗……”   “小女孩当天就被送去医院了,断指捡回来了,据说是接上了……那狗……唉,发生了这种事,被打死了呗。”   宋不羁深吸口气:“打、打死了?”   “是啊,不打死还能怎样呢?”   ---   宋不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说是失神落魄,又好像差了点儿,他只是难受,但还没到神魄都丢了的地步。说是浑浑噩噩,也不尽然,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有力气走回车里。   只是,真的难受。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在街上碰到旺财时,旺财兴奋地扑上来的场景。那不断摇着的尾巴,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那咧开好似在笑的嘴巴……就这么全部都要埋在记忆里了。   真的很难过啊……   但是咬过死人的动物……宋不羁闭了闭眼。尽管能理解大伙儿的心情与想法,但是感情上,尤其他还曾附身过,就不太好受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还不断地传入耳,宋不羁趴到方向盘上,无声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赖在地上哭喊的黄阿姨也被人拉走了。宋不羁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震动了一下,接着又震动了一下。   两条信息进来了。   他没什么心情理,也不想在情绪没收拾好的时候回复什么信息。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不羁才抬起头。   门窗封闭的车内,没启动,没开空调,有点热。宋不羁没什么表情地启动车子,又掏出手机看了两眼,发现是纪律回了信息过来。   纪律:下午有事,晚上。   纪律:你很闲?   宋不羁解锁进入微信,快速回了一条——是啊。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宋不羁回到微信主界面,发现是常非发了信息来。   常非:羁哥,你还没说晚上去哪吃呢!   附着一个可爱的柴犬举杯的表情。   宋不羁想了想,点开输入框。   宋不羁:咱家附近的商场不是新开了一家私房菜嘛,听说不错,就去那吃吧。   常非:Aunt 7?   宋不羁:对,就去这吧。   常非:行,那六点左右吧?   宋不羁:嗯,我去你律所接你吧。   常非:不用啦,律所离商场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宋不羁:刚好我也没事,顺路。   宋不羁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宋不羁:你也快被你们侯律师带成工作狂了吧?这大周末的,不好好潇洒,跑去加班,太敬业了吧。   常非:下周就开庭了,虽然我就是个实习律师,但我也得认真对待嘛。   宋不羁:行了行了,你继续哈,我一小时后来接你,行吧?   常非:嗯,那到时候见。   和常非聊完这么一连串,纪律还没回信息过来。   宋不羁翻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然后扔到了副驾驶座上,打了左转向灯,踩下油门,开走了。   同样是工作狂的纪律,肯定是在市局了。   ……然而宋不羁猜错了。   当值班的民警亲切地告诉宋不羁纪队不在局里的时候,宋不羁疑惑了——那会是在哪里?   懒得猜,既然微信没回,宋不羁干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   “不接?”梁局皱着的眉头难得舒展了一些,“刚才就有信息进来,这会儿也不准备接?不会是女朋友查岗吧?”   纪律笑笑,说:“没有女朋友——那麻烦您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梁局摆了摆手,让他去接。   纪律走到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纪队,微信不回,又这么久才接电话,在做什么呀?这么忙呐?”宋不羁懒洋洋的声音从声音中传出,经由电波的传送,好像裹上了一层磁性。   纪律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说:“和局长在说事情,不方便回。”   “哦——”宋不羁语调微扬,尾音拖得老长,“那行,等你们说完了先。”   “这么快?”梁局难得打趣说,“看你的表情,还说不是女朋友。”   纪律的脸上还带着一股罕见的柔情,梁局过来人,一眼看透。   “真不是女朋友。”纪律说,“男朋友——还在追。”   梁局的下一句话被呛在了喉咙里。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不过梁局毕竟是梁局,见过大世面的,稳得很,不过半晌就恢复了正经表情,只摇了摇头,感慨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了……”   不再说这个话题,纪律继续跟梁局讨论卢浩才一事。   周围有不少病人在散步,他们这是在花城医院里。   纪律是来看腿的。   他腿上的线已经拆了,不过还包着一小块纱布,今日是过来换药换纱布的。没想到这么巧,他在医院里碰到了梁局。   梁局的妻子赵碧春前两天做了个小手术,如今还在医院住着。纪律既然碰到了听说了,便去看了赵碧春。之后他便和梁局来到了医院楼下,一边散步一边讨论事情。   他的腿基本没什么大概,就等完全恢复了。现在只要不太使力,稍稍走些路还是没问题的。   从住院区出来后,纪律给宋不羁拨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两声后,宋不羁就接起了。   “纪队忙完了呀,在哪呢这是,有点吵啊。”   纪律要去停车场,恰好这时迎面过来一帮人,看上去像是一大家子,吵吵闹闹。   纪律尽量快速地走过他们,说:“医院,你在哪?”   “医院?”宋不羁惊呼起来,“纪队你好端端地去医院干嘛?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腿上有伤——是去换药吧?”   前段时间,纪律拆线的时候,宋不羁也陪着去了,当时还是俞晓楠这个大嘴巴偷偷告诉他的。如今俞晓楠不知道,纪律不说,他忘了问,也就不知道纪律究竟何时去换药的了。   毕竟纪律算是因为自己受的伤。   宋不羁开着车,戴着蓝牙耳机,他瞧见前面是红灯,便松开了油门,任由车子慢慢过去。   他说:“哎,纪队,这样吧,晚上吃饭,你也一起来呗。”   纪律“唔”了一声,说:“不打扰?”   宋不羁:“打扰什么呀,就是朋友间吃顿饭嘛,又不是什么重要饭局。对了,不如你把侯律师也叫上?”   话落,宋不羁还发出了个类似“嘿嘿嘿”的贼笑。   纪律笑了笑,说帮他问问。 第60章   两个人吃饭最终变成了四个人吃饭。   Aunt 7最近人气爆棚,又是周末,吃饭的人很多。   幸好宋不羁和常非提早就去了,没有等便占了个四人座。   对着桌角贴着的二维码扫了扫,宋不羁在手机上看起了菜单。   “泰皇咖喱蟹、泰式鲜虾冬阴功……挺多泰式菜啊,想吃什么?”   常非也扫了二维码,看了一眼上面的图片,说:“拍得都很诱人,这个青柠檬桂花鱼怎么样?”   “想吃就点呗。”宋不羁豪迈地往后面一靠,大有一副“老子有的是钱”的霸气模样。   常非也不客气,选了好几样加入了购物车。   现在才不过五点多,纪律和侯一笙都还没来。宋不羁和常非一边聊天,一边等他们来。   店内人渐渐多了起来,纪律和侯一笙也随着人流进来了。   大周末的,侯一笙穿着一身正装,严肃得好像刚从哪个庭上下来,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他旁边的纪律穿得就休闲多了,只是他身体笔直,休闲装也被撑得很好看,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一脸冷淡地从人群中穿过。   两个人都身高腿长,在南方普遍不高的身高中宛若鹤立鸡群。他们一路过来,仿佛还夹带着外面的春风,空气瞬间就温暖潮湿了起来。不少注目的眼神投到了他们身上,甚至有两个女孩子似乎在你推我挤讨论要不要去要联系方式。   宋不羁懒洋洋地自角落的椅子上抬起头,对着纪律他们挥了挥手。   纪律和侯一笙入座后,宋不羁打开自己的手机点菜页面,敲了敲,对他们说:“看看想吃什么,随便加啊。”   纪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侯一笙脱了西装外套,随口说道:“宋先生请客?”   “是啊。”宋不羁指指常非,“哎,常非,你把你手机给你老板看看呗,看看咱们侯大律师想吃什么。”   每张桌子上都贴着一个扫码下单的二维码,他们这张桌子上贴着的,刚好在宋不羁坐着的这边。而侯律师坐在他的斜对面,距离上有些远,还不如让他和常非一起看呢,顺便正好……嘿嘿嘿。   前段时间宋不羁虽然在奔波欧杰的案子,但是对于常非的状态也是看在眼里的。   距离简为源被杀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但常非显然还在介怀。这段时间忙碌的时候还好些,有时候宋不羁晚上出门遛狗时,会碰到洗脸洗澡的常非。大晚上放松独处的时候,特别容易被勾起某种被压抑的情绪。   常非被勾起的情绪,就名为简为源。   交往短短半个月,他并不算很了解简为源。但投入的感情是真的,相处的画面也是真的。突如其来地就生离死别了,感情上肯定是难受的。   而他除了难受,还有愧疚等一系列情绪。   常非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开心。   他只是很理智地知道怎么调节,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宋不羁甚至想,常非是不是故意借忙碌的工作压抑自己。   直到那天晚上和常非一起遛狗回家,他聊起了侯一笙。   宋不羁虽然自己没谈过恋爱,但凭借敏锐的直觉。他也能明显感觉到常非在提到侯一笙时,语气、表情,甚至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那会儿他就想,或许侯一笙就是让常非重新开怀起来的关键。   常非一开始是崇拜钦佩他,但之后呢,现在呢?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宋不羁就起了撮合他俩的心思。   尤其后来他去问纪律侯一笙的家庭背景时,纪律说侯一笙喜欢男人。   正好,大家都喜欢男人,更合适了。   宋不羁托着下巴坐在他俩对面,越看越觉得这俩人很搭。   纪律正拿着宋不羁的手机翻看菜单,刚抬头想问问他这道菜怎么样,就看到他笑得贼兮兮的模样。真是……莫名可爱极了。   暗自摇了摇头,宋不羁的表情一目了然,他一看就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对面常非不自觉地和侯一笙靠得近了,侯一笙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常非垂下的睫毛,细密乌黑,眼角天然地上扬了一个弧度——想亲。   然而心思单纯的常非毫无所觉,手指往上滑了滑,问侯一笙要不要这个牛肉。   “嗯。”侯一笙淡淡一应声,“点吧。”   宋不羁看得笑容更深,直到纪律往他脑袋上一敲。   “咳。”宋不羁一咳,引得对面俩人抬头。   纪律没用什么劲,痛自然是不痛的,只是突然有了种自己莫名被关注与看透的羞耻感。   宋不羁拿手抵住唇,又低咳了几声,佯装在清嗓。   四个大男人都不扭捏,很快就下单了。   宋不羁又托起了下巴,懒洋洋地侧靠在墙上。他坐在里面,旁边就是墙。   “哎,侯律师,处理完盛新耀的案子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啊?”宋不羁好似没话找话,随意问道。   侯一笙和宋不羁见面不多,对他的了解也都是从纪律那知道的——纪律偶尔不知道怎么追人的时候,大多都是问侯一笙。这一来二往,便说得多了。   “一个案子结束,自然会有另一个案子。”侯一笙说。   常非在忙补充了一句:“侯律师很忙的,每天找他的人无数。”   宋不羁“哦”了一声,说:“刚忙完就继续忙呐?不休息休息?我看常非今年过年回来后,就忙到现在,连今天周末,都在律所加班。”   常非一听,忙说:“这是我自……”   侯一笙偏头看了常非一眼,他未完的话就消失在了喉咙里。侯一笙说:“哦?今天也在律所?”   侯一笙虽然是个工作狂,但也很讲究休息,周末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提倡加班。常非挠了挠脑袋,说:“就要开庭了……”   侯一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宋不羁看着这俩人的互动,又说:“劳逸结合嘛,忙完了这个案子常非能休息就休息一下嘛,侯律师你说对吧?”   侯一笙琢磨着他接下来还有话说,于是配合道:“对。”   “对嘛,”宋不羁说,“常非接下来还要找房子,工作太忙可不太方便去看房了。也不是哪个房东跟我一样日夜颠倒的是吧。”   “嗯?你要搬家?”   “常非要搬出去?”   两句一个意思的话,两个人。前一句是侯一笙说的,后一句是纪律说的。   宋不羁奇怪地偏头看向纪律,这家伙接什么话茬?而且这语气……是他的错觉吗?挺开心?常非要不要搬出去和他没关系吧……   侯一笙那话明显是问常非的,常非愣了一下之后,说:“嗯。”其他的却不太愿意多说。   侯一笙点了下头,也没问什么。稍微一猜,就能猜到搬家的原因了。   “那行,你什么时候去看房,跟我打声招呼就好。”侯一笙说。   这意思是上班时间随时都能出去做私事?   常非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侯律师,我……”   他想说“我下班后再去看房也行”,但是没等他说完,侯一笙就摆了摆手,一锤定音:“去吧,没关系。”   扯了这么会儿淡,点的菜也开始上了。   从颜值上和香味上来看,这家私房菜果然不负盛名。宋不羁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起。   “好吃,你们快尝尝!”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饭后,宋不羁付了钱,侯一笙起身穿西装外套时,随口问了一句:“宋先生今晚心情好?”   宋不羁三言两语便自然而然地提醒了侯一笙常非要搬家的事,一顿饭下来,侯一笙看宋不羁也觉得亲近了不少。   常非接得飞快:“今天是羁哥生日。”   “哦?”侯一笙说,“生日快乐。”   纪律却是转头看向走在他后面的宋不羁,确认般地问:“你生日?”   宋不羁对生日其实不太在意,过不过、怎么过,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只是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喜欢他在这一天带着蛋糕过去,他也就顺从他们的心情,让他们开心开心。   “是啊。”他答得很是随意,好像就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四人出了这店,乘了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四个人,三人开了车。   宋不羁刚想说“那我和常非就先回去了”,就被纪律抢先开了口。   “一笙送常非回去吧。”   哎哎?   宋不羁刚想反驳,立即又想到这是个增加俩人相处的好机会啊,于是便附和道:“对对,麻烦侯律师把常非送回家吧,我待会儿还有事,先不回去哈。”   一头雾水的常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淡淡“嗯”了一声的侯一笙带走了。   三个人的车,分别停在三个不同的方向。   宋不羁满意地看着他们离去,然后转身对纪律说:“纪队,那我先回去了,拜拜啊。”   “等等。”纪律说,“我记得你身份证上生日不是今天吧?”   “嗯?”宋不羁疑惑,“纪队你怎么知道我身份证上生日是哪天?”   纪律:“你以为进市局不会查你的户口?”   宋不羁:“……”   “哦”了一声,宋不羁问:“我身份证上生日是哪天?”   纪律:“明天。”   宋不羁又“哦”了一声,说:“明天啊……我以为还要再过几天……”   纪律:“你不记得?”   “这说来也奇怪吧,”宋不羁说,“偏偏就是身份证这十八位数字,我怎么都记不住。”   纪律把他往另一边一拉,说:“走吧,别站这挡道了——怎么身份证上生日不一样?”   宋不羁:“我车在那边呢……”   纪律:“先陪我去个地方。”   宋不羁“哎”了一声,不知怎么脑回路一歪,突然想到纪律先前说的“在追他”,莫名起了调戏之意,说:“约会?”   纪律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明明地下停车场光线不怎么样,宋不羁却从这双眼里看出了真切的笑意。   宋不羁摸摸鼻子,主动跟上了,边走边跟他解释:“院长说我当年是四月一号这天来到福利院的,也不知道我具体出生在哪天,就把这天当作我的生日了。但是院长又觉得四月一日这天实在不太好,怕我以后跟别人说我是四月一日出生的,对方会当我在开愚人节玩笑。于是院长在给我上户口的时候,就把日子改了。”   纪律:“宋院长很为你着想。”   “是啊。”宋不羁说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纪律停着的车前。   上车后,宋不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咦,纪队,你腿没事了啊?不用拐杖了啊?还疼不疼?”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纪律笑了笑,说:“没什么大碍了。”   宋不羁松了口气:“那就好。”   车子开了出去,驶入了车流。   “纪队,去哪啊?不会把我开去卖了吧?” 第61章   宋不羁以为纪律会带他去什么浪漫的地方,没想到,车子一路开到了另一个商场。   宋不羁只差把问号写在脸上了,他奇怪地问:“从一个商场到另一个商场,开车兜风?”   确实是兜风,这一路过来,车窗开着,风带着夜的凉意,鼓鼓扑进车内,吹拂到脸上。   大晚上的,正是商场人多热闹的时候,停车场里停满了车,纪律在地下一层地下二层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停车位。   宋不羁一手横在窗沿上,扣了扣车窗,又说:“我说纪队,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找不到车位了,大周末大晚上的,人多得很呐。”   纪律慢慢踩着油门,车子在地下二层缓缓往地下一层驶去。迎面开来一辆车,竟然打了远光灯,很是刺眼。他眯了眯眼,说:“你来开。”   宋不羁:“啊?”   难道他来开就能找得到停车位?   纪律解开安全带,说:“我去买个东西,你把车开到外面等我。”   宋不羁:“买什么?”   ……买什么这么重要?   突然,宋不羁不知弯了几弯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等等,不会是买戒指求婚吧?   宋不羁惊疑不定的神色太明显,纪律皱眉:“想什么?”   宋不羁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脑内的想法甩出去——不现实,太不现实了。   “没什么。”宋不羁说,“你快去买吧。”   纪律开车门出去了,身影在旁边被关上的电梯门中一寸寸消失。   宋不羁往外开去。   外面路边本来是不能停车的,但由于如今城市里实在车多,碰上这种停车高峰期的时候,停车场容易停不下,于是便停到了路边。   然而宋不羁绕着这个商场转了一圈,竟然没找到哪里可以让他插进去。   “不是吧,”他喃喃道,“这年头车已经多成这样了?”   他从毕业到现在,无论是早两年的接单画图,还是如今的收房租,都没感受过早晚高峰的堵车盛况,尤其他是昼伏夜出的习惯,还真的很少能体会到车多的烦恼。而且他出行环保,一般都靠公交,而公交有公交专用道,长时间的堵车没怎么经历过。   所以当他绕到第三圈时,他“噫”了一声,然后一边慢慢开,一边掏出手机给纪律拨了个电话过去。   纪律很快就接起。   “纪队,外面也都是车啊,我就在外面绕着哈,你好了告诉我,我开到正门口来接你吧。”   纪律应了声“好”,旁边似乎传来一个女声。   挂了电话,宋不羁琢磨道:“什么情况,旁边那女的在说什么?好了?什么好了……”   纪律这人,做一件事定有目的。宋不羁暗暗分析着。既然他把自己带到这来……那要买的东西肯定和他有关吧?送他?   “不会是生日礼物吧?”宋不羁不禁猜测着,“来这之前他特地确认了下我的生日……”   宋不羁觉得十有八九就是生日礼物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从小到大,他只收到过宋院长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小时候往往是福利院的大伙儿一起庆祝,宋院长会单独再送他一份。后来他大学后,不住在福利院里了,一起庆祝没了,也让宋院长别再送了,就他会买个蛋糕送过去给小朋友们一起吃,权当生日过了。   他还真没从朋友,或者说不是朋友……总之还真没从别的人那收到生日礼物。   这么一想,这种体验又有点新鲜,尤其这个人是纪律,是他发觉自己有好感的对象。   思绪散开,他忍不住想,纪律会送自己什么呢……特地跑到这个商场来买,这个商场里有什么是那个商场没有的呢……   然而宋不羁对各个商场都不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没关系,反正等下就知道了。”他想。   就在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后,手机响了,纪律打了电话过来。   宋不羁把油门踩重了些,往商场正门开去。   正门前有个公交站,纪律就站在那,身姿颀长,仿佛遗世独立。不过比较破坏这份形象的是,他的左手提着一个袋子……袋子的颜色,好像有些少女。   这是买了什么?   宋不羁无法把自己和少女联系到一起。   车子恰恰好地停在了纪律前面,纪律弯腰拉开车门,迈开大长腿,跨了进去。   公交站前不能久停,纪律一上来,宋不羁就踩下油门,往前开了。   不过在纪队上来时,宋不羁看到了他左手上提着的那东西。   袋子里是一个盒子,那盒子也是很少女。宋不羁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那里面应该是块蛋糕。   宋不羁难得地没说话,目视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纪律上来后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车内一片静谧。   却又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车子是往绿景花苑和碧水佳苑的方向开的,但是在前面那个红绿灯路口,必须做出抉择,是往前还是往右。   往前是碧水佳苑,往右是绿景花苑。   宋不羁想了想,决定往前,把纪律送回家,自己再打车回去好了。至于停在商场的车,明天再去开回来吧。   然而纪律却开了口:“先送你回去。”   宋不羁笑笑:“不用纪队,你的腿毕竟没好全嘛,我送你回去呗。”   纪律:“不影响开车。”   宋不羁不听他的,径直把车往直行道上开,说:“但总是不太好对吧,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出什么事就晚了。你就行行好,让我把你送回家,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成吧?”   宋不羁这后半句话听起来颇暧昧,就像是在说“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纪律暗暗深吸一口气,同意了。   “真是要命。”纪律心想。   这一刻,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怦然心动的意味。   这怦然心动突如其来,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甚至莫名其妙。但是他偏偏从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宋不羁看似好亲近,但心防其实挺重。他能允许自己靠近他,但不见得允许自己走到他心里。但这会儿,他打开了自己的心防,发出了邀请。   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肯定想打死自己。   纪律无声地笑了笑。   宋不羁第二次来碧水佳苑,不太确定纪律住哪栋,便问了问。毕竟他第一次来时不是清醒状态,当时离开时也没怎么注意过是哪栋。   “9栋502。”纪律说,“往那边开。”   在纪律的指挥下,宋不羁把车停在了车位上。   车子熄了火,宋不羁偏头笑道:“请我上去坐坐吗?”   车内没开灯,路边刚好也没路灯,但是宋不羁的笑却是那样明显,像是黑暗中盛开的花。   纪律呼吸一窒,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猛地把宋不羁压到椅背上亲。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的敏感度,唇上柔软的触感,舌尖相遇的悸动,身体碰触的热意……   宋不羁被纪律带上了楼。   玄关处,宋不羁磨磨蹭蹭地换着鞋,他舔了舔牙尖,慢吞吞地说:“纪队,这进展太快了吧,你这算不算……嗯……你们专业术语是怎么说的?猥亵?强……唔……”   胡言乱语的垃圾话没说完,就被纪律敲了脑袋。   “乱七八糟说什么。”纪律见他换好了拖鞋,拉他进来。   宋不羁其实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淡定。   他的心跳有点快。   他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而且首先做出亲密动作的人是他,虽然当时他是处于被附身哈士奇的后遗症影响的状态下。   但事实就是,是他先对纪律做出了亲密的行为。   或许当时,他的潜意识就首先察觉了自己对于纪律的不同。   下意识地摸了摸唇,刚才在车上亲吻时强烈的感觉还存在,宋不羁心跳又加快了。他抬眼看向纪律。   纪律走在前面,并没有看到他这些小动作。   拎回来的袋子被放到了茶几上,纪律回过身:“你……”   话到了舌尖又变了:“你脸怎么这么红?很热?”   宋不羁瞪了他一眼,走到沙发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你买的东西,不准备给我吗?”   他是觉得挺热,但没察觉到自己脸红,这会儿突然被点破,竟有了那么一丝害臊感。但宋不羁显然不会承认,他想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   纪律定定看了他几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勾了勾唇角,弯腰打开袋子,把盒子拿出来,递到他手上,说:“给你。”   宋不羁嫌弃似的弹了弹这粉嫩嫩的外盒,说:“纪队好少女心啊。”   手上动作却不停,灵活地把盒子打开了,一块蛋糕出现在眼前。蛋糕不大,就一块,但胜在精致,颜值高。   纪律笑了笑,坐到他旁边,说:“小俞推荐的,据说很好吃。”   宋不羁这些年买过不少生日蛋糕,但还真没有人给他买过蛋糕。   虽然猜到了,但宋不羁这一刻还是被触动了,难得的细腻情绪冒了出来。   纪律说:“没有提前订,只能买到这种了。”   宋不羁把蛋糕从里面拿出来,又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瞬间双眼一亮:“很好吃!”   他不是特别爱吃甜食,平时也基本不会买。但这会儿吃到的这个,他觉得真的特别好吃。   “小俞还推荐了他们家的慕斯,但得提前订,下次再订吧。”纪律右手撑在沙发背上,含笑地看着他。   宋不羁嘴里塞着蛋糕,含糊地应了一声。接着,他叉起一小块蛋糕,往纪律嘴边送去。   “纪队,赏个脸呗。”   这会儿纪队好像把洁癖什么的都抛天边去了,他脑袋一低,含住了那块蛋糕。   俩人一人一口,把这块蛋糕分食完了。   这边房子里有人甜甜蜜蜜吃蛋糕,而在城市的另一边,一栋高楼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大吵。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这会是我最伟大的研究!”   “你才不懂!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几乎从未红过脸的俩夫妻爆发了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争吵。   严重得像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窗外,乌云遮月,夜空黯淡,连春日里的风,都仿佛带上了一丝寒意。 第62章   “咣当——”   窗帘突然被吹得鼓鼓作响,一不留神,窗台边上的一个小花盆被刮到了地上。   沙发上的俩人听见声响,同时回头。   此时已经吃完了蛋糕,纪律说起了关于帮忙把宋不羁的房子租出去的事,宋不羁正在坚定地摇头拒绝。   ——纪律说,租给谁都是租,不如租给他。   简而言之,纪律就是想搬过去。   而宋不羁现在并不太想俩人同居——虽然明面上他睡主卧,纪律睡一个次卧,但毕竟是同个房子,怎么着都是不一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宋不羁深深觉得,如果纪律搬过去了,自己大约会被管着。单从纪律房里的干净整洁程度就知道了,这人大约会看不惯宋不羁的懒散,以及房内东西乱放的随意。   还有常非,总觉得常非也会不自在。   宋不羁拿常非堵他:“不行,肯定不行,还有常非呢。”   纪律这会儿已经起身去了窗边,蹲下身收拾被窗帘甩落到地的小花盆。花盆掉下来,竟然没怎么碎,只碎了下面垫盆的一角,花盆里上面铺着的小石子散落了一些。   纪律一边把地上的小石子捡起放回去,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常非会搬走。”   宋不羁一时语噎,有些后悔把常非决定搬家的事就这么在饭时说出来了,不然他还可以再拿常非堵堵他。   不过宋不羁还是垂死挣扎道:“他现在还没搬走啊,看房子要时间呢。”   纪律已经把小石子捡完了,地上的碎瓷片被他用扫帚一扫,扫进了垃圾斗里。   窗外的天色突然黯淡了,浓重如墨。纪律把窗户关上,开了空调,说:“我搬过去能让他快点搬出去。”   宋不羁本想反驳“才不会呢”,但纪律又接下去说道:“你不是想撮合他和侯一笙?回头我跟一笙通个气,让他把房子租给常非。”   宋不羁:“……”   无法反驳。   纪律又补充了一句:“一笙也住这小区。”   好的吧,常非若住这儿,上班更方便了。一鸣律师事务所就在法院附近。常非选房子,上班便利是重要考虑因素。   “但是……你们小区租金贵点吧……常非不见得会租……”宋不羁又垂死挣扎,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纪律洗了手从厨房出来,说:“一笙自然有办法让常非答应。”   宋不羁摸摸鼻子,好的吧,常非看上起就斗不过侯律师。如果侯律师真有心……算了,乐见其成吧。   “但我也不用租给你吧……”宋不羁说,“就算租给你,常非搬后还空一间呢。”   纪律财大气粗地表示:“两间我都租了。”   宋不羁:“……”   “纪队,你这是何必呢?”宋不羁苦口婆心地劝道,“浪费那个钱做什么?我那小区离市局还远啊,你就住你家这,上班多方便是不?”   纪律冷静地提建议:“你可以不收我房租。”   宋不羁:“……”   宋不羁深吸一口气:“大哥,没房租我没收入啊,没收入我就还不上房贷,很苦逼的。”   纪律挑眉:“你还有房贷?”   宋不羁也挑眉:“我不能有房贷?”   纪律摇摇头:“看不出。”   宋不羁:“……我哪来的钱付全款?首付就差点弄得我倾家荡产好吗。”   花城的房价比不上大城市,但也并不便宜。宋不羁叹了口气,大有一副老来感叹的模样:“年轻时为了买个房,熬夜爆肝,差点猝死……现在年纪大了,不敢喽。”   纪律笑了笑,转回租房的话题:“租给别人和租给我,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宋不羁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纪律没有坐下,就这么站在沙发边,站在他面前,脸上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看上去暖融融的温情。   有了人情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宋不羁还记得最初见到纪律时他的冷酷模样,才过了多久呀,在他面前纪律好似变了个性格。   不……其实没变。   宋不羁心想,他只是把内心深埋的一面,在他面前表现了出来。   但他们两个现在,算是朦胧的暧昧期?还是什么期?宋不羁什么书都看,自然也看过什么爱情小说。虽然没几本,但对于其中的套路还是清楚。纪律这若是住进来……他才不信纪律只是纯粹好心把房租送给他。   两个互有好感互相暧昧的成年男子住在一起,不发生点什么才奇怪吧?   但是……   宋不羁的目光在纪律身上游荡,这身材,要什么有什么,若说他不期待发生点什么……那定是假话。   只是现在,太快了吧?   纪律仿佛知道宋不羁在想什么,他说:“不快。”   “啊?”宋不羁惊了一下。   “不快。”纪律说,“我工作忙,不会时时在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   很少吗?   宋不羁想象了一下,若俩人真住在一起,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会有多少。早上纪律出门前?不,估计他在睡觉。中午?纪律应该不回来吧,他没有意外也会在睡觉。晚上?晚上如果纪律回来,倒是有可能。   这么一算,好像还真不多?   这时,纪律继续道:“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租一个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   宋不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被纪律堵住了:“降低房租?降低房租你还得起房贷?”   宋不羁被戳了下心窝,干脆破罐子破摔,耍赖道:“那纪队你帮我还房贷?”   按照一般爱情小说的套路,这会儿男主角肯定是豪言壮语:“多少钱我都替你付。”但纪律大概不是爱情小说的男主,他是这么说的——   “公务人员工资低,还不起你的房贷。”   宋不羁:“……”   宋不羁突然有种打他脑袋的冲动。他说:“还不起我的房贷就付得起两个房间的房租了?”   “嗯。”纪律点了下头,煞有其事地说,“回头把我这的房子租出去。”   宋不羁:“……”   胡扯了这么些,宋不羁摆摆手,多方考虑后,其实主要是向穷势力低下了头,他说:“行吧,房间租给你。”   宋不羁说了个数字,是房租。纪律没意见,俩人就这么先口头签订了合同。   当晚,宋不羁打车回了家,遛了金大发,第二日把纸质版合同送去给了纪律。   宋不羁是第二日傍晚直接去的市局。   去的时候刑侦大队大部分人都下班了,除了纪律和俞晓楠。   俞晓楠正拿着手机靠在墙上看剧。宋不羁经过他们办公室时,刚好听到“我在篮球场等你”这么一句青春校园风十分浓郁的台词。   宋不羁瞟了一眼,惊恐地发现俞晓楠脸上是花痴的荡漾表情。   一不小心,宋不羁撞到了门上。   俞晓楠听到动静,抬了抬头。   “咦,小宋哥?”俞晓楠疑惑,“你怎么来了?找纪队?他还没下班?”   宋不羁亲眼见识到了俞晓楠一秒变脸,荡漾的花痴脸顿时变成了正正经经的疑问脸,大感女人真是种神奇的生物。   “嗯。”宋不羁揉了揉额头,“你还没下班?”   俞晓楠:“约了朋友逛街呢,她还没下班。”   宋不羁揶揄:“男朋友呐?”   俞晓楠摆摆手,一脸鄙夷:“男朋友?现在的男人有什么用?贴心?女朋友更贴心好吧?姨妈痛只会说一句多喝热水。换灯泡修水管?不好意思我都会——当然,我不是说纪队,咱纪队那是谁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纪队好!”   话说到一半,俞晓楠突然换了神色,换了语气,说的内容也变了个大样,看得宋不羁真是目瞪口呆。   听到最后,宋不羁也听明白了俞晓楠突然变化的原因——纪律来了。   纪律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了。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宋不羁身后。   宋不羁也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热流的靠近,他不转身先出口调笑:“纪队,火气挺足啊。”   纪律同俞晓楠打了声招呼,然后把人领走了。   宋不羁摸摸额头,把合同扔给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说:“喏,麻烦纪队签一下租房合同。”   纪律扫了一眼这合同,说:“漏洞百出啊,网上下载的?”   宋不羁:“不然呢?我自己写一份吗?”   纪律颇为嫌弃地弹了弹合同:“竟然有人签?”   宋不羁懒洋洋地说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纪队你一样认真看合同啊?认真看也不一定看得懂啊。我人好,地段好,租金合理,当然想租的人很多。”   当然,这都是命案发生前。   纪律“刷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说:“常非呢,他不是律师吗?”   宋不羁:“常非当时给我指出了一二三四五……无数个漏洞呢。但谁让我有魅力呢,看着就是个好人,常非自然是爽快地签了。”   纪律提出一个问题:“怎么不通过中介?”   宋不羁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当然是懒啊。”   纪律无言以对,签了合同还给他。   宋不羁满意地一扫,然后一份自留,一份递给纪律。   纪律把合同扔到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关上后说:“吃饭去吧?”   宋不羁站起来:“行。”   两天后,纪律就搬进了宋不羁的房子里,原先高彬住的那个房间。房间已经被重装装修一番,如果不是知情人士,完全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常非对于纪律的搬进来愣了半晌,甚至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看看是不是真的。   “羁哥,纪队搬进来了?”纪律搬进当天傍晚,常非还不敢置信地戳了戳宋不羁。   宋不羁随意地一点头,看着家里骤然多出来的行李们,也有些恍惚。   ……这就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啊?   半个月过去,宋不羁一方面习惯了纪律的存在,一方面又不太习惯。比如纪律想拉着宋不羁一起出去跑步锻炼,但宋不羁总是以各种理由表示不去。   宋不羁已经连续几天都在思考,到底怎样才能让纪律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就在他苦恼这件事的时候,隔着两个区的青山区一个派出所,接到民众报案,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63章   “晓楠,具体情况传过来了吗?”   警车内,坐着夏霁、俞晓楠和宋不羁三人。夏霁开车,宋不羁坐在副驾驶,俞晓楠坐在后座,她手上拿着一个平板。   俞晓楠看了一眼平板,说:“还没呢。”   宋不羁随口说道:“效率这么低?”   今日一大早,市局接到了青山区一个派出所的电话,他们片区内的一座山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本来案件详情应该是及时传过来的,但不知怎么了,这从出发到现在半小时了,什么信息都还没有。   与夏霁斯文外表不符的是,此时他的车开得飞起。从市局到青山区有条新建的路,路面宽,车还少,车子已经开到了一百码以上。   夏霁一边集中注意力开着车,一边吩咐俞晓楠:“催一催。”   俞晓楠“嗯”了一声,开始联系那边的派出所。   本来纪律是打算亲自过去一趟的。但纪律腿伤并没有好全,梁局不同意他开车,也不赞成他勤快出外勤,于是便让夏霁带人走一趟。   派出所的民警一般负责调查“鸡毛蒜皮”的小案,涉及到命案这种,会转移到市局。   宋不羁本来不想去,因为天渐渐热起来了,而今天太阳又很好,走在太阳底下绝对要出一身汗。宋不羁怕热得不行,十分不愿外出受虐。但纪律说了一句话。   他说:“青山区,卢浩才消失的地方。”   宋不羁不是忘了卢浩才是在青山区的龙山脚下弃车离开,而是有种卢浩才不会立即就重新开始活动的直觉。   但是纪律又说了一句话。   他说:“命案发生得太频繁,不对劲。”当时他说这话时,和宋不羁对视了一眼,这一瞬间,宋不羁蓦地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M1。   梁局阻止纪律出外勤能理解,但纪律也可以不听,虽然他的腿没好全,但也没什么很大问题了。尽管如此,纪律仍旧没一起出来,反而留在了市局——肯定有什么目的。   宋不羁懒得猜,他想纪律会告诉他。   眼下还是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吧。   二十出头的气温,太阳照在密不透风的车内肯定是很热的。所幸车内开了空调,舒服了许多。但宋不羁仍莫名觉得有一点闷热。心情突地便躁了。   这时,俞晓楠突然叫了起来:“有了!”   话落她快速看起了派出所那边发过来的案件情况,看完后她总结道:“王余,女,37岁,花城银行的职工。昨天下午她被人发现死于眉山的树林里,报案人是一对热衷爬山的夫妻。四天前,4月13日,王余的丈夫到派出所报案,王余失踪了……”   就在这时,俞晓楠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纪队啊。”俞晓楠看了眼手机,立即接了起来,“嗯,还没到呢,还要半小时吧……小宋哥?他和我们一起啊!哦哦,让他接电话啊——喏,小宋哥,纪队找你。”   宋不羁还在疑惑纪律找自己的话怎么不直接打他手机反而打俞晓楠的,就听到纪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手机关机了?”   “嗯?”宋不羁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手机似乎是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宋不羁“啊”了一声,说:“昨晚忘记充电了。”   昨晚他和纪律一起遛了金大发,就被纪律赶到床上睡觉,连手机有电没电都没太注意。   ——自从纪律住进来,在纪律的“潜移默化”下,他的作息真是越来越正常。然而他却“苦不堪言”,白天比晚上热啊!而且他已经好久没睡过冰箱了!   真是十分想回到没认识纪律以前潇潇洒洒日夜颠倒的日子了。   纪律顿了一下,说:“就算在青山区见到了卢浩才,也别冲动之下跟上去,做什么事。”   宋不羁一愣,说:“应该不会……”   他想说“应该不会见到吧”,但说了一半没说下去。   电话中纪律极其认真地说道:“我是说万一。万一运气好被你碰见了,你别一个人行动。”   宋不羁没说话,如果真碰见了……   脑内正进行着假设碰见了卢浩才他会怎么做的画面,就听到纪律又说道:“我不放心。”语气十分郑重。   宋不羁看向窗外,路边的树木正在快速地往后退,车子在道路上飞驰。车内空调口呼出的冷气接连不断地往他身上喷。   “好。”宋不羁轻声答应了。   把手机还给俞晓楠后,他低头捏着自己没电的手机,转了转。   半晌后,宋不羁抬头问道:“有数据线吗?”   夏霁先摇了摇头:“没有。”   俞晓楠带了个包,她一边翻包,一边说道:“我们这工作手机耗电不快,不玩游戏两三天不充也没关系。平时不带数据线的。不过我有另一个和你同款的手机……以前出门是必带移动电源数据线的,现在很少用,估计是没带的……哎,真没带。”   宋不羁无奈地道:“好吧。”   没办法了,那就没电着吧。   俞晓楠抓回平板,又继续开始讲述发现的那具女尸的情况。   “死者是被掐死的,身体上没其他殴打之类的痕迹。死者脚上穿着室内软拖,还掉了一只,派出所的民警猜测小树林不是案发现场,只是抛尸现场。”   夏霁问:“死者家里距离小树林多远?”   “三十公里不到,二十九公里差不多。开车要一个小时左右。”俞晓楠说,“死者家在新海小区,住在二十层。”   “新海小区。”夏霁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小区不便宜吧?”   “不便宜。”俞晓楠说,“像我这种月光族,显然是买不起的。”   宋不羁静静地听着,这时问道:“新海小区离龙山多远?”   “龙山?”俞晓楠一愣,继而很快便想起了那辆在龙山发现的车,以及在龙山失去踪影的卢浩才。   她低头在地图上对比了一番,说:“不算近,十公里左右,开车二三十分钟吧。”   宋不羁“唔”了一声,做了个让俞晓楠继续说的手势。   “派出所传过来的资料就这些。”俞晓楠耸了耸肩,看向夏霁,“夏哥,这个案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夏霁:“看起来是个普通杀人抛尸案。但是——”   话锋一转,夏霁说:“——最近实在不太平。”   俞晓楠抓了抓头发,说:“会不会是你和纪队过于敏感了?”   离开前,纪律特地把她和夏霁叫到了他办公室,吩咐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调查这起案件,尤其……看看有没有“M1”的标志。   前两个案子中出现的“M1”标志,是他们刑侦大队所有人心中的一个未解之谜,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个钉子——就不知道这个钉子什么时候落下,是刺得所有人遍体鳞伤还是提前预知了落下的位置躲过。   宋不羁虽然看着窗外,但两只耳朵也在听他们说话。他心下有些惊讶,原来出发前纪律也让他们多注意下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吗?也是啊,只要参与了前两起案子的调查,不可能不知道“M1”的事,与其瞒着暗中调查,不如把大伙儿的力量联合起来。   只是,他们两个,可信吗?   此时,宋不羁心里对警察的不信任感又冒了出来。   当时纪律让卢浩才等人去市局提取DNA时,并没有准确告诉他们缘由。也就是说,卢浩才是不知道纪律他们在欧杰死时穿着的粉色毛衣上提取到了一组另外的DNA。但是很巧的是,就在提取完卢浩才DNA的当晚,不,第二天清晨,卢浩才就失踪了。   卢浩才这么厉害,提前预料到了警方的行动,知道警方是提取了他的DNA作对比,就等对比结果出来就逮捕他?   小区外的监控车辆和警察,卢浩才应该是发现了的,但是宋不羁并不认为他那天晚上才发现。从接到报案、锁定嫌疑人后,警方就有人在监视着卢浩才。宋不羁认为他在更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当作不知道。   那卢浩才是为什么才突然跑路?   宋不羁不得不怀疑,市局内部可能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这人会是夏霁,会是俞晓楠吗?”宋不羁心想,心里的怀疑与警惕又重了几分。   又过了二三十分钟,他们来到了发现尸体的那个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一副百姓见到高官的架势,哈腰弯背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尸体还在我们这的——您们这边请。”   夏霁走着的脚步一顿,问:“这是谁?”   一楼大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一件衬衫,衬衫皱皱巴巴,后面塞在裤子里,前面却被扯出了一角,乱在外面。他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皮鞋。裤脚宽大,盖在鞋面上,是那种十年前中年大叔的打扮。   他是个长方脸,头发乱蓬蓬的,也不知几天没梳理过了,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无边框眼睛。从侧面看过去,镜片像是有几厘米厚。他神色悲痛,下巴处胡渣根根,后背弯着,双手无力地搭在双膝上。   旁边,一个女警察正低声说着什么。   带路民警小声地说道:“死者的丈夫,不肯接受妻子被杀的事实。”   话落,那男子似乎有所感,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夏霁他们。他嘴唇动了动,“啊”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因为长时间的没说话,喉咙一痒,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64章   刘文韬,男,43岁,一家药企的高级研发员。4月13日,他结束了一天的研究工作,回到家,发现妻子不在家,以为妻子还没下班,便自己出去吃饭了。饭后,天已经黑了,他回到家,妻子还是没回来。于是他打了妻子的电话,但没人接。   王余在他们小区附近的一家花城银行上班,工作上三天休三天,每个月只要上够十五天就行,清闲得很。4月13日正是她这次三天中最后一天的上班日。   刘文韬联系不到王余,也没妻子同事的电话,便往银行走了过去。然而晚上的银行,早就关了门。刘文韬吃了个闭门羹。   刘文韬捏着手机在银行门口站了半天,茫然不知联系谁才好。这会儿他才发现,他和王余生活十年,他竟然连王余平时要好朋友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或许她只是去和朋友逛街了。刘文韬这么想过。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妻子王余是个做事周全的人,她如果出门,或者晚回家,都会发个信息告诉一下刘文韬,免得他担心。   但是这会儿,刘文韬翻遍了手机,也没发现妻子今天发的任何信息。微信上的信息还停留在前天,妻子问他“晚饭出去吃怎样”。   刘文韬没办法,最后来到了派出所,报警。   然而值班民警在问清楚了情况后,认为王余大概就是去哪了但是没跟刘文韬说,于是便让他回家再等等。   “当天接待他的人就是我。”带路民警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当时支支吾吾也说不清老婆有没有可能被绑被害,就一个劲强调他老婆不见了……唉,领导同志,你说这种情况我能怎么办呢,只能让他自己先去再找找……”   失踪案最短立案时间为四十八小时,但刑事立案是件非常严格的事,一旦立案就会出动大量的警力,必须有十分充足的理由。   夏霁听明白了,就算当时王余已经失踪了四十八个小时,但凭刘文韬说的那个情况,要立案调查很难。   “后来呢?”俞晓楠问道。   现在他们正在前往看尸体的路上,边走边听带路民警讲案件相关情况。   “后来啊……”带路民警抓了抓头发,继续说。   第二天,4月14日,王余还没回家。刘文韬几乎是彻夜未眠,天一亮就奔向了王余工作的银行。结果太早了,银行还没上班。   没办法,刘文韬等到七点半,总算有人过来了。银行柜员八点上班,这会儿来的大多是柜员。   “余姐?余姐昨天不是早早就下班了吗?”   “我不知道啊,余姐和我不是一个部门的。”   王余不是柜员,她在清算中心,办公室在楼上。而楼上是八点半才上班,刘文韬没办法,又继续等。   总算等到和妻子一个部门的来了,刘文韬又立即过去问,却得到了一样的答案——王余昨天下班就回家了。   刘文韬大失所望的神情太明显,王余同事忙问出什么事了。刘文韬便把王余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也联系不上的事说了。王余同事也打了王余电话,没人接。   “王余是个孤儿,刘文韬老家在北方一农村,俩人在花城都没什么亲戚。”带路民警说,“刘文韬和王余的同事都想不出王余究竟会去哪。14号那天,刘文韬再次来到了我们这,要我们找人。”   然而当时失踪案立案要求的四十八小时还没过,刘文韬说来说去也没什么重要证据证明王余真的失踪,派出所民警也是为难。如今警力本就缺乏,自然不会把警力倾注在一个还未确定为失踪案的案子上。于是派出所只是派了两个民警协助刘文韬找人。   没想到他们找人没什么收获,却有另外的消息传来。   4月16日下午,一对夫妻去爬山,在眉山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当下他们就打了110报警。眉山隶属于这个派出所管辖,这个带路民警和其他同事,便来到了小树林。   这一见到女尸的样貌,民警心理就“咯噔”了一下,坏了,这怎么长得和刘文韬失踪的老婆那么像呢?   坏预感成了真,经过刘文韬和王余同事的辨认,这名死者,就是王余。   派出所里没有法医这种岗位,尸体就被放在他们后面一条没什么人的走廊上。   死了已有好些天,气温也不低,这还没走进,夏霁他们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宋不羁虽然算不上是娇生惯养,但一下子被这么猛烈的气味一冲,受不了了。   民警给的口罩一点用也没用,气味还是无孔不入。   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准备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儿地过去瞅一眼。   俞晓楠比她好多了,她甚至理解地看了宋不羁一眼,说:“没事,我第一次见到尸体时反应比你还强烈。”   宋不羁皱着眉头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该接受她的安慰。   尸体的味道吸引了一些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苍蝇,苍蝇很小,嗡嗡地绕着尸体转。   民警伸手挥了挥,说:“您看她脖子,有一圈类似手掌的痕迹。”   夏霁点了下头,看上去确实是被掐死的。不过具体情况还得由法医进行尸检。   夏霁他们三人来得快,白卓他们还在后面,另一辆车上。   夏霁戴上手套,蹲下身,初步检查了一遍尸体,然后说:“走,带我们去发现尸体的小树林。”   尸体会由白卓他们带回市局进行详细的尸检。而夏霁他们此行,更重要的是去调查发现女尸的小树林。   出去时,刘文韬依旧坐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弯着腰垂着脑袋。   安抚他的女警坐在一旁,看到他们过来,露出了个无奈的笑。   走出去后,民警小声地说:“这几天刘文韬每天都过来,就差住在我们这了。我们什么话都说尽了,他还是这副样子。”   俞晓楠回头看了眼刘文韬,问:“他知道老婆被杀后,什么反应?”   民警大概是发挥出了此生最大的文化细胞,尽力描述着:“我们把尸体从小树林里带回来后,他先是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接着他突然往前跑了几步,跑着跑着又颤颤巍巍起来,双手不停地抖啊抖,想把手放到死者脸上,又不太敢的样子。再后来,他就被尸体那味道熏吐了,一边吐一边默默哭……”   俞晓楠顿了顿,忍住了“建议他去写小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说:“刘文韬有没有说什么?”   “对于王余是否和谁结过仇,有没有和谁不合这种问题,刘文韬都说不清楚。”民康说,“他就一个劲儿让我们去找出凶手……”   宋不羁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尸体的浓郁味道中缓过精神来,此时听他们说了这么些,突然插嘴问道:“刘文韬,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被杀死的?”   民警一愣,夏霁和俞晓楠也立即反应了过来。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可能。   “你们没在查明具体死亡原因前就告诉刘文韬他老婆可能是被掐死的吧?”俞晓楠狐疑的目光在民警身上打量。   此时他们已经上了警车,由这个民警开车,一行四人往眉山发现尸体的小树林而去。   “怎么可能告诉他!”民警反驳,“我们不可能在没确定死亡原因前就告诉家属死者死亡原因。”   夏霁点了下头,沉声说道:“那你说,刘文韬为什么一开口就让你们去查凶手,而不是让你们告诉他他老婆是怎么死的?”   “没错。”俞晓楠接道,“眉山那种地方,失足掉下来摔死也有可能吧。”   眉山这个名字听起来优美文雅,但其实它是座有点陡峭的山。山并不高,只是上山的路确实陡,寻常人也不太爱去那边爬。如果爬到了山顶上,往下看,就会看到下面一片树林——这就是发现尸体的那片小树林。   半个小时后,夏霁他们来到了小树林的外延。   “一般人爬山是从另一边上去的。但那对夫妻不走寻常路,想先穿过这个小树林,再绕到那边去爬山。”民警在前边带路,边带路边说,“这不,不走寻常路,就遇上了不同寻常的事。”   俞晓楠跟在他后面,在心里啧啧称奇,这民警除了一开始见到他们时的哈腰弯背一脸陪笑,这后来说起话的词都一套一套的,有点意思。   “哎,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俞晓楠问。   民警回过头,一脸受宠若惊:“领导问我名字?我是不是要发达了?我叫雷钧,雷霆万钧的雷钧。”   “雷警官。”俞晓楠被他夸张的表情语气逗得呛了下,继而忍着笑端着脸点了下头,“嗯,继续带路吧。”   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距离,脚下的路并不好走。不过三位都是警察,走这种路实在是小意思。   只是苦了宋不羁。   宋不羁作为一个非普遍意义上的宅男,几乎没有走过这样难走的路,时不时被露在外面的树根、石块啊之类的绊倒一下什么的……这已经很辛苦了。   而更令人觉得要命的是,透过繁茂交错的枝叶透射进来的阳光。阳光在土地上落下了一块块光斑,十分好看,然而小树林里没什么风,实在是闷热极了。   才走了短短一段路,宋不羁额头、身上就出了汗。他有千万种冲动,想回家。   然而他忍住了。   前面走着的三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们到达目的地了。 第65章   斑驳的阳光照射下来,刚好在前面那块地上投下一个光圈。   雷钧指了指那光圈,说:“就是这里。”   夏霁蹲下身,看着那原本放着尸体的地上。   雷钧也跟着蹲了下来,他说:“昨天接到报案后,我们在这附近调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线索。”   俞晓楠双手叉腰,朝四周环视了一圈,说:“也没有人进来出去的脚印?”   “没有。”雷钧说,“前天我们这下了一整天的雨,估计尸体是前天之前弃的,雨水把脚印冲没了。”   脚下的土地确实不干,看得出是刚下了雨不久。宋不羁微微抬头,目光在周围高大的树木上扫过。   树木上也有斑驳的光圈,热,实在是热。   宋不羁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只觉得全身上下黏糊糊的。他看着那些树,甚至升起了附身到树上的冲动。   ——附下身,再读取读取树的记忆,不就能知道当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但是……   宋不羁叹了口气。他答应过纪律,不再随便乱使用能力,尤其是读取记忆所附物的记忆。   当时读取马路记忆所带来的后遗症确实严重,大约把纪律吓坏了。其实宋不羁心里也有点后怕,这若是一个弄不好,自己不是恢复不了,就是被庞大繁复的记忆弄得精神失常吧。   万幸最终没什么事。   “这是什么?”   这时,俞晓楠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蹲在一个树前,这棵树距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有两三米的距离。她戴着手套的右手上捡起了一个小小的什么东西。   宋不羁眯了眯眼,他站得有点远,有点看不清俞晓楠手上的这是什么东西。   手里的东西被俞晓楠转了转,刚好对上阳光,便反射出了光。   “扣子?”夏霁已经走了过去,低头看向俞晓楠手中的东西,又说了一遍,“扣子?”   雷钧也走了过来,说:“扣子没什么稀奇的吧?”   俞晓楠嘿嘿一笑,下一秒突正了神色,说:“扣子是不稀奇,谁都有可能掉在这。但是——”   “但是这扣子很像今天刘文韬身上穿的那衬衫上的扣子。”说这话的是宋不羁。   他也走了过来,从俞晓楠手上接过那扣子,上下翻看了一下。   “没错!”俞晓楠说,“刘文韬身上穿的衬衫,它的扣子和这一颗很像,至于是不是一模一样,就要去对比看看了。”   “等等,两位领导——”雷钧还是称夏霁和俞晓楠为领导,“你们不会真怀疑是刘文韬掐死了他老婆吧?”   夏霁淡淡地说:“有这种可能。”   “可是——”雷钧好像百思不得其解,“刘文韬在我们这片区域还算有名,他不爱交际,一心扑在研究上,对老婆很好,大小事情据说都是老婆做主。对了,他老婆生不出孩子,刘文韬也全然不在意,没有因为这个而疏远他老婆。也是因为这事啊,在我们这传开了,大伙儿都说刘文韬是个好男人——这样的人会杀死他老婆吗?”   “人心叵测。”夏霁说,“我们不能放过一丝可能。”   “没错。”俞晓楠把那扣子放进了物证袋里,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被传得这么好,谁知道关起门来他是不是也这样。而且还有个词叫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雷钧挠挠头,“刘文韬听说性子温文尔雅……”   说了一半,他又没再说下去。激情杀人,还是有可能的。   几人不再说话,继续在小树林里勘查。   小树林的地面上多是石块、掉落的树叶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几人一起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翻。   ——虽然派出所民警昨天傍晚就已经勘查过,但是人都会有遗漏。夏霁他们还是要再勘查一遍。   宋不羁没有跟他们一起蹲着,他现在哪哪都热,他有种直觉,他们在这里不会再找到什么。   但是这种直觉说给纪律听听就算了,说给夏霁他们听,他们也不信吧。   他是来看看尸体,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比如“M1”。   但显然这一趟他怕是要白走一趟了。他连正常地靠近那尸体都做不到,还不如等白卓的尸检报告呢。   宋不羁忍不住想,纪律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站在树林间,周围树木林立,突然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看眼尸体。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倏地一凝,看向某棵树的树干上。   ---   纪律留在了局里,他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   梁局也认为今年命案发生得有些频繁,特地把他叫了上去谈话。   谈话内容无非是梁局的隐忧,以及对他寄予的厚望。   “是个犯罪团伙。”梁局说这话时,眉头的皱纹紧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从二月的冰箱碎尸案开始,到三月的欧杰被杀案,再到现在现在四月的不知名女尸。”梁局说,“他们很可能以月为单位作案。”   纪律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他却不赞同这个想法。他说:“高彬并不像犯罪团伙的人,至少在当时并不是。他杀人碎尸,更多是临时起意。至于欧杰被杀,我认为卢浩才也是临时起意,极有可能是欧杰当时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梁局对于纪律的分析不置可否,他锐利的双眼折射出精光,说:“不管怎么说,既然两起案子都出现了‘M1’,那肯定有某种关联——再好好审下高彬,让他把知道的吐出来。”   高彬如今被关在看守所里,他们已经去提审了几次,但次次都无功而返。   纪律离开局长办公室前,转身关门时,蓦然发现梁局的两鬓不知何时更白了。   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梁局今年有五十二了,在警察这个岗位上兢兢战战大半生,投入了所有的精力,如今还要过了半百的人操心案子,纪律心里不太舒服。   梁局可以说是他的偶像,这条路上的指明灯。他决定来花城,也是和梁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梁局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纪律走回办公室,把谢齐天叫了进来。   “小谢。”纪律开了个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站在桌前,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沉静的双眸定定地看了谢齐天好一会儿。   谢齐天被看得有些莫名,他奇怪地唤了一声:“纪队。”   纪队收回仿佛要看透人心的视线,说:“帮我做件事。”   谢齐天:“纪队您说。”   纪队把桌子上折叠起来的一张纸递给他,说:“平时多注意下这些人。”   谢齐天看着纸上的名字,神色一凛:“纪队,这是……”   纪律打断他:“名字记住了吗?”   谢齐天点了下头:“记住了。”   纸被抽回来,放进碎纸机里碎掉了。   谢齐天揣摩了一番纪律的心思,压低了声音道:“纪队是怀疑有内鬼?”   最后两个字被谢齐天压得极低,不注意听完全听不出他在讲什么。   纪律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对。”   从二月的简为源被杀开始,纪律就有种被盯上的感觉,好像背后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这案子。   显然这个人不是高彬。   他想,这个人应该是在简为源脚踝上纹上“M1”标记的人。这个人藏在暗处,又在他们前去高彬老家前,在高彬的旧书桌上写下了“M1”。   ——这个“M1”的标记很新。后来纪律请人仔细研究过,就写于他们去之前。   这藏在暗处的人显然是确定他们要去高彬的老家,故意留下了这么个崭新的标记——是挑衅。   纪律怀疑,要么他们局内部有人透露了自己的行程,要么就是这人极其熟悉警察的办案流程,曾经或者现在是体制内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和警察有关系。   而后来,卢浩才失踪。他像是得知了警察会在某一时间段去抓捕他似的,刚好在DNA对比结果出来前离开了。   纪律不愿怀疑局内的同事,自己的队员们,但一切都太巧了。他不想多疑猜忌,但连宋不羁那种说不上原因的强烈直觉都怀疑他们局里有内鬼……必须得查出这人是谁。   谢齐天没有多问,但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几分。   他郑重地带着秘密任务离开,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窗外太阳猛烈,纪律看了一会儿,心里担心起宋不羁。   要他跟着去现场,不仅仅是关注死者是否有什么异常,还有……夏霁和俞晓楠。   两个小时后,死者王余的尸体被带回了市局,白卓进入了验尸模式。   宋不羁、夏霁和俞晓楠三人也告别了雷钧,从派出所启程回市局。   回去的车上,所有人的脸上都分外严肃。 第66章   “这起案子,也和‘M1’有关。”   纪律的办公室内,宋不羁把电风扇开到了最大,舒服地瘫在椅子上,眯着眼享受吹风。   市局内是中央空调,天气不算炎热,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只能自己开风扇了。   宋不羁刚回来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这会儿才像鱼儿回到了水里,恢复了些。   纪律压了压心中的心疼,问:“要不算了?”   宋不羁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想改变。”   他对纪律笑了笑,眼底是深思熟虑后的认真。   虽然他对于纪律变着法子拉他去跑步去锻炼“深恶痛绝”,但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愿意,十个纪律也拉不动他。   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他想做什么事却无法坚持的时候严厉地拉他一把。   比如运动,比如白天出门。   虽然他从小没生过什么病,最大的问题不过是怕热不想见阳光只想睡冰箱,但这是好是坏,他却说不出。他也曾有过担心,自己一直这么下去,会不会身体有天会崩溃。   不管怎么说,这看起来就是一种病。   至少让身体强壮健康一点是没错的吧,或许在还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那一天”到来时能抵抗一番。   至于怕热,宋不羁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改变想了很久,却一直无法坚持。如今,纪律出现在了他身边,甚至住进来了,刚刚好。   这一次好像能坚持了。   他眼角弯弯,看着纪律笑得柔软了些。心不知在何时就塌了一角,住进了一个名为“纪律”的人。   他又回到了正题:“发现尸体的小树林里,一棵树的树干上,被人刻上了‘M1’。”   “M1”刻得很不起眼,在一棵树的树干靠近树枝的地方,如果不是宋不羁刚好目光扫过,他们怕是发现不了。   宋不羁翻了翻手机,翻到某一张照片,递给纪律,说:“喏,我拍了。”   照片上的“M1”歪歪扭扭,不像之前看到的那些具有美感。纪律凝眉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说:“这不像用刀刻的,像是……笔?”   “嗯。”宋不羁点了下头,“是黑笔,但下笔的那人用力很大,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拿笔在当刻刀用。”   “你看这儿。”宋不羁直起身,往纪律那边靠了靠,伸手指着照片上一个地方,说,“这儿有黑笔留下的痕迹。”   宋不羁指着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的划痕。   纪律揉了揉眉心,说:“不可能是模仿作案,这标记也是那犯罪团伙所为。”   他们警方并没有公开上两起案子中关于“M1”的信息,可以说除了他们刑侦大队及某些领导,其他人并不知道“M1”的事。   宋不羁“唔”了一声,又靠回了椅子上,说:“你们内部人应该不会透露出去吧?”   纪律:“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认为是卢浩才那一伙人所为。”   “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四个‘M1’的标志。”纪律说,“我请人去做笔迹鉴定,看看是一个人所写还是几个人所写。”   宋不羁点了下头,没异议。   “其他的呢,你们还发现了什么?”纪律问。   宋不羁挑眉:“夏警官他们不是会跟你报告吗?”   “不一样。”纪律毫不迟疑地说,“我想听你说。”   宋不羁一笑:“好啊——我们在派出所见到了一个人,刘文韬,药企研发员,据说是不接受老婆死亡的事实,每天去派出所报道,要民警找出他老婆究竟是被谁杀的。”   纪律也是个敏锐的人,一听就听出了问题所在。他问道:“死者丈夫一开口就问死者是被谁杀的?确切死亡原因都还没出来,他怎么知道?”   宋不羁摊了摊手:“是啊,他怎么知道的呢,这真是很耐人寻味了。而且他家住在新海小区,你知道那个小区吧,不便宜。他自己说药企研发员,还是高级的,工资肯定不低。他老婆是花城银行的,工资也不低。他们能买得起新海小区不奇怪,但有一点很奇怪——”   “——刘文韬的穿着打扮都停留在十年前,连他戴着的那副眼镜,看上起都是最普通的。当然他可能是节俭惯了……还是有这样的人吧,为了研究其他通通都不在意,不修边幅。如果是这样,就是我想多了。”   “还有一点。听派出所的民警说,刘文韬和他老婆结婚十年了,但是刘文韬的手机里,竟然连他老婆同事朋友的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他老婆失踪后,他还只能专门去他老婆工作的银行逮人问……怎么想怎么奇怪。”   这年头通讯方式发达,去哪里考个试买个东西都可能会被拉住扫码加个好友送你点东西,连相亲也是流行加个微信再联系,还有人能没有老婆工作多年的同事的联系方式,宋不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是活在哪个山洞里吗?   还是说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纪律点了下头:“回头我安排下去,彻查刘文韬这个人。”   “嗯。”宋不羁说,“是要好好查一下,小俞在抛尸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枚纽扣,这扣子和今天我们在派出所见到的刘文韬身上穿的那衬衫扣子一模一样。”   从小树林回到派出所后,刘文韬还没走,夏霁和俞晓楠就拿着这枚扣子去找刘文韬了。经过对比,就是刘文韬身上穿的这种衬衫的扣子。   扣子是白色的,上面有隐约流动的花纹。只是大约穿得久了,扣子有些磨损,花纹也暗淡了。每颗扣子上的花纹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不妨碍他们判断是同一种扣子。   但是刘文韬今天穿的这衬衫,上面并没有缺少扣子。   面对警察们的询问,刘文韬一开始表现得很茫然。   “什么扣子?”   “哦对,这个扣子像是我的。”   “我的衬衫?我衬衫上的扣子都在……”   但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那天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客厅沙发上有我的一件衬衫,茶几上针线盒开着……难道她出去前在给我缝衬衫……我衬衫掉扣子了吗……”   刘文韬口中的这件衬衫被带了回来。   和他身上穿着的款式一样,两件衬衫就像是双胞胎。   “衬衫是刘文韬自己进卧室去拿的。他说他那天看到后就把衬衫收起来挂回衣柜了,针线盒也被收起来放回去了。”宋不羁说,“我们就在他家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纪律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宋不羁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吧。”   刘文韬的家,三室一厅,其中一间是他和王余的卧室,另外两间门关着,不知道有没有次卧,还是被改成了别的。   客厅的地面是木质的,有些脏,蹲下凑近了看,能看到浅薄的一层灰。地面上还偶尔冒出几个小垃圾,比如可能是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方便面调料包,比如不知从哪撕下的半张纸。   客厅里一个简单的电视柜,柜子上放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机旁摆着一盆绿萝和一盆仙人球。除此之外,便是沙发旁的一个小书架了。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书,宋不羁看了一眼,发现大多和生命、基因、科学等有关。   沙发前的茶几上还凌乱散着几盒方便面,旁边的垃圾桶是满的,有点食物的馊味传出,天热不知几天没扔过了。   “刘文韬看起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生活上看来也是不擅长收拾。”宋不羁说,“可能从王余失踪、死亡开始,他家就没再打扫整理过了。”   “既然如此,那他可能就是你刚才说的这种人,为了研究其他什么都不在意。”纪律说。   不在乎自己每天穿什么,不在乎自己每天吃什么,甚至是不在乎自己每天赚多少钱,只要给他设备和材料,够他研究就行了。   宋不羁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起来,我上网搜了一下刘文韬这个人,竟然还有个百科……他研究的方向是肿瘤……前几年还出了篇报道,说刘文韬在治疗肿瘤的领域似乎取得了了不得的进展,但后来就没下文了,像是不了了之了。”   纪律:“现在的研究方向也是这个?”   宋不羁:“回来的路上雷警官说起过,应该也是这个吧。”   纪律:“雷警官?”   宋不羁:“雷均,派出所一民警。刘文韬第一次去报警王余失踪时,就是雷警官接待的。昨天去眉山小树林勘查,他也在。今天也是他一路带我们过去。”   纪律点了下头:“小树林里没有其他发现?”   宋不羁摇了摇头:“王余被带到小树林是应该就死了,小树林不是案发现场,没其他多余痕迹了。”   正如宋不羁在小树林时所想的那样,除了俞晓楠找到的那枚扣子,以及他看到的“M1”标记,他们没再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好像运气用光了一样,空流了一身汗。 第67章   死者王余的尸检工作正在进行,刑侦大队的刑警们也在纪律的组织下开了个短会,之后便进入到有条不紊的工作当中了。   当晚,纪律在市局加班,宋不羁回到了家。   家里,常非正在和人打电话,边打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原本趴在地上对着常非摇尾巴的金大发一见到他回来,就立即站起,跑了过去。   金大发跳起来便往宋不羁身上挂,宋不羁一不留神便被撞得退后了一步。他揉了一把金大发毛绒绒的狗头,便抓起它两只爪子,把它从自己身上放了下去。   宋不羁往卧室走去,金大发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小心便听到常非打电话的一些内容。   “我再考虑考虑吧……嗯……真的,我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什么?   “侯律师,”常非这会儿已经看到了宋不羁,对他点了下头后又继续对着电话说,“明天下午再去看个房……嗯,联系好了……等看了再告诉你……”   宋不羁进了卧室,门隔离了外面的声音。   今天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不太好受。宋不羁一进房,把金大发挥赶到一边,就脱了衣服,赤脚走入了主卧内的卫生间,开了淋浴。   爽快地冲了十分钟凉后,宋不羁围了个浴巾,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走向了床。   床上黑色的被子乱在一边,床单上一套大熊猫的睡衣十分显眼。宋不羁解开浴巾,不怎么温柔地擦了几把头发,把浴巾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后,穿上了熊猫睡衣。   睡衣是短袖的,除了袖子和领口是黑色的,其他都是白的,胸前是熊猫的五官。裤子是长裤,除了膝盖处是白色的,其他都是黑的。膝盖处那里,也印有熊猫的五官。   宋不羁就这么穿着与年龄不符的可爱睡衣走出了卧室。金大发同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常非已经打完了电话,拿着拖把在客厅拖地。   听到动静,常非抬头看了宋不羁一眼,打了个招呼:“羁哥。”   宋不羁有一系列的动物睡衣,据说按心情轮着穿,这段时间十分中意熊猫这套,已经宠幸了好几天。   常非在这住了快一年,已经见识过七八种动物,早已见怪不怪。他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拖地。   宋不羁有些感叹。   自从纪律住进来后,他家的整洁度起码提升了一个档次。而且纪律不仅仅是自己主动打扫主动整理,带得常非也开始了经常拿扫把扫扫拖把拖拖。   按常非的说法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只让纪队一个人打扫啊……”   然而宋不羁虽然偶尔也会冒出这种类似不好意思的想法,但他没有像常非那样付出行动。行吧,他就是懒。   宋不羁绕过常非拖着的地,走到沙发,脱了鞋盘腿坐下,说:“这地纪队昨天早上刚拖过吧?挺干净的呀,不用扫这么勤快吧……”   金大发一把跳上沙发,趴在宋不羁旁边,应景似的“汪”了一声。   常非摇了摇头,大有一副被洗脑的姿态:“纪队不是说咱们这空气质量不太好,一天下来就有灰尘,地最好一天一拖吗?你还真别说,自从纪队住进来,我们家真的是干净了不少……我都敢光着脚踩上去了……纪队这两天不太有空,刚好我不太忙,就拖一下呗。”   宋不羁啧啧称奇,叹道:“纪队真厉害啊。”   高彬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家也是基本都干净的。虽然他和常非不怎么打扫整理,但有高彬。高彬总是会把地扫好拖好,完全不用他们操心。   而纪律和高彬不同的是,纪律不仅自己做这些,反而奇妙地会影响到别人,使人不自觉地就加入到他那个阵营。   宋不羁心想,大约是纪律气场不同的关系。纪律看上去明明就是一副冷酷不容亲近的大佬模样,但却做起了扫地拖地这种“不合身份”的事……会令人下意识产生“愧疚”心理吧,然后开始检讨自己……   常非拖完了地,把拖到放回了阳台。   “常非。”宋不羁抬头叫住了他,“刚才听到你打电话……你找好房子了?”   常非走到另一边的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摸了摸蹭过来的金大发的脑袋,说:“还没定下来,不过,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了。”   宋不羁点了点头。   这半个月,常非都在找房子,跑去看房看得也挺勤快。宋不羁预计他就快搬出去了,一问果然如此。   “不过……”常非挠了挠脑袋,似乎有些苦恼。   宋不羁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刚才听到的“侯律师”三个字,说:“是不是侯律师怎么了?”   “唉。”常非叹了口气,苦着脸,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兮兮,他说,“侯律师说他可以把次卧租给我,租金就按我现在的算。”   宋不羁脑子飞快地转着,说:“我听纪队说侯律师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那就是碧水佳苑。碧水佳苑比绿景花苑好,租金也贵不少,如果他按你现在付的租金租给你,你不是很赚?而且碧水佳苑离一鸣律所更进,你上下班更方便了。”   “但是,”常非说,“为什么侯律师好端端地要把房间租给我呢?”   常非移了移身体,往宋不羁那边坐得近了些,他说:“羁哥,你看侯律师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的人吗?不,不对,应该说,你看侯律师是那种会和别人合住的人吗?”   宋不羁毫不迟疑地说:“不像。”   常非莫名松了口气,说:“这就是了,连你也觉得不像是吧,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把房子租给我?”   宋不羁心说,他想和你一起住呗。然而嘴上宋不羁却说:“不如我们来分析分析。”   常非:“我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宋不羁问:“那你去问过他吗?”   常非点了下头:“当时我就问了,但是侯律师说,你自己想。”   宋不羁呛咳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常非又道:“先前有次侯律师和我一起出去,他可以不用去的,我好奇问了问原因,侯律师也说,你自己想。”   宋不羁右手抵唇轻咳了一声,问:“那你当时想出什么没有?”   常非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宋不羁心说常非你可真是迟钝啊……   “我觉得是这样的,有三种可能。”宋不羁说,“第一,侯律师可能突然哪根神经开窍了,突然乐于助人了。第二,我之前听纪队说,侯律师很看好你,那他可能打算就近培养你指导你吧。第三,你当局者迷,侯律师喜欢你。”   这下轮到常非呛住了。   他咳得脖子连着脸都红了,好半晌之后才堪堪止住。他气息莫名有些弱了,说:“羁哥,你瞎说什么……”   宋不羁笑笑:“我怎么瞎说了?这三种可能不都听有可能吗?”   常非微弱地反驳:“侯律师怎么会喜欢我……”   宋不羁反问:“他怎么就不会喜欢你了?”   常非张了张嘴,“我”了好几下,没“我”下去。   宋不羁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倒觉得侯律师喜欢你最有可能……朝夕相处什么的,最容易产生感情了是吧?”   常非茫然地吐出几个字:“可是,我是男的……”   宋不羁“噗”地一下笑了,“哎哟”了几声,差点把盘腿而坐的姿势毁了。他不可置信地说:“不是吧,你不知道侯律师喜欢男人,纪队说他很早就跟家里出柜了。”   常非震惊地表情极其明显——显然是不知道。   宋不羁又笑了一会儿,说:“其实不管侯律师打着什么主意,你觉得他会害你吗?”   常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吧,我有什么值得他害的……”   “这就是了。”宋不羁说,“侯律师不缺你的这份租金,他既然打算把次卧租给你,那你大大方方接受就好了呗。”   常非还是有点犹豫,先前犹豫是想不通侯律师低价租给他的原因,现在听了宋不羁说的“侯律师喜欢他”的论调,便变成了犹豫“如果是这样,那他接受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想,我有什么地方是侯律师看得上眼的,让他喜欢的呢?   宋不羁点出了重点,也不再继续说,就道:“剩下的你自己考虑吧,考虑清楚了记得告诉我哟,想倾诉什么也可以找我,反正我不搬家,就在这。”   ---   市局,白卓对死者王余的尸体进行了检查。   “被掐死的。”白卓疲倦地揉了揉脖子,对过来的纪律和谢齐天说,“尸体解剖时我清洗了,你们看照片——”   白卓递过来的几张照片,拍的是尸体腹部的位置。   “死者被发现时,右手覆盖在腹部,上衣宽松,盖住了右手。”白卓说,“回来后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拍了这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用血写的几个字母,f、n……两个n?接着是r?最后一个是……m?   谢齐天眉头皱起,苦思冥想:“fnnrm……五个字母……死亡信息?有什么含义呢……”   “死者右手食指被钥匙重重划了一下,划破了,我估计是她自己撑着最后一口气划的。我在她兜里找到了沾血的一串钥匙。”白卓说,“你们看着最后一个字母,写到最后都没什么力气了,估计写完就断气了。”   “第三个字母不是n。”纪律翻了翻几张照片,突然说,“你们看这第三个字母的‘n’左边的那一竖,它是出头的,比起第二个字母‘n’来说,它更像‘h’。”   白卓和谢齐天仔细对比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字母,赞同了纪律的观点。   “那就是fnhrm,”白卓说,“还是五个字母,能看出什么玩意儿吗?”   谢齐天严肃着脸,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抵在下巴上,认真思考。   纪律把照片收了起来,说:“调查死者信息时重点关注下可能和这五个字母有关的。”   谢齐天重重应了一声。   晚上十二点左右,纪律回到了家。   常非大概已经睡下了,卧室里已经没有了灯光。而宋不羁睡的主卧却还亮着灯,房门底下透出明亮的光,在没开灯的黑夜里十分显眼。   纪律想了想,过去敲了敲宋不羁的房门。   卧室里传来“咣当”一声响,接着是宋不羁懒洋洋的呵斥声。又等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然而从打开的门口跳出来的却是金大发日渐高大的身躯。   纪律抱住扑上来的金大发,往内走了几步,看到叠着腿半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宋不羁。   纪律笑了笑:“这么懒,让小金过来开门?”   宋不羁抬了抬眼,很快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我这是让大发多项谋生技能。” 第68章   宋不羁穿着那熊猫睡衣,因为姿势的关系,胸前的熊猫刚好看向门口,纪律一进来,就对上了熊猫正经极了的表情。   但宋不羁的姿势却不怎么正经,他是叠着腿半躺着的,脖子下垫了个靠垫。不仅裤脚处被他蹭得往上缩了缩,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而且腹部上的衣服,也因为他身体下滑的关系,往上掀了掀,隐隐露出的小腹微微内凹,灯光下像是涂上了一层白釉。   纪律本能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拍了拍金大发的脑袋,让它自己去旁边玩。   金大发“汪”了一声,又撒娇般地缠了过来——对金大发来说,纪律比他的主人宋不羁更好。因为纪律有空时会耐心地陪他玩一玩,而宋不羁经常就是自己懒在床上,懒在沙发上,最多用手用脚逗逗它。   人好被狗缠的纪律被金大发拖住了脚步,宋不羁抬眼看到,笑出了声。   纪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弯下腰“威胁”金大发:“不乖乖的就把你关门外。”边说边指了指房门。   金大发聪明,一看纪律这个动作就明白了。   因为宋不羁睡觉开冷空调,现在天气不是很热,他们怕金大发跟着睡房内会睡出病来,于是每天晚上都会把金大发“赶”出房间,让它去睡客厅。   金大发有三个窝,客厅一个,阳台一个,宋不羁房里一个,它最喜欢跟着宋不羁睡在房里,然而真正睡里面的次数却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金大发委委屈屈,走到自己的龙猫床上趴下,耷拉着双眼,瞅着房内的俩人。   宋不羁看着纪律走近,挑眉笑道:“纪队越来越厉害了啊,都会威胁大发了。”   纪律说道:“这不是你平常惯用的手段吗?”   宋不羁摇了摇头,说:“不一样,我平时是很温柔地对大发说的,但是这话由纪队你说出来……就十分有威胁成分了。”   纪律笑了笑,没坐床上,反而拉过了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问:“还不睡?”   宋不羁笑了笑,笑得暧昧,说得也暧昧:“这不是在等纪队你回来,一起睡嘛。”   宋不羁的意思是同个时间不同房间睡觉,但显然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而纪律明知他故意,却也心甘情愿地中招。   心脏像是被一个小勾子勾了勾,痒痒的,麻麻的。   纪律突然道:“我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   “啊?”宋不羁歪了歪脑袋,说,“什么?”   “半个月时间,”纪律深深地看着他,“你适应了我们住在一起这个事实吗?”   宋不羁愣了愣。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吗?   好像除了纪律刚住进来那几天他觉得有些奇怪之外,之后他们的同居生活……越来越和谐?   除了值班的时候,纪律是规律的上班五天休息两天,早上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前段时间不怎么忙的时候,纪律会叫他一起出去跑步,会跟他一起去遛金大发,会在三餐的时候准备好饭菜让他来吃,有时候是外卖,有时候竟然是纪律自己做的。   虽然先前在纪律家的时候,已经吃过他煮的面了。但在宋不羁看来,煮面和做饭是两回事。像煮个泡面这种,他也会,但是做饭就不一样了。做饭对他来说就是各种菜要去锅里炒一炒、蒸一蒸,或者怎么样一下,总之不是随手煮个面那么简单。   纪律竟然会做。   虽然纪律做的菜都很简单,但是会做!   宋不羁想到这里,舔了舔嘴唇,说:“不如你考虑长期住下来?”   话说出口,俩人都愣住了。   正常情况下,宋不羁租房给别人,租金是一年一付,一次付清一年的,还要再押一个月,但是租给纪律,是一月一付,也没有押金——他那会儿是想着得赶紧想个法子让纪律回去。   没想到这会儿他自己主动脱口而出……虽然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往这个方向深入一想,竟然觉得还不错。   他……真的是越来越能接受纪律了吧。   而纪律,在听了他这话,愣了几秒后,第一个动作是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   几秒后,宋不羁的手机响了。   支付宝提醒,他收到了纪律的一笔转账。   宋不羁:“……”   点开一看,一年的房租。   纪律把手机放到一边书桌上,说:“先付一年,回头再付……”   纪律的话明显没说完,他轻笑了下,眼底浮现显而易见的愉悦,转了话题:“一笙跟我说他已经开口让常非去住他那了。”   宋不羁哼哼两声,说:“纪队消息倒灵通……”   纪律:“你不舍得?”   宋不羁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遇上个和我相处得挺好的室友,谁会舍得啊。可是发生了那么些事,不舍得也得舍得……回头你多催催侯律师啊,让他再下点猛药,让常非尽快搬过去吧。”   搬过去了,心里的伤才会好得更快吧。   纪律应了一声,笑说:“你是想让咱们俩早点二人世界?”   对于纪律说出这种话,宋不羁已经见怪不怪,在这同居的短短半个月里,心脏锻炼得很坚强了。   简而言之,在外面时的纪律,和在他面前的纪律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不羁躺得屁股又点疼,他侧了侧身体。因这番动作,上衣上掀得更厉害,大半的腹部都露在了外面。   纪律忍了忍,再忍不住,走了过去。   “怎么了?”宋不羁奇怪地抬头,却见纪律坐到他床边,伸手摸上了他腰侧。   他侧躺着,一侧的腰窝凹陷进去,凹出了一个圆滑迷人的弧度。纪律的手就放在这上面。   腰部敏感,纪律的掌心滚烫,宋不羁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瞪他:“占我便宜啊?”   然而大约是他瞪得太没气势,纪律不退反进,沿着他腰部一侧的弧线,往上摸去。   宋不羁本就体温不高,又被冷空调吹了一夜,皮肤冰冰凉凉的,碰上这骤然贴上的热源,身体从头到脚都起了反应。   一方面,二十七年对热的抗拒让他想躲开,想开口让纪律离远点。另一方面,身体的本能却想迎上这抚摸。   他咬了咬唇,十分矛盾。   “不过,如果以后真要和他一起生活……”宋不羁忍不住想,“我总不能每次都让他滚远点吧……”   宋不羁眼底的纠结被纪律伸手盖住了,颤颤的睫毛拂过掌心。   接着,温热的舌舔开了他咬住的唇。   “汪!”   旁边,被忽视许久的金大发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接着趴到了床边,歪着脑袋看着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   ---   第二日,纪律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碰到了刚好也从卧室出来的常非。   “纪队早。”常非匆匆打了个招呼,然后匆匆进了卫生间洗漱。   纪律转头看了眼主卧,卧室内没动静,宋不羁显然是还没醒。   金大发早已按耐不住,见纪律出来,欢乐地摇着尾巴迎了上来。纪律对它说了声“早”,便去厨房接了杯温水喝。   两个次卧共用一个卫生间,常非还在里面,纪律便先给金大发倒了狗粮,换了水。   不一会儿,常非从卫生间出来,瞟了纪律一眼又移开视线,留下一句“纪队拜拜”便穿上鞋子出门了。   纪律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一点,离律所上班时间还早。好笑地摇了摇头,纪律给侯一笙发了条信息。   纪律:常非昨天半夜看到我从宋不羁房里出来,今天早上见到我有点躲着我,看上去是尴尬了,你趁现在把他拐回家。   一分钟后,侯一笙回了个“好”字。   等纪律洗漱完,金大发已经乖乖地叼着牵引绳等着了。   现在基本上每天早上纪律都会把它带出去遛一圈,然后给宋不羁买好早饭带回来,他再出门上班。   今天也是如此。   不过因为王余被杀案的关系,今天遛狗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缩短了,金大发跟着纪律回到家时,还有些闷闷不乐。   纪律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下巴,让它自己乖乖地玩,别去吵宋不羁,便去市局了。   夏霁和俞晓楠带人去青山区询问刘文韬,以及走访调查了。纪律则和谢齐天一起去走访王余曾经上学的学校。   王余是个孤儿,他们能调查到的其生活痕迹最早的便是王余十九岁时就读的成人夜校。二十二岁的时候,王余进了花城银行,直到被杀。   至于她十九岁前的经历,查不到什么痕迹。夏霁他们此番过去,一方面就是要问这个。   不过当年王余就读的成人夜校早已倒闭,那地方如今被人盖起了一个补习学校。   谢齐天跟着纪律走出了市局大门,边走边感叹:“太巧了,那夜校当年的地址竟然就在我们局对面。”   市局的对面是一排的补习学校、文具店、奶茶店、小吃店……“小明教你上清华”、“非一般的选择,非一般的开始”、“状元在手,天下我有”的补习小广告们一条接着一条。   因为市局的旁边有个中学,还是个在花城挺有名的重点中学之一——花城二中。   纪律二人来到了目的地——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如今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的创始人刚好便是当年那夜校的校长。   纪律和谢齐天大步走了进去。   “两位好,是替孩子来报名吗?”前台小姐亲切地询问来者。他们这最近刚好在举行学生汉字听写比赛,有不少家长是过来报名的。   谢齐天出示了警察证,问:“你们校长在吗?”   前台小姐一愣,说:“校长在办公室……”   谢齐天收了证,说:“麻烦带我们过去。”   前台小姐恢复了亲切,说:“请两位警官稍等片刻,我先打个电话过去。”   半分钟后——   “两位请跟我来。”   校长办公室在顶层——补习学校总共四层。   没电梯,纪律他们跟着前台小姐走楼梯。每一层的楼梯拐角处都贴了一个全身镜,镜子上贴着“吃着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明天的你会感谢今天努力的你”之类的心灵鸡汤。   “崔老师。”   快到三楼时,迎面下来一个胖乎乎的男老师,前台小姐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纪律他们没穿制服,崔老师并没有多看他们几眼,便和他们擦肩而过了。   又往上走了一层,他们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第69章   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的创始人李校长是个快要六十岁的老人。他两鬓已白,其他地方却看不出多少白发,双眼炯炯有神,看上去像是个还能再干十年的中年人。   纪律和谢齐天进去的时候,原本坐在办公桌前的李校长立即站了起来,走过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两位警官,这边请、这边请。”   校长办公室里有一张会客沙发,上面可坐三人。纪律和谢齐天坐下后,前台小姐很有眼见地立即去泡了个茶过来,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好。   李校长在他们对面坐下,和蔼可亲地问道:“两位警官过来这是……”   谢齐天说道:“您还记得您二十年前开过一家成人夜校吗?”   前台小姐在他们说话前就已经关门走了出去,此时校长办公室里就他们三人。   李校长以为警察过来可能是自己现在经营着的这培训机构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是问二十年前开的那成人夜校。   他愣了愣,说:“记得,成人夜校我开了八年,之后倒闭了,怎么了这是?”   谢齐天拿出一张照片,说:“您记得您开的成人夜校里有个学生叫王余吗?”   其实李校长记得的可能性很小,一来是因为时间久,二来是因为学生多。而且当时科技不发达,并不像现在一样,各种信息都会输入到网上。   纪律他们今天过来,更多是碰运气。   没想到他们运气还挺好。   李校长盯着谢齐天拿出来的照片看了半天,眉头皱了又皱,最后不太确定地说:“王余……名字我不记得了,但是这长相我有点印象……”   “嗯?”谢齐天立即道,“您还记得这长相的女孩?”   李校长点了点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他说得断断续续:“她当年十八九岁吧……没怎么读过书……本来我不愿收她的……但是她在学校门口跪了一天……我心一软,就收了她……她成绩跟不上……不过挺能吃苦的……后来她成绩是那批人当中最好的……”   纪律追问:“您对她来学校之前的事了解吗?”   李校长两鬓花白的头发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白了一根,他拧着眉头回想了半天,才说:“想不起来,估计这姑娘当时没跟我说过……”   谢齐天温和道:“您慢慢想——那您当时看她以前像是经历过什么呢?”   “她来我们学校时,除了身上穿着的一身衣服,就背了个……我记得是斜挎包吧……包好像鼓鼓囊囊的,里面还有身换洗衣服……她也没什么钱……当时交了学费后就立即去打工了……哦对了,我记得她好像是在送牛奶……每天一大早,挨家挨户地送……”   纪律接过了话,问:“她父母呢?您知道吗?”   李校长摇了摇头:“我记得她无父无母……有次我问她,她好像是说父母把她卖了……我估计是卖到了哪里做工,结果她逃了出来,跑到了这儿……”   纪律又问:“她说过她父母家在哪吗?”   “这个……没有吧……”李校长迟疑道,“两位警官,这位姑娘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纪律说道:“被杀了。”   “什么?!”李校长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啊警察同志,这、这姑娘怎么会被杀呢?”   “不好意思李校长,这个还在调查,不方便透露。”谢齐天彬彬有礼地拒绝了,看了看李校长听说王余被杀后迅速白下来的脸,关心地问道,“您还好吧?”   “没事……”李校长呼出一口气,说,“我就是有点儿震惊……她当年吃了那么多苦……白天打了三四分工,晚上来学校学习,每天不到半夜不睡……这么努力的一个人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进了银行……怎么就、就……”   李校长说不下去了,纪律等他平静了会儿,问道:“您知道她后来进了花城银行?”   “是花城银行吗?”李校长说,“她毕业几年后写了封信给我,说感谢我当时的收留,感谢我的教育……说她已经在银行工作了,但是没说在哪家银行……我当时本想回信给她的,但是邮局的人说她寄来的那个地址不存在……她乱写的啊……”   “警察同志啊,你们一定要查出是谁杀的她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   ---   “纪队,看来王余当时寄完那封信后就不想再和李校长再有联系。”谢齐天说,“会不会是李校长有什么隐情没说?”   “说不准。”纪律说,“假设王余是打算和过去断个干净,那么为什么?”   等他们回到办公室时,宋不羁过来了。   宋不羁还是市局刑侦大队的特别顾问,但他得到了允许,正常情况下不用准时上下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先前没什么案子的时候,他就是下午来逛一圈回去,要么干脆不来。   但现在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宋不羁想了想,还是过来了。   毕竟又是和“M1”有关。   纪律对谢齐天交代了几句,便让他去忙了。   宋不羁进了纪律的办公室。   “纪队,”宋不羁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呀?”   纪律没有回答,反而走到他面前,先抚了抚他有些翘起的头发,然后歪着脑袋亲了他一口。   宋不羁一惊,脸莫名地烫了起来。   ——他、他、他刚才做了什么?   宋不羁万万没想到纪律进门后是先亲他,这人……谈起恋爱来原来有这么腻歪吗?   但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君子。   昨晚上他又亲又摸的,宋不羁本以为会真的发生点什么,他也不抗拒,但没想到,纪律最后竟然只是把他上缩的衣服往下扯了扯,扯回了腰部……   真是令人遗憾。   宋不羁承认自己在垂涎纪律的肉体。   轻咳一声,把脑中的遐想扫到一边,宋不羁一本正经地看向纪律。   “王余十九岁时就读的成人夜校校址如今是马路对面的一个培训机构……”纪律慢慢地把刚才他和谢齐天去询问李校长的事说了。   听完后,宋不羁喃喃道:“你说……那个校长说她是被父母卖了的?”   纪律“嗯”了一声。   被父母卖了的……   宋不羁觉得这话耳熟,额头突突地开始跳,但是想不起什么。   “怎么了?”纪律抬手按了按他的太阳穴。   纪律的力道适中,手法意外的好,不一会儿宋不羁就觉得舒服了些。他轻声说:“就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奇怪了,他不是记忆力很好的吗?   纪律:“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   “好。”宋不羁应了一声,当真不再想。   “还有一个发现。”纪律站起来,从办公桌上拿起几张照片,说,“王余的腹部有五个字母。”   “嗯?”宋不羁接过照片,翻看起来。   “王余死之前用钥匙划破了手指,在腹部留下了五个字母。”纪律说,“你看看能看出什么吗?”   宋不羁已经把照片翻完了,他说:“f、n、h……r吧,还有个m……有什么含义?什么五个字的首字母?”   话落,他拿起手机输入了这五个字母,输完后他哭笑不得:“烦恼好肉麻……输入法第一个是这个,什么鬼……”   纪律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既然王余死前特地留下这个,肯定是有用的,只是他们还没破解。   “王余的个人物品中有没有涉及到这些什么字母的啊?会不会她学了什么密码学……”宋不羁想到什么说什么,“不难道她自己创造了一套什么我们不懂的文字?我先前看了个什么书,说有人无聊,自己和自己对话,发明了一种暗码……”   纪律好笑地摸了摸他又翘起的头发,说:“我估计没你想得复杂。”   “唉。”宋不羁叹了口气,“好吧,希望是这样,希望早日破案,早日抓到凶手。”   ——早日找到每个命案的凶手。   ——早日抓到卢浩才。   “对了,”正事说得差不多,宋不羁想到醒来后看到的常非发来的信息,问纪律,“你和常非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常非怪怪的?”   纪律不动声色:“怎么怪?”   宋不羁点开微信,点开常非的聊天框,放到纪律面前,说:“你看他早上给我发了这么条信息——羁哥,你放心,我会尽快搬出去的——这是什么话啊?什么叫我放心?”   纪律“唔”了一声,简短地说道:“昨晚从你房里出来后,碰到常非了。”   “嗯?”宋不羁斜了他一眼,一副“你老实交代”的模样。   “他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吧,看到我从你房间出来……”纪律轻笑一声,“估计吓了一跳。”   宋不羁:“……”   所以常非认为他住这打扰了他和纪律?   “算了算了,”宋不羁摆摆手,“反正常非早晚要搬去侯律师那的。”   ---   青山区,新海小区。   夏霁和俞晓楠来到了刘文韬的家,询问刘文韬王余被杀前后的事,以及王余以前的事。   刘文韬好像是换了件衬衫,没有昨天那件那么皱巴巴了,但款式还是差不多。   “请喝水。”   刘文韬往两个一次性杯子里倒了点水,招呼着夏霁和俞晓楠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茶几上的泡面还在,刘文韬也不在意,只是把它们往旁边移了移,空出一块桌面放杯子。   夏霁说明了来意,让他把怎么发现王余失踪,他又是什么时候去报案的,详细再说一遍。   刘文韬推了推脸上厚重的眼镜,说:“我都告诉过派出所的警察了……”   “我知道。”夏霁说,“但还是请您配合再说一遍。”   “这么没效率的事……”刘文韬嘟囔了一句,从头开始讲。   俞晓楠边听边记,发现刘文韬说的和雷钧告诉他们的没什么差别。   说完后,夏霁继续问道:“您和王余是十年前结婚的,你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啊?”刘文韬茫然道,“这个和案子有关吗?”   夏霁温和道:“有没有关系我们自己判断,您只管告诉我们就行。”   “哦。”刘文韬点了下头。 第70章   当年,刘文韬有个姑婆在花城银行工作。王余进了花城银行后,刚好分到了刘文韬他姑婆手下,于是工作上一通接触下来,便熟了。   得知王余还没结婚,刘文韬他姑婆便起了撮合俩人的心思。王余也没反对,只说自己是孤儿。以前长辈大多介意这个,王余一开始便说出来便是免去后面的麻烦。   王余以前也被人介绍过几次,但对方都因她无父无母而拒绝了。她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没想到刘文韬他姑婆听了之后一拍手掌,十分高兴!   姑婆说刘文韬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更不擅长处理与女方家庭之间的关系,就希望找个家里没什么人的、关系简单的。这如今有个无父无母的适婚对象,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王余长得不算很好看,但年轻时也是个清秀干净的姑娘,刘文韬经姑婆介绍后便认识了王余,还挺满意。俩人约了几次,彼此的感觉都还不错,于是半年后便结了婚。   “警察同志,”刘文韬说完,推了推眼镜,“我说完了。”   “嗯。”夏霁说,“那您对王余进银行之前的事了解吗?”   “知道一点。”刘文韬说,“她是孤儿,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受了很多苦——我一直想着要对她好点儿,我的研究就快成功了,我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了,可她却……”   刘文韬摘了眼镜,双手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等他平静了会儿情绪,夏霁顺着他的话题问道:“您主要研究什么?”   “肿瘤。”刘文韬说,“我一直希望能研发出一种药物,能让病人在恶性肿瘤中存活下来……”   夏霁顿时肃然起敬:“您是说您这研究快成功了?”   说到研究,刘文韬的精神振奋了些,他声音不自觉变大,语速不自觉加快:“是的,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进展,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进一步突破……”   刘文韬口沫横飞地说了好几分钟,说的专业术语听得夏霁和俞晓楠头晕,但是很明显能看出,刘文韬在自己擅长且喜爱的领域,十分自信,说起来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光。   “不过,这些都还没对外公开……两位警察同志,你们能保密吧?”刘文韬说到最后,似乎才想起保密,忙恳求似的看向夏霁和俞晓楠。   “您放心。”夏霁肯定地说道,“我们不会对外公开。”   刘文韬道了声谢,又问:“那警察同志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夏霁:“您妻子跟您说过她的父母吗?”   “没说过……不对,说过一次吧。”刘文韬拍拍脑袋,仿佛要把什么记忆从脑海中拍出来,他说,“我们刚交往那会儿吧,为了再次确认,我就问了她父母。她说她父母从小就把她卖了,她早就不记得自己老家在哪了,也不知道自己本名叫什么——‘王余’这个名字是她后来自己另外起的。”   ---   “夏哥,一个女孩子,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王余,”俞晓楠说,“太奇怪了吧,哪有女孩子会起这么个名字啊,不好听不说,还像个男孩名。按二十几年前的风格,女孩子不是都会叫‘媛’啊‘丽’啊‘静’啊‘美’啊之类的吗……”   几分钟之前,他们从刘文韬家里出来了,现在准备去王余工作的花城银行询问。   “确实挺奇怪。”夏霁说,“从刘文韬的口中,王余是个好妻子,全身心支持丈夫的工作,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乎什么都不用丈夫操心。她为人也和善,从未与人有什么不和矛盾。”   俞晓楠有些佩服地说道:“十年和人没矛盾挺厉害的,夏哥你知道我妈吧,脾气也挺好,待人温和什么的,但是也和一个邻居有过矛盾……王余的卧室里竟然还有没织完的毛衣,太厉害了吧,这年头还有人织毛衣!”   离开前,他们询问了刘文韬,得到了准许,进去他和王余的卧室看了一眼。   卧室朝南,光线极好。除了床上的被子稍显乱,卧室里其他地方的摆设显然都是整洁有序的。其中最显眼的便是窗边有一张懒人沙发,沙发上放着一件没织完的毛衣,棒针都还插在上面。   夏霁听到俞晓楠略夸张的话笑了笑:“他们那个年龄的人会织毛衣是正常的吧。”   说话间,他手下方向盘一转,慢慢开入了王余工作的这家花城银行的停车场,踩下了刹车。   ---   市局刑侦大队的刑警们都在忙碌,纪律这个队长自然不能幸免。他在接了几个电话后,也出去忙了。   宋不羁没有跟着去,他在纪律办公室里对着四张“M1”的照片发呆。   第一张是简为源脚踝上的“M1”标记,第二张是高彬老家书桌上的“M1”标记,第三张是川味火锅天台上的“M1”标记,第四张是眉山小树林里一树干上的“M1”标记。   除了最后一张的标记字母和数字的弧度有些僵硬外,其他三张上的“M1”标记都卷曲到有种妖娆感。   “至少是两个人写的。”宋不羁心想,“卢浩才有同伙,帮他走出小区大门的是一个……他那会儿特地去了何小宝何小贝的家……这俩兄妹……不,姐弟……可是警方又没从他们俩身上监视出什么……”   卢浩才失去踪影后,和卢浩才可能有关的人、建筑等都被监控了起来,然而大半个月过去,一点发现都没有。负责监控的人都身心俱疲了。   再次把四张照片来回看一遍,宋不羁闭了闭眼,晃了晃头。再睁开时,他的视线停留在了第三张上。   很奇怪,他就对天台上的那“M1”标记感觉特别强烈。一看到它,脑子里就乱乱的,有什么东西想要破脑而出。   同样是“M1”,为什么呢?   他沉默地捏住这张照片,想要更深地探究脑海深处的记忆。他有种感觉,只要全部回忆起被他遗忘的三岁之前的记忆,那么关于“M1”的秘密可能就会水落石出。   他甚至怀疑,他这与常人迥异的身体,也与被他遗忘的记忆有关。   他总不能一出生就这样吧?   那肯定会被当成外星人、怪物吧?   然后这种怪物会被当做异类,甚至打死吧?   捏了捏鼻梁,宋不羁往后靠了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了桌面上,粗糙的水泥天花板上暗红的标记仿佛暗处舔着獠牙的猛兽。   四张照片,四个标记,除却标记本身,唯一不同的便是它们所在的地方不同。一个是脚踝,人的皮肤上,一个是旧书桌上,一个是水泥地上,一个是树干上。   水泥地……   梦里的那个“M1”标记,是在一整面的墙上,那墙的颜色,和水泥地特别像,质感似乎看上去也差不多……   或许这就是他对天台上这“M1”标记感触特别大的原因吧。   可是什么地方会有这么粗糙的水泥墙面呢……   正在思考间,门被敲响了,接着下一秒就被人推开了。   宋不羁抬起眼皮,直直地看向门口。   “纪律不在?”   来人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穿着制服,额头皱纹深深,嘴角略下垂,一双暗含精芒的眼睛扫过来,宋不羁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   “你好,”宋不羁露出笑,站了起来,“纪队出去了。”   “嗯。”来人点了下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宋不羁一番,说,“你是先前协助破案的特别顾问吧?宋不羁是吧?”   “我是。”宋不羁说,“您是?”   “我姓梁。”梁局收回目光,说,“年轻人果然不一样,怪不得纪律非要申请让你当顾问。”   宋不羁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不一样?   “行了,你忙,纪律回来让他找我一趟就行。”梁局关上门,门外脚步声渐远,他走了。   宋不羁心神一松,又跌回了椅子上。   姓梁……   纪律的桌上有一本小小的市局通讯录。   宋不羁拿起来,翻了翻,在第一页就看到了一个姓梁的。   梁国栋,市局局长。   宋不羁盯着通讯录出了会儿神,然后拿起手机给纪队发了个信息,告诉他梁局来过。   纪律没回。   半小时后,纪律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却是问他去不去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去。”宋不羁应完,立即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照片收拾了一下,然后往楼下走去。   最近市局在修电梯,两个电梯只有一个能用,而用的人又多,有时候还远不如爬楼梯来得快。   宋不羁到市局门口时,纪律和谢齐天已经等在那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过马路时,宋不羁抬手挡在额头,抬眼看了看日益火辣的太阳,暗暗叹了口气。   回头等“M1”的事完全结束,他要跟纪律提提,就不当这什么特别顾问了。还是在家好,想睡觉就睡觉,想冲凉就冲凉……简直不要太幸福。   今天第二次来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前台小姐这次得了吩咐,他们一来,就带他们去了校长办公室。   李校长在他们走后,想起来当年夜校倒闭前,他收拾了一下学校里的旧东西,便收拾出了两箱,放在家里。接着他回家一翻,发现了一本当年的相册,以及一些学生的作业本。   这会儿,纪律他们就是过来看这些旧物的。   两个大箱子,里面放满了十几年前的东西。一打开,一股充满岁月感的霉味扑面而来。   “下面我也还没翻过。”李校长拿起一个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说,“看到这个我就立即拿过来了。”   照片是一张合照。十几年前的照片,无论是色彩的饱和度还是照片的清晰度,都无法和现在的相比。李校长手中的这张照片虽然是彩色的,但色彩已经黯淡了不少,其中一角不知被什么磨掉了颜色,露出内里的白。   照片上站着几排年轻的男孩女孩,第一排正中间的真是年轻时候的李校长,比起现在要瘦不少。   “你们看这儿,这就是那姑娘。”李校长手指往照片第二排靠右位置一指,“本来照片后面都写着名字的,但我这张忘了怎么回事,后面没名字,现在我也都想不起来他们谁是谁了。”语气中不免有些遗憾。   顺着李校长的手指,他们看到了一个梳着当时流行发型的姑娘。   “是她。”宋不羁肯定地说。   纪律和谢齐天都向他看来。   宋不羁像是确定一般,又重复道:“就是王余。”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们见到的死者王余和这照片上的姑娘长得八分相像,但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不少,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俩人是同一人。   “其他的还有些杂物,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她的,有也认不出来了。”刘文韬说。   纪律“嗯”了一声,然后让谢齐天和宋不羁一起把箱子内的造物一件一件拿出去,翻看。   课本、作业本、卷笔刀、圆珠笔……一件一件,都是十几年前的回忆。   一瞬间,仿佛有学生大晚上在灯光通明的教室里学习的画面出现在宋不羁眼前。   被他坚定认为是王余的姑娘从照片上走出,来到他的面前,拿着一本书,半趴在桌上学习。她学得很认真,只不过有时候抵不过困意,看一会儿点一下脑袋。脑袋越来越低,最终砸到了桌上。   而这个姑娘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清晰,渐渐与他梦中那小女孩的脸合二为一。   宋不羁一个激灵,颤了颤身体。   ——不可能!   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左手抓上什么,紧紧地握住,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不可能!   按理说他记忆很好,对于曾经梦到过的内容也从来是记得清清楚楚,但当时被爆炸波及后的那个梦,他只记得自己确实做过梦,但是梦的内容却是记不大清了。   而这会儿,他看着照片上那姑娘,清晰地认识到当时梦里有个小女孩。   那个梦,是和他遗忘的记忆有关的。   但是王余和他没什么关系啊……他又不认识她。   真的不认识吗?   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地问着。   “怎么了?”   纪律握住他的手,担心地问道。   被握住的手上传来温热的安心感,宋不羁低头,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他刚才下意识地抓住了纪律的右胳膊。   宋不羁松了松力道,沉默地摇了摇头。   纪律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便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继续和谢齐天检查盒子中的物品。   这时,纪律的手机响了——夏霁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宋不羁凑过来看,发现是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摊开,上面写了一些字。   脑子一转,宋不羁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说:“这是王余的笔记本?”   “嗯。”纪律说,“一个人的笔迹,哪怕会有变化,但一些习惯肯定还在。”   所以来之前,听说这箱子会有一些本子,纪律就让夏霁拍有王余字迹的照片过来,他们初步对比看看,看看箱子里有没有什么本子是属于王余的。如果有字迹像的,他们先带回去,再请笔迹鉴定专家好好对比。   于是宋不羁也加入了翻本子队伍,开始对比字迹。   课本都发了黄,充满了霉味。宋不羁翻了几本就不适地揉了揉鼻子。   纪律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是摊上了一个娇贵的男朋友。但谁让这是自己选的,娇贵一点就娇贵一点吧。   他让宋不羁别翻了,去旁边等他们。   宋不羁歉然地一笑,也没坚持说就要留下来帮忙,反而脱了手套,问李校长卫生间在哪。   李校长让他出门左拐走到头,于是,宋不羁走出了校长室,去往卫生间。   上了个厕所,又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抹了把脸,宋不羁觉得被霉味侵蚀的鼻子舒服多了。   洗手间旁有个小阳台,这会儿刚好太阳照不到这一面。宋不羁见门开着,便进去呆了会儿。   天气虽不错,但是春风也有,在没有太阳的地方被风吹一会儿,还算凉爽。只是再过段时间,温度再高点儿,连风都要热起来了吧。   一年中最不喜欢的季节又要到了。   宋不羁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打算回去。   就在这时候,他刚转身,一只脚已经往前迈了一步,脑袋还未完全转回,余光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楼下经过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男孩。   这是—— 第71章   阳光甚好,照在男孩黑色的鸭舌帽上,像是镀上了一层白光。他是从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前门那条路拐进来,看上去像要去往另一条街。   这时,男孩往墙的方向走了走,从宋不羁这个角度看过去,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宋不羁忙趴到阳台边,低头找去——   男孩沿着两栋建筑之间的小巷,正往里面走。   但接着,男孩突然停下了角度,他低头接起了电话,电话中那人不知说了什么,男孩又往外走去,往右一拐,被隔壁的建筑物挡住,看不见了。   宋不羁立即转身,快速冲过了校长室,快速跑向了楼梯。他大概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在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然而等他跑到马路边,跑到那男孩消失的建筑旁,这条路上已经彻底没了男孩的身影。   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在马路边,它对面是花城二中,隔壁两边分别是一家文具店和一家奶茶店。男孩消失的方向是奶茶店这边。   宋不羁抿了抿唇,进去问了问奶茶店的员工有没有看到那么个男孩,员工说没有。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段,一家店一家店问去。   然而,一无所获。   等他把这半条街走完,往回走时,他的手机响了。   宋不羁心不在焉地接起,连来电都没看,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纪律担心的声音传来:“你在哪?”   “我在……”宋不羁抬眼一眼,刚准备说我在马路边上,就看到了各家店前显眼的监控。   对啊!还可以查监控!   他快速跟纪律说了声马上回去,就快速跑了起来。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直往后飘,额头的汗珠随之跟上,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宋不羁平日里因为不想流汗,走路都是慢慢悠悠的,别说跑了,连快步走都没见过。纪律一看他这副呼吸略急额头出汗的模样就皱眉,出什么事了?   纪律他们已经对比完了箱子里有的本子,找到两本字迹相像的,而且两本竟然都是日记本。   李校长边一起把其他东西放回去,边说:“我记得当时这日记也不是强求写的,想写就写,不写就不写,写完后老师也不看,最后都让学生带回去了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学生没带回去……”   纪律把宋不羁拉到一边,皱眉擦了擦他的汗,低声问怎么了。   宋不羁缓了缓气,小声说:“我好像看到欧杰了!”   纪律眉头皱得更深:“欧杰已经死了。”   “对,我知道。”宋不羁说,“但是我刚真看到了一人,他给我的感觉和欧杰特别像……我看到了他的脸……脸也很像……”   纪律没说话。   “纪队,”宋不羁拉住他的手,“他在隔壁奶茶店那边消失了,你能不能帮我查下监控……”   纪律:“欧杰的死亡是肯定的,即使你现在看到一个和他相像的人,也不会是他。”   理智上宋不羁知道纪律说的这话是对,欧杰的死不仅经过了DNA的确认,还经过了欧春林的辨认,他是死了。但是感情上,他在追出去的那一瞬间,竟然希望欧杰只是诈死,哪怕有隐情也好,只要活着……   宋不羁抿了抿唇,垂下眼皮,继而又抬眼坚定地看着纪律:“我知道他死了,但是监控我还是想查,你帮我吗?”   或许纪律认为他是在无理取闹,但是……宋不羁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自己都讲不清,更何况是描述给别人听呢。   俩人站在校长办公室的一角,声音压得低,靠得极近,这会儿视线一对上,眼中便都是彼此的倒影。   半晌后,纪律移开视线,吩咐谢齐天待会儿把两本日记本带回去让专家鉴定,自己则和宋不羁去调取监控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把这条街上男孩出现的时间段里所有的监控都看了一遍。   这条路有个公交站,站名叫市公安局(花城二中)站,男孩就是下在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这边的公交站,然后往奶茶店的方向走。   走到朝花夕拾和奶茶店中间的小巷没过一分钟,他又拐了出来,直直往奶茶店那边的马路走去,直到走完,往右拐了。   监控里男孩戴着鸭舌帽,略低着脑袋,大部分时候看不到脸,但在他刚下公交时,他似乎是为了确认方向,抬了下头。   这张侧脸的监控截图被发到了纪律手机上。   干净清秀,和欧杰有八分像。   宋不羁怔怔地看着这监控截图上的人,喃喃道:“真像……”   真的很像,无论是脸,还是印象中欧杰的气质……如果欧杰初中毕业后继续好好读书,会和这个男孩差不多吧?   纪律看了截图上的人一会儿后,突然说:“何小宝。”   “什么?”宋不羁抬了抬眼,看他,何小宝?   “何小贝何小宝姐弟,双胞胎,记得吧?”纪律说,“这人是何小宝。”   宋不羁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在纪律家看的那个交通肇事案两位受害人的儿子和女儿。   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宋不羁盯着这监控截图,说:“这是何小宝?”   当时看的案卷中并没有何小贝和何小宝的照片,宋不羁并不知道他们俩长什么样。   “嗯。”纪律沉思道,“卢浩才当初进了何家的房子,何小贝和何小宝这对姐弟……回头我让小金他们盯得更紧。”   宋不羁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看,这对姐弟确实极有可能和卢浩才有关系,和卢浩才有关系就意味着可能和那个藏在暗处的犯罪团伙有关系,和“M1”有关系。   可是宋不羁没想到,这个何小宝,竟然和欧杰长得那么像,甚至连从上到下的气质都相似。   这……是巧合吗?   此时已近中午,先前抛开一切追人查监控的时候宋不羁还没察觉怎么样,这会儿冷静下来,不适感就从头顶开始蔓延,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议。   又热又饿。   他舔了舔嘴唇,催促纪律走快点。   早点回去早点吹个风扇。   纪律把手搭到他头顶,在过马路时拉住了他:“红灯。”   宋不羁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自己额头上的手,说:“这也挡不了什么,我看我以后出门得带把伞。喏,你看,就像她们一样。”   虽然天气还没有很热,但街上已经有撑着伞遮阳的姑娘们了。   “我听说现在的伞还自带小风扇,回头我买一个这样的……”宋不羁说完,红灯就变成了绿灯。   二人快速过了马路。   纪律的手一直搁在他头顶上。   宋不羁很希望心理暗示有用,比如“喜欢的人特意用手给我遮太阳呢,瞬间觉得凉快了很多呢”,但是事实证明,这种心理暗示一点用都没有。   太阳还是那么晒,热意还是那么强烈。   而且……他默默地在心里叹气,纪律的体温被太阳这么一照,比平常更热了,这么靠过来,实在是比太阳照射过来的热度还要猛烈。   他实在是很想不管不顾地躲远点了。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同居下来,他明白纪律是真的对他好。这么对他好为他着想的一个人,宋不羁有点舍不得拒绝。   “算了算了,”他想,“总共也就忍几分钟而已。”   过了马路是花城二中,今天是工作日,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学习,从大门看进去,学校里静悄悄的,校园里都没什么人。   他们从花城二中门前经过,又走了几百米,很快,市局到了。   回到纪律的办公室,宋不羁立即把电风扇开到了最大。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他对纪律说,“哎,我叫份冰奶茶吧,你要吗纪队?”   纪律顿了顿,说:“叫了还要去门卫那拿,我去对面给你买吧。”   宋不羁眨了眨眼,说:“那就麻烦纪队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吧?”纪律问。   “行啊。”宋不羁说,“好像我还真没在你们食堂吃过……哎,伙食好吗?”   纪律笑了笑,说:“一般,不过菜量大。”   “能吃就行。”宋不羁很有自知之明,“一个不会做饭的我没有资格嫌弃别人的厨艺。”   食堂十二点开饭,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左右,宋不羁便继续摊在椅子上吹风扇。   这时,纪律的手机响了。   是收到什么信息的声音。   纪律看了看,然后笑了。   宋不羁好奇:“收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纪律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说:“一笙给我发了个红包。”   “嗯?”宋不羁定睛看去,发现红包名是两个字——谢了。   “谢了?”宋不羁说,“谢什么?”   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在,宋不羁没特地去看,但在同个页面上,不小心就看到了。   “所以,侯律师是谢你加快了常非搬出去的进程?”宋不羁挑了下眉。   “以我对一笙的了解,”纪律收起手机,说,“事情已经成了。”   “常非同意搬去侯律师的家了?”宋不羁按捺不住地摸出手机,想发个信息过去问问常非,但这会儿问又显得太特意了,便生生忍住了,等着常非主动告诉自己。反正他要搬出去,肯定是会说的。   “肯定是答应了。”纪律说,“具体什么时候搬就看常非了。”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宋不羁点了下头,感慨道:“当媒人还挺好玩。”   快十二点了,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市局食堂的饭果然如纪律所说,味道一般,但胜在菜量大。宋不羁吃得还挺饱。   饭后,纪律去对面奶茶店给宋不羁买了一杯冰奶茶,回来后发现宋不羁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电风扇还在“呼呼”地对着他吹,纪律放下奶茶,轻轻地给他盖上了自己的放在办公室里的一件外套。   接着他便出去了。   命案一日未破,他们就一日不能松懈。   宋不羁又做了个梦。   其实平时他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睡冰箱比较多,或许是附身的关系,他从来不会做梦。而现在,就算是睡床,他也几乎不做梦。倒不是说睡眠质量多好,一觉睡到天亮什么的,而是再翻来覆去,他睡着了也不会做梦。   爆炸昏迷后那次做的梦,实在是他的屈指可数了。   这次也是。   梦里他似乎站在一片海水里。之所以认为是海,是因为这水面一眼看去看不到边际。   他站的地方旁边有一座小岛,岛不知发生了什么,浓烟滚滚,烟雾中好像还能看到废墟一片。岛的旁边有一艘小船,小船上有一个看上去很小的男娃,小船边还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十岁差不多。   小女孩一手拉着船,一手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桨,正弯腰跟小男娃说着什么。   宋不羁站得有些远,他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只隐隐看出这女孩子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有无数个破洞,皮肤上也有些像是糊掉的黑色。船上小男娃的状况就比她好多了。   接着,女孩子跳上了船,回头看了身后的浓烟一眼,然后笨拙地荡起船桨,让小船飘离了小岛。   女孩子力气不大,水流又重,每一下都似乎用尽了女孩子的力气。小船经过宋不羁身边时,他看到女孩子咬着牙,拼了命地往前划。她双手把船桨抓得极紧,骨头都仿佛要被破皮而出。   宋不羁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她。   他看到女孩子凌乱的灰扑扑的头发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他看到女孩子背部的衣服破了,露出的肩胛骨尖锐而突出,以及右边肩胛骨上一块黑色的痕迹,好似带着血肉的模糊……   直到小船消失在远处,宋不羁才缓缓清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一抬手臂,身上的衣服滑了下去。   “醒了?”纪律抬眼,说,“睡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了啊……”宋不羁睡得喉咙有些干,起身晃了晃脑袋,看到桌上放着的奶茶,抓过来就是一口。   梦里的内容仿佛还在眼前,宋不羁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他想找人说说。   慢慢地走到纪律身边,宋不羁发现他正在看一个东西。   “看什么?”宋不羁随口问道,在纪律旁边坐下来。   “尸检报告。”纪律说。   “王余的?”宋不羁往报告上瞟了一眼。   纪律刚看完这一页,翻到了下一页。下一页是两张图片,上下各一张,彩色的。   看清图片内容的刹那,宋不羁双眼猛地一缩,下一秒就把报告拿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一张图片看。   这张图片上,死者王余呈现趴着的姿势,在她的右侧肩胛骨的位置上,有一小块极淡的痕迹。 第72章   这痕迹很淡很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但是宋不羁刚从梦中醒来,这会儿正对右侧肩胛骨这个位置特别敏感。他几乎是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个痕迹。   “看到了什么?”纪律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紧盯着的那位置。   宋不羁双眼不离报告,舌尖几乎是抵着牙齿在说:“你说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烧伤还会留下痕迹吗?”   纪律看着图片上那一处痕迹,眉头一皱,说:“疤痕可能会存在——你是说这块痕迹是烧伤留下的?”   “嗯。”宋不羁点了下头,又补充了一句,“我猜是。”   纪律:“猜的……”   图片拍的是整个背部,不是右侧肩胛骨上那块浅淡痕迹的特写。一般人即使注意到了,也看不出这个痕迹是怎么来的。   直接就说出烧伤……很耐人寻味。   纪律把尸检报告从他手里拿过来,翻到上一页,指了指上面的某句话,说:“你猜得不错,这个痕迹是烧伤留下的。”   宋不羁仔细地就着这段文字看了起来。   白卓仔细检查了王余的身体,把检查结果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七处……她身上总共有七处烧伤的痕迹……”宋不羁喃喃,“当年的爆炸……火灾……”   “什么?”纪律双目一凝,锁住宋不羁。   ——那会儿昏迷醒来后,宋不羁是说了“爆炸”一次,也说了有个人救了他。   宋不羁眉头皱起,似乎是不适般地晃了晃脑袋。   “有点头疼。”他抬眼看向纪律,说,“卢浩才的房子爆炸,我当时有异样,然后昏迷了过去,你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   纪律那会儿被他的反常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所幸自己赶上了,把他一起带了出来。   纪律“嗯”了一声。   “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个梦,但是时间越久,我越记不清。”宋不羁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倦地说道,“刚才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小岛,岛上不知是什么建筑,塌成了一片,似乎在烧,浓烟滚滚。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带着一个男娃上了艘小船,他们离开了这座岛。小女孩的身上就有一些类似烧伤的痕迹。”   宋不羁说得很简短,平铺直叙,没有带入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向纪律去描述自己站在海水里冷眼旁观的情绪。   “就在刚刚,我仔细回忆这个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昏迷那会儿我梦到了一场爆炸。里面也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娃。小女孩把男娃抱起,在爆炸后的火场中穿梭,试图出去……”   顿了顿,宋不羁才道:“我觉得这两个梦里的小女孩和男娃是一样的。”   纪律一点就透:“你认为王余就是你梦里那个小女孩。”   “是。”宋不羁说,“梦里的小女孩多处烧伤,其中右侧肩胛骨上就有一个烧伤,和王余肩胛骨上这位置差不多。”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那就是王余小时候的事。”纪律看进他的眼底,说,“你梦里的小男娃是你。你认为当年是王余救了你。”   心中的猜测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宋不羁顿时松了口气。他无力地点了点头,说:“梦里的男娃不过两三岁,如果他就是我,那就是我三岁之前发生的事,那就差不多是二十四、二十五年前——与当年国家做那个秘密项目时的时间吻合。”   “当年的实验对象有十二名,男女各六,最小为两岁,五岁五岁的往上加,最大的二十七岁。如果王余就是当年的小女孩,那她当年十二岁。”纪律冷静地说,“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带着两岁的小男孩,从爆炸的实验基地逃了出来。按照你在花城被人捡去福利院的情况,女孩男孩当年是到了花城。”   “没错。”宋不羁轻声说道,“我梦里的小女孩带着小男孩划船远离了小岛……而这个岛……那个秘密实验基地……你爷爷不是说这个基地所在的岛就离花城不远吗?小女孩和小男孩,到花城的可能性很大。”   王余的尸检报告在纪律手中抖了抖,因为捏着报告一角的一双手颤了颤。那是宋不羁的手。   他突然不敢细想下去。   如果王余真是他梦中那小女孩……   如果王余真是救他出岛的小女孩……   深吸了口气,宋不羁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纪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放到了宋不羁捏着报告的手上,纪律一字一字地、用一种带着罕见温柔语调的声音说:“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别担心。”   ——别担心,现在有我在你身边。   宋不羁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如果我记得当年的事,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费劲了,或许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这么久了还抓不到人。”   “一个人三岁之前的记忆本就很难记住。”纪律弹了弹他的额头,引来他吃痛的“唔”声,“你真当自己是从生下来就记得所有事的记忆天才了?”   纪律揉了揉他的脸,说:“在我看来你就是个普通人,会笑会痛的普通人。”   大约从来没人这么对待宋不羁过,他被揉脸的第一反应不是气得跳脚想反抗回去,也不是狠狠瞪着动手的人。他竟然愣住了。   “发什么呆?嗯?”纪律挑了下眉,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   好半晌之后,宋不羁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睡了你……”   话题转得太突然,纪律反应迅速的大脑有那么一瞬空白了一下,好像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不过三秒,他立刻紧紧握住了宋不羁的手。   体温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快速飙升。   宋不羁觉得握住自己的这只手热得像是烙铁。而环绕在他周身的属于纪律的气息也在顷刻间滚烫起来。   如果是以前,宋不羁想,他肯定会十分嫌弃地摆摆手,让这种体温的人有多远滚多远,他自己也是会主动避得远远的。   但现在,他避也没避,反而主动坐到了纪律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迎上了他滚烫的气息。   他想,就是这个人了。   这个人说他就是个普通人。   虽然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个话题,或许也是他没人可说,但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没有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能力,希望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正常上下班,正常规律生活。   他也曾想过,他为什么是孤儿,他的父母去了哪里,是不是小时候就不要他了,又是为什么不要他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能力……虽然现在知道秘密研究的一些事后,他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可能不是天生,但不管原因为何,他父母是抛弃了他,他这二十多年也因为这不能说的能力始终与人保持着交往距离。   直到现在,纪律出现了。   宋不羁的身体不软,由于体温偏低,抱起来很像瘦长的冰棍。但此刻,纪律明显感觉到,这人形冰棍在慢慢融化。   午休时光,单位里没什么人。走廊上静悄悄的,房间里也是静悄悄的,俩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窗边温暖的春日阳光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加速了房内气温的上升。   ---   午后,纪律把查找王余亲生父母这件事也列入了调查。只是年代久远,信息缺失,调查起来难度重重,可能性极低。   尸检报告被宋不羁从头到尾看完了,他又去白卓那对着尸体仔细看了看王余后背右侧肩胛骨上的那小块浅淡的疤痕。   虽然尸体仍有味道,但市局的条件显然比小小的派出所好多了。宋不羁戴了白卓提供的加强版口罩,仔仔细细地把这些疤痕都看了一遍。   烧伤。   王余的尸体上有七块类似的疤痕,极有可能都是当年在逃出实验基地时被火波及的。   二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疤痕还存在。宋不羁不知道当年王余的烧伤是多严重。但从梦里看来,她有时候是为了护住怀里的两岁男孩而被火烧到的。   晚上回到家,宋不羁脱光了站在浴室里。   他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   她真是……把自己护得很好……   宋不羁闭了闭眼,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在命案发生前,他并不知道王余是谁,没听过这个名字,没见过这个人。但今天之后……“王余”这个名字怕是要跟着他一生了。   客厅里传来声响,听脚步声是常非看房回来了。   常非今天下班后要去看个房,他昨天就说过这事。不过今天中午纪律又给他看了侯律师发来的红包。   不管怎么样,常非很快就要搬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宋不羁收拾好情绪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常非在打电话,听上去也是和侯律师在打。   宋不羁倚在墙上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后,说:“这周末就搬?”   常非微微弯了弯眼,说:“嗯,定下了,我租了侯律师的次卧。”   宋不羁挑眉,真心好奇:“他怎么让你答应的?”   常非摸了摸鼻子,那理由说起来就奇葩……   “侯律师说他爸妈下周过来查岗,如果看到他还是单身着,就介绍他去相亲。他请我帮忙应付一下他爸妈……”   宋不羁:“……”   明显是骗小孩的理由也信?假装一下也不用住进去吧?   不过仔细看了看常非的神情,也是不怎么信的样子,但是却又同意了。   好吧,他懂了,春天到了,人和动物都发情了。   宋不羁把一直在蹭他腿的金大发往旁边挪了挪。 第73章   常非要在这周日搬出去了。距离周日,也没两天。他刚租的时候付了一年的房租,又押了一个月。这会儿还没到一年,宋不羁把剩下两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全转回给了常非。   朋友之间无需多说什么,常非想了想,只问出这一句:“需要我帮你找找租客吗?”   他不租了,只有纪律一个人的话,那宋不羁的房租收入会下降一半。但如果让别人租进来……常非其实想想觉得有些不妥。   果然,宋不羁摇了摇头,笑道:“暂时不用了。”   常非好奇了,不见外地八卦起来:“羁哥,你和纪队……你们真的……”   后面的话被他不好意思地隐在了未尽之语中。   宋不羁挑眉:“真的什么?真的在一起?真的睡了?”   常非差点被宋不羁露骨的话呛住。   宋不羁莞尔:“真的在一起了,但是还没睡。我听说你看到纪队深更半夜从我房里出来,想歪了?”   常非道:“正常人看到都会想歪好吧。”   “是是是。”宋不羁道,“等真睡了他我再来和你分享。”   常非:“……”   宋不羁看着他渐渐红了起来的脸蛋,说:“哎,脸皮厚一点嘛,你也是啊,勇敢一点,喜欢就扑了他,不怕。”   常非诡异地听懂了宋不羁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喜欢……”   “行行行。”宋不羁随意地附和,“你没有喜欢他,你不想扑了他。”   常非一张脸涨得通红,坚持道:“我说真的。”   “嗯,我信。”宋不羁的表情看上去特别真诚。   二人说了半天话,各自回到了房间。   宋不羁把穿了几天的熊猫睡衣扔到了脏衣篮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狗的。狗的这一套和熊猫的款式一样,只不过黑色全都变成了棕色,熊猫脸变成了狗脸。   等洗完澡出来,纪律还没回来。   宋不羁想了想,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到半秒,纪律就回了过来,说还要半小时左右。   宋不羁发了个极其荡漾的表情过去,然后语音过去:“我给你留门啊。”   他是故意发语音的,声音不高不低,尾音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别有一股又软又懒的意味,十分引人遐思。   纪律听到这语音时,刚好结束了队里的短会,人还没走完,他没注意到语音是外放的,按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语音声音过大。然而等他点掉语音时,还在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听到了。   俞晓楠瞬间就漾开老母亲般的微笑,嘿嘿了两声,正准备开口揶揄两句,就看到纪律扫过来的眼神。于是她转移了目标,勾着谢齐天的肩膀哥俩好一般往外走。   “我给你留门啊。”   刻意模仿的声,听得谢齐天和走在后面的几位憋笑不已。赶在纪队用眼神杀人前,以俞晓楠为首的几人快步走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会议室里只剩纪律一人了。   纪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帮家伙,都学会拿他消遣了。   左右无人,纪律点开语音,又听了一遍。   一遍不够,又听了几遍。   ……听得某处的火都快上来了。   命案的压力肯定是有的。尤其这几起案子还共同牵扯到了“M1”,压力更大了。   纪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想不起来上一次用它是什么时候。   快速回了个信息过去,纪律整理完今天的工作,在十五分钟内回到了家。   宋不羁还没睡。   他本来是作息日夜颠倒,因为纪律以及顾问身份的关系,虽然已经改成晚上睡觉很久了,但还是个夜猫子。   他正拿着一台笔记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金大发趴在客厅的豪华大床上,半露个肚子,睡得不成样子。   纪律进来的时候,宋不羁正舀了一勺酸奶,塞进嘴里。他听到声音转过头的时候,勺子就这么塞在嘴里,还没下一步动作。   “你……”出口的声音怪异而含糊,宋不羁好像这会儿才想起自己咬着个勺子。   他舔了一下勺子上的酸奶,把勺子拿出来放进酸奶盒里,然后口齿清晰地说:“不是说半小时?现在才过了十五分钟。”   纪律的双眸暗了暗,一言不发地往他走去,边走边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   “你……”宋不羁舔了舔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已经走近了的纪律挑起下巴,吻住了。   宋不羁嘴唇上沾着的酸奶被纪律一点点舔了个干净,他嘴里也都是刚吃的酸奶味儿。酸奶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有点冰冰凉凉的,再加上宋不羁本就冰凉的身体……真恨不得让人把他捂热。   腿上的笔记本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宋不羁不知道,等他意识到身体热,而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更热的时候,他刚换的小狗睡裤被退到了臀上。   “等——等等——”宋不羁气喘吁吁地捧住埋在他脖子处亲着他喉结的男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喉结的滚动,又引来纪律一个亲。   “等等——”宋不羁用了点儿力,抬起纪律的脑袋,对上了纪律的眼睛。   然而一对上纪律冒着火的黑眸,宋不羁到嘴的话便转了个弯:“去我房里。”   紧接着,身体一个腾空,宋不羁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卧槽他竟然被公主抱了?!   宋不羁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公主抱。再怎么瘦,好歹他也是个大男人吧?   金大发被俩人的动静吵醒,抬起狗头看了一眼,接着又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宋不羁被纪律扔到了床上。   在滚烫的身体再次压下来之前,宋不羁恢复了些许理智:“等等——洗澡。”   纪律开口,声音暗哑:“一起。”   宋不羁想了想:“好啊。”   ---   第二天一大早,常非打着哈欠出房门洗漱时,又看到了纪律从宋不羁的房间出来。   惊得差点把嘴里的牙膏吃下去,常非匆匆忙忙刷完牙,打报告一样快速说:“纪队我星期天就搬出去,你们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   最后两个字说得有点轻,说完后常非就快速用冷水扑了把脸,然后出去了。   在常非出门前,纪律喊住了他。   “常非,”纪律说,“一笙暗恋你挺久了。”   常非的脸上立即浮现了一种表情,这表情似茫然,似惊恐,又似欢喜,总之挺玄幻的。这么些情绪组合在一起,随着纪律的这话,砸得常非满头问号。   ——纪队在说什么?   ——侯律师暗恋他?   ——嗤,怎么可能?   纪律说完,朝常非点了个头,就绕过他,去拿金大发的牵引绳。   常非什么都来不及问,就眼看着留下这么一句爆炸性话的纪律带着金大发出了门。   ——虽然他也并不知道问什么。   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线,常非分不清头在哪,尾在哪,就这么又迷茫又惊讶地出了门。   等他到了律所,脑子还是没转过来,不过他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了。   等他手忙脚乱地找钥匙时,他又看到一辆熟悉的车朝律所开了过来——侯律师竟然也来这么早?!   车子在常非面前停下,驾驶座上的车窗被降下,侯一笙的脸出现在车窗后,然后常非听到他问:“没吃早饭吧?”   常非愣愣地点了下头,脑子里充斥着“侯律师暗恋我?”“侯律师暗恋我!”这样的句子。   侯一笙让他等下,然后去停了车,走过来,说:“走吧,一起去附近吃个早饭。”   常非下意识地跟上侯一笙的脚步,等他坐在一个早餐店里稍稍回过神时,就听到侯一笙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现在常非喝着一杯豆浆,看着侯一笙细嚼慢咽的模样,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   ——纪队说你暗恋我很久是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会暗恋我?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今天怎么也来这么早?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   然而等他默默地吃完早饭,他也没能问出来。   在律所里分开,侯一笙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常非收回看他的目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办公室内,侯一笙又照例给纪律发了个红包,红包名同样是“谢了”二字。   另一边,纪律也已经到了办公室。   而绿景花苑22栋602室内,宋不羁却没有继续睡。   应该说他昨晚就没怎么睡。   但是这跟纪律又没有关系,不,还是很有关系的。   如果是因为昨晚和纪律上床了才导致整夜都没怎么睡的话,宋不羁也就不苦恼了。问题是昨晚他们根本就没做到最后。   ……因为没有套套,总之除了他们俩的肉体,啥都没有。   但是昨晚纪律没离开,睡在了他的床上。   问题就出在这。   纪律睡着旁边,他睡不着。   本来俩人靠得近了,就能明显感觉到纪律身上散发的热意。这在同一张床上……这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一开始宋不羁还能暗示自己忽略、忽略、忽略,结果越想着忽略越是无法忽略,反而越清醒了。   纪律睡着之前问过他要不要分开睡,却被自己拒绝了。那会儿宋不羁想着,真的睡了之后会更热吧,现在都不习惯,以后还怎么办?   总之两个字,忍着。   忍着忍着,纪律就睡着了。   忍着忍着,他就忍到了天亮。   行吧,眯一会儿再去市局找纪律吧。   宋不羁打了个哈欠,就着空调的冷气,放任自己陷入了睡眠。 第74章   从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那拿到的两本日记本,与王余现在的笔迹进行对比,确定了其中一本果然是当年王余的。   这本日记本上没名字,日记也只写了十来天,每天都写得很简短。   但是日期却横跨了三个月。   当年王余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   确定笔迹后,纪律和宋不羁便从头到尾看起了日记的内容。   “这写的完全是当年王余白天打工晚上学习的生活……”宋不羁看得感叹不已,“写得真是一本正经,多余的情绪一概没有啊,如果是我来写,估计能写一箩筐的废话,什么今天见到的那个小姐姐很漂亮,车站遇到的小哥哥很帅……”   是的,王余偶尔写上几句的日记本,写的都是白天做了什么,晚上又做了什么。用的句式几乎全都是“今天早上,我去老王家送牛奶”这类。   俩人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日记不多,很快就翻到了底。   然而没想到这最后一篇,内容竟完全不一样了。   “这几年几乎把花城转遍了,还是没找到小一。写日记也没什么用,反正每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都记在脑子里了,不写了。”   依旧简短,但是文字中透露出的意思,却十分耐人寻味。   这最后一篇日记被写在与上一篇隔着好几页的页面上。如果看了上一篇之后没有继续翻下去,可能就看不到了。   “小一……”宋不羁盯着这短短两行字出神,“她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叫小一……”   “可能不是真名。”纪律说,“你对这名字有印象吗?”   宋不羁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我以前叫什么……之前宋院长给我起的名字叫宋晚,后来初中毕业后我自己改了。”宋不羁说,“除了这两个名字,我想不起其他。”   “宋晚。”纪律眼底浮现笑意,“是说你在晚上被福利院捡到吗?”   “还没到晚上,是傍晚。”纪律眼底的笑感染了宋不羁,他说,“当年福利院有个小女孩是早上来的,就叫宋晨。宋院长那会儿起名比较随心,后来起的名,就包含了美好祝愿什么的,比如宋腾飞、宋永乐什么的。”   纪律:“你改名宋不羁,也是对自己的美好祝愿?”   宋不羁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说:“两个原因。一,我不喜欢宋晚这个名字。二——”   他甩了甩半长的头发,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放荡不羁爱自由嘛,哎,我当年一看到这句话就觉得,嗯,这不就说得我嘛,改名改名!”   纪律笑问:“实现了吗?”   宋不羁耸了耸肩:“还行吧,除了房贷。”   “房贷”这个词一出来,瞬间接地气了。这真是和“放荡不羁爱自由”不怎么搭。   二人闲扯了几句,又回到了王余身上。   王余是被人掐死的,她死亡的第一现场他们几乎已经确定。而她被抛尸的眉山小树林里,除了发现的那枚纽扣和树干上的“M1”标记外,间接性的春雨几乎冲刷掉了一切痕迹。   扣子确实是刘文韬一件衬衫上的,他自己也承认了。但是对于他的扣子究竟是怎么跑到抛尸现场的,刘文韬自有一套无法证明真假的说辞——王余出事前,正在家里客厅缝补扣子。但就在那会儿,她遭受到了袭击。刘文韬说,扣子定是那时候就被王余抓在了手里,犯人没发现,然后就被带了出去。   “刘文韬这不就是间接承认了他家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吗?”宋不羁挑眉,“他故意的?”   “说不准。”纪律说,“刘文韬家里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如果真是这样,几乎可以断定是熟人作案了。”   “最有可能是两种情况吧,”宋不羁说,“一,凶手就是刘文韬,他掐死了王余,然后把现场收拾了一番,之后抛尸。二,刘文韬案发时不在家,有人来找王余,王余认识他,让他进来了。接着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人掐死了王余,之后抛尸。”   纪律:“刘文韬说案发那天晚上他在公司正常上下班,打卡记录确实显示他那天是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的,到家六点半了。他一个同事也证实了这话。”   说到这里,纪律意味不明地一笑:“关于他上下班时间这话大概是真的,但等他回到家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宋不羁想了想王余的尸检报告,说:“王余的死亡时间推断是13号晚上六点半到八点之间吧?刘文韬当天六点半就到家了……刚好在王余的死亡时间推断范围内。”   不过按刘文韬的说法,他那天回到家后,王余就已经不在家了,家里就散乱着她失踪之前缝补的衬衫,和针线盒。   “你发现没有,”宋不羁又说,“这起案子,和卢浩才的一样,都是锁定了犯人,但你们警方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支撑。”   虽然后来因为欧杰死前穿着的粉色毛衣上检测出了卢浩才的DNA,但仅凭这个想要定卢浩才的罪还是有难度。卢浩才可以否认到底,坚决不承认杀人事实,他可以编造一个说法来说明欧杰毛衣上出现他血迹的原因。反正也没有其他证据不是吗?   但是卢浩才跑了。   这一跑就问题大了。   警方的关注点都到了他身上。   现在的王余案子和欧杰被杀案何其相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找不到证据,也不知有没有第二件粉毛衣上的另一组DNA。   案子好像又进入了死胡同。   纪律已经和队员们开了好几次会,大伙儿除了分享彼此的调查结果,确定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也没讨论出其他玩意儿来。   宋不羁这会儿和纪律说完自己的看法,斟酌了一下,然后说:“要不还是我使用附身能力吧?附身到刘文韬家里某个物品上……”   看看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说什么,和谁联系之类,总之不管怎么样,案件的调查进度应该会快很多。   然而宋不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律严词拒绝了。   “不行。”纪律一脸严肃,“我还没无用到用你的能力的地步。”   宋不羁莞尔:“纪队啊,难道你不承认你最初让我当你们队的顾问,是怀着探究、利用我能力的想法?”   纪律没有否认,他说:“当时你表现出来的言行太异常,让人不想注意到都难。我一开始没把你和二十五年前的秘密实验联系在一起,只觉得你不一样,有秘密。本来我不该探求你的隐私,但后来我在简为源的尸体上看到了‘M1’……虽然毫无根据,但我当时认为,你可能和‘M1’有关。”   宋不羁摊了摊手:“结果果然有关。”   “不一样。”纪律说,“当时我以为你是凶手那一方。你的言行处处是破绽,但很奇怪,你说你不是凶手的时候,我是信你的。不过哪怕你没杀人,我还是认为你和‘M1’有某种关联。我观察你,让你跟着,本想通过你查查‘M1’,结果……”   “结果我确实和‘M1’有关,却不是你最初以为的关系。”宋不羁说,“然后你就被我迷住了哈哈哈——”   宋不羁笑得太嚣张,纪律都怀疑隔壁办公室的人是不是会听到。   不过纪律也顺着他的话,爽快地承认了:“是,我被你迷住了。”   “哎哎。”宋不羁一边享受着这话,一边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纪律随便一句情话竟然都能让他的厚脸皮变薄。   等宋不羁笑够了,纪律才继续说正事:“还有四个‘M1’标记的笔迹,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四个人。”   “四个都是不同人?”宋不羁一惊,眉头一皱,“这个什么‘M1’组织,有至少四个人?”   对于隐藏在暗处的这个犯罪团伙,他们统一称呼为“M1”组织。   “简为源脚踝上的是文身上去的,这人没有选择直接用笔写,而是选择了更高难度的文身,而且手法不错。我认为这人可能有某种艺术倾向。”纪律说,“其他几个都是用笔。根据笔迹鉴定专家的看法,在高彬老家书桌留下标记的是个男人,在天台留下标记的是个女人,在树干上留下标记的是个男人——不过这种都是猜测,事实如何,还需要我们去查证。”   “女人……”宋不羁脑子飞快转动起来,目前为止,在警方的调查中,只有一个女人被他们所怀疑。   何小贝。   “一个女人在天台留下了标记,把凶器等东西带走了……卢浩才有次去了何小贝的家……那这留下标记的人很有可能是何小贝吧……”   纪律:“没有证据都不好说。何小贝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我们的监视内,但目前为止都没发现异常。”   宋不羁:“你先前说何小贝是瑜伽老师吧?”   “嗯。”纪律点了下头,“何小贝在她小区附近一家瑜伽馆上班。”   宋不羁脑子一转,突然说:“走,咱们去她上班的瑜伽馆看看!”   纪律一挑眉,说:“嗯?你想练瑜伽?”   宋不羁已经站了起来。   “反正案子现在也没什么进展,我不使用能力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不如就去何小贝那探探虚实。” 第75章   苏慢瑜伽馆位于耀阳小区附近。   何小贝就在这里当瑜伽老师。   宋不羁和纪律来到苏慢瑜伽馆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上班族们都还没下班,这会儿瑜伽馆里人很少。   苏慢瑜伽馆的创始人就叫苏慢。据说她原先叫苏蔓,瑜伽馆最初叫苏蔓瑜伽馆,后来不知怎么的,改了个名,成了苏慢。   苏慢是个女人,且瑜伽馆里仅仅提供瑜伽项目,是以瑜伽馆自开设以来,就以女性居多。男性偶尔也会有,但很少。   所以当前台小姐愕然地看着走过来的两位帅气英俊的男子时,差点开口问出了“先生你们是来找厕所的吗”这种话。也不怪她,前台小姐以前就碰到进来问厕所的男人,实在是印象很深刻了。   前台小姐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问:“两位是想练瑜伽吗?”   宋不羁点了下头:“嗯,听说这儿的瑜伽课不错——课程都有哪些?。”   苏慢瑜伽馆在这一带确实挺有名气,因为它是这一带唯一一家提供孕妇瑜伽的。   前台小姐敬业地开始介绍起了他们这提供的瑜伽课程。   宋不羁边听边点头,完了之后问纪律:“咱们要不要试试双人瑜伽?”   宋不羁的语气中带着玩笑之意,纪律捏了捏他的手,说:“以后吧。”   旁边前台小姐看着他们的小动作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的某个猜测好似得到了证实。   “我想也是。”宋不羁点了下头,对前台小姐说,“你刚才说能体验一周再决定报不报课,体验的项目就是你刚才介绍的那些吗?”   “除了普拉提。”前台小姐说,“普拉提正式课程中才会有。”   “行。”宋不羁说,“那我就先体验个一周吧。”   前台小姐忙把每天可供选择的时间安排表递给了他。时间表上除了写了每个时间段可体验的课程外,还在课程后面的括号里写下了教练名字。   宋不羁状似随意地问:“你们这的瑜伽老师,哪个比较好啊?”   前台小姐笑笑:“您放心,我们这的老师都是专业的,各有各自擅长的领域。”   宋不羁指着时间表上的“阿斯汤加”说:“那这个,阿斯汤加,有两个老师教,哪个更好!”   前台小姐介绍道:“这个是我们的印度瑜伽老师,她从事这个行业已经十多年了,经验肯定是丰富的……还有一位是何小贝老师,她年轻一点,但是水平也是厉害的……”   “年轻一点?多年轻?”宋不羁问,“和我差不多?”   “和您差不多。”前台小姐说。   “那我就选她的课吧,印度语我可听不懂。”宋不羁说。   前台小姐笑道:“老师说中文的。”   宋不羁继续咨询其他老师,最后定下了每天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过来练习。   “您可以扫一扫关注一下我们公众号。”前台小姐说,“我们现在有个活动,把这篇文章分享到朋友圈,集满88个赞,您就可以获得一张价值588的抵用券,在报名正式课程时可以抵用。”   “行。”宋不羁随意地应道,然后拿出手机扫了扫。   “这位先生呢,不一起来体验一下吗?”前台小姐秉着能多拉一个客户是一个的态度,问向了纪律。   纪律淡漠着脸,宋不羁替他回答了:“他工作忙,没时间呢——哎,我们现在能进去参观一下环境什么的吗?”   前台小姐应了声“好”,然后让一个小姑娘带他们进去了。   苏慢瑜伽馆不是很大,但胜在环境和装修都不错。几个房间里都有瑜伽老师在上课,但因为房门关着,并不能看到里面情况如何。   宋不羁和纪律转了一圈,就出了苏慢瑜伽馆。   出来后,宋不羁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如果体验得不错,不如我报个正式班练练?”   话落,他又立即否决了:“不行不行,瑜伽馆这会儿肯定不开冷气的,练得热死了……不去不去。”   二人上了车,往市局方向开。   “你以前每年体检结果都正常是吧?”纪律突然问道。   “是啊。”宋不羁把手放到空调的出风口上吹,“各项数值都正常,总之体检报告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这也是这么多年没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同的原因之一。   纪律“嗯”了一声,静了片刻后又道:“刘文韬如果和‘M1’有关,你觉得他在里面是个什么角色?”   “刘文韬是个什么学家来着?”宋不羁沉思道,“研究基因生命什么的吧……你是怀疑他在‘M1’里面研究‘M1’吗?”   纪律淡淡道:“如果他和‘M1’真的有关,可能性很大。”   宋不羁右手搭在窗沿上,扣了扣,说:“你先前说,二十五年前的实验基地爆炸了,当时里面差不多所有人都被炸死了——”   “——除了我和救我的小姐姐,或许还有其他人。”   “假设王余就是救你的姑娘,她现在已经被杀了,但是‘M1’犯罪团伙还存在,甚至没有收敛的意思,那她不是二十五年后组建这个团伙的。”纪律说,“二十五年前,除了你们外,还有别的了解‘M1’的人存活了下来——”   宋不羁下意识地接道:“——当年制造爆炸的元凶。”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制造了那场爆炸,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活下来,但宋不羁倾向于认为,这人活了下来。   这人制造实验基地爆炸的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如果他死了,那么他当年可能就是想寻死,然后拉上一群垫背的。如果他活着,那原因就很重要,很值得深思了。   纪律没有反驳,只顺着他的话分析:“实验对象十二名,要想在当年制造这么大规模的爆炸,年龄不会太低。”   “两岁、七岁、十二岁、十七岁、二十二岁、二十七岁。”宋不羁说,“救我的小姐姐当年是十二岁,我觉得这人……至少得十七以上了吧。”   现在这个社会二十五岁可能还刚研究生毕业,进入社会没两年,或者刚进入社会,人生经历少得很。但二十五年前不一样。二十五年前,读书的人不多,早早进入社会赚钱的人多,十几岁就能独当一面也不奇怪。   “那二十五年后,这三个年龄的人如今应该是四十二岁、四十七岁、五十二岁了。”宋不羁继续说,“都是中年人了啊……如果他们还活着,会做什么呢……”   四五十岁,如果是正常的人生,应该早就成家了,有了孩子。事业上如果顺利,大概是高管领导之类了。如果不是那么顺,可能还在哪个地方打工……   想着想着,宋不羁就想偏了,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也是这个年龄差不多吧?   ——那么他们会在做什么呢?   宋不羁不说话,车内气氛就瞬间低迷了些。   纪律偏了下头,问:“想什么?”   宋不羁摇了摇头,说:“在想我父母当年究竟是在我一出生就把我扔了,还是在我两岁时把我卖了。”   或许当年他亲生父母不要他是有原因的,或许他们当时也是咬咬牙狠狠心,或许他们事后就后悔了……但不管有多少个“或许”,结果都是不变的。   他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虽然有记忆以来,这么多年他都过得挺好的,但谁会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呢。   宋不羁平日里很少想这些,一来他觉得没必要,既然被抛弃了,不管怎样就是被抛弃了,那自己又何必去想他们是怎样的人呢。二来他本就不是多情感纤细的人,这种情绪小时候还多些,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减少了。   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纪律握住宋不羁放在大腿上的左手,说:“也有可能是他们不小心弄丢了你,比如人贩子把你拐走了。”   宋不羁一愣,他怎么好像下意识地就忽视了这种可能?   “他们可能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你,找你。”纪律的声音有点低,但一字一字清晰入耳,“如果你想找他们,我陪你。”   宋不羁没说话。   绿灯了,纪律把手放回方向盘上,继续往前开。   市局刑侦大队这边没什么人。夏霁和俞晓楠去查看王余推断死亡时间段内的监控了,监控太多,他们已经看了半天,也还没看完。其他刑警们也都去青山区王余生活工作的地方附近继续走访调查了。   纪律的腿这几天又好了不少,梁局已经不禁止他开车外出了。他开回来时,经过市局时却没有停,反而继续往前开。   宋不羁一看方向,一愣:“你往家里开?”   纪律在往绿景花苑开。   纪律说:“快傍晚了,你回家吃个饭,休息吧。”   宋不羁:“那你呢?”   纪律:“我去夏霁那,查监控。”   宋不羁“唔”了一声,突然不说话了。   他偏了偏头,眉头清晰可见地皱了皱眉。   纪律问:“怎么?想一起去?”   宋不羁又“唔”了一声,片刻后问:“刘文韬几岁来着?四十三?和四十二岁才差一岁——” 第76章   车子在花城的街道上飞快地驶过,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绿景花苑就在眼前。   车内还回荡着宋不羁的疑问——   刘文韬会不会就是当年那十七岁的男孩。   刘文韬妻子被抛尸的小树林里出现了“M1”标记,他本人又是生命基因科学方面的专家,可能私下里在研究“M1”,他的年龄可能虚报了一岁……   纪律曾经碰到过一起案子,犯罪嫌疑人实际年龄是二十三岁,但他身份证上显示的却是十七岁。   “但是,”纪律否定了,“刘文韬的父母都还健在,在北方一个农村里。如果刘文韬就是当年的十七岁男孩,他父母应该知道实验的事。”   据他从他爷爷和侯一笙爷爷那得到的信息,当年的实验对象,如果是未成年,都是国家派了人和他们的父母签订了“实验”合同的。   纪律在绿景花苑停了车,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宋不羁。   宋不羁“嗯”了一声,说:“那这么说,十七岁,未成年,合同该是他父母签订的了。”   “嗯。”纪律说,“回头我联系刘文韬的父母确定一下。”   “哎等等,”宋不羁突然说,“他们的儿媳死了,他们不会还不知道吧?”   如果知道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花城了吧?这都距离发现王余的尸体都多少天了呀。   “刘文韬不愿相信王余死了,不愿领回尸体,他父母不知道也正常。”纪律转头看向宋不羁,“你上去吧。”   车子没熄火,纪律显然是不打算上去的。   宋不羁点了下头,说:“我等你回来哟。”   说完话他朝纪律眨了眨眼,然后下车走了。   真是……越来越会勾人了。   纪律摇了摇头,唇角微勾。   车子一转,又往外开了去。   虽然平时闲的时候他们刑侦大队看着人挺多,但一旦有案子的时候,真是怎么遣调都觉得人手不足。   案发前后的监控肯定要查的。王余死后被抛尸,那人肯定不会正大光明地抱着尸体去,肯定是把她搬到了某辆车上,然后车子开过去的。   他们主要查两个地方的监控视频,一个是王余和刘文韬家及其附近的,一个是眉山附近的。   监控显示,刘文韬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在13日傍晚6点半左右进了小区,一路回了家。之后没过十分钟,他又出了门,半个小时后才回来,那会儿7点10分左右。这段时间应该是如他所说,去吃饭了。然后直到7点半多,他再次出了门。   电梯的监控中,刘文韬的表情好像有些焦急。他不时地拿出手机来看,又发了几条信息,又打电话的,但没人回应。   “刘文韬的手机查过了,他当时给王余发了几条信息问她在哪,电话也是打给王余的。王余的手机上收到了,手机和尸体一体被弃在了小树林。”夏霁揉了揉盯监控盯了一天的眼睛,疲倦的叹了口气,“时间点都对得上,没什么异常。”   他这几天连轴转,今天又专注地看了一天视频,眼睛里已经充了血。   纪律拍拍他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   旁边视频监控室的同事已经换了一批,俞晓楠也瘫倒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捏了捏僵硬的肩和脖子。   “也算有所收获吧。”俞晓楠说,“我们查看了13号6点半前的监控,看到王余是下午5点回到家的,之后不过半小时,一个个子挺高的男人进了王余的家。之后直到6点50分左右,这男人才出来。”   说到这里,俞晓楠叹了口气。   纪律凝了凝眸:“刘文韬6点半回到家,在家呆了会儿才出门,他那会儿没看到王余在家,也没看到家里多了个人?”   夏霁:“刘文韬说没有,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王余的死亡时间是13号晚上6点半到8点之间……纪律沉声问道:“监控没有拍到这人的脸是吧?”   “嗯。”俞晓楠无力地点了下头。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略低着头,对于监控的位置好像了若指掌,特意避开了。”夏霁站起来,甩了甩手臂。   监控中出现的这人大约一米八,体型偏瘦,穿着黑色卫衣和休闲裤,戴着一顶鸭舌帽。没有正脸,侧脸也只有很模糊的一张。   即使是这样,这张模糊的侧脸照也被发到了各位警察手中。   这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人,目前已经是这个案子的第一嫌疑人了。   “但是奇怪的是,”俞晓楠说,“我们看了13号晚上和14号的监控,愣是没发现王余死后是什么时候被带出家的。”   “如果凶手是这个男人,他杀了人之后离开,并没有带着尸体,那尸体还在家。但之后刘文韬就回来了,他进进出出家门多次,就没看到尸体?”夏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不知名男子离开前,难道已经处理了尸体?”   俞晓楠:“但是我们看了小区里的各个视频,也没发现王余被带出去的身影啊……”   纪律问:“没有异常的车子?”   “耀阳小区的监控很不错,只要拍到了驾驶室,都能看得清里面坐着的人。”俞晓楠说,“我和夏哥把13、14号的监控翻完了,除了这个男人,也没发现别的。王余的尸体就像是从家里凭空瞬移到了小树林一样。”   小树林附近的监控也在查,不过因为是山林,里面没有监控,周边区域监控也不多,如果有人想要刻意避开,做到的可行性很高。   目前为止,没在小树林附近的监控里查到可疑人员或者可疑车辆。   纪律点了下头,让夏霁和俞晓楠都回去休息,他留下看未看完的监控。   按白卓的尸检结果,王余的尸体从被扔在小树林到被人发现,过去了大约一天,那么在16号之前,她就已经被带出了家。   还有15号的监控没查。   纪律泡了杯咖啡,坐下来看监控。   ---   宋不羁再次来到了苏慢瑜伽馆。   前台小姐已经下班了,此时出入瑜伽馆的人大多直奔目的地,都是来上课的。   宋不羁跟在他们中间,走了进去。   他走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说:“我报了体验课,现在可以去体验吧?”   工作人员问了几个问题,宋不羁笑嘻嘻地说觉得还是晚上的时间更方便,便改了时间。人都来了,工作人员也不好让他走,便把他带到了体验课的房间。   这个时间段的体验课程是腰骨盆理疗,上课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女性。   房间里已经有三四个人了,此时课还没开始,老师放了首轻音乐。   下午来的时候,他们参观了一圈这个瑜伽馆,每个房间的门上都写着这个房间是什么教室那个房间又是做什么的,如果有哪个老师在上课,门上还会挂上老师的名字。   宋不羁咨询的时候注意了一下每个老师上课的时间安排,今天这个时间段,晚上七点到八点,何小贝在隔壁的房间上课。   当宋不羁漫不经心地思考待会儿怎么自然而然地搭讪上何小贝时,突然腰部一酸一痛,他被下来纠正学生动作的瑜伽老师压了压腰。   咬了咬牙,宋不羁忍住了痛呼声。   等一节课结束,宋不羁一方面觉得身体好像真轻松了不少,一方面又被练得浑身酸,连骨头也酸疼   平时锻炼真是太少了。宋不羁默默地想着,要不要多跟纪律去跑步啥的……   他走在最后。   就在他跟着前面的人出了房门的时候,他看到隔壁教室出来一个个高纤瘦的姑娘。   何小贝。   宋不羁脑海里瞬间出现了这个名字。   何小贝和何小宝是双胞胎,俩人长得差不多,不过气质有差。那天对何小宝短暂一瞥,能感觉出他有种孤冷的少年感。但何小贝长得清纯,气质却是偏向成熟女人的。   此时她穿着瑜伽服,身材高挑匀称,一双腿在瑜伽服的包裹下修长笔直。她微卷的头发扎起,脸上化了淡妆,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一首大悲咒从敞开的房内传出。   宋不羁是准备往何小贝这个方向走的,而何小贝竟然恰好往宋不羁这边走来,俩人来不及刹车,便碰撞在了一起。   俩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妹子你没事吧?”宋不羁反应比较快,稳住自己的身体后,忙上前一步,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关心地问道。   “没事。”何小贝朝他一笑,“是我没注意。”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问了一句什么,何小贝回了一句“待会儿再说”,便挂了。   宋不羁状似随意地往门上一瞟,念了出来:“阿斯汤加,何小贝——咦,你就是何老师啊,我明天有你的体验课诶。”   何小贝弯唇一笑,就像盛开的郁金香,她说:“我明天有两场体验课,你是几点的班呢?”   “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宋不羁毫不迟疑地说。   “那接下来一周多多指教喽,我是何小贝。”何小贝的话语有些俏皮,说出来带着点顽皮的笑意。   “何老师好。”宋不羁也笑道,“我是宋不羁。”   “那明天见,”何小贝挥挥手机,往前走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不羁收下挥了几下的手臂,看着何小贝的方向,不语。   这时,刚才给他上课的瑜伽老师走了出来,看到他注视的方向,打趣道:“看上我们何老师了?”   宋不羁闻言偏头看她。瑜伽老师的脸上是一脸“我懂”的表情。   “何老师漂亮,单身,不少人追呢,”瑜伽老师说,“看中了就早点展开行动啊。我看你很有希望,比之前追她的都长得好。”   宋不羁哭笑不得:“老师,我有男朋友了。” 第77章   宋不羁出了苏慢瑜伽馆,直接叫了辆车,回家了。   近日因为每隔几天就下雨的关系,气温维持在22、23摄氏度左右,倒也和煦宜人,但经过来来回回的奔波,又在瑜伽馆练了一小时,宋不羁仍旧觉得身上热烘烘的,不太舒服。   回到家洗了个冷水澡,他出了房间,站在房间与厨房的中央,来回望了望两边,心里琢磨着如果去睡冰箱纪律会如何。   然而不等他思考出所以然来,被忽视已久的金大发不满地跳起来,一把搂住了他的大腿,抬头咧开嘴,哼哧了几下,期待地看着他。   宋不羁刚洗完澡,不想被金大发温暖的身体蹭得又是一身热,于是毫不留情地握住它的狗爪,把它放了下去。   金大发还想跳起来,却被宋不羁躲开了。   拍了拍金大发毛绒绒的脑袋,宋不羁蹲下身,与它平视,说道:“两个小时前不是刚带你出去过吗?今天不出去啊,自己去睡觉,哪个窝随便挑。不想睡就去玩,给你买了不少玩具了啊,一个一个玩。”   宋不羁刚被纪律送回家那会儿,就已经带金大发出去溜达一圈了。此时洗完了澡,他不想再出去了。   金大发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往主卧室内的龙猫床走去。   常非还在律所加班,还没回来,听说他们又接了个棘手的案子。他的东西也趁空闲时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就等这周日搬了。   宋不羁不舍地望了眼冰箱,也随之进了卧室。   这一晚,纪律回来时,宋不羁已经睡着了。   纪律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倒是对上了耳朵灵敏的金大发的眼。不过他就进去看了一眼,没有睡主卧,反而轻手轻脚回到了租的那间房。   宋不羁昨晚没睡好,他也是知道的。他想,还是得慢慢来,慢慢适应,急不得。   第二天,纪律照例早起,遛狗,买早饭,然后出门上班。   他离开时,宋不羁迷迷糊糊地醒了,半睁着眼说了句“拜拜”。   金大发被纪律关在了卧室门外,因为按照以往来看,如果这会儿让金大发去房内,肯定会跳起来爬到床上,吵宋不羁睡觉。   于是,纪律干脆直接让金大发待外面了。   金大发很委屈,它是只听话的好狗狗,才不会吵主人睡觉呢。可是没办法,他金大发敌不过纪律,只能勉强妥协了。   宋不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出来时,家里已经没人了。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这样的状态,白天室友们出去上班时,他睡觉,即使醒来,也是他们还没下班的状态。   不过现在,人是没人,但还有一条狗……   金大发见主人醒了,又黏糊糊地凑了上来,早就把昨晚的“不愉快”忘到了脑后。   宋不羁随口说道:“早啊,大发。”   他在餐桌上看到了纪律买的早饭。   早饭还有点温热,宋不羁边倚着桌边吃早饭,边摸出手机给纪律发信息。   宋不羁:纪队,梅干菜扣肉包吃腻了,明天换种包子吧。   还附上了一个星星眼的表情。   纪律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纪律:好,胡萝卜包?   宋不羁一噎,差点把口里的包子喷出去。   胡萝卜包?   还有这种包子?   宋不羁:真的假的?   宋不羁:纪队,你不是在调侃我吧。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不羁刚从胡萝卜上结束附身,胡萝卜的附身后遗症……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宋不羁恨不得当时那段被剪掉。   纪律:新品,听说不错。   宋不羁敲了几个字,又删去,最后回了一个字——行。   宋不羁:行。   宋不羁:那明天吃吃看。   宋不羁:不好吃我就喂大发了。   宋不羁:现在我吃着梅干菜肉包,它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我,差点心软了。   纪律:明天也给小金买一份。   宋不羁:说真的,你能别叫小金吗?你们队不是有个小金吗?你这么叫,不会搞混吗?   纪律:不会。   宋不羁:……   宋不羁:算了算了,你开心就好。   被说着“你开心就好”的纪律挺开心的,他扬了扬唇角,不过很快又隐去,喊住了他们队里的小金——金子龙,吩咐他去做事了。   宋不羁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饭,坐到沙发上,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了“f、n、h、r、m”五个字母。   这五个字母在王余临死前被她偷偷地写到了她的腹部皮肤上,是她的死亡信息。   然而市局的精英们、专家们,研究了几天,也没研究出什么东西来。   就好像这五个字母是王余随便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   王余的遗物也被警察们仔细检查了遍,并没有发现和字母有关的任何信息。硬要说有关,差不多就只有王余的一本英文书籍和英文字典,以及她使用的一些国外护肤化妆品,上面也是英文说明。   然而警察们抽出时间把这英文书和字典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可能被她藏在书中的暗示。   这个所谓的死亡信息,暂时看来一点用也没有。   宋不羁心想,如果自己处在王余当时的情况下,快死了,趁凶手不注意,他会留下什么信息?   ——凶手的信息。   那么这五个字母,最有可能的是指向了某个人吧?   但是,究竟是谁呢……   “f”开头的……是姓吗?付?傅?方?冯?费?……这些看起来都和王余没关系啊。   宋不羁百思不得其解。   再这么下去,他们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凶手啊?   宋不羁盯着纸张发呆,忽然脑海里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如他附身到尸体上,读取王余死前的记忆看看?   ——而且他有私心,想透过王余的记忆,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当年救他的十二岁女孩。   目前为止,他知道除了活人是附身不上的,其他基本都可以。   但是附身尸体的后遗症肯定更重。   虽然他以前从来没附身过,但是他有这个感觉。附身尸体,肯定不比附身到物品、植物、动物身上来得轻松。   但是,纪律肯定是不同意的。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宋不羁在脑内想了一圈利弊后,暂时先把它放到了脑后。   眼下,还是相信纪律把。   下午两点,宋不羁出了门,前往苏慢瑜伽馆。   体验课是两点半开始的,半个小时足够他过去了。   瑜伽馆里,何小贝已经在教室里了,大悲咒的音乐倾泻而出。   房内已经有了其他几个人,宋不羁笑笑和何小贝打了个招呼。   一个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等其他学员都出了教室后,宋不羁走过去对何小贝说:“何老师,这瑜伽还挺难的啊。”   宋不羁练习时略僵硬的姿势被何小贝看在眼里,她弯了弯眸子,说:“阿斯汤加锻炼的是力量、耐力和柔韧度,能调理身心。刚开始可能不习惯,多练断时间就好了。加油哦。”   宋不羁点了下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你出汗有点多哦。”何小贝说,“身体太紧绷了,放松放松哈。”   宋不羁心说,我出汗多可不是因为身体紧绷……   “好的,何老师这节课辛苦了。”宋不羁笑说,“老师接下来还有课吗?”   “下午没了。”何小贝说,“准备先回个家,晚上再来上课呢。你呢,不回家吗?”   “不回,去接我男朋友下班。”宋不羁说。   何小贝似乎一惊,而后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呢,上午苏老师跟我说……”   说了什么她却没有说下去,只说:“真好呢,祝你们幸福哈。”   “谢谢老师。”   宋不羁和何小贝告了别,然后走出了瑜伽馆。   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到对面的一个奶茶店,买了杯冰奶茶,然后坐在奶茶店里,看向瑜伽馆的大门。   不一会儿,换了衣服的何小贝踩着高跟鞋出了瑜伽馆。   她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门口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然后一辆车停在了何小贝面前。何小贝看了眼车牌,然后上去了。   车子在掉头,宋不羁站起来,扔下没喝完的奶茶走了出去。此时车子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路。   宋不羁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一辆刚好经过的的士,跟司机说了句“跟上前面的那辆车”,然后又快速解释了起来:“师傅,那是我吵架的女朋友,麻烦您了,她性子冲动,我怕她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司机师傅从一开始的一脸懵逼到现在的一脸了然,大嗓门道:“你们这种小年轻,就是爱吵架。吵架有什么好呢,还不是得哄,那平时多让着点不久行了?”   宋不羁敷衍地应了几句,专心盯着前面的车子。   “您也别跟太紧哈,我怕她发现我,然后躲得更远了……”   “好嘞,您放心,我的车技一流,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然而自称车技一流的老司机翻车了,他把载着何小贝的这辆车跟丢了。   宋不羁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旁边司机师傅喋喋不休的抱怨,不知该摆出淡漠的表情还是体谅的表情。   虽然这会儿还不到下班高峰期,但是路上车辆依旧很多,尤其是前面那车……好像故意似的,越往前开,车流量越多。   宋不羁他们不好跟得太紧,便隔了一段距离。但就是因为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前面那车左拐了,而他们要左拐跟上去时,左转灯变成红色了。   于是,经过这么一个红灯后,不出所料地跟丢了。   宋不羁付了钱下了车,站在马路边,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   那边过去,有个十字路口,往哪一边开都有可能,实在无法判断最后何小贝是去了哪。   宋不羁站了会儿,决定去市局。   接男朋友下班什么的,可不是说着玩的。   虽然这个男朋友应该要加班。   不过老天爷似乎不打算让他今天的计划顺畅,叫了辆车,路程开到一半,宋不羁突然看到了何小贝。   何小贝依旧是出了苏慢瑜伽馆的那身装扮,不过她身边多了个人。   何小宝。   宋不羁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花城动物园附近。   ——何小宝在花城动物园工作。   何小贝是特地过来找她弟弟的?   “前面下车。”宋不羁一边对司机说道,一边把右手放到了门把上,做好了随时开门下车的准备。   “哎,你别忘了付钱啊。”司机师傅叮嘱道。   “自动付款的,放心。”车子已经路边停车了,宋不羁快速下了车,微信上发来一条信息——自动扣款成功了。   何小贝和何小宝并排往前走着,宋不羁小心地跟在后面。   何小贝何小宝都是同样的身材高挑,身体纤瘦,面容姣好,走在一起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眼光。何小宝比何小贝高了小半个头。   宋不羁一边跟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何家姐弟的基因不错……   然而这条街上人实在不是很多,宋不羁怕跟得太近被发现,于是只能远远跟着。而远远跟着,就无法看到他们的做什么,也无法听到他们说什么。   这时,何小贝不知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何小宝侧过脸去看。   那侧脸——   宋不羁握了握垂在两侧的手。   那侧脸,真的很像欧杰。   气质已经够像了,连脸都有七八分像……宋不羁心想,如果他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去看,肯定会认错。不过看着何小贝的时候,他却没有什么相像的感觉,可能还是气质使然吧。   等等——   何小贝拿出来的是——   宋不羁忙走到一个垃圾桶后面,蹲了下去。   何小贝拿出来的是一枚镜子,镜子被左右晃了下,似乎在通过镜子观察后面。   如果是普通地照镜子,肯定不是这样的姿势。   宋不羁忍着旁边垃圾桶传来的臭味,心想,他们太敏锐了。   如果想成功跟上去……   路人奇怪的眼光宋不羁全都厚着脸皮忽略了,他看到何小贝他们走远了,这才拍拍衣服,站了起来,重新跟上。   何小贝和何小宝过了一个路口,继续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宋不羁拿着手机,往周围看了看——   手机该寄存在哪呢?   ---   纪律昨晚上加班查监控,今天又是正常起来,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一到办公室就先喝了杯咖啡。   他忙了一上午,中饭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下午刚忙了一两个小时,突然右眼皮一跳,一跳,再一跳。   他揉了揉眼。   驾驶座上金子龙余光瞟到,立即狗腿地说道:“纪队是太累了吗?要不纪队您回去休息,我一个人……”   纪律放下揉眼的手,打断了他:“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眼皮却又突然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纪律心想。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更累的时候,但眼皮很少跳这么厉害。   这种感觉……怎么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纪律沉思了会儿,拿出手机,拨了宋不羁的号码。   然而等到自动挂断,宋不羁也没接。   纪律再次拨打宋不羁的电话。   同样自动挂断。   手机不是没电自动关机的状态,但宋不羁不接电话,表示手机不在身边。   什么情况下,他的手机会不在身边?   纪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宋不羁使用了异能。   “纪队?”金子龙见纪律打了两个没打通的电话后就陷入了沉默,出声提醒道,“我们接下来……”   纪律揉了揉眉心:“继续开。”   他们正在去往另一个区的派出所,因为那边一个民警说,见到了和监控中找王余的那嫌疑犯很像的一个人。他们得去确认。   而在花城的某个超市里,一个寄存柜里,手机的震动声连续不断地响了两次。 第78章   宋不羁附身在一只麻雀上。   他把手机寄存在附近一家超市的寄存柜里了,然后进了个厕所,再出来时,他就是一只小巧的麻雀了。   何小贝和何小宝已经失去了踪影。不过附身之前宋不羁看到了他们前进的方向,现在便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果不其然,飞了一段时间后,小麻雀看到了何家这一对姐弟。   他们不知要去哪,走了快半小时了还在走。   小麻雀很灵活,时而飞着跟着,时而站在路边的树枝上休息。慢慢地,小麻雀跟着他们又飞了好长一段路程。   十来分钟后,何家姐弟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花城动物园,来到了……   小麻雀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透过树叶往周围瞅了瞅。   这里有个看上去挺高大上的建筑,不过好像是后门。   宋不羁没来过这边,并不确定这是哪。手机不在身边,也无法定位。   何小贝和何小宝进了一家咖啡馆。   小麻雀也想飞进去,然而这显然行不通。于是他只能蹲在咖啡店门口的一棵大树上,借着树叶的遮挡,往里看何家姐弟。   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坐在窗边。   从小麻雀的角度,只能看到何小贝的一只高跟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十分钟,也可能十五分钟,总之在何家姐弟进去好一会儿之后,小麻雀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也进了这个咖啡馆。   刘文韬。   小麻雀一惊,翅膀一阵扑腾,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   呈圆锥状的嘴张开又闭上,小麻雀稳住身形,稳定呼吸,看着刘文韬一步一步地走近咖啡馆。   刘文韬依旧穿着早已不再流行的衣服,背了个布做的包,顶着一头稍显凌乱的头发,他走进咖啡馆时,已在渐渐西下的太阳刚好把橘黄的光照射到他厚重的眼镜片上,折射出的光差点把小麻雀闪瞎。   小麻雀紧紧盯着刘文韬的脚步,发现他进去后,先是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在看哪里有空位,然后往一个方向继续走。   这个方向……   何小贝的高跟鞋就在那个方向。   小麻雀歪了歪脑袋,看到刘文韬没有坐到何小贝他们那一桌,反而是选择了何小贝前面那一桌。   歪着脑袋的小麻雀此时不仅能看到何小贝的高跟鞋,还能看到刘文韬的屁股。   有服务员过来,询问刘文韬喝什么。片刻后,服务员离去。   何小贝原先是只坐了座位的二分之一,此时,她却往后一靠,靠到了椅背上,同时翘起了腿。   这是……   小麻雀恨不得飞进去,就近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刘文韬和何家姐弟,肯定有关系。   卢浩才和“M1”有关,而他当初进了何家姐弟的家,现在何家姐弟又和刘文韬看似巧合地在这“见面”……   刘文韬也和“M1”有关系。   那么王余真是她丈夫刘文韬所杀?   但是为什么?   刘文韬其人,看上去确实不像个会杀人的人,邻里间对他的评价都挺好。   据警方的调查,刘文韬和王余十年的婚姻过得不错,好像很少有什么矛盾,外人几乎从未见过他们吵架。   宋不羁还不知道警方在监控中发现了一个高瘦男人的事,所以这会儿他并没有把事情往这不知名的男人身上想。   他就这么按捺住飞进去的冲动,在树枝上等着他们出来。   小麻雀从一根树枝上跳到另一根上,找准了最佳位置,刚好看到刘文韬打开了布包。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支笔,又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拿起笔,在纸巾上写下了什么。   再接着,纸巾被刘文韬折叠了起来,放到了一旁。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咖啡。   刘文韬从包里拿出平板,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平板。   直到缓慢地喝完了这杯咖啡,刘文韬才收拾好,背着布包走了出来。   小麻雀没空去仔细看刘文韬的表情,因为这会儿,他看到何家姐弟也站了起来。   从他们那到门口,要经过刘文韬坐过的那张桌子。   何小贝走在前面,何小宝走在她后面。桌子被这俩人挡住了,等他们俩走过去时,小麻雀赫然发现,原本被刘文韬放在桌上的那张折叠起来的餐巾纸,不见了。   纪律联系不上宋不羁,有些担心。他效率极高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比平时要早地回到家了。   只是这个早,到家时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常非倒是在家,但是宋不羁不在。   自从决定搬出去后,常非就几乎没这么早见过纪律了,此时见到,有点惊奇。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常非随口说道,“羁哥不在家,好像出去了。”   纪律“嗯”了一声,拍拍凑上来的金大发,对常非说:“晚上帮忙遛一会儿小金吧?”   平时晚上一般都是宋不羁遛狗,而这会儿宋不羁不在,金大发在家呆了一天了,想出去的心很迫切了。   “行。”常非点了下头,“纪队要回去加班?”   纪律确认了宋不羁不在家,就往外走,闻言“嗯”了一声。   门被关上,常非奇怪地嘀咕道:“那怎么回来了?回来了又走……想不通想不通——大发,走吧,今天我带你出去。”   金大发开心地“汪”了一声,“蹬蹬蹬”跑过去叼起自己的牵引绳。   ---   四十分钟后,纪律在一个超市的寄存柜里拿到了宋不羁的手机。   超市的工作人员瑟瑟发抖又八卦好奇:“警察同志,寄存手机我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人……犯了什么事啊?”   纪律回了个淡漠的眼神,答非所问地向他们道了谢,然后捏着宋不羁的手机走出了超市。   宋不羁结束附身后肯定要回来这里来取回手机。   纪律没走远,他坐在对面的一个饭店里,一边点了个晚饭,一边盯着超市的入口。   然而等到晚上九点半,宋不羁还不见踪影。   饭店要打烊关门了,饭店老板来催了几次,纪律只能出去。   超市是晚上十点关门的,宋不羁如果想今天拿回手机,那肯定是得十点前来取。   纪律心想,他肯定是要今晚来拿回手机的。   宋不羁不算个多细心的人,但是不会怎么让人担心。他会跟你说他什么时候有什么事,去哪了……总之不会让你因为找不到他而担心。   这会儿距离联系不到他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个半小时。最多再有半小时,宋不羁就会被迫恢复身体。   ——不管附身到什么东西身上,附身时间最长只有六小时。   这片地方不是闹市区,晚上九点半,街道上行人已经渐少。纪律倚在电线杆下,目光炯炯地盯着超市的入口。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自旁边走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好似在一蹦一跳。   宋不羁本就瘦,此时被夜色这么一拉长,更显得他又高又瘦。   纪律几乎是第一时间快步走了过去。   意料之外的怀抱送上来,宋不羁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回抱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宋不羁低低的声音传出,好似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纪律放开他,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片刻,然后说:“先回家。”   宋不羁“哎”了一声,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手机……”   纪律:“拿了。”   ---   回到家已是十点半。   常非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灯还亮着。   金大发看到主人们回家,欢快地摇着尾巴奔了过来。然而,它再一次被纪律无情地关到了门外。   主卧内,宋不羁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略低着头,等着挨训。   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纪律训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眼珠子往上转,瞥到纪律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对上他看下来的视线后,又飞快地把目光缩了回去,重新低下了头。   纪律:“……”   旁边的床陷下去了一大块,宋不羁一惊,刚想跳起来往旁边躲去,下巴就被攫住了。   脑袋被迫抬了起来,宋不羁闪躲的目光对上了纪律精锐的目光。   纪律的手指温热,热意传到宋不羁脸上,惹得他的脸突地一红。   宋不羁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会飞……你、你、你放、放、放了、了、了我、我……好、好不、不、好……”   纪律:“……”   这是什么逻辑?   宋不羁此时的声音又轻又细,也不知他是怎么发出来的。如果纪律不是认识宋不羁,怕是以为他在和一个胆子特别小的小孩子说话。   纪律放开他的下巴,宋不羁立即松了口气,就想往旁边躲去,却被眼疾手快的纪律拉住了手。   宋不羁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纪律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柔了声音,说:“你别说话,点头或摇头就好。”   附身后遗症期间说出什么话,不是宋不羁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宋不羁忙点了好几下头。   纪律问:“你是附身到了一只鸟身上?”   宋不羁又点了好几下头。   纪律想了想,他寄存手机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鸟……而城市里见到最多的鸟,似乎就是麻雀了。   于是他再次问:“是麻雀?”   宋不羁继续点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又渴求地看着他。   “你……”纪律被这么一双眼睛瞅得浑身不对劲,他几乎是立即起了某种生理反应。   宋不羁被他突然的接近吓了一跳,细碎的呼救声登时叫出口——   “救命啊——你别过来——救命啊爸爸救命啊妈妈——人类要吃我了——”   这会儿他倒是不结巴了,说的这些个词又快又连贯。幸好声音还是很轻,不然隔了两个房间的常非怕是会听到。   纪律心里却想着,对,我要吃了你。   宋不羁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眼前这个大人类压到了床上,一具健硕沉重的身体随之压上,热意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过来,滚烫的气息惊得他想飞往北极。   “完了完了。”他绝望地想,“我要被煮熟吃了。”   然而不等他在脑内上演七十二式人类吃麻雀的画面,他就被夺了呼吸,乱了心神,脑子瞬间像是短路了一样。   等短路了的脑袋重新连上电,宋不羁又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沐浴在一片“瀑布”中。扑腾地拍了几下手臂,从上淋下的水从他双臂上流下。   “救——”   “救命”的“命”还没说出口,另一具同样赤条条的身体就贴了过来,冷水也驱不散的滚烫热意袭来。宋不羁抖了一下,然后悲剧地意识到,他抖得忘词了。   忘词了的宋不羁被纪律压到浴室的墙面上吻住了。   腹部被更为滚烫的东西戳着。   淋浴的水轰轰,遮掩住了情动时的暧昧声。   不想被煮熟吃的麻雀宋不羁没有实现愿望,他被可恶的大人类从浴室扛到床上,还没从头晕目眩中缓过来,就再一次被煮了。   沉沉浮浮间,他恍惚地想道:“完了,被吃干抹净了。”   后遗症消失的时候,纪律还在专心做着“把小麻雀拆吃入腹”的动作。   宋不羁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一声又一声被挤碎的低吟。   这声音吓得宋不羁一颤——卧槽这是他会发出的声音?   纪律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宋不羁与先前的不同。算了算时间,也该恢复了。   他俯下脑袋,吻了吻宋不羁的唇,含糊道:“恢复了?”   确实是恢复了。   小麻雀胆小机敏,刚开始的时候几次三番啊地逃跑,无奈小麻雀力气小,抵抗不过大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抓回来。   而这会儿,恢复过来的宋不羁尝到了舒爽——这舒爽感大过了对于热的不舒服之感,他不管不顾地主动纠缠了过去。   ---   昨晚折腾几小时,今天纪律难得睡迟了会儿。   这个“迟”,是相对于平时纪律的起床时间而言的,迟了二十分钟。   金大发早已等得不耐,听到卧室里面传来动静,“敲了敲”门。   纪律还在床上。   他侧着身,一手搭在还在睡的宋不羁身上。   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了,昨天结束后宋不羁很快就睡着了,也没对自己的靠近表现出半分嫌弃。   纪律无声地笑了笑,低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亲。   他很想留下来,但是命案没解决,尽管今天是周六,他还是得去加班。   对于纪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宋不羁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都酸疼,像是和谁干了一架,他还是被揍的那种。   他揉了一会儿腰,昨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   “救命啊——你别过来——救命啊爸爸救命啊妈妈——人类要吃我了——”   “你走开——我不好吃的——呜呜——”   “你太烫了——我怕烫——呜呜——”   “疼——”   “你要吃能不能温柔一点吃我啊——”   ……   宋不羁一字不落地回忆起了自己昨晚说的话,也一帧一帧地回忆起了昨晚的细节。   ……简直太羞耻了。 第79章   自觉羞耻度爆表的宋不羁哼哼哧哧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这才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去往浴室。   冷水冲下来的时候,宋不羁舒服地闭上了眼,仰着脑袋把脸对上了淋浴。水流顺着额头流下,很快流遍了全身。   刚醒来时仿佛还沾染在身上的热意瞬间消散,宋不羁继续冲冷水。   不过这会儿是不是用热水身体会更舒服?疲惫感会更加缓解?宋不羁漫不经心地想着,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算了,还是冷敷吧,对他来说冷水更舒服。   洗完澡出来,宋不羁穿衣服时动了动身体,“哎哟”地叫了一声。   ……得去好好说说纪律啊,次次都这么激烈可不行。   餐桌上放着今天的早餐,不过已经冷了。宋不羁把他们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一转,然后开吃。   唔,胡萝卜和猪肉,果然是胡萝卜包。   金大发早就摇着尾巴乖巧地蹲在宋不羁面前了,然而宋不羁咬了一大口包子,炫耀般地对金大发说:“这可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才不给你吃呢。”   金大发没听懂主人在说什么,但也聪明地明白了自己吃不到这个美味的现实。它焦急地“汪”了一声,眼里浮现强烈的渴望。   “你早上肯定吃过了,这个是我的。”宋不羁教育它,“虽然古时有孔融让梨的美德,但是我宋不羁不是这样的人。你已经吃到了你的份,我也要吃我的份,知道吗?”   纪律昨天说给金大发也买一份,那肯定是买了。宋不羁瞅了瞅金大发吃饭的碗,说:“喏,你那还有狗粮,饿了就去吃狗粮。”   金大发委屈巴巴,又不敢真跳起来去抢主人手中的胡萝卜包,但也不想去吃狗粮,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宋不羁。   宋不羁吃完了胡萝卜,收拾了一番,打了个电话给纪律,问他在哪。   知道纪律在市局后,他说他过去。   于是,宋不羁叫了辆车,去往市局。   纪律不在办公室里,宋不羁等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纪律的椅子比较舒服,宋不羁便坐在了他的位置上。纪律进来时,他正撑着上半身在扭屁股,试图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坐姿。   这动作被进来的纪律尽收眼底。   “疼吗?”纪律走过去,轻声问道。   昨晚刚开始那会儿,宋不羁还在被附身后遗症所影响时,喊了好几次疼。   宋不羁扯了扯唇,诚然道:“有点。”   他本来还想再说“你下次轻点儿”什么的,谁知纪律接得很快,立即就道:“是我的错,但是我……很开心。”   这话不像纪律的风格,他说这话时又轻又柔,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于是宋不羁那句话便没说出来。   “嗯……我也挺开心的。”他说。   “你昨晚……”顿了顿,纪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他旁边,平视着他的眼,说,“你平时这么怕热,恨不得定居在冰箱里,昨晚有没有觉得不适应……”   纪律从没有说过这类话,短短一句话说了大概一分钟,说得十分缓慢。然而大约就是这缓慢的语速,硬生生地把厚脸皮的宋不羁听得脸红了。   脑子自己运转,冒出了昨晚那一幕幕。   他听明白了纪律的意思,纪律担心他不适应,甚至是讨厌昨晚那种运动带来的热。   “其实,也确实有点不适应吧……”宋不羁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纪律的表情,“但是,你看我昨晚从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后,有推开你吗?”   被小麻雀性格影响的宋不羁即使想推开他,但也下意识地不会用力,反而是瑟瑟地躲躲躲。而恢复正常的宋不羁,如果真心想推开他,那么肯定直接就动手了。   但是昨晚宋不羁恢复正常后,主动缠了上来。   纪律唇角上扬得太明显,宋不羁揶揄道:“纪队,你这嘴角快翘得上天了吧。”   连眼底也都是再明显不过的笑意,纪律的语速正常了多:“可还是会不适应对吧?潜意识里想推开,想远离?”   “是这样吧。”宋不羁点了下头,“不过——”   宋不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舒服也是真舒服,我觉得大概就是这种舒服压制住了我对热的不适应。”   温温热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朵里,纪律只觉得耳朵一痒,刚尝到美好滋味的某处又快起火了。   然而——   不是现在。   纪律咬了咬牙,把宋不羁推得远离了些,又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灌下了一杯冷水。   “纪队?”宋不羁奇怪地歪了歪脑袋,瞥到某处,瞬间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纪律无奈地捏了捏他的手。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宋不羁勉强停住笑声,拍了拍自己的脸,咳嗽一声,说,“其实我来是有正事。”   “嗯?”纪律问,“和你昨晚使用了能力有关?”   “嗯。”宋不羁点了点头,把他练完瑜伽,跟上何小贝,再到跟丢,又在去市局路上看到了何小贝和何小宝,接着附身到一只麻雀身上,再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咖啡馆,再接着刘文韬也进了咖啡馆的事说了一遍。   “何小贝和何小宝肯定把刘文韬留在桌上的餐巾纸拿走了。”宋不羁说,“他们即便不是一伙的,也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听了宋不羁的话,纪律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老夏和小俞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了一个高个的年轻男人在王余死亡的时间段里,出现在王余家里。”   “嗯?”宋不羁忙问,“是谁?有拍下正脸吗?”   纪律在办公桌上翻了翻,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给他。   “只有这么一张,辨人不出来是谁。”纪律说道。   先前他们接到底下派出所报告说找到了一个和这人很像的人,结果等他们过去调查了,发现并不是。   监控中的这个人究竟是谁还不知道。   “监控显示,当天王余5点回到家,之后大约5点20分左右,这个男人进去——是王余开了门,让他进去的。而之后,6点半左右,刘文韬回到家。6点38分左右,刘文韬出门吃饭。再接着,6点50分左右,这个男人出了王余的家。直到7点8分,刘文韬才回来。最后是7点半,刘文韬出门找王余。”   每个时间点被纪律说得很清晰,宋不羁在脑内迅速构建出了一张案发前后的时间表。他说:“王余是那天晚上6点半到8点之间被害的。这张纸上的男人6点50分才离开,有可疑。刘文韬吃饭回来后在家呆了二十分钟左右,也有可疑。”   纪律点了下头:“奇怪的是,刘文韬下班回到家时说家里没有人。假设他说的是真的,那王余和这个男人去哪里了?”   “可能躲衣柜,可能躲床底,这种都有可能吧?”宋不羁说,“刘文韬不是回家没多久,就又出去吃饭了吗,这没发现也正常吧?”   纪律:“是有这种可能。也有可能是这个男人和刘文韬本就认识。毕竟当时刘文韬回到家后究竟有没有看到别人,或是王余当时到底在不在家,也都是他一个人说的,无法取证。”   纪律这话瞬间让宋不羁脑海里升起一种想法,他右手食指在打印出来的照片上摸了摸,喃喃地说:“鸭舌帽……”   “纪队,你记不记得,我在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外看到的那人,何小宝,他当时也是戴着一顶鸭舌帽……”   纪律看着纸上那人模糊的侧脸,皱了皱眉:“你怀疑何小宝?”   “很有可能不是吗?”宋不羁说,“何小宝何小贝和刘文韬认识,何小宝习惯或者喜欢戴鸭舌帽——我昨天见到的何小宝也是戴着鸭舌帽——何小宝也是高个的,又瘦的,不怀疑他怀疑谁?”   ——虽然单看这张模糊的打印照,并不能看出他和欧杰是否有相像。   “昨天我们查过何小宝了,13号案发当晚的时间段里,他还在花城动物园里,有不少员工都证明看到他了。”   宋不羁“唔”了一声,说:“不管怎么说,何小贝何小宝这对姐弟都很可疑。”   “嗯。”纪律说,“一直盯着。”   但是,盯了这么久,确实没盯出什么来。   “一直盯着?”宋不羁突然抬眼问道,“那盯着他们的人没看到他们进了一个咖啡馆,然后紧接着刘文韬也进了同一个咖啡馆?”   纪律双眼一沉,说:“你怀疑盯他们的人有问题?”   宋不羁:“有没有问题不好说,这是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纪律反应极快地说,“当初卢浩才是怎么走出小区,现在可能是用了类似的方法摆脱了盯梢的人。”   “这个‘M1’团伙……可真是不简单呐。”宋不羁轻声说道,“他们的目的……”   宋不羁摇了摇头,没说下去。他又说起了刘文韬。   “刘文韬这个人,虽然没和他接触几次,但是我觉得他热爱研究是真的,大概就是那种,为了研究能奉献一切的人。”宋不羁说,“如果现在‘M1’的研究真的是他在进行,那么他肯定也会奉献全部来投入研究……”   纪律右手在桌面上扣了扣,突然说:“或许现在刘文韬是这个世界上对‘M1’最了解的人。”   “说起来,我一直不知道‘M1’这一个字母和一个数字的组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纪队?”宋不羁问。 第80章   宋不羁的声音并不响,但办公室不大,这问题听起来异常地直戳耳膜,几乎像是凑在耳边说的,纪律听得一字不差。   在他回家去找他爷爷之前,他也并不知道“M1”中的这一个字母和一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他只是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曾在家里某本老旧的笔记本上看到过。后来去问了,知道了,他也没有把详细信息告诉宋不羁。而宋不羁也没问。   这会儿,他听着宋不羁好似漫不经心但是明显认真的话,抿了下唇,终于缓缓开口,把那会儿纪爷爷告诉他的告诉了宋不羁。   二十五年前,国家犯罪频发,领导人很是头痛。就在这时候,科学家们说发明了某种药物,只要注射了这种药物,就能使人的大脑得到进化——直觉变得更为敏锐,思维变得更为敏捷,逻辑变得更为缜密……科学家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警察注射了这种药物,抓犯人的几率就会蹭蹭蹭上涨,绝对能完美解决犯罪频发的问题。   于是,为了提高破案率,打击国内猖獗的犯罪分子,经过多方考虑,国家同意了科学家们提议的把这种药物注射进人体进行实验的要求。秘密的实验基地由此建立。   经过精挑细选,第一批实验对象确立——六名男性,六名女性。年龄分别为两岁、七岁、十二岁、十七岁、二十二岁和二十七岁,男女各一名。   “其中两岁、七岁、十二岁、十七岁的实验对象都是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在外面找的,与他们的父母签订了‘实验’合同。而二十二岁、二十七岁的实验对象则是由当时的警察自己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确定。”   纪律说完,宋不羁就说:“当年二十二岁、二十七岁的实验对象来自警察队伍?”   “嗯。”纪律说,“毕竟国家是打算,如果实验真的成功了,这种药物就在警察内部推广开的。”   宋不羁想着这几个月以来碰到的几个案子,几乎是立即说道:“那你说,当年制造实验基地爆炸,极有可能活下来了的人,会不会是当年参加实验的一个警察?”   “可能。”纪律低声说道,“当年国家和未成年的实验对象签订合同时,都没有直接对他们的父母说明实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而是找了个正常的明目。而在警察队伍里进行选调时,虽然同样没有真正说明目的,但极其隐晦地提了提,目的是为了提高自身的破案水平。”   “成年人了,”宋不羁说,“即使进实验基地前不知道,但进去后可能立即就摸清了。即使没真正摸清,也会了解到什么。”   纪律:“被注射了药物的实验对象大脑十分活跃,敏锐异常,一丁点儿小动作都能使得他们联想许多。虽然有时候你刻意隐瞒,但对于关注你的、尤其是直觉敏锐的人来说,你与常人还是有所不同。而且——”   “——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我不太希望你过分使用大脑。凡事总有个度,经常性地过度使用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对于外界一切事物的敏锐,以及缜密的思维,谁知道是不是用未来换来的?”   “——你是担心你告诉了我之后过度使用大脑,比如脑子运转到极限帮你们破案?”宋不羁一摊手,说,“拜托,我这么懒,如果想这么做早就这么做了。”   “还有你遗忘的记忆。”纪律说,“你以前的事想得起来就罢,想不起来也行,总之顺其自然——这也是不告诉你的原因之一。”   宋不羁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他:“纪队,你为我想得挺多啊。”   这还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宋不羁有些动容也有些想笑。   “纪队,真的,我很懒的。如果不是你在市局,我跟你讲,我现在肯定在睡觉,连动都不动一下的。挖掘记忆什么的,如果我想挖,肯定早就用尽方法去挖了。”   宋不羁想起曾在自己梦中出现的那面粗糙的水泥墙,墙面上是红色颜料写上去的“M1”标志——那恐怕就在实验基地里。   “而且我觉得我的记忆应该需要某些关键点来激发。”宋不羁说,“比如爆炸,比如天台上的‘M1’标记。”   而在经历了爆炸、见到了天台上的“M1”标记之后,他都做了个梦。梦的内容都和他被遗忘的记忆有关。那记忆又和当年的实验基地有关。   纪律点了下头:“但不用刻意去触发记忆,我还没有差劲到需要你强迫自己的地步。”   这话说得再正经不过,脑子里装了许多东西的宋不羁却愣是从其中听出了某种颜色——昨晚纪律他对他这样那样……即使是被附身后遗症影响而半推半躲,但他心里也是……很愿意的。   纪律确实没有强迫他。   忍了忍,宋不羁压下出口的调侃,继续说正事。   “你没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告诉我‘M1’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可能通过它们触发记忆?”   纪律坦诚:“嗯。”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宋不羁能远离这一些。如果被“M1”组织知道了宋不羁的特殊能力,他们怕是会用尽手段来抢夺,甚至是毁了他。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不再关注,不再介入。   但是宋不羁显然不会退出。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纠出这个团伙。   “纪律。”   纪律定定地看着他,这是宋不羁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平时带着一丝调侃意味的“纪队”。   宋不羁说:“我没那么弱,我能保护我自己。”   纪律看了他几秒,低低笑了起来。   “嗯,你很厉害。”纪律说,“但是……”   但是忍不住啊。   宋不羁望进他眼里,弯了弯眸子,说:“不到万不得已,我肯定不会和‘M1’有什么牵连。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不想因为这个二十五年前就被掩埋的事而被破坏如今的生活。我更是不想被抓去做什么检查。”   纪律保证似的说:“不会。”   他不会让这些发生。   宋不羁轻快地点头:“嗯。”   ——我相信你。   “所以纪队,”宋不羁语气便慵懒了些,尾音也拖长了些,“现在你能告诉我‘M1’有什么含义了吗?”   “奇迹一号。”纪律说,“‘M1’中的‘M’是英文单词Miracle。”   宋不羁静默了几秒后吐出几个字:“还英文名……挺洋气啊……”   Miracle 1。   奇迹一号。   “所以这帮科学家,不,国家认为这个药物是奇迹吗?”宋不羁挑了挑眉,“你爷爷他们不是反对吗?”   “主要反对的是人体实验。”纪律说,“一个未知的药物,称能进化人的大脑。先不管是不是真的,直接拿人做实验……呵。”   宋不羁被纪律这一声“呵”逗笑了。他本就不是多严肃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常笑,如今和纪律一起,更是笑得多了。   “有没有后遗症也不知道吧。”宋不羁说,“那你说我这种是什么情况?你觉得卢浩才他们有没有异能?”   “没有。”纪律毫不迟疑地说,“当年国家进行这个实验,目的并不是研究异能。”   如果实验的目的和异能相关……纪律无法想象,现在的这个“M1”组织会引起怎样的动乱。   可能命案更多,案子更难查,无迹可寻……社会进入混乱,人心惶惶……   宋不羁摸了摸下巴:“直觉敏锐倒是真的,异能,我也没感觉出。”   “你还记得那会儿我附身到老鼠身上,进了嗨秀KTV,在欧杰被捅的走廊上碰见卢浩才的事吧?”宋不羁说,“我一直觉得他会追一只老鼠很奇怪,现在想想,会不会当时他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对视上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只老鼠有问题?”   “总不会是他有什么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真身的异能吧?”   “卢浩才确实很敏锐,他身手不错,随时在警惕。”纪律想起那会儿跟着卢浩才,和他在一个小巷子里动了会儿手。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宋不羁说,“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他当时可能觉得这只老鼠与别的老鼠不太一样,根深蒂固的警惕心升起,然后就决定解决了了事。”   只是后来他突然被人喊走了。   如果他当时坚持把老鼠找到并解决再离开呢?   等等——   如果他当时恢复身体,然后在卢浩才动手的时候拖住他,闹出大动静,引来了警方——   “别多想。”纪律撩了撩他半长的头发,“我们肯定会抓住卢浩才。”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到了午饭时间,纪律去食堂吃饭了,宋不羁在纪律的椅子上靠得困倦不已,眼皮发沉,直往下掉。等纪律回来时,宋不羁已经睡着了。   但是纪律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后面跟着夏霁,夏霁身后又跟着俞晓楠和另一个大队的姑娘。   纪律打开门的时候,夏霁还好,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而身后那两个姑娘,都齐齐瞪大了眼捂住了嘴。   别的大队的妹子在想:“这人是谁?竟然坐在纪队的椅子上?!”   俞晓楠心里就沸腾多了:“大白天就正大光明睡在了办公室……看小宋哥这副神情,看纪队那眼神——啊啊啊啊啊——”   八卦!   惊天大八卦!   赌上我二十六年的美貌,这俩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更近一步了!   嘿嘿嘿……   俞晓楠狼血沸腾,用了生平最大的忍耐才不至于嘿笑出声。不过她强忍着笑,身体抖了抖,引来旁边妹子的疑惑注视。   俞晓楠是来拿东西的,拿完后一边不舍一边又匆匆拉着妹子走了,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   夏霁暧昧地朝纪律眨眨眼,下巴往宋不羁的方向抬了抬。   纪律关上门,和他一起出去了,奇怪地问:“你眼皮抽筋了?”   夏霁翻了个白眼,直接说起了正事。 第81章   夏霁跟纪律说的是关于王余身边人际关系的调查。   刚确认死者是王余时,他们就已经调查过网王余的人际关系了。不过那会儿也就是简单了解了下。而这次,在监控视频上发现那可疑的高个男人后,他们再次对王余的人际关系进行了调查,重点调查是否有和这个男人长得像的。   而且死亡信息“f、n、h、r、m”……虽然还无法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但警方也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和凶手有关的,比如凶手的名字。   于是警方重点的调查对象便是王余认识的、名字中有这些字母的高个男人。   但是,最后全都排除掉了。   比如在王余的同事中发现一个姓方的,f,但是这位方先生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又比如王余常去的超市中有个收银员是个高高瘦瘦的帅哥,但人家的名字和这五个字母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个男人真的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似的。”夏霁半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有什么瞬移的超能力吧。”   纪律低声把宋不羁的猜测说了。   “何小宝?”夏霁说,“我们不是确认过他的不在场证明了?没任何问题。”   纪律:“不管是不是,下午我都再去确认一遍。”   顿了顿,纪律又说:“对于五个字母的判断,我认为没问题,凶手的信息。”   只是他们还没找出这五个字母代表的具体意思。   “为了查这五个字母,我连小学的知识都翻出来了——f、n、h、r、m,这五个字母都是辅音字母,你说假设这是一个人名字的开头一个字母,那什么人的名字是五个字的?”   如果名字是五个字,应该很明显。   等等——   说到这里,夏霁突然一愣——   “难道凶手有两个?fnh和rm,或者fn和hrm?高个男人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但是何小宝和这些好像都没关系……”   “是个思路。”纪律说,“刘文韬身边的人也彻查。”   但就怕最后依然什么都找不到。   如果真是何小宝,但他们在咖啡馆见面都谨慎地分坐两桌的情况来看,他们平时肯定更为小心翼翼,想要找出他们之间认识的证据,会很难。   纪律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自己去调取当时咖啡馆内的监控。   俩人说完了正事,夏霁便回去了。   纪律回到办公室,看了看还没醒的宋不羁,又看了看时间,没打扰他,坐下来同样闭上了眼。他也需要眯一会儿。   宋不羁以为自己睡着后会做个梦什么的,毕竟按照惯例,经历和“M1”相关的重要事件后,他会做个和“M1”有关的梦,但他这次竟然一个梦都没做。   在知道了“M1”的含义后,他竟然一个梦也没做。   醒来后,宋不羁想,是“奇迹一号”或是“miracle 1”没激发记忆,还是……身体累的关系?   “醒了?”旁边纪律在看着什么一叠东西,听到他发出的细微动静,抬了抬头。   宋不羁“嗯”了一声。   小睡一会儿之后,精神更好了。他问:“在看什么?”   纪律弹了弹手中的一叠纸,说:“王余认识的男性。”   宋不羁想了想,说:“你们在调查监控中出现的那可疑男人?”   “嗯。”纪律说,“他的嫌疑很大。”   “下午我要去何小宝工作的花城动物园,去吗?”   宋不羁:“去吧。”   “对了,我昨天就是在花城动物园附近看到何小贝何小宝的。然后他们一直走啊走,走了很久才走到那个咖啡馆。”   宋不羁把那个咖啡馆周边有的一些建筑仔细描述了一遍。   纪律方向感比宋不羁好很多,脑内也随时能调出花城的地图。他说:“不出意外,你说的这个咖啡馆应该在刘文韬工作的地方后门附近。”   “那那栋建筑……”宋不羁脑内浮现咖啡馆旁边那栋明显高大上的建筑,说,“就是刘文韬工作的药企?”   纪律在地图上搜了搜,指给他看:“你看。”   果然,刘文韬工作的药企旁边,有一家咖啡馆,名字就是何家姐弟和刘文韬进去的那家。   “何小贝先去找了何小宝,然后和何小宝一起去了刘文韬工作地的附近。”宋不羁说,“这么大费周章,他们要传达或者交换的事肯定很重要。”   “下午我们从花城动物园出来后,去这个咖啡馆调取监控。”纪律说。   宋不羁却摇了摇头:“他们既然特地选择这里,又坐了那么两个位置,肯定是有备而来,我估计他们不会让我们发现什么——不过你说得对,监控还是要查一下。”   下午,俩人一同去了花城动物园。   正是周末,又碰上好天气,花城动物园里游客不少。   纪律表明警察身份后,由工作人员带领,往何小宝工作的熊猫馆走去。   宋不羁带了把伞,那伞一撑开,里面的小风扇就运转了起来。他问纪律要不要一起撑,纪律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笑说:“现在伞都这么高级了啊,还自带风扇,回头也给我女朋友买一把,夏天用刚刚好。”   宋不羁随口接道:“新世纪好男人。”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哎”了两声,又听到宋不羁问:“何小宝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没有吧。”工作人员说,“从没听他说过,也从没见他带过来。不过倒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子来找他……”   “是不是长得和他挺像的?”宋不羁问。   “你怎么知道?”工作人员一惊,又反应过来,讪讪道,“对哦,你们是警察,肯定知道的——那个很漂亮的妹子是他双胞胎姐姐。”   宋不羁:“他姐姐经常来吗?”   工作人员:“也不是经常吧,不过昨天刚来过。”   宋不羁佯装不知:“昨天?”   工作人员:“昨天下午快四点了吧,我远远看到他姐姐过来,等了一会儿何小宝就出来了,然后俩人一起走了。”   宋不羁“嗯”了一下:“听起来姐弟俩感情不错啊。”   工作人员:“是挺好的——我跟你们讲啊警察同志,他们俩算是相依为命的喽。所以这感情自然是好的啦!”   宋不羁:“相依为命怎么说?”   工作人员小声道:“他们父母出车祸死了,哎哟听说当时可惨烈了!然后就剩俩姐弟了呗!当年他们俩好像大学刚毕业呢,本来准备继续读研来着,但因为这事啊,都不读了。”   宋不羁:“我听说这件事在当时是挺大一个新闻吧?”   工作人员:“是啊,他们父亲是化学家嘛,在咱花城还挺有名气,突然被撞死,肯定会被大肆报道一番。我听说何小宝大学学的也是化学,不知怎么大学毕业后就完全抛弃了这个专业,进动物园当起了饲养员。我想肯定是弄化学就想起他父亲吧,唉。”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熊猫馆。   “哎,小王,小宝在吧?”带他们来的工作人员问熊猫馆内另一个工作人员。   “在办公室呢。”   办公室里,何小宝正在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   “小宝。”   何小宝回过头。他头发不长不短,大约经常戴鸭舌帽的关系,头发不蓬,有点贴在头皮上的感觉。他穿着一身休闲的卫衣套装,回过头时自然地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脸——   真的和欧杰的相像。   照片看上去就很像了,没想到真人更是相像。   “警察同志,来找你的——你们聊啊,我先走嘞!”   纪律和宋不羁上前两步,发现何小宝在写一篇类似工作总结的玩意儿,什么每天给熊猫吃多少竹子,哪只熊猫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精神状态如何……   纪律:“你好,何小宝,我是市局刑侦大队队长纪律。”   何小宝点了下头:“纪队长。”话落又把目光投向了宋不羁。   宋不羁扯了扯唇:“我是顾问,无名小卒。”   何小宝:“顾警官好。”   宋不羁:“……”   是他说的话有歧义,还是何小宝理解有问题?   不过宋不羁也没解释,纪律表明了来意,问起他4月13日晚上在哪。   何小宝没怎么迟疑地回答道:“在上班——你们先前不是问过了吗?不是你们俩,是另外两个男警察……”   纪律:“事关重大,请您配合。”   何小宝微微一笑,脸上竟有两个小酒窝:“我很配合的,警官。”   接着,何小宝便一边翻着每日的工作总结,一边详细地讲述了自己那天晚上的工作内容。   “其实那天晚上本来不是我上班的。”何小宝说,“但是另一个同事那天晚上有事,就和我换了班。”   纪律:“那位同事是?”   何小宝:“王志,你们进来前应该看到他了。”   原来就是来到熊猫馆后告诉他们何小宝在办公室里的人。   后来他们去询问了王志。王志证实,13号晚上本来应该是他值班,但是那天快傍晚时他老母亲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伤了腿,他不放心,就和何小宝换了班,带他母亲去医院了。   而动物园里确实有不少人都证明,当晚他们看到了何小宝上班。   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第82章   除了询问13日晚上班的工作人员,纪律和宋不羁还查看了当晚的监控视频。   监控显示,13日晚上五点半左右,何小宝从外面进来,他是来上班的。他一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休息到六点钟,然后起身去换工作服。   他今晚的首要任务是清理熊猫馆。   监控中,何小宝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有时候是背对着监控,有时候监控拍到了他的正脸。   很明显,当晚在这工作的确实是何小宝。   除非何小宝有分身术,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距离十几公里外的王余家。   “或许我们猜得不对,”去往咖啡馆的路上时,宋不羁开玩笑地说,“万一现在这个‘M1’就是在研究异能呢,万一何小宝真有什么分身术呢?”   然后一个在花城动物园,一个在王余家,这样两件事就能同时进行了。   纪律:“我还是认为不是异能。”   停顿了几秒,他突然问:“何小宝比何小贝高多少来着?”   宋不羁一愣:“穿上高跟鞋后小半个头,不穿的话……何小宝应该到何小贝下巴那里吧。”   纪律沉默了一下,然后陈述事实一般地说:“王余家门口的监控很奇怪,只能拍到人的上半身。就算王余开门了,他走进去,也只能拍到小腿位置。”   宋不羁几乎是下意识地快速说道:“你是怀疑当晚出现在王余家的不是何小宝,而是何小贝?”   不确定当晚出现在王余家的“高个男子”穿的是什么鞋子,也就无法知道他究竟是穿男款鞋,还是为了身高特地穿了一双恨天高。   宋不羁偏头看向纪律,眼底有些疑惑。   他还没说什么,纪律就说道:“这个监控是从走廊一头斜拍过来的,王余隔壁那户能完全监控到,但王余家就只能拍到一半。那人进出电梯时,也都站在电梯的拍摄死角,不是完全没拍到,就是只拍到了这人的头顶。”   别说是脚上穿什么了,在电梯里连他身上穿什么都拍不全。   而新海小区电梯里的摄像头是装在楼层按键这边的顶上的,只要电梯门一开,有意识地往这走,站在按键旁,就能做到不被摄像头全部拍到。   宋不羁喃喃:“这人是什么都算计好了啊……”   王余的死,像是有预谋的。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昨天何家姐弟和刘文韬来过的这家咖啡馆。   下车前,纪律说:“我让小谢他们查查13号晚上何小宝的行踪。”说罢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咖啡馆的店员们也很配合工作,请示了老板之后便把监控调了出来。   在翻找昨天的监控之前,店员就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您刚才说的那两张桌子那,我们店里那片区域的摄像头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记得是还没修的……”   纪律淡淡“嗯”了一下,眼睛不离屏幕。   通过门口的摄像头,他们看到何家姐弟和刘文韬先后走了进来,前后相差十分钟左右。   何家姐弟是直奔目的地,而刘文韬则是进门后停顿了几秒,然后才往何家姐弟那边走去。   “这个区域比较安静,但光线差,又是挺角落的地方,平时进来喝咖啡的人一般不会坐到那边去。”店员说,“这位先生是我们的老客户了,隔三差五地就会过来点杯咖啡,然后坐一会儿。他倒是经常坐那边。”   纪律问:“都坐那个位置?”   店员回答:“差不多。那片区域就三张桌子嘛,哪张有空位他就做哪张。”   刘文韬是老顾客了,对于咖啡馆内的情况很了解,他们特意选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能拍到他们坐的位置的摄像头坏了。   店员口中说着摄像头坏了没修,实际验证之下,还真是坏的。   何家姐弟和刘文韬坐下后发生了什么,无法从监控视频中看到。   宋不羁问店员对于昨天何家姐弟进来后的情况记不记得。店员刚好昨天也是这个时间上班的,闻言回忆了一下,说:“他们……俩人都点了一杯拿铁,期间好像一直在说话……其他就不知道了。”   看来也是无法从咖啡馆得到什么线索了。   宋不羁始终在意被刘文韬写在餐巾纸上的内容。   这时,宋不羁的手机响了,是微信信息进来的声音。   何小贝:宋先生今天没来上课啊?   宋不羁挑了下眉,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三点半了,他忘记了下午要去上体验课。   和纪律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宋不羁边走边回复。   宋不羁:不好意思啊何老师,下午有点事耽搁了,我明天下午再来吧。   纪律拍了拍他的背,让他专心走路。   宋不羁朝他笑了笑,说:“你猜谁给我发的信息?”   纪律配合地问:“谁?”   “何小贝。”宋不羁说,“问我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二人上了车,宋不羁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轻快地说:“纪队啊,下午和你一起我竟然忘了时间。”   纪律笑了笑,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下次定个闹钟。”他说。   宋不羁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也觉得需要。哎,我都好多年都没定过闹钟了。也就读书的时候怕早上起不来定过闹钟,之后连闹钟怎么定都快忘了。”   纪律:“你还有过这么勤奋的时候?现在怎么变懒了?”   纪律难得同他如此说笑,宋不羁有点惊奇,“哼哼”两声,佯装不服气地说:“你可别小看我,我以前可以年年拿奖学金的,最高的那种。”   “嗯,不小看你。”纪律夸道,“你这么棒。”   宋不羁自然地接受了这夸赞,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等他看了看四周,顿时惊奇地说道:“咦,你开到这高大上建筑的正门口了?”   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刘文韬工作的那药企。   这药企外墙通体白色,看上去高贵又冷漠。纪律停了车,眯着眼看了看面前的建筑,说:“既然都在这附近了,那就来看看。”   宋不羁点了下头,说:“刘文韬是不是回来上班了?”   “嗯。”纪律说,“前两天就回去上班了。”   发现王余的尸体后,刘文韬在派出所连续报道了几天,就算案件移交市局后也不例外。后来,不知是派出所民警们的劝慰发挥作用了,还是刘文韬自己想通了,总之他回去上班了,除了会询问派出所的民警雷钧案件的进展外,不再去派出所报道了。   “今天周末吧?”宋不羁说,“刘文韬也在上班?”   “一周五天上班两天休息,刘文韬完全无视这个‘规定’,连上一个月都有可能。”纪律说。   宋不羁“哦”了一声:“如果他要暂时缓解老婆被杀带来的痛苦,肯定也会用工作麻木自己吧。”   二人顺利地进了药企。   可惜是周末,领导们都不在,公司里也没什么员工。   宋不羁和纪律找到刘文韬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用显微镜观察什么。   带宋不羁和纪律进来的是一个门卫,他过去敲了敲实验室的门。刘文韬抬起头,脸上像是被打断的不耐。   门卫大声说了来意,刘文韬扭头去看宋不羁和纪律。   一瞬间的茫然后,刘文韬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放下显微镜和手里的其他东西,摘了手套,匆匆走了出来。   “警察同志?是警察同志吧?”刘文韬看向宋不羁,他认出了宋不羁,那天来过他家,和几个警察一起。   纪律直接拿出警察证在他面前晃了晃。   刘文韬忙把他们请到了另一个办公室,他摘下眼镜,用餐巾纸擦了擦,又戴上,踌躇了片刻,然后问道:“警察同志,是不是我妻子的案件有进展了……你们找到杀她的凶手了吗?”   纪律含糊而笼统地说道:“有怀疑对象——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刘文韬忙说:“您问。”   纪律:“13号晚上您下班回到家,6点半左右,您确定这个时间点您家里是没人的对吗?”   “没有。”刘文韬一下看看纪律,一下看看宋不羁,脑袋左右转了转,疑惑地问,“这个问题你们不是问过了吗?”   纪律淡淡地说道:“再和您确认一下——您真的确定当时您家里没人吧?”   刘文韬肯定地说道:“没人。”   纪律点了下头,在手机上点了点,翻出一个视频,给刘文韬看。   “这是13号下午5点左右,您妻子回到家了,接着您看,5点20分前后,一个人进了您家里,是您妻子给他开的门,让他进去的。”纪律一边放着视频,一边把当天晚上的时间点再次讲述了一遍。   “从您回家进门,到出去吃饭,这个人都没有从您家出来过,您妻子也是。这足以说明当您下班回到家时,您妻子和这个人都还在您家。所以您真的确定当天下午6点半左右,您家里没人吗?”   刘文韬看着视频,本来就有皱纹的额头上皱纹更皱了,似是不理解看到的内容。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人,我确定我回到家时家里没人。”   “但是这个人,进去后直到6点50分才出来的,你继续看——”宋不羁说,“警方也查了你们小区其他的监控视频,在你回到家的这个时间段里,你妻子和这个陌生人都没有离开小区。”   “刘先生,你是研究科学的,你说,这世上会有超能力吗?比如像你妻子和这个人,明明没有离开过你家,但是你却没有在家看到他们,那你说,他们会不会有类似‘隐身’的神奇能力啊?” 第83章   办公室靠南面,下午的太阳刚好落了点到窗台边缘,金属的窗户边被照得亮闪闪的,明亮得可当镜子。大周末的窗户都关着,房内被烤得有点热。   宋不羁随意地往后顺了一把头发,也不知从哪摸出个皮筋,扎了个小鸟尾巴似的马尾。   他静静地看着刘文韬,等着他的回答。   “超能力”的话题似乎把刘文韬难住了,他沉默不语。   宋不羁刚才的语气是慵懒中带着随和的,纪律却是严肃多了,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说:“回答这个问题。”   刘文韬抬眼看他们,往上推了推眼镜,竟是不解地皱了皱眉,说:“警察同志,你们是在开我玩笑吗?”   纪律冷淡地与他对视:“不开玩笑。”   刘文韬:“‘超能力’、‘隐身’,这种还不是开玩笑?”   说到这里,刘文韬声音提高了不少:“我可是个研发员!从事的是科学相关的工作,相信的也是科学!超能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接着,刘文韬又嗤笑了几声,说:“警察同志,你们办案讲究的是证据吧,这种没有证据的事你们也能说出口?告诉我这个被害人家属?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专业性,找不到凶手不说,还拿根本不靠谱的借口搪塞我。”   刘文韬平日里温温和和,不仅其他人这么说,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的警察们也这么觉得。但此时他的表情和语气却和温和不怎么挂得上钩。   宋不羁倏地一笑,说:“你反驳得对,警方确实也不信超能力的存在,那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嘛你说是吧。但确实也没找到你下班回家前后你妻子和这个可疑人出去的场景。那你说,他们俩在你回到家时,躲在了哪?”   刘文韬又往上推了推眼镜,似是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我那天,13号下班回到家……”   刘文韬的座位就在旁边,电脑在他的桌子上。他点开打卡系统,看了看,说:“13号晚上我是六点下班的,期间没去别的地方,到家应该是六点半左右。到家之后,我换了鞋子进去,玄关处没有别人的鞋子。接着我记得我…客厅里没有人,于是我进卧室了看了看,也没人,当时我以为我老婆还没回来。我上了个厕所,就出门吃饭了。”   纪律:“您换鞋子时,玄关处没有别人的鞋子,也没有您老婆的鞋子吗?”   刘文韬摇了摇头:“没有。”   宋不羁插嘴问:“你家有个鞋柜吧我记得,鞋柜也看过了吗?你确定你老婆没有换下家居鞋进去?你老婆的家居鞋少了你也不知道?”   刘文韬一愣;“我没看过……我当时应该看一眼的,王余喜欢把鞋子放进鞋柜里,不管是刚换下的鞋,还是每天家里要穿的鞋……”   纪律:“您先前跟我们其他同事说回到家后看到客厅里有什么?您老婆不见之前在做什么?”   刘文韬一愣,半晌后反应过来,说道:“我的一件衬衫,扣子掉了,我老婆失踪之前应该是在给我缝补扣子。旁边还有个针线盒。”   他的眼镜又从鼻梁上滑了下来,推上去之后,他说:“这些我都告诉过你们了……”   纪律淡淡道:“以防您遗漏了什么——您当时回到家后就看了眼客厅,以及进卧室看了看?上的哪个厕所?”   刘文韬家里有两个厕所,和宋不羁一样,也是主卧一个,外面一个。   刘文韬说:“我进了主卧,就在里面上了厕所。”   “您家里其他地方您当时找过吗?”纪律问。   刘文韬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那会儿哪想到她会失踪,甚至被害啊。我以为她刚好有事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当时我老婆和那可疑男人肯定藏在家里的哪里,早知道我当时就把家里搜一遍……现在也不至于……不至于……”   刘文韬摘下了眼镜,双手掩面,痛苦地吸了吸鼻子。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想起她……王余她……”刘文韬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没事。”纪律说,“您刚才说‘可疑男人’,您怎么确定这个进入您家的就是男人?”   刘文韬好像还没从悲痛情绪中反应过来,一愣:“这不是你们刚才说的……”   纪律冷淡而肯定地说道:“我们刚才并没有说这个人是男人。”   “不是……你们说了啊……”刘文韬下意识地辩解,“你们明明说‘这个男人’……”   “不。”宋不羁微微一笑,“我们一直说的是‘这个人’。”   如果是去见何小宝之前先来了这里,那么他们可能会直接说“这个男人”,但见了何小宝,彻底了解案发当晚他的行踪后,他们也不确定那晚出现在王余家门前的人是男是女,于是便说了“这个人”。   没想到……   有意外收获。   “是吗?”刘文韬讪讪一笑,“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宋不羁:“这都能听错啊,我自认为我的普通话还不错,纪队说得也挺标准呢。”   刘文韬重新戴上眼镜,厚重的镜片像是一层保护壳,遮住了他眼底隐隐约约的某些情绪。   “年纪大了,听错了也有可能。”   宋不羁微微一笑,说:“您怎么能算老呢,您才正值壮年。”   刘文韬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而且看刚才那视频,那长得就像一个男人……”   宋不羁:“您眼神好,我可看不出这模糊的摄像头拍的人是男是女。说起来你们这小区也算挺贵的啊,怎么装的摄像头这么差?”   刘文韬:“这个我不懂……”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该详细了解的都了解了,纪律和宋不羁准备离开。   离开前,刘文韬喊住了他们。   “警察同志,拜托你们了啊,一定要查出杀害我妻子的凶手啊。我们没有孩子,她就是我最亲的人啊。”   纪律回头:“您放心。”   ---   车子开离刘文韬工作的药企前,宋不羁回头看了那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白光的建筑,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悲凉感。   “你说,刘文韬为什么要杀他老婆呢?”   宋不羁又轻又缓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显得异常沉静。   虽然和刘文韬接触不过短短两次,但宋不羁对于他是凶手越发肯定。尤其是刚才他不小心暴露时。即便退一万步来讲,刘文韬不是凶手,但也肯定和凶手有关。   而宋不羁倾向于认为,刘文韬就是杀害王余的凶手。   “杀人肯定有动机。”纪律说,“根据调查,刘文韬和王余结婚十年,算是和睦相处,没出过什么大矛盾,没怎么吵过嘴。刘文韬在王余死后表现出来的悲痛不像是假的。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杀死自己感情还不错的妻子?”   宋不羁没回答,他说道:“如果不是刘文韬杀的,那就是出现在他们家外面的那可疑人杀的。而这个人和王余以及刘文韬认识——如果这个人和‘M1’有关,那么他为什么杀死王余——王余知道了什么?”   王余大概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灭口了。   “也可能是激情杀人。”纪律说,“你注意到刘文韬的小表情没,我们刚进去时,门卫叫他,刘文韬的表情一瞬间很不耐,像是一头捕猎时被打扰到的狮子,随时能冲上来咬你一口。”   宋不羁:“他当时可能被激怒了?然后就杀人了?”   “很有可能。”纪律说,“如果凶手是刘文韬,这种可能性最大。”   宋不羁点了下头:“确实,正常情况下,实在看不出刘文韬会杀人。当然,也可能人家戏演得好,把我们俩都骗了。”   话落,宋不羁打了个哈欠。   纪律:“困了?”   宋不羁:“昨晚睡少了吧。”   这答得极其自然的话语说出口让俩人同时一愣。   片刻后,纪律反应过来,闷笑起来。   宋不羁哼哼两声,说:“纪队看来是早有预谋啊,准备得那么充分……”   虽然昨晚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处于被附身后遗症所影响,但不代表他没记忆。他可以清楚地记得,昨晚纪律拿出了什么,又对他做了什么……哼,衣冠禽兽。   宋不羁在车上睡着了,纪律便直接把他送回了家。之后,他驱车回了市局。   宋不羁醒来时刚好是晚饭时间,一出房间,他就发现原本就不怎么热闹的家里更是空荡荡的,好似少了很多东西。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顿时清醒了过来。   常非今天搬走了。   打开常非原先住的卧室,里面他的东西已经没了,柜子和桌子上都空空的。   宋不羁叹了口气,重新关上门。不过另一方面他又为常非感到开心,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古人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常非走了,这家里现在就他和纪律两个人了。   宋不羁想了想,发了个微信问纪律能不能进他的房间。   几分钟中纪律回复过来——可以。 第84章   宋不羁进了纪律的房间。   这间房间没窗户,光线黯淡。宋不羁进去后先开了灯,然后环视了一下房内。   纪律的房间也充满“纪律”感,虽然还没有到强迫症的地步,但东西也都摆放地整整齐齐、规规整整,和他的房间简直是两样。   宋不羁打开纪律的衣柜,衣服分门别类,井然有序,不像他一样,收了衣服懒得叠就直接塞进去。   他见识到了自己和纪律之间的不同,感慨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把纪律最近常穿的衣服拿了出来,拿到了自己房内。   接着,他撸起袖子,把自己乱糟糟的衣柜整得像模像样了些,还给纪律留出了块位置。   现在装修房子一般都有衣帽间,宋不羁装修那会儿,考虑到房间是要租出去,于是便把空间节省下来,做成了两个小点的卧室,每个卧室里都有衣柜,但衣帽间就没了。   他把纪律的衣服放好后,又去了外面公用的浴室,把纪律的牙刷杯子等拿回了自己房内的浴室里。   一副真正同居的架势。   “好了。”宋不羁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房内,他的东西和纪律的东西已经混在了一起,顿觉心满意足。   但是困意也无法随着好心情消失,宋不羁弄完这一切,又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于是,他便快速冲了个凉,然后去睡了。   这会儿天还没黑,宋不羁原本打算睡个两小时起来吃饭,结果,困意上来了,怎么睡都醒不过来。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醒了,胳膊抬起来了,穿上了衣服,但是下一秒他又发现自己怎么挣扎也抬不起手臂,连想转动下脑袋换个姿势都无法做到。   他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悬浮在身体上空,着急地看着自己睡得无知无觉的身体,不断催促着“醒来”、“醒来啊”,然而身体就是不理他。   最终,他妥协了,不再反抗,不再挣扎,顺从困意,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   墙壁粉刷得很粗糙,摸上去有一粒粒的凸起,上面有一个硕大的字母“M”和数字“1”,是用红色颜料涂上去的,大约是光线黯淡的关系,呈现一种暗红之色。   女孩站在墙面前,伸出手,沿着红色字迹,一寸一寸地摸过。但是她还小,还在长个子,即使踮起脚尖也无法触摸到上面的字迹。   女孩的手指停在能够得着的最高处,抬眼望向更上面的红色痕迹,眼底有一片迷茫。   暗红之色映入她的眼底,仿佛映得她的脸也黑红黑红的。她难过地想着:“为什么不要我?”   被带走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红衣,就像这红色颜料一样红。但是来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后,她就被迫换上了白衣,胸前和背后各有一个数字“6”。   6,这是她的代号。   这里的人不叫她的名字,就叫她6号。   现在是晚饭后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她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她能去的距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平常没什么人来,正好方便她独处。   已经一周了。她想。   自从被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女孩想。她多想快点从这个地方出去,然后跑回家,狠狠地质问她父母——为什么不要她。   可是原因她是知道的。   被带走之前,她妈妈告诉了她。   只是……   正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渐渐靠近。   女孩抬起头,望向声音来处。   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男孩。   是一号。女孩心想。   而这个年轻男人,女孩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这里的什么博士喊他小黄。   小黄并不擅长哄孩子,被男孩的哭闹声弄得焦头烂额,这会儿也是想着走一走哭声也许会停止,然而没想到转悠了好半天,这男孩竟然还在哭。   男孩很小,就和女孩去年刚出生的弟弟差不多,女孩忍不住说道:“他可能是饿了。”   小黄一直低头哄孩子,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吓了一跳,说出的话带了点质问的语气:“六号?你怎么在这?”   女孩没说话。   小黄似乎想起现在这是自由活动时间,没再指责她,也没空指责,因为他怀里的小男孩因为他刚才突然提高的声音,哭得更响了。   小黄很愁,苦着一张脸,说:“你怎么这么能哭呢,怎么就哭不累呢?”话落左右摇了摇小男孩。   但是小男孩哭得更凶了。   女孩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他可能饿了,他晚饭不是没吃什么吗?你抱孩子的姿势也不对。”   这话说起来,好像女孩很有经验似的,像个小大人。   小黄一愣,经女孩的话才想起,对哦,这一号晚饭根本没吃什么,因为他怎么喂,一号都不吃,于是就懒得喂了,想着等饿了肯定喂什么吃什么。   小黄皱眉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六号,从被小男孩哭声填满的脑海里扒拉出了六号的资料,然后说:“你以前在家里照顾过你弟弟吧?一号就比你弟弟大一点,你帮我一起照顾他好吗?”   小黄平日里虽然不能说对他们这些被带来的人语气多差,但是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好。女孩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她怎么会被如此温和的态度对待啊?还一副与她商量的姿态。   女孩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从来就没有人跟她商量过什么事,从来就是别人一副命令的口吻,你去做这个,你去做那个。   小黄却不管那么多,他见女孩有同意的趋势,就趁机强买强卖一般地把小男孩放到了女孩的手上,说:“那就麻烦你了啊,以后我多留点好吃的给你啊。”   自从被带来这里,每个人的饮食都是被控制的,不能说吃不饱,饭量还是足够的,女孩以前在家一顿也没吃这么饱过,只是菜色却几乎是一成不变,除了土豆丝便是萝卜丝,偶尔来几块肉解解馋。   其实这里的条件比女孩在家时要好很多,但是女孩就是想吃更多的肉,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小黄这话一出,女孩立刻心动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唇。   照顾一号小男孩的任务,就落到了女孩身上。   也不知道小黄是怎么跟上面的人说的,总之,上面的人也默认了,而且把小男孩的床搬到了女孩的房间里。   是的,女孩拥有单独的一间房,这在来之前她是从没想到过的。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先是和爸爸妈妈一间房,再是和哥哥一间房,总之,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间。   而这里,房间虽然小,但却是她自己的。   然而女孩还是想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对这里有一股恐惧感。   她不知道那些人检查她的身体是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她身上注射的东西是什么。她有时候会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实验,但是她太笨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成了女孩最好的听众。   小男孩住进女孩房间的第一晚,女孩对他说:“一号,我是六号,我叫王招娣,‘娣’不是‘弟弟’的‘弟’,是‘弟弟’的‘弟’加上了女字旁。”   “我妈说本来我是叫‘弟弟’的‘弟’的,但是女孩子,就改成了女字旁的‘娣’。其实有什么差别呢,他们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要我再招来一个弟弟。”   “没想到去年我妈真的生了一个弟弟,弟弟名字比我的好听多了,叫王鹏,我妈说是大鹏的鹏,弟弟以后是要在天上飞的。那我呢?我的名字就是为了弟弟吗……”   “他们也是为了弟弟才把我卖了的……”   女孩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没说下去。   女孩骨子里不是个沉默的人,她是喜欢说话的,喜欢与人分享的,只是来了这里后,所有人都不认识,她感到害怕,便很少再说话。   这会儿除了她自己,便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她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放松下来,又有了点安全感,压抑许久的话便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我听他们说你好像两岁了,两岁了为什么还不会说话啊?我弟弟一岁就会说了啊……你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你不会说话,也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叫你一号吧?我想想啊……”   “一号……一号……有了……不如叫你小一怎么样?小一、小一……我觉得挺好的。”   男孩躺在小床上,对着她露出了笑,双腿往上抬了抬。   “诶,你笑了,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小一、小一……”   ……   ---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内的灯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宋不羁一睁开眼,昏暗一片。   肚子上盖着一小块被子,宋不羁茫然地捏了捏,心想,招娣姐姐回来过了啊?   王招娣。   这个出现在他梦里的小姐姐叫王招娣。   黑暗中唯有宋不羁睁着的眼里发出一点光,就像两点不灭的星火。   他想,王招娣就是现在的王余吗?   ---   市局内,纪律和夏霁等人开了个短会,顺了一遍整个案发过程,整合了一下目前掌握的信息、证据等。   等其他人都回去后,谢齐天重新过来找纪律。   纪律看了他一眼,俩人来到了一个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谢齐天稍稍凑近了些,低声对纪律说起了他这几天的暗中观察。   “有次我经过纪队你办公室时,刚好碰到老王。我同老王打了个招呼,他问我是不是去那边上厕所,还说他刚出来,那边不知怎么没水了,厕所里臭得很。老王虽然这么说,但是有可能是在遮掩,不知道他在纪队你办公室门口呆了多久。”   “小李小金俩人没观察到什么,小金基本跟着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哪里也都跟我报备,暂时没疑点。”   ……   “大白有工作的时候就长时间围着尸体转,累了也是在办公室趴趴,一般是等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才回家。最近他检验完了王余的尸体,暂时没新的工作,就在办公室里,倒也没什么疑点。”   “出外勤时,小俞一般是跟着夏副队的。他俩出外勤比较多,我没有跟着,也看不出什么疑点。”   “但是纪队,你真觉得我们队里……”   纪律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说:“也可能不是我们队的。”   “但如果这么清楚我们的计划安排,是我们自己人的可能性最大。”谢齐天说,“除了我们自己人,还有两个领导也了解……”   一个是直接管他们的分管领导,马副局长。还有一个是梁局长。   尽管这里摄像头拍不到,也没有声控,但是谢齐天还是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总不会是领导吧……”   纪律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弄清之前谁都有可能。   谢齐天点了下头,说:“纪队那我先回去值班了。”   今天是他值班,所以刚才他并没有和大伙儿一起下班回去。   ---   纪律回了家。   刚打开门,蹲守在门后的金大发就热情地扑了上来,尾巴摇得跟装了小马达似的。   纪律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下去。   然而金大发并不下去,它蹭了蹭纪律的腰,先是看了看原先常非住着的房间,呜咽一声,然后又看了看主卧,低而短促地“汪”了一声。   接着不用纪律催,金大发麻利地爬回地上,头也不回地跑去叼来了自己的牵引绳,又一溜烟儿地跑回来,期待地站在纪律面前,仰头看他。   纪律拍拍它的脑袋,说:“等下。”然后便走向了卧室。   纪律的话比宋不羁的可信度高多了,他说等下,金大发便乖乖地在门口等着。   纪律悄无声息地进了卧室。   宋不羁正四平八仰地躺在床上睡觉,这刚一进去,冷气就扑面而来。   纪律皱皱眉头,过去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小腹,冰冰凉凉的。   但是如果整个给他盖上被子,宋不羁肯定会觉得热,于是纪律便扯了被子,只在他腰腹间盖了一圈。   大约是真的累了,宋不羁睡得一动不动,他半侧着脸,一侧的头发盖到了脸上。   纪律伸手,把这些头发往旁边拂了拂。   他摸了摸宋不羁的脸,然后低下头亲了亲。   宋不羁呼吸轻浅均匀,毫无所觉,似睡得极其安稳。   接着,纪律起身,走到卧室里的卫生间,准备洗把脸再出门。   一打开卫生间的灯,却愣住了。   里面的洗脸台上,不仅摆着宋不羁的洗漱工具,还摆着他的。   纪律瞬间便想起来下午宋不羁问的能不能进他的房间。他当时以为宋不羁只是想进去看看。如今看来……   纪律走出卫生间,不带犹豫地走向衣柜,打开,果然在柜子一侧看到了挂着的自己的衬衫。   心里瞬间柔软一片,好像吃进了软乎乎的棉花糖。   纪律深吸一口气,压下现在立刻马上过去欺负他的冲动,重新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把脸。   离开前,纪律把卧室的灯关了。   金大发早已等不及,一见纪律出来就奔过去。   “走吧。”   金大发兴奋地跟上纪律。   ---   纪律遛狗,不像宋不羁一样随意,金大发想去哪就去哪。他有一条固定的遛狗路线。   这条路线是经过早餐店的。   金大发被纪律牵到了早餐店外,不开心地叫了一声。   不开心,卖好吃的东西的店关门了。   每天早上,金大发经过这里的时候,纪律停下买早餐,它也会得到店主投喂的美食,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金大发伤心极了,连尾巴也摇得不那么畅快了。它慢吞吞地往前走着,边走边回头,十分恋恋不舍。   “小金,”纪律说,“明天早上再带你来。”   金大发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冲着纪律“呜”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金大发的尾巴又摇得飞快了,好像把先前的伤心抛到了天边。   它瞥见前面花坛里有一只猫窜过,立即飞奔了过去。   纪律被猛地一拉,快步往前跨了几步,差点被石头绊一脚。   “小金。”纪律低低叫了一声,语气有些严肃。   金大发已经不是刚来时的小奶狗了,它长得快,体型早已变大了很多。如果它用尽力气拉,一些力气小的人甚至会被拉倒。   金大发在花坛里团团转,猫呢?猫呢?猫去哪了?   纪律拉着绳子,在花坛外摇了摇头,这金大发,可爱是可爱,听话是听话,就是这种时候有点笨。   猫在金大发奔过来之后快速窜上了一棵树,此时正蹲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往下瞅着花坛里团团转找猫的傻狗。   猫没发出动响,金大发也没想着往上看,于是,一条狗在花坛里这边嗅嗅那么闻闻找猫,偶尔抬起腿撒个尿,一只猫蹲在树上静静地看着狗瞎窜,十分地岁月静好。   这是只白猫,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铃铛,看来是家养的。   “公主、公主殿下——”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唤声,原本安静蹲在树上的猫突然站了起来,耳朵动了动,转了头。   接着,猫快速爬下了树,往声音来处奔去。   金大发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它一跃而起,跟在猫后面往前跑去,但没跑几步就被纪律拉住了牵引绳。   金大发着急地回头“汪”了几声——追啊!再不追猫猫就跑走了!   纪律往前走了几步,金大发大喜,也立即往前奔了几步,却又被迫停了下来。   呼唤的声音是从马路边一辆车上传出的。   猫听到叫唤,快而准地找到目标,跑了过去。   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位女子下了车,开心地抱起已经跑到她面前的猫,亲了几下。   “公主,你突然跑掉可吓死我了。”女子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猫窝在女子怀里,尾巴慵懒地垂下,突然动了动,回头忘了眼很想跟过来的金大发一眼,继而又高贵冷艳地闭上了眼,不理。   女子却已经注意到了自家猫咪的小动作。她抬头,往纪律的方向看了看。   “你好,是你帮我留住了我的猫吗?”女子扬高了声音,“真是太感谢了!”   虽然路灯昏暗,又隔着一小段距离,但是纪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何小贝。   这大晚上的,她在外面找猫?   纪律牵着金大发,慢慢走上前几步,整个人暴露到路灯下。   “不用。”纪律冷淡地说。   “肯定要感谢的。”何小贝说,“不然我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呢,找不回来了也有可能。”   话落,何小贝微微弯了弯腰,对金大发一笑,“也谢谢你了,小帅哥。”   金大发仍旧渴望地注视着她怀里的白猫,尾巴摇啊摇的。   想玩,想一起玩!   “看,你的狗好像很喜欢我的猫呢!一直盯着公主。”何小贝重新站直了身体,对纪律说,“你都是晚上遛狗吗?”   纪律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   何小贝理解似的一点头:“也是了,大家白天都上班,也就晚上有空遛一遛。不过这会儿有点晚呀,还是不要这么晚呢,我听说最近这一片不太安全——哎,我得回去了,再见啊。”   “再见。”   金大发伤心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又呜咽了一声。   好吃的没吃到,能一起玩的小伙伴也不见了。今天真是太伤心了。狗生真正太悲惨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金大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然而悲伤什么的就是一时的。回去路上,它被不知被花坛里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最后,纪律把它拉了回去。   纪律习惯性地去外面的浴室洗澡,进去后才想起洗漱用品都被宋不羁搬到房内了,于是便噙着笑打开了卧室的门。   这一打开,他就皱起了眉头。   宋不羁不见了。 第85章   晚上十一点,宋不羁出现在了刘文韬的家里。   宋不羁坐在刘文韬家的客厅里,与坐在对面的刘文韬隔着茶几相望。   刘文韬本来准备洗洗睡了。就在他刚洗完澡出来时,敲门声响了。   这么晚,刘文韬猜不到是谁,透过猫眼看出去,却看到了一张认识的脸。   于是刘文韬开门把宋不羁请了进来。   进来后,刘文韬给宋不羁倒了杯水,宋不羁一言不发地接过就喝完,现在一次性杯子还在茶几上放着。   坐了一两分钟了,宋不羁一句话都还没说,就是盯着刘文韬看。   刘文韬被看得莫名其妙,又思考不出这位“警察”的来意,于是疑惑地开口询问:“警察同志,你这么晚了过来是……”   没得到回应。   刘文韬心里突地忐忑了起来。   “我不是警察。”   好半晌之后,宋不羁终于开了口。   刘文韬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是警察?”   先前好几个警察一起来的时候,不是还看过警察证的吗……   刘文韬想不起来面前这个人当时有没有拿出警察证,反正他是记得有人拿出了警察证。   “我不是警察。”宋不羁重复了一遍,“我只是目前和市局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刘先生。”   “哦……”刘文韬说,“那你这会儿过来是……”   宋不羁直视着他的双眼,说:“我刚才在家睡觉,梦到了王余。”   “啊?”这下刘文韬是真的疑惑了,又惊又疑惑的,“你梦到了我妻子?”   等等,王余和面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你不用多想。”宋不羁好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淡淡出声,“我成年后第一次见到王余,就是几天前见到的她尸体。”   “那你……”刘文韬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某种意思,“你小时候认识我妻子?”   宋不羁肯定地道:“认识。”   刘文韬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那你……你们……王余以前从没提过你。”   宋不羁:“她有没有提过她有一个小时候走散的弟弟什么的?”   如果王余和别人提起过他,肯定不会直接说他们在一个什么实验基地认识怎样怎样的,可能会说“弟弟”之类。   刘文韬抓了抓头发,他的头发本就乱,被这么一抓,就更乱了。他皱眉回忆了一番,不太确定地说道:“以前好像是提过吧,刚认识那会儿……我好像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她说没有,然后又说和弟弟走散了……”   宋不羁压下内心的急切,问:“她有说是在哪里走散的吗?”   刘文韬又回忆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宋不羁轻轻呼出一口气。   刘文韬惊疑地打量他,犹不敢置信道:“你……你真是王余当年走失的弟弟。”   宋不羁点了下头。   刘文韬讷讷地说道:“你们长得并不像啊……”   宋不羁看了他一眼,突然问:“王余是不是你杀死的?”   他问得太过突然,刘文韬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既茫然又惊讶地“啊”了一声,脸上惊疑不定。   宋不羁:“是你杀的。”   “不是……”刘文韬双手放在双腿上,交握,扯着笑说,“不是警察这么告诉你的吧?警察是在怀疑我?怎么可能……我不会杀我妻子的。”   宋不羁盯着他,脸上罕见地没什么表情,说:“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证据证明是你杀的。我过来,是想问你另一件事。”   刘文韬干笑一声:“什么?”   宋不羁:“刘先生,你知道‘M1’吧?”   眼看着刘文韬又想出口否认,宋不羁直接说:“Miracle 1,奇迹一号,据说是二十五年前科学家们发明的一种药物,注射进人体后会进化人的大脑。”   刘文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好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没有接宋不羁的话。   宋不羁继续下猛药:“王余就是二十五年前接受药物注射的实验对象之一。”   刘文韬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声音发颤:“你在说什么?”   宋不羁抬眼,毫不示弱地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我说,你的妻子,王余,是二十五年前,被进行人体实验的,实验对象之一。”   刘文韬连身体都开始发颤,咬紧了牙关,没说话。   宋不羁一笑:“你应该知道的吧?”   “就算你以前不知道,王余死之前,你应该猜到了吧?或者王余告诉你了。”宋不羁说。   “关于你为什么会杀王余,我想过不少原因。”宋不羁又说,“但是猜来猜去也没意思,我想,不如直接来问你吧。”   “你不会承认,这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但是你会说的。”宋不羁极其浅淡地一笑,“我猜你私下里正在研究‘M1’,具体进展到哪了呢,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帮你。”   刘文韬依旧站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好似被诬陷了一般愤怒地注视着宋不羁。   然而宋不羁何其敏锐,他分明从刘文韬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火热。   他心动了。   宋不羁轻声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王余就是当年的实验对象呢,刘先生你说,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很简单的,你想一下就知道为什么了。”宋不羁好似放松一般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我不敢说别的,至少有了我的帮助,你的研究进程肯定能加快。”   “你就不想早点看到你研究、或者说升级过的‘M1’发挥它的作用吗?”   宋不羁的话充满强烈的蛊惑性。刘文韬震惊的内心随着他的话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甚至顺着他的话思考起了“为什么”,最终得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结论。   但如果是真的……他的研究进程真的可以加快……   “坐下吧,刘先生,你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宋不羁微笑着说道。   刘文韬慢慢地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终于,刘文韬张了张嘴,问道:“你也是二十五年前的实验对象之一?”   ——这就是承认了他知道王余是实验对象的事。   宋不羁淡淡地点头:“不错。”   刘文韬压了压内心的狂喜,却没怎么压住,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会还活着?”   不敢置信,不敢置信,那人明明说当年的实验对象都被炸死了,怎么除了他妻子,还有另一个人也还活着呢。   “你就是王余当时走散的弟弟?”刘文韬急切地问道。   “是我。”宋不羁又点了下头。   刘文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可以让我检查你的身体吗?”   宋不羁挑了下眉,这么急?询问还这么有礼貌?   “可以让你检查。”宋不羁说,“但不是现在。”   刘文韬急急:“那……”   “而且我有几个要求。”宋不羁说。   刘文韬:“你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宋不羁:“第一,不能把我的事告诉你背后的人,任何信息都不能告诉。第二,检查必须是秘密进行的。第三,你明天去市局,把王余的尸体领回来。第四,让我和王余的尸体单独相处几小时。”   刘文韬一口答应:“没问题!都没问题!”   宋不羁:“不怕我骗你?”   刘文韬摇了摇头:“除了当年的实验相关人员,其他人并不知道实验的事,你没骗我。”   宋不羁微微一笑。   刘文韬:“那什么时候检查你的身体?”   宋不羁:“后天吧。”   “好!”刘文韬显得十分兴奋,“那我后天联系你——你的手机号是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另外的样本可以检查了!   宋不羁想了想,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过去。   “明天你领回王余的尸体后,我再过来找你。”   宋不羁说完,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刘文韬追了出来:“你这就走了?”   宋不羁:“不然呢?我还住在这?”   ---   宋不羁一回到家就看到纪律冷着脸坐在客厅,金大发乖巧地趴在他脚边。   他一愣,说:“你坐客厅干嘛?还不睡呐?”   这会儿都过了半夜十二点了。   纪律:“手机没带?”   “啊……”宋不羁一拍脑门,“出去后才发现忘记了。”   他走过去,拉起纪律,说:“不早了,纪队,咱们睡觉好吧。”   纪律任由他把自己拉进房,问:“去哪了?”   宋不羁沉默了一下,说:“做了个梦,挺压抑的,出去走了走。”   纪律:“嗯?梦到了以前的事?”   宋不羁点了下头。   接着,宋不羁便把梦里王招娣照顾他的事告诉了纪律。   “我本来想,能不能通过你们的系统,查到王招娣是哪里人,然后我去看看她家人,看看她口中把她卖了的家人是什么样……”宋不羁说,“后来我又想,名叫王招娣的人应该不少吧,我只知道她叫王招娣,其他信息一概不知,怎么查呢……”   纪律捏了捏他的手,说:“不好查。而且二三十年前,科技没这么发达,很多都没有录入系统。”   宋不羁:“是啊,估计就是查不到吧……我一想到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就挺难受的。”   纪律无声地搂住他,半晌后说:“你说她叫王招娣,有个弟弟叫王鹏,回头我让人关注一下。”   宋不羁轻轻“嗯”了一声。   ---   第二天,刘文韬一大早便来到了市局,说要把王余的尸体领回去。   尸检工作已经完成,白卓和其他法医们检查了多遍,没再有什么遗漏,走了手续后,便把尸体还给了刘文韬。   刘文韬走后,白卓疑惑地对纪律说:“也真是奇了怪了啊,老纪你说,这刘文韬是转性了啊?先前不是死活都不肯认领回去吗?这会儿怎么突然想通了?”   纪律看着窗外刘文韬远去的背影,“嗯”了一声。   白卓:“哎老纪,你‘嗯’什么‘嗯’啊……”   刘文韬让殡仪馆的人直接把尸体带了过去。   当天下午,宋不羁练完瑜伽后,来到了殡仪馆。   放着王余尸体的房间不大,刘文韬声称自己要和妻子说说话,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他带宋不羁进去后,看了一眼王余,又看了眼宋不羁,然后十分主动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宋不羁和王余。   王余安静地躺着,她被仔细地处理过了,面部表情安详了许多。   宋不羁掀开白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王余身上。   好一会儿之后,房间内宋不羁消失了,王余的左手动了动。   慢慢地,王余睁开了眼。 第86章   压力如大山压顶,沉甸甸地像是被什么人直直往下拽。再接着又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着,不断地往反方向拉扯。   宋不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堪堪附身到了王余身上。这还没喘过一口气,一股排斥力就使劲把他往外推。   附身尸体身上果然和附身在其他东西上不一样。宋不羁心想,咬紧了牙关,生生克制着恢复原身的冲动。   他是想读取王余的记忆的。   至少得让他找到他想知道的。   一个人活了近四十年,记忆繁复而庞大,就像一个迷宫似的。宋不羁重新闭上眼,在王余一团乱的记忆力穿梭。   ---   “你告诉你,这些都是什么?你是不是还在研究那玩意儿?”   “对,我就是在研究!我不可能放弃的!”   一叠像是资料的东西被王余拍到了餐厅桌子上,重重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刘文韬,我让你停掉研究,不是开玩笑的。”   “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你根本没意识到它即将带来的好处——这是奇迹啊!人的大脑会得到进化!我们会是新一代人类!比其他人都高级!”   “别做梦了,你说的这些都是现在不可能实现的。”   “你变了王余,你以前不是从来都很支持我的吗?现在我在研究的东西那么具有跨时代意义,将会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里程碑!你怎么能不支持我呢?你是我妻子啊!”   “正因为我是你妻子,我才要阻止你。”   王余的声音比刘文韬的冷静多了,虽然平和,但是其中的严肃却裹着刮进来的春风袭来,连带着暖风都披上了凉意。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这狗屁‘M1’有这些作用?男的?看来是男的了。我猜年纪不会很小吧?别狡辩,生活十年,看你的表情我还是能看出什么的。”   “你以为你了解我?你既然了解我又怎会不支持我?你该知道我为了研究能牺牲一切!”   “对,我知道,所以一个月前你向我保证的不会再碰‘M1’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信?你跟我演了一个月的戏?”   “你告诉我,把‘M1’告诉你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目的就是这个?知道了我们都有谁然后去出卖我们?让我再也无法研究它?”   “我是要告诉警察。你们这是违法人体实验。”   “你……”   王余冷笑一声。   “难道你想否认人体实验吗?或者跟我说一段为了研究为了人类的进化必须有所牺牲,或者实验对象都是自愿的屁话吗?”   “刘文韬,清醒一点,你这是违法的,而且实验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你口口声声说实验不行,你很了解吗你就这么说?!你怎么不说我们可能会得诺贝尔奖?!”   “你以为我为什么生不出孩子?”   “别扯开话题,今天你不同意我研究我也会继续研究的!”   “二十五年前我注射了五次‘M1’,它改变了我的身体,使我的身体变得不能受孕。当年我们去检查过不是吗,医生说我这个不孕是后天的。虽然没有缘由,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因为‘M1’。”   “你说什么……你注射了什么……你的直觉……”   刘文韬似乎受了惊吓,声音低弱了不少,听着王余的话语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是,‘M1’不是号称能提高直觉的敏锐度、思维的敏捷度,逻辑的缜密度什么的吗?说实话,注射之后确实带来了改变。但是,这真的就是好的改变吗?”   王余平和的声音下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这质问响在宋不羁的脑子里,像针刺一眼,刺得他脑袋生疼。   精力一个不集中,记忆的画面就瞬间凌乱了起来。   像是流星一颗颗划过,掉落到地上,砸下一个个大坑。   宋不羁觉得这些记忆的画面,就像火力十足的流星,在他的脑海里砸下了一个个大坑,密集且疼。   他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只能继续集中了精力,尽可能多地读取王余的记忆。   ---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这会是我最伟大的研究!”   “你才不懂!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这是……   不会又是刚才的记忆吧?   宋不羁不想浪费时间重复读取相同的记忆,却突然发现这个记忆中俩人的衣服和刚才记忆中的不同。   这是不同的记忆。   “我在研究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你说,你在研究什么?”   “跟你说了也不懂——哎,你哭什么呀?你干嘛哭啊?”   “你以前都不会瞒我什么的,现在为了个研究要同我吵架吗?”   刘文韬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王余哭,十分地不知所措,他站在王余面前,有些焦急,又有些茫然,伸出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明明是你先同我吵的……这个研究真的很棒,你想知道,我告诉你……我在研究的这个东西叫‘M1’……”   刘文韬口沫横飞地说了好半天,听得宋不羁脑袋突突地疼。   然而王余沉默地听他说完,却问了个和“M1”无关的问题。   “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弄你的研究,除了刚结婚那会儿,这几年我们有一起出去旅行过吗?”   刘文韬一愣,似乎没想到王余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你还记得你结婚的时候答应过我,每年都会带我出去玩一趟吗?”王余擦了擦眼泪,说,“我现在能要求你履行你的承诺吗?”   “能……”   “那下个月,下个月我们一起请年假,出去走走。你停掉你的研究,不碰了好不好?”   “这个研究真的……”刘文韬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了王余前所未有的坚定眼神。   最终,刘文韬妥协了。   看到这里,宋不羁很奇怪,刘文韬这样一个为了研究不管不顾的狂热分子,怎么会因为王余这短短两句话而同意停掉对“M1”的研究呢?   ---   记忆快速地往回倒,宋不羁看到了工作时的王余,看到了在家做饭时的王余,也看到了一个人逛超市的王余。   王余的记忆里,除了上班时的同事,平时好像很少和朋友出来聚聚,也不见她休息时和什么人有特别多的往来。   宋不羁有种感觉,王余就像一个局外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城市里,漠然地看着城市里的人事变化,不主动,不投入,不参与。   ——很像以前的他。   刘文韬几乎每天早出晚归,连周末休息时间也不放过。王余大多是一个人在家,做家务、看书、看电视……日复一日,平静得很。   然而这些都是走马观花一般在宋不羁眼前闪过,他匆匆瞟了一眼,就立刻快进快进再快进。   他要快点找到王余十二岁时的记忆。   头已经越来越疼,排斥力也越来越强烈,随时都可能恢复原身。   ---   “王余啊,别这么辛苦,你昨天都在课上睡着了。”一个中年男人拍了拍年轻时候的王余,劝道。   王余放下手里的书,说:“不要紧的,李校长。”   原来这男人正是如今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的李校长,也是当年王余就读的夜校校长。   “你白天打的这份工不是足够养活你了吗?大早上的就多睡点,别去送牛奶了啊。”李校长继续劝着。   当年的王余瘦巴巴的,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了,但是真没几两肉,看着比同龄人要小得多。   “我得多赚点钱。”王余不知想起了什么,略低下了头,“万一我弟弟回来……”   李校长:“你还有弟弟?”   王余:“嗯,早几年走散了。等他回来我还得养他嘛,所以得多存点钱。”   宋不羁情绪波动激烈,画面又凌乱了起来。一股大力袭来,不容分说地直直把他往外扯。   宋不羁痛呼出声,咬紧牙关拼命抵抗。   最终,记忆跳到了王余小时候。   这是……   宋不羁环顾四周,发现入目处是一望无际的湿漉漉的泥土……   这是什么地方?   宋不羁长在城市里,从没见过以前农村里的水稻田,不过现实中没见过,但是在电视中见过。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王余。   这会儿的王余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她穿着短裤,露着大腿,赤脚走近了泥泞的稻田里,然后开始插秧。   旁边,是一个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与她七八分相似,应该是她父亲。   宋不羁呼吸一滞,他这是看到了王余被卖到实验基地之前的记忆吗?   宋不羁不敢松懈分毫,克制着情绪,专注地看着小王余熟练地插着秧。阳光烈烈,很快小王余就被晒得出了汗,皮肤也红了。   然而秧才插了一点点。   从昨晚的梦里,宋不羁就猜到了王余以前在家里大概过得不怎么样,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不是有个大哥吗?大哥呢?为什么是她来插秧?   情绪稍稍外泄一下,这块记忆又飘走了。   宋不羁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些庞大繁复的记忆好像全部都要消失了。   他用尽全力,在恢复原身之前,钻入了最后一片记忆中。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十二岁时的王余。 第87章   王余体力不支地倒在岸边。   她回头忘了眼远处还在腾腾往上升的烟雾,咬了咬下唇。疼痛感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他们终于是逃出了那座岛,那个牢狱一般的地方。   旁边的小男孩已经熟睡过去,在夏日的热风中睡得无所无知。   实验基地的爆炸早就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通过王余的眼,宋不羁看到了远处一波又一波的人乘着船往岛上而去。   王余出来的方向和他们不一样,并没有碰上。   王余在岸边躺了一会儿,任由渐渐西落的阳光照在身上。夏日的阳光,即使已经西斜,也是灼热的。不一会儿,王余的脸就被晒红了。   长时间在烈日下划船,她的身上早已全是汗。她本就干涸的唇更干了,大夏天的竟然起了皮。   王余眯着眼望着天空,享受着这几个月以来头一次的自由。她舔了舔唇,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抱起熟睡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地往搜救队的反方向走去。   地面上,小小的脚印一边深一边浅。   画面跳转,宋不羁眼前一花,差一丁点儿就要被扯出去了。   接着他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花城。   此时王余的身边,已经没了小男孩的身影。   王余神色着急,在大街小巷来回穿梭,一边奔走一边不断地喊着什么。   宋不羁仔细听了听,发现她喊的是——   “弟弟,有没有人看到我的弟弟……”   “怎么不见了呢,我就离开一分钟啊……”   “弟弟……小一……小一……你在哪……”   ……   没人回应她。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走,没人在意她的慌乱与着急,没人在意一个小女孩的呼喊。   王余似乎再也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她爬了几下,没爬起来,就趴在地面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被晒得很是干燥的地面很快就被浸湿了。   宋不羁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已经恢复了身体,整个身体蹲在角落里,整张脸埋入到了手掌中,克制不住地流泪。   是王余。   王招娣就是王余。   王余把他从爆炸的基地带了出来,在失散后又一直不放弃地在找他。而他呢?他把什么都忘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却没有想着去找回。   这时候,他好恨自己。   如果他早点找回记忆,记起了王余,然后去找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是偏偏……他现在的这些记忆,也是靠王余才想起来的。   是的,他已经想起来当年在实验基地发生过的事。   宋不羁蹲在角落里,不知道蹲了多久。蹲得脚麻了,他干脆就坐到了地上,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颓然地坐着。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   宋不羁不想去接电话,就任由手机响了很久。   手机响了断,断了之后又再次响了起来。   宋不羁好似终于恢复了点神智,动了动右手,去兜里摸手机。   然而,等他动起胳膊的时候,他才发现,僵硬,很僵硬。不仅仅是胳膊僵硬,是全身都僵硬。   宋不羁费了好大的力气,在手机第三次震动起来的时候,才摸出了手机,然而手指不听使唤,不小心点了“拒接”。   他拒接了纪律的电话。   他解锁了手机,想给纪律发条信息说明下情况,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纪律再次打来了电话。   这次没再点错,他接听了。   然而把手机举起放到耳边,也是个吃力的活。   宋不羁听到手机里纪律“喂”了好几声,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听到他响应后,声音带了急迫。   张了张嘴,宋不羁想先开口说话,但是喉咙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拼尽全力抵抗之后,他才堪堪发出了微弱的“啊啊”声。   “宋不羁?”纪律耳尖,听到了这一声,忙快速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此时宋不羁已经把手机举到了靠近耳朵的地方,纪律明显焦急的声音清晰入耳。   他想说他就是附了下身,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然而他张了半天嘴,也只发出了一个“我”字。   纪律似乎在跑,电话中传来某种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定位你的手机,来找你。”纪律说,“手机电还足吗?”   又过了好久,宋不羁才极缓极慢地“嗯”了一声。   “那别挂,说不出话没关系,想听我说话就敲敲手机,发出点声音。我一直在。”   纪律似乎预料到了宋不羁此刻的状况,或者说不管什么状况,先找到了人再说。   宋不羁刚才哭过,眼角红红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此刻听着纪律毫不遮掩的关切,再次红了眼眶,眼泪在眼底打转。   他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这么爱哭了呢?   手机里传来纪律虽然着急却有条不紊的声音。他在让人查自己的手机定位。   宋不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距离他进来,才过去了一小时。   短短一个小时,仿佛经历了悲欢离合。   好像前一秒他和王余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   王余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宋不羁僵着脖子抬了抬头,勉强看到王余露在外面的手指。   就是那双手,枯瘦,看着没什么力气的,却一步一步抱着他,冲出爆炸的火海,划着船桨,再把他带到了城市里。   宋不羁动了动手指——情绪上来了,他想握住点什么,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无力,但是,手指比冻僵了还僵硬,简直像每根手指的关节上都黏了一层502胶水,动弹不得。   他想,他想什么来着呢……   这一瞬间,宋不羁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像僵住了一般,连思考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几秒钟就能闪过的想法,硬生生地在脑海里走了好几分钟。   他想,这就是附身尸体带来的后遗症吗?   ---   纪律进来的时候,宋不羁维持着坐在地上,略低着头的姿势。他的手机被拿在右手,右手放在大腿上。   一动不动。   纪律扫都没扫王余的尸体一眼,径直走向宋不羁。   走到面前了,宋不羁还是一动不动。   纪律皱了皱眉,蹲下身,把手放到了他的右手上。   手下的皮肤冰冷至极,比以往任何时候的体温都来得低。   纪律的眉头皱得更深,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他注意到宋不羁似乎是想动,他放在另一侧的左手手指努力地往上抬了抬,但是,抬起的弧度很小很小。而就是那么一下,他似乎就用尽了力气。   纪律抬起宋不羁的头,看到他略咬紧的牙关和依旧红通通的眼角。睫毛上似乎还沾了一滴小水珠。   没有在这时候问他什么,纪律一言不发地一把打横抱起他,快步往外走去。   外面,刘文韬着急地迎上来:“他……”   然而却被纪律冷冷地瞥了一下,憋回了后面的话。   ---   结束附身后,在等纪律找到他的过程中,宋不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喉咙被堵得越来越厉害,脑袋也运转得越来越慢。   有那么一瞬间,宋不羁以为自己要死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冷。   很冷。   他活了二十七年,从来不曾感觉到身体有这么冷过。即使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去天寒地冻之地,他也没有觉得冷过。   然而现在,他却头一次尝到了冷是什么滋味。   而且这个冷,他觉得并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种浸入血液骨髓的冷,冷得像是要把他的身体从内到外地凝固起来。   纪律把他带回家后,他的身体依旧僵硬,而且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房间的空调第一次开了热风,被子也第一次被裹得那么紧,只露出个脑袋。   然而似乎没什么用。   还是冷。   宋不羁已经渐渐松了牙关,他僵着身体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看着纪律。   纪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他的手。   怎么还是这么冷?纪律皱眉。   空调已经开到了最高,又是躺在被子里,这种天气正常人早该热得出了一身汗了。但是宋不羁他……纪律抿了抿唇,抽出手。   宋不羁只觉得手上一空,心里也倏地一空。   纪律本就脱得只剩一件短袖T恤了,这会儿他站起来,把T恤和外裤都脱了,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真热。   但是身边有个冰块似的人,这热又不是那么热了。   灼热的体温贴上来时,宋不羁心里颤了颤。他缓慢地想着,如果是他还能动的情况下,应该是他的身体会颤动,接着陷入躲开还是不躲开的矛盾中。   纪律躺得比宋不羁要略上些。他垂眸看了看宋不羁的脸,注意到他还有淡淡粉色的眼尾,伸手碰了碰,说:“哭过了?”   宋不羁说不出话。   纪律继续说:“没有下次了。要哭以后也在床上哭。” 第88章   躺在床上的时候,宋不羁心想,几乎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要不要再次附身,附身到别的物体上后再恢复原身,可能这样新的后遗症会去掉现在这难受的后遗症?   这么一个想法思考下来,又过去了十几分钟。等他想集中注意力,尝试附身到旁边的物体上时,脑内突地一阵疼痛。   “怎么了?”   旁边的纪律立即就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撑起脑袋仔细打量他的脸。   宋不羁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   他想,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脸上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吧?就像面瘫似的。纪律怎么就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呢,虽然他内心确实想做出一个吃痛的表情。   宋不羁幅度极小地张了张嘴——疼。   他没发出声音,就做了个“疼”的口型。   但大约这个口型做得太不明显,纪律没看出来。他摸了摸宋不羁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说:“嗯?你想说什么?费劲就别说话了。”   疼痛感也像僵住了似的,像加了无数个慢镜头的电影,被无限地拉长、拉长——细细密密的疼痛像连绵不绝的春雨一般,持续了很久。   宋不羁死心了,不再想着再去附身之类。他干脆放空了自己的大脑,什么都不想。   僵就僵吧,冷就冷吧,反正这会儿他应该是死不了吧。   而且纪律贴在他身上,抱着他,比起空调被子之类,更暖和。   “睡一觉吧。”   头顶传来纪律又低又柔的声音,宋不羁听话地慢慢垂下眼皮——   纪律有些心疼,又有点想笑。   正常人闭眼睛,那是一下子就能闭上的。而宋不羁现在,眼皮大概以十秒下降一毫米的速度在极缓极缓地往下掉,如果是急性子的人看到,怕是会直接动手去合他的眼皮。   但又莫名的有些可爱。   尽管缓慢,宋不羁终是闭上了眼。   陷入睡眠之前,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僵着身体睡吧?会不会醒来腰酸背痛……   纪律没离开。   他一手搂着宋不羁,一手拿着手机联系夏霁他们。   在定位到宋不羁的手机是在殡仪馆的时候,纪律就清楚了,他是去找刘文韬了。从刘文韬领回尸体后,他们警方就一直有人盯着他,对于他把王余的尸体带到了哪个殡仪馆,也是一清二楚的。   而宋不羁在的地方,恰好便是这个殡仪馆。   宋不羁有什么目的,便不言而喻了。   “等他恢复了,得好好教育教育。”纪律一边发着信息,一边心想。   宋不羁说都没和他说便自己行动了,肯定是猜到了自己若是知道他打算附身尸体定会反对。但他一定想要这么做,所以他避开了。   刘文韬一反常态地来领回了尸体,肯定是宋不羁和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纪律敛下眸子,看着宋不羁安静的睡脸,心想,肯定和刘文韬的研究有关。   M1。   刘文韬这个人,也唯有对研究狂热了。   至于说了些什么,说到了什么程度,等他恢复后,再好好问问。不过尽管如此,纪律相信宋不羁是有分寸的。   ---   纪律把宋不羁带走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匆匆走了过来,一边快步走一边还喘着气。   “刘先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这个人闯进来,拦都拦不住……”工作人员亲切又不失礼貌地控诉了纪律不听劝阻闯进来的粗鲁行径,“您和您妻子没事吧?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没事。”刘文韬已经压下了刚才纪律闯进来又闯出去时的惊疑情绪,说,“是我朋友,来看我妻子的,突然晕倒了,我联系了他哥过来。”   “这样啊……”工作人员点了下头,“没事就好了,那您还要和您妻子独处吗?”   刘文韬:“再给我几分钟。”   工作人员离开了,离开时暗自嘀咕:“什么朋友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宋不羁来的时候特地避开了人,小心地潜入,是以并没有其他人看到。   刘文韬站在王余的尸体前,静静地站了几分钟,而后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再次来到了公司,来到了实验室。   他联系不上宋不羁,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状况。   纪律,那个警察怎么会突然进来?   他和宋不羁之间的交易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并不知的吗?难道宋不羁告诉了纪律?   应该不会。刘文韬一边摆弄着实验工具,一边琢磨。宋不羁都要求自己不能外泄这件事了,那么说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找他检查身体,也就是说,他不会让别人知道“M1”的事。所以不是他告诉纪律的。   刘文韬觉得这个推理没问题,他还想到了王余。   他和王余结婚十年了,王余都没透露一丝一毫关于“M1”的事,如果不是现在他机缘巧合在研究“M1”,又被王余发现了,那么王余肯定会瞒他一辈子的。   宋不羁是王余的弟弟,既然王余认为“M1”很危险不能说,那么宋不羁肯定也会是这么认为的。宋不羁可能和王余想法一样,“M1”会给他自己带来危险,给这个社会带来潜在的危害。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啊!   刘文韬脸上顿时出现了疯狂的神色。   他们都不知道啊!奇迹一号将会是人类发展的进程中最伟大的奇迹!   只要研制成功了,只要成功了——人类的大脑就会得到进化,新的人类就会诞生!   而现在研究正进行到了关键的时候,宋不羁作为当年的实验对象,如果能够帮他,如果自己能够研究透他注射过“M1”的身体……那他肯定能进一步研发出“M1”最完美的配方。   现在的“M1”并不完美,有诸多副作用。刘文韬并不满意,做梦都想着完美、完美。   他裂开嘴笑了起来,厚重镜片下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完美“M1”诞生的那天,想想就令人激动!   “刘老师,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略显慵懒妩媚的女声倏地响起。   刘文韬不悦地抬头看她。   何小贝穿着一身修身的红色连衣裙,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刘文韬的实验室里。   对于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刘文韬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他们这种人,不被注意地进入一个地方,不是难事。   何小贝也就是随口说一句,并不想听到刘文韬什么回答,于是她继续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来跟刘老师说一声,上次你要的东西,我们已经弄来了,晚上送到你家里去,记得查收哟。”   刘文韬推了推眼镜,点了下头——那东西,就是上次在咖啡馆时写在餐巾纸上的东西,是他打算加入“M1”中的一种材料。   “那就请刘老师再接再厉喽。”何小贝弯唇一笑,“最近脑子转多了就觉得头疼,大悲咒也不管什么用了,可能过几天就得注射新的了。希望刘老师早日研究出没有副作用的奇迹。”   说到这个,刘文韬就激动而自信:“你放心,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是好的方面——这个你帮我转告老板,也请他放心。”   “没问题。”何小贝说,“我肯定和老板说的。那就这样,先走了,下午还要上课呢。拜拜。”   何小贝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刘文韬再次联系了一下宋不羁,还是联系不上。   等明天吧。他想,宋不羁说明天来检查身体,那就明天。   虽然他自己没有注射过“M1”,但他莫名地有种感觉,宋不羁说的是真的,他说明天检查身体,那明天他肯定会来。   --   宋不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纪律拿起来一看,还是刘文韬。   刘文韬在宋不羁的手机里是存的全名,一眼就能认出。   纪律敛下眼皮,看了熟睡的宋不羁一眼,把手机放回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宋不羁的身体依旧僵硬,即使是睡着了,那背也是僵直地挺着。   纪律一边用温热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虽然没什么用,但心理上,好像这样就会让他的身体软下来,让他舒服一些。   除此之外,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会儿还是下午,按照正常情况,纪律应该是在和队友们研究、调查王余的案子,而不是被拖在这。   叹了口气,纪律把手掌往下移,拍了拍宋不羁的屁股,低声说:“等你恢复,一个一个账的跟你算。”   虽然睡姿不太舒服,但宋不羁却睡得很熟,怎么动他都不动一下的。如果不是还有轻浅的呼吸,纪律觉得自己这会儿怕是和抱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夏霁打来了电话。   “喂。”   纪律的声音有些低,电话那头的夏霁愣了愣,说:“方便讲话吗?”   纪律又垂眸看了宋不羁一眼,说:“没事,你说。”   “案发当晚何小贝的不在场证明查过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89章   “4月13日下午三点半,何小贝结束下午的课后,离开了瑜伽馆,去她家附近的那商场逛街了。我们在商场的监控中确实看到了何小贝当日四点左右进去的画面。但是监控同样显示,当日四点半左右,何小贝就离开了商场,接着就回家了。”   “耀阳小区的监控显示何小贝确实是在4点40分左右回了家。之后直到晚上7点她才出门,去瑜伽馆上课。从时间上来看,何小贝的这一系列行程没问题。但是4点40分到7点这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能证明她说的话。”   夏霁说完,纪律就说道:“这一段时间里小区内的监控没有拍到她进出的记录对吧?你怀疑她在这个时间段内可能出去过,去了王余家。”   夏霁:“时间都对得上,且来得及。何小贝有可能就是进了王余家的那人——我本来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人是男的,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女人假扮也有可能。”   监控拍到这个不知名的人是5点20分左右进入王余家的,从何小贝家里到王余家里,开四十分钟的车足够了。而且,前两年刚修了条新路,目前新路车流量少,即使是下班高峰期,但也影响不了多少。   在王余被杀时间前后出现在她家的,如果说和案件没什么关系,他们是不太信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真没关系,但这个人说不定知道什么。   总之,哪怕大海捞针,也要找到这个人。   俩人又说了几句,最后夏霁问:“你下午火急燎原地跑出去,是宋先生出什么事了?”   “老夏,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纪律说。   夏霁:“行,你不想说,又不打算骗我,那我就等着。宋先生没事吧?”   纪律:“还有点事,今天我不回局里了,让人盯好刘文韬。”   “你放心。”夏霁说,“咱队又不是没了你就不能运转。”   谁知刚挂了电话不久,侯一笙就打了电话进来。   纪律和侯一笙属于平时没事不会怎么联系,但感情一直挺好那种,而且一旦对方有需求就会尽全力帮忙。这段时间俩人的工作没有交集,也没有需要对方帮忙的事,从常非决定搬过去后就没联系过。   侯一笙打电话来,肯定有重要的事。   纪律接起了电话,低沉地“喂”了一声。   “纪律——”   电话那端侯一笙刚开了个口,纪律还没听到下文,就先听到了莫名其妙的内容。   “别闹番茄——番茄——听话,下去坐好。”   “坐好听到了吗?听不懂?”   番茄?   什么玩意儿?   吃的那个番茄吗?   饶是纪律聪敏过人,这会儿也没猜出侯一笙在打什么哑谜。而就在下一秒,电话中传来了响亮有力的一声“汪”。   纪律:“……”   一段时间没联系而已,发生了什么?   如果有人告诉他侯一笙养狗了,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地球是方的呢。   侯一笙做事极具规划性,几乎完全按计划走,谁若是打乱了他的计划,一个冷刀子过来就足够把人凌迟处死了。养狗养猫养小动物这种事,从来不在他的计划里。因为他认为养动物最容易破坏自己每日有条不紊的计划。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端,侯一笙似乎让番茄坐下失败了。不过他总算接着说了下去。   “——你家的狗是怎么训练出来那么乖的?”   纪律:“……”   他把手机从耳旁拿了下来,举到眼前看了看,没错啊,是侯一笙打过来的。   纪律:“你手机被盗了?”   而且这会儿还是下午上班时间,时间安排精确到分秒的侯大律师有空逗弄狗?   侯一笙:“……”   “番茄,坐下,说了坐下,别闹——番茄!”电话那边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侯一笙的语气严厉下来后,那不知长什么样的狗暂时消停了下来,不再出声。   侯一笙松了口气,重新对纪律说:“常非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们家的狗,不过到底叫小金还是大发——不管叫什么,我看得出常非很舍不得。既然如此,我们家也养一条吧。”   纪律:“大名金大发——所以你就去买了条金毛?”   侯一笙:“小金毛,怎么一点也不怕人?它这是今天第一次见我,第一次来我家。”   正常情况下,到了一个陌生环境,见到了陌生的人,即便是狗,不也该需要时间来适应吗?怎么这只小金毛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还一个劲儿地黏糊糊地扑上来。该不会买了只母狗吧?   侯一笙举起小金毛,往他肚子底下看了看,没错啊,是公狗。他特地买了只公狗,就是觉得母狗可能比较麻烦。可是现在看来,公狗也挺麻烦的?还不听话。   如果条件允许,纪律怕是真会冲上天去瞅瞅地球是不是变方了。他说:“你问问它。”   侯一笙:“……说正事,怎么训练的?宋先生在吗?我问问他。”   纪律:“不在。”   侯一笙:“……”   纪律:“没事我就挂了。”   侯一笙和纪律从小认识,相交多年,哪怕这么一句平常的话,他也听出了这话下的急迫。   “怎么?宋先生出事了?”侯一笙一针见血地问道。   侯一笙和夏霁不一样,纪律沉默了一下,没有瞒着,却也只含糊说了一句:“和‘M1’有关。”   闻言侯一笙皱了皱眉:“你先前没告诉我你找到的当年从基地爆炸中存活下来的人是谁,现在你打算告诉我了?”   纪律:“不告诉。不过刘文韬,现在我们在调查的这个案子的受害人丈夫,也是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是现在在研究‘M1’的主力。”   “刘文韬,我听过这个人。”侯一笙说,“这人痴迷于研究,现在好像是在研究肿瘤相关吧?”   纪律淡淡“嗯”了一声。   侯一笙:“他不会把‘M1’当成治疗恶性肿瘤的良药吧?”   纪律:“估计不是。”   现在的“M1”团队杀人放火好像什么都不怕,他可不认为他们的目的是肿瘤。   侯一笙:“我暗地里也特地关注了‘M1’,但很可惜,没听说什么。”   纪律想了想,把何小贝和何小宝的名字告诉了他,说:“这俩人我们怀疑也跟‘M1’有关。”   “行。”侯一笙说,“回头你把照片发我,还有那刘文韬,我平时也关注下。”   挂了电话,纪律垂眸看了看宋不羁。他还是那样的姿态,僵直着身体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   伸手把他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纪律小心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   同个姿势躺久了,身体总会累的。   ---   宋不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一动,睡在他旁边的纪律就倏地惊醒了,睁开的眼中完全没有一丝刚清醒时的迷茫困倦。   “哎哟。”宋不羁尝试着叫了一声,惊喜地发现自己能快速而流利地讲出话了。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背竟然不知不觉软了下去,睡着睡着便有了微弯的弧度。他抬起手臂——能抬起来了!   手指抓紧、松开,抓紧、又松开,很灵活,完全没问题了!   被子里的脚也动了动,没问题没问题,通通都没问题了!   不过这一动,就碰到了纪律的脚。   宋不羁抬头对纪律弯了弯唇,然后故意用脚往纪律的脚上蹭了蹭。   接着他搂住纪律的腰,把脑袋埋到他脖颈处,深吸了口气,说:“纪队我爱你。”   表白突如其来,纪律明显愣住了。   趁此机会,宋不羁“刷”地一下从纪律怀里钻出来,钻到了被子外。   “太热了太热了——纪队,我们开个冷气好吧?”   恢复了正常,怕热的特性也回来了。宋不羁站在床上快速踩了几下脚,仿佛这样就能把热意驱散出去。   纪律撑着一侧脑袋,抬眼看他。   刚回来那会儿他给宋不羁换上了睡衣,后来他自己也躺进去后就给宋不羁脱了上衣。所以这会儿宋不羁是光着上身穿着睡裤在床上蹦跶的。   从下往上看……唔,也挺好看。   “我觉得我可能是被热醒的,你看我这一身汗的……”宋不羁越说越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他低下头看向纪律。   这一看,宋不羁瞬间瞪大了眼:“哎哎,你怎么没穿衣服呢,你看你身上也黏黏糊糊的,这天气开热空调盖厚被子,不出汗才怪呢!咱们一起去洗洗怎么样?”   说罢他弯了弯眼,讨好地一笑。   纪律不为所动,淡淡地冲他抬了抬下巴:“自己去洗澡。”   宋不羁心里“咯嗒”一下,心道:“完了,等我洗完澡,纪队肯定想算账了。”   果然,下一秒,纪律就又说道:“洗完澡你跟我好好说说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听清楚,是好、好、说、说。”   宋不羁讨好失败,独自一人去了浴室洗澡。   等里面水声响起后,纪律也下了床,去外面的浴室洗澡了。   ---   “就是这样,我就去找刘文韬了,然后附身到王余的尸体上。”宋不羁从头到尾说完,在纪律的要求下,说得特别详细。   “纪队,也算有收获是吧,你别生气了啊,气坏了可不值……”说的时候纪律一直板着张脸,脸上神色的难看程度不见缓解。   纪律静静地瞅着他,半晌后淡淡地说:“我不生气,只是心疼。”   宋不羁一愣,反应过来后快速说:“没事了啊,你看我都没事了。”   纪律抬手,宋不羁以为他要像摸金大发一样摸摸自己的脑袋,于是主动把脑袋送了过去。结果,纪律却只是曲起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啊呜。”宋不羁吃痛地一叫,抬眸委委屈屈地“控诉”。   纪律弹完,又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说:“长点记性,没有下次了。”   宋不羁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再有下次,附身尸体一点也不好受。你知道附身什么最舒服吗?植物,或者没生命的物品。”   纪律叹了口气,说:“你约了刘文韬今天检查身体?”   刚才宋不羁把什么都说了,自然包括他对刘文韬提的几个条件,和答应刘文韬的事。   “嗯。”宋不羁说,“我下午去找他吧。”   纪律沉默着没说话。   宋不羁抓住他的右手,把自己的右手扣上去,与他十指相扣,说:“纪队,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纪律拿他没办法,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说:“好。”   宋不羁顿时眉开眼笑。   “现在来算算账。”纪律平静地说。   “啊?”宋不羁愕然,“你不是不生气吗?”他老实交代完了,然后这事不该就翻篇了吗?   “不生气。”纪律说,“但账还是要算的。”   宋不羁嘟了嘟嘴:“怎么算?” 第90章   纪律:“第一,你瞒着我去找了刘文韬。”   宋不羁:“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做嘛,但是我又很想知道王余的过去,除了王余自己我想不出还有谁知道她过去的事……只能是附身到她身上了。但是她的尸体还在你们局里——”   宋不羁抬头,看了纪律一眼,继续说:“——你们局里到处是监控,你还在那……我如果在你们局里附身……你肯定直接就知道了,还有你怀疑的内鬼可能也会注意到。而且你们局里的监控不好动手脚啊,我只能去找刘文韬了——纪队,那天晚上做的梦,我告诉过你,你记得吧?”   宋不羁哪壶不开提哪壶,纪律说:“记得。所以那天半夜你其实去找刘文韬了,还骗我说是去散步了。”   宋不羁咳嗽了一声,瞅着纪律过分平静的脸,辩解:“我真是去散了会步,就是散的距离有点远……”   纪律:“第二,你还把你自己暴露到刘文韬面前了。”   宋不羁:“我想让他心甘情愿去领回尸体,总得有个让他心动的理由嘛。我想了半天,觉得这个理由是他最无法拒绝的,一定会上钩的。你看,结果可不是这样嘛。”   “你别气——我知道这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刘文韬出卖,告诉了他幕后的人,但是我还是决定赌一把。刘文韬这个人,我认为他本性不坏,只是对研究着迷。我在王余的记忆里看到他这十年一直在研究、研究、研究,俩人连一同出去旅游都没去过。”   “在研究我这个二十五年前的实验对象之前,我认为刘文韬不会出卖我,他甚至……”宋不羁偏了偏头,说着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会想保护我。毕竟我是珍稀动物嘛。”   宋不羁自己也奇怪,明明没见过刘文韬几次,并不了解他,但是……他就是笃定了刘文韬不会出卖他。   纪律:“凡事都有万一,就算你笃定如此,但是万一呢?”   纪律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度:“我会担心,我不能拿你冒险。”   “对不起。”宋不羁突然说道,眼眶红了红。   他们是坐在房里说的,宋不羁坐在床上,纪律坐在椅子上。椅子比床要高,纪律又坐得直,整体上就显得纪律是往下看宋不羁的。   宋不羁眼眶一红,顿时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轻声说道:“我以前从没和人这么交往过,大了之后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决定自己做主,只要在利大于弊的情况下,想做什么了就去做,很少考虑过别人的心情。”   他自嘲一笑:“也没什么机会给我考虑吧。决定和你在一起后,我上网查过怎么和恋人交往、相处,也学着多多考虑你的心情,尽量不做让你担心的事,去哪都跟你说一声。但好像,真碰到昨天这样的事,我意识到我还是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思来想去,认为这么做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他可以得到他想知道的,也能接近刘文韬。接近刘文韬很重要,一来是和王余的案子有关,二来和“M1”有关。“M1”这块毒瘤早晚得铲除,现在卢浩才等人消失匿迹,何小贝和何小宝滑不溜秋的找不到接近点,或许刘文韬就是个突破。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也会这么做,我瞒着你,自己偷偷去找刘文韬,和他谈条件。”宋不羁静静地说,“你是警察,你有你的原则,认识你之前,我压根就不信任警察。其实这种潜意识还在我脑内盘旋,时不时地冒出来戳我一下。但因为你,我都压了下去。”   或许昨天从梦里醒来后他种种不合时宜的情绪都冲到了脑袋顶,影响了他一部分思考。但宋不羁想了想,还是认为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依旧会独自行动。   宋不羁对别人的情绪反应很敏感,专注思考的时候也能快速捕捉到别人的小动作小表情从而推断出他的想法。但这会儿他却不打算把这种能力用来纪律身上了。   纪律一直没说话,宋不羁摸不准他的意思,勉强一笑:“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这一瞬间,宋不羁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中都是怎么写来着?   男朋友骂自己一顿?   男朋友宽容地说没关系没有下次?   还是说分手?   “分手”这个词一冒出来,宋不羁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纪律一直注视着,这会儿见到他的小动作,忽然道:“过来。”   宋不羁不明所以,却也乖乖地站起来,往纪律那边走了两步。他们本就坐得近,走了两步宋不羁就走到纪律的脚前面了。   俩人的脚尖抵着脚尖。   宋不羁低头看了一眼,又稍稍抬头,看向纪律。   纪律对他伸出手——   “唔——”   宋不羁吃痛地皱了皱眉,克制着不发出惊诧与痛呼。   他被拉到了纪律腿上趴着,纪律的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打屁股!   他竟然被打屁股了!   宋不羁不敢置信地偏头看纪律,眼里满是“你在做什么”的惊诧。   “在我们家,小时候我出去胡闹,闯了祸回来,我妈都会打我屁股,一边打一边哭诉自己是做了什么孽生了我这么个捣蛋鬼闯祸精。”   宋不羁更惊讶了:“捣蛋鬼?闯祸精?你吗?”   这些形容和他认识的纪律是同一人吗?   “嗯。”纪律轻轻点了下头,似在回忆,又似在怀念,“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翻墙跑出去……大都是我带头的,院里那些小孩,都是我的手下。”   宋不羁:“全部?你小时候这么厉害啊,他们都听你的?”   纪律:“也有不听的,不听的就打到听话为止。”   “那你没打输过啊?”宋不羁笑了笑,开始觉得这个姿势挺有意思,还主动往纪律那边挪了挪。   纪律瞅了他一眼:“我是老大,老大怎么能输。所以那会儿我爸妈其他挺头疼的,我妈每天都念叨她怎么生了我这么个玩意儿。”   “现在不会了吧?”宋不羁说,“你现在这样子,完全看不出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模样啊。”   何止看不出,如果纪律不说,他是完全想象不到。   “后来发生了些事,改了。”纪律淡淡说。   宋不羁敏锐地察觉到纪律这话下的苦涩,直觉想追问,但又想到如果他要说,应该会主动说,既然他没说……那就等他想说的那天吧。   于是宋不羁没问。   纪律一手还放在他的屁股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说:“回到正题——我没有对你失望,也不对你生气。是我不好,还是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信任我。在恋爱上,我也是个新手。如果我哪里让你觉得不适了,你直接告诉我。”   顿了顿,纪律又说:“你有什么想法、打算,直说没关系,我可能会反对,但我会认真听你说,我们一起找一个最好的办法——像这次,你执意要附身到王余的尸体上,是,我是会反对,但我联系不上你的时候知道你会去哪里,不至于还要找人定位你的手机。”   宋不羁听他说完这么一长段,眼眶更红了,但他却开玩笑般地说:“万一你反对我的想法,直接把我囚禁起来呢?”   纪律抬手,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我能囚禁得了你?”   宋不羁夸张地做了个痛的表情,“嗷”了一声,而后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对啊,你囚禁我,我随便附个身就能出去了,哈哈哈——”   “还笑。”纪律板起脸,“继续算账。”   宋不羁一噎:“呃,还有账要算?”   “第三,”纪律说,“你之前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附身能力,但你昨天用了,而且后遗症很严重。”   纪律说的这话有些严肃,但宋不羁不知怎么脑子里瞬间想起金大发不听话时被教训的小模样……于是模仿了一下,耷拉着眼皮,委屈巴巴地道:“我刚才解释过了呢……”   纪律:“嗯,我听到了。”   宋不羁眨了眨眼,主动加快了算账进程:“还有没有第四?”   “有。”纪律说。   宋不羁:“什么?”   纪律十分严肃:“你的手机上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啊?”话题跨越有点大,宋不羁一时愕然,“什么什么?”   纪律第三次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挑眉:“不记得在你自己手机上给我备注了什么?”   宋不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轻咳一声,说:“你的全名啊。”   纪律:“需要我抓住你的手指,解锁你的手机,翻出来给你看看吗?”   “哎,不是,”宋不羁抓了抓头发,“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也没有玩彼此手机的习惯啊……纪律怎么说的一副很清楚很笃定的模样?   “你上次附身到猫身上追卢浩才之前,把手机给了我。等你时,常非打了个电话过来。”纪律说,“我看到了你给他的备注。”   宋不羁:“然后你不会往我的手机上打了个电话吧?”   纪律:“是。”   宋不羁:“……”   好的吧,原来是这么暴露的……不过,这是纪律会做的事吗?   纪律抓住想爬下去的身体,挑眉:“所以你要解释解释‘智障纪队’这个备注是怎么回事吗?”   宋不羁:“纪队你记错了,我备注的是‘智慧纪队’,而不是‘智障’呢。”   纪律第四次抬手,拍了拍宋不羁的屁股,说:“你真当我是智障哄呢?”   宋不羁可怜兮兮地看他:“纪队,屁股都红了吧,你要看看吗?”   纪律十分正人君子,不为所动:“不打算解释解释?”   宋不羁轻咳一声:“解释,我想想这个怎么解释啊……”   初时,因为内心莫名地对警方有强烈的不信任感,再加上当时他见纪律这个队长太年轻又长得俊,下意识地就认为他是靠某种关系才当上了这个队长的,俗称走后门。于是他便自顾自地以为纪律只是个关系户,能力估计不太行。   “而且啊,咱们第一次见面,那个状况实在是太惨烈了啊……”宋不羁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我那会儿是真对你没什么好印象,恨不得立刻马上远离你千里之外。”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我喜欢你。纪队,我喜欢你。” 第91章   纪律不是个习惯说甜言蜜语的人。比起说,他更擅长做。   眼下也只能用亲吻来表达他内心的喜悦与激荡。   于是他把宋不羁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捏着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深吻过后,纪律整了整彼此的衣服,问他要不要一起出门遛狗。   现在正是早上纪律每天遛金大发的时间。金大发早就看到主人们起了床,乖巧叼着牵引绳等待了。但等了半天,主人们还是没来找它,它早就在卧室门外制造出好几波声音来催促了。   “去。”宋不羁从纪律身上下来,说,“难得这么早起床,当然和你一起去遛狗。”   于是,二人一狗出了门。   金大发已经熟知纪律遛它的路线,也知道不论它中途想去哪,都会被纪律拉住,走既定路线。但今天……金大发对着宋不羁咧开嘴,愉快地摇了摇尾巴。   它兴奋地冲在前面,时不时地既定路线之外的地方冲去。但,都被纪律拉了回来。   次数多了,宋不羁也发现了问题,说:“大发想去那边,我们就走那边呗。”   纪律和他看法不同:“狗和孩子一样,要从小培养,才有纪律。”   这话一出,宋不羁顿时笑了起来。   “才有纪律”四个字像小石子一般射中了他的笑穴,笑得停不下来。   “行行行,听你的。”最后,宋不羁弯着眼这么说。   金大发偏离路线失败,只能继续沿着走了无数遍的路线走。   走到常买的早餐店,金大发就停了下来,欢快地冲老板叫了一声,摇了摇尾巴。   “小金啊,早上好,又来陪主人买包子了?”早餐店老板笑眯眯,“真乖啊!”   然后他又问纪律今天要什么。   纪律问宋不羁。   宋不羁看了看店面上贴着的菜单,说:“韭菜鸡蛋包吧,两个,再一袋豆浆。”   纪律意外地看了宋不羁一眼,没说什么。他给自己、宋不羁和金大发各买了早餐后,待走得稍远一些了,才说道:“你的后遗症是不是还在?”   宋不羁一愣,说:“没有吧,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身体正常得很,没什么违和的地方。   纪律看着他手上的韭菜鸡蛋包,问:“你以前会吃韭菜吗?”   宋不羁的目光顿时移到了被他咬了两口的包子上,里面,绿油油的韭菜和黄澄澄的鸡蛋与他面面相觑。他喃喃说:“是啊,以前我不吃的。”   先前纪律问他有什么不吃的,他说除了葱蒜韭菜其他都会吃。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还有两个细节。”纪律说,“你有没有意识到,早上你醒来后,情绪比平时敏感了一点,红了两次眼眶。我本以为没什么,是你正常的生理反应,但现在想想,也不太自然——你即使感动,但会动不动红眼眶吗?”   宋不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他不是这样纤细敏感的人,就是真感动了,他也基本不会红眼眶。   “第二个,你以前会嘟嘴?”纪律说,“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做过这些动作。但是你上午嘟嘴了。”   “我身体是不是出现问题了?”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掐了一把,痛的,不是做梦。   纪律好笑地拉住他的手,握住:“掐自己的脸做什么,都红了——十有八九你的后遗症还在影响你,虽然你自己可能没什么感觉。”   不然是为什么?   “难道因为我这次附的是人的尸体的关系?”宋不羁极轻地说道,“因为是人,所以可能他生前某些性格、喜好……影响了我?”   纪律不置可否,拉了他的手往前走:“下午反正要去见刘文韬,让他好好检查检查你的身体。”   宋不羁低低“嗯”了一声,又咬了口韭菜鸡蛋包——以前不吃韭菜的人,会突然觉得韭菜很好吃吗?   ---   刘文韬上午去公司上班了,下午请了个假。   因为宋不羁发来信息说下午一点左右过来。于是他便请了假在家做准备。   他把检查要用的仪器设备等一一准备好,经过客厅时,瞥见客厅茶几上的一个空花瓶,蓦地想起了王余平时说的一句话——   “生活已经够没新鲜感了,每周买束不同的花装饰一下也好啊,看了也开心。如果有客人来,也能让他们觉得舒心,眼前一亮呢。”   ——虽然他们家其实几乎没什么客人。   如今每周买花插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刘文韬怔怔地看着透明的空花瓶出神,厚重的镜片下,眼眶竟渐渐红了。   突然,阳台上的一件衣服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扬起的衣服下摆甩到了一旁的一个小多肉上,花盆不稳,“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个声响瞬间惊醒了刘文韬。   他像掩饰一般抬起眼镜,匆匆擦了擦眼睛。   而后,他快速出了门,在附近花店买了一束花。   刘文韬生活工作两点一线,很少去商店什么的,即使是小区周边的店铺,他也不熟。店员是个刚来的小姑娘,也不认识他,见他买了一大束花,就笑眯眯地套着近乎:“先生是为您妻子买的吗?她可真幸福啊!”   刘文韬含混地应了一句,付了钱就匆匆回去了。   他拿着花,准备插到花瓶里时才发现,自己这束花买的太大了,一个花瓶插不下。   他茫然地转头四顾,心想,怎么办呢?这时候王余她会怎么办呢?   突然,他目光一凝——餐桌上也摆着一个空花瓶。   是了,王余每周会插两束,餐桌上一束,客厅一束,有时候卧室里还会摆一束。   几天之前这两个花瓶上还有花的,是王余死之前插上的,但后来花败了,刘文韬就把他们全扔了。   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看到这些花,就会想到王余。   刘文韬一边克制着情绪地在心里想着王余,一边把花分成了两束,分别插到客厅茶几和餐桌的花瓶上。   插完后,他冷眼看着两束花,心想:“没问题了,现在看着它们想到王余,也没问题了。”   接着,他又拿了扫把,把阳台上掉下来的多肉、泥土和碎花盆,整个扫到了垃圾斗里,又倒进了垃圾桶里,扔了。   下午一点,纪律和宋不羁准时出现在了刘文韬家里。   刘文韬看着一起过来的纪律,神经顿时紧绷起,他匆匆和这位人民警察打了个招呼,就把宋不羁带到书房,焦急地问:“宋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警察了?”   宋不羁爽快地承认:“告诉了。”   刘文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开口就想让他们回去,但检查二十五年前“M1”实验对象身体的诱惑依然盘旋在他脑内。   宋不羁:“——我告诉的是我男朋友。喏,外面那个就是我男朋友。只不过他恰好是个警察。你放心,就他一个人知道而已。也是没办法啊,不告诉他,他不让我来啊。你也不想失去我这个宝贵的研究对象是吧?”   宋不羁把锅全推到了纪律身上,把自己讲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别看他瘦,他身手可厉害了,我可打不过他。我一开始当然是拒绝透露的,但是他一定要我说啊,我打不过躲不了,只能说喽。不过这也是很好的嘛,你在检查我身体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检查了,如果有哪些不长眼的人要过来,我男朋友能全解决了,不会打扰到我们。”   刘文韬虽然对研究到了痴迷的地步,但对什么是违法什么是不违法还是知道的。他深知自己目前在做的“M1”研究是非法的,一旦被警方知道的话……   他镜片下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继而又皱紧了眉头。   “你放心。”宋不羁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说,“纪队不知道‘M1’的事。”   刘文韬好像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追问:“你没告诉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宋不羁反问,“这么多年,王余有告诉过你吗?”   刘文韬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最后机缘巧合……王余肯定是到死都不会说。是了,宋不羁是王余的弟弟,他肯定会和王余做同样的决定。   “我平时身体就有点问题。”宋不羁继续半真半假地瞎说,“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注射了‘M1’带来的副作用。昨天在殡仪馆差点晕倒,浑身冰冷。当时我手机静音了,没看到纪队打我电话,他联系不上我就定位了我的手机,最后找了过来,差点没把他吓死——”   “——你看,找个警察当男朋友就这点不好,他想查你找你的时候总能有办法。他听说我和你约了今天检查身体,不放心,硬是要跟过来。我拗不过他,便同意了。他就以为是个普通的身体检查,而你肯定比医院普通的医生要强多了,所以没事的。”   刘文韬点了点头,说:“你平时身体也有问题?”   “嗯,有的。”宋不羁说,“比如像昨天一样,比如我挺怕热的……哎,王余姐姐的身体是不是也有问题?”   刘文韬张了张嘴,没说话。半晌后,他才含糊道:“有的。”   宋不羁:“那肯定是‘M1’带来的后遗症了!赶紧给我检查吧?最好能去掉我这些后遗症啊……挺烦的哎。”   二人从书房出来后,宋不羁笑眯眯地过去对纪律说:“走吧,检查身体了。”   书房隔壁的房间就是刘文韬在家里的小型实验室。   宋不羁躺到床上后,刘文韬一项一项地给他检查。   进入工作后的刘文韬十分认真专注,一项一项数值记录得很是严谨。他甚至忘了房内站着的那人是谁,像指挥助手一样指挥他,让他帮忙递东西。   纪律沉默着打着下手,偶尔见到宋不羁对他挤眉弄眼地笑笑。   两个小时后,检查完成了。   “等出了结果,写了报告,我再联系你。”刘文韬说。   “不急,你慢慢来。”宋不羁朝他挥手再见,经过餐厅时,看到桌上摆着的鲜花,随口赞道,“这花不错啊。”   刘文韬讪讪地笑了笑,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   纪律“旷”了半天工,回去上班了。   宋不羁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前面趴着金大发,和何小贝发着信息。   他接连旷了三天的体验课,何小贝问他是不是她上得不好,所以不打算再来了。   宋不羁撒了个小谎,称这两天发烧生病了,今天刚好。接着不等何小贝回复,他就问,能不能把今天下午的体验课改到晚上,他晚上有时间过去。   何小贝说可以,让他想上就过来上。   于是宋不羁乖乖地和纪律说了晚上去苏慢瑜伽馆上何小贝的课的事。   决定好晚上的安排后,宋不羁又百无聊赖地琢磨起下午纪律说的话——他现在的一些习惯、喜好不是他原本有的。   他走到卧室里的卫生间,把所有灯都打开。顿时,又亮又热的浴霸照得他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光。然而下一秒,宋不羁就关了浴霸,只留了一盏不冷不热的白光灯。   热,实在是热。   宋不羁凑近镜子,做着各种表情,仔细研究自己的脸部特征。然而,他大概眼神不好,实在没看出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嘟嘴。   想到纪律提到的这个小动作,宋不羁便对着镜子嘟起了嘴。   ……怎么这么丑?   宋不羁想不到自己嘟起嘴是这么副丑样子,还傻逼兮兮的。纪律当时看到的就是个样子?   顿时,宋不羁很有冲动跑到纪律面前去问问,当时他看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在纪律说的时候,宋不羁以为自己露出的该是那种卖萌的嘟嘴表情,没想到这会儿他对着镜子嘟,嘟出的却是猥琐男想要强吻的效果。   ……太可怕了。   等等……   宋不羁心想,是不是我这嘟得用力过猛了?   越想越有可能,宋不羁于是重新对着镜子,小幅度地、刻意地,嘟了嘟嘴。   ……这么看,还不赖嘛。   宋不羁顿时满意了,心道:“我真是又帅又可爱。”   好心情地飘着出了房间,宋不羁想了想,又发了个信息给常非,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常非大概在忙,半小时后才回复——有空。   于是,傍晚六点左右,宋不羁撇下了可怜巴巴想要跟过去的金大发,去约好的饭店。   宋不羁到得比较早,研究了会儿菜单后,常非也来了。   几日不见,常非的精气神似乎更好了,眼底的那股忧郁也淡了去。   宋不羁冲他笑了笑:“在侯律师家里还习惯吧?”   “挺习惯的。”常非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宋不羁一副“我懂”的表情,说:“先点菜吧,饿了饿了。”   俩人点了四个菜,边吃饭边聊天。   宋不羁捡了些好玩的小事跟他讲,说:“纪队遛狗那路线,真的是很固定啊,我看好几次大发都想破坏路线,但纪队就是不肯,偏要把大发拉回来,逗死我了。”   说到狗,常非双眼亮了亮,说:“昨晚我回去,看到侯律师也买了条狗,也是金毛,和大发刚来时差不多大。”   宋不羁“啧啧”两声,说:“侯律师这人不像是会养小动物的啊,这是给你买的吧?”   常非耳根处可疑地红了红:“嗯……他说我们一起养。”   我们一起养。   啧啧啧。   宋不羁暧昧地朝他眨眨眼:“侯律师,可以的啊。”   常非说:“叫番茄,侯律师起的。”   “番茄?吃的啊。”宋不羁说,“是公的母的?要不和大发凑一对?”   常非:“公的。”   宋不羁:“两只都是公的啊,那搞基好了。动物中也有同性恋呢。”   常非:“等番茄长大,让它自己选择呗。”   宋不羁:“也是,不喜欢的话我们把它们勉强凑一起也没用。这要是喜欢的话……嘿嘿嘿,我们拉也拉不住。”   常非点了下头:“羁哥你晚上遛狗还是那个时间点吗?我们可以相约去遛。”   “可以啊。”宋不羁说,“这中间不是有个公园嘛,晚上挺多人散步跳广场舞的,咱们可以一起去那遛。”   “好,晚上我跟侯律师说声。”常非说。   宋不羁“嗯”了一声:“番茄有姓吗?就叫番茄?不是侯番茄、常番茄什么的?”   常非笑了笑:“没有,加了姓听起来多奇怪呀。”   “也是。”宋不羁点头,“还是大发这名字加姓好听。诶,你说也真是奇怪啊,纪队为什么不喊大发,一开始就喊小金呢?”   常非:“我听侯律师说,纪队参加工作后都是这么喊人的,年轻一点的姓之前加个‘小’字,年长的姓之前加个‘老’字。你看公检法里面那些人喊同事大多都是这么喊的。”   宋不羁:“那他岂不是要喊我小宋?小宋……哈哈。”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还挺有意思啊。”宋不羁想象了一下纪律这么喊他的画面,顿觉好笑。   常非也笑了笑,说:“羁哥你最近心情挺好啊?笑点是不是变低了?”   “嗯?”宋不羁今天对“变”之类的词比较敏感,闻言问道,“你觉得我笑点变低了?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不一样?”   常非:“还记得以前和你一起看一部搞笑电影吧,我和彬……高彬都笑得很厉害,但你就没怎么笑啊。现在你不觉得,和以前相比,你很容易笑开了?”   宋不羁:“是这样吗?”   听常非这么一说,宋不羁也顿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笑得比以前多?   “是不是和纪队在一起很开心啊?”常非说,“以前我觉得羁哥你就像漂浮在天边的云,虽然也会和我们说说笑笑,但大多时候你独来独往,好像刻意制造了一层屏障,不让任何人接近你。但现在——”   常非扬了扬唇角:“——但现在羁哥你不一样了。纪队搬进来后,你明显接地气多了,怎么说呢,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了吧。我那会儿和你们俩住一起,就觉得我自己真是多余……像个瓦数很高的电灯泡。”   宋不羁被逗笑:“我现在是正常人,以前不是啊?”   常非:“一种感觉嘛。总之我觉得羁哥你现在这样挺好的,纪队真是功不可没啊。”   宋不羁笑笑没否认,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不同。   “其他嘛……”常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什么吧,就和以前一样啊,羁哥你也没去整容什么的……”   宋不羁不服:“我这个模样了还要去整容?”   “微整嘛,现在多的是。”常非叹了口气,“最近我们律所接了个案子,就是关于微整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跑去一家美容整形医院微整,打溶脂针,刚开始效果不错,小姑娘也很满意,结果几个月后,面摊了……小姑娘要告这家医院。这小姑娘从小娇生惯养,每天来我们律所发脾气,气势汹汹骂医院。”   宋不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啧”了一声,道:“不是你接的吧?”   “不是。”常非说,“小姑娘点名要我们律所另一个律师,章大鸣章律师。”   “那章律师是不是脾气太好了啊,小姑娘每天闹也没制住?如果是你的侯律师接,早一个眼神就让小姑娘退却了吧?”宋不羁说。   常非:“什么我的侯律师啊……羁哥你别瞎说……”   宋不羁:“哎,还别不承认啊,你看你脸要红了……”   宋不羁和常非吃了顿饭,心情变得更好了。   常非一番话,说得宋不羁更是豁然开朗。说不定有些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真是纪律的功劳。虽然突然爱吃韭菜这件事依然无解。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哼着走样的小调来到了苏慢瑜伽馆,开始他的第三节 瑜伽体验课。   何小贝今晚的课本来是给正式学员上的,课程不是体验课的内容。但宋不羁走了个后门,混在几个正式学员中,上完了一节课。   一节课下来,说不上大汗淋漓,但流汗是肯定的。宋不羁呼出一口气,忍着快速奔回家脱衣服淋浴的冲动,心里对自己是一万个佩服——老子竟然忍着热上完了这节课?!   课结束后,其他学员都出去了。宋不羁在地上坐了会儿,才慢慢起来。   何小贝同样抽出纸巾递给他,笑说:“宋先生身体柔软度比之前更差了,这可不行呢,这要说出去,别人肯定会问怎么瑜伽越练柔软度越差,我们店的招牌可要被砸了呢。”   何小贝半真半假地说着,宋不羁擦了擦汗,说:“何老师这是督促我每天都过来上课吗?哎,我柔软度天生一般,这两天又躺床,不僵硬才怪呢。”   何小贝立即关心地问道:“这么严重啊?还需要躺床啊?”   宋不羁随口瞎说:“发烧嘛,浑身无力,医生让我多睡睡……”   何小贝点了下头:“那宋先生平时可得多注意身体呢。其实练瑜伽真的不错,宋先生可以考虑下我们的一年套餐……”   宋不羁:“我听说练瑜伽不会瘦,只会练成一个柔软的胖子。”   何小贝笑得抬手遮了遮嘴:“宋先生你也不胖,练不成胖子的。”   和何小贝聊了会儿天后,宋不羁才出了瑜伽馆,一出去,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第92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今晚的何小贝好像在故意和他套近乎似的。   而且……   他从何小贝身上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股味道被何小贝身上的香水味掩盖住了,但宋不羁闻到了。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原味道经过香水味的混合,已经分辨不太出了。   但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这味道直觉让他不舒服。   他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往市局而去。   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内,金子龙正咬着笔苦思冥想。想到什么就拿下笔在纸上写下,写完之后又把笔重新叼回了嘴里。   宋不羁经过时,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   顿时,他的表情难以言喻了起来。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响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小金!”   “夜宵来了!”   宋不羁回过头,看到了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的俞晓楠。   俞晓楠正风风火火地往办公室快步走,刚喊了一嗓子,拐了个弯就看到了表情奇特的宋不羁。她脚步不停,扬起笑容:“哟,小宋哥来了啊!正好一起吃夜宵啊!”   俞晓楠手中的袋子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随着她越来越靠近,香味越浓,宋不羁练了一小时瑜伽,晚饭消耗了些,闻到香味本能地觉得肚子饿了。   俞晓楠动作迅速地把两个袋子放到办公桌上,一一打开——烧烤和酸辣粉。   酸辣粉只有两碗,烧烤满满的一堆,霎时便把一张办公桌从这头到那头摆满了。   “不知道你要来,也没问你吃不吃酸辣粉,纪队不吃,就买了我和小金的两碗。”俞晓楠拿起一一串烤里脊,灵活地咬下一块肉吃了下去,说,“幸好烧烤买得多,随便吃啊小宋哥,千万别客气。”   金子龙也拿起一串烧烤,狼吞虎咽地迅速吃在一串,说:“别客气别客气,纪队买单的。”   宋不羁:“……”   烧烤中有烤韭菜,在一片肉中绿油油的十分醒目。   宋不羁鬼使神差地拿起一串,拿近了仔细地盯着它。   俞晓楠吃了几串烧烤后打开了酸辣粉,“哧溜”吸了几条粉后,看到宋不羁这么个动作,不禁笑道:“小宋哥你不吃看什么呀?”   宋不羁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韭菜吧?”   他葱蒜韭菜之类完全分不清,虽然直觉这玩意儿是韭菜。但还是不太确定。   金子龙几口下去已经把酸辣粉吃了一半了,他满足地吸了吸因过辣而快要流下鼻涕水的鼻子,说:“肯定是韭菜,我们这没有烤葱烤大蒜吧?”   “没有,没见过。”俞晓楠接道,“小宋哥,别看了,赶紧吃呀,趁热才好吃。”   宋不羁听了她的话,又鬼使神差地凑近了,咬下了一根韭菜。   唔,好吃。   烤过的韭菜更好吃。   一会儿功夫,宋不羁就把一串韭菜解决了。   看到宋不羁的表情,俞晓楠就知道他喜不喜欢了。她了然地笑道:“好吃吧?我们对面的这家烧烤店,韭菜真是烤得特别好吃!我最喜欢他们家的烤韭菜了。可惜我们这,没一个人懂我,他们都不懂韭菜的美味,哼!小宋哥,以后你常来呗,咱们一起吃烧烤啊!”   宋不羁正经地咳嗽一声,说:“我是在练瑜……不,在健身的人,拒绝垃圾食品。”   俞晓楠双眼一亮:“我可听到了啊!瑜什么,瑜伽吗?可以啊,小宋哥你练瑜伽是想做什么呢?嘿嘿嘿——”   接着她的后脑勺就被轻拍了下,纪律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脑子里瞎想什么。”   纪律把一叠资料放到俞晓楠桌上,说:“吃完了赶紧回家,留下来陪小金值班呐?”   俞晓楠嘴里正鼓鼓地塞了串烤肉,被纪律这么一拍差点吐出来,回头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控诉。待她咽下去后,她说:“我主动加个班纪队你还不满意呐?哼,不给你吃我们的烧烤。”   纪律本也没打算吃,闻言说道:“不打算报销了?”   俞晓楠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要报销,纪队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金子龙和纪律没有这么熟,见纪律不吃,不太好意思让他付钱,就说:“要不这顿我请……反正也是我值班……”   俞晓楠:“小金,就是要纪队请才更美味,懂吗?纪队这是关爱下属啊,多么好的队长!我一辈子追随他!”   金子龙:“不懂……”   纪律:“别了啊,还是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吧。”   宋不羁听他们聊,顿时笑开了。   俞晓楠:“纪队,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整天催我嫁人。你们不知道,女警好难嫁啊……”   俞晓楠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相亲遇到的奇葩,说完后,一堆烧烤也被三个人解决得差不多了。   俞晓楠喝完最后一口酸辣粉的汤,说:“美味!我回家了啊!纪队拜拜,小宋哥拜拜,小金拜拜!”   她走后,办公室就安静了下来。   宋不羁也吃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今晚这瑜伽怕是白练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为了真的练瑜伽才去的,这么一想,罪恶感没那么强了。   他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纪律,心里佩服不已——这么多美味在面前,纪队说不吃就不吃,真是厉害啊!   外卖盒子被金子龙收拾好了,他看了眼还没走的纪律和宋不羁,说:“纪队还不回去吗?”不回去,留下继续加班?   纪律看了眼吃饱后有点犯困的宋不羁,问:“回去吗?”   宋不羁懒洋洋地站起:“回。”   这时,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把金子龙桌上的纸吹得飞起,飘到了地上。   刚好飘到了宋不羁身前。   他弯下腰,捡起,笑说:“小金在研究王余身上那五个字母啊?”   金子龙已经捡了其他几张纸了,闻言接道:“是啊,我觉得只要破解了这五个字母,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不羁:“可是你这第四个字母写错了吧?我记得是‘r’吧,不是‘v’……”   纸张被吹得反了方向,倒对着宋不羁。   金子龙:“是‘r’,我写的‘r’就有点像‘v’,让你误解了……”   他的尾音变轻,下意识地睁大了眼——   他看到纪律走到宋不羁身边,把手放到了宋不羁的背上,低声叫了声“不羁”,语气是疑惑而担心的。   而宋不羁还保持着弯腰捡纸的动作,那张纸被他倒着拿在手里,慢慢地捏紧了。接着他不知怎么了,身体突然一斜——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宋不羁被纪律稳稳地扶住了。   “怎么了?”纪律顺着宋不羁的目光去看那张倒着的纸,上面被金子龙写满了五个字母,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宋不羁被纪律扶得直起了身,眼睛还盯在纸上,确切地说是盯在这个像“倒v”的“倒r”上。   他头疼似的晃了晃脑袋,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写法……”   纪律:“你是说你不知在哪里见过写得像‘v’的‘r’?”   宋不羁摇了摇头:“不是,是像‘r’的‘v’。”   宋不羁不会说无缘无故的东西,尤其这五个字母还是王余的死亡信息。   纪律:“你怀疑王余写的五个字母可能是‘f、n、h、v、m’,而不是‘f、n、h、r、m’?”   宋不羁依旧摇头:“我不知道……”   金子龙这会儿插嘴道:“可是即使是‘f、n、h、v、m’,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意义啊……”   手里的纸还给了金子龙,宋不羁有些失神地往外走。   他需要被冷风吹一吹,清醒清醒。   吃饱后的大脑内困倦成一团糊糊了,他的记忆不知怎的有些模糊,想不太起是在哪里看过类似的“v”字。   然而接近初夏,外面的风也是暖的。宋不羁吹了一会儿,非但没觉得清醒,还有点燥起来了。   纪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车里。   上车后,宋不羁被车内的冷气吹得舒服了些,他闭眼靠在座位上沉思。   纪律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说你的记忆力很好,除了三岁之前发生的事,其他都记得。但有一次,你也是记不清,还记得那次吗?是那会儿你爆炸晕倒后做的梦,你后来说你不太记得梦到的内容了。”   宋不羁记得这件事,他轻轻点了下头。   纪律:“你最近的异常,也就是附身到王余身上之后带来的。你附身在王余身上时,看到了很多她的记忆——你觉得眼熟的‘v’字写法,和王余有关?”   宋不羁沉默了会儿,然后睁开了眼,说:“我还是想不起来。”   纪律:“有时候你越是想知道一件事,反而越是想不起来。放松,等你不再特地去想的时候,可能就能想得起来了。”   宋不羁点了点头。   车子很快就开回了家。   宋不羁听了纪律的话,也没有怎么纠结,决定顺其自然。于是,他便把今晚在瑜伽馆和何小贝说的话告诉了纪律,也说了他自己的一些感觉。   纪律:“我会让人仔细盯着她,你别和她走太近。”   何小贝不知在“M1”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和“M1”扯上关系,肯定是危险的。   说完正事后,俩人分别去洗澡。   纪律洗完澡出来,进了房间,看到宋不羁正围了个浴巾,拿着个毛巾对着空调在擦头发。   纪律眼神暗了暗,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来擦。”   宋不羁回眸一笑,便乖乖地把毛巾给他了。   空调风吹得宋不羁身上冰冰凉凉的,而纪律刚洗完澡的身体却是热的。这会儿……更热了。   纪律擦头发的动作是温柔又缓慢的,仿佛怕弄疼他似的。擦着擦着,倒是宋不羁先忍不住了,他舔了舔唇,抬手按住脑袋上纪律的手,把毛巾从他手里抽出来,扔到了一边。   为了方便纪律给他擦头发,他坐了下去。这会儿他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围着的浴巾也掉了。   宋不羁一把把纪律扑到床上,低头舔着他的唇,低低诱惑道:“纪队,你有没有觉得早上你对我算账的方式太轻了?” 第93章   四月下旬的天,时不时地就闷热那么一下,白云无边无际地盖了一层,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如果太阳出来,那就是夏天的温度,穿短袖的天气了。   然而闷热了两天之后,在这一日,下起了雨。   夏霁出门没看天气预报,抵达市局时已被淋了个透湿。   俞晓楠惊奇:“夏哥你今天下雨也没开车呐?”   夏霁虽然买了车,但他家住得不远,上班高峰期时,开车真心不如公交或骑车方便。于是,他一般会选择如今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上下班。   但是下雨的时候,骑车不方便,公交还要等,夏霁一般都会开车。   夏霁用手往后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说:“别提了,出门刚骑了一段就下雨了,雨还挺大,再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过来了。”   俞晓楠:“……”   俞晓楠:“夏哥你可以找个地方避雨,然后叫辆车的。”   夏霁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她,不知是想说提醒他这件事干嘛,还是想打死没想到这个的自己。   “幸好手机被我机智地放包里,没什么大碍。”夏霁转移了话题,从外表同样湿漉漉的包里拿出手机,使用一切正常。   俞晓楠笑笑,不说话了。   “行了,准备一下,等我换好衣服咱们就去王余工作的花城银行。”夏霁说完,便出去换衣服了。   虽然先前就对王余的工作单位调查过,也对她的同事一个一个地进行了询问。   但昨晚宋不羁把金子龙写的“r”看成了“v”之后,纪律他们经过讨论,决定再去核对一下王余的英文笔迹。   之前他们也核对过,但是王余平时写英文少之又少,她学生时代的笔记资料等又全都没有英文相关的,刘文韬也不记得她有写过,从他们家更是没找到什么英文字迹。   后来,也只在她同事那找到一张纸,上面是王余有次教一个同事的儿子英文字母时写的。当时他们对比了一番,认为王余用血写在肚子上那字母就是“r”,完全没问题。   但现在,经过宋不羁那么一说,他们突然又不太确定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决定再去一趟,看看那张纸。同时,那位同事也特地带了她儿子过来,让她儿子亲自告诉他们当时王余和他一起写的是什么字母。   工作日,夏霁他们本来是打算等孩子放了幼儿园才去的,结果联系上那位同事后说,她儿子刚好这几天生病,请假了在家,便准备上午时分过去了。   夏霁快速换好衣服,和俞晓楠一起,开车去了花城银行。   王余同事和她儿子已经在等着了。   小男孩虽然年纪小,但记性不错。他有点害羞,刚开始时躲在妈妈身后。后来在他妈妈的温柔鼓励中,走出来慢慢地把当时的事情讲了一遍。   小会议室里,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许久。   桌上,放着一张写满了一排一排英文字母的纸张,都是当时王余用黑色水笔写的。   其中一排写着一个“r”,至少当时夏霁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r”——这个字母的写法,和王余死之前在肚子上写的一样。   它实在是太像“r”了,下面的两条线几乎是合并在一起的。而它和纸张上其他的字母又没有什么联系,他们也就没想过这可能是个“v”。   但是小男孩说,当时他要写的就是“v”。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里,有些字母小男孩写得不太好看,平时就特地多写写多练练。那天他幼儿园放学,被他妈妈接到了办公室。后来他妈妈突然有事忙,便托王余看一会儿。   当时小男孩正在认认真真地练字。王余是看着他长大的,平日里与他相处也多,小男孩并不怕她。小男孩说当时王余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写字,要写得好看。   接着王余就拿出了一张纸,把小男孩在写的几个字母在纸上都各写了一排,就是如今桌上的这张纸。   夏霁问小男孩是不是确定当时王余写的这个字母就是“v”。   小男孩肯定地点点头:“我的‘r’写得很好看的,‘v’写得和‘r’差不多,就不好看,我是在写‘v’的。”   小男孩说当时王余听了他的话后,也说她的“v”写得像“r”,还专门写了一排给他看。相比起来,王余的“v”更像“r”,小男孩当时就信心满满自己一定能写好。   “所以那五个字母是‘f、n、h、v、m’了。”俞晓楠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写了写这五个字母。   “但这五个字母,和之前的五个字母比起来……也没太大不同啊……”俞晓楠苦恼地道,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五个字母有什么含义。   夏霁也摇了摇头,对王余的同事和小男孩道了谢,准备回去再研究。   他们把桌上的这张纸收好,一起带回去。   就在他们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后面的王余同事突然开了口——   “我好像知道什么意思了……”   ---   宋不羁早上没能起来。   他深深觉得,练一次瑜伽,还不如和纪队上一次床来得热量消耗大。   热自然也是更热,但这种热又不太一样。太阳的热、天气的热对他来讲是很讨厌的,但这种情况下的热,却被另一种更深的快感取代。   而且,他的皮肤偏冷,纪律的偏热,贴在一起的时候,意外地十分令人战栗。   简直像毒品一样令人上瘾。   纪律早上什么时候起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遛狗什么时候去上班的他也不知道。他侧着身,半趴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等睡到接近中午时,意识慢慢地回笼了,他想他就要醒过来了。   然而就在这将醒未醒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意识像是瞬间飘到了一个地方。   他感觉自己悬浮在上空,静静地看着底下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写东西。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写着手上的东西。   写什么呢?   宋不羁疑惑地想了想,便突地感觉到视线角度一转——他飘到了女孩的背后,低下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她写的东西。   这么多字母单词……是英文啊。   在做英语作业吧。宋不羁心想。   但是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宋不羁又心想。   奇怪地看着女孩子写英语,看着看着,他便渐渐瞪大了眼——   这个单词……这个单词中有“v”……是的,肯定是“v”,因为他认得这个单词,就是“v”开头的……但是这个“v”的写法,竟然看上去很像“r”……   和王余那死亡信息中的“r”几乎一模一样。   宋不羁急急地想看清女孩的样貌,不断地念叨着“飘过去“”飘过去”“飘过去”。   然而女孩把这一页写得快翻页了,宋不羁也没成功把自己飘着的身体飘过去。他觉得他的身体这会儿大概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床上,宋不羁的眼皮颤动剧烈,他就要醒过来了。   然而他强迫着自己继续睡,继续梦下去。   他要看到这个女孩的样子。   虽然他心里有呼之欲出的猜测,但他要看到女孩的样子,真正确定一下。   但他的好运大概都用完了,老天没听到他的祈祷,他终于真正醒过来了,不过依旧没看到女孩的脸。   他侧着身,怔怔地看着窗前被拉上的窗帘,脑海里全是梦里那个像“r”的“v”。   如果王余的死亡信息真是“f、n、h、v、m”……   那么这五个字母,代表着什么……   可是纵使宋不羁附身到王余身上,读取了她的部分记忆,他还是想不出,这五个字母究竟有何意义。   “会不会是我想得太复杂了。”宋不羁心想,“会不会它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但是,究竟往哪个方面想,也没个头绪。   宋不羁心不在焉地起了床,刷牙、洗脸、穿衣服。等他做完这一套流程,他还是没从摸不着头绪的状态中出来。   虽然临近中午了,但宋不羁还是吃了纪律放在桌上的早饭。但他在恍惚中,连金大发什么时候跳起把前腿搭到餐桌上,吃掉了他一个肉包子都不知道。   “我昨晚的时候就觉得小金写的‘r’像‘v’,很眼熟,肯定在哪里见过……然后我刚才又做了个梦……梦里那人写‘v’的方式,就是写得像‘r’……这女孩应该就是王余……她……”宋不羁一边在房间里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一般对于死亡信息,肯定是下意识地认为这指代凶手吧……但凶手的名字首字母什么的……又拼不出来……对不上……还是五个字母……”   “五个字母……先前警方他们说可能是两个人……一个人名字两个人,一个人三个字……但是感觉也不太对……那除了首字母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等等,我昨晚觉得眼熟……那就表示我是在昨晚之前就见过的……昨晚之前如果我就见过……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哪里呢哪里呢……”   来回走了多趟,宋不羁倏地抬起脑袋——   “是在王余的记忆里。” 第94章   午后,阴了两个小时的天又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雨。雨势渐渐变大,落到地上溅起一个一个小水坑。   宋不羁着急出门,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气变化,刚下到一楼,就被巨大的雨幕挡住了脚步。   他只思考了一秒,便转身继续往地下一层而去——他的车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库里。   出门前他给纪律打了个电话,准备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想起的东西。但是纪律的电话占线,打不进去。   于是他便直接出了门。   车子驶出地下,冲入了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之中。   临近初夏,天气转热,即使是午休时的街道上,也很少有什么人出来活动了。马路上车流量骤减,宋不羁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市局。   门口保安一见是个陌生车辆,便拦住了,还撑了把伞过来查看。   宋不羁的前车窗被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刮着,撑伞过来的保安仔细辨认了下车内坐着的人,然后说:“是宋顾问啊!”而后朝后摆了摆手。   拦车的栏杆抬起,宋不羁把车开进了市局内。   电梯只有两架,而且都是往上走的,等它们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宋不羁顾不上热,开始爬楼梯。   很快便爬到了刑侦大队所在的楼层,宋不羁匆匆往纪律办公室而去。   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宋不羁“咚咚咚”地敲了两下,然后打开了门。   纪律正在打电话。   看到进来的人,纪律朝他勾了勾唇,听完电话那端人说的话后,他沉声说:“你们立即去找刘文韬,今天工作日,他在公司的可能性很大,先去公司。找到之后不要打草惊蛇,直接‘请’回来。如果他没去公司,你们到时候直接和老夏联系。”   电话那端的人又说了几句,然后纪律挂了电话,看向宋不羁。   宋不羁早就憋不住了,他直直地走到纪律面前,语速很快地说道:“我可能知道怎么破解王余死之前写下的五个字母了。”   纪律示意他别急,慢慢说。   “五笔,是五笔。”宋不羁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上面有他搜索的页面,“fnhv,五笔输入法打出来就是一个‘韬’字!”   韬,刘文韬的韬。   纪律扬了扬唇,拉着他走到自己的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文档的页面,上面有两个“韬”字。   纪律把手放到键盘上,输入“fnhv”四个字母,瞬时,文档上出现了第三个“韬”字。   “你怎么……”宋不羁这才注意到,这会儿的输入法,竟然是五笔的。   纪律是用拼音打字的,现在竟然是五笔……宋不羁抬头看他,奇怪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是王余的同事。”纪律说,“昨晚你不是说‘r’可能‘v’嘛,老夏和小俞上午就去花城银行,找王余曾经的英文笔迹,再核对一遍。他们询问了当时和王余一起写英文字母的小男孩,确认了王余死之前写的五个字母是‘f、n、h、v、m’。”   宋不羁点了下头:“王余的‘v’字写法,确实像‘r’。”   纪律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离开前,那小男孩的妈妈,王余的同事,叫住了老夏和小俞,说她好像知道了这五个字母代表的含义。”   “银行的从业人员,会要求使用五笔,也会对五笔打字进行考核。”纪律说,“王余的同事告诉老夏和小俞,如果用五笔输入法输入‘f、n、h、v’这四个字母,会出现‘韬’字。”   虽然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使用拼音打字,但王余那个年代,还是使用五笔的多。而王余又是在银行,平时使用五笔更是再正常不过。   宋不羁喃喃道:“她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就在死之前用了自己最熟悉的打字方式,留下了线索……可是我们竟然一直没意识到……”   纪律:“那么‘m’呢,五个字母中还有一个‘m’。”   宋不羁摇了摇头:“可能是迷惑……可能……是‘m1’的‘m’……”   纪律:“老夏和小俞他们已经去找刘文韬了,如果没有意外,两个小时后他们会把刘文韬带回局里。”   “刘文韬研究‘m1’……这么重要的人……他们不可能对他没有保护……”宋不羁说,“你多派点人……我们也去。”   纪律点了下头:“小谢小金他们也都去了,还有队里其他人,我让他们都先放下手头的事,去围刘文韬了——走吧,我们也过去。”   宋不羁跟着纪律上了车,他们要去刘文韬的家里。   车上,纪律问宋不羁:“你呢,是怎么发现五笔输入法这个秘密的?”   宋不羁靠在椅背上,说:“我醒来之前又做了个梦……”   他把梦里的场景详细地告诉了纪律。   “接着我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到底最早是在哪里看过像‘r’的‘v’这种写法——是我附身在王余尸体上时,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宋不羁说,“她的记忆太多了,很乱,我回想起来后,意识到当时记忆里有个场景,王余在学英语,她应该是刚开始学,还在写二十六个字母,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写到‘v’时,也不知为什么,她写出来就是像‘r’。”   说到这里,宋不羁又轻又缓地笑了笑,一闪即逝。   “可能就是喜欢这么写吧。”宋不羁说,“接着我又想起,我还在王余的记忆里看到一个画面——王余进入银行前苦练了一段时间的打字,用的输入法和我习惯的不一样。那会儿我突然意识到,她用的是五笔输入法。就像你说的,银行工作人员,用五笔很正常。而年纪大一点的会打字的,也多是用五笔。”   纪律:“王余的同事们也都证实了王余平时用的是五笔输入法。”   王余工作用的电脑还在,夏霁他们也特地打开检查过,她的默认输入法就是五笔。   “五个字母里,前面四个字母用五笔刚好能打出一个‘韬’字。”宋不羁说,“刘文韬,真的杀了王余。”   车子飞驰,在雨幕中冲开一条通道,坚定地往目的地而去。   ---   刘文韬上午去了公司上班,下午请了假。于是上午上班结束后,他便直接回了家。   随便扒拉了几口方便面后,刘文韬一头扎进了家里的小实验里,研究宋不羁的身体各项数据。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注射完‘M1’二十五年后,他那种敏锐度缜密性竟然还存有……”   “老板当年也是注射了‘M1’的,但是老板他……”   “怎么回事呢到底……”   刘文韬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刷刷刷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埋头研究地太投入,连房间里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都不知道。   那人发出巨大的一声声响,终于把研究状态中的刘文韬强行惊醒了过来。   “你……”刘文韬思绪被打断,不满地抬头准备呵斥,却见这人不是他工作上的助理,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卢浩才。   这会儿刘文韬才想起,他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家里,没有什么助理。   刘文韬往上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看卢浩才,问:“你来这干嘛?”   “大科学家,死到临头了都还不知道。”卢浩才扔过旁边放着的一只包,说,“收拾一下,马上跟我离开。”   包准确地砸到了刘文韬的脸上,把他的眼镜撞得歪了歪。刘文韬刚要发怒,突见卢浩才看了眼手机,听到他说:“速度快点,把重要的东西带上就行——警察还有五分钟左右就到了,他们已经锁定你了。”   “什么?”刘文韬大吃一惊,“王余的案子吗?他们怎么可能有证据?”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有证据?”卢浩才冷笑一声,“还不快收拾?!”   刘文韬的研究资料对他们来说很宝贵,如果不是这样,卢浩才这会儿大概直接就劈晕了刘文韬,把他带走。   卢浩才不至于跟他开这种玩笑,刘文韬权衡了利弊,快速把手上的研究资料,和其他一些东西塞到了包里。   “就这些?”卢浩才环顾了一下小实验室里其他的东西,问,“这些都不要了?”   刘文韬:“不要了。”   “行。”卢浩才拉住他胳膊,“跟我走。”   此时距离卢浩才说的“警方还有五分钟左右到”还有两分钟。   卢浩才带着刘文韬进了电梯,按下了“B1”。   刘文韬:“走电梯?万一碰到警察刚好上来呢?”   卢浩才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不会。”   还真的不会。   刘文韬惊奇地发现,电梯竟然是直直地地下一层而去的,中间连停都没停一下。而且,刘文韬隐隐觉得今日的电梯下降速度似乎比往常来得要快。   地下一层,早就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们了。   开车的是个高个的年轻男子,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有点低。   刘文韬被卢浩才扔到了后座,他自己一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屁股刚沾上座位,车子就往外开去。   “还有一分钟。”   卢浩才又看了眼手机,然后说道。   他们已经开出了地下停车库,正往小区的后门而去。   “啪。”   卢浩才期待似的说完这个字,刘文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爆炸声。   他回过头,发现自家的那层楼冒出了烟。   而冒烟的房间,赫然便是他的小实验室。   就在这时,夏霁和俞晓楠的车开入了小区。 第95章   雨势不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越往刘文韬家开,云层越是厚重、暗沉。本该明亮的暮春午后,被遮掩得像是临近傍晚一般。   云层中有闷雷响起,隐隐还闪过一道亮光。   宋不羁皱着眉头看向窗外,这夏天还没真正到来,雷公电母倒提前上岗了。不过雷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估计等他们到达刘文韬家里时,雨可能就停了。   按现在这个车速,宋不羁估摸着还要再开一个小时左右。   他时不时地按亮屏幕看时间,不知怎的,这来势汹汹的雷雨给了他一股不祥的预感。   纪律专心开着车,宋不羁难得地没说话,车子里一片安静,唯有车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以及雨刮器一下一下刮过的声音。   而就在这些声音的混合中,纪律的手机响了。   纪律的手机是默认铃声,铃声并不尖锐,但当这铃声响起的时候,俩人的心中皆是一跳。   纪律接起了电话。   “刘文韬跑了。”电话中传来夏霁颇冷峻的声音,“我和小俞刚开进新海小区,刘文韬家的一个房间就发生了爆炸。爆炸不大,墙都没倒,只是房间里的东西都毁了,还起了火。现在消防队过来,刚灭完火,我们准备仔细搜查下刘文韬的家。”   纪律的声音沉了沉:“监控呢?”   夏霁:“小谢和小金去查了。老纪——”   夏霁顿了顿,似乎走到了一边,电话中的嘈杂声小了很多。   “——刘文韬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得到了消息离开,我怀疑有人泄露我们的行踪给他。”夏霁说,“我和小俞上午刚从王余同事那得到线索,之后我就打电话告诉了你,紧接着我和小俞就往刘文韬家过来,期间不超过半小时。但是就在这段时间内,刘文韬失踪了。”   纪律:“你怀疑谁?”   夏霁直截了当地说:“小俞和你,还有——王余那同事。”   夏霁:“小俞和我一起从王余同事那得到的线索,而你是我最先告知的,你们俩和王余那同事是最有可能提前通知刘文韬的。”   纪律扯了扯唇,没笑:“我四十分钟后到。”   纪律接电话时开了免提,宋不羁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他抿了抿唇,说:“还有我,我也是有可能提前通知刘文韬的。”   纪律:“瞎说什么。当务之急是找到刘文韬。”   宋不羁却摇了摇头:“夏副队怀疑得合情合理,如果你把我也知道了五笔输入的事告诉夏副队,他肯定也会怀疑我。再如果,你把我去找刘文韬检查身体的事也告诉了他的话——我就是暴露你们行程的最大嫌疑人。”   纪律失笑:“这么主动把嫌疑往自己身上背啊?”   “先不管到底有没有人泄露,”纪律说,“你觉得刘文韬这个人,如果他一个人,他可能逃脱得了警方的追查吗?”   宋不羁没丝毫迟疑地说:“不能。”   “刘文韬除了研究方面疯狂点,其他方面来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中年人,我看他体力方面也一般,不太像个逃跑厉害的。”宋不羁静下心来,运转起了大脑,“我估计八成有人帮他。”   纪律“嗯”了一声:“单凭刘文韬自己,撤离速度没这么快。刘文韬对‘M1’来说应该很重要,帮他的人估计就是‘M1’的人。”   “嗯……他们肯定有一个目的地……”宋不羁点了下头,说,“但是哪呢……可恶,信息太少了……”   纪律:“这个时间点进出小区的人或车肯定不多,等小谢他们调查监控的结果。确定了刘文韬的离开方向后我们就过去。”   宋不羁:“卢浩才、何小贝、何小宝,目前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和‘M1’有关的就这三人。帮刘文韬一起撤走的话……唔,你不是派人监视了何家姐弟吗?监视的人没报告异常?”   “等等,刘文韬不是也被人监视着?那他离开前……也没人告诉你?”宋不羁突然想起这茬,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纪律:“监视何家姐弟的没报告异常,监视刘文韬的,老夏他们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宋不羁抿了抿唇:“那我们假设是卢浩才在帮刘文韬。你和他交过手,你说他身手很厉害,而且他这个人,凶狠、毫不留情,你提醒下你的队员们,让他们别一个人跟他对上。”   纪律“嗯”了一声,电话通知了夏霁。   宋不羁拍了拍脸,说:“好了,现在希望我们运气好,这一路开过去呀,刚好就能碰上刘文韬他们。”   ---   夏霁在发生爆炸的现场搜查。   火已经被扑灭,爆炸着火的小实验里狼藉一片,里面大部分设备全被毁了。   夏霁他们人手不够,这片区域的派出所民警也都过来支援了。   当初受理王余失踪案的民警雷钧也在列。   其他民警都去各个方向搜捕刘文韬了,雷钧和另一个民警则来到了爆炸现场,跟着夏霁他们一起搜查。   新海小区的装修在同等价位的小区里算不错的。雷钧一边在被爆炸摧毁的小实验室里搜查,一边惋惜地说道:“可惜了啊,这么好的房子,说炸就炸,我这工资哟,这辈子是买不起了吧……”   另一个民警感同身受:“穷啊。”   这时,俞晓楠从一堆“废墟”中挖出了一张纸,这张纸只有一小截,另外大半被烧毁了,但这一小截大约是救火及时,竟保存了下来。   “上面有几个字母……还有日期……”俞晓楠捏着这张纸,念出了上面写着的内容,“L,3月28日。下面还有个日期,4月3日。前面是什么不知道……”   “L。”夏霁走了过来,与俞晓楠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拿出物证袋,把这一小截纸放了进去。   雷钧和另一个民警识趣地没有问什么,专心致志地搜寻。   实验室里本来还有电脑等设备,但这一场爆炸下来,设备们不出意外地全都被炸毁了。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把芯片之类看上去可能有用的都捡了回来,准备带回去交给专业人士,看看能不能解析出什么数据。   因消防队来得快,刘文韬家其他房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夏霁从刘文韬的卧室出来时,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没有发现。   双眼搜寻似的在客厅和厨房扫过,夏霁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客厅以及餐桌上的花。   “看不出来刘文韬会买花……”夏霁走过去,摸了摸餐桌上的花,喃喃道。   花带着隐隐的香气,凑近了便能闻到。然而旁边却有一碗吃剩的泡面,散发着冷掉的“臭味”。   夏霁摇了摇头:“这才像刘文韬。”   那花呢?花是怎么回事?   夏霁不认为刘文韬是那种会去专门买花装饰家里的人。   难道最近他家来过什么人给他弄的?   ---   果然如宋不羁所言,雷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不过半个小时,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地亮了起来。   小谢传来了消息,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开出了新海小区,正好和刘文韬失踪的时间对上。而且,虽然只是匆匆一个侧影,但他们也辨认出了当时坐在这辆车后座上的正是刘文韬。   车子的车牌也被清晰地拍了下来。小谢把这些信息都告诉了纪律,也告诉了其他在岗在位的警察们。他们从不同方位出发,齐齐往这辆车前进的方向追去。   雨停了,视线便好了,纪律开车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宋不羁拿着纪律的手机,翻看着谢齐天发来的监控截图。   第一张就是被拍到的刘文韬那侧脸,很明显是他。但紧接着,监控显示,他被人从副驾驶伸出手,一把按了下去。   副驾驶座上的人倒没有回避,他大大方方地对着可能会拍到他的摄像头,露出了熟悉的挑衅笑容。   ——卢浩才。   第二张截图就是卢浩才,正如他当时对警方留下的挑衅笑容。   宋不羁不禁握紧了拳头。   卢浩才,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么久,总算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逃走了。”宋不羁暗暗发誓。   第三张截图,是驾驶座上的人,这人大概刻意地避开了摄像头,只被拍到了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和一个下巴。   很眼熟。   这时,谢齐天又发了消息过来。   宋不羁一看,眯了眯眼。   “是何小宝。”宋不羁说,“你的人把开车人半张脸的照片和何小宝的进行了对比,是何小宝。”   “何小宝开车,卢浩才坐在副驾驶,刘文韬躲在后座。”纪律说,“根据小谢所说,爆炸是在他们的车刚开出去时爆炸的,可能是设了定时,也可能是引爆,甚至可能还有另一人在暗处操作。”   宋不羁意味不明地笑笑:“为了个刘文韬,一下子来了至少俩人,真是大手笔啊。”   纪律:“监控显示刘文韬他们是往龙山方向开的,上次卢浩才弃车,也是弃在了龙山。”   宋不羁:“龙山没有什么秘密基地,上次你们都搜查过了。我倒觉得,龙山附近可能有些什么。”   纪律:“那范围可就广了。龙山附近不光有小区,还有各种店铺。人流量也并不小。”   刘文韬乘坐的那辆车还在沿路的摄像头监控范围内,纪律联系了交警大队,让他们拦下这辆车。   但就在交警们在这辆车必经之地设了路障,准备拦截的时候,这辆SUV却突然从监控中失去了踪影。 第96章   一辆车不可能凭空消失。   交警队的同事们调取了这辆车失去踪影前最后出现的地点,接着又调取出了周围各个方向的监控,终于,找到了这辆SUV的踪影。   “往小路拐了。”纪律一边听电话中的汇报,一边把车往SUV消失的地点开去,“那条小路上的监控时灵时不灵的,这辆车开过的时候监控刚好没在运转,但它出了这条路后,被十字路口一个摄像头拍下了。它上了一级,目前看来前进方向是西部新区。”   花城东部地区经济发展比较好,西部早几年还有不少老房子的,后来全拆了,政府投入大钱进行了开发,准备建一个工业园区,把各种工业都挪到西部。而西部的商业中心、住宅地等,也在建设当中,预计明年就能大变样,开始以全新的面貌投入使用。   而现在,西部新区人烟稀少,多是建筑工地,各种监控设备也并不如市区那么完备……如果他们在西部新区那再次失去踪影……   纪律冷着脸,加重了油门,车子在雨后的马路上,以如破云射日一般的速度射向了西部新区。   宋不羁专心致志地在研究手机上的地图,不断地放大、缩小,放大、缩小。   “从青山区往西部新区,一般会选三条路走,我们走的是一条,小谢他们走的是一条,派出所民警们走的又是另一条。如果卢浩才刘文韬他们走的不是非常规路线,肯定就在这三条路线当中。我们走的这条路上一级时间比较早,路又是新的,车流量还不多,如果运气足够好,可能能追上刘文韬他们。”   “但如果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那我们即使追到西部新区了,怕是也找不到他们了——纪队,即使这样,你还要相信我的直觉吗?”宋不羁沉声问道。刚才他们选择走这条路,是宋不羁看了地图,结合刘文韬他们失去踪影的地点而推出来的。   没什么有力论据支撑的论点。   一旦赌错了,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怎么不信?”纪律反问。   宋不羁笑了笑,继续看地图。   纪律:“再说,就算真出错了,还有老夏他们,他们在不同的路上追捕,三条中肯定有一条是他们开过的。”   宋不羁:“我觉得他们往西部新区而去,有两种可能,一是那边更好摆脱警方。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可能就在那边。”   纪律:“现在西部新区那边大多都在建设,人员混杂,一旦被他们到达那边的话——”   宋不羁接道:“必须在他们下一级之前追上他们。”   命令转达给了其他追捕人员。   三条路线,三组车队,红蓝的光一路朝同个目的地闪了过去。   ---   “卢,你们要把我带去哪?”被追捕的车辆当中,刘文韬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上,他的脚边还放着离开之前从家里小实验室里收拾出来的东西。   但车子开得很是迅猛,他的端正坐姿一下子便被左飘右移的行车姿势甩了个粉碎。   刘文韬狼狈地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爬起来,扶了扶眼镜。   刚才车子一个右移,他一个没坐稳,身体便往中间斜了过去,摔了。   副驾驶座上的卢浩才嗤笑一声,说:“大科学家,麻烦你有点逃命意识,警方正在后面追呢。”   驾驶座上的何小宝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追过来的是谁?”   从后视镜中还看不到警方的踪影,他们还在后面不知哪里。但,肯定是在追的。   卢浩才舔了舔牙齿,说:“你姐说是那刑侦队长,以及那个谁。”至于名字,他卢浩才根本不屑记住那些人的名字。   何小宝仿佛没听到似的,手脚很稳地继续开车。   倒是坐在后座的刘文韬心头一跳,匆匆开了口:“纪队吗?他看上去挺厉害的……他……”还有那宋不羁……二十五年前被注射了“M1”的实验对象……   刘文韬默默把话压在了心底,他虽然帮他们在研究“M1”,前面那俩人也是他的实验对象,但是他打心底地不信任他们。尤其是卢浩才。   杀人凶手没什么可信的。   如果不是自己对他们还有用,刘文韬知道自己肯定早就被他们灭口了,而他们也犯不着为一个没用之人奔波。   “纪律?很厉害吗?呵!”卢浩才冷笑一声,自负极了,“他不是我的对手。”   卢浩才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了刘文韬欲言又止的表情,说:“怎么,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刘文韬摇了摇头。   “大科学家,你是不相信你升级过的‘M1’,还是把那纪谁谁看得太高了?”卢浩才斜了斜唇角,“对了,距离我上次注射,过去一个多月了,再给我注射一只吧?”   听说以前的“M1”只能促进人大脑方面的进化,但现在的“M1”被刘文韬进行了升级,也能增加力量方面的。卢浩才很享受力量方面的提升,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吃饭,恨不得其他时间都去找别人干架,把别人狠狠压在地上打,享受力量带来的快感。   刘文韬又摇了摇头:“不行,间隔时间太短,对身体不利。”   卢浩才:“我可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好,也就何小贝这种大小姐,才会有副作用出现。”   驾驶座上的何小宝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好像他就是个被设定了只会开车的机器人。   机器人速度与距离计算得刚刚好,惊险万分地超过了一辆车,恰好以超过了这车一米的距离开到了它前面,引来后面那车的紧急刹车,以及骤响的喇叭声即谩骂声。   刘文韬没受够教训地再次摔到了一边,恰好便把脑袋摔到了敞开的随身包里。那包的上面刚好便是离开前在写的笔记本,上面是记录的宋不羁的各项身体数值。   刘文韬近距离地盯着这几个数值。   这些数值,如果是在正规医院,正规的体检场所,肯定是检查不出什么的。但刘文韬知道他注射了“M1”。   注射了“M1”的人的身体数据,不是这样的,至少和他正在同一辆车里的卢浩才和何小宝的不是这样的。   而这种像正常人的数据,他只在老板身上见过。   ——宋不羁是个异类。   ---   “纪律。”   宋不羁突然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了下来。   “刚才交警那边不是接到有人在这条路上乱超车的几个投诉?刚才我好像看到前面一辆超车的车了,黑色的。”   说罢宋不羁的双眼眯了眯,好像这样就有了千里眼似的,一眼能看到前面看不到的车流。   就刚才,惊鸿一瞥,他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利箭一般从右射向左,瞬间便变了个道,直直往前而去,不见踪影。   纪律冷静地“嗯”了一声,开起了警笛,破开前面的车流,直线般追去。   这警笛穿过车流,像流星一般砸入了刘文韬的耳朵里。   刘文韬被骤然响起的警笛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随身包。   片刻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前面那俩人:“警察到底为什么会锁定我……不是找不到证据吗……你们也说没证据的……”   卢浩才没理他,降下车窗后看着后视镜,还没看到警方的车,但警笛明显越来越近了。   何小宝也没理他,他戴了蓝牙耳机接听电话,正听着电话那端说什么。   好半晌后,何小宝才说:“警方三条路线围捕我们,身后追的人是纪律和宋不羁。前方出口,西部新区的警察在拦截。”   卢浩才眼冒精光地吹了声口哨,说:“直接冲,干一架。”   何小宝好像听都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从最近的路口下——”   然而还没说完,后视镜中就出现了红蓝闪烁的光。   ——警方的车就在后面。   ——他们追上来了。   刘文韬大惊失色,回头望了一眼,惊叫起来:“是纪队吗?”   卢浩才同样往回望了望,然后竟从地上摸出一个望远镜,对准了那闪烁不已的红蓝光。   “没错,就是那俩人。”卢浩才啐了一声,“阴魂不散,看来真的要把他们弄成阴魂才行。”   刘文韬弱势地瞪了他一眼:“你别乱来!”   卢浩才轻蔑一笑:“我想动手你阻止得了我?”   这时,何小宝把方向盘往右打了打,车子下了前方的出口,进入了红绿灯频繁的老路。   蓝牙耳机中,是何小贝清晰指挥他怎么开的声音。这声音和平常时候的妩媚不一样,是偏冷静的,偏理智的。   “……记住,最后进山洞前,一定要与他们拉开十米以上的距离。”   何小宝:“明白。”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青山区,真正进入了西部新区的领地。   青山区多山,西部新区的山虽然都不高,但也不少,许多一级路都是从山中穿过的。何小贝让何小宝他们走的就是其中一个山洞,西部新区最长的一个山洞。   刘文韬没想到,就在这个山洞里,他再次看到了王余。 第97章   刘文韬乘坐的车辆下了一级路的消息瞬间传到了各追捕人员耳中。   纪律紧跟着下了一级,追了上去。   最接近时,他们距离那辆SUV不过三四米。他们甚至看到了刘文韬回头时的仓皇表情,以及卢浩才嘴边挂着的恶意笑容。   然而,何小宝开车技术实在是高超,在拥挤的老路上开得也是如鱼得水,而他们的运气也真的好,一路下来,碰到的竟然都是绿灯,一路畅通无比。   宋不羁见识到他们这番好运后,说:“不是吧,我怎么从没碰到过一路绿灯的情况?一两个红灯总是要等的吧?这帮人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走了狗屎运的卢浩才得意一笑:“追,让你们追,山洞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刘文韬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抓紧了随身包,问:“你……你们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卢浩才“呵”了一声,“救你啊。”   刘文韬:“你们要杀人?你们注射了‘M1’就是来做这种事的?你们不要太过火……你们……”   卢浩才嘲弄般地打断他的话:“大科学家,你可别忘了,你的老婆是怎么死的。怎么,不说话了?说不出话了?”   刘文韬颤了颤双唇,眼底骤然浮现悔恨,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话。   是他。   是他自己杀死了王余。   卢浩才瞟了眼车内后视镜,瞟到了刘文韬的表情,又是一阵嗤笑。   “别假惺惺后悔了大科学家,你加入我们之前,不就知道了我们是干什么的吗,你的什么鬼正义鬼道德还不是抵抗不过对研究‘M1’的诱惑。”   卢浩才的语气嘲弄而阴阳怪气,像利刃一般直戳刘文韬的心窝。   是的,他加入之前就知道了他们这个团伙是做什么的,但……   刘文韬低下了头。   但他还是没敌过对“M1”的研究渴求。那可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伟大研究啊!   一想到这个,刘文韬的心顿时狂热了起来,也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匆匆拉开随身包的拉链,掏出本子开始继续琢磨宋不羁的身体数据。   好像这样,他就能暂时忘记自己杀了王余的事实。   副驾驶座上,卢浩才冷笑一声,但也没再去打扰刘文韬。对他们来说,刘文韬对“M1”的研究很重要。   何小宝自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开车上。卢浩才和刘文韬说话期间,他又超了几辆车,恰恰赶在绿灯变红灯的前一秒过了这个十字路口。   后面,纪律的车紧追不舍。   宋不羁看到这个场景,忍不住彪了句脏话。   这只差一点,他们就追上了,结果那帮人竟然又运气极好地过了红绿灯!   纪律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附近地图,果断地把车子右拐了。   宋不羁一愣:“不和他们一样直开?”   那车就在眼前,只要在这个红绿灯路口跟上去,再加把劲,他们就能追上刘文韬他们了。而夏霁和俞晓楠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快要和他们形成双面夹击的状态了。届时,堵住刘文韬他们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但现在纪律这改变方向是……   纪律极其冷静地说道:“直开之后下个路口在修路,直行道被封了,只能往左或往右绕路。往左是一片居民区。往右有一个隧道,长石隧道。长石隧道过去,便靠近了西山新区在建的工业园区。我们在这里右拐过去,走另一条路,尽量在他们进隧道前拦截他们。”   通过纪律的描述,宋不羁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粗略的地图。   他想了想,觉得可行。   警笛冲天,毫不迟疑地朝长石隧道而去。   ---   另一边,夏霁和俞晓楠一车,雷钧和另一个派出所民警一车,他们从刘文韬家里搜查结束后,便直接开车加入了追捕刘文韬三人的队伍当中。   他们紧随其后,在纪律的吩咐下,往长石隧道的另一边出口绕去。   一前一后,夹击。   于是他们争分夺秒地往目的地开去,每个人都祈祷能真的能在长石隧道把他们前后堵死,然后逮捕归案。   卢浩才杀了欧杰,刘文韬疑似杀了王余,还有个何小宝不知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每个人都需要好好审审。   夏霁一踩油门,与雷钧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俞晓楠没抓稳,脑袋差点被甩到玻璃上。她“哎哟”了一声,说:“夏哥,根据我的地图,我们还有三分钟就能到长石隧道出口了,你别急,稳一点啊——根据我的计算,刘文韬他们的车速是一百码 ,到达长石隧道会比我们早一分钟。但这条隧道长,正常车辆正常速度开要两分钟。我们就算他们会开一分钟好了——这不刚刚就是我们到达隧道出口的时间吗?”   夏霁:“联系老纪,告诉他我们快到了。”   俞晓楠:“明白!”   俞晓楠联系了纪律。纪律告诉他们,他和宋不羁拐上了另一条路追,此时已经能隔着中间的长条花坛看到刘文韬他们坐的那辆车了。   他们快到长石隧道了。   俞晓楠:“夏哥,听到了吧,刘文韬他们这才刚刚到达长石隧道入口,我们来得及。”   他们距离长石隧道出口,还有半分钟的距离。   按照这个速度,完全可以在他们出出口时拦住。   俞晓楠速度很快地立即联系了后面跟着的雷钧他们,让他们去另一个车道上,完全堵住刘文韬他们的去路。   他们已经停了下来,两辆警车横亘在路中间,等着即将到来的那辆SUV。   交警们临时封闭了这条路上长石隧道的进出,在几十米外就对车辆进行了疏通,让他们掉头或绕道走。   然而夏霁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一场爆炸。   ---   “轰”的一声,长石隧道的中间,山体部分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某种类似小鞭炮的“噼里啪啦”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山体被炸开,肉眼可见的山上的泥土石头被炸得飞起。   爆炸从山体蔓延到了隧道里,做了各种加固的隧道顶被“砰”“砰”几声炸裂,直至炸断,碎石不断落下——   刘文韬他们的车刚过了爆炸区几秒,爆炸便发生了。   纪律虽然紧随其后,但毕竟是落后状态下的,又饶了路去追捕,最终他们没在刘文韬一行人进入隧道前拦截到。   他们只能跟着进了长石隧道。   西部新区这边本就人少,长石隧道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往这边开,被交警们封道后,车辆更是没有了。   纪律本想在这里追上,他也确实快追上了。然而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   滚落的山石从上面砸下,眼看着就要砸到纪律这车的前车窗上了——   车子一个紧急的右飘,石头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紧接着,随着爆炸的进行,越来越多的石头从上面落了下来。纪律忙稳了稳车子,加重了油门,往隧道出口而去。   然而那爆炸是从中间开始不断往两边扩散开去的。纪律越往出口开,被炸裂的石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地掉下来、掉下来。   “轰”的一声,突然一块巨石砸到了后备箱上。   宋不羁绷紧的神经被这一声巨响以及车子随之而来的震动吓得一跳一跳的。他赶忙坐稳了身体,说:“夏副队、小俞还有派出所的民警们,都已经等在出口了,刘文韬他们肯定逃不掉。”   肯定逃不掉。   两边都是不高的小山丘,前面是两辆警车,后面也是警察。宋不羁不信了,凭着这样的条件,刘文韬他们难不成还会消失不见?   不可能。   除非他们也像他一样,有什么特殊能力。但宋不羁直觉不可能。   后备箱被砸扁,并不影响开车速度。   纪律甚至把速度提到了能开的极限——他们离刘文韬三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隧道前方隐隐浮现光亮——   出口就在眼前。   ---   刘文韬的身子被摇得左摇右摆,但他的脑袋依然低垂着,手里捧着这本记录了宋不羁各项身体数值的笔记本,口中喃喃有词。   “如果加点……是不是能增加稳定性……提高效用时长……”   心急的卢浩才只听到了最后半句——“提高效用时长”,立即转身道:“能提高作用时间了?”   刘文韬一心沉浸在数据里,好似没听到似的,头也不抬,口中依然喃喃有词。   这回卢浩才不生气,不冷嘲热讽了,不打扰了,反而扭头对何小宝说:“你开车稳一点,别吵着他。”说罢眼睛往刘文韬那瞟了瞟。   何小宝冷淡地“嗯”了一声。   “你姐这炸弹做得挺好玩,轰轰轰——排队炸,一个一个炸,真爽哈哈哈哈——”   卢浩才从后视镜中看到后面纪律他们的车被突然落下的大石块砸了,顿时大笑了起来。   “炸,继续炸,最好炸得粉碎,全炸了——” 第98章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纪律沉声说了一句“坐稳了”,然后就把油门踩到了底,呼啸一般往刘文韬三人乘坐的那辆SUV而去。   何小宝和卢浩才都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猛然逼近的警车,以及他们身后不断掉落的石块。   隧道自中间开始往两边爆炸,石块就像倾盆大雨一般接连不断地砸向地面,“轰——轰——轰——”,不要钱似的砸得人耳膜生疼。   隧道内的灯也随着爆炸一盏盏被炸灭,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车灯照射在那辆SUV身上,就好像照射在一个浑身漆黑的凶兽身上。   宋不羁凝神注视着前方车辆。SUV每次都是在某个区域爆炸前就开离了,可以看得出,引爆炸弹的人把爆炸时间计算得刚刚好,等何小宝他们开出去,隧道也就彻底塌了。他还凭着模糊的车灯光,看到后座的刘文韬低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而再前面俩人,他看不到。   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距离出口,也越来越近了——   光线渐渐变好了——   SUV突然发出一声巨吼,车轮子在地面上隆隆摩擦过,伴随着沉重的轰鸣声,加快了冲向出口的速度。   何小宝的右脚踩在油门上,左耳上的蓝牙耳机里何小贝简洁有力的提醒声响起——   “两辆警车,四个警察。”   何小宝冷酷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了一个字——枪。   卢浩才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把枪被他拿在手上,迫不及待地上了膛。   接着,车窗被他降了下来——   在车子开出隧道的刹那,两辆警车也映入了眼帘,四个警察都坐在车上。卢浩才把枪伸出窗外,毫不迟疑地开了一枪。   子弹破开空气,“嗖”的一声射入了一辆警车的驾驶座里。玻璃倏地往两边碎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卢浩才掏出枪的那一刻,夏霁就瞬间缩了缩瞳孔,刚一边大喊“低头”一边把俞晓楠的头往下压,子弹就猛地射了进来,刚好擦着他的头发丝射入了椅背中。   卢浩才“呵”了一声,又快速开了两枪,分别往两辆警车的轮胎射去。接着他迅速把枪转了个方向,往后面的车开了一枪。   子弹在纪律的眼中不断放大、放大,他方向盘往左一打,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子弹——子弹打在地上,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   “竟然还非法持枪。”宋不羁在市局混了一段时间,学了不少词,他不禁往前倾了倾身体,瞪着那把枪,说,“你说我如果附身到那把枪上……”   能控制这把枪不射出子弹吗?   然而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纪律冷声打断了:“不准乱来。”   说话间,卢浩才已经朝他们射出了第二枪。   车子在隧道里快速前进,稍微一晃就连带着身体也一晃。宋不羁抓紧了车上的扶手,身体随着车子的躲避也是一倒。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   再下一秒,他们也冲出了隧道。   ---   前面是两辆警车,一辆前面的一个轮胎已经瘪了。夏霁和俞晓楠已经出了车,贴在车后对着SUV举起了枪——以防万一带了配枪,没想到用上了。   中间是刘文韬三人坐的SUV。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戴着鸭舌帽的何小宝坐在驾驶座上,他的双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神色漠然而冷静。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卢浩才手里拿着一把枪,扫视警察们的眼神不屑而冷酷。他举起枪,往枪口吹了吹,嘴角上挑,然后慢慢地又把枪指向了外面。后座是刘文韬,他依旧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   后面是纪律和宋不羁的车。他们在SUV之后迅速出了长石隧道,又紧急停了车。紧急刹车带来的惯性使得俩人的身体都往前倾了倾,如果不是有安全带系着,怕是要撞上前窗玻璃了。   再后面,便是被炸得不成样子的长石隧道了。他们出来的这个隧道口已经被各种大大小小的石块泥块堵住了。   ——无法后退了。   而这会儿,爆炸声也停止了。   四辆车,八个人,无人说话。只能听得到车子启动着的引擎声,以及吹过的雨后的清风声。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   诡异的对峙维持了好几分钟。   卢浩才的枪虽然对着外面——他极其巧妙地把枪放在了一个中间点,不管是往前面开枪,还是往后面开枪,他都能随时转换——但他没有开枪。   SUV的后面,宋不羁疑惑地说道:“不太对劲啊纪队,卢浩才不像是个能憋得住气的人。刚才那样前后各来几枪才是他的风格,现在这是……在等什么?”   纪律凝视着前面车内那三人的双眼精光闪过,赞同道:“确实不太对劲。”   而那辆SUV里,卢浩才和何小宝一边注意着警察们的动作,一边听着后面刘文韬不断的自言自语。刘文韬一会儿说加这种物质可能会怎样,一会儿又说应该加那种物质会更好,一会儿又说好像快要破解了……总之在卢浩才和何小宝这种外行人听起来,分外高级,对“M1”的研究进展似乎往前跨了很大一步。   而刘文韬在进入研究状态时,注意力是特别专注的,如果这时候有人突然打扰了他,那他的思路被打断,不说他本人会发火,可能这往前跨的很大一步就又得往回退了——这是卢浩才和何小宝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会儿,卢浩才和何小宝俩人都不敢打扰刘文韬,他们恨不得刘文韬早点研究出完美的“M1”。   所以眼下,能拖时间就拖时间。   然而——   “我们冲出去。”何小宝低低而快速地说完这句话后,就踩下了油门,往夏霁和俞晓楠那边冲去。   卢浩才反应也是迅速,他收回扫过后视镜的目光,在车子开出去的一刹那,便快速往夏霁和俞晓楠方向各开了一枪,而后又往后补了一枪——   后面,纪律和宋不羁也迅猛冲了上来。   他们在何小宝再次开动车子前就动了——   油门被纪律重重一踩,眼看着就要撞上SUV了,一颗子弹却径直朝副驾驶座射过来——   “你继续开,别管我。”宋不羁快速对纪律说着,接着迅捷地往下一趴——子弹射空了。   而前面,夏霁和俞晓楠一边借着车子当掩体,一边朝SUV开了好几枪。   一侧的后车窗被打破了,车门被打得凹凸了几个孔,然而SUV依然不见退缩地往外冲!   一旁的派出所民警没有配枪,但也反应迅速地开车撞了过来——   “砰”的一声,两车相撞,一个车头凹了进去,一个车侧身凹了进去,车门都变了形。   刘文韬本来就被突然开动的车子晃得七晕八素,还没再次坐稳身体,又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射碎了旁边的玻璃,又几块碎玻璃飞溅到了他身上,有一块甚至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过他运气极好地没有被子弹射中。   心里的余悸还没缓过来,紧接着,一个猛烈的撞击又撞得他往上一弹,屁股离了座位,脑袋撞上了车顶,翻开在腿上的笔记本差点从他手中飞出去。   “停车——停车——”他被冲击得咳嗽了几声,气弱地喊了几句。   然而何小宝和卢浩才都不听他的,一个继续稳稳地开着车,一个快速装了子弹,又开起了枪。   “砰——砰——砰——”   子弹破开空气射中物体的声音中,纪律的车也撞上了SUV的车尾。   SUV被撞得被迫停了一停,就在这个当口,雷钧他们的车已经开到了SUV的前面,横亘在路中,挡住了去路。   俞晓楠和受了点擦伤的夏霁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别举枪对准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人。   纪律和宋不羁也从车里走出来,往SUV逼近。   刘文韬三人被围在中间,就像笼中的小鸟。   “刘文韬、卢浩才、何小宝。”纪律沉声说着他们三个的名字,双眼紧紧盯着何小宝——虽然看上去卢浩才是杀伤力最大的,但他的枪好歹是在明面上的。而何小宝,他不信何小宝只是个开车的。   “现在主动出来,自首——”   纪律话还没说完,卢浩才一颗子弹就飞了出来,生生地打断了紧张的对峙。   夏霁和俞晓楠也是反应极快地往何小宝和卢浩才开了枪。   然而何小宝和卢浩才早有准备,俩人不约而同地避了开去,然而分别往外射了一枪——   何小宝的手上赫然也有了一把枪!   夏霁和俞晓楠惊险万分地避过时,何小宝又踩下了油门,直直往前方那挡路的警车冲去——   雷钧和另一个派出所民警咬了咬牙,做好了拼死拦下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卢浩才又往后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子弹射中肉体的沉闷声在一堆混杂声中十分突兀——   宋不羁蓦地睁大了眼——   ---   刘文韬蓦然从车子里出来,跌跌撞撞地站到了宋不羁和卢浩才中间。   这时候,卢浩才的子弹已经射了出去——   “砰”的一声射入了刘文韬的左胸。   刘文韬闷闷地“唔”了一声,双眼也下意识地睁大,他左手上提着的随身包重重的掉到了地上,拿着笔记本的右手也是被震得一松,手上的笔记本差点也掉了下去,却被他紧紧抓了回来。   刘文韬被冲得往后一退,一仰,没站住,便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夏霁朝卢浩才开了一枪,这一枪虽然被反应灵敏的卢浩才堪堪躲过,但卢浩才的手腕被子弹擦伤了,手上的枪也猛地掉落了。   卢浩才“嘶”了一声,朝夏霁冷冷一笑,开车门就要去捡枪,却被夏霁下一枪射得不得不往下一躲。   另一边俞晓楠牵制着何小宝。何小宝拉了手刹后,整个身体都矮在了车窗下,伺机寻找一击毙命的射击方向。   俞晓楠一步一步缓慢地逼近,枪口一直稳稳地对着何小宝,只要他稍一动,子弹就会毫不留情地出击。   何小宝余光往旁边一瞟,看到正悄无声息朝他这边过来的纪律,接着是往刘文韬而去的宋不羁,以及露出嗜血目光的卢浩才。   而这时,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了何小贝的声音。   她不知在哪里,似乎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她说:“走,别管刘文韬了。老板命令,走。”   何小宝默了默,他的右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只要一拉,他这边的车门就能打开。而他的左手,也握紧了枪。   但是卢浩才没戴耳机——他根本不屑戴,他认为仅仅是带刘文韬走,对付几个穷追不舍的警察,完全用不着指挥。   此时,卢浩才显然是想下去和警察们火拼一把的。   但不是现在。现在老板已经下了命令。   何小宝动作极快地开了开车门,左手探出去,“砰砰砰”往俞晓楠和纪律各开了两枪!   “走!”何小宝冷然说道,“老板命令。”   何小宝开枪的一瞬间,夏霁和俞晓楠也开了枪。卢浩才往旁边一躲,抓起地上的一个望远镜就往夏霁方向扔。   眼看着这子弹没射中卢浩才,就要射上何小宝的脑袋,何小宝也是反应极快地往方向盘上一靠,恰恰便躲过了!   子弹射中了玻璃,朝着外面的俞晓楠射去!   纪律刚在地上翻滚了一下躲过了何小宝射的子弹,就看到又一颗子弹朝着刚避过一颗子弹还没来得及动作的俞晓楠飞去!   他猛地扑上去——俩人一同就地滚到了一旁!   接着纪律拿过俞晓楠的枪,迅猛地往何小宝的方向开了两枪。   此时何小宝已经再次启动了车子,往外冲去!   “砰砰——”,驾驶座上的玻璃碎了,何小宝的手臂上瞬间出了血!   然而何小宝好像不受影响似的,除了刚被射中时SUV的车头往旁边一斜,接着便立即又正回了方向,呼啸着往雷钧他们那辆横在中间的警车冲去!   雷钧和另一个民警早就在其他人对峙的时候下了车,准备从一旁绕过去帮忙,但这还没帮上忙,突变就发生了。   而这会儿,他们俩还没从车旁撤开,SUV就迎面碾了上来!   “躲开——”   夏霁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然后朝SUV的轮胎开了一枪!   然而SUV擦着警车的车头,极快的车速在路面上开过时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它一下子便开远了!   派出所民警在千钧一发之际跑跳到了另一边,撞到了山丘上,受了伤。   扬起的尘土被风吹散,道路上已经看不到SUV的车影了。   纪律站起身,把俞晓楠拉了起来,回头,看到宋不羁半跪在地上。   他的面前是捂着胸口奄奄一息的刘文韬。 第99章   刘文韬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   因为他的眼前突地出现了王余。   王余穿着银行的制服,一脸淡然地下了班,回到家。回到家后,她换了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挽起袖子洗了个手。   然后她打开冰箱看了看,似乎在研究晚饭做什么。   现在还有点早,她考虑完了之后没有立即做饭,反而去阳台拿了拖把,开始拖地。   王余爱干净,他们家每天都拖地,一般都是早上王余上班前拖。有时候也会拖两次,第二次就放在王余下班后。   王余把家里的房间都拖了一遍。拖到小实验室的时候,王余停下拖地的动作,打开实验室里的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看了起来。当她看到最近的文档日期时,她怒了。   ——这人,嘴上说着答应不再研究“M1”,却还是没有真正做到!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丈夫研究“M1”就是在这里。   王余一般是不会去碰丈夫的东西的,关着的电脑更不会特地开起来检查。但一个月前的那天,她打扫小实验室时,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桌子一晃,连带着上面的电脑也一晃。没关的电脑屏幕立即亮了起来。   王余扫了一眼就大惊失色。   那上面竟然是她以为早就随着爆炸消失在世上的“M1”相关资料!   然后,王余大惊之下生起了名为惧怕的情绪,右手放到了鼠标上,开始打开这个文件夹里其他文档。越看越惊心——她丈夫,似乎是在研究“M1”。   于是当晚,王余就和下班回来的刘文韬爆发了争吵。   然而刘文韬激动至极地以“你懂什么”“这可是伟大的研究”等词句反驳了她。   你懂什么?   呵,她懂什么?   她亲身经历过“M1”好不好!   后来王余哭了,刘文韬不知所措,干脆详细地把“M1”相关的事告诉了王余。然而王余只是哭,对于自己注射过“M1”这事一个字都没说,后来勉强使刘文韬答应放弃研究。   而第二次发生争吵就在几天前,王余再次发现了刘文韬研究的资料。当时是在餐厅里,王余把一叠资料重重地拍到了餐厅桌子上。俩人爆发了比第一次更严重的争吵,王余也把自己二十五年前注射了“M1”的事告诉了刘文韬。然而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王余深知刘文韬的性格,没想过他真的会放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没过多久,她又在电脑上看到了她丈夫研究“M1”的进展,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悲哀至极。   她关了文档,关了电脑,匆匆把小实验室拖了一遍,便走了出去。   她把拖把洗了,又放回了阳台,然后看了看时间,便再去阳台把上面晾着的一件衬衫收了下来,然后拿了针线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给这件衬衫缝补扣子。   她似乎心神不宁,针穿了好几次都没有穿进针孔里。她用力捏了捏衬衫,大有一副就此扔出去的冲动。然而她还是慢慢松了手,把衬衫抚平。   线总算穿进了针里,王余低下头,拿起扣子,开始缝补。   然而没缝几针,门铃就响了。   王余放下衬衫,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是的,是女子。   王余一瞬间也觉得这人是个男的,但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不对,是女子。这女子本身就很高,净身高肯定有一米七了,但她脚上穿了一双看上去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这看上去,至少一米八了。   而且她没有喉结。   但是这女子的打扮却很男性。她一头短发,上面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有点低。身上的衣服也是宽大的黑色卫衣套装。   女子见王余开了门,便低下头笑盈盈地和王余说了一句话。接着王余便让她进去了。   进来后,女子被王余带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当王余泡了杯茶,端给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女子的双手上,竟然戴了一副白手套。   女子没有拿下手套,就用这双戴了白手套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似乎说了句“好茶”。   女子不知和王余说什么,说了很久,久到刘文韬都下班回来了。   刘文韬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女人坐在自家的沙发上。   何小贝。   他没和何小贝打招呼,反而用眼神询问王余这是什么情况,这个人是谁。   ——在外,他和何小贝他们一般是互相装不认识的。   然而何小贝这次却没有,她笑盈盈地喊了声“刘老师”。   刘文韬不知道何小贝在搞什么鬼,他也从来没弄懂过他们这群人。他佯装镇定地应了一声,然后便自顾自进了实验室。   谁知王余竟然跟了进来。   接着便是又一次大吵。   这次吵架比前两次都来势汹汹。   何小贝不知和王余说了什么,王余痛心疾首地问他是不是研究“M1”研究了好几年了,而且不打算放弃。   刘文韬本不想和王余针对这个再吵架,但是王余不理解不支持的连连质问声激得他脑袋神经一跳一跳的。   对他来说,王余是他妻子,重要。但研究才是他一生的挚爱,更重要。   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反驳王余。   王余摇了摇头,似乎是失望至极。   当王余说出“‘M1’是不该存在的,我要去举报你”的时候,刘文韬脑内绷着的那根神经突然“呲啦”一声断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身下的王余已经没了呼吸。   他掐死了王余。   从他们进来到如今王余死了,前后不过几分钟。   刘文韬失控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冲出了实验室。   外面,何小贝正盈盈地喝着茶,见他出来便是一笑。   “去喜欢的饭店吃个饭吧刘老师。”何小贝温柔地说,“剩下的交给我。”   这话好像有魔力一般,刘文韬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理智了下来。他回头一望,看到王余躺在地上的身体,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了何小贝一眼,真听话地出了家门,坐上电梯,往楼下而去。   等他真吃了个饭回来,小实验室不小心被碰倒到地上的设备们都被何小贝收拾好了。被她喝过茶的杯子,也被她洗了个干净,放回了原本放杯子的地方。   王余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用一床薄被包着。   刘文韬怔怔地看着王余的尸体,好像她只是睡着了,明天又会醒来。   但……   但何小贝残忍地打破了他的美梦。   何小贝一字一句、缓慢地对他说了抛尸计划。   “放心,没有证据。”何小贝强调了这点,称警方不会查到任何证据证明人是他杀的。   接着,何小贝又让他假装王余失踪了,先去王余工作的地方找找,联系下她的朋友,都找不到之后,再去报警。警方不受理也没事,就一直去,让警方知道王余是失踪了,而你作为丈夫,很担心,希望尽快找到她……   刘文韬浑浑噩噩地听何小贝说完,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他还不想被警方抓住,他还有“M1”没研究完。   ——等他研究完“M1”,他会去自首。   于是,刘文韬演了一场王余失踪的戏码。   王余被自己掐死前的挣扎面孔在刘文韬眼前不断闪现,直至最后王余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裹在被子里……   刘文韬失血过多,双眼逐渐涣散。   他虽然沉迷研究,但也想过自己和王余老了之后的模样,以及他们的生活。但是没想到,他见到的王余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她被自己掐死后的平静面容。   不该是这样啊……   他左手紧紧捂在被子弹射中的左胸,不过短短一分钟,他脑海里便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眼前的,便是王余安静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明明没亲眼看过那天他回家之前发生的事,但很奇妙,这些场景像连续剧似的在他眼前闪现。   何小贝和王余说了什么……   何小贝他们是不是早就……   刘文韬思考不下去了,他又是往后一仰——   却被宋不羁接住了。   “刘文韬!”   宋不羁不算很响亮的、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刘文韬缓慢地转头,看到了宋不羁——哦,是他啊,王余的弟弟啊,那个还活着的二十五年前的“M1”实验对象啊……   刘文韬张了张嘴。   宋不羁一边用力按着他流血的胸口,一般轻颤着手准备打120。   然而刘文韬却说:“不用了……我要死了……”   “也好……”   “你……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再正常不过……只是……”   “我怀疑‘M1’的药物已经……融入了你的骨血……当时就对……对你的神经……你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你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才来找我检查……”   “你放心……你的身体没问题……”   “我……我估计今后也不会……有问题……”   “可惜……我无法再继续……研究了……”   “我还没研究完……”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他可以去另一个世界找王余了。   而在他死之前,他救了王余的弟弟。   挺好的…… 第100章   刘文韬死了。   何小宝和卢浩才跑了。   警察们排查监控的排查监控,维护长石隧道附近交通的维护交通,发布网上追捕的发布追捕,去往何小宝家的去何小宝家……总之,他们很快就又忙碌了起来。   刘文韬的尸体被带回了市局。警方通知了刘文韬远在老家的父母,告诉了他们这一噩耗。   宋不羁沉默地跟着纪律回到市局后,没力气一般半躺在纪律办公室的椅子上,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长石隧道被炸毁了,嫌疑犯刘文韬被子弹射中死了,卢浩才和何小宝跑了。发生了这么多大事,纪律作为刑侦队的队长,免不了要被领导叫过去询问一番。   等他处理完一堆事,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宋不羁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低迷样子。   纪律暗暗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温暖有力的手掌放到宋不羁脑袋上,温柔地摸了摸,说:“晚上就在食堂吃,好吗?”   这么一忙活下来,现在已经是接近傍晚了,很快就要到食堂的晚饭时间了。   宋不羁低低地应了一声“好”,便又是沉默不语。   纪律也没说什么,只一手摸着他的脑袋,无声地安抚着,一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几口茶。   “纪队——”门突然被敲了一下,然后推开,是金子龙匆匆忙忙的声音,“找到那辆SUV离开的方向了!他们一直往西部新区新的商业中心那边开!”   纪律:“但是呢?”   金子龙果然瘪瘪嘴,说:“但是那边的监控没到位,SUV是往这个方向开的。但是在商业中心那失去了踪影。”   纪律点了下,表示知道了,让他继续起继续盯着监控录像。   金子龙走后,宋不羁终于动了动,他把手抬起,放到纪律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上,握住。   纪律的手被他拿到了身前,把玩。   “刘文韬是为救我而死的。”宋不羁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如果不是他突然冲到我和卢浩才中间,现在死的可能是我了。”   “别说傻话。”纪律皱了皱眉,“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杀人的事实。”   宋不羁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浅浅一笑,说:“我刚才坐在这,突然意识到,二月以来死的人,你接手的案子,都是和我有关的。”   一个既是租客也是他的室友,一个是他从小带大的弟弟,一个是二十五年前救了他的小姐姐。   “是不是我身边什么人都会被我害死啊……”   纪律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说:“你思考了一下午,就思考出这些玩意儿吗?”   “你哪那么大的能耐,把自己看得太高,以为自己还有种谁和你交好谁就会死的异能?”   宋不羁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刘文韬,现在死的就是我了。”   纪律一个眼刀子过去:“再说我要生气了。”   “嗯。”宋不羁说,“刘文韬死之前还跟我说了些话。”   纪律:“什么?”   宋不羁:“他说我身体没事。”   “什么意思?”纪律皱眉,“他也看不出你身体有什么问题?”   宋不羁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他是看出了。他说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又说我什么事也没有……我觉得,他是在说即使以后我使用附身能力,也没什么大碍……”   纪律:“但总归有不确定因素,我担心。”   宋不羁:“我知道。我答应过你的,尽量不用。”   想了想,宋不羁又说道:“你别担心,我会自己调节的。我又不是那种,别人一死,就把死因归咎到自己身上,然后困住自己的人。”   纪律在办公室里坐了没多久,就又被叫走了。   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   刘文韬虽然死了,但是王余的案子结束了。   因为他们在刘文韬死之前随身携带是包里发现了一本小笔记本。经过笔迹鉴定,证明这是刘文韬的本子。   这本小笔记本是刘文韬每日工作的简单总结。   而在4月13日这天,刘文韬写下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我杀了王余。”   “我杀了我妻子。”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   再加上王余留下的死亡信息直指刘文韬,刘文韬罪行已定。   花城市局就这个案子做了简单的通报。   这刚一在网上发出,就引发了无数人围观。   长石隧道轰塌的事自然而然也上了热搜,众人猜测云云。   常非也看到了这个信息。不过他比其他网友知道得更多点,稍一想就明白了几分。他忙打了个电话给宋不羁,问他有没有事,   “没事。”宋不羁说,“刘文韬挡在我面前,他死了,我还活着。”   常非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一时间愣了愣。他又听到宋不羁说:“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就死了。”   常非抓了抓头发,说:“我是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羁哥,我想那一刻刘文韬肯定是心甘情愿的。之前听你描述刘文韬这个人,再加上我从侯律师那听来的,刘文韬是个研究大于一切的人。他这那一瞬间既然抛下了研究,救了你……”   宋不羁:“我比研究更重要吗?”   “不,”说这话的却是面前的纪律,“他后悔杀死了王余。”   电话那端,常非说了类似的话。   宋不羁被这两个意思一样的话两面夹击,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应了几声后挂了电话。   “他后悔了吗……”宋不羁苦笑道,“可是有什么用……”   这世上最没用的便是悔恨了。   ---   警方在加班加点地处理后续工作,卢浩才等人也在处理着监控等痕迹。   以防万一,他们把西部新区商业中心这边的监控全都检查了一遍,处理了拍到他们踪影的监控视频。   最后,他们穿过西部新区在建的商业中心,来到了西部新区一个小别墅里。   这是他们的基地。   这片别墅区的监控都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连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他们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不担心自己的踪迹会从这里被泄露出去。   于是,进入别墅区后,他们没再遮掩。   何小贝也不知从哪匆匆跑过来,拦下了他们开的这辆SUV。   “你这血都流成这样了,还开车?”何小贝看了一眼何小宝因失血而有点苍白的唇一眼,又看了眼副驾驶座上无所事事的卢浩才,打开了车门,“去后座,我开车。”   何小宝没反对,干脆利落地下了车,走到了后座。   何小贝接替了他开车的工作,油门一踩,车子便往目的地而去。   小别墅里,还有另外一人坐着。他肚子有点大,正在打电话,不过说的话不多又简洁。大多数“嗯”“好”一类。   他挂了电话,说:“是老板。”   何小贝、何小宝和卢浩才三人不禁直了直上身,何小贝问:“老板说什么了?”   “先避避风头,让你们安分点。”   何小贝:“我们是不是给老板带来了麻烦?”   “总之先避过这一阵再说。警方查得很严,如果你们要出去,记得乔装一番,机敏一点。”   何小宝手臂上的子弹被何小贝取了出来,疼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愣是不吭一声,神情丝毫未变,好像这会儿在他身上发生的不是取子弹这种事。   卢浩才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乔装一番”这话,还是何小宝冷汗直流的生理反应。   卢浩才上了二楼,进了自己房间。   何小贝手法熟练地帮何小宝包扎好了伤口,完了之后一边收拾一边看了楼梯口一眼,说:“这次要不是他……”   要不是卢浩才,他们至于这样吗?   如果全程配合,他们早就从警方的包围圈中出来了吧?也不至于现在何小宝受了伤,刘文韬死了吧?   大肚子男人摇了摇头:“你们都是独来独往的人,要你们配合,一开始就错了。”   何小宝沉默地把自己染了血的衣服扔到垃圾桶里,也上了楼。   大肚子男人又说:“独来独往也好,总归之后的计划都是每个人单独行动的,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出问题。”   ---   刘文韬的父母连夜过来,声泪俱下地哭倒在市局。   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到他长大,又看到他这么有出息,心里骄傲极了,逮着谁都会炫耀一番。   而如今,他们拿来炫耀的对象不在了。   连儿媳妇也不在了。   他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警方把案件大概简要地告诉了两位老人家。他们一脸不可置信,又是一阵痛哭。   最后,刘文韬的尸体被他们带走了。但王余的尸体,还在花城,殡仪馆。   宋不羁选了个日子,亲自把她下葬了。   就葬在欧杰旁边。   墓碑前,宋不羁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是瞒着纪律一个人来的。   纪律这几天担心他,但他太忙了,无法时时看着他,就每隔几小时给他打个电话。   刚接完纪律的电话,手机还捏在手上。宋不羁双手搭在双膝上,略低着脑袋。   刘文韬死了,他没法交代自己的犯罪过程,也没法交代他当时回到家后,看到的究竟是王余一人还是还有另一个长得像何小宝的人。   警方们只能靠查到的证据等推断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许多东西无法得知了。   “姐姐,”宋不羁轻声说,“刘文韬救了我,他们都说他是在后悔杀了你。”   “我想,他是真的挺后悔吧,他死之前跟我说,他没法再研究了,但,这样也好。他说这样也好呢……”   宋不羁的声音极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希望墓碑下的那人也听到。   “可是,他还是杀了你啊……”   “卢浩才也……还是跑了啊……”   风吹过,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天气闷热,拂在脸上黏糊糊的。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立夏了。 第101章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纪律连轴似的转,忙完了这个还有那个,连周末都搭进去了,总算是把工作暂且忙完,暂时能喘口气了。   但是他没有怎么高兴。   因为最近他和宋不羁“吵”了一架。   也不能说是吵,只是俩人在一件事上意见不和,纪律忙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与方式便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命令的口吻。   宋不羁自从和他谈恋爱以来,还没被纪律用这种口吻对待过,便闹了小脾气,坚持己见,也不理纪律,即使晚上纪律回来俩人见面了,他也是哼几哼。   这件事和金大发有关。   天热了,金大发开始掉毛了。而它又爱每个房间都蹦跶过去,于是每个房间每天都会有它的毛。   纪律有洁癖,不太能忍受自己住着的房子里每天狗毛乱飞,于是免不了勤奋打扫。但是这一个月实在太忙,他很多时候并没有空来处理狗毛的问题。   而宋不羁在这些事方面,却又是个无所谓的性子。他觉得明明不是很脏,或者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就没想着勤奋去打扫。   但纪律受不了。   于是纪律提议干脆去把金大发的毛剃了。   宋不羁当场就表达了强烈的反对,列举了一系列狗剃毛的坏处,重点是剃了之后丑。   纵然纪律比起宋不羁更像有个主人样,但这一次,金大发坚定地站在了宋不羁这边,无论纪律怎么诱哄它去剃毛都没用。   它金大发这么帅,才不要去剃毛呢!   二人一狗僵持不下,无法达成共识,于是便陷入了奇怪的状态里。   白天纪律去上班,这没什么,纪律每天起床的时候宋不羁都还没起。但是晚上纪律回来时,场面就很奇葩了——经常是宋不羁坐在沙发上,金大发也坐在沙发上,就坐在宋不羁旁边,一人一狗,同个姿势,同个表情,控诉似的注视着勤勤恳恳地拿着吸尘器吸狗毛,然后再拖一遍地的纪律。   这会儿金大发已经是条大狗了,坐起来时的身子,比宋不羁还要高小半个头,再加上顺滑飘逸的毛,整个身体看上去也比宋不羁胖。   也不知道宋不羁都是怎么训练的,竟然能和他一样,让一条狗安安静静地端坐着,他打扫到哪,狗的眼珠子就转到哪,厉害得很。   纪律被这么盯了几天,被盯得背部直发痒。但总算,工作暂时结束了。   他回到家,打算跟宋不羁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然而难得一次早点下班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人,连狗也没有。   纪律:“……”   这是遛狗去了?   纪律看了看时间,晚上快九点了。   没记错的话,宋不羁如今晚上一般遛狗的时间是七点半左右吧?   这都快九点了,平常时候他早该遛狗回来了。   想也不想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嘟嘟”几声后,宋不羁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喂”了一声。   电波好像把声音经过了磁性处理,听起来比平常更为低沉撩人。纪律心口痒了痒,问:“还在遛狗?”   宋不羁语调缓慢地说道:“是啊。”   纪律:“什么时候回来?”   宋不羁:“再过半小时吧——你这是在家里啊?今天这么早下班呐?”   纪律:“嗯,在哪遛?”   宋不羁:“碧水佳苑。”   纪律:“……”   走那么远去遛狗?   纪律:“你和常非不是约在中间的公园遛吗?”   宋不羁“哦”了一声:“大发愉快地跟着番茄回家了。”   纪律:“……”   纪律:“我过来接你。”   宋不羁:“行啊。”   于是,十几分钟后,纪律开着车,来到了碧水佳苑。   碧水佳苑就在市局附近,虽然离得近,但自从住到宋不羁家里后,纪律也是很久没回来过了。   和侯一笙和常非打了个招呼后,纪律就带着宋不羁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宋不羁拉着狗,跟在他后面,借着路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突然说:“我以为你今天也要很迟回来呢。”   纪律停住脚步,转过身体,等他走近了,才问道:“你是特地过来接我下班?”   结果错过了?   宋不羁把牵引绳放到纪律手上,半真半假地说道:“大发想它爹了啊,跟我念叨了好久它爹好久没遛它了,它想它爹了,于是死活拉着我过来找它爹了——喏,它爹,拉着你儿子啊。”   纪律握紧了牵引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会认床吗?”   宋不羁:“啊?”   五分钟后,宋不羁站在纪律搬到他那之前住的公寓里,啧啧称奇:“你都这么久没来这边了,怎么还保持得这么干净?不会有什么贤惠的田螺姑娘每天晚上帮你打扫的吧?”   纪律给金大发倒了碗水,回头说道:“没有贤惠的田螺姑娘,有一周来一次的保洁阿姨。”   宋不羁:“……好吧。”   纪律朝宋不羁走来,边走边脱了上衣。   “一起洗?”纪律偏头在宋不羁脖子上亲了亲,心痒得想把眼前的人直接扛起扔到床上。   宋不羁“唔”了一声,没躲,双手反而不老实地摸上了纪律的腹肌。但他口中却说:“我们还在冷战呢。哼,我跟你讲,我绝不同意把大发剃毛了!”   纪律虽然是打算今晚跟宋不羁好好谈谈这个问题的,但这会儿他并不想谈。他直接堵住了宋不羁的嘴,然后半搂半推地把他带到了浴室。   ---   第二日是周六,纪律终于恢复了正常工作时间,不用去上班。生物钟把他叫醒后,他看了眼旁边睡得正熟的人,然后静悄悄地起了床,去遛狗。   遛完狗回来时间也还早,纪律想了想,决定今日一天放纵下自己,于是便回了房间,又上了床,一手搭在宋不羁腰上,闭上眼,开始睡回笼觉。   房内空调开得有点低,虽然宋不羁很享受这样的温度,并不觉得冷,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生病。但当摸到的体温偏低时,纪律还是忍不住操起了他万一会感冒的心,动手拉了空调被,盖到俩人身上。   宋不羁睡得熟,没什么反应。   纪律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铃声一响,纪律就瞬间睁开了眼,然后一把按成了静音。   是夏霁打来的电话。   纪律偏头看了宋不羁一眼,他被铃声这么一吵,眉头稍稍皱了皱,腿也不安分地动了动。   亲了亲他的额头,纪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去外面接电话。   夏霁是问他要不要和宋不羁一起出来玩。现在他们一伙人,正在一个什么农庄享受忙碌工作后的放松。   纪律直接拒绝了。   那边,夏霁被挂了电话,丝毫不恼,反而对谢齐天他们说:“看吧,还是我了解老纪,肯定不来啊!”   俞晓楠在一旁补充道:“就是啊,纪队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不陪对象陪你们这群单身狗啊?”   金子龙之前猜纪队会过来,此时闻言不服道:“晓楠姐,你好像也是单身狗啊……”   “呸,”俞晓楠挥了挥拳头,“我能跟你们一样吗?你们赌错了愿赌服输啊!今天的费用你们包了啊!”   纪律不知道夏霁等人在拿他和宋不羁下赌,此时他正站在冰箱前,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空空如也。   眼看就要中午了,宋不羁醒来肯定会饿。纪律换了身衣服,去附近超市买菜了。   超市不远,步行也不过十分钟。   纪律刚走没多久,门铃就响了。而金大发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有陌生人的叫唤声。   床上,宋不羁眉头皱得更深,他动了动,把脑袋往里钻了钻,甚至把枕头一头翻起压到脑袋上,但这也无法阻止门铃的穿透声。   “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啊……”宋不羁烦躁地坐起,抓了抓头发,打着哈欠揉了揉半睁的眼。   门铃还在继续响,似乎不响到主人过去开门就不停止。   宋不羁跳下床,往房门口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于是他又折回来,往床上翻了翻,没翻到衣服。   这会儿他还没彻底清醒,迷迷糊糊的,也没想太多,直接就把薄被裹到身上,困倦不已地走了出去。   金大发见主人出来,立即过去摇了摇尾巴,蹭了蹭。   宋不羁含糊地说道:“大发别闹。”   他已经来到了门口,下一秒,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的俩人没料到门内会是这么个状况。   一个头发凌乱、一脸困意的小青年,裹着一床被子来开门。而且这被子……是他们儿子的吧?   纪妈妈迟疑着抬头看了看门牌,又迟疑地看了看宋不羁,迟疑地道:“小宋?”   宋不羁对上纪妈妈的眼睛,再听到她的声音,一个激灵,彻底被吓醒了。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   五分钟后,宋不羁穿戴整齐地重新出现在了纪妈妈纪爸爸面前。   并不怕生的金大发已经被纪妈妈投喂的牛肉干降服,乖巧地趴在纪妈妈脚下,见到宋不羁过来,也只是尾巴摇得更欢快些了吧。   “叔叔好,阿姨好。”   宋不羁这辈子不知道忐忑为何物,此时却有了那么点忐忑不安。   ——谁来告诉他,碰到这种前一晚和男朋友啪啪啪了,第二天就被男朋友父母抓到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而且重点是,他当时乱七八糟的形象啊……只要有眼的,肯定能看出他开门时什么都没穿……反而掩耳盗铃般地裹了个被子……   想拿块豆腐撞一撞。 第102章   纪律从超市回来时,就看到一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画面。   宋不羁身上穿着他的衣服,衣服大了点,他穿起来显得身体特别瘦。他和他妈妈坐在一张沙发上,而他爸,则坐在另一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宋不羁不算个特别健谈的人,但也不会和别人没话题聊,乱扯他都能扯出一堆。总而言之,认识宋不羁这么久以来,纪律就没见他和谁相处得尴尬过。   但此时,纪律从宋不羁身上看到了一丝尴尬。   ——这是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妈妈,比宋不羁自然多了。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可以说是和声细语地在同宋不羁说话了——这待遇,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怕是不会相信他妈妈还能有这么说话的一天。   纪律开门进来的声音不小,客厅里说着话的三人齐齐扭头看他。   纪律两手都提着袋子,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淡定地喊了声“爸”和“妈”。   纪妈妈唇上带着笑:“回来了啊?”   纪律淡淡“嗯”了一声,去厨房放了手中的袋子,走回客厅,走到宋不羁那边站着,一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低头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纪妈妈:“你自己几个月的不回家,就不许我们过来看看你啊?”   纪律:“……”   那以往他一年半载不回家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看他?   纪律明显不信的表情被坐着的三人尽收眼底,纪爸爸咳嗽了一声,说:“不介绍介绍?”眼神看向宋不羁。   宋不羁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纪律把手移了移,放到宋不羁背上,说:“宋不羁,我爱人。”   宋不羁以为他最多会说出“男朋友”这种词,没想到却说出明显分量重许多的“爱人”一词,着实惊了惊。   纪爸爸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纪妈妈显然也没料到,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接着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感慨道:“前几年我还在和你干妈说,你会不会是同性恋,没想到最后还真是。”   纪妈妈口中的干妈就是侯一笙的妈妈。   “挺好的,小宋挺好的。”纪妈妈说,看着宋不羁笑得很是慈祥。   ……纪律被他妈妈这个表情吓得不禁抖了抖身体。   小时候他调皮打架,他妈妈从来都是横眉竖眼的,一天不骂他就很好了,哪里曾看过他妈妈如此和颜悦色的神情。虽然说后来他成年之后好了很多,但他妈妈也是“你哪里凉快去哪里,别在她面前碍眼”的嫌弃样。   之前过年时在普陀山意外碰到宋不羁时,他妈妈的态度就挺好了的——应该说他的妈妈,对外人态度都很好,就对他,她的亲儿子,嫌弃得不行。没想到如今知道他和宋不羁的关系后,更是好得不得了。   宋不羁也是弯唇一笑,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他坐姿端正,和之前在家里时的懒散模样完全是两个样子。金大发也同样乖巧地趴在俩人中间,一下蹭蹭这个,一下蹭蹭那个,咧着嘴开心极了。   而他爸爸……纪爸爸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眼底浮现的是满意的笑。   纪律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大约是买了个菜买得穿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然而手掌下略凉的肌肤却提醒他这是现实。   纪律知道他的父母开明,如今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纪律想了想,说:“你们是听谁说了什么才过来的?”   纪妈妈立即否认:“谁说的?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   纪律不给他妈面子,直说:“是不是一笙?你们之前不还向他打听我有没有交往对象吗?”   纪妈妈瞪了他一眼:“这点你就没有小宋可爱,小宋这种情况下会戳破吗?不会!你就和你爸一样,什么都要弄个明白!”   茫然被迫与纪妈妈站到同一条战线和无辜躺枪的纪爸爸:“……”   纪妈妈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你都买了什么?别说今天中午是你做饭啊,你做得有我做得好吃吗?番茄?番茄炒蛋呐?得了你也不会番茄炒蛋,是打算煮番茄蛋汤吧?”   纪妈妈一边翻看纪律买了些什么回来,一边吐槽纪律,然后自然而然接手了厨房,开始做饭。   纪爸爸咳嗽了一声,与纪律和宋不羁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有点尴尬。   纪律奇怪地瞅了宋不羁一眼。   这如果是平时,宋不羁见着谁都不会这么尴尬,连当初在普陀山时……他也与他父母相处很好。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身份不同了,见家长的感觉也不同了?   哦对……见家长。   这个词一出现在脑海里,纪律顿觉自己找到了原因——原来宋不羁见家长也会紧张啊。   “爸,”纪律开了口,“我们先回房里。”   宋不羁一脸问号地抬头看纪律,纪爸爸也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   这大白天的……纪爸爸重重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纪律:“……”   他爸在说什么?   宋不羁却是立即就听出了画外音,红着耳朵拉着纪律进了房。   纪律被拉得有点莫名其妙,问:“怎么感觉你像做了坏事逃跑?”   可不是做了“坏事”嘛!   宋不羁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完了。”   纪律摸摸他的脸,有点发烫——也只有这种时候,以及其他……特殊时候,他的肌肤才会有点温度。   “发生了什么事?”纪律问出了这个从他一回来就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   宋不羁张了张嘴,很想大声“啊”一声,但一想到纪律的父母就在外面,他只能克制地“啊”了一小声。   他欲哭无泪地说:“我哪知道你父母会突然来啊……我就随便裹了床被子去开门……我还在想是不是你忘带钥匙了……结果……”   结果,就这么见到了纪律他父母。   俩人在一起后,宋不羁也不是没想过见家长的场景。但在他的想象里,他应该是穿得既正式又休闲,得体大方地被纪律带去见家长,然后相谈甚欢。而不是……而不是刚才那尴尬的场面啊!   宋不羁看得出,纪妈妈和纪爸爸也有一瞬间的尴尬。他们大约也是没想到,这随便挑了个日子过来,竟然就碰到这么一副无法言说的场景。   不过后来倒是还挺好。纪妈妈大概看出了他的尴尬,也不提一开始的事,就捡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他聊。   “你妈妈也太温柔了吧!”宋不羁说,“我以前觉得福利院的院长已经够温柔了,没想到你妈妈更温柔!”   纪律哭笑不得。   宋不羁先是可怜兮兮地控诉了他昨晚的“兽行”,又说上午被他父母的突袭弄得尴尬忐忑不已,好像偷情被发现似的。接着便说到他们聊天的内容,简直要把纪妈妈夸天上去了。   纪律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你才是我妈的亲儿子。”   宋不羁:“……”   宋不羁找人说了说心里话,这会儿已经不尴尬也不忐忑了,尤其明显纪律的父母并不反对他和纪律的事,于是他“哼”了一声,说道:“我去帮阿姨打下手,然后挖出你小时候的黑历史。”   纪律:“……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宋不羁摆摆手:“不要,你讲的肯定没阿姨讲得有趣。”   衣服宽大,宋不羁一动,一侧的领口就滑了下来,露出锁骨,以及上面可疑的痕迹。   纪律沉默地上前,帮他拉了拉衣服。   宋不羁笑嘻嘻地看着他,突然说道:“你知道刚才我们进来前。你爸在说什么吗?”   纪律随口问道:“说什么?”   宋不羁:“白日——宣——淫——”   纪律:“……”   宋不羁在纪律手掌落到他屁股上前,一溜烟儿似的开门跑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收了收笑容,一本正经地走到客厅,看到在手机上玩……消消乐的纪爸爸,喊了声“叔叔”。   纪爸爸也一本正经地朝他点了下头。   ……如果他此时不是在玩消消乐的话,那表情就更有说服力了。   宋不羁走进厨房,跟纪妈妈说明了来意,然后直接帮起了忙。   纪律也从卧室走了出来。   纪爸爸把目光从消消乐上移开,给了纪律一个两秒钟的打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坐。”   纪律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纪爸爸眼不离手机,问:“认定了?”   纪律:“认定了。”   纪爸爸:“嗯。”   ……然后俩父子之间,便不再有交流,各玩各的。   宋不羁帮纪妈妈把烧好的菜端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俩人各坐了一张沙发,各拿着手机,玩。   纪妈妈把纪律买的菜全烧了,满满一大桌。   就做饭的这会儿功夫,宋不羁已经和纪妈妈混熟了,吃一口夸一口,简直停不下来。   纪妈妈被夸得愉快极了,纪律从来没见他妈妈笑得这么开心过,就像小学生作文常写的,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宋不羁夸纪妈妈,纪妈妈也夸宋不羁,直说他是个好孩子,不像亲儿子纪律,平时不回家也就算了,做饭时也不会想着来帮忙。   宋不羁帮自己男人解释:“纪律他几个月是真忙,阿姨叔叔你们体谅体谅哈。”   同时他又不经脑子地脱口而出:“等过段时间我们都有空了,去看你们。”   纪妈妈这会儿是真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了:“好啊!” 第103章   纪妈妈得到了宋不羁有空来看她的承诺,高兴极了,连带着看纪律也看得顺眼了些。   他们在花城过了个周末,周日下午回去了。   宋不羁目送他们离开后,往回走,边走边对身旁的纪律说:“和阿姨在一起,我就觉得我才七岁,而不是二十七。”   纪妈妈对他真是太好了,好得好像完全就把他当儿子来疼。   宋不羁半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你跟阿姨说过我无父无母的,然后她就心疼我了?”   纪律走在他旁边,看着即使他们靠得极近也不会再躲开的宋不羁,笑了笑,说:“我妈以前认为,我脾气这么差大概是没人要的,后来又觉得靠我这张脸可能有点前途。现在你收了我,单单这一点来说,就足够她高兴很久了。”   宋不羁深以为然地点头:“阿姨说得对,你这张脸确定很有用。”   纪律挑了下眉:“你当初是看我的脸?”   宋不羁:“不然呢?看内在吗?”   纪律点头:“刚认识时你一直想躲想跑,确实,看不到内在。”   宋不羁流氓似的摸了把他的脸,说:“这就是了,幸好你的脸长得还不错,不然我才……”   纪律:“你才怎样?”   宋不羁话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又占了把便宜后快速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回头道:“你说呢?”   回到家没过多久便是饭点了。   纪妈妈离开前给他们准备了晚饭。天热也不用热,宋不羁和纪律就着稍凉了些的菜吃完了晚饭。   第二天,生活恢复正常的纪律准时去上班了,宋不羁赖了会床,也爬了起来。   他得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做点什么赚钱。   他这房子曾经发生凶杀案,想租出去应该是很难了。而纪律在碧水佳苑的房子,本就不是为了租房而装修的,如果要租出去,适合一户人家来租。但是碧水佳苑房租高得很,租全套的人不好找。   而且宋不羁莫名地不太想把纪律那房子租出去。虽然纪律这个人看上去冷冷清清,但他觉得纪律的房子比他的有生活气息多了。   如果要他选择,他更倾向于和纪律碧水佳苑住,然后把他这套在绿景花苑的房子租出去。   但现在问题就是……   宋不羁叹了口气。   房子里发生过凶杀案啊凶杀案。   怎么办才好呢?   宋不羁开了电脑,扒拉出以前画的一些建筑图纸,心想,要不要重操旧业算了……   他学建筑出身,接了几年活后赚了不少钱,加上运气好,早早便有了买房的首付,之后惰性爆发,把前几年勤奋的自己给抹去了,自此躺赚房租。   谁知今年刚过了个年就走了霉运……   ……呸呸,认识纪律是好运。   宋不羁又翻出以前发布的房间出租广告,看了看,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最差也就是没人租,那就挂上广告吧。   于是,宋不羁把出租房子的广告挂了上去。   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人联系他。   也是啊,毕竟他特地在上面注明了,这个房子曾经发生过凶杀案。   哪有正常人会来租这样的房子啊。   此时,他已经完全把一开始就打着租房名义来接近他的纪律忘记了。毕竟当时纪律就租了这个发生过命案的房子。   发布出租房子广告的当晚,宋不羁就把他的想法和纪律说了。   宋不羁:“如果房子顺利租出气,我们就去住你那房子,好吧?”   纪律:“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宋不羁苦兮兮:“穷。”   纪律:“那我房租不是白付了?”   宋不羁:“……我转回给你。”   纪律按住了他一动没动的手,说:“留着,在别的地方还。”   宋不羁挑眉,突然坏笑了一声,说:“哎哟,我的纪队啊,你这是学坏了吗?你说,你今晚想用什么姿势,我肯定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   宋不羁脸皮厚,尤其面对亲近之人,什么话说出来都不脸红。   纪律就不像他一样什么都说了。   纪律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屁股。   宋不羁干脆直接把屁股放到纪律的大腿上,低头对上他的眼,说:“而且住碧水佳苑,你每天早上可以迟点起,以后咱们不想遛狗的时候,就丢给常非和侯律师遛,多棒。”   纪律瞅了眼在一旁叼着一个玩偶熊玩得不亦乐乎的金大发,说:“你嫌弃小金了?”   宋不羁撇了撇嘴,说:“谁让大发没眼力地好几次在我们……的时候来打扰我们。哼。”   中间几个字宋不羁贴在纪律耳边,说得又轻又缓。   温热的呼吸喷进耳朵里,又酥又痒。   很是勾人。   纪律双手往上,捏了捏他的腰。   宋不羁弯了弯唇,正低了头,快要吻上纪律的唇时,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放在一旁,宋不羁瞟了眼跳跃出的号码,是个本地号码。   “谁啊……”宋不羁不太想接。   不想接就不接,宋不羁直接捧住纪律的脑袋,亲了下去。   手机响了一次,大概是见没人接,就没再打过来了。   宋不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现在垃圾电话这么多,那个估计也是什么广告推销吧。   然而没想到,几天后,宋不羁再次接到了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当时,他和纪律正在吃晚饭。   纪律最近准点上班,又准点下班的,三餐也都是在家和宋不羁一起吃的。俩人的作息规律得很。   手机响起来时,宋不羁看了一眼,“咦”了一声:“这号码,你看,眼熟吧?”   他记性好,扫过一遍的号码也有印象,此时就是吃个晚饭,宋不羁想了想,便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宋先生吗?”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听不出多大岁数的男声,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平翘舌不分。   宋不羁:“你好,我是。”   “你好,是这样的宋先生,我在……”那人把在租房网上看到的信息说了一遍,然后说,“您的房子租出去了吗?”   宋不羁:“您是打算租一套还是一间?”   “一套,我们一家人都住。”   宋不羁看了纪律一眼,说:“行。不过您看到我上面写的没,我这房子发生过凶杀案……”   “看到了的,不过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在意这种事。”   宋不羁“哦”了一声,突然诡异地觉得和这位唯物主义者聊不下去了,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过来看房。   最后,双方约了这周六。   就是明天。   挂了电话后,宋不羁难以置信:“竟然还有人会租?我租金也没怎么下降啊!该不会是个冤大头吧?”   纪律夹了一块排骨塞到他嘴里:“先吃饭,明天不就见到人了吗。”   第二天上午,说要租房的那人如约而至。   这是个看上去约三十来岁的男子,笑得一脸和气。   “你好,我姓金,金定勇。”金定勇说,“这是我名片。”   宋不羁接过,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这位姓金的兄弟,是一个什么公司的总监。   “金总年轻有为啊。”宋不羁随口夸道,“您是一家人住呢?”   金定勇点了下头,随着宋不羁开始参观起来。   “这还不是为了孩子嘛。”金定勇说,“我那儿子啊,下半年就上小学了,好不容易让他进了花城二小,这不是为了上学方便嘛。”   现在一般都是什么地区就在哪的学校上学,听这金先生的意思,他家不在这附近,不在花城二小的划定范围内,但他通过一定方式,最终进了花城二小,这……非富即贵?   宋不羁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附和着应了应他的话题,完了之后问他现在住在哪。   金定勇说了个小区名字。宋不羁在脑内一想,嘿,还真是非富即贵了。   不过既然这样,怎么不干脆直接在这买套房算了,租什么房呀?   宋不羁没问,带着金定勇把房子转了一圈后,又再次向他强调了一遍,这房子里发生过命案,还把发生命案的地方指给他看。   金定勇完全不当回事,他对这房子挺满意的,说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和他联系。   金定勇走后,宋不羁对纪律说道:“现在家长真不容易啊,为了孩子上学,下了很多成本啊!”   不少城市很多好的学校都在老城区,而老城区的房子一般年代都比较久远。然而房价却炒得很高,家长为了学区房,咬牙买下或租下的不在少数。   绿景花苑附近的花城二小,是花城小学里排名前几的,这里读出来的学生,一般都会进花城二中。花城二中里有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是花城有名的,家长们想破了脑袋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   金大发从地上一溜烟儿地爬起来,“汪”了一声,好像在应和宋不羁的话。   纪律:“你打算租给他了?”   宋不羁:“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吧?他直接就租一套了,我觉得可以吧。”   话落,宋不羁挑眉:“怎么,纪队要利用职务之便,帮我查查这个人?” 第104章   不出两天,金定勇和家人商量的结果出来了。   他们决定租了宋不羁的房子。   愉快地收了定金后,宋不羁开始着手搬家。   金定勇约定搬进来的日子是八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于是,宋不羁打算趁着这两个月时间,把家里需要换的东西换换,需要买的东西买买,把他住过的痕迹能消掉就消掉。   宋不羁打算把主卧的床换了。金定勇听说后,直接加了钱,让宋不羁去买哪哪的床。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儿子今年才小一,我们一家人至少要在这边住六年吧?床这种东西,每天睡,得好点儿的。”   此外,他还说——   “沙发,这沙发你也给我换了。看着不够高档,你去这买,我给你地址……”   “厨房就这样吧,你们这小区厨房设计本来就小……反正我老婆也不会做饭……”   “这间有窗,给我儿子当卧室。中间这间,改成书房,书架也去这买……”   给钱的是大爷。金定勇不仅给了宋不羁买各种东西的钱,还给了宋不羁一笔不小的跑腿费。   宋不羁应下之后,又从给的跑腿费中抽出一部分,去找俞晓楠。   “想赚外快吗?哥现在这儿有个很好赚钱的机会,要不要?”宋不羁传销似的对俞晓楠说。   最近不忙,俞晓楠刚吃了午饭准备去午休,就被突然过来的宋不羁逮到了。   听完宋不羁的话后,俞晓楠双眼亮起:“什么赚钱机会?”穷成鬼啊,正是需要外快的时候!   下一秒,她又警惕道:“不会是需要我做什么违法犯罪之事吧?我跟你讲小宋哥,我可是一名警察!即使是你,只要做下违法之事,我也绝不姑息的!”   宋不羁:“……”   “小姐姐,”宋不羁深吸一口气,展唇一笑,“就是请你买几样东西。”   俞晓楠:“嗯?你怎么知道我在代购?”   宋不羁:“……”   他还真不知道。   “不是代购。”宋不羁翻开手机相册,给她看了几张照片,说,“就是这几款,你帮我买一下,让店家送到我家就行。”天热,他自己还真是不想出去。   俞晓楠“啧啧”几声:“行啊,小宋哥,有钱人啊——这样,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包养我们队长,然后让队长私底下多关爱关爱我们。”   宋不羁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你想被你们队长拉到操场去操练?”   俞晓楠:“……行了行了,不扯了,姐姐我还要去睡美容觉呢。说吧,给多少钱?钱少了我可不愿去啊。”   宋不羁说了一个数字。   俞晓楠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行啊小宋哥,你真发财了?”   宋不羁跟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把房子租的事,说:“够了吧,不够我让你们队长带你去操场操练啊。”   “原来是背后有了金主!”俞晓楠拿出手机,往宋不羁面前晃了晃,“转钱转钱,现在就转——可惜金主有老婆了还有儿子……不然……唉……”   宋不羁没说二话地给她转了钱,边转边说:“可惜什么?我倒觉得这人可能有什么问题。”   俞晓楠喜滋滋地收钱:“什么问题?”   宋不羁:“正常人会租一个发生过命案的房子吗?租就算了,还特地给我钱让我帮他把什么什么换了。他有这个钱,怎么不直接买个房算了?”   “金定勇。”俞晓楠说,“是这个名吧?这名字我有点耳熟。你说他是个有钱人,唔,反正你都租给他了,想那么多干嘛?别忘了,你可是警察的家属,咱纪队还能让人欺负你?”   宋不羁:“纪队查了这个人,没前科之类,一切正常。”   俞晓楠:“那不就得了——周末我不上班的时候再去买啊。”   宋不羁:“不急,他们最快要八月才住进来呢。”   俞晓楠点了下头:“这么说起来,你是要搬去和纪队同住了?碧水佳苑那?”   “嗯哼。”宋不羁说。   “啧啧。”俞晓楠往上挑了两下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纪队这以后不会天天上班迟到吧?”   宋不羁无语片刻,突然好奇道:“你不知道你们纪队已经搬去我那很久了吗?我们同居得有两个月了吧?你看他上班有迟到过吗?”   俞晓楠:“……”   下一秒,俞晓楠惊叫起来:“你说什么?!你们早就同居了?!”   卧槽怎么没人跟她说?!   不对,其他人好像也都不知道吧?   俞晓楠这一声吼得很是响亮,穿透半开的门,传进了外面经过的人耳中。   “什么同居?”八卦一号金子龙推门走了进来。   “同居?”八卦二号谢齐天紧随其后。   “谁和谁同居了?”八卦三号白卓也刚好路过。   俞晓楠闭上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激动地看向进来的三人——这种时候,有人一起八卦最好不过了啊!   然而,她看了眼宋不羁。这八卦之一的主角还在呢!   白卓一看宋不羁和俞晓楠的神情就知道有八卦,于是期待地搓了搓手,说:“我这运气也太好了,难得过来玩一会儿就有一个大八卦听——你们谁先开口啊?”   宋不羁和俞晓楠彼此看了一眼。   最后,宋不羁轻咳一声,说:“你们聊,我去找纪队。”   说罢便迤迤然地走了出去。   俞晓楠得到了默许,顿时激动地跳了一下,然后同谢齐天三人八卦起来。   于是,一个午休的时间,市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和男朋友同居的消息便传遍了市局上下。   晚上,纪律回到家,看到宋不羁正抓了把狗粮喂金大发。   他们已经搬到了碧水佳苑住,这会儿便是在纪律的公寓里。   宋不羁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啊。”   纪律“嗯”了一声,说:“你中午来过我单位了?”   宋不羁:“是啊,但是你不在,我就回来了。”   纪律:“碰到了俞晓楠?”   宋不羁站起来,得意地一笑:“嘿嘿,我把金定勇给的一部分钱,给了小俞,让她帮忙去买床买书架之类——双赢啊!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纪律说,“我听说你还和她说了不少话。”   宋不羁回想了一下:“也没有多少吧,就随便聊了聊。”   “嗯。”纪律又点了下头,“随便聊了聊,然后今天就有不少女同事过来看我。”   宋不羁狐疑:“看你做什么?”   纪律以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的语气说:“两个过来表白,快哭了。两个过来表达对我感情的支持。两个过来问我对象是不是前几个月经常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个小青年。”   小青年宋不羁:“……怎么都是两个两个的?组队吗?”   纪律:“可能。”   宋不羁:“……”   “对了,”宋不羁说起了别的事,“你之前不是在你们队里查内鬼吗?我也算和他们接触不少吧,尤其是俞晓楠,我感觉她不是。”   纪律不置可否,只说:“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一些调查结果。”   “行。”宋不羁也不追问,“吃饭吧吃饭吧。”   第二天,宋不羁又去市局报道了,因为他有点好奇,在知道纪律有男朋友后,去找他哭着表白的人是谁。   这种事,找俞晓楠最好不过了。   俞晓楠是顺利找到了,不过得知的却不是这个消息,而是另外一个更重大的事情。   办公室里,俞晓楠一伙人在讨论一个疑似自杀的案子。   “半个月以来第三起了,”谢齐天说,“不正常。”   夏霁刷了刷手里的平板,头也不抬地说:“估计很快景华区公安局就会把案子移交到我们这了。”   金子龙:“可是前两起他们不是鉴定为自杀吗?现在这第三起看上去也是。不是杀人案的话,不会移过来吧?”   俞晓楠:“看上去,许多案子都是看上去是自杀案的。主要这第三起案子的死者来历有点大……”   谢齐天叹了口气:“不是来历有点大,是来历很大了……”   宋不羁听了一会儿,插嘴进来:“什么来历?”   四人齐齐看向他。   俞晓楠:“马晓燕知道吧?她儿子。”   宋不羁蹙眉偏头想了会儿,惊道:“市长?”   俞晓楠摊了摊手:“是啊,市长。”   宋不羁:“……那你们压力真是好大了。”   俞晓楠:“我总觉得我们今年特别惨……小宋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得拜拜佛什么的……”   宋不羁立即想起自己过年那会儿去求菩萨保佑从此远离纪律远离命案,没想到……现实是相反的。于是他说:“那你得求相反的。比如你想要你们案子少点儿就得求案子多点儿。”   金子龙狐疑:“是这样吗?我记得我妈我阿姨她们去拜菩萨,都是求什么就说什么啊。”   宋不羁:“我有经验,听我的。”   夏霁依旧在刷平板,刷了会儿之后,他说:“行了,别求菩萨拜佛了,案子转到我们这了。”   俞晓楠三人一脸生无可恋。   宋不羁脚底抹油,打算溜了:“那你们忙,你们忙,我去找你们队长哈。”   身后传来俞晓楠瞬间有气无力的声音:“纪队去领导办公室了。”   宋不羁:“……”   每次都是那么不巧。 第105章   纪律不在,他办公室门也是关着的。   宋不羁往纪律手机上发了个“先回去了”的消息,就告别了俞晓楠等人,出了市局。   一出门,宋不羁就后悔了。这六月的天,已经热得不行了,像个火炉。他几乎是刚一站到太阳底下,身上所有细胞就开始反抗,叫嚣着“回去”“回去”。不仅如此,身上也开始出汗。   不过……即使呆在市局里,也是坐着无所事事的,说不定还会打扰到警察们工作,还是回家的好。   宋不羁打开随身携带的伞。黑色的伞面吸收了热,伞里面的小风扇也开始工作,他顿时觉得舒服了些。   宋不羁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拐,往市局的东面而去。   花城二中就在隔壁。   刚才听俞晓楠他们讲,连续发生学生跳楼事件的就是花城二中。   他们没看到案子,也不知道具体案情是怎样。只是听说,最早一起学生跳楼事件发生在半个月前,跳楼的是个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景华区公安局经过调查后,把这个事件定为了自杀。   而这个事件的热度还没过去,紧接着一周后,又有一名高三学生跳楼了。这起事件同样被地区公安局定为了自杀。   然后便是现在,就在昨天,又有另一名高三学生跳楼死了。而这名高三生,便是他们说的马晓燕市长的儿子。   不过两三分钟,宋不羁就已经走到了花城二中大门口。走完这么几百米,他也出了一身汗。   夏天啊,真的是挺讨厌的。   宋不羁嘀咕了几句,往校门口看去。   正是中午,本该是学生午休期间,校园里应该是安安静静的。但此时,校门口围了不少人,吵吵闹闹的不知在折腾什么。   宋不羁撑着伞走了过去。   围着的人中有个一个中年妇女,嗓门很大。宋不羁稍稍靠近了些,就听清了他们吵闹的内容。   “我女儿平时里这么乖巧……我就说她不会跳楼的啊……偏偏你们警方说她是跳楼的……呜呜呜……我苦命的女儿啊……是哪个混蛋害了你啊……”   “都怪你们警方胡乱定案,不然现在说不定早就抓到凶手了……你们赔我的孩子,赔我的孩子啊……”   “没错!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儿子都死了!他都死了啊还被你们耽误了半个月找凶手!我要投诉你们!你们根本就没认真查案,根本就是敷衍我们受害人!”   “我儿子平时可孝顺可好了,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二十,本想着等他高考结束,家人一起出去玩一趟的,没想到……老林啊……你也别骂了……再骂儿子也回不来了啊……”   “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究竟是自杀还是别人推她下去的啊……我可怜的女儿啊……还有大好年华啊……呜呜呜……”   吵吵闹闹,一下是尖锐的女声,一下是粗犷的男声,无不例外全是逼迫的质问,宋不羁听得头疼不已。   他走得近了,这才看到被这堆人围在中间的是两个警察。   听他们的意思,这似乎是先前办理那两起跳楼案的景华区公安局的民警。   民警们也是挺惨,被团团围着不说,还被连续不断的口沫喷,被高音贝的嗓音吼。宋不羁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想遛了,这两个民警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还尽力安抚着,但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吵闹声中,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前几天来市局时,都没见学校门口这么闹。而听俞晓楠他们所说,家长们先前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孩子可能因高考压力而跳楼自杀的事实——似乎也有足够理由支撑着这一结论。但是如今,因为这第三起跳楼事件的主角是市长的儿子,市长似乎坚持不认为自己儿子会是个跳楼自杀的人,坚持让景华区公安局民警再查。然而民警们在事发后查了又查,也只能得出这是自杀的结论,完全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这可能是个谋杀。   但是马晓燕仍旧不满意这个结论,她理智而冷静地列举了他儿子不会自杀的一二三四点,说得警察们也都觉得这男同学确实应该不会自杀的。但尽管如此,客观事实摆在面前,没有任何支持谋杀的线索,反而在他跳楼当日,有不少学生亲眼看到了。   吵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宋不羁寻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从学校里走出一行人。   为首的很眼熟,是经常能在本地台见到的马晓燕市长。其他在她旁边走着的,有几个应该是学校的领导,还有两个穿着警服。   宋不羁挑了下眉,竟然是纪律和他们市局的局长梁国栋。   俞晓楠他们说纪律去领导办公室里,原来竟然随着大领导来到了这吗?   烈日底下其他人都没打伞,宋不羁的黑伞特别显眼,纪律一出来就看到了他。   宋不羁勾了勾唇,算是对他打了个招呼。   马晓燕站到众人面前,说了几句话。接着,没过多久,围观的人群散了。仿佛刚才吵吵闹闹怎么都不听劝怎么都不肯离去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马市长,我们相信您!”   “相信市局,肯定能调查清楚真相的!”   “肯定能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走吧,我们回家等消息……”   “走吧走吧……”   围观的人群都散了,相互扶持着走了。   马晓燕也回头,对梁国栋和学校领导等人点了下头,然后一个年轻男子撑起伞,他们也走了。   纪律随着梁国栋转过身,对学校领导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一齐往市局方向走去。   这就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宋不羁了。   宋不羁见过梁国栋,便自然地喊了声“梁局”。梁国栋也还记得他,对他点了下头。他似乎也听说了最近流传在市局内部的八卦,分别看了他和纪律一眼,说:“你找小纪吧?你们聊——小纪会议别迟到就行。”   梁局和蔼可亲地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宋不羁把伞往纪律那边撑了撑,对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巧。”   纪律皱眉看着他一身的汗,伸手擦了擦他的额头,问:“特地过来的?”   宋不羁往他身边靠了靠,说:“是啊,我去市局找你,你不在嘛,我就和小俞他们聊了会儿,然后知道了这个事情……心里有点在意,就过来看看了。”   纪律:“哪里在意?”   宋不羁把伞放到他手上,对他嘻嘻一笑,接着笑容又淡了下来,说:“说不上来。现在我莫名有种,只要是死了人的案子,就不自觉怀疑‘M1’的想法。”   “M1”始终是横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一日不把这石头彻底粉碎,他就心不安。   “一个月了,他们按捺不住,再次开始行动也合情合理。”宋不羁说,“我看了刘文韬留下的那本笔记本。”   刘文韬临死前,手里紧紧抓着一本笔记本。   宋不羁没有把它同刘文韬一起埋葬,反而鬼使神差地它带回了家。   本来笔记本是好好地放在书架上的,但前段时间,他没忍住,还是翻开看了。   二人往市局走去。   纪律问:“上面写什么了?”   “本子挺新,没写多少。”宋不羁说,“但是刘文韬在上面写了几个注射了‘M1’之后可能有的后遗症——纪队你不也看过嘛,还问我。”   刘文韬临死前特地抓在手上的东西,纪律肯定是看过的。他笑了笑,说:“想听你说。”   宋不羁轻咳一声,说:“好吧,那就满足你——其一就是人会变得暴躁、冲动,克制不住想发挥自己的力量。这所谓的力量……他们好像自认为高人一等,用这种力量……结束别人的生命。”   纪律静静地听他说着。   “但是挺奇怪的,我怎么没有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难不成他们有什么能力比我这附身还厉害?”宋不羁不解道,“我看刘文韬的笔记里也没提到什么异能。”   纪律:“你记得你小时候,刚注射完‘M1’那会儿是什么感觉吗?”   宋不羁:“你是说,可能当时我也有类似后遗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后遗症逐渐消失了?”   纪律:“你现在这么懒,确实看不太出你想发挥什么力量的冲动。”   宋不羁扯了扯唇,随口调戏:“我现在最大的冲动大概就是你吧。”   不过不等纪律有什么反应,他就继续说道:“刘文韬研究‘M1’,应该是想让‘M1’升级,变得更好,更完美。我记得在王余的记忆里,刘文韬说过什么‘人类进化史上最伟大的研究’之类的话。”   “我琢磨着,像卢浩才这类人,他的身体素质和大脑的运转反应速度,应该都不错。”宋不羁说,“这可能是在注射了‘M1’之后。刘文韬重点研究的可能就是这方面。”   纪律不置可否,只嘱咐他:“不管这跳楼事件和‘M1’有没有联系,你想做什么,都提前告诉我。”   他们已经走回到了市局门口。   宋不羁朝他扬了扬唇,说:“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附身到尸体上这种事。”   纪律点了下头,问他是一起进去还是怎样。   宋不羁打算回家洗澡,便朝纪律挥了挥手,往碧水佳苑而去了。   纪律收回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转身进了市局,召集队员们开会了。 第106章   景华区公安局送出了花城二中学生跳楼自杀这个案子,内心大大地松了口气。然而市局刑侦大队的人,就不太愉快了。   会后,俞晓楠跟谢齐天吐槽:“看了他们传过来的一系列调查资料,自杀没毛病啊……他们各种取证调查的手段也合理合法……如果不是现在某位……唉,我的美容觉,我的减肥餐,都要离我而去了啊……”   谢齐天把右手上的资料往左手上一拍,说:“你有什么减肥餐?忘了你昨晚吃了几斤小龙虾?”   俞晓楠“哼哼”两声:“做个人别戳破不好吗?夏哥——夏哥——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拜访第一个跳楼者的父母啊——”   会上,纪律把他们分成了几组,夏霁和俞晓楠去走访第一个跳楼者的父母,谢齐天和金子龙去走访第二个跳楼者的父母。纪律他自己,则和白卓去拜访第三位跳楼者的父母。   马晓燕的儿子名叫马锦博,是花城二中高三(1)班的班长。马锦博同学迄今为止的人生就是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成绩门门优异不说,体育才艺等的表现也十分突出,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优等生。   如今,优等生马锦博在昨天一大早爬上了他这栋教学楼的天台,在当时不少经过的学生眼皮底下,一跃而下,摔落在地,死了。   景华区公安局接到报案后立即就进行了现场封锁和调查取证,结果无不意外地显示,马锦博同学是自己跳下来的。   虽然是自己跳下来的,但也可能是受到了什么逼迫、威胁。于是公安局民警高效率地查了马锦博的手机、电脑等各种设备,从寝室到教室,再到他家卧室,查得仔仔细细,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丝和“威胁”之类有关的线索。   于是,警察们得出了跳楼自杀这一结论。   和前两起学生跳楼事件如出一辙。   “三起案子一模一样就很可疑了。”白卓说,“是不是这个理啊,纪队?”   纪队开车,他们正去往马晓燕办公室的路上。   “你看了前两起案子的尸检报告,有什么收获?”纪律问。   白卓叹了口气:“什么收获?什么收获都没有!妥妥的跳楼死,没任何问题。”   白卓之所以跟来,是因为马锦博的尸体,还在景华区公安局,他顺路去看看,再和当时对前两起跳楼学生的尸体进行尸检的法医好好聊聊。   景华区公安局和马晓燕的办公室隔着一条街,近得很。   纪律和别人一起的时候,除了工作上的事,话很少。白卓静了一会儿,憋不住了,说起了闲话。   “老纪啊,我问个问题哈。你和宋、宋……宋不羁,对,宋不羁一起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他不会想打死你吗?”   纪律勾了勾唇,没说话。   “哎哎,你都笑了!我的妈,你竟然笑了!”白卓大惊小怪,“我去,我突然好奇了,宋不羁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纪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打他的主意。”   白卓瞪眼:“我又不是同性恋,我还能打他的主意?老纪同志,别想太多好不好?想太多容易秃头啊,秃头了可就不帅了……”   纪律:“……到了,下车。”   白卓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心满意足了,心情愉快地下了车。不过一下了车,他就正了神色。   死人何时都令人沉重。   而他们作为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身上的责任更是重大。   纪律和白卓顺利进了马晓燕的办公室。   纪律按例问了几个问题,马晓燕一一作答。   “纪队长,”马晓燕得体地说,语速把握在合适的一个区间,“先前我也说了,锦博是个从来不让人操心的一个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他有大好的前途,我们是计划在他高中毕业后,把他送出国的,他也很期待国外的生活。你们警方给我一个自杀的结论,我是无法接受的。”   “请你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锦博是你们的孩子,他平时从没表现出任何自杀倾向,突然之间别人告诉你,他是自杀的,你们会信吗?”   纪律:“找出真相是我们的职责。”   马晓燕点点头,说:“纪队长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梁局也保证你是最好的。”   纪律:“调查期间,我们需要去您家里勘查一番,到时候请您配合。”   马晓燕:“这是自然,只要于调查有利,任何方便我都配合。”   纪律:“那到时候我再联系您。”   出了市政大楼后,纪律和白卓紧接着来到了隔了一条街的景华区公安局。   调查这三起跳楼案子的民警跟纪律他们详细说起了之前的调查经过,说完之后苦笑道:“纪队,你说,我们这调查也没问题吧,硬要说他杀的话……可能性真的几乎为零啊。”   如果不是马晓燕,马锦博的案子估计也很快就会结案了。   纪律:“你们的调查没问题。”   见纪律肯定了他们的调查,民警们松了口气。   纪律:“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   于是,在民警的带领下,纪律和白卓去查看了马锦博的尸体。   跳楼死亡的尸体不太美观,白卓摇着头叹息了几声,然后戴上口罩手套等开始工作。   他粗粗检查了一遍,说:“确实是跳楼死亡。”   景华区公安局的法医在一旁补充道:“死者身体上没有其他伤痕,也不是喝下药物或吃下什么东西中毒而死。确实是跳下来之后摔死。”   白卓点了下头,说:“尸体麻烦你们运来市局吧,之后我再仔细检查。”   傍晚时分,纪律和白卓回到了市局。不多时,马锦博的尸体也送过来了。白卓吃了个晚饭后,就进入了尸检工作当中。   纪律在市局加了会儿班,回到小区时,刚好看到宋不羁和常非在遛狗。   侯一笙偶尔会和常非一起遛狗,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   两只金毛在小区里撒欢似的跑,你追我赶,十分欢乐。   金大发第一时间瞅见纪律过来,便蹬开腿,忙不迭地跑了过去。跑到跟前了,后腿一蹬,前腿一抱,便挂到了纪律腰上,亲密地蹭着他。   番茄见状,也一溜烟儿地跟过来,作势也想跳起来抱上去。但无奈金大发占据了好位置,番茄左看右看,最后竟然一把抱住了纪律的后腰。   纪律身上拖着两条十分有分量的狗,步履重了重。   宋不羁见状,顿时笑了起来。   “被两条狗前后夹击,感受如何啊纪队?”宋不羁弯唇笑得十分愉悦,“哎,常非,你说这像不像古代什么妃子,求皇帝宠幸啊?”   常非对于宋不羁的形容默了默,然后他说:“大发和番茄都是公的,那得是男妃吧?”   宋不羁:“男妃女妃不都是妃嘛,差不多差不多——纪队打算先宠幸哪个呢?”   纪律看了他一眼,宠幸一般地把手往前面挂着的金大发的脑袋上拍了拍,然后手往后探去,往番茄的脑袋上拍了拍。   “下去。”纪律说。   金大发“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快,却还是听话地爬了下去。   番茄见状,也跟着松了前腿。   两条狗又一起撒欢去了。   宋不羁走过来,拍了拍纪律身上被两条狗搂抱住而皱起的衬衫,说:“下班挺早呀,晚饭吃了吧?”   本来这段时间他们都是一起吃晚饭的,但今天既然纪律他们接手了这么一个重要的案子,不能一起吃饭也在所难免。   纪律“嗯”了一声,问他现在回不回去。   “回去吧。”宋不羁说,“也遛了半小时了。”   金大发被叫了回来,很是不舍,一走一回头的。最后纪律拉着牵引绳,把它拉回了家。   回到家后,纪律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他看到宋不羁坐在书桌前,翻着一个笔记本。   正是刘文韬的笔记本。   纪律走过去。   宋不羁感觉到他的靠近,指着翻开的一页,说:“你看,这些数据,就是他那会儿给我检查后,写下的我身体的各项数据。”   比起现代化的各种仪器,比起电脑打字,刘文韬似乎更习惯书写。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不少数据,每个数据旁还都写了分析。   虽然写得并不多,但是宋不羁还是基本能看明白。自己的身体检查出来没什么问题。   和他之前去医院体检时,体检报告上写的差不多。   但是刘文韬临死前,却问出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异常”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肯定是从数据上看出了什么。   纪律听了宋不羁的猜测后,沉吟了一会儿,而后说:“或许注册了‘M1’之后的身体各方面数据,不是你现在这样的。”   宋不羁一愣,一拍额头,说:“对,有可能。”   纪律:“不用想太多,总之你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这就行了。”   宋不羁本来就不是个纠结的性子,翻看刘文韬的笔记除了好奇便是一时兴起,他把笔记本往前翻,翻到记录注射了“M1”之后可能会有的后遗症这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这些特性,我觉得卢浩才都挺符合的。” 第107章   易暴躁、冲动,继而生起残虐的心理,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他们认为杀人带来的是快感,是自身力量强大的证明。”宋不羁尝试着代入他们的情绪与想法,缓声分析着,“他们需要靠不断地杀人来激发这种快感……”   “花城二中突然之间学生跳楼频繁,肯定不是偶然……那些跳楼者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人,这个人不用在现场就能让那些学生心甘情愿地跳下去……肯定使用了什么手段……我觉得不是威胁这么简单的。”   “尤其是马锦博,”纪律接着说,“不管是按马市长的说法,还是其他人的说法,马锦博都是个目标明确、积极努力的人。如果有人以某个原因威胁他,他不会采取跳楼自杀的方式。他应该是个聪明人,明白跳楼自杀这种方法是最没用的,反而让威胁他的人得逞。”   宋不羁:“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所有人口中不会自杀,甚至不会受威胁的男生,在不少学生面前,跳楼了。”   纪律沉吟了片刻,问:“假设这三起跳楼案都是有计划的谋杀。那假设你是凶手,你要做到学生跳楼时你不在现场,但是学生一定会跳下来,你有什么办法?”   “我?”宋不羁脱口而出,“我有附身能力啊,我可以附身在什么东西上,偷偷推他一把……”   开玩笑般的话语刚说完,他就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现在不知道,如果世上真有这种杀人手法,那就太可怕了。”   杀人者不在现场就可以杀人,那就几乎不会留下痕迹。那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永远逍遥法外?   纪律拍了拍他的肩,说:“不管是这个凶手,还是卢浩才,我们都会抓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二天,调查继续。   宋不羁心里实在是在意,便又以顾问的身份去市局帮忙了。   这次他过去的时候,梁局刚好也在。他正对刑侦大队的成员们下达完指示。   “宋同志也来了啊。”梁局的眉头丝毫未展开,看上去分外严肃,他说,“行,辛苦你帮我们查案了,有线索有想法及时告诉纪律,告诉我。”   宋不羁神色端正地应了声“是”。   梁局走后,其他人也都散了,各自忙碌去了。   宋不羁跟着纪律往外走。   “前两起案子的资料,你先看看。”纪律递给他两本案卷,是景华区公安局随案移交过来的。   案卷都不厚,宋不羁主要看各种笔录,很快便看完了。   他们这会儿在车上。   纪律今天和马晓燕市长打好了招呼,去她家勘查一番,重点勘查马锦博的房间。   宋不羁看完后,合上两本案卷。   第一起案子的死者是个男生,名叫林云翔。他是高三(5)的学生,据身边同学老师所说,林云翔是个比较腼腆的男生,平时较少与同学打闹玩笑,更多时候是安安静静地在教室里看书做习题。他不是升入高三后才这么认真,而是一直以来就这么认真,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二十。   案发是半个月前。那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后,有的人直接回了寝室,有的人去了小卖部买夜宵零食。而林云翔却去了天台。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天台上想了什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跳下来的。总之,他跳下来了。   随着一起摔落在地的,还有林云翔在做的各科习题和他的手机。   当时,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动了下了晚自习后在路上走动的其他同学。紧接着,惊叫声就此起彼伏。   他的死,是立即就被发现,然后报警的。   虽然是晚上了,但警方来得很快。   警方没有在天台上发现第二个人的足迹,也没有发现其他可能被杀的线索。反而,他们在随着一起摔落在地的习题上发现了林云翔写下的一句话——   死吧,一了百了。   笔迹经过鉴定,确实是林云翔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遗言,交代了他自杀的事实。   这是警方把这起跳楼事件定论为自杀的重要依据之一。   案卷里有一张照片,就是这句话的特写。   宋不羁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男生的字虽然不算特别好看,但也并不丑,即使是连笔,也连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他想,这应该是个清秀的男孩子。   第二起案子的死者是名女生,名叫颜子秋。颜子秋是高三(8)班的学生,平时不怎么起眼,没想到在死之后却大火了一把,让全校都知道了她的名字。她成绩中下,与班里同学关系倒不错,平日里说说笑笑什么的都有她的份。   案发是林云翔死后一个星期。   五一之后,花城二中的学生们中午都有了午睡时间。午睡是在寝室睡的。案发那天中午,颜子秋趁寝室的其他同学都睡下之后,独自一个人去了寝室楼的天台,毫不犹豫地跳下了。   午休时间学校静悄悄的,校园里都没什么人。颜子秋的尸体还是过了十几分钟后,被保安发现的。   当警察赶来时,学生的午睡时间也结束了,大伙儿都知道了这一消息。   警方同样没找到任何他杀的线索,于是,这起案子也被定论为了自杀。   宋不羁心想,如果是他来查这两起案子,恐怕会得出和景华区公安局民警们一样的结论。   虽然他内心可能会下意识地把这些死了人的案子往“M1”那边靠,但是客观线索面前,也只能得出一个自杀的结论。   至少单看案卷上的记录整理,他是真看不出任何谋杀的痕迹。   宋不羁叹了口气,说:“花样年华,这么年轻,就这么死了。”   可惜了。   “我觉得吧,查这两起案子的民警没毛病,这无论让哪个人查,大概就只能得出自杀的结论。”宋不羁说,“如果真有凶手,恐怕这就是凶手的目的。”   纪律:“如果真有凶手,三起案子,同样的手法,是同个凶手。”   宋不羁“嗯哼”一声:“你说,这三个学生跳楼时,凶手会不会躲在不远处看?”   “你想啊,刘文韬在笔记里写的,注射了‘M1’之后的人,可能会有一种想看猎物在自己面前脆弱、绝望,直至死亡的冲动,这能给他们带来快感。”宋不羁说,“凶手可能案发时就在附近。”   纪律:“前提是真有凶手。”   宋不羁:“我知道。不管怎么说,马市长的怀疑挺有理有据的。”   二人来到了马晓燕的家。   马晓燕不在家,她丈夫请了假在家。   马晓燕的丈夫也是知名人士,纪律同他点了下头,就让他带他们去马锦博的房间。   房间里,确定马晓燕的丈夫离开之后,宋不羁悄声对纪律说:“这马锦博是跟着马晓燕姓啊?真难得啊……”   纪律“嗯”了一声,双眼在马锦博的房间内打转起来。   这就是一个正常男孩子的房间,不怎么干净,但也没有很凌乱。他的房内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个小型的展示柜,柜子里放着一个又一个汽车模型。除此之外,便是一台液晶电脑,和几本书了。   书桌下也有抽屉,不过抽屉里东西不多,宋不羁翻了一会儿,没翻出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来。   床、衣柜……所有地方都不放过,纪律和宋不羁把马锦博的房间彻底搜查了一遍,尤其重点搜查了他的书桌,但是,如景华区公安局的民警所言,找不到任何一丝支持他杀的线索。   哪怕就像头发丝那么细的线索,也没有。   马晓燕的丈夫这时走了过来,他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纪律指了指书桌上的电脑,说:“这台电脑我们需要带回去调查。”   他点了下头,说:“好,我把线拔了,你们带走吧。”   既然来了,纪律和宋不羁便把其他房间也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收获。   离开前,马晓燕的丈夫突然问:“你们是不是也认为锦博是自杀……”   纪律很官方地回答:“案件我们还在调查。”   马晓燕的丈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得出来,你们都认为这是自杀。你们刚才,不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吗……找不到线索,就只能是自杀了啊……”   纪律:“电脑我就先带走了,有消息再联系你们。”   宋不羁和纪律出去一上午,就带了台电脑回来。电脑交给了技术人员去检查,宋不羁来到纪律办公室,吹了会儿冷气。   “对了,”宋不羁说,“马锦博的手机呢?现在的学生,人手一个手机吧,他们平时用手机更多吧?”   纪律:“他的手机在跳下来时就摔碎了,技术人员还在提取有用数据。”   纪律又说:“也联系了相关社交软件的公司,调取数据。”   如果能从马锦博的各种社交软件中发现什么线索,那案子或许就能进一步了。   但同时,他们又希望别真的发现了什么。杀人案,没有就再好不过了。 第108章   夏霁和俞晓楠走访了第一位死者林云翔的父母。   林家是个小康家庭。林云翔的父母来自农村,做着点小生意,做得还不错,在花城买了房。他们自己以前没读过什么书,于是对林云翔的成绩很是看重,从小到大便盯着他学习。好在林云翔本身对于读书也有热情,一直以来成绩都挺不错。   “他高三了啊,成绩在年级前二十,上重点大学完全没问题的……”林母在夏霁和俞晓楠去拜访的时候哭哭啼啼,问一个问题,哭诉十分钟。   “可是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还留下一句什么‘死了一了百了’的话……”林母抹了抹眼睛,“这是为什么啊?我们是有什么对不起他吗……他有什么不满不开心可以说出来啊……怎么就跳楼死了呢……”   夏霁当时立即便揪住了林母话语中的字词,问:“您的意思是,您也认为您儿子是自杀的?”   林母自知失言,登时便停了哭诉捂住了嘴巴,看向自己丈夫。   林父的神情十分悲痛,他说:“我老婆这么说,还不是听了你们警察的话?警察说调查显示我儿子是自杀的,我们有什么办法,也只能信了啊!我们无权无势,能要求你们重查吗?幸好现在老天开眼了……”   俞晓楠听到这里,一个眼刀子顿时甩了过去。   什么意思?庆幸再死了个有背景的人,警方不得不重新调查?   林父自顾自地说:“我儿子这么听话这么孝顺,肯定不会是自杀的,这个你们警方肯定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家你们随便搜,我儿子的房间在那,你们去搜——之前警察就搜过了,希望你们能搜到别的真正有用的东西。”   “你们说这林云翔的父母,这是蛮不讲理吧”回到局里后,俞晓楠忍不住,吐槽了几句,“我听他们说了这么一通话下来,就感觉对他们来说,儿子的成绩是最重要,成绩有了他们才有面子,回老家才能炫耀。我看他们根本就没真正关心过自己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什么儿子听话又孝顺,不可能会自杀的——我看如果是自杀的,那八成就是太过听话太过孝顺,负面情绪积累了一堆,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受不住了才跳楼。”   “渴死我了——”俞晓楠拧开矿泉水瓶,“咕噜咕噜”灌下了半瓶。   现在是午饭前的半小时,刑侦大队的人聚集在会议室里,对案情展开分析讨论。   夏霁接着说道:“我们搜查了林云翔的房间,既没找到和自杀有关的线索,也没找到和他杀有关的线索。”   谢齐天接道:“我们也是。颜子秋的房间里也没异常。”   颜子秋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高中女生了。她长相普通,成绩普通,也没任何突出的特长,属于放到人群中都无法一眼认出的类型。   她性格也不是容易和别人结仇的。据她老师和同学所说,高中三年,颜子秋没和任何人有过矛盾。谢齐天和金子龙也从她父母那里了解到,颜子秋从小到大就中规中矩,不和别人吵架,和谁关系都挺好。因为当别人强势起来的时候,她总是妥协得多。   “她喜欢二次元的东西,”金子龙说,“她房间的墙上都贴满了二次元的那种海报。房间其他地方也放着二次元相关的东西,有个本子上写着‘未来一定要去次日本’的话。我觉得这女生看起来活得还挺有目标的……”   谢齐天说:“她父母说她从小就喜欢这些玩意儿,已经喜欢了十几年了。”   俞晓楠:“喜欢二次元喜欢十几年的不在少数吧?反正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通过调查,发现这三位死者,都没有自杀的倾向和理由,但偏偏,他们就是跳楼‘自杀’了。”   在说到“自杀”一词时,俞晓楠抬起双手,放到脸颊两侧,双手同时伸出食指和中指,弯了弯,做了个引号的标记。   纪律环视了一圈众人,说:“假设有凶手,而且是同一个凶手,那么凶手是如何挑选目标的?”   夏霁接道:“目前为止,我们除了知道三位死者都是花城二中的高三学生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相同点。”   谢齐天:“对,即使他们都是花城二中的高三生,他们平时的学习生活也几乎没有交叉点。”   他们从学校里调查得知,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平时在学校里是没有交集的,彼此之间都不认识。   俞晓楠沉思道:“难道凶手是随机杀人?只是刚好挑的都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的?”   宋不羁自从会议开始后就一直安静地听着,这会儿他插嘴道:“我可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巧合巧合,巧得太理所应当,也就不像是巧合了。   俞晓楠看向他:“那小宋哥你有什么看法?凶手是有挑选目标的还是随机选人?”   宋不羁不答,反而问她:“先不说别的,就单单从目前的调查来看,你相信景华区公安局民警做的结论吗?自杀。”   俞晓楠点头:“如果让我来查这个案子,我也是同样的结论。”   宋不羁扫向会议室里其他人。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是吧,自杀。”宋不羁收回视线,说,“而且我记得你们当时在讨论的时候,还说,得出这个结论后,林云翔和颜子秋的父母差不多是认可了的。如果真不是有可能自杀的理由的话,他们的父母能这么快认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着喊着说他们孩子肯定不会自杀而是他杀。”   “不错。”纪律沉声说,“林云翔和颜子秋的父母有所隐瞒。我怀疑,马锦博的父母也有所隐瞒。”   夏霁皱了皱眉:“涉及到市长,这一个弄不好,可就敏感了啊……景华区公安局的民警并没有说当时调查时林云翔和颜子秋的父母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如果是涉及到自杀理由之类的话,他们肯定会记录下来。”   但无论是他们和景华区公安局民警面对面交流,还是他们移送过来的案卷材料,都没有涉及到这方面的记录。   如果他们有所隐瞒,肯定是隐瞒彻底了,什么都没说。   纪律:“按原先的分组,老夏和小俞去调查林云翔父母过去十年……不,过去二十年的经历。小谢和小金去调查颜子秋父母过去二十年的经历。以及——”   纪律扫视了一圈,说:“——林云翔和颜子秋本人除了学校和家里其他常去的场所,都重点调查一下。三位死者之间在学校没交集,但在其他地方可能会有交集。”   听了纪律这话,宋不羁突然双眼一亮,说:“补习班!”   “什么?”俞晓楠脱口而出。   “补习班。”宋不羁说,“现在的学生,基本从小学开始就补习吧?他们是高三生了,肯定是更看中成绩,提高一分也是分——我看八成他们是同一个补习班的。”   纪律看了他一眼:“是个思路,下午立即展开调查。”   “这么说的话……”金子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车站也有可能吧?你看学校门口出来就一个公交站,如果他们每周五是坐公交车回家的话,可能会碰到吧?”   参与会议的另一个警察接道:“凶手也有可能在这公交站坐公交,然后注意到了三位死者。”   调查的思路不断被展开,所有人又都忙碌了起来。   纪律一个一个地下达完了指令,才散会。   宋不羁跟着纪律吃完中饭后,赖在纪律的办公室里又吹了会儿空调。   夏天的中午使人犯困,尤其宋不羁以前都是白天睡觉的,这个点更是觉得困意无限,眼皮子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掉。   但是待会儿他还得和纪律出去。   他揉了揉双眼,勉强控制住了眼皮的下垂,没话找话地说道:“纪队,你刚才开会时挺帅的啊。”   纪律瞅了他一眼,问:“困了?”   “唉。”宋不羁叹了口气,“这时候能别提‘困’啊‘睡’啊这种字词吗?我这一听,就想躺下了。”   下午他们同样约了马晓燕,不过马晓燕作为市长,太忙了,下午并没有空见他们,便把时间上移到了中午午休时。   约的是一点钟,而现在十二点半左右。再坐一会儿他们就要出门了。   “你说既然是午休时间,为什么马市长她老公不一起呢?”宋不羁吐槽道,“我们还得花时间再去见她老公一趟。”   本来他们约的是马晓燕和她老公,但很奇怪,马晓燕有空时,她老公没空;她老公有空时,她又没空了。总之,很难凑到一起。   “奇怪的夫妻。”宋不羁总结道,“婚姻八成出问题了。”   片刻后,他们出了市局,往市政大楼而去。   这次他们依旧去马晓燕的办公室找她。 第109章   从马锦博的父母那里了解到,马锦博是个生活两点一线的人,基本上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他也会和同学出去聚会,出去玩,不过自从进入高三之后,外出玩耍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许多。   此外,纪律和宋不羁还了解到,马锦博每周日下午都在一个培训机构补习数学。   巧的是,这个培训机构便是花城二中对面的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另外,他们还从马锦博的父母那里了解到,马锦博每周上学下学都是有人接送的,基本不会坐公交。   所以金子龙提出来的凶手可能在公交站见过他们这一假设,在马锦博身上就几乎不可能成立了。   纪律和宋不羁二人把目光对准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没想到在王余的案子之后,他们竟然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   前台还是同个前台,虽然事隔一个多月,但还是认出了他们。   前台打了个电话上去给李校长之后,便带他们去校长室了。   李校长见到他们,奇怪地问:“那个女孩子的案子还没结束吗……”   纪律说明了来意,然后问:“你们这除了各科上课的老师,还有谁会对在你们这补习的学生比较了解?”   李校长握住鼠标,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件夹,把这学期补习的学生名单找了出来。他说:“要说了解学生,那肯定是学生们各自的老师了。但如果说只是基本情况,我们负责招生的老师也是了解的。”   纪律点了下头,又让李校长把他们这的职工名单打印一份出来。   李校长刚点了打印这学期参与补习的学生的信息,打印机还在打印,闻言说:“这样吧,我让我们人事,把职工的简历复一份给你们。”   纪律说了声“好”,把已经打印了出来的学生信息拿起来看。   “你们生意不错啊。”宋不羁瞅了一眼,说,“学生挺多。”   李校长“哪里”“哪里”地谦虚了几句,然后说:“主要是前两年啊,在我们这培训的一个学生高考考上了状元,从此之后啊,来报我们机构的人就变多了。”   “这么厉害啊。”宋不羁随口说道,双眼在纸上快速扫过。   “那女生就是数学差点,专门来我们这补习数学的。”李校长说,“刚好我们这一个老师啊,数学教得不错,加上女生自己也努力,成绩进步得呀,很明显。这才考上了状元呐。”   宋不羁:“校长说的是,自己不努力,请的老师再好也没用。”   这时,纪律把其中一张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给宋不羁看。   宋不羁定睛一看,发现这张纸上有林云翔的信息。   林云翔,半个月前第一起跳楼案的死者。   宋不羁喃喃:“他也在这儿补习……”   “谁?”李校长发出疑惑的一问。刚才纪律虽然表明了来意,但具体事情并没有说。   “林云翔。”宋不羁把这张纸放到了李校长面前,问,“他报了哪些班?还有马锦博报了哪些班?你……”   他话还没说完,纪律就打断了他:“还有颜子秋。”   又一张纸被送到了宋不羁面前。   纸上有颜子秋的资料。   林云翔、颜子秋、马锦博。   他们三个竟然都在同一个培训机构补习。   李校长快速地吩咐人找出了三人报的课程。   林云翔报了每周日上午的物理,以及每周日下午的数学。颜子秋报了每周日下午的数学,马锦博也报了每周日下午的数学。   而且看他们报的数学班的补习时间……   宋不羁愕然发现,他们三人,竟都报了每周日下午同一时间段的数学补习!   而且……   “是同个老师。”宋不羁说。   他们每个人报的课程后,都写上了老师的名字。   他们报的那个数学班,补习老师名叫崔成。   “崔老师啊,”李校长说,“这就是当年带出高考状元的老师哦!”   纪律和宋不羁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向他。   “崔老师来我们这好多年了,我想想啊,得有七八年了。”李校长回忆般地说,“崔老师以前是高中数学老师,但做了几年后……老师工资低啊,就辞职了,后来便来到了我们机构。崔老师能力好嘛,我们自然愿意给他高薪。说实话,现在他的班,可是供不应求。”   宋不羁了然地点点头。辅导出了个高考状元嘛,谁不想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呢?   “经由崔老师辅导过的学生啊,数学成绩基本上都有提高,所以他本来口碑就挺好,家长也愿意把自己孩子送过来。不过自从两年前他班上一个学生考上了状元啊,那名声啊,可就瞬间暴涨了,连带着我们学校也火了一把——你们看,当年的报纸,我可都还留着呢!”   李校长从一旁的书柜里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报纸,翻到某一版,指给宋不羁和纪律看。   纪律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这份报道上有两张配图,一张是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的大门,上面有个“高考状元培养之地”之类的横幅。还有一张照上是一个黑板,黑板前站着一个人,正在讲课。   崔成。   他个头不高,身材发福得厉害,啤酒肚很是明显。他讲课似乎讲到了激动处,照片拍下的表情带了点激动,又带了点严肃。   报道用三分之一篇幅讲述了当年那名状元在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补课的情况,以及她的感想。又用三分之一的篇幅介绍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的情况,最后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篇幅介绍了崔成的种种成绩。   不得不说,作为培训机构的老师来讲,崔成的教学成绩看上去真的挺不错。   纪律和宋不羁把报道都看完了,除了各种夸各种推广,也看不出崔成这位老师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崔老师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李校长说,“我把他叫上来,你们同他打听那三位学生的情况吧。”   等崔老师上来的时间里,纪律把马锦博的信息也找了出来。   三名死者的信息被宋不羁拿在手上。纸张轻飘飘的,但其中的分量却又如此沉重。   几分钟后,崔成胖胖的身体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门口。   “校长您找我?”崔成还没完全走进来,就问了一句。   他看到了办公室里的纪律和宋不羁,疑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尤其是纪律,因为他穿了警察制服。   李校长把情况说明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说:“协助警方破案是我们公民的责任,崔老师,你可得好好配合啊。”   崔成点了下头,又奇怪地问道:“我听说他们不是跳楼自杀的吗?”   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尤其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就在花城二中对面,崔成肯定已经听说过了不少信息。   而且,这死的三人都还是他班上的学生。   纪律对上他的双眼,淡声说:“案件存疑,我们还在调查。”   崔成又点了下头,他的双眼似乎是天生弯,又因为胖,眼睛睁开得不太明显。这会儿看着他,明明他没在笑的,但是却就像是在笑。   宋不羁不自觉地想到了弥勒佛。   如果这崔老师嘴巴再往上翘点……就真的很像弥勒佛了……   崔成十分配合地说:“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尽管问我,知道的我肯定都会告诉你们。”   话落,他叹了口气:“可惜了,三人都还这么年轻……李校长,学生的心理健康真的很重要,我觉得这方面还是很有市场的。”   崔成平时显然同李校长提过这方面的问题,闻言李校长自然而然地就接道:“但就我们目前的调查来看,不是可行性不高嘛……你先配合警方调查,这个我们之后再讨论。”   李校长主动把办公室让了出来,让他们聊。   刚才崔成说到学生的心理问题,俨然便是暗指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三人的心理健康有问题。纪律便顺着这话问了出来。   崔成一坐下来,这大肚子就更明显了。他说:“马锦博这学生我印象深点。他各科成绩都很不错,就数学弱了点。他自己嘛,也挺好强的,很努力,想要做到最好。可是人嘛,出错很正常是不?他每次出错的时候,就很不甘心,很懊恼,尤其在他擅长的科目上。这久而久之嘛,你们想想,他性子肯定有点偏执了。”   “还有颜子秋,这小姑娘,她其实也挺努力,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在现在的高考学习上。她努力着成为一个漫画家。不过我听说她父母很反对,见到她画漫画就撕。我估摸着她心里埋怨她父母的,只是不敢反抗。”   “林云翔这孩子,很文静,学习努力是努力,但我感觉他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似的。去上学是任务,来我这补习也是任务。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目标,现在他努力是有高考这么一根弦崩着,但到大学后,一旦放松下来……”说到这里,崔成摇了摇头。   宋不羁说道:“崔老师,林云翔已经没有大学了。”   崔成叹了口气。   他讲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维持在一个很平稳的语调上,他的普通话应该是经过了专门训练,虽然还没达到字正腔圆的程度,但以他的年纪来讲,很是不错。   不知是习惯还是怎样,崔成说这些话时,眼睛眯得更小了,仿佛要眯成一条缝。这样也就显得他双眼越弯,越发地带笑。   纪律听了他的话,说:“崔老师的意思是马锦博三人之所以会跳楼,可能和他们的心理状况相关?马锦博是对自己每次犯错的懊恼,颜子秋是对父母不支持自己的怨恨,林云翔是对未来没什么期待——您的意思是这些导致了他们跳楼?”   有胡子的人可能会摸胡子,但崔成,他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说:“警官,我只说有这种可能。如果三名死者外在看上去都挺好,不像会跳楼自杀的样子,那最大可能不是就心理有问题吗?心理有问题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可真说不好啊。”   “还有一种可能。”纪律说,“他杀。”   崔成一愣,继而又摆摆手,说:“警官,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们这三起案子的具体情况,但是谋杀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花城二中就在我们对面,我可听说了不少消息——他们都是自己跳下来的吧?他们跳下来的时候旁边可没别人啊。这样还怎么是谋杀啊?”   纪律:“这就是我们需要调查的事了。”   宋不羁一直在注视着崔成,注意他讲话时的语气与神情,注意他和别人说话时的小动作。他听崔成这么说,便道:“如果是谋杀,这凶手可太厉害了。人不在现场,竟然就能确保死者一定会跳下去。崔老师,您是老师,见多识广,您有什么看法吗?”   崔成:“我一个教数学的,哪里懂这方面啊。我也就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你们。”   纪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于是,在纪律说完这句话后,崔成把三位死者的事,只要是他知道的,也不管有用没用,全都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 第110章   上了高中后,马锦博就在这儿补习,从高一到高三。高一高二是另外的老师教的,高三之后才由崔成接手。   一般情况下,崔成只教高三。   有些学生补习是父母硬要求来的,而马锦博则是自己主动说要来。有些学生周末上补习班不想去,可能会找各种借口逃避,但马锦博从没一天有过缺席。他甚至早早便到了,坐在教室里自做自的,还会趁课前或课后留下,和老师讨论下知识点,请教下不太明白的。   崔成感叹了一句:“我教学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哪个学生像他一样认真到这程度。”   颜子秋是高三下学期才开始补习的,算是临时抱佛脚。她像大多数来补习的学生,不太认真,恨不得早点结束去玩。但她的玩是看漫画画漫画。   “她父母不是不同意她弄这些东西嘛,所以她就偷偷摸摸地看,偷偷摸摸地画。她也不敢带去学校,因为她父母会问老师,会去翻她课桌。她就在补习时看一会儿,画几笔。不瞒你们说,我办公室里还有她上次补习留下的一本漫画书和一个速写本。”   宋不羁稀奇地问道:“崔老师您不会告诉她父母吗?”   崔成说:“不影响学习就行。她的数学成绩还是有进步的。而且,每个孩子的梦想都是值得守护的。”   崔成继续说起了林云翔。   比起马锦博和颜子秋,林云翔同学的生活就真的很没目标了。   “你说他认真吧,他也是认真的,但说他不认真,他也是不认真的。”崔成说,“其实我先前就找他谈过,问他有没有什么梦想。结果这孩子问我梦想是什么?我很担心他上了大学就会彻底颓废下来,从此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没想到……”   崔成叹了口气。   三位教过的学生都跳楼死亡了,难受也是人之常情。   宋不羁理解似的说:“崔老师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查清楚他们三位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是要查清的。”崔成说,“我先前一直以为他们是自杀……没想到还有他杀的可能。你们如果有哪里用得上我的,尽管来找我。唉,或许我早点找他们谈谈就好了……”   纪律站起来,注视着他,说:“如果是他杀,凶手真想要杀死他们,想要他们什么时候死,你找他们谈几次也无济于事。”   和李校长说了一声,纪律和宋不羁便出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这刚一出去,火辣辣的太阳就立马射到了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一阵烫。宋不羁忙不迭地撑开伞,擦了擦额头几乎是立即冒出的汗珠子,说:“我去买杯冰柠檬水,纪队你要喝什么?”   最后,俩人都买了一杯冰柠檬水,往市局而去。   在宋不羁连续的几声“太热了”“太热了”的声音中,他们进了市局,迎面碰到了刚下电梯似乎正要外出的梁局。   “小纪?小宋?”梁局说,“刚从外面回来?”   纪律应了一声。   梁局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问:“去调查跳楼案了?”   纪律又应了一声。   “现在还有会儿时间,你跟我讲讲目前的调查情况。”   公安局这会儿一楼进进出出的人员不少,有穿着警服的,也有没穿着警服手上拿着文件来去匆匆的。他们走到一楼一个没人的办公室里,纪律开始简短地汇报目前的调查情况。   宋不羁本想告辞上去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梁局一起带去了那办公室。   纪律简单地汇报完后,梁局锐利的双眼眯了眯,说:“三位死者在同一个补习班补习,没有这么巧的事,好好查查这个补习班,这个补习老师。”   纪律应了声“是”。   梁局又嘱咐了两句,便出去了。   宋不羁一回到纪律的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风扇。   虽然市局内中央空调开着,也是凉快的。但是刚从太阳底下回来没多久,还是热,这会儿一边吹空调一边吹风扇才是享受。   纪律打电话吩咐了人去查崔成的资料,挂了电话回过头便看到宋不羁好似要瘫成一滩水的萎靡模样。他闭着眼,电风扇正对着他的脸吹,头发被吹得不住地往后飘。   他的头发偏长,从太阳下走了一圈回来,连垂下来的头发丝上都是汗水。   纪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要不要剪短?”   “我还想去剃光头呢。”宋不羁没睁眼,懒洋洋地说,“但是你知道那理发师说什么吗?”   纪律:“说什么?”   宋不羁忽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竟然说我不适合光头!你说我长这么帅这么好看,难道会hold不住区区一个光头?!”   纪律忍着笑:“嗯,你好看。然后呢?你剃了吗?”   按宋不羁的性子,被这么说了的话……   “我当然去剃了。我才不信他的话呢!”宋不羁说,声音却突然弱了下来,“但后来我发现,理发师之所以是理发师,还是有一定水平的……我剃光头……确实有点问题……”   “嗯?”纪律偏头看他,想象了一下他光头的样子,说,“还是好看的吧?”   “‘什么样的年纪就该有什么样的打扮,你长得本来就嫩,剃了光头就更嫩了啊,真正的唇红肤白,我估计你到时候就像中学生了。算了一下你的年纪。快三十了啊哥!’理发师当时是这么说的。”宋不羁刻意变了声调,说出来怪好玩的。   纪律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理发师说的话,深以为然,说:“确实不太合适,不能剃光头。”   宋不羁双眼开了一道缝,幽幽地看着他:“没想到你也反对。”   纪律十分正经地说:“我不太想和你出去的时候被问‘这是不是你儿子’之类。”   宋不羁“噗嗤”一声笑开,说:“纪队这么年轻,竟然就有了我这么大的儿子。老实交代,十几年前你祸害了哪个妹子?”   纪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说:“胡扯。”   然而轻松的时间是短暂的,有人送来了崔成的资料,纪律和宋不羁便看了起来。   公安系统内没查到崔成的任何违法犯罪记录,他的档案看上起干干净净,没任何问题。   “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生轨迹。”宋不羁说,“毕业,工作,辞职,又工作。”   纪律说:“当初我们查卢浩才,查何小贝何小宝,他们的档案也很正常。”   宋不羁眼神一凛,说:“你怀疑崔成和‘M1’也有关?”   纪律摇了摇头:“现在不好说,总之他很可疑。”   宋不羁神经一松,又恢复成了懒散的模样,他往后顺了顺头发,说:“三名死者都在他那补习数学,他还跟我们说了一堆死者父母同学没告诉我们的。他很了解死者们,了解他们的内心。三名死者似乎也很信任他。他……如果他想对这些学生实施犯罪,应该挺容易。”   崔成究竟和这三起跳楼案有没有关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纪律他们,已经盯上了崔成。   对于崔成透露出来的,三位死者的内心想法,警方也分别去他们的家里和学校,找他们的父母和老师同学进行调查核实了。   比如颜子秋,只要看过漫画画过漫画,肯定是有迹可循的。   调查结果还没出来,纪律先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马晓燕委托了律师,全权负责马锦博这个案子从侦查阶段到审判阶段的进程。此外,受了马晓燕影响,颜子秋和林云翔的父母也分别请了律师。   巧的是,马晓燕请的律师竟然就是侯一笙。   而颜子秋和林云翔的父母请了一鸣律所另外两个律师。   当晚,侯一笙约了纪律,向他打听案件情况。   在场一起吃饭的还有宋不羁和常非。   他们吃的是一家酸菜鱼,吃了鱼后还有火锅。   夏天吃火锅虽然热,但很爽。提议来这家店的还是宋不羁。   宋不羁选了个正对着空调的位置,又叫了冰饮,吃得不亦乐乎。   吃火锅时,侯一笙去弄调料,自然地给常非也弄了一碗。常非也自然地接了,不过刚抬头就对上了宋不羁暧昧的眨眼。   侯一笙说起马晓燕的委托,说:“原本我不打算接,这案子一和你扯上关系,肯定就复杂了。”   纪律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没有和我有关你接的案子就不复杂了一样。”   侯一笙隐晦地说道:“学生频繁跳楼,肯定不正常。不正常的事不得不让人想到那个。”   常非还不知道“M1”团伙的事,闻言问道:“哪个?”   侯一笙看向他,双眼明显柔和了些。他说:“涉及到警方机密,我外泄了纪队肯定会揍我一顿。”   宋不羁说:“哪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啊,肯定还要用针线封你的口。”   白菜被酸菜鱼的汤浸得有点辣,常非呛了一口,不太相信地说:“纪队不会打人吧?”   “怎么不会?”侯一笙毫不客气地揭纪律的老底,“你知道他小时候的称号是什么?大魔王、打架王……纪队以前的梦想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我和他以前是邻居,还有别的几户人家。当时别人家的家长教育小朋友,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你不听话,就会被隔壁家的纪律打,你打得过他吗’,再大一点,读小学了,那些家长常说的一句话就变成了‘如果你不好好读书,就会和隔壁家的纪律一样,每天被他父母罚’。典型的反面教材。”   纪律接道:“我妈常对我说的话是,‘你看看隔壁的一笙,他这次期中考考了满分!你呢?你才考了一半分!’”   宋不羁“噗”地一声笑了,差点把嘴里的菜吐出来。   他被呛住了,偏过头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纪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常非听得惊奇不已,说:“纪队小时候是这样的啊,完全看不出啊!”   真的很难想象,现在看上去冷静自律稳重的纪律有这么一个童年。现在的纪律简直就是行走的“我绝不会打架绝不会胡来”这种正派人士。   侯一笙:“不只是小时候,他初中高中也是这么一副德行。”   常非:“那现在……”   侯一笙:“后来叔叔阿姨一气之下直接把他扔进了警校,这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常非没去过警校不知道里面到底如何,他惊讶极了:“我知道警校挺严格吧,这么厉害啊,纪队变化这么大……”   宋不羁却是想到了先前有次和纪律说到的话题……他说后来发生了些事,改了。是在警校那会儿吗?当年在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侯一笙笑笑没说话,又把话题说到了跳楼案上。   案子还在调查,目前也没有确定犯罪嫌疑人,侯一笙他们是受害方的律师,现在能做的也不多。   从纪律这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后,侯一笙说:“如果最终确定是自杀,马晓燕打算告学校。”   宋不羁挑了下眉:“就是说不管纪律他们调查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侯一笙“嗯”了一声:“在花城,如果连纪队和梁局都认为这是自杀,那基本就不会错了,就是自杀。”   宋不羁“哦”了一声,以一种“原来你这么厉害”的眼神看了纪律一眼,然后说:“梁局对这案子也很关心啊。”   “这是肯定的嘛。”常非说,“市长儿子啊。”   市长儿子跳楼死了,于是案子被捅到了公安机关高层,引起了更多关注。如果死的人和前面俩人一样只是普通家庭……又得死多少人才会引起这么多关注呢?   这么一想,宋不羁顿时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第111章   学生跳楼事件本来就受关注,如今新媒体发达,网络传播迅速,花城二中高三学生跳楼身亡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就在网上引起了广泛传播。后来公安局证实是自杀,舆论小了些。但是随着第二起跳楼案的发生,网络上又掀起了风浪。   连续两起学生跳楼案,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间隔时间又这么短,舆论在当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如今,随着第三起跳楼案的发生,又随着市局的介入,网上的舆论风向也变了,“花城二中有个隐藏的杀人犯”这类言论层出不穷。   学校受到很大影响,学生们也浮躁起来,无法安心备考了。于是,家长们开始闹——这一系列事情又被曝光到了网上,引起了新的讨论风潮。   尽管有关部门做了言论控制,但是仍然挡不住热火朝天的网民们。   宋不羁才刷了会儿手机,就被网友们的想象力折服了。   网上大概分外三个派系,一派说这么多学生看到他们跳下来了,肯定就是自杀了。一派是键盘侠,嘴里的恶臭不知存在了多久,出口的脏言恶语令人不忍直视,正直的老人家们看了怕是会心脏病发作。   还有一派,就是各种揣测派了。从校园里有鬼有脏东西,到跳楼者们怕是被什么附身了,再到有人会巫术远程遥控,再到预测下一个跳楼者会什么时候跳下……猜测越来越离奇。   “个个都这么有才,可以去写小说了。”宋不羁窝在纪律的办公室里,看得津津有味。   这会儿已是晚上,纪律他出去和同事们商讨案情了,宋不羁没去,便在他办公室等他。   “不过……”宋不羁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些跳楼案也和‘M1’有关,那或许不能用常理来思考……这么一想的话,或许网友们的猜测值得参考?”   宋不羁拿出一张A4纸,在纸上写下了网友们的脑洞大开——鬼怪、隐身、巫术遥控、精神控制、催眠……   宋不羁转了转脑袋,“咦”了一声,喃喃说:“精神控制……”   他在手机上打开浏览器,搜了一下“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又称心灵控制或心智控制,与洗脑有相通之处。通常指团体或者个人用一些非道德的操纵手段来说服某人按照操纵者的愿望改变自己……精神控制主要通过瓦解个人对自己的认识,使个体彻底改变对自己的经历和个性的看法,灌输新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从而使个体依赖于某个组织和个体,成为这个组织的工具……”(注1)   这是来自某个百科上的解释。   “听起来可以实现啊……”宋不羁喃喃,“如果有个人,通过精神控制住了那三位学生……让他们跳下去……”   “那催眠呢……”   宋不羁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在网上搜了搜资料,觉得催眠这个似乎也可能。   至于其他,巫术什么的,就太匪夷所思了。   而隐身,宋不羁觉得这玩意儿和自己附身的能力一样,更加匪夷所思,不是正常人类会拥有的。   “精神方面的操控。”宋不羁眼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了下来,他打算往这方面调查看看。   从目前的调查来看,三名跳楼者唯一的交集便是崔成的数学补习课堂了。   崔成。   纪律的桌上还放着崔成的资料。   宋不羁拿起来再次看了起来,目光在打印出来的黑字上一字一字看过去。   但是依然无法看出破绽。   半小时后,纪律回来了,俩人一起回了家。   宋不羁一路沉默,到家后纪律敲了敲他脑袋,问:“在想做什么坏事?”   宋不羁本想嘻嘻笑地问“如果我做了坏事你会不会抓我”,但他没笑出来。   他把晚上冒出的想法跟纪律说了。   纪律说:“晚上的讨论会我们也讨论了这一可能性。”   但是大多数人表示了不赞同。   催眠啊、精神控制啊,这种玩意儿,多么虚无缥缈啊。   那个崔成,哪一点看上去像是会这么厉害的手段呢?   是他的眯眯眼像,还是他的啤酒肚像?   但宋不羁抿了抿唇,说:“我打算去会会他。”   ---   崔成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碰到的每个同事都点头道别,慢吞吞地下了楼梯,慢吞吞地走到大门口。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晕黄的光从远处的地平线射过来,射在崔成的脸上,射进他的眼里。不过他的眼皮往下一耷,遮住了其中的神色。   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因阳光刺眼,被刺得不舒服,眯了眼。   他把腋下的公文包夹得紧了些,往旁边的公交站走去。   这个公交站正对着花城二中。   崔成站在公交站里,瞟了眼旁边的公交到站提醒牌——他等的这辆公交还有一站就到。   他几乎每天都乘公交,乘得多了,便也乘出经验来了,知道自己这个时间点出来,刚好便能乘上即将到来的公交。   如果出来得早了,那就要在太阳底下多等几分钟。如果出来得迟了,那就更要多等几分钟。   他每次都能把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就像他能把握好学生跳楼的时机一样。   今天不是每周五下午放假日,对面的花城二中校门关着,也没见有什么人走动,穿越马路流淌过来的空气是安静的。   但是安静只是表面,崔成本来就好似带笑的五官更是突地流露出一丝笑,他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唇:“一报还一报……”   不远处红绿灯闪了下,黄灯过去,绿灯亮了,崔成等的那辆公交来了。   车门打开,崔成抬起脚步走了上去。   这辆公交上人不多,即使是这会儿下班高峰期,也是没坐满。因为这辆公交经过的居民区很少,也没什么人多的站点。   崔成一边往最后一排走去,一边往窗外瞟去。他看到了花城二中旁边的市公安局门口刚开进了一辆警车。   他的眯眯眼闪了闪,好像流露出了一丝轻蔑。   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排,便收回目光坐了下去。   他惯常坐在最后一排最靠左的位置,今天也是如此。   坐下后,他在心里回味了一番纪律和宋不羁找他问话的过程,把他自己和警方之间的对话一句一句回忆过去,觉得没任何问题。不过有问题,也不怕。   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不过这笑一闪而逝,谁也没有捕捉到。下一秒崔成又是那个崔成了,不说不动就自带三分笑,面善得像是烂好人。   崔成住在这辆车唯一经过的一个居民区。   这是一个城中村,房子的年龄大概有二三十了,即使这些年重新装修了门面,但也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岁月感,以及与隔壁高楼大厦的格格不入。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花城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年人。   崔成在小区门口碰到个阿婆,阿婆亲切地拉住他,同他唠了唠家常,说自己的大孙子考上现在的大学,都是他当年补习的功劳啊,等小孙子上了高中,也让他父母送去崔成那补习。   崔成谦虚地应了几声,便熟练地脱了身,告别了阿婆,往自己住的那栋走去。   路上又碰到几个阿公阿婆。他们似乎跟崔成都很熟,纷纷和蔼地同他打招呼,有的也会聊上几句。崔成也就停下,没丝毫不耐,脸上的笑意不减。   等他回到自己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放下公文包,摸了摸自己像皮球一般的肚子——饿了。   冰箱里有昨晚吃剩的菜,电饭煲里有昨晚煮多了的饭。他直接把它们重新加了热,也不在意有没有变味,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这样就算解决了晚饭。   对他来说,吃什么不重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把碗筷随意地往水龙头下一冲,就搁到了一边晾着,也不管一口碗的边缘还沾着一颗米粒。   他例行公事一般吃了饭洗了碗,然后擦干净了手,小心地拿出一部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便接通。   电话接通的瞬间,崔成的神情突然就严肃了许多。虽然他看上去还是带着笑的,但是这笑中带了明显的恭敬。   “老板。”他说。   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崔成便应了声“是”,然后把他和纪律以及宋不羁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那人。   崔成说得十分详细,连宋不羁小心打量他的小动作都讲得一清二楚。   崔成:“他在观察我,我感觉很明显,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崔成:“对,宋不羁,不是纪律。纪律就像您说的,敏锐迫人,不好对付。但我觉得那个宋不羁,也不好对付。”   崔成:“他看上去不起眼,挺弱,但……老板,你知道我是学理的,教数学,也说不来具体的形容词……但那人,给我的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崔成:“卢他们也都和他接触过,但是并没有说宋不羁如何如何,这我知道。但是,老板,五个人里,我对人的感觉把握是最敏锐最准确的。而且卢他们都太过自大。”   崔成:“刘文韬临死前和这个叫宋不羁的接触过。而且当时卢浩才的子弹是射向宋不羁的,但是刘文韬突然从车里出来,挡在了俩人之间,子弹这才射中了他。老板,您想想,刘文韬这样的人,会做出不要命的事吗?他的研究可还没做完。”   崔成:“老板您也和宋不羁接触过,您感觉他……”   崔成:“您放心,我预计接下来宋不羁还会来找我。我会好好探探他的。”   崔成:“是,还有一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崔成挂了电话,又把电话仔细地收了起来。   接着,他进了浴室,洗澡。洗完澡后,就直接睡了。   此时才晚上刚过八点。   纪律还在市局加班,宋不羁还在纪律办公室刷手机。   而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家,宋不羁对纪律说,他想去会会崔成。   ---   谢齐天被纪律叫进了办公室。   纪律满脸都写着“严肃”两个大字,谢齐天神情也跟着一凛,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问:“纪队,出什么事了?”   不会跳楼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纪律:“这周末,如果我不在宋不羁身边,你暗中跟着他,如果看到他神色有异,直接把他带回来。”   谢齐天心里顿时震惊得像是被塞了圆鼓鼓的气球,他克制了表情,说:“纪队你是怀疑……宋顾问是内鬼?”   纪律:“……”   纪律没有说得很详细,只说宋不羁这周末要去听崔成的课,但是他担心崔成有问题,会对宋不羁不利,但是又不便打草惊蛇,就只能暗中盯着。   谢齐天松了口气,刚才听纪律说了那么一句话,他以为纪律的一腔真心错付了人……咳了一声,谢齐天问道:“宋顾问怀疑崔成吗?”   纪律:“昨晚会上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崔成作为三名死者目前唯一的交点,不可能不可疑。”   谢齐天点了下头,接下了暗中保护宋不羁的任务。   对于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三人的父母过往二十年经历的调查还在进行。时间久远,警察们一时半刻也无法调查完全。   纪律看了目前为止警察们调查来的资料,既没发现他们的经历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也没发现他们的生活轨迹有什么交集。   二十年前,林云翔的父母还在农村,一年后才一起来到了花城打工,次年林云翔出生。他们从一开始的给别人打工,到后来在花城一个景区卖所谓的旅游纪念品,卖了几年赚出了首付的钱,便在花城买了房,直到现在。   生活经历一目了然,直得很。   颜子秋的父亲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母亲做月嫂,他们最大的希望便是自己女儿大学毕业后考个公务员,进入体制内,有一份体面而稳定的工作。   ——女儿是公务员啊,说出去多有面子。   ——这样子以后找的对象也能是公职人员了呢。   颜子秋父母的这些想法,警察们随便去找他们的邻居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据说颜父颜母经常挂在嘴边说。   二十年前颜父颜母刚结婚,他们是一起在一个厂子里工作的同事。之后直到厂子倒闭,他们才换了工作。换的几份工作都很寻常,而且资料太少,也看不出什么。   马锦博的母亲马晓燕从政,从基层开始,一路升上来,直到前两年当了花城的市长。至于他的父亲,最初在司法部门工作,后来辞职,做起了律师,和侯一笙是同行。   他们的履历干净又整齐,积极又正能量,和无数在底层挣扎的民众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自然,也看不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摘自百度百科。 第112章   然而就在第二天,俞晓楠把一张报纸拍到了纪律桌上,说:“林云翔的父亲改过名。”   改过名这个事情不稀奇,他们在调查最初就知道了。   但是——   报纸是一份十三年前的报纸,纪律注意到报纸上方的日期——2005年6月10日。   俞晓楠伸手往报纸上的一角按了按——   这是一篇关于交通肇事事件的报道。   纪律扫了一眼,发现大概说的是无辜路人被撞伤,肇事者逃逸。   这种时候俞晓楠显然不会拿一份无关紧要的报道来,纪律拿起报纸,仔细看了起来。   报道中说2005年6月10日那一天下午,电闪雷鸣,视线极差,一辆车在一个路口撞到了一个打着伞回家的路人。之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查看,但是不一会儿就匆匆上了车,车子呼啸而去。   但是那个下来查看的人不小心,落下了一个护身符。这个护身符上有一个名字——灵强。   那被撞的路人后来被送到医院后,才发现已经怀孕两个月,但经过这一场车祸,不幸流掉了。   而肇事的车辆和当时车上的人,逃逸无踪。   “灵强,”俞晓楠说,“林云翔的父亲改名前就叫林灵强,而记录显示,他是在2005年7月8日改的名。纪队,你不觉得这事儿太巧了吗?”   当时花城叫“灵强”的人有多少他们不知道,但是在发生这么一件交通肇事事件后去改了名……不得不令人怀疑。   “我问了他,当年为什么改名,他说当时他做生意不太顺,就去请教了个大师,大师说他五行缺金,建议他改个名字,于是就改成了现在这个,林鑫。”俞晓楠冷笑一声,“还说什么大师果然是大师,改了名之后他们的生意果然好起来了,还问要不要把大师的徒弟介绍给我,说什么得了大师的真传灵验得很……”   纪律看着报纸上这篇报道里唯一一张照片,沉思了会儿,说:“车上这四个人当年一直没找到?”   虽然2005年的监控摄像不如现在的清晰,再加上下雨天光线极差,监控只拍下了一张模糊的背影,但仔细看,仍能分辨出里面车子里面坐着四个人。   “没有,我找到这一份报纸就先拿回来给你看了。”俞晓楠说,“夏哥还在图书馆翻当年的其他报纸。网上我简单地搜了下,没有这个事件相关的信息。”   当年网络远远不如现在发达,而且又是个普通的交通肇事案,网上搜不到相关信息很正常。   纪律看了她一眼,说:“如果市长当年也牵涉到这起交通肇事里……”   俞晓楠现在的脸上已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她十分严肃而郑重:“该调查的我们肯定得调查清楚。”   如果当年的真相已经迟到十三年,而如今他们既然有可能让它重见天日,又如何能不去做?   纪律没说什么,只让她查得谨慎隐秘一些。   接着,纪律联系了谢齐天和金子龙,让他们也调查看看十三年前颜子秋的父母有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或是那一年他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至于马晓燕市长和她丈夫,纪律亲自查。   他们之前的调查显示,三名死者的家长在过去二十年的生活轨迹上没有交合的地方。尤其是马晓燕夫妻,和其他两对家长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宋不羁听了纪律的话后,抚着下巴在屋内绕了几圈后,说:“如果他们的工作没交集,那么别的地方会不会可能有交集?比如马市长下乡,刚好认识了同样回老家的林鑫……”   纪律摇摇头:“他们当时是四个人一起坐在车上,什么情况下会极有可能是陌生人的四人坐上一辆车?”   “四个人,我们现在就三个人。”宋不羁和纪律的眼睛对上,双方同时一震,又接着眉目一沉,但宋不羁说,“先不考虑这个,我们先搞清楚他们会因为什么事产生交集。”   这就是把当年的肇事者认定为包括林鑫在内的三人了。   这就是把现场发现的“灵强”护身符认定是林鑫的了。   “工作上很难产生交集,那生活上呢?”宋不羁说,“他们当时住得很近?一个地方?”   纪律:“没有。”他说了三个地名,那三家人,住在三个方向。   “不是工作不是生活……”宋不羁又抚着下巴在房内转起了圈。   金大发亦步亦趋地跟着,咧着嘴尾巴摇得很欢畅。   纪律坐在沙发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在沙发扶手上扣了扣,突然说:“还有种交集。”   宋不羁停下脚步,问:“什么?”   纪律打开手机,一边翻号码打电话,一边快速说:“我们只查了死者从小学开始就读的各个学校,但是没查幼儿园。2005年,三名死者都是5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   宋不羁明白纪律在说什么,但是他说:“可能性是有,但是他们家在三个方向,会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吗?”   当年那个年代,一般都是哪家幼儿园离家近,家长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哪吧?   纪律打通了电话,吩咐了人去查三名死者当年就读的幼儿园。   第二天是周六,宋不羁要去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听崔成的课了。   崔成四个半天都有课,宋不羁打算四节课都去听听。   他前两天就跟崔成打好招呼了。崔成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一口答应,不带任何迟疑。   当天早上,宋不羁左翻右翻,竟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浅卡其色的宽松背带裤。   当他喜滋滋地穿上,询问纪律这样穿像不像中学生时,纪律沉吟了片刻,说:“我看我们旁边的二中,男同学很少这么穿。倒是我在小区里,见到不少小男孩穿背带裤。”   宋不羁哼了几声,扑到纪律身上,猫似的挠了挠他。   接着他就穿着背带裤白T去听课了。   纪律上午加班,没法陪他,于是谢齐天便暗暗跟着宋不羁一起去了。   宋不羁并不知道谢齐天跟着他。   他跟着一群前来上课的学生,走近了崔成的教室。   然而即使他长得再嫩,穿得再嫩,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背了个双肩包,在一堆学生当中,他仍是突出得很。   进来的学生们无不意外地都先注意到了他,上课前若有若无的目光纷纷投在了宋不羁身上。   见人来得差不多后,崔成笑眯眯地跟学生介绍说,这是新来补习的一个学生。   之后开始上课。   宋不羁本来以为,一个很受欢迎的老师上课,是生动的,有趣的,甚至是好玩的,总之应该极富个人特色。   但是他没想到,崔成上课的方式,就像大多数老师一样,平平板板。   但是奇特的是,宋不羁注意到,班内所有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在宋不羁的印象里,数学课是许多学生用来睡觉补眠的。尤其是夏天的下午,如果有数学课,那铁定就是最佳睡眠时间了。   至少宋不羁自己,以前睡过不少次。   难道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认真了?   还是说来补课的都是抱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目的来的?   宋不羁坐在座位上,一手横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注视着讲课的崔成,看到他的嘴巴不断地合上、张开,合上、张开。   讲得渴了,他停了下来,拿起讲台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接着又继续讲。   讲完了这节课的重点,他又发下来几道题,让大家做。   宋不羁看了下,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当年他擅理科,数学物理成绩更是佼佼者。   他不知道现如今高考的要求如何,也不知现如今学生的水平如何,但……这些题目,对于冲刺高考的学生来说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宋不羁凭着毕业多年有限的记忆,试着写了一题,发现竟然没什么障碍地写完了。   他抬头看向讲台,发现崔成正坐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们。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宋不羁的视线,便朝宋不羁看去,对他点了下头。   宋不羁也对他扯了扯唇,也对他笑了笑。   他转了转眼珠子,看向班上其他学生。   他们做得聚精会神,笔尖在纸上划下一道一道痕迹,“刷刷刷”,清晰入耳,杂乱中带着整齐感。   他们的表情几乎全都是不苟言笑的,认真得好像只要一做完这些题目,就能考上世界一流大学。   看着看着,宋不羁无端打了个寒颤。   一群人,一致且认真地做着数学题,没有其他挠头、转眼珠子、抖腿等不专心的小动作,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他们做题似的。   太不可思议了。   渐渐地,不断地有学生做完了题。做完后,他们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从上到下检查一遍。   直到崔成见所有学生都做完了题,然后开始讲解。   宋不羁随着众人一致的动作而抬头,继而又看自己桌子上的题目。只看了一眼,他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明明记得他只做了一道题的,现在,怎么所有题目都做完了?   什么时候做的?   他不是后来一直在开小差观察教室里的学生吗?   寒意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地爬上来,爬到他的头顶,连头皮也发麻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宋不羁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字迹并没有消失,所有题目都做完了,而且明显还是他自己的笔迹。   肯定哪里出问题了。他想。   宋不羁抬起头,再次看向讲题目的崔成,又注意到他不断开合的嘴。   等上午的课结束,已是十一点了。   学生们都已经出了教室,离开了。   宋不羁还坐在座位上。   崔成走下来,看着宋不羁略低着头盯着题目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眯眯地问:“宋同学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宋不羁缓缓抬头,眼里的深思在抬头的过程中渐渐隐去,对上崔成带笑的眯眯眼时,他已经是一副轻松又懒散的模样了。   “崔老师真是厉害了,连我这个毕业这么多年的人都教会了,这几道题目我都没想到我竟然全都能做对。”   崔成说:“你基础不错,再由我稍微提点下,肯定能做对的。”   宋不羁挑眉:“崔老师这就能看出我基础不错了?”   ---   中午,宋不羁回了市局和纪律一起吃饭。   三名死者的电脑手机等设备已经经过了深层次的检查,其中能提取的数据也都提取了出来。   警察们经过加班加点地查看、交叉比对后,发现三名死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崔成。他们都加了崔成为好友,也都和他聊过。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有不少不能对父母说的烦恼,但他们不选择向好友倾诉,竟然全都告诉了崔成这个培训机构的老师。   宋不羁躺在椅子上,看着三名死者和崔成的聊天记录,一言不发。   他们三个,都是主动找的崔成聊天。   马锦博是从一开始的问题目开始的,这么断断续续地问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就向崔成说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烦恼——   所有同学都羡慕他的家庭,羡慕他有这么厉害的父母,但是每当有这种话题时,他却只是笑笑不语。他的家庭,早就不是同学口中的幸福美满家庭了。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和班级里普通家庭的同学换换身份,只要父母多多关心他就好。   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只看成绩,对于他真正想要什么,对于他究竟是想留国内还是去国外,完全不在乎。他们觉得该送他去国外,就不容许他反驳。他死之前的这十八年的生活,就是被他父母安排好了的。   他想过,如果自己不好好读书,甚至是放弃读书,他父母会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但是他做不到,他骨子里就有这种好胜好强的劲儿。虽然他不喜欢他父母全权决定他的生活、未来的方向,但是他却享受这种家庭背景和好成绩带给自己的优越感。而想要一直享有这种优越感,他只能继续这么下去。   渐渐地,他又了一种习惯,不能忍受错题。不管是平时的作业,还是考试时的试题,只要做错了题,尤其是明明会却因马虎等原因而做错了的题,他都忍不住想拍死自己。每当这时候,他都会焦虑起来。但是这种焦虑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外人都看不出来。   从聊天记录看,他这是第一次对外人倾诉。   纪律就坐在旁边,他也在看聊天记录。   宋不羁用鞋尖碰了碰纪律的鞋子,说:“你说这崔成是有多大魅力啊,能让一个人把他内心的话全都倾吐出来?”   纪律抬眼看他:“你不是去听他的课了吗?有多少魅力?”   宋不羁从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回来后,吃了个饭,就坐下默默地看聊天记录,还没把上午的听课经历说出来。   这很奇怪。如果是平时,宋不羁可能一回来就会对纪律说了。   宋不羁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下午继续去听了再说。”   纪律也没追问。 第113章   颜子秋和林云翔却是一开始就主动找崔成聊心事的。   尤其是颜子秋。   颜子秋各方面都很普通,唯独对漫画充满热情。按她自己所说,她从小学开始就喜欢漫画,那会儿她没什么零花钱,但是又很想看,就借同学的漫画看,或者去学校附近一个小巷子里的一间旧书店看。她父母工作忙,那会儿放学后也无法及时来接,颜子秋就经常趁着这个时间看漫画,计算好时间,在父母来之前回到学校等。   但是有一次,他母亲提早来了学校接,发现了颜子秋看漫画的事情。她母亲对颜子秋的期望很高,对于她不好好学习反而看这种没用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于是,她母亲当场就发火了,扔了那漫画,把颜子秋拽回了家,关起门打了一顿。   之后便是初中、高中。初中后颜子秋学乖了,也明白她父母是绝不会同意自己走漫画这条路的。于是她只能偷偷摸摸地看。后来经过多年的博弈,她父母稍稍妥协了一点——也就是一点,同意她在家里她自己的房间墙上贴二次元相关的海报了。但同时他们也让颜子秋答应了,大学毕业后考公务员。   他父母不知从哪听来,说法律专业考公务员很有优势,于是在颜子秋刚上高三时,便对她言明,不管你大学报哪个学校,专业一定得是法律。颜子秋不喜欢专业书厚厚一堆要背死的法律,应该说她不喜欢别的,就喜欢漫画。但是她逆来顺受惯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反抗。   她只能在她父母看不到的地方,偷摸地看看漫画,再自己画几笔。   崔成的班就是最好的场所。   她对崔成说,以前别的补习班的老师如果看到她在看漫画,会教育她,甚至会告诉她父母。但她知道,崔成不会。   她说:“崔老师,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   崔成果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父母。   聊天记录截止在颜子秋画的一个小人上。她用手机画了一个Q版的小人,笑嘻嘻的像是乐天派,可爱得很。   这是颜子秋跳楼之前的那天早上发给崔成的。   崔成没有回复。   比起颜子秋和崔成厚厚一叠的聊天记录,林云翔和崔成的聊天记录就少得多了。   诚如崔成所说,林云翔不管是学习,还是补习,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聊天记录显示,林云翔直截了当地对崔成说他来补习数学,是他父母要求的。他跟崔成说,他每节课都会到,也会好好听课,那能不能拜托老师在他父母过来打听他补习情况时,说他有在认真学,也有进步。   崔成问他,你本来就在好好听课,还用得着强调吗?   林云翔就说了学校的事。他说他父母也会去他学校问。但是他的学校老师每次都会加上这么一句话——林同学认真是认真,但是经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们做家长的,多和他沟通沟通,也别给他太大压力……   他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他再努力一把成绩会更好的含义,也不知道怎么听出了他如果再忙一点就不会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错觉,于是他便被送去了各种补习班。   周日他在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补习物理和数学,周六他又在别的地方补习英语和语文。总之周末他是忙得团团转,连作业都要找空隙时间完成。   但是他无所谓。他之所以来找崔成说这个,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他父母再给他报班,他担心自己晚上睡觉时间就会变少了。   他没什么目标,没什么要求,就希望每天睡足七小时。   宋不羁看完后,叹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   纪律:“他们对崔成说的都是他们的烦恼,但是,一个人活着,肯定不是只有烦恼。只是开心的事,他们都没有对崔成说。”   宋不羁点了下头:“崔成就好像是他们的烦恼倾吐箱。”   “但是,崔成为什么会给他们这么一种感觉……”宋不羁说,“一个以后可能都不会有交集的培训机构的老师,比好朋友更值得信任吗?”   他突然想到了上午他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的题目。   ---   下午,宋不羁准时来到了崔成的教室。   学生已经换了一批,不过一样的是,当宋不羁走进教室时,依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他因中午睡了一觉,差点迟到,于是脚步便快了些,是从前门走进去的。因为前门距离楼梯近。   这一进去,就享受到了十几二十双眼睛的注视,宋不羁厚着脸皮对他们笑了笑,然后走到最后一排——他的座位。   “老师,他是谁啊?”有个女学生大方地转头注视着宋不羁,笑得颇为张扬,“他好好看啊,我要追他!”   宋不羁屁股刚沾上凳子,还没贴牢,就听到如此大胆豪放的话,身子一顿,还没摆好的腿一斜,差点摔下来。   班上有其他同学笑了起来,也有不少起哄声。   比上午的那班更像正常的班级。宋不羁心想。   崔成本就小的眼睛笑得更小了,他看了看时间,简单介绍了下宋不羁插班生这个身份,然后拍了拍手掌,让学生们静下来,开始上课了。   上课的内容和上午的是一样的,宋不羁已经听过一遍了,便把注意力都放在崔成和这些学生身上了。   尤其是崔成。   宋不羁心想,他到底有什么魔力呢,能让学生这么听话。   刚才还在起哄还在笑的学生们,在崔成拍了手掌说完开始上课后,就全都奇迹般地静了下来,不笑了,不说话了,纷纷开始专心听课了。   这般专心程度,简直令宋不羁叹为观止。   是精神控制吗?还是催眠?   不管是哪种,有同时能控制这么多人的吗?   崔成的课堂,虽说不超过二十人,但是,也算挺多人了。   宋不羁想来想去,除了这方面的控制,还真的无法想到其他什么方法,让学生们都听他的话,说安静就真的安静,说做题就做题……   当今天下午的课结束后,当宋不羁再次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课上发下来的题目做完后,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立即回了市局去找纪律,对他说了今天上午和下午课堂上发生的那些事,以及他的感受。   “我看是催眠,”宋不羁说,“崔成不知不觉地催眠了一班的学生,让学生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许在被催眠的这段时间里,学生们真的做到好好听课,好好做题了,而且这些知识都真正进去脑子里了,然后他们的成绩慢慢地就提高了。”   宋不羁讲得匪夷所思,纪律沉思了一会儿,说:“不管他会哪种手段,他都很危险。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我……”宋不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纪律:“你想说你可以在任何时候用附身逃生?那你刚才说你连什么时候把题目做完都不知道,你还会记得自己会附身这个能力吗?”   宋不羁默了默,反驳不了。   诚如纪律所言,他确实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把题目做完了,更是不记得在那段时间里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以及他自己在那段时间的想法,也想不起来。   纪律:“我们是警察,责无旁贷。但你不用。”   宋不羁抿了抿唇,没说话。   “还有一人。”好半晌之后,宋不羁才说,“十三年前的那篇报道里,那辆车上有四个人。如果现在死的三人都是当年那四个人中三人的儿女,那……还有一个。”   如果真是这样,还会再死一个。   纪律揉了揉眉心,说:“还在查。”   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好查。   他和宋不羁担心的一样,还会再死一人。   “林云翔、颜子秋、马锦博都是崔成周日下午班上的学生,”宋不羁说,“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剩下一个是不是也是那个时间段补习数学的?”   说话间,纪律已经拿出了从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拿来的每节课的学生名单。   崔成周日的数学班上,总共有二十名补习的学生,其中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都已经死了,那么还剩十七名。   纪律拿出笔,把三名死者划掉。   “既然三名死者都是花城二中高三的学生,如果有第四人,那么这人极大可能也是二中高三的学生。”纪律拿着这张纸往外走。“我让他们搜搜看,看看有几个是二中的。”   花城二中高三的名单他们早就问学校拿来了,这会儿在电脑上一搜一对比,很快就有了结果。再结合他们报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时填的资料,排除掉同名同姓的,剩下的便都是花城二中高三的学生了。   总共十三名。   十七名学生中,只有四名学生不是花城二中高三的。   对于这个结果,宋不羁咋舌道:“看不出啊,花城二中的学生这么热爱学习……”   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虽然在花城二中对面,但是来这补习的学生并不仅仅是二中的。它在整个花城都有一定知名度,尤其是崔成的数学班,经常有距离很远的家长把自己孩子送过来。   宋不羁本来以为十七名学生中有个一半嘛,差不多了。但没想到,竟然有十三个。   如果再加上已经死去的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那么这个二十名学生中,有十六个都是花城二中高三的学生了。   对比了崔成其他时间段的课堂,他们发现这个比例真是高得离谱。   晚上,宋不羁趴在家里的床上,侧着脑袋,对纪律说:“从十三名学生中找出可能会死的第四人啊……要怎么找……”   这十三名学生的资料都被纪律带回来了,他坐在椅子上,一份一份地看。宋不羁犯了懒癌,不想看字,纪律就一边看,一边挑重点念给他听。   听了几个人的后,宋不羁说:“学校提供的这些基本资料,听起来都差不多。”   纪律“嗯”了一声,说:“还记得刘文韬那本笔记本上写的吧?注射了‘M1’的人直觉会特别敏锐。想想你之前确定凶手时那诡异的直觉,不要怀疑自己,明天你觉得是哪个人,肯定就是哪个人。”   宋不羁说:“刘文韬还特地在括号中备注了四个字——因人而异。”   纪律笑了笑:“你是直觉精准的那个——我相信你。” 第114章   第二天,宋不羁继续去听课。   不过今天,他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镜。   这么看上去,就更像个学生了。   上午的课结束后,宋不羁照例回市局找纪律一起吃饭。   中午,崔成和往常一样,与办公室同事一起叫了外卖。不过周日中午,他们会多叫一份外卖。   因为还有个补习的学生,在这吃饭。   这名学生名叫杨希,家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但是他家中午没人做饭,所以他都是不回家,直接在这儿和老师们一起叫外卖的。   他父母都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工厂一个月才休息一天,他父母平时便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他,就给他报了辅导班。他上午在这补化学,下午补数学,补完数学后再回学校,时间上刚刚好。   崔成是下午他数学课的老师,吃饭时如同寻常聊天一般,亲切地问他最近学习的情况,有没有进步。   杨希是个挺内向的男孩,平日里话不多,基本上是别人问他才答的模式。他咽下嘴里的饭,简短地说:“有进步。”   崔成点了下头,把自己外卖盒子里的鸡腿夹给杨希,说:“有进步就好——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这家店的鸡腿也是不错的,下次可以试试。”   杨希点的是肉丝饭,因为肉丝比鸡腿要便宜。但是他其实很喜欢吃鸡腿。   他小声地向崔成道了谢,然后吃起了鸡腿。   果然很好吃。   他想,这周把零花钱多存一点,下次再点鸡腿饭。   他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每周父母给的零花钱有限,都是刚刚好那种,他不得不精打细算。他也很懂事,没有多要钱。他父母总是对他说,他们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多少钱了,补习班那么贵都让他去了,可得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大学啊,以后不要像他们一样每天在工厂里埋头苦干,赚辛苦钱。   杨希很懂事。   他深知父母的不容易,真心地是想好好读书的。但是大概有的人天生就聪明,是块读书的料,但有的人天生就读书不行,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人家不怎么费劲就读书好的。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补习班也补了不少,但成绩总是在中下,就像奋力游动的小鱼,怎么游都游不到中上游。   他有时候想,如果高考成绩也是这样,那他以后就没希望了。   他不仅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也可能会和父母一样,一辈子呆在工厂里,打工。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很难过。   自己太没用了啊。他想。   ---   下午,顶着夏日午后猛烈的太阳,宋不羁来到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   他第四次来上崔成的课,而且是同样的课,已经十分熟悉了。坐下后,他镜片后的眼睛在这一班的学生身上一个一个地溜达过去。   这间教室有二十五个座位,但此时,空了三个。   林云翔、颜子秋、马锦博。   他们三人再不会回来上课了。   宋不羁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从空着的课桌上扫过,落到靠墙的这排学生上。   学生们都在认真地听讲,没有一个人是和他一样,是眼珠子左右乱转的。   尤其以靠墙这排学生中的一个男同学最为认真。   他不胖不瘦,看坐着的腿长,个头也不太高。他坐在第三排,仰着脑袋,一手压在草稿纸上,一手拿着笔,专心致志地听崔成讲课。   宋不羁注意到,每当崔成讲到公式、技巧等的时候,这位男同学就快速在纸上写下什么。   而其他同学,一般只是听,不会写。   他真的,特别认真。   宋不羁想了想,再次从第一个学生开始,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   这一轮打量下来,最吸引他注意的,依然是这位极其认真的男同学。   就是他了。宋不羁心想。   重点讲完后,又到了做题时间。   宋不羁吸取了前三次的情况,这次连笔也没带。他就不信了,他没有笔,还能莫名其妙把题目做完吗?   总不会为了做题,他咬破自己的手指血书吧?   宋不羁信心满满,注视着讲台上崔成笑眯眯的脸,心道,我还就不信了,你真这么厉害。   然而现实教做人。   当宋不羁再次面对完全是他字迹的纸张时,他沉默了许久。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宋不羁盯着这些题目,仿佛要把它们盯出一个洞来。然而洞没有盯出来,他却注意到桌上竟然有只黑笔。   他眯了眯眼,拿起黑笔。   这就是一只很普通的黑色中性笔,普通到你去任何一个办公室可能都会有……但……   宋不羁猛地抬头,对上了崔成笑眯眯的眼。   他今天下午来的时候还看到崔成拿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这种笔在手上!   不会吧……   难道是崔成把笔给他的?!   他拍了拍脑袋,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估计他拍脑袋的声音有点大,不少同学都齐刷刷地回头,看他,目光中是谴责的、不满的。   宋不羁歉然地一笑,心道,哇靠,这是怪我影响了他们学习?   回过头的这些人中不包括那个坐在靠墙位置的第三排男生。   他还在埋头做着题。   宋不羁微微挺直了身体,看过去,发现他似乎还在做第二题。   这……   宋不羁不清楚他自己做完这些题目花了多久,但看教室里大部分学生的进度,是差不多都做完了的。   然而这位男同学,竟然还在做第二题。   前面的三节课,崔成都是等所有学生把题目都做完后再开始讲解分析的。但这节课却没有,他没有等这名男同学做完。   男同学似乎也习以为常,他更加认真地听讲,右手在纸上写得飞快。他似乎把崔成讲的都记录了下来,讲完后,他也写了个满满当当。   宋不羁咋舌,这,有这么多好写啊?   课后,男生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宋不羁顾不上崔成,匆匆追了上去。   “同学——同学——”楼梯口,宋不羁追上了那位男生,拍了拍他的肩,“等下——”   男生回过头看他。   “你好你好,你是花城二中的吧?”宋不羁亲昵地道,“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你呢,我也去花城二中,我们一起走吧!”   说罢,宋不羁哥俩好似的拍了拍男生的背,半推着他一起走。   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不是特别令人厌烦的事,杨希一般是不会拒绝别人的。于是他便和宋不羁一起下楼了。   宋不羁自来熟,快速就把自己介绍了一遍,说他是刚转学到这边的,路都还不太熟,能碰上一个熟路的真是太好了。   杨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是这会儿转学过来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别人没必要骗他。他只是喏喏地说了一句——刚才补习班上大部分学生都是二中的。   宋不羁:“这样啊,我不知道呢。我看你面善,就找你一起走啦。”   杨希讪讪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接什么话。   他本就不擅长和别人交流,更别说这种对话了。   不过宋不羁并不在意,他一个人就能把话都说了。   从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到花城二中这段短短的路程,宋不羁已经把杨希的名字和班级都问出来了,他甚至还问出了杨希家住哪,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宋不羁虽然撒了谎,但是杨希人好,告诉了宋不羁他要去的教室怎么走后,还把他送到了上去的那个楼梯口。   等看不到杨希的身影后,宋不羁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他要赶快回市局告诉纪律这个消息。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杨希!   第四人!   ---   崔成收拾完东西,没有直接走出教室,而是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他计算好了时间,刚走到窗边,便看到宋不羁和杨希肩并肩走出培训机构的大门,走到马路边。   宋不羁把脑袋转向杨希的方向,笑嘻嘻地向他说着什么。接着,似乎是太热了,他看到宋不羁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黑伞,撑开了,撑在了俩人的头顶。   崔成从鼻腔里发出“呵”的一声,原本笑眯眯的双眼顿时掀开一道缝,里面冷光一闪而过。   底下,宋不羁和杨希踏上了人行道,走向了马路对面。   直到他们走进了校门,崔成才慢吞吞地转身,走出教室。   当晚,崔成又打了个电话。   崔成:“老板,这个宋不羁,确实不简单。他跟着我上了四节课,每节课都在观察我,观察我的学生。我觉得他已经大概猜到我的手段了。”   崔成:“他不仅仅是聪明,甚至我觉得他身上有种特质和我们很相似。”   崔成:“对,直觉。他的直觉应该很敏锐。他第一眼就从十七名学生中找出了我们要杀的第四人。”   崔成:“老板,这个人,不能留。”   崔成:“好,我会加快进度的,老板您放心。”   挂了电话后,崔成拿出另一个平时用的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在最近的几个联系人里,找到了杨希。   面对面交流时,杨希不是个善谈的人。但是当使用文字聊天时,杨希的话却多了起来。尽管如此,但他和杨希的聊天,比起已经死去的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还是少得多。   但眼下,是得加快进度了。   他点开杨希的聊天框,以老师的口吻,发了信息过去……   ---   “杨希,男,18岁,花城二中高三(17)班学生,成绩中下……”   警察们效率很高,在宋不羁对纪律说完自己锁定的目标后,没过多久,就送来了杨希的资料。   宋不羁靠在纪律身上,一起看他的资料。   被存档进系统的资料不多,他们一下子就看完了。而且单单从这些资料上,他们也无法看出更多的东西。他们只能再去走访调查。   但十三年前的事,他们还没有查清楚,如果贸然去找杨希的父母……   宋不羁抿了抿唇,说:“要不赌一把算了。”   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询问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显然是最快的。一个是当年的受害人,一个是当年车子里坐着的这四人。   但警察们对林云翔和颜子秋的父母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全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马晓燕夫妻,更是不会说。   至于受害人是谁,当年的报道里没有提及,他们这会儿寻找,就像大海捞针,完全没头绪。   纪律沉吟道:“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杨希的父母。”   林云翔、颜子秋和马锦博都已经死了,他们的父母说出来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杨希还活着,如果他的父母真的想保护他,说出当年的事肯定是最好的。   当然,这个前提是,十三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和他们有关,而凶手又是因此而来。   “这么想的话,凶手可能是当年受害人的什么人。”   纪律:“当年的新闻报道中用了女字旁的‘她’,受害人是个女人。”   宋不羁:“那可能是她丈夫、父母……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才……难道现在受害人出了什么事?”   纪律:“当年没找到肇事者,凶手这么多年可能也没找到,或许直到现在机缘巧合……”   宋不羁想了想,有可能。他双手合十:“保佑明天能有好消息啊!” 第115章   杨希的父母在一个工具厂上班,这个厂距离他们住的小区,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每天开车来回,早出晚归。   纪律和宋不羁在中午饭点的时候,驱车来到了杨希父母工作的厂。   到的时候,杨希的父母还在吃饭。   纪律来之前没有联系过他们,此时这么进去,对他们表明身份后,他们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   杨希的父母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偏静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同志,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杨希的母亲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快速问:“是不是我儿子出什么事了?”   纪律看向她,淡淡地问:“为什么警察找你,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不是你儿子出事了?”   资料显示,杨希的母亲和马晓燕同岁,但是相比起光彩照人的马晓燕,杨希的母亲就显得沧桑得多了。   她皮肤粗糙,眼尾都是皱纹,唇上似乎因为缺水,显得有点干。她身上穿着厂子里的工作服,很是宽大。工作服是长袖的,但是这会儿他们站在外面,虽然太阳没有直射,有遮挡物挡住阳光,但依旧是热的。她露在外面的双手,才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冒出了汗。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说:“不然还能是什么事啊?警察同志,该不会我儿子真的……”   话没说完,她的身体先晃了晃。   杨希的父亲一把拉住她,呵斥道:“说什么傻话?好端端的诅咒儿子干啥?也有可能是我们家水管爆了……”   杨希的母亲:“水管爆了怎么需要警察过来……”   纪律看着他们夫妻俩的动作,说:“目前杨希还好好的在学校里。”   他加重了“目前”俩字的语调。   杨希的父亲:“听到了没?儿子没事!整天不知道瞎担心什么……警察同志,别见怪啊,妇道人家,就这样的……”   宋不羁暗暗摇了摇头,心道,你老婆担心的才是对的……   杨希的母亲却敏感地察觉出了纪律那句话中特意加重的词,她挣脱了丈夫的手,上前几步,似乎是想握住纪律的手,但是她看了看自己因为做工而粗糙甚至不是很干净的手,又把手缩了回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急切地确认:“警察同志,您刚才说‘目前’是什么意思……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   杨希的父亲皱眉道:“你又在瞎担心什么?你说你整天不好好赚钱,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儿子好好的在学校里呢!这没事都会被你担心到有事吧?!”   听起来,杨希的母亲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她似乎每天都在担心儿子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纪律和宋不羁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纪律直接说道:“今天来找你们,就是为你们儿子的事。”   杨希母亲身体一震,眼底的担忧、急切,以及某种躲避般的情绪一览无遗。   宋不羁心想,他们应该是赌对了。   杨希母亲明显隐瞒着什么,连她丈夫都不知道。或许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担心受怕,一直在担心当年的事什么时候暴露……   可是,为什么她会担心暴露?   纪律:“半个月以来,花城二中已经有三名学生跳楼身亡了。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吧?”   他们住的小区就在花城二中附近,他们的儿子就在花城二中上学,平时里也有厂子里的同事说八卦一样说这些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杨希的父亲说。   杨希的母亲也神情闪烁地点了点头。   纪律:“经过调查,我们有理由相信,凶手还会杀一人。”   “等等——”杨希的父亲抬手打断了他,“这不是自杀吗?什么凶手?怎么会有凶手?”   虽然现在没有具体证据证明这是计划妥当的谋杀,但是纪律仍冷静地说道:“是谋杀。”   杨希的母亲身体猛地一僵,既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动了起来,她张了张嘴,说:“希希、希希……”   杨希的父亲不耐地拉了拉她的身体:“你抖什么?这和儿子有什么关系?”   纪律:“我们基本能确定,凶手要杀的第四人是你们儿子,杨希。”   “你说什么——”杨希的父亲吃了一惊,“我儿子怎么会被杀人狂盯上?警察同志,你们搞错对象了吧?”   纪律看向杨希的母亲:“您说呢?我们搞错了吗?”   纪律本以为今天过来见杨希的父母,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已经做好了多花心力多来几趟的准备,没想到,和当年的事有关的只是杨希的母亲。而她防御太低,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而导致她不堪一击的原因,是对儿子的担心。   杨希的父亲震惊而疑惑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婆,拉着她胳膊的手松了松,紧接着又紧紧拉住,逼问道:“警察说的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杨希的母亲很瘦,此时一阵风吹来,把她宽大的工作服往一侧吹了吹,工作服贴到了她身上,更显得她瘦弱至极,摇摇欲坠。   她的眼角突然流下了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喃喃地说,“林家那孩子跳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再是颜家那孩子……没想到连马市长的儿子也……”   杨希的父亲狠狠地打断她的话:“你给老子说清楚,到底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死的那三名学生怎么了?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杨希的母亲抬头看向他,神情凄楚。眼泪越流越多,但是她抹也不抹,慢慢在三人面前说起了当年的事。   “希希五岁的时候,幼儿园不是举行了一次活动嘛……去植物园……”   2005年6月10日,萌芽幼儿园的老师组织小朋友们去植物园游玩、野餐。那会儿的六月,气温不如现在这么炎热,而且那天是个阴天,据说挺凉爽的。   在植物园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小朋友们玩得也很开心。但是就在要回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把他们带来的大巴车,坏了,启动不了了。   而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就在那会儿,倾盆大雨立时便下了。老师们把小朋友们带到坏了的大巴上去避雨,然后商量怎么回去的问题。   即使他们能在大巴里等雨停,但是雨停后怎么把小朋友们送回去也是个问题。   就在他们商量不下的时候,马锦博的父亲打来的电话,问自己儿子怎么还没回到幼儿园的事。他已经在幼儿园等了几分钟了,原定幼儿园的大巴是这时候回来的,没想到现在连个影也看不到。   渐渐地,也有其他已经到达幼儿园的家长打来了电话。   老师说明了情况,让家长们耐心再等等。这时候,马锦博的父亲突然说,反正是回家,不如他们自己开车去植物园接各自的孩子好了。   于是,经过与家长们的商量,老师们也同意了这一做法。有车的家长带着没车的家长过来植物园,不管怎样,先让小朋友们离开植物园再说。   “当时马市长的老公有车,就问谁要坐他的车一起去的……儿子怕打雷,我很担心,就第一个上了他的车……接着林灵强……他现在改名了吧……还有王佩兰也上来了……我们四个,就一起去植物园……”   但是没想到,在去往植物园的途中,他们途径一个路口,一时不查,撞上了一个过路的人。   那人被撞倒后,手上的伞掉在了一旁,人也没有爬起来,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四人都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后来,马锦博的父亲咳嗽了一声,拉回了大伙儿的注意力,让坐在副驾驶的林灵强下去看看。   林灵强被吓得无法思考,直接开车门下去了。十几秒后,他就匆匆回来了,惊惶地说道:“死了、死了……我们撞死人了……你撞死了人啊……”   话落,油门被猛地踩了下去,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消失在雨幕中。   “林灵强说那人死了,我们也就信了……我们太害怕了啊……金定宇说虽然车是他开的,但一旦警方追究起来,我们三个也都是有责任的……他是律师啊……肯定比我们懂……他说他会找人压下这件事,让我们都别对外声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等他们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接了各自的孩子回家,再次经过那个路口时,那个被他们“撞死”的人却不见了。   “我们后来也是看了报道,才知道原来那人没死……我当时就松了口气……幸好没死啊……”   而再后来,也正如金定宇所说,除了一份报纸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简略地报道了这个事件外,其他再没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了。   等过了几个月,杨希的母亲发现真的没有人追究当时的责任,这才完全放了心。   就这么过去了十三年。   但是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杨希的母亲却收到了一条短信。   ——还记得十三年前你们犯下的罪吗?我,来复仇了。   当时她就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唯有发生了那么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   而且这条短信里说的“罪”啊“复仇”啊……直接就令人想到了当年他们“撞死”人逃逸的事情……难道当年被他们撞的那人死了?!   她惴惴不安,想去找其他三人问问却又不敢。   因为当年确定没什么事后,他们曾经又见过一面,互相约定,忘了这件事,不再联系,路上即使碰到,也装作不认识。   好像这样,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这十三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当年的事真的好像就像一场梦,没发生过似的。   但是一条短信打破了这种平静。   杨希母亲心底的愧疚、恐惧被一寸寸地勾起,她甚至想,一报还一报,也好,反正她的命也不值什么钱。   但是等了几个月,什么都没等来,她还活着,而短信也没有再发来。   于是她又想,是恶作剧吧,或许是发错了。当年的事,除了他们四个,还会有谁知道呢?   她稍稍放了心,也考虑起到底要不要去找其他三人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收到那条短信。   但还没等她考虑出什么名堂来,第一起跳楼案发生了。   当杨希放学回家在晚饭时和他们说起这件事时,她没放在心上,还问他高三是不是压力很大,压力大就放松放松,千万别想不开。   那会儿自己儿子是怎么说来着?是了,他说他肯定不会跳楼的。   于是她放了心。   直到当晚当玩手机时,看到微信群里一个人发的链接,点进去,发现跳楼而死的这人竟然叫林云翔!   林云翔……   她知道林灵强的儿子叫林云翔……   当年其他三家孩子的名字,她都记得……   就像当年那事一样,她记得很清楚。   她立即就去了杨希房间,问他跳楼死的这人是不是叫林云翔。杨希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她不太记得当时她是怎么出的房间,就记得自己后来躲到了卫生间,颤颤巍巍地翻出了那条没删的短信,心里的恐惧逐渐放大——   “短、短信还在……你们看……”杨希的母亲哆哆嗦嗦地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花了好半天才解了锁,打开。   杨希的父亲等不及,立时便夺了过来,快速翻了起来。   几秒后,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双眼瞪着手机,简直要把它瞪出一个洞来。   纪律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腕,把手机从他的手上拿了过来,和宋不羁一起看向那条短信。   ——还记得十三年前你们犯下的罪吗?我,来复仇了。   是通过网络发送的一条信息,估计找不到发送人。   纪律双目一沉,说:“不好意思,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了。”   杨希的母亲点点头,又急切地问道:“我儿子、我儿子他……”   宋不羁温和地对她一笑,安抚般地说道:“杨希没事,警方派了人保护他。” 第116章   杨希的母亲被带去了市局,他们需要对她做个笔录。   而杨希的父亲,听说了这些事,从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开始破口大骂,骂自己竟然瞎了眼,连老婆藏了这么大个秘密都不知道,又骂自己老婆竟然瞒着他,最后开始担心儿子,工作也不干了,直接请了假,回了家。   不少学生的家长会在孩子住校时送点东西去给他们,但是杨希的父母从来没送过,一来他们是工作忙,不管请假时间多短都得扣钱,二来是他们觉得没必要。但这会儿,杨希的父亲回到家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儿子。   但是学校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学生大多时候都在上课,也不能随时出来。于是他熬到了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那个时间,匆匆去街上买了个烧饼,然后打了个电话给杨希,让他到校门口来拿一下。   杨希接到电话莫名其妙,自家父母这时候还没下班吧,怎么今天已经在家了?还给他送东西来了?   杨希怀着疑惑的心情,在校门口见到了他父亲。   杨希的父亲看到全须全尾的儿子,这才松了口气。他拍拍杨希的肩膀,说:“没事就好。”   杨希皱眉:“爸,你怎么了?”   太反常了,平常他爸不会来学校看他的,更别说说这种话了。   杨希的父亲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把手里的烧饼塞到杨希怀里,说:“趁热吃啊——进去吧,好好学习。”   杨希看了看怀里的烧饼,又看了看他爸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怪怪的。   他想了想,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   这会儿杨希的母亲刚从市局做完笔录出来,接到杨希的电话吓了一跳——儿子没事一般不会在学校时给她打电话。   她以为出什么事了,脑海里瞬间出现许多血淋淋的画面。她哆哆嗦嗦,接听键按了好几次才按成功。   “喂……”她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杨希:“妈,你的声音怎么了?”   一听到杨希的声音,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没事,妈没事。”   杨希虽然奇怪,但也没问什么,便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   杨希母亲勉强笑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打发了杨希,让他安心。   杨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烧饼,往教室走去。虽然他妈妈的解释合情合理——工厂体恤他们辛苦,今天给他们早放了几小时,但是他心里仍然觉得怪怪的。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下。   杨希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崔老师发来的信息。   看到是崔老师的信息,杨希顿时心里一松,点开微信,和崔老师聊天去了。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崔成。   对他来说,崔成就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能在他彷徨迷茫时提供方向,能在他困惑不解时提供答案。   那边,崔成看到手机里杨希发的一长串的文字信息,冷笑一声。   呵,看来警方那边进展不错啊。   他得再加把劲了啊。   ---   从杨希的母亲嘴里知道了这么一个大消息,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凶手是冲着十三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来的。   凶手极有可能是当年那名受害人的家人。   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当年的那名受害人究竟是谁。   虽然已是傍晚,已经过了正常下班时间,但是市局刑侦队的警察们,仍旧在加班。   纪律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个又一个指令。   “老夏,小俞,你们继续去找林云翔的父母,务必让林鑫交代当年的事。”   “小谢,小金,你们也一样,去找颜子秋的父母,撬开王佩兰的嘴。”   “其他人,当年肇事路口附近的医院、小区……全力找出受害人。”   散会后,纪律和宋不羁驱车前往马晓燕的家。   据杨希的母亲所说,当年开车的是马锦博的父亲,金定宇。也是他带头,决定逃逸,忽悠着其他三人上了贼船,集体隐瞒。   “没想到这个金定宇……竟然是要租我房子那人的哥哥!”车上,宋不羁看了看手上的平板,感叹道,“世界真小。”   平板上是市局那边传过来的资料,关于金定宇的。   金定宇是个大学生。在他那个年代,大学生稀少而珍贵。他毕业后顺利地进了当地司法部门,但在娶了马晓燕之后,没过两年,他便从司法部门离职了,转而当起了律师,直到现在。   “联系一笙,”纪律说,“对于金定宇,他肯定比我们更了解。”   宋不羁点了下头,从微信里翻出侯一笙,发了个信息过去。   这会儿天还未全黑,路上都还是下班的人,很堵。   堵车时,宋不羁突然问道:“崔成没结婚对吧?”   纪律肯定地“嗯”了一声。   “十三年前崔成和我差不多大,他一直没结婚……但是他是凶手……”宋不羁沉吟道,“受害人会不会是崔成当年的女朋友?”   纪律:“崔成十三年前还在学校教书,那学校就是如今的花城十三中,我们明天去打听打听。”   宋不羁:“嗯。我觉得凶手肯定和当年的受害人有什么关系,不太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堵着的车流动了,纪律轻轻踩着油门,随着车流缓慢前进。   等他们到达马晓燕的家里时,已是晚上七点了。   但是马晓燕在家,她丈夫金定宇却不在。   ---   萌芽幼儿园在十三年前的花城很出名,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幼儿园。但如今,它被时代淘汰了,早几年就关门大吉了。   当年,萌芽幼儿园位于颜子秋和杨希两家之间,两家便把孩子送去了那。而马锦博和林云翔的父母之所以把孩子送去离家远的萌芽幼儿园,而不是选择家附近的,原因很简单——萌芽幼儿园好。   当年的萌芽幼儿园究竟是怎么个好法,纪律和宋不羁不知道。   他们正在马晓燕的家里,等着她的丈夫金定宇回来。   据马晓燕所说,金定宇在外面吃饭,约的是他弟弟金定勇。   闲着也是闲着,宋不羁便向马晓燕打听金定勇。   马市长大约没想到宋不羁这么自来熟地问她一些与跳楼案无关的事,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马市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很快就淡定了下来,用惯用的表情和语调回复他。   “定勇和别人合开了一家小公司,做进出口产品的,你们有需要啊,可以去他那看看,是正品。”马晓燕笑语一般地说,“报我的名字,可以给你们打折。”   宋不羁笑了笑,说:“这么好啊,冲您的面子,我肯定也要去消费一番的。”   马晓燕脸上挂着公事一般的笑容:“你认识定勇?”   宋不羁:“说来也巧,金先生前段时间刚来我家看过房子,打算租了我的房。”   马晓燕“哦”了一声,说:“这倒没听他提起过——你家是在?”   “绿景花苑。”宋不羁说,“金先生说是为了孩子上学,以后呀,想让孩子上花城二中呢。”   听到“花城二中”四个字,马晓燕的表情就黯淡了下来。她看向纪律,说:“纪队,不用瞒着我,你们今晚过来找我丈夫,案子的事是和他有关?”   纪律避重就轻:“案子的事我们还在调查。今晚过来,是向您丈夫核实一件事。”   马晓燕皱眉:“什么事?”   纪律没答,反而问道:“您儿子读幼儿园那会儿,都是您丈夫接送的吗?”   马晓燕回忆了片刻,说道:“不错,当时我工作忙,抽不出空。”   纪律“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十三年前的车,是不是……”他说了一个车的牌子和型号——这是从那篇报道中看来的。   马晓燕疑惑地看他:“纪队怎么知道?”   纪律:“调查得知。”便不再说了。   马晓燕很沉得住气,纪律没说,她也就没追问。他们就这么坐在客厅里,等金定宇。   然而他们等了一个小时,金定宇还是没有回来。   期间马晓燕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马晓燕打的电话没人接,纪律和宋不羁分别也用自己的手机打了打,但是也没人接。   自己丈夫联系不上,马晓燕倒是坐得稳如泰山。但是宋不羁却坐不住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他说。   如果凶手的目标不仅仅是当年那四人的孩子,还有他们本人呢?   纪律看了一言不发的马晓燕一眼,打了个电话出去,让还在局里的同事定位金定宇的手机。   “马市长,”纪律说,“您的丈夫金定宇十三年前经历了一件事,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当年这件事,才导致了如今您的儿子和其他几个学生的跳楼事件。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如果您的丈夫回来,也请联系我们。”   马晓燕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站起来,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十三年前我丈夫发生过什么事。”   纪律点了下头:“好。”   出了门后,俩人刚坐回车里,宋不羁就说:“马晓燕在撒谎。”   纪律“嗯”了一声:“她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宋不羁揣测道:“当年的事件还是有篇报道留了下来的,篇幅虽然很小,但是还放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虽然模糊,但是自家的车,马晓燕极有可能认了出来。她认出了车,知道了自己丈夫就是肇事逃逸的那人……至于她后来有没有向她丈夫质询过,就不得而知了。”   正在这时,金定宇的手机定位出来了,相关地址已经发送到了纪律的手机上。   是一家规模挺大的KTV。   纪律和宋不羁由前台领着,来到了金定宇在的包厢。   包厢门一打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宋不羁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忍着捂耳的冲动。   门旁边挂着一个平板,上面有不少按钮,有能调节房内灯光的,有能开关空调的,也有能静音的。   纪律“啪”“啪”地按了两下,第一下开了灯,第二下静了音。   “他妈谁来打扰——”房内人眼看就要发飙,却在看到纪律冷脸的一瞬间生生压下了火气。   “原来是纪队啊——纪队这边请。”金定宇快速变换笑脸,做了个“请”的动作。   纪律没动:“不好意思了金律师,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第117章   金定宇被带去了市局问话。   金定勇也跟着一起来了市局。   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个男性,纷纷都对金定宇表达了关心,但最后都被金定勇客套地“赶”了回去。   “宋?我记得你姓宋对吧?”市局一走廊里,金定勇狐疑地打量着宋不羁,问,“你在市局工作啊?”   宋不羁微微一笑:“不,我男朋友是市局的。”   金定勇脸色一变:“男朋友?刚才那个?太——太令人震惊了。”   如果不是金定勇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太明显,宋不羁大约就信了他的话,只是太令人震惊了。   但其实……宋不羁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当下做了决定:“金先生,我那房子,不出租了。”   金定勇:“什么?我钱都付了!”   宋不羁:“您先前给的钱是让我给您重新买一些家具,这钱我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反正我们合同没签,您定金也没付,是吧。”   金定勇:“宋先生出尔反尔可是没信用啊,就这样你还想把房子租出去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不介意凶宅的呢。”   宋不羁:“这就不需要金先生您操心了——难道您想住在一对同性恋住过的房子里?”   宋不羁后面一句说得十分直接明白了,金定勇脸色再次一变,知道他刚才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厌恶,于是便也不再遮掩,冷声道:“恶心!”   宋不羁脸色一冷,右手紧了紧,很想上去就给他一拳。   但,不行。   他想,不行。   在这里打人就是给纪律找麻烦。   而且与这种人生气,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于是他只是冷冷盯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纪律在给金定宇做笔录,估计还要一会儿,他便直接去了纪律的办公室。   忙活了这么几天,跳楼案总算有了一点进展。   但是仍旧不能放松警惕,崔成不知什么时候会对杨希下手。   宋不羁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慢慢地思考起来。   如果真如他推测的这样,当年被撞的那受害人是崔成的女朋友之类,那崔成可能花了好几年才找到当年的肇事者,可能特地去学了催眠——但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肇事逃逸的四人,反而对他们的孩子下手?   难道……   宋不羁又想到一个问题。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那四人约定不再联系,即使路上碰到也当不认识。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一致地把孩子送到同个高中吗?虽然花城二中在花城确实数一数二,但比花城二中好的,或者是差不多的,也不是没有。   这难道不是巧合?   寒意渐渐从心底升起。宋不羁心想,崔成难道是计划了好多年?   ---   金定宇的笔录结束了,纪律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在外面的金定勇。   金定勇一脸冷意地在外面走来走去,见到他们出来,脸上明显浮起一抹厌恶。他瞟了纪律一眼就把视线移开,走到金定宇身旁,问他如何了,这警察有没有刑讯逼供,要不要投诉。   金定宇虽然强自镇定着,但经过这一场笔录,内心已经慌乱了不少。他压着声音说了声“没事”,便匆匆往外走去。   金定勇喊了一声“哥”,忙跟上。   纪律看了眼手机,是宋不羁刚才发来的信息,跟他说自己在他办公室。   纪律往办公室走去。   一走进去,他就发现宋不羁睡着了。   他就这么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房间里开了空调,又开了风扇,风扇还是对着人吹的。   纪律从另一张椅子上拿过小毯子,盖到了宋不羁身上,又伸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说:“真不怕感冒啊。”   宋不羁虽然睡着了,但熟悉的气息靠近,他仍是有所觉。   他不知道从睡梦中听到了什么,低声喃喃了一句:“你在啊……”   纪律弯下腰,把脸凑到他面前,轻声问:“谁在?”   宋不羁“吧唧”了一下嘴,没答。   纪律心想,真睡着了。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的时候,突然看到宋不羁嘴唇又动了动。   “纪律啊。”他说。   声音很微弱,不仔细听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纪律天生凌厉的眉目柔和了下来,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   让他多睡一会儿再叫醒他吧。   纪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外面除了值班的,该下班的都已经下班了。纪律走到俞晓楠他们的大办公室,看起了白板上写着的内容。   上面是目前他们在调查的这三起跳楼案的简单信息。   上面有已经跳楼死亡的三名学生的名字,以及可能促使他们跳楼的原因。在三名学生的名字中间,是崔成的名字。他的名字被着重圈了起来,加上了一个五角星的标志。   白板的另一边,是杨希的名字,他们推测的下一个可能跳楼的对象。   白板上还贴了一小张纸,那是他们从报纸上复印下来之后,剪下来的关于十三年前那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的报道。   夏霁他们去询问林云翔和颜子秋的父母了,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就今晚金定宇的笔录来看,十三年前他们撞了人逃走的事实已经确定无疑了。   林云翔的父亲林鑫,颜子秋的母亲王佩兰,马锦博的父亲金定宇,以及杨希的母亲阮怡琴。   金定宇一开始还不承认当年是他开车撞的人,但当纪律把杨希母亲阮怡琴说的往事告诉金定宇,又将他们已经去询问林鑫和王佩兰之后,他终于不再遮遮掩掩,承认了。   他承认自己当年确实是他开的车,也承认是他踩下油门开走的,但是他说当时是听了林鑫说的那人已死的消息后手脚大乱,脑子空白,下意识地就把车开走了。等他们接了孩子开回来,他才恢复了理智,想报警。但是那路口却已经没人了   阮怡琴和金定宇都说,当年下车查看被撞者是否死亡的是林云翔的父亲,当年叫林灵强的林鑫。   林鑫说他们撞的那人已经死了——他当时为什么会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夏霁和俞晓楠负责去找林鑫问话,大概明天才有结果。   纪律揉了揉眉心。   每次一有案子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是连轴转的,每天多几分钟的休息都是奢侈,连吃饭都经常不能好好吃,囫囵吞下是常有的事,纯粹就是补充个能量,让自己能继续工作下去。   杨希那边已经派了人暗中盯着,保护着。一旦他有任何奇怪的举动,比如想跳楼的时候,肯定会阻止他。   纪律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这三起跳楼案,以及近日来的调查,又回忆了一番他们的布置,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关了办公室的灯和门,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没想到就在这时,夏霁匆匆从对面过来。   ---   杨希这几晚一直在和崔老师聊天。   这会儿刚下了晚自习,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想看看崔老师给他回复了什么。   他在晚自习时就听到了手机震动,但他很有原则,上课时坚决不看手机,说认真做题就认真做题。他这一坚持就是三年——初中他还没手机。   前面是同班同学勾肩搭背地往外走,边走边说笑。杨希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听到他们在商量着今晚要不要去吃夜宵。   杨希自己肯定是不去的。吃夜宵代表着他要花钱,他不想多花钱。   他已经点开了微信,低着头边走边看崔成发过来的信息。   晚自习开始之前,杨希问了崔成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高考考不好,怎么办?   距离高考已经没几天了,上周的补习结束后,高三学生们已经没有补习了,老师们也没有多留作业了,反而让他们多休息休息。   杨希不敢放松。   他怕一旦松懈下来,自己的成绩会更烂。   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考不好的紧张。这种紧张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的状态下滑,他实在很担心他高考连平时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最终考不上大学。   崔成在一个小时前回了信息过来。   杨希逐字逐句地念过去,等念完后顿时觉得茅塞顿开,多日来的阴郁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   对啊,崔老师说得对。   再差难道比最后一名还差吗?这可是鼎鼎有名的花城二中啊!每年花城二中的最后一名也有书读呢!再说他可是从来没考过最后一名呢!   杨希信心满满,手上“啪啪”地给崔成回着信息。   杨希脑补了很多内容,但其实崔成回的只有一句——想想你们学校的最后一名,人生不止高考这一条路。   ……如果是宋不羁看到这句话,怕是不会有和杨希同样的脑补。   杨希沉浸在被激励的兴奋中,全然没想到即使是花城二中的最后一名,也是考不上普通大学的,最多也就是去专科学校混几年,再差的直接就不读了。   然而杨希自己的心愿是一定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正在这时,前面走着的同学突然回过头来,问:“杨希,吃夜宵,去吗?”   杨希发信息的手一顿,茫然地抬头:“我?”   他性子不算孤僻,但是因为沉默内向的性格,很少主动融入群体,这么多年来也默认地都是独来独往。他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和谁关系都比一般差了一点,属于毕了业就应该不会再联系的那种。平时也很少有人会特地来问他你要一起去干嘛干嘛吗,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所以此时听到有人这么问他,他着实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   “夜宵?去吗?”前面那同学又重复了一遍,他勾着旁边同学的肩膀,路灯下竟笑得有些亲切,“同班三年了都还没和你一起吃过夜宵,我们这都快毕业了,以后也没机会了——去吗?”   这人是杨希班里的班长,老师面前说得上话,同学关系处得也好,重要的是他成绩好,高考发挥没失常的话,肯定是进重点大学了。   杨希很羡慕这样的人。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也成为了班长这样的人——他父母会很高兴吧?   于是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去……”   他大概从没说过这类词,或者从没人问过他这些问题,所以当这个“去”说出来时,它是微弱的,不自信的,但是又透露出一丝期待。   班长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走,一起吃夜宵去!”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班长悄悄呼出一口气。   ——这样,就算接近了杨希吧?   他父亲是市公安局一名普通的警察,从小他就听着他父亲讲各种警察的故事长大,心里对警察的崇拜已经扎根成了一根大树。   当纪律安排了人暗中保护着杨希时,班长的父亲——虽然在不同队,但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就过来跟对纪律说,他儿子和杨希同班,平时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就让他帮下忙。   纪律和领导们商量之后,就把班长叫去谈了一次话,接着,班长就被委派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任务,盯着杨希,看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后,立即联系他们。   没想到的是,班长不仅和杨希同班,竟然还和他同个宿舍。   这是杨希第一次在晚自习结束后来到食堂。   班长热情又大方,又保持着令人舒服的距离,问杨希想吃什么。   杨希看着琳琅满目的夜宵们,咽了咽口水。   但他零花钱真有限。   最后他买了根玉米。   班长咬了一口手里的烤肠,感叹道:“玉米啊,这么健康,杨希,我得向你学习。”说罢又咬了一口。   这是杨希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得向你学习”这种话,当下又是一愣。   紧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涌了上来。   他想,他说向我学习呢。   晚上回到寝室后,杨希窝在床上,把晚上经历的第一次与自己的感受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崔成。   他在微信里写道——   崔老师,我第一次觉得,我这样的人,也是能被人学习的。我觉得很开心,真的太开心了。班长明天还约我,说帮我考前再突击一下。   崔老师,班长很厉害的,成绩特别好,有他这几天帮我突击,我肯定就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了吧?   我真的好开心啊!   杨希发信息时几乎不用感叹号,但是他今晚竟然用了一个感叹号。   崔成看着手机里收到的信息,笑容渐渐阴起。 第118章   对林云翔父亲林鑫和颜子秋母亲王佩兰的询问结束了。   他们两位同样把当年的事情烂在了心里,而且烂得还挺彻底。   他们不仅全然没把自己孩子的死和当年的事情联系到一起,甚至连当年一起逃逸的几人是谁都记不大清了。   而且,那条预告复仇的短信也没注意到。   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   现在微信等聊天工具流行,短信的功能已经丧失很久了,除了必要的通知类短信,便是无穷无尽的垃圾广告信息。许多人可能一个月都不见得会特地点进短信看一眼。   林鑫和王佩兰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复仇预告短信。但这条短信被淹没在广大的垃圾短信里了,他们并没有看到。   警察们翻了好久也没翻到,最后不得不直接搜索。   对于十三年前的那场交通肇事逃逸,林鑫和王佩兰都只是记得大概。宋不羁听说之后,心想,如果警察们这次不提,他们怕是会直接忘了。   也是经由警察们提醒,林鑫才艰难地想起来当年他在那场事件里做过什么事。   “对、对,你们说得没错,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下车看了。”林鑫恍然大悟一般的话听得俞晓楠差点把手中的笔转个方向戳他脑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啊,一旦上了年纪,记性就变差了。”林鑫呵呵笑着,看上去丝毫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人死了啊。当时我还下去看过了,摸过她鼻子呢,死了的。”林鑫十分肯定地说。   俞晓楠手劲一大,笔在纸上划了长长一条线。   夏霁咳嗽一声,示意她冷静,然后对林鑫说:“林先生,你看过当年的报道吧?”   夏霁把复印下来的那份报道放到了林鑫面前。   林鑫凑近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没死……不过我也是记得很清楚啊,明明我摸她鼻子,是没呼吸了。”   俞晓楠心说,就你这个样子,还不知当时摸的到底是哪里呢。   不过当时天气条件很差,他们又在高度紧张之下,弄错了也正常。   接着他们又问了几个受害人相关的问题,毕竟目前看来,林鑫是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过受害人的人。   “是女的,长发。”会上,俞晓楠说,“林鑫说当时被他们撞的那人长发扎起,穿了条裙子。”   “年纪大约多大不知道吗?”宋不羁问。   “他不太记得了。”说话的是夏霁,“就说不老,绝不超过四十岁。”   这话林鑫说得极其肯定,因为就他自己所说,超过四十岁的女人在他心里就算老了。   “我看他根本就没注意看。”俞晓楠哼了一声。   “王佩兰很多东西也不记得了。”谢齐天说,“她甚至不记得当年坐在车子里的还有谁。”   众人:“……”   纪律敲了敲桌子:“总结一下,十三年前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四名肇事者分别是林鑫、王佩兰、阮怡琴和金定宇。十三年后,花城二中三名高三学生相继跳楼死亡,分别是当年三名肇事者的孩子。而在跳楼案发生的半年前,四名肇事者的手机上都收到了一条短信。目前我们怀疑三起跳楼案和四名学生的一个补习老师崔成有关,跳楼案有可能是谋杀……”   时间有限,短会很快就结束了。   调查当年受害者的还在调查,纪律却把崔成请到了市局。   “崔老师。”询问室里,谢齐天给崔成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我们今天的这个询问持续的时间可能有点长,您渴了就喝喝,水不够我再去给您倒。”   崔成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肚子在坐下来时像是怀了一对双胞胎。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笑:“多谢。”   纪律走了进来。   ---   宋不羁今天没有去市局,他跟纪律说最近睡眠不足,需要多睡睡。   他还真多睡了一会儿。   睡醒后,他反复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最后深吸一口气,上了电梯,直接往地下停车场而去。   他把车开了出去。   当年发生交通肇事逃逸案的路口如今依旧是个路口,不过经过十三年来的发展,当年还是泥土路的路口,早已经铺上了一层水泥。   而当年车辆很少的这条路,如今则是经常堵车。   因为这个路口出去,就有一个小区。这小区如今位于老城区,是房租比较便宜的,于是很多刚入社会没什么钱的小青年们喜欢租这里。每天上下班高峰期的时间段里,旁边的马路经常水泄不通。   宋不羁驱车来到了这个小区。   根据他们的调查,当年发生事故的这个路口旁,就这么一个居民区,而那被撞者,是打着伞走路的。他们推测,她住的地方离路口不会很远,十有八九当年就是这小区的居民。   但是十三年前住在这里的,并不表示现在也还住着。   市局的警察们警力有限,还没查到这个小区来。他们剩下的人,分成了两组,一组去查崔成当年教书的学校了,以及当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这事儿。另一组就是查受害人。这一组的警察还在路口附近的医院查。   距离路口近的有两个医院,一个是某大学的附属医院,一个是花城第五医院。其中花城第五医院刚好便是十四年前搬到这边来的。   宋不羁停了车,戴了墨镜,又拿了把伞,这才下了凉爽的车,步入了烈日炎炎的地面。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回身的冲动。   这车里车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啊!   小区的物业倒是提早就联系好的,宋不羁过去的时候,得到了好几张笑脸。   十三年前,电脑已经慢慢开始流行,很多用人单位已经把职工的信息输入进电脑,方便随时查找。小区也是如此。   但是这个小区大约年岁大的关系,十三年前的住户信息还是用笔一个一个登记出来的。   当物业指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纸,告诉他这就是十三年前所有的住户信息时,宋不羁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已经习惯了如今电脑上快速而简单的查找方法,面对着需要一张纸一张纸翻过去的原始查找方法时,那心情还真是一言难尽。   尤其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受害人叫什么。   只知道是女的。   哦对了,根据那篇简短的报道,以及林鑫不靠谱的回忆,大概确定了女子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这么大的年龄范围,不知道到时候会找出多少个符合条件的女性住户。   宋不羁道了谢,坐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了几张,一边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加快查找速度。   宋不羁一心三用。   他一边看着每张纸上的住户资料,一边把符合条件的女子用铅笔圈出来,一边跟物业聊天。   “小姐姐,十三年前你们这的工作人员现在在哪呀?”   “这个我不知道呢——霞姐你知道吗?”   霞姐是个老员工了,闻言说:“好久了,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问问华姐。”   “华姐就是我来之前在这工作的吧?”   “对,她可能知道。”   于是在宋不羁的拜托下,霞姐微信联系了华姐,问来了十三年前在这工作的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宋不羁道了谢,在手机里存下了这个信息,打算等翻完这一叠人员信息,再去拜访这位唐桂英阿姨。   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女性很多,尤其这个小区在当时算是位于老城区中心地带,不管是交通,还是距离老城区的各公司单位都很方便。是以不少青年中年人士住这。   宋不羁平时看书的速度挺快,但是翻看这些个人员信息……他不敢快,怕一快就看漏了。   于是半天下来,他才看了……可能是五分之一吧。   “这样太慢了。”他喃喃说,“至少得找个人再来一起看吧……”   他没料到,当年这小区住了那么多人,而且这住户登记单,挺密的……   看久了头晕。   宋不羁中午和霞姐他们一起点了外卖,吃饱喝足后,给纪律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目前进度,然后继续开始看。   半个小时后,来了一个小民警,纪律叫过来的,加入了搜查的行列。   霞姐他们闲的时候,也帮他一起看,进度加快了不少。   一天下来,还剩五分之一没看。   已经找出来的符合条件的女性名单,被宋不羁复印了一份,晚上带回了家。   回到家时,纪律还没回来,宋不羁发了个信息给他,然后就牵着金大发出去了。   常非已经在楼下遛狗了。   这几天纪律忙,宋不羁也跟着忙,于是这几天遛狗时都没有碰到。   常非问起了跳楼案目前的情况。   “侯律师也在用他自己的资源查十三年前的事。”常非说,“我晚上回来时,听到他在和一个人打电话,事情好像有点眉目了。”   宋不羁眉目动了动:“有眉目了?” 第119章   “侯律师有个客户,就住在当年发生事故旁边的那小区。”常非说,“侯律师第一次去找他时,我也去了。他在那住了二十多年,对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有点印象。”   宋不羁点了下头,常非继续说下去。   “他住的房子,就靠近那条马路。十三年前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坐在家里,说突然听到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但是视线太差了,他看不清,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也记不起太多。后来他说等他想起什么了再联系侯律师,今天晚上他打电话来,应该是想起了什么。”   宋不羁双眼一亮,说:“最好是知道那个被撞的人是谁。”   常非笑了笑:“希望吧,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宋不羁叹了口气,把今天翻了一天住户信息的事跟常非说了。   “那么多,已经翻出那么多了……”宋不羁比划了一下,苦着脸说,“大海捞针啊。现在我就希望,医院那边能有好消息……”   如果能在医院那边顺利找到那天被送过来的人是谁,那案子肯定能更进一步。   宋不羁和常非慢慢地在小区走着,边走边说着话。   半个小时后,纪律和侯一笙一同回了小区。   虽然他们俩走过来时的表情和平时没多大区别,但是宋不羁却隐隐看到了一丝凛然。   “出什么事了?”等纪律走近了,宋不羁低声问道。   该不会杨希出事了吧?   不,应该不是,如果杨希出事了,纪律这会儿就不会回来了。   “回去再说。”纪律说。   宋不羁点了下头,把金大发叫了回来。   回到家后,纪律压了压眉心,说:“怀疑上崔成后,我就派了人暗中盯着他。就在一个小时前,盯他的那人被一块钢板砸了,左手臂骨折了,现在在医院。”   还是出事了。   宋不羁心中一紧,问:“钢板是从上面砸下来的?”   “嗯。”纪律说,“他和另一人暂时换了班,去吃饭,吃饭途中被上面掉落的一块钢板砸了。钢板是不大,被一户人家放在阳台,阳台好好的,没任何问题,是有人扔下来的。”   宋不羁:“‘M1’团队其他人……”   崔成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应该不至于去做这件事。是其他人的可能性很大。   纪律:“查了附近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宋不羁:“他们有备而来,肯定避开了监控。那户人家没什么稀奇的吧?”   纪律:“没有,房屋主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案发时他们在外面看电影。”   宋不羁拍了拍脑袋,又闭了闭眼,脑海内瞬间浮现出崔成这个人。崔成眯着眼,笑得和蔼可亲,继而笑容突然扭曲……   宋不羁冷然地睁开眼,说:“他们可能要对杨希下手了。”   ---   “杨希——”   班长从宿舍床上跳起来,冲到旁边杨希的床边,手上还抓着一张试卷,说:“你看这道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今年高考考到类似题型的可能性很大……”   班长不嫌麻烦地跟杨希讲了一堆。这种是新题型,对逻辑思维要求比较高,杨希有些地方没有那么容易转得过弯来,班长就耐心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班长,”完全讲完后,杨希舔了舔唇,腼腆地说,“谢谢你。”   班长摆摆手:“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   在昨天之前,杨希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别人说这么多话,而且交流的感觉还不错。   班长却是暗暗心道,爸爸和纪叔叔突然让我不要再管了……肯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吧……但是不行,我已经有点进展了,如果就这么放弃……万一因为我放弃了杨希就出了什么事……   班长拿着试卷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他在心里想道,爸爸,纪队,对不起,这次不能听你们的,杨希已经是我朋友了,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正在这时,杨希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的时候,杨希和班长一同看了过去。   是条微信信息。   “哟哟,”班长揶揄道,“大晚上的,不会是女朋友吧?”   杨希脸倏地红了,还被呛得咳嗽了一声,结巴道:“不、不是女朋、朋友……”   班长那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那是谁啊?总不会是你爸妈查岗吧?”   杨希把手机拿起,划开信息,说:“是我补习班的一个老师。”   纪律他们并没有把案子具体情况告诉班长,班长只知道有坏人可能盯上了杨希,让他多注意杨希有没有异常举动就好,如果有,就及时告诉他们,其他不用他管。   现在……   班长偏头看着杨希读信息的神情,心说,这算异常的举动吗?   如果说杨希刚才对着自己的时候还是腼腆的话,那现在这会儿看着微信信息,他的表情就变成了一种崇拜,甚至是狂热……   班长刚才的两句问话是玩笑居多,也不是真想知道给杨希发信息的人是谁,但这会儿却突然好奇了。   不过杨希没有听出班长开玩笑与否,他看完信息后,继续说道:“他很厉害的,讲的数学课我都能听懂。我可喜欢他了。”   班长回想了一下杨希的数学水平,暗道,杨希都能听懂,那这个老师讲的课该不会是很简单那种吧?   于是班长问道:“这么厉害?介绍给我,我介绍给我妹,她数学不太好。”   一说到崔成,杨希就开心起来,不过他说:“我先给崔老师回完信息。”   班长点了点头,礼貌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的手机。   杨希回完了信息,说:“崔老师就在我们对面的朝花夕拾工作,专门教高三数学的,他……”   杨希从来没有与人分享过什么,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但是他的双眼却是亮的,显然是很努力把他心目中的崔老师推出去让更多人认识。   班长听完后,点了点头,说:“行,我先记下,等高考结束后和我爸妈说下。不过我妹现在才初三,等她去崔老师那补习,还得两三年。”   杨希想了想,说:“要不我在微信上问问崔老师,看看他下半年是不是还教高三。”   班长笑了笑,说:“那你还不如直接把他的微信推给我呢,我自己问。”   杨希却是摇了摇头,说:“崔老师以前说过,微信不能随便加陌生人的,他的微信里全都是朋友。”   班长奇怪地说道:“你不是他的学生吗?”   杨希认真地说道:“也是朋友。”   “哦……”班长点了下头,“你们关系真好。”   在学校里都没有和教了三年的老师有这么好的关系,没想到杨希他竟然和一个补习班的老师关系这么好。班长想道,这个什么姓崔的老师,真这么厉害吗?   班长不太信。   他想,既然如此,我高考结束后就去朝花夕拾看看,看看这个崔老师究竟如何。   他爸爸在市局工作,所以每周五放学后,他都去市局,等他爸下班,然后俩人再一起回家。而这一周周五刚好便是高考结束,他就在自己学校考,他父母也不准备来接他,就让他和往常一样考完了去他爸单位。   到时候考完了,先去趟朝花夕拾。   班长想好了之后,就从杨希的床上站了起来,用试卷拍了拍了杨希的肩膀,说:“不早了啊,睡觉吧,高考前咱们得养足精神。”   他们本来是个四人寝室。但是高考前,另外两位室友每天晚上被爸妈接回家去住了,所以如今寝室里只有他和杨希俩人。   杨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班长扫了一眼,还是这个崔老师。   杨希扭头对班长腼腆地笑了一下,说:“好,谢谢班长。”   班长去洗漱睡觉了。   睡觉去,他拿起手机,准备跟纪队报告今晚的情况。点开微信后,他又突然想起,在纪队的眼里,他已经脱离这件事了。   于是他想了想,放下了手机。   ---   远处的夜空黯淡了不少,好像有乌云逼近。突然,云层中猛地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闷雷响起。   崔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背后的窗户紧闭,但是仍然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轰轰雨声。   他手上拿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泡着几朵胖大海。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而后说:“市局在盯着我,你们小心点。”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裹着一身黑色长裙——   赫然是何小贝。   何小贝手中手里端着一杯红酒,闻言浅啜了一口,勾唇一笑:“老崔,你这就太小看我了吧。我能是被警方发现的吗?”   何小贝的笑中带着明显的傲慢,与平时她表现出来的很不一样。   崔成说:“不是你,是卢。”   何小贝摊了摊没拿酒杯的手,说:“那我就管不了了。”   崔成此时的双眼虽然也如平时一般眯着,但是却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他说:“我让他隐秘地把盯着我的那警察处理了,他倒好,直接砸了一块钢板下去,人没砸死,反而弄出大动静。”   何小贝:“他故意的呗。” 第120章   崔成又喝了一口胖大海润嗓子——这是他这些年做老师以来唯一养成的习惯。   “警方在盯着我,也在盯着四号。”崔成说,“我打算明天就动手,到时候警方肯定会直接来找我,你让卢安分点。”   卢浩才和何小贝其实也就住在附近,只是露面少,偶尔外出也都做了遮掩,特地避开了摄像头——这是个老的居民区,摄像头不多,而且坏的坏,剩下好的也大多是清晰度不高的——是以这么久以来,警方并没有在这发现卢浩才和何小贝的踪影。   何小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红酒随着晃动,如水波般荡漾了起来。她红唇微扬,却说道:“卢浩才那人,啧,老崔,你该不会以为我有这么大魅力能叫得住他吧?”   崔成双眼一冷,说:“警方在查十三年前那件事,一旦被他们查清,老板怕是会暴露,卢要在这种时候给老板添麻烦?”   何小贝:“老崔,卢浩才可不像你,把老板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他呀,自从在那纪队手里踢到铁板后,就想着总有一天杀了他呢。现在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老板的计划,啧,我觉得他八成早就去动手了。”   “我看他就等着你最后动手的这个机会,”何小贝又说,“到时候你暴露,老板暴露,我们这一伙人就跟警方撕破脸皮了呢,他肯定在撤出来之前,想对那纪队长下手呢。要我说呀,如果他成功了,倒也不错。”   崔成冷着脸,没说话。   窗外依旧是瓢泼大雨,“轰轰”声不断,难得的凉意从窗户缝隙中,一丝一缕地钻进来。   雷雨来得急,去得快,下半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崔成和何小贝的这番闲聊警察们并不知道,他们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地查案找线索。暗中盯着崔成的警察换了一人,保护杨希的随时报告,目前没有异常。   这是如同平时一般寻常的一天。   宋不羁再次去了物业那翻查最后的五分之一住户信息。   纪律再次把林云翔的父亲林鑫、颜子秋的母亲王佩兰、马锦博的父亲金定宇和杨希的母亲阮怡琴叫到了市局。   十三年后,四人再次相见。   四人在去往审讯室的走廊上相遇,所有人眼中都是一震。   因为女儿之死的关系,王佩兰的状态最糟糕,几天下来仿佛苍老了几岁。但是状态第二糟糕的竟然是阮怡琴,她儿子虽然还活着,但整天担心受怕的,精神面貌看上去也不好。林鑫和金定宇倒是还好,尤其是金定宇,端得是衣冠楚楚。   四人在走廊上经过了短暂的眼神碰触,继而被警察们分别带入了一个房间。   不管怎么样,十三年前的事得继续调查。   梁局这一天也在市局坐镇,严肃地注视着监控室,盯着对四人的问话。   这天,夏霁带着两个刑警,在花城第五医院里查十三年前的档案。   只是当年科技毕竟不如现在发达,电脑办公还没普及,许多医生还是用笔在病历本上写病情,病人资料也并没有全部录入电脑。   据调查,2005年6月10日,那天一共送来了十来起意外事故造成伤害的病人。至于为什么没有精准数据,有个原因是说当年一部分病人的档案丢了。   因为几年前的一个夏天,第五医院发生过一起偷盗事件,后来经查,没大损失,除了少了几册纸质档案,以及电脑上的部分数据。   医院的人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据说少的就是十三年的部分档案和数据。   今天之前,是其他警察在医院调查,查阅数据档案。今天,夏霁接了手,也加入了对受害人的调查中来。   至于另一个附属医院,是俞晓楠和谢齐天在调查。而金子龙,被众人委以重托,安排进了花城二中,暂时担任杨希所在楼层的管理员,负责随时监视杨希周围情况。   这天,距离高考还有一天,学校早几天就不对高三上课了,食堂拿出了超出寻常的水平,无论是菜色还是菜量,都令学生们心满意足,倒是便宜了高一高二生。   杨希午饭吃得比平常来得要饱。他刚从食堂出来,身后班长就跑过来叫住了他。   “杨希,你吃这么快,吃饱了吗?”   “吃饱了。”杨希说,“我想……”   他最近也开始对人使用“我想”“我要”“我打算”的句式了,从一开始说出口的奇怪,到现在的自然而然。   “我知道,”班长勾了勾他的肩,“你想早点回去再做点题看点书!”   杨希点点头,他不像那些好学生一样,什么知识点都掌握了,他只能趁高考前最后的时间,能多掌握一点就多掌握一点。   “行,那咱们一起回去吧!”班长说得十分有义气。   杨希感动,却又说,“班长,午睡,你先去午睡吧。”   夏天的中午学校给了午睡时间,学生们一般都会在午饭后直接回寝室。   “不用。”班长说,“晚上早点睡就行了,影响不了明天高考的!”   真自信啊。杨希看着班长飞扬的眉目,心想,多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说出这么帅的话……   班长便和杨希一起去教室了。   大部分学生都回寝室了,教室里没什么人。   杨希坐在座位上,专心地埋头算一道数学题。   班长看了杨希一眼,拿起英语单词本默默背了起来。   此时,杨希寝室所在的宿舍楼里,金子龙在查寝。   午睡有时间,宿管们一般也会一间寝室一间寝室地检查过去。金子龙为了什么而来,目的很明确,于是他专门检查杨希寝室那一层。   但杨希不在。   他们寝室一个人都没有。   有两个是被父母接回了家,金子龙知道,那就还有一个。这个金子龙也知道,因为他是他们市局一老警察的儿子。   此时俩人都不在寝室。   难道还在食堂吃饭?   金子龙看了看时间,此时距离午睡铃声响起还有十分钟。他决定再等等看。   教室里,杨希专心地做着题,做完后又拿起一张试卷。这张试卷被他写得密密麻麻。   班长背单词背得并不专心,瞟到了这张卷子,愕然道:“这什么啊?”   杨希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下:“在补习班做的。”   班长凑过去,瞪大了眼:“补习班要求你们写这么细吗?”   “不是,”杨希说,“是我不会,就把崔老师讲的都记下来了,方便以后看。”   班长“哦”了一声。   杨希各指了指两张卷子上的一题,说:“这道题以前崔老师讲过,我现在做出来了,对对看答案——啊,还是错了。”   杨希似乎很失望,不再对班长说话,低了头去检查究竟是哪里弄错了。   班长看了眼题目,又看了看他的解题过程,一眼就看出哪里出问题了,然而杨希还在一步一步核对……   终于,好半晌之后,杨希涂涂抹抹,把错的改了过来。   “这下对了!”杨希看上去很开心。   他立即把这个喜悦通过手机,分享给了崔成。   “崔老师,你讲的一题我今天做题目碰到了!一开始我做错了,但是看了您的讲题步骤,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   班长不小心瞟到一眼,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这个崔老师,究竟是什么人啊……总觉得杨希这样子“迷”一个老师不太正常……   崔老师立即回了过来,问他明天高考有信心吗。   杨希的开心劲顿时弱了下去,他说没信心。   接着,崔老师问他要不要打电话过来开导开导他。   杨希立即回了个“好”。   班长听到杨希的手机震动响起,紧接着便是杨希明显兴奋与信赖的一声“崔老师”。   班长讶然,前一秒不还挺忧郁的吗?   班长抬了抬手里的单词本,佯装认真背单词,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杨希讲电话。   “嗯,崔老师我在教室。”   “现在在做数学题,不午睡了,等下打算做物理题。”   “没事的,这几天学校不怎么管我们,不去午睡也行。我两个室友都回家了。”   “嗯,我记得呢,上次崔老师您说的,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偷听到这里,班长暗自嘀咕道,难道这崔老师在给杨希做心理辅导?   “教学楼里?现在没什么人。”   “这样也行啊?我不太敢……”   “我喊不响的……我有点怕……”   “万一吵醒了其他同学怎么办?”   “好,那我去。”   “嗯,我相信您。”   班长感觉到旁边的杨希突地站了起来,招呼也没和他打,便边打电话边走了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   “杨希——杨希!”班长忙喊了两声,然而杨希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   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   纪队的话在脑海里浮起。   班长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直接打了电话给纪队,匆匆说明了情况。   五分钟后,高三教学楼天台—— 第121章   宋不羁已经把十三年前的住户信息全都翻完了,他依旧叫了外卖,一边吃一边整理找出来的符合条件的人员信息。   结合昨天的,总共有236名。   女性,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太多了。   也不知道当年哪来的这么多人……   宋不羁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下五除二把外卖解决掉,然后准备再次把这些符合条件的住户信息看一遍,下午他约了十三年前在这工作的唐桂英阿姨,打算去拜访一下。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纪律的电话。   “杨希出事了。”   纪律几句话便把事情告诉了宋不羁。   挂断电话后,宋不羁匆匆拦了一辆车,直往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而去。   与此同时,花城二中高三教学楼往天台而去的楼梯上。   “杨希——杨希——”班长跟了一路,叫了一路,然而杨希就是好像没听到一样,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这会儿杨希已经挂了电话,眼看着就要推开天台的门上去了——   等等——   天台的门?   天台的门不是锁着的吗?这……现在怎么半开着?锁呢?   楼梯上光线不太好,班长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一看,还是半开的,锁果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就在这当口,杨希已经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右手眼看着就要碰到门——   “杨希!”   班长几步并作一步,腾地连跨几个台阶,拉住了杨希的胳膊。   “杨希!你要做什么?!”   班长几乎是惊恐交加地在吼了。   他不知怎的,倏地想到了之前跳楼的那三名学生。   他和那三名学生不在一个班,并不认识,但有时候在校园里走,也会迎面碰到。   他们也是高三生,他们本应都要在明天参加高考的。但是他们却突然在高考前跳楼了。而且都是从天台跳下来的……   班长的身体蓦地一抖,不知名的恐惧感像从地底蔓延上来的藤蔓一样,瞬间抓住了他的心脏。   杨希没有回头,他直接一甩胳膊,就把班长甩了个踉跄。   班长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他忙抓住了扶手,用力稳住了身体。   这时,杨希已经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午时夺目的阳光从那打开的门中射进来,照得班长眼睛生疼。他眼前白光一片,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往天台边缘走去。   “杨——”他张了张嘴,却突然被呛到一般,发出了激烈的咳嗽声。   那轮廓在他眼里越来越小——   班长边捂着嘴咳嗽,边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阳光。   杨希在那!   确定目标后,班长又几步并作一步,快速追上了杨希,快而准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杨希!你清醒一点!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班长这次是铆足了劲儿,用力一拽,就把杨希往回拽了拽。   杨希被他拽得身体一斜,差点往旁边倒去。   班长这下看到了杨希的脸,大惊——   这……   杨希这是什么表情?   空洞无神?   生无可恋?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希吃到了喜欢的排骨,细嚼慢咽,虽然不明显,但依旧能看出他脸上有着一抹小满足。   后来在教室做题的时候,做着做着不太会了,杨希又是苦恼的,但他咬了咬牙,坚持做完,订正。   就算接着打电话,他有变成了开心的——   打电话?   杨希就是接了那电话后,才从教室走到天台……然后才变成了这么一副不说话、叫不应的鬼样子!   那个电话有问题?!   崔老师……   杨希口中很厉害的崔老师。   班长心里一惊,又一寒,手上便不自觉地松了力道。趁此机会,杨希又挣脱开去,继续面朝天台外,往边缘走去。   “杨希!回来!”班长倏地回过神,再次上前拉住了杨希。   可是这次杨希也是用了力,任由班长阻拦,坚持往边缘走。   杨希比班长来得要壮硕,虽然俩人并没有比过力气,但此时班长明显感觉到杨希力气比自己大。   他快拉不住了——   ---   纪律接到电话,又匆匆通知了其他人,不耽误任何时间地赶往花城二中。   他出来前正在向梁局汇报工作。   对林鑫、王佩兰、金定宇和阮怡琴的讯问结束了,四人已经先后回了家。这次的讯问比之前的更为深入细致,他们针对某些问题,反复讯问了多遍。   十三年前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大致已经清楚了,现在差的就是一些细节。比如受害人年龄范围能否再缩小一些,比如她当时的穿着。   纪律就在向梁局报告这些。   然而刚报告到一半,坏消息来了。   纪律带着几个警察,跑出了最快的速度,在烈日炎炎中,在门卫疑惑响亮的呼唤中冲进了花城二中。   花城二中的各楼层分布纪律早已记在了脑子里。   高三教学楼——   纪律锁定了方向,毫不迟疑地跑去。   大热的天,随便一跑,汗就冒了出来。纪律拼命地跑了几分钟,连头发丝都湿了。   远远地,就看到天台上两个人影在拉拉扯扯。而越是拉扯,他们离边缘的距离就越近点。   “你们在楼下做好救人准备!”   纪律留下这句话,就往楼梯奔去——   烈日下,宛若一头猎豹跑过。   ---   “不要跳啊——”   班长凄厉地吼了一声,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杨希的左手臂。   杨希半个身子已经悬浮在外面,一脚还差一点就要迈出栏杆。   天台边缘围了一圈栏杆,本来是防止学生掉下去,没想到杨希是主要想掉下去。   而楼下——   警察们还没把气垫充满气!   他们在知道可能会有第四人跳楼后,就做了一切准备,以待随时派上用场,时间却比他们想得要急!   他们又在气垫上拉了一层布,往四周拉开——   杨希甩了甩被拉住的胳膊,没甩开,他转过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盯着班长,给人一种渗人的感觉。好像你不放手,他就化成厉鬼缠着你。   班长咬了咬牙,用尽全力想把他拉上来。   然而已经有一半重量在往下沉,班长不是什么大力士,甚至可以说是比杨希力气小的,此时虽拼了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也渐渐被杨希往外拖了拖。   杨希见甩不掉手臂,便不再管,重新看向天台的栅栏外——   他半个身体都已经挂在外面了,一只脚也已经悬空在外,此时他把另一只脚也跨过栏杆,踩到了空中——   班长被杨希下沉的身体猛地一拉扯,身体瞬间往栏杆逼近了好几步!   他左手右手都用上,像拔河一样屁股下沉往后垂,然而——   他终究是敌不过杨希的力气,已经被拉到了栏杆边!   完了。   这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先是“我要死了”,接着是“我救不了杨希”,接着又是“那崔老师果然有问题,而我来不及告诉纪队”。   他没有想着放手。   他的胃部已经贴在了栏杆上,随着杨希下沉的重量而不断被挤压。   他觉得中午吃的饭都要被呕出来了——   刺眼的阳光直直地射下来,刺得他眼前一片明晃晃的,身体早就出了汗,双手也黏糊糊的满是汗——   他感到手上的杨希在渐渐往下滑……   就要拉不住了。   而他不愿放手,咬紧了牙根在坚持,身体渐渐往外倾斜——   白茫茫的视线中,他看到楼下的警察们好像在挥舞着手臂说什么,但这会儿所有声音都像已经远去——   他的双脚渐渐离了地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上一松,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紧紧把他往后拽。   同时,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传入耳——   “放手。”   班长茫然地回头,整个身体像是被汗掩盖了,眼睫毛上的汗钻入眼睛中,刺得他一痛,瞬间回过神来。   “纪队……”   他喃喃唤了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纪律赶来了。   纪律跑得也满头都是汗,但他却没什么明显的喘气声,把班长扯离了栏杆后,右手猛地发力,直直地把杨希也甩了上来。   杨希被甩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杨希!”   班长大叫了一声,忙跑过去看他。   杨希被身体上的剧痛一震,“啊”了一声,侧躺着,背弯成了弧形。   班长翻过杨希的身体,去看他的脸。   “你没事吧?清醒了吗?”   此时杨希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带着明显的痛色。但他咬了咬牙,除了刚才的一声“啊”,便没再吭声。   天台的地面早就被太阳晒得发烫,杨希躺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身上烫得受不了了,他忍着痛,爬了起来。   班长忙伸手扶他。   “我……”杨希看了看班长,又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陌生大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见杨希真的没事了,班长紧绷的心弦终于断了,他绷着的力量也卸了,瞬间瘫坐到地上,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第122章   杨希跳楼又被警察们救下的消息在午休后瞬时传遍了花城二中的角角落落。同学们的议论声如瓢泼大雨般停不下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班长的父亲赶了过来,他先是对儿子的行为表扬了一番,然后就是一顿骂。   班长虽然被骂了,表面上也做出一副诚心认错的模样,但心里的喜悦却止也止不住。   他帮着一起救了杨希。   杨希的父母自然也过来了。他们这几天一直请了假呆在家里,就怕儿子出什么事。这会儿接到警方的电话,更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那会儿杨希刚被救下不久,整个人都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母亲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跑过来之后便是抱着他一阵大哭。   “妈……”杨希有些手足无措,抬眼看到了距离他们几步远的父亲。   他父亲红着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过来,反而向警方询问起了事情经过。   大热的天被别人紧紧地抱住,只一会儿,杨希就觉得热得不行了,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但抱住他的这个人是他妈妈,他不太敢推开。   阮怡琴大哭了几分钟,周围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上前劝一劝。不过还好,哭了几分钟后,她略微松开了杨希,双眼通红地问杨希:“你为什么要跳楼……”   她哭了这么一场,嗓子哑了不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风呛住了一般,咳嗽了起来。   杨希忙拍了拍他妈妈的背,却是茫然道:“我没跳楼啊。”   阮怡琴止住了咳嗽声,抬头瞪圆了双眼,说:“还说没有!那你到天台来做什么?!”   杨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好像这会儿才看清了,自己确实是在天台上。接着他看到了班长,仿佛找到救星一般,朝他说:“班长,我和班长一起在教室里学习的……”   班长虽然忍了没有哭,但是双眼也是通红,他到现在还痛的双臂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纪律让两个人留下来处理现场,自己则把杨希和班长都带回了市局。   ---   花城二中对面,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里,崔成站在一间教室里。   这间教室看出去,刚好能看到花城二中高三教学楼。他站在窗户边,手上拿着一副望远镜,从杨希踏进了天台开始看,一直到现在警察们把杨希带走。   “呵。”他冷笑一声,转身扔下望远镜,看似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但其实他的脚步保持在一个均匀的快速上。   他拿出手机,打给了何小贝。   “失败。撤。”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后,就直接挂了电话,然后下了楼梯,往朝花夕拾的后门走去。   在那里,已经有一辆车停着了。   崔成上了车,启动车子,往外开去。   而就在这时,车子后方一面墙旁,从后视镜里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有什么动了动。   ---   市局里,班长和杨希被分开询问。   班长这边很快就结束了,然而杨希那边却是阻碍重重。   杨希先是弄了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接着死活不承认自己的失常和他的崔老师有关,连他母亲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他都没用。   他重复来重复去就一句话——崔老师肯定不会害我的。   旁边的监控室里,梁局和俞晓楠都一脸严肃地看着里面的杨希。   听到杨希不知第几次说这话时,俞晓楠忍不住说道:“……这崔老师究竟是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啊!”   还真是没见过这么维护一个人的。   简直可以说是迷信得丧心病狂了。   “整一个邪教组织似的,被洗脑了。”俞晓楠说。   说完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旁边站着的是谁,忙小心地偏头看了看梁局。   梁局对她说什么似乎全然不在意,锐利的双眸紧盯着询问室,从头发丝到脚,无一不透露着严肃、谨慎。那背脊仿佛不会被压弯,笔直得像用尺子画的直线。   对比之下,俞晓楠深深觉得自己平时太吊儿郎当了。   她整了整面目表情,背脊也有意识地挺直了。   对杨希的这一场询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当纪律从杨希口中问出了他和崔老师之间的事时,梁局也离开了。   杨希的手机被警方拿去全面检查了,谢齐天和金子龙也立即去对面的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了。   当时金子龙在宿舍楼里等了十分钟,杨希还是没有过来,就觉得可能不好。当下他便通知了纪律,只是纪律那会儿已经接到了班长的电话,快赶到事发地了。变故比预料得来得快,等金子龙得到消息赶去,杨希已经被救下来了。   金子龙深觉自己在这一起案子里没发挥到作用,明明他是距离杨希最近的,却还是没阻止杨希。于是,他主动请缨,去朝花夕拾逮捕崔成。   然而,等他们俩过去,说明情况后,朝花夕拾里的老师们发现,崔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金子龙骂了句脏话,和谢齐天一起又马不停蹄地去调监控。   而市局内,纪律刚对杨希问完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纪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侯一笙。   俞晓楠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对纪律说了什么,她就看到询问室里,纪律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拿着一支笔的右手也不禁越握越紧。   ——发生什么事了?   紧接着,俞晓楠看到纪律挂了电话,快速朝外走去。   不过几秒,那脸色很凝重的人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梁局呢?”   纪律是知道梁局刚才在监控室里观看的,但是这会儿……已经走了?   俞晓楠没想到纪律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忙说:“梁局十分钟之前就出去了,纪队——”   俞晓楠瞅着纪律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纪律又快步往外走去,留下一句:“找,找到梁局——别单独行动,找到后通知我。”   俞晓楠一头雾水。   梁局即使出去,也是回办公室之类吧?就算不在办公室,也是可以打电话的吧?   怎么听纪队这语气,可能是找不到梁局了?   募地,俞晓楠想到了什么,身体一抖——不会吧……   她不再耽搁,匆匆出了审讯室,去找梁局。   ---   崔成开的车很低调,大众款,放在车流里属于看过就忘的。   他也没有怎么遮掩自己的样貌,上了大马路后,便一路往青山区而去。   途中,他接了个电话。   “老崔,卢浩才不见了,我估计他还是去找警察的麻烦了。”   崔成低低骂了一句,接着说:“那就不管他了,他自己找死。”   警察再不济,也是人多,卢浩才格斗技术再好,就算能以一敌十,但是他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有一个纪律。   崔成从来不敢小瞧纪律,因为据老板所说,纪律很强,是他从警几十年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不仅是身手方面,还有心智方面。   对于这样的人,崔成他们一开始就觉得该杀掉,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但是最终做决定的是老板。老板说不杀,他们就不杀。   何小贝打电话过来也就是跟崔成说一声。他们这群人,没有所谓的同伴之情,反正死了一个卢浩才,还会有第二个卢浩才。   “还有一件事。”崔成又听到何小贝说,“我检查了库存,刘文韬研究出来的‘M1’,只剩三支了。”   崔成说:“老板前段时间不是在找新的研发人员吗?有结果了吗?”   何小贝:“还没有。不过老板看中了一个,但是那人宁死不屈,给再多的钱也不做,还嚷嚷着要去告发我们。我和小宝把人绑了过来——老崔,到你上场的时候了。”   崔成咧开嘴一笑:“明白。”   他看了眼时间,说:“我大概两点左右到。”   何小贝:“行。”   电话挂断,崔成想了想,还是给卢浩才去了个电话。   虽然他们对于卢浩才的死活不在意,甚是卢浩才死了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另一件好事——毕竟剩下的“M1”只有三支了,不够分。   但是老板还没完全撤出来。   老板的本事自然是不用崔成担心的。但是以防万一,崔成还是想让卢浩才注意下。   然而电话响到自动挂断,卢浩才也没接电话。   崔成又骂了句脏话。   “最好你把警方的注意都吸引走,老板顺利出来。”   嘀咕完这句话后,崔成猛地一踩油门,加快了行驶速度。   大中午的车流本来就不多,往青山区的这条新路车辆更是少,他的车速慢慢上涨,快逼近120码了——   “宋不羁”被猛涨的速度弄得头晕目眩,感觉快吐了—— 第123章   宋不羁急匆匆地赶到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后,刚好看到崔成从后门出来。   他本来是准备让的士司机把车停在朝花夕拾正门口的,但后来一想,得悄悄的,于是便在后门那条小街的出口下了车,没想到就在这会儿,他看到了崔成。   崔成上了一辆停在这的车。   宋不羁想也不想,直接附身到了车子里后座的坐垫上。   他不知道崔成的车里会不会放其他东西,保险起见,便选择了基本每辆车内都会有的坐垫。   他的附身并没有引起崔成的任何注意。   他就这样小心地潜伏了下来,竖起耳朵准备随时听崔成开口。   但当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时,他才猛地意识到——附身在无生命的物体上时,他是没有五感的。   ……卧槽附身得太匆忙,忘记了。   宋不羁自我吐槽了一阵,思考这会儿该怎么办。   宋不羁刚深思起来,思绪就被打断。   崔成不知开上了哪条颠簸的路,颠得坐垫都往上颤了颤。   宋不羁附身在坐垫上班,被颠得有点难受。   再加上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的一丝阳光——   又热又很想吐。   可惜这只是他身为人的心理感受,现在的他是个坐垫,坐垫没有这种情绪。   他也吐不出来。   但这种心理也弄得他挺难受的,他克制着恢复原身的冲动。   闭“目”养神……闭“目”养神……宋不羁念叨着念叨着,困意倒是慢慢袭上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附身在物体上睡觉了,如今这种感觉倒是挺令人怀念的。   车子在高架上呼啸而过,崔成连超了好几辆大货车,慢慢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了。   前面是红灯。   这时,何小贝又打来了电话。   “老崔,警方开始行动了,青山区的各路口都站了警察,你小心点。”   崔成“嗯”了一声。   警方这么快开始在路上排查,而且是青山区,恐怕是那位纪队猜到了他会往这个方向走。   他不信警方是真正掌握到了他的动向。虽然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后门那是有摄像头的,但是那几个摄像头早就被他刻意弄坏了。   他们这会儿查监控,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什么,怕是会气急败坏。   想到这里,崔成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这笑,也就嘴唇比平时咧得更开,双眼更眯起。   他猜得不错,谢齐天和金子龙查监控果然没查出什么,反而把金子龙气得够呛。   “大圣哥,你说上天干嘛要这么对我,在我的职业生涯刚开始时,就让我碰到这么个穷凶恶极的团伙,还一个比一个狡猾!”   他们俩依旧在查监控,只不过扩大了范围。   谢齐天眼睛不离屏幕,闻言淡定地回道:“你的职业生涯已经开始快一年了。”   金子龙:“……那也不到一年嘛。”   吐槽归吐槽,金子龙干起活来也是很投入。他就不信了,他们这么多人,还找不到一个崔成!   ——交警队的警察们也在帮着一起查监控。   ---   梁局不见了。   梁局和十三年前的交通肇事逃逸案有关的消息传遍了市局刑侦大队,连在外奔波的几人也听说了。   纪律这会儿正在市局的一个副局办公室汇报情况。   这位副局姓张,他的功绩没有梁局那么显赫,他本人也没有梁局那么有名。但他从小民警一路升上来,算是稳扎稳打,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还有三年便退休了。   张局没想到,在他退休前,会发生这么一件事。   纪律说梁局的妻子就是十三年前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受害人。而这起案子还牵扯到了另外四个家庭,其中一个是市长家。这四个家庭如今又是花城二中跳楼案的受害方。   张局自然知道最近纪律他们一直在查的案子,但他没想到,其中竟然这么错综复杂,而现在竟然需要他来领导。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平顺地过完这三年,直到退休——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吃一颗急速保心丸的想法,沉声对纪律说:“你知道你刚才这一番话,是在怀疑一名公安系统内赫赫有名的局长吧?”   纪律:“张局,事情都联系上了,梁局逃脱不了。”   张局明白现在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在脑内快速整理了一遍纪律刚才跟他说的,然后站了起来,说:“让技侦们定位梁局的手机,派人去梁局的家,还有他老婆的娘家——召集你的队员们开会。”   张局很瘦,也不高,站起来的时候才到纪律的肩膀,但他的背脊同样挺得很直——这是他一辈子警察生涯的见证,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纪律松了口气。   张局二话没说地便信了他,省下了许多时间。   除去在外面的几人,剩下的人都被纪律都喊到会议室,开会,会议是张局主持。   张局简单说了几句,便让纪律讲述整件事情。   “十三年前,花城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   时间紧急,纪律挑重点讲,不到十分钟便把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   俞晓楠听完后,内心是震惊大于其他。   原来,这一切都和梁局有关吗?   梁局现在失踪,是因为知道自己就暴露了吗?   是了,肯定是,梁局掌握着全局上下的动静,尤其对他们刑侦队的案子特别关注,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自己还和梁局在监控室里呆了好一会儿……   如果她那会儿就知道纪律已经怀疑上了梁局,那她会不会拼命来着?   就怕是拼了命也拦不住啊……   俞晓楠低头默然,梁局的身手他们这些进市局没几年的人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许多他的丰功伟绩。什么单枪匹马闯入毒窟,捣烂了一堆贩毒者,又什么在大街上随手就一拳打趴了一个行窃者……俞晓楠想,她不是梁局的对手。   但是,她身为一名警察,绝不可以退缩。哪怕这个人是梁局也一样……   “小俞。”   俞晓楠突地听到纪律喊他,便抬头看去。   “梁局的妻子赵碧春几个月前在花城医院动过手术,去医院找出来,她动过什么手术,当时情况如何。”   纪律一个一个地下达了指令,然后散会。   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纪律啊。”张局敲了敲会议桌,说,“我和梁局也算共事十几年了,对他的性格也挺了解的。他怕是会再领着那帮人,犯案啊!”   纪律点了下头。   他知道。   以梁局的性子,绝不对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他既然预料到了暴露的事,及时从市局离开了,那他肯定有下一步计划,极有可能——   有什么大案在等着他们。   ---   崔成已经下了高架,进入了青山区市区。   果然如何小贝所说,基本上每个路口都安排了警察拦查。   方向盘一拐,崔成没有走大路,反而走上了一条小路。   说小路这路也不小,只不过周围都是居民楼房,非机动车辆多。   宋不羁不知道崔成开到哪了,他只感觉到车速似乎慢了不少。   突然,一个刹车,车子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   宋不羁看不到听不到,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就这么停着,停了许久。   怎么办?   宋不羁不知道崔成还在不在车内,他想恢复身体查看一番,但如果崔成还在……   他咬了咬牙——虽然目前他没有牙齿可咬——决定赌一把。   “喂……”   他轻轻地发出声音。   ——附身在无生命的物品上时无五感,但是能说话。   唔,好像没动静啊……宋不羁心想,崔成不在车内?   他没有五感,也无法确定发出声音后如果崔成听到会怎样,但是不管是怎么样,也绝不会是现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吧?   宋不羁又咬了咬牙,赌了!   他小心翼翼地恢复了身体——   他趴在后座的地上。   抚了抚“砰砰砰”直跳的心脏,他转头看向驾驶座——没人!   崔成不在!   但这是哪儿呢……   宋不羁想抬头往外看看,但一想,不行,如果崔成就在外面,如果还有其他人……   “M1”团伙的那帮人敏锐度那么高,万一被他们立即察觉到……   那怎么办?   最好是有什么动植物能让他附身……   附身在植物身上的话,他不能说话,但是有五感,这样他就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了。   附身在动物身上最好了,有五感,也能说话。   但眼下,哪里去找动植物呢……   他控制着脑袋高度,不让脑袋露出窗户,往前面打量。   咦?   宋不羁眨了眨眼,副驾驶座前面那放着的是什么?   一盆多肉?   这是多肉吧?   ……竟然还有人把多肉放在车内?   且不说能不能放得住……大夏天的,车内温度这么高,多肉不会被晒死吗?   宋不羁想了想被隔着玻璃猛晒的画面,忍不住便流下了一滴汗。   但眼下,似乎没什么更好的方法。   突然,车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再迟疑,宋不羁瞬间从后座消失了。   崔成拎了一袋零食上来。   宋不羁附身在车上放着的那盆多肉上,听到了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接着,是吃薯片的声音。再紧接着,车子重新开动,往前驶去。   太阳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很热。但所幸车内开了空调,温度降了些,还在目前宋不羁能忍受的范围内。   吃薯片的声音渐消,不过片刻又响起了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咕噜咕噜——”易拉罐里的液体被人猛灌了一大口。   宋不羁刚附身到植物身上,还有些不适应,他只能听到大概的声音,其他方面的感觉——比如眼睛、鼻子,都还不灵光。   不过附身在植物上能看到的距离有限,清晰度也很差,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人,和看不见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像现在,他只能感觉到车子是往前开的,周围像是有房子,但是他却不知道这究竟是哪。   他决定附身跟过来的时候没想其他,那会儿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绝不能让崔成就这么跑了。   但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番,暗自琢磨道,我身上一没有手机,二没有定位器什么的,纪律怎么找我啊……   而他每次附身的时长有限,如果在时长耗尽前他还无法远离崔成,甚至是远离“M1”……   必须得好好应对。   但是如果顺利,他大概能摸到“M1”的老巢,然后通知纪律……   这边宋不羁附身在多肉身上跟着崔成走,那边纪律已经找到了宋不羁的手机。   宋不羁上出租车时还给他打过电话,但当纪律稍稍得了空再打他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了。   纪律心道不好,直接让人定位了他的手机,然后便在朝花夕拾的后门那条街上找到了宋不羁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点开,上面显示出十来个未接电话,都是纪律打的。   纪律抿了抿唇,解锁了宋不羁的手机。   密码是前段时间宋不羁主动告诉纪律的,同时也把纪律的指纹输入了进来。没想到这才没多久,竟然就用上了。   解锁后的手机出现的是微信聊天的界面。   看到上面的内容,纪律的脸色沉了沉。   这是他的聊天框,宋不羁失踪前似乎想发信息给他,已经在框里输入了几个字——“崔成跑”,这句话显然没打完。   纪律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当时肯定是宋不羁看到了崔成要逃跑的场景,然后他……他就追了上去。   肯定是使用了俯身能力。   当时时间肯定很紧迫,紧迫到他把这句话打完发出去都做不到。   崔成肯定有个目的地,而宋不羁,也肯定是在那里。   会是在哪里?   纪律捏紧了宋不羁的手机,迈开大步,往附近交警队走去。 第124章   俞晓楠和另外一个警察,在花城医院里查当时梁局的妻子赵碧春住院动手术的记录。   现在的病情记录,都是直接输入进了电脑里,查找的时候很方便。俞晓楠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知道了赵碧春当时动的手术,一个肾囊肿的小手术。具体病情他们看了,也听别的医生解释了一下,但好像和十三年前的车祸没有什么关系。   当时为赵碧春主刀的医生现在正在手术室里,俞晓楠他们便在医院里等着他。   应该是有什么问题的。俞晓楠心想,不然纪律肯定不会专门让她跑这一趟的。   当年的受害人是赵碧春,十三年后赵碧春做了个手术,再接着学生跳楼……   和俞晓楠一起过来的那警察年纪不大,他一边靠在走廊上等着,一边仍是不敢置信地唏嘘道:“小俞姐,我真的没想到,梁局他竟然是那种人……”   十三年前,花城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四个肇事者是林鑫、王佩兰、金定宇和阮怡琴。这件事被金定宇利用自己手里的关系给压了下来。   林鑫当时说他即使下车查看了,但也不知道受害人是谁。他们以为他们走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知。但是当时住在那小区里的一个人却看到了这个事件的全过程。   这个人就是侯一笙的一个客户。   这人的房子就在马路旁,虽然当时下着倾盆大雨,但汽车刺耳的刹车声还是透过层层雨幕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当时就转头看向了窗外。   不过雨太大,他只看了个大概——一辆车撞倒了一个人。   这辆车的车型他不记得,但是颜色他后来想起来了,和当年金定宇家的那辆一模一样。他也看到了当时副驾驶座上的一人下了车,跑到被撞者旁边去看。但是没过几秒,那人就立即跑回了车上,接着车就呼啸而去。   被撞的那人也不知是谁,他就记得那人似乎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在当时的天气里挺显眼的。紧接着,他立马起身,拿了把伞,跑去了那发生事故的路口。   但当他赶到的时候,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三百六十度地转了转,仍是没发现人,但他却看到了远处有个男人。   那男人撑了把伞,背上背了一个人,那人——也是穿了条白裙子。   他把回想起来的这些细节告诉了侯一笙,也把印象中男人走的方向告诉了他。于是,侯一笙再通过调查——他翻了翻宋不羁从物业那复印过来的女性资料,从中找出了男人前进方向那的一栋楼里的一个符合条件的女人——   赵碧春。   其实那一栋楼里住着的符合条件的女性不少,但侯一笙认识赵碧春这个名字,认识赵碧春这个人。   她是市公安局局长梁国栋的妻子。   因为纪律的关系,侯一笙和梁国栋,以及他的妻子,一起吃过饭。   不可能那么巧。   赵碧春就是当年的受害人。   侯一笙一发现这个“巧合”,就立即电话告诉了纪律。   纪律当时刚对杨希做完笔录,而之后,便发现梁局不见了。   俞晓楠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   先前她听说了可能有内鬼的事,也听说了纪队在秘密调查,没想到……内鬼竟然是局长本人?!   半个小时后,当时给赵碧春主刀的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俞晓楠忙对他说明了情况。   医生倒是很配合,把赵碧春的病情告诉了他们。   和写在电脑上的病情资料一样。   俞晓楠追问道:“医生,还有没有别的,比如有没有可能十几年前留下来的病痛……”   “哦。”医生顿了顿,说,“说到这个,还真有……”   “什么?”俞晓楠忙问。   “她十几年前流产过,那会儿流得不太干净吧,身体一直不太好……”   医生又说了几句:“你们女孩子要好好爱惜自己啊,别认为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俞晓楠的思绪却已飘向了远处。   十几年前流过产,是十三年那会儿车祸的关系吗……   所以梁局才会想杀掉当年造成他老婆流产的罪魁祸首们的后代吗……   俞晓楠只知道梁局有个老婆,但俩人却没有孩子。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进了市局后,和其他同事相处熟了后,也偷偷打听过,只是流传出来的说法大多是,梁局老婆身体不好,梁局心疼老婆,不想让她怀孕受罪,于是便决定不要孩子了。   如果真相是他们现在调查的这样……   一个人,人前人后,真的能反差这么大吗?   梁国栋在公安系统内久负盛名,是无数考入警校的人心目中的英雄。   他也曾是俞晓楠心目中的英雄。   但现在,英雄的形象在逐渐瓦解,分崩离析——   俞晓楠咬了咬下唇,问医生他知不知道赵碧春流产的原因是什么。   医生说不知道。   俞晓楠和那个警察出了医院,立即给纪律打了个电话过去,向他报告了这件事。   纪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让她把马晓燕和金定宇带来市局。   ---   另一边,崔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民房。   青山区郊区的房子是农村式的排房。这一排一共有七栋房子,每一栋都是四层楼,最上面还有个阁楼。   崔成把车子开到了其中一栋的后门,停下,熄了火,然后下了车。   宋不羁“眼睁睁”地看着他下了车,心里琢磨着怎么办。   他不可能现在就恢复身体,植物也不可能自己长脚跟进去。那怎么办呢?   “汪汪——”   不远处有狗叫声传来。   宋不羁动了动身上的叶片,心想,要不附身到动物身上算了?   但是当他连续附身了三次后,必须得休息二十四小时才能再次附身。现在他已经附身两次了,在休息二十四小时前只有一次机会了。   这一次肯定得用在最重要的时候。   宋不羁陷入了思考。   ---   车子被停在阴凉处,直射不到太阳,宋不羁原先车子一停可能立即被太阳晒死的担心暂时放下了。   这会儿最重要的反倒是怎么脱身。   这里显然是“M1”的一个据点,因为他听到了何小贝的声音。   崔成下车后不久,何小贝辨识度很大的娇媚声音就从外传来,在狗叫声中格外清晰。   “老崔,速度挺快啊,说两点就两点。”   崔成“嗯”了一声,问:“老板怎么样了?”   何小贝:“老板哪是我们需要担心的啊,肯定没问题呗——小宝去接老板了,放宽心,放宽心。”   崔成:“也是。”   何小贝:“走吧,老崔,还是跟我去看看被我们绑来的那大宁死不屈的大科学家吧。”   声音渐渐远去,紧接着开门声关门声响起。   宋不羁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道,他们的老板……唔,在往这边来?还有科学家……他们绑来了一个科学家?是继续研究“M1”吗?   他们老板还没来,何小宝出去了,这会儿崔成和何小贝也进去了,卢浩才似乎不在,那是不是现在即使他恢复原身也安全?   尽管如此,宋不羁仍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这里是和“M1”有关的地方,一个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就玩完。   不远处又响起了狗叫声,紧接着是……鸡叫?   宋不羁听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狗追着鸡跑的画面。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有狗还有鸡的?不会是何小贝他们养的吧?   宋不羁实在不能想象何小贝这样的人会养小动物,比起来,还是虐杀小动物更符合他们的身份吧?   等等——   虐杀?   难道这些动物养起来是为了实验?或者真是为了虐杀?   宋不羁附身的多肉叶片抖了抖,他突然想起纪律曾说的,他在一次遛狗时碰到了何小贝找猫,何小贝有猫……他又突然想起在瑜伽馆那会儿从何小贝身上闻到的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外包裹了一层香水味,但如今仔细想来,很像是血腥味……   她的猫死了吗?   然而这道题终究得不到答案。宋不羁只是对自己说,得更加小心。   ---   马晓燕和金定宇被请到了市局。说是“请”,但其实有半强迫的意味,因为马晓燕市长以下午有会为由,不打算来。   但俞晓楠深知纪律这时候让她把市长带去市局,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不准和梁局有关。于是她也表现出了十分强硬的一面,直接把人铐上了就走,也不管这行动会不会对她自己的前途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她满心都是从小崇拜的英雄形象坍塌了,花城可能会发生无法预估的命案。   找到梁局,不,梁国栋,迫在眉睫。   比起马晓燕,金定宇倒是配合得多了。   俩人被带到了市局,各自进了一个审讯室。   马晓燕看着房间,冷冷道:“你们这是把我当犯人了?”   俞晓楠同样冷硬地回她:“麻烦您忍一下了。”   马晓燕:“你们梁局呢?让他来。”   俞晓楠露出一抹笑,声音突然变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不好意思了马市长,梁局这会儿来不了呢。”   马晓燕眉目更冷,还想再说什么,审讯室门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人。   纪律。   纪律看了马晓燕一眼,对俞晓楠说:“走,先审金定宇。”   “纪队,”马晓燕喊住了他,“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纪律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说:“知道,梁局和花城多起命案有关,我们怀疑马市长您知情不报。”   马晓燕被纪律简洁直接的话一震,等再想开口时,纪律和俞晓楠都已经出去了。   张局在外面等着他们。   “纪律,”张局严肃地说道,“毕竟是市长,如果事后证明她没有牵涉其中……”   纪律:“我知道,但我们也有理由怀疑,她牵涉进了其中。”   先前因为十三年前的事,他和宋不羁多次拜访了这位马市长,他们一致都看出马市长隐瞒着什么,至少在关于十三年前的事上,她在说谎。   再是后来,那天晚上夏霁突然匆匆过来找他。   夏霁过来跟他说了两件事。   一件和梁局有关,一件和马市长有关。 第125章   和梁局有关的这件事,是夏霁偶然间听到梁局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他只是经过,也就听到一句——“M1”势在必得。   当时他以为梁局在和纪律之类的人打电话,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抓到“M1”团伙。   但是,当他们开始查十三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时,夏霁又发现一件事——梁局似乎对这件事特别关注。以前就算是命案,梁局也只是过问下案情,而不会特地过来监控室听他们审讯。但是自从调查这件事以来……梁局变了。   夏霁没有证据,做出猜测也只是凭多年来办案的敏锐直觉。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想太多了。   但后来便发现了一件和马晓燕有关的事。   夏霁的父母也都在体制内工作,只不过是下面地方的机关单位。   马市长有天下到夏霁母亲工作的单位视察。好巧不巧的,马晓燕那会儿接到个电话,她特地走到了女厕所去接。   当时她以为女厕所没人,就接通了。但没想到的是,夏霁的母亲那会儿刚好在杂物间里。厕所的杂物间门半开着,她母亲站在里面,被其他东西挡住了身形,马晓燕没注意到她。   马晓燕接了电话,就说了几句。但仅仅这几句,也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梁局,当年的事我们可是有约定的,现在你的人揪着这事不放是怎么回事?”   “别忘了当年是谁提拔你的。”   “对,你当年失去了孩子,现在我儿子也死了,我没什么可怕的了。”   之后马晓燕便挂了电话,等她再出去,她便又是那个优雅端庄的市长了。   夏霁的母亲几经思量,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夏霁。夏霁结合梁局最近行为的异常,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测。   于是就在那一晚,夏霁把这些事告诉了纪律。   纪律一直在查内鬼,一个个排除,又不得不怀疑上看上去最不可能的人。在夏霁送来这个消息时,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松了口气,也可能是犹不敢置信。   梁局是他最不愿怀疑的一个人。   谁都有可能是内鬼,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梁局。   纪律先前一直这么坚定地认为。   但他仔细地查了队里所有人,嫌疑一个个地都被排除了。   那一瞬间,所有嫌疑都指向梁局。   梁局知道他们队里接手的每个案子,知道他们每天的工作进程,甚至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有可能就是提前通知了卢浩才,让他离开的人。   他甚至有可能,就是“M1”团伙背后的人。   梁局今年五十二岁,二十五年前“M1”首次进行研究实验时,他二十七岁。   当年的实验对象中,年龄最大的便是二十七岁。   梁局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实验对象,经历过注射“M1”,尝过它带来的好处,所以这会儿才——   他说“M1”势在必得。   对当年的事最清楚的是现在还活着的当年参与过这一事件的人。纪律怀疑上梁局后,就先查了梁局的资料,再联系了纪爷爷,请他老人家帮忙,看看能不能拿到当年参与实验的那些人的具体资料,比如真实姓名和照片。   纪爷爷答应了,不过让他别报太大希望,毕竟当年的资料,没有意外是全都毁了。   纪律稳了稳心神,拿出宋不羁留下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和俞晓楠一起进了审讯室。   ---   夏霁带人去了梁局的家。   十三年前梁国栋和妻子赵碧春还住在老城区里,但后来市局新建,搬到了新区,梁国栋也搬了家。   他在市局附近一个中档小区买了房,距离市局仅十分钟车程。   不出意外地,人去楼空。   夏霁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开始搜查。   他自己则站在玄关处,从左到右,全方位地扫了一遍。   房内的装修格局,就如同小区里其他房子的装修,没有刻意调整过。   赵碧春听说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于是房子里也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地上看上起连一粒灰尘也没有。   一尘不染。   这是夏霁的第一感觉。   干净得他都不忍心踩进去了。   但他叹了口气,还是迈开了脚步。   不过他没有去客厅,反而先去了书房。   书房就在卧室的隔壁,门开着。里面有一侧墙壁全是书,密密麻麻放满了。   夏霁扫了一眼,扫到书桌上时,发现上面放着一张A4大小的纸。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纸上一行一行的黑字。   上面写了字。   ---   审讯室里,金定宇坐得相当自在。   他背靠着椅子,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插放在腹前,脸上是怡然自得的表情。见到纪律和俞晓楠进来,他甚至对他们微微一笑。   不等纪律开口,金定宇就说:“说吧,纪队,想问我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掏出证件,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侦查人员……”   金定宇顿时嗤笑了一声:“纪队,不是吧,这种浪费时间的话就别扯了吧?”   纪律没理他,丝毫不受影响地说完了开场白。之后,纪律又例行问了他姓名年龄等基本问题,问得金定宇都开始主动问了:“纪队,你们还想不想让我交代了,快点进入正题好吗?”   金定宇似乎很想和他们分享什么,但纪律不紧不慢:“这是你上次的笔录——十三年前你和林鑫、王佩兰、阮怡琴交通肇事逃逸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一份打印出来的笔录被推到了金定宇面前。   金定宇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大约没仔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就说:“上次告诉你们的半真半假,我重新说一遍呗。”   纪律:“你说。”   金定宇:“其实我撞了人后就知道撞的是谁了。”   纪律双眸沉了沉:“你当时就知道?”   金定宇这次承认地十分爽快:“是啊,那个路口旁边的小区,我认识啊,你们梁局当年住那嘛。他当年可还不是局长,我曾在司法部门工作过,我老婆又从政……你懂的,纪队。”   纪律冷冷地看他,不接他的话。   金定宇:“我还和他老婆一起吃过饭呢,就撞到她的前两天,那天她就穿了这么一条白裙子,我能不认识嘛?”   金定宇这会儿交代得倒是比先前说得详细多了。   事情开端一样,他开车,带了另外三位家长一起,去接他们的孩子。但是途径一个路口时,天气差视线差,他看到路口有人经过,当时就踩下了刹车。但下雨天路滑,车速又不慢,紧急刹车也来不及,“砰”的一声,车子便撞上了一人。   那人撑了把伞,穿了一袭白裙,被撞出去好几米远,头发在雨中披散了一地。   等车子平稳下来后,金定宇借着车灯往那人身上一看,便基本认出了她是谁。但他不动声色,让林鑫下车去查看了。   林鑫回来后说被撞的那人死了。   金定宇说已经记不清当年是什么心态了,就记得一种“不能暴露”的情绪。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撞了人,撞的还是当时就已经在公安系统内有重要地位的梁国栋的老婆。   于是在林鑫回来后,听到对方已被撞死的时候,他瞬间便把车开走了。   纪律问:“你学的是法律,比谁都清楚逃逸的后果吧?”   金定宇:“那又如何?当年我老婆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她的前途——她现在恐怕可能就不是市长了吧?”   俞晓楠忍不住了,压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听起来你还挺关心你老婆嘛,可惜你老婆不见得关心你。”   金定宇摊了摊手:“正常啊,哪有夫妻过了十几年还有爱的?更何况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   当时金定宇开车离开后,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了,毕竟当天的某小报上就刊登了一个很小篇幅的报道,连监控中截取的照片也是模糊不清。那会儿他都准备拿关系去压报道了,没想到除了这么个小报道外,没其他什么媒体报道。他那会儿还在想,是不是监控没拍到他们具体模样的关系。不然铁定不会只刊登这么一副模糊的照片。   但是没想到,就在第二天,他被马晓燕告知,梁国栋的老婆赵碧春流产了,现在在医院。于是马晓燕买了一堆礼品和补品,让他一起送去。   马晓燕早两年因为工作上的事和梁国栋有了接触,自此认识了,平时关系还算可以。这会儿他老婆流产住院,她去看看也在情理之中。金定宇心里有鬼,又琢磨着报道的事,想着正好去看看赵碧春的状况,便也一起去了。   但是这一去,便被当时的梁国栋发现了异常。   梁国栋发现了金定宇的异常。   “你们不知道,你们梁局那个老狐狸,其实他在我撞人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查了监控,认出了我,记下了其他三人。但他在保存了一份监控后,就把其他重要的监控记录都删了。”   但是梁国栋不动声色,并没有揭穿,反而等他老婆出院后,找了马晓燕。   “梁国栋这个人,啧,太阴狠了。”金定宇说,“他当时找了我老婆,跟她说他老婆的流产是我造成的,是我开车把他撞成这样的。”   “他给我老婆看了保存下来的监控记录,据我老婆所说啊,虽然不是很高清,但辨认出谁是谁问题不大。你们梁局呀,就用这一份监控威胁我们。”   梁国栋说他可以不追究责任,但是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也亏他说得出口,他可是一个警察啊!”金定宇说到这里,似乎仍是不可置信,摇了摇头,他接着道,“他竟然说,等我儿子,还有当时车上另外三人的孩子十八岁的时候,高考前,杀了他们——你们听听,这像一个人民警察能说出来的话吗?!杀个人在他嘴里就跟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吗?!”   俞晓楠听得心脏一颤,梁局他……   “他妈的梁国栋就是故意的,他当时说什么,等你们的孩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在高考前杀掉,最令人心痛吧?眼看着孩子就要长大了,上大学了,有所成了,但是突如其来,死了——”金定宇说,“这话我可是到现在都还记得啊,太他妈不是人了!”   纪律眼神越来越冷,说:“但是你和马晓燕也答应了。”   “对,我们答应了。”金定宇爽快地承认道,“如果只是个逃逸,我们哪用得着答应。但当时梁国栋的手里,他妈的竟然还有份我老婆受贿的证据!”   金定宇说,十三年前他老婆的事业正蒸蒸日上,绝不许有一丝差错,于是他们商量之下,同意了。   而且他们觉得,十三年后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兴许梁国栋只是吓吓他们呢。   但以防万一,他们也做了措施。   “虽然对不起锦博,但是没办法,我们只能先把他当做将死之人看待了。”金定宇说得毫无愧疚,“但是我们肯定不能没有后代,于是一年后我和我老婆偷偷又生了一个。”   这个孩子生得几乎没人知晓,现在也被金定宇和马晓燕安排在国外读书,连户口都没迁进来。   听到这里,俞晓楠简直出离愤怒了,她“啪”地一下拍了下桌子,站起,脑袋略垂,气势汹汹地逼近金定宇,厉声道:“你们这样还算为人父母吗?你们有权替其他家庭做决定吗?你们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俞晓楠气得头发都快要炸了,她双手紧握成双拳,抵在桌面上,手背上连青筋都爆起。但她终是忍了下来,没有出手打人。   纪律继续冷声讯问:“现在为什么选择主动说出来?”   金定宇:“你们梁局跑了呗。他都暴露了,我还有必要瞒着吗?而且——”   金定宇忽然变换了个姿势,双手放到了桌上,身体凑前了些,说:“——我现在看我老婆也不顺眼。”   不等纪律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老婆这个人吧,事业心是真的很强,她的梦想可是当国家元首呢,厉害吧?但是,啧,她什么梦想都好啊,就不该背着我找上别的男人啊!”   说到这里,金定宇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下。   “为了她的事业,以前锦博放学上学都是我接送。我还帮她隐瞒了受贿的事——其实不仅仅是受贿呢,你们去查,肯定能查到不少精彩的。估计你们梁局手上有不少这方面的证据,就不知道他有没有留给你们了。”   “我为她牺牲这么多,但她呢?她竟然爬上了别的男人的床!那男人肚子大得跟酒桶似的,头上都没几根毛了,有什么好?就因为官位高?对她前途有利?呵呵,反正都是完,不如大家一起完。”   金定宇大约是把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了,吐了十几分钟还没吐完。   纪律抬手准备打断他。   就在这时,纪律的手机响了。   是夏霁的来电。   纪律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先接了电话。   “老纪,梁局——梁国栋承认犯罪事实了。” 第126章   夏霁在梁国栋家里书房的桌子上发现的那张纸,上面竟然是梁国栋本人写下的犯罪事实。   夏霁把这张纸上的内容拍下,发给了纪律。   纪律从审讯室出来,拿着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这张纸上,梁国栋先是花了一整段的长度,回忆了一番自己从警二十几年以来的丰功伟绩,再是说到了纪律。他说纪律是个好苗子,像当年的他,敏锐、出色,但就是太正义了,同时以一种说大道理般的语气写下了一句——在这个社会里太正义可走不远啊。   接着,他得意洋洋地坦诚了最近四起跳楼案的真相。   纸上内容比较多,每个字与每个字之间靠得比较近,纪律看得不快。   梁国栋在纸上写道,这四跳楼案,如纪律他们猜测的一样,缘起于十三年前的交通肇事案。当时,金定宇四人撞的就是他的妻子赵碧春。   和金定宇坦诚的一样,赵碧春被撞后就流产了,而之后身体变差,不再适合怀孕。于是这十几年来,梁国栋没再有过第二个孩子。   梁国栋三十九岁那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结果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了。于是,正如金定宇所说,十三年后梁国栋是为复仇而来。他特地选在了这么个时间段,是因为他觉得在家长辛辛苦苦培养了孩子十八年之后突然死亡,会给家长带去最为沉重的伤痛。   这封信一样的东西,似乎是梁局前两天就写下的,他用了“四名学生的死亡”这个短语,但目前的现实是杨希还活着。   纪律心神一凛,梁国栋这是不弄死杨希不罢休?   纸上还有三分之一的内容,纪律继续看下去。   下面紧接着梁国栋以一种特别骄傲的语气说自己有五个得意帮手,他们是他几年来最好的作品,肯定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奇迹。   五个?   卢浩才、何小贝、何小宝、崔成,这是四个,还有一个是谁?已经死去的刘文韬?   不,不是。   纪律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不是刘文韬。   那就是,还有第五人。   还有第五个人没有现身吗?   纪律晃了下手机,原本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纸上还有最后一句话——   我即将回来,等着接收我带给你们的礼物吧!   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梁国栋离开了,又可能即将回来。   而他的回来,将可能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纪律从兜里掏出宋不羁的手机再次看了一眼,心道,你不会跟着崔成一起去了他们的窝点吧……   一定要小心啊。   但眼下,他也没有快捷有效的方法,能立即找到宋不羁。谢齐天和金子龙还在查监控,还没有消息传来。   纪律再次往审讯室走去。   就在这时——   “纪队——纪队——”   隔着老远,一个声音就大声传来——   “有人持枪闯进来了!”   纪律脚步一顿,双目一凝,转向声音来处。   “是卢浩才!卢浩才持枪闯进来了!保安——保安已经死了一人了——”   纪律眉目一跳,几步便走到了对面办公室的窗户边,往外看去。   一个黑色健硕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他手上拿着一把枪,毫无顾忌地大步踏进来,瞟到一个人影晃过,随手就是一枪。   “砰砰砰——”   纪律看向警卫室那边,一个保安倒在门口,身上地上有明显的血迹。   不难看出,当卢浩才闯进来的时候,这名保安过去拦了他,问他是谁来干什么的,没想到……   底下卢浩才似乎察觉到楼上有人看他,精准地一抬头,就对上了纪律的视线。   “是你啊……”卢浩才停下了脚步,甩了甩拿枪的手,把枪口对准纪律,挑衅似的说,“下来。”   太阳照在卢浩才手里的枪上,莫名有了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但纪律脸色更深沉,他看了卢浩才一眼,转身离去。   有人持枪闯进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市局上下。   而且经过辨认,这人是正在被通缉的杀人犯卢浩才。除了那保安外,一个正准备外出的民警也被卢浩才一枪射中眉心,死了。他的尸体倒在了一楼大厅的门口。   卢浩才粗鲁地把他的尸体踢到了一边,走了进去。   “怎么?都躲起来了?”   “胆小鬼!连硬拼都不敢!”   “这样就能当警察?弱得跟一只蚂蚁似的。”   “老子一人一枪就能把你们公安局全干掉信不信?”   “都不出来?那老子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走过去,杀光你们!”   “尤其那个纪律,老子不会把他一枪毙命,肯定要多多折磨他……”   卢浩才一边阴森森地发布杀人预告,一边往一楼的办公室走去。   一般警察平时是不带枪的,枪都在枪械库由专人保管着,申请配枪需要经过严格的手续流程。   但眼下没有时间让他们办手续。   张局临危不惧,大手一挥,让纪律他们先拿枪,手续等事后再补,一切责任他承担。   纪律拿了枪,往卢浩才所在的一楼而去。   ---   俞晓楠在审讯室里也听到了外面不正常的动静,似乎有匆忙的脚步声不断响起,尤其纪律一直没回来。   她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她的左右眼皮也跳了起来,好像应验着她的预感一样。   金定宇倒是依旧很轻松。   他甚至好心情地提醒道:“小警察,你们队长这么久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闭嘴。”俞晓楠早就对他忍无可忍,便二话不说地直接掏出手铐,把他铐在了椅子上。   金定宇甩了甩手腕处的手铐,说:“我这么老实,你还要铐我啊?太不人道了吧?”   俞晓楠没理他,凶狠地留下一句安分点之后便抱着笔录走了出去。   纪律不在外面。   她拿出手机,拨了纪律的号码——没人接。接着,她想了想,匆匆跑向办公室。但途中,却被一阵枪声惊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市局内怎么会有枪声?   俞晓楠很疑惑,又惊又急。   刚才那枪声虽然不是很响,但明显是隔了不远的一段距离之后传过来的。   俞晓楠不再迟疑,确定声音来处后,快速跑了过去。   电梯停在顶楼不知何时才下来,俞晓楠选择了跑楼梯。   但跑着跑着,她猛地刹了个车——她差点撞上了往下走的张局。   “张局!”俞晓楠大叫一声,“我听到了枪声,出什么事了?”   “卢浩才持枪闯进来了。”张局简单几句就把事情讲了一遍,说,“你也去领把枪。”   “张局,你去哪!”   张局不好好在楼上坐镇,跑楼下去干嘛?一楼不是有卢浩才吗?   张局摆摆手让她赶紧去。   “我是你们的领导,领导就该躲在后面吗?我不躲。”   张局个子虽然不高,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令俞晓楠肃然起敬。   她大声喊了声“是”,然后“蹬蹬蹬”跑向枪械库。   ---   纪律已经下了一楼的楼梯,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进到一楼的走廊。   他拿着枪,贴在墙上仔细地听着声音。   有隐隐约约地脚步声从走廊里面传出。   这人似乎穿着球鞋一类的鞋,脚步声听起来不重。但他很嚣张,每走到一间房间,就用力踢门。门似乎是关着的,并没有撞到墙壁的回响。   纪律想了一下一楼这边的办公室分布,心下了然,里面的几个办公室都没人,关着也是正常。   至于其他原本有人的办公室,应该是在卢浩才闯进市局时,就得到消息离开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纪律回头瞥了一眼,是局内其他同事。   “纪——”   那人刚小声地张了嘴,就被纪律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纪律冷厉地看了他一眼,又朝门外走廊飘去一个眼神。   那警察顿时了然了,做了个口型说:“在外面?”   纪律点了下头。   那警察抬了抬手里的枪,往门外抬了抬下巴——我们一起上?   纪律让他稍安勿躁,继续贴到墙上听声音。   卢浩才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他依旧嚣张地走着,没走几步便踢几下门,但是——   不对。   纪律分明听出了这会儿他走路声音与刚才的不同。   刚才他走路还是漫不经心的,但这会儿,好像带了目的性——他有前进的目的地!   他发现了他们就在这门后!   纪律双眸一凝,打了个手势让旁边的同事小心,同时缓缓地举起了枪。   同事受他影响,也小心谨慎了起来。   外面卢浩才走路的脚步声继续响着,越来越逼近,越来越逼近——   近到纪律听起来这声音就像是在墙后传来的!   就在这时,突变陡生! 第127章   “砰砰砰——”   子弹射中门上的玻璃,玻璃瞬间碎了一地,细小的玻璃碎片朝四周四散而去。   那警察一时不查,被玻璃碎片划破了一侧脸颊,冒出了一道血丝。   玻璃被射碎后,子弹紧接着射进来!   纪律也是反应快,“啪”的一声,一颗子弹通过裂开的玻璃碎内射了出去,堪堪沿着卢浩才的身体边缘滑过,在对面木质的门上留下了一道凹痕。   双方都确认了彼此的位置,卢浩才阴狠一笑,也不管里面会不会再有子弹射出,“砰”的一声踢开了门。   门立即往后开去——   纪律在门快要撞过来时,往后一退,躲了。   另一警察也是反应迅速,抬起手里的枪便朝外开了一枪!   然而卢浩才更是迅速,身体灵敏地往旁边一斜,便躲过了!   紧接着——   “砰砰砰——”   卢浩才连续往里面射了三颗子弹!   纪律低低喊了一声“小心”,膝盖一弯,身体一斜,子弹从他肩旁射过。   楼梯间地方狭小,俩人又是在同一边,纪律躲过之后,另一个警察来不及,反应慢了一拍——他也没料到卢浩才射得这么准,肩膀不可避免地中弹了。   卢浩才似乎得意地嗤笑了一声,他再次举起了枪——   “砰——”   子弹射中肉体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闷响震得人心一颤。   卢浩才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冒血的左腿,那流出的血似乎刺激到了他,看也不看地便连射了好几枪!   纪律猛地把那受伤的民警往下一压,俩人一起躲到了门后。   门板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也暂时阻挡了卢浩才的子弹。   中弹这件事似乎完全没有让卢浩才停下脚步,他更疯狂了,口中低吼了一句——   “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纪律拿着枪,矮着身体蹲在门后,随时准备再射一枪。   “站住!”   就在这时,市局内其他警察也过来了,他们从另一门出来,纷纷从外进了一楼大厅,借着门和大花盆等物的阻挡,对着卢浩才齐齐举起了枪。   “放下武器!”   然而卢浩才只是阴冷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口出狂语:   “小蚂蚁们也配拿枪?不会连枪怎么开都不知道吧?”   “老子天下第一,捏死你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这世界以后就是老子的世界,你们给老子乖一点,老子心情好还能饶你们一命。”   “砰——”   卢浩才说了几句之后,几颗子弹便朝着门口的警察们而去——   警察们此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子弹纷纷落空,也朝着他的腿开始了回击。   然而卢浩才的身体猛然爆发到了一个极恐怖的速度,他好像感觉不到嵌在他左腿内的子弹似的,灵敏地左右闪避,紧接着“刷”的一下闪入了楼梯间,对着门后就是“砰砰砰”连开几枪!   然而比他反应更快的是纪律,纪律早就在外面对峙卢浩才说话的时候让另一个警察上楼去了,这会儿门后就他一人,他在卢浩才开枪之前就开了枪——   子弹射中了卢浩才的手腕!   但卢浩才手里的枪竟然没掉,还连续开了几枪!   只不过这几枪射得不太准了——   纪律抓住机会,再次朝他手腕射了一枪!   卢浩才手一抖,手里的枪终于掉到了地上!   但是紧接着,卢浩才没受伤的右腿如一阵旋风似的,横扫向纪律的腿!   纪律抬起腿,迎上了这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冲得俩人皆是往后一退!   但纪律接着便又是一枪,射向了卢浩才的右腿!   卢浩才扭曲了面容,怒吼一声就要再次扑上来!   其他警察这时候冲了进来,制住了他。   纪律靠在墙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   欧杰被杀案的凶手卢浩才持枪闯入市局,杀了一名保安和一名警察的事立即便被传上了网络,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不知是谁经过,拍了一张保安死在门口的照片,放到了网上。   等市局的人看到再处理时,这张照片已经被传播得很广泛了。   张局之前没想到在自己退休前会发生梁局这件事,这会儿更是没想到会发生卢浩才持枪闯市局,最后被爆到网上这事儿。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勒令各人处理。   该删的删了,尽管无法彻底控制,但也算好转了。花城市局的官方微博和官方微信也即时做出了声明。   至于卢浩才,在把他的双手戴上手铐双脚戴上脚链后,张局几番考虑后,让人去请了医生过来,直接在局里给他取子弹。   之后,便是对他的审讯。   这边对金定宇和马晓燕的审讯还没结束,那边卢浩才又要审,纪律忙得不可开交。   他心里还在担心着宋不羁。   谢齐天和金子龙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卢浩才已经被制服了。   “小谢。”纪律喊住了他,“监控有发现吗?”   “有。”谢齐天快速说道,“我们发现崔成开车往青山区方向去了。”   他说了车的牌子颜色和型号,说他们目前只确定了崔成往青山区开,但具体目的地在哪,还在查。   “继续查。”纪律说,“一定要找到。”   谢齐天应了声“是”,又带着金子龙去斜对面的交警大队了。   俞晓楠在卢浩才闯进来时完全没派上用场,懊恼不已,在纪律面前晃了两圈,嘟囔道:“如果小宋哥知道纪队你差点被子弹射中,那得多心疼啊!”   纪律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说:“张局和老王等下去审卢浩才,你准备一下,我们去马晓燕那。”   俞晓楠拍了拍胸脯:“早就做好准备了!”   马晓燕在审讯室里,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完全没受影响。   纪律和俞晓楠进去的时候,马晓燕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面上表情闲淡,仿佛这会儿她坐的不是市公安局审讯室里冷硬的椅子,而是她市长办公室那张舒适的皮椅子。   纪律和俞晓楠进来后,马晓燕的表情不变,平静地有点不可思议。   纪律在说完了惯例地开场白后,问:“马市长,需要我帮你联系侯一笙律师吗?”   马晓燕:“不用。”   纪律挑眉:“真不用?”   马晓燕笑了笑:“我听说的纪队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纪律:“告诉犯罪嫌疑人有权请律师是我们的职责。”   马晓燕兀自笑了笑,又道:“不用了。”   纪律点了下头:“那就进入正题吧,马市长——十三年前的事,你看看你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马晓燕:“我丈夫开车撞了一个女人,使她流产了。这个女人是梁国栋的妻子。”   马晓燕说得自然而平静,好像这些话在她心里酝酿许多遍了。   仿佛在做一场演讲,即使听众只有俩人,马晓燕仍然讲得清晰而认真,语言组织十分有她的个人特色,抑扬顿挫也不忘落下。   整件事情和金定宇交代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马晓燕的叙述听起来更为舒服。   说到她应了梁国栋的威胁时,她也坦诚了原因:“我贪污了。梁国栋掌握了证据。我现在全都交代,你们去查,去核对,赃款我全部上交。”   马晓燕把她十几年来贪污受贿的一系列事情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俞晓楠记了好几页,目瞪口呆。   “上千万……我去,纪队,我知道官员贪污,马晓燕这胃口也真大啊……”从审讯室出来后,俞晓楠忍不住算了算记录下来的金额,最后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二人往办公室走去。   本来以为会在马晓燕那花费挺多时间,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结束了审讯,收获颇丰地出来了。   从杨希跳楼到审讯金定宇再到卢浩才闯进来,最后到审讯完马晓燕,一个下午的时间也过去了,此时已是傍晚五点多。   夏天的太阳还没落下,依旧散发着光与热,照在身上也挺热的。   纪律心里也有点焦躁。   算了算时间,距离宋不羁跟着崔成离开,已经快过去了六小时,他的附身时长就快到顶了……   他很少有这种焦躁的情绪,近十年以来更是越来越沉稳,越来越符合纪爷爷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但这会儿一想到宋不羁,他就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去找他。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不知道他是否有危险。   甚至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刚想到这个,谢齐天就打了电话过来。   “纪队,崔成在青山区失去了踪影,最后我们在监控中看到他的车经过了青山区市中心正在建的龙商大厦。”   “龙商大厦那边过去……”纪律沉思道。   谢齐天:“那整条街都是商业区,再过去便是一个小区。如果再往前,直开,便开到了郊区。”   “居民区……”纪律说,“把那个方向的居民区和废弃工厂之类的地点都给我标出来。郊区……郊区也查。”   谢齐天应了一声,继续去忙了。   纪律在手机上点开地图,找到青山区,细细研究了起来。 第128章   宋不羁这会儿附身在一只蝴蝶身上。   下午,虽然崔成把车子停在树荫下,但是太阳还是会透过树叶缝洒落进来,时间久了,车内空气不流通,就很闷,温度也渐渐上升了。宋不羁坚持着坚持着,实在受不了了,再加上附身在多肉身上的时限快到了,他就恢复了原身。   身体依然恢复在后座,当他小心地趴在地上借着余光看向窗户外时。他看到了一只飞过的白色蝴蝶。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他附身到了这只蝴蝶身上。   说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连续三次附身,但是第一次每次附身都在后遗症出现前。他不知道这第三次附身结束后,他是只会出现这只蝴蝶的后遗症,还是三次的后遗症都有。   他飞到了树上,停在树叶上,看向下午崔成和何小贝进去的房子。但是这栋房子每间房间都拉着窗帘,宋不羁看不到里面。   他扇动翅膀,从树上下来,往其他地方飞去。   他一边飞一边打量着这里的七栋房。每栋房的门都是木门,它们的外观看上去也一模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犯罪分子……   宋不羁附身的蝴蝶飞到了一株盛开的菊花上,他东嗅嗅西闻闻,注意力却在种了这么一排花的房子前。   房子前站了两个人,似乎是母女,正在聊天。   年长的那位说:“你看隔壁小贝多会打扮自己啊,你再看看你,多邋遢。”   年轻的那位说:“我懒嘛,我不也会抹BB霜涂口红嘛,还好吧,我觉得我还挺好的。”   年长的那位说:“衣服呢?整天T恤牛仔裤,不能买点裙子穿穿?隔壁小贝那种裙子,多好!”   年轻的那位说:“T恤牛仔裤哪不好了?我就喜欢穿这种。小贝喜欢裙子,所以穿裙子多呗,我和她不一样。”   年长的那位说:“就因为这样,你相亲才没一次成功的……”   年轻的那位说:“那可不是,是那些男的都太智障了,我看不上。”   年长的那位说:“你都二十六了,别太挑了……”   年轻的那位说:“行了行了,不说了,我去给花浇水。”   只见那年轻女子拿了个水壶,接了水,一盆花一盆花地浇过去。   宋不羁忙从菊花上飞走。   他飞到了旁边一户的一株蓝色花朵的植物上,脑内却想着刚才这俩人的对话。   这俩人提到了好几次“小贝”……是指何小贝吧?   听起来,她们和这位小贝,关系挺好……   宋不羁不知道何小贝在玩什么把戏,应该说摸不准“M1”团伙在玩什么把戏。这个地方,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居民区,他们住在这,似乎还和邻居们混得挺好。而邻居们看起来也似乎对他们没什么怀疑。   好像何小贝他们是正常人。   还是说这些邻居,其实也是“M1”的成员?   宋不羁漫不经心地停在花朵上,停得时间大概有些久了,一阵温热的呼吸突然凑近——   ……竟然是一条狗!   这狗咧着嘴吐着舌头,鼻子凑过来嗅了嗅,热气就吹拂到了蝴蝶身上。   蝴蝶身体一抖,翅膀差点都忘了怎么挥动,一颤一颤地飞走了。   狗“汪”了一声,四肢一迈,追了上来。   宋不羁:“……”   而身后传来那年长女子的声音:“女儿啊,你看阿黄在追一只蝴蝶呢。”   年轻女子:“阿黄太淘气了,上次撞倒了我一盆花,您平时对它凶一点啊,凶一点才不会造次。”   “阿黄就是条狗,它懂什么呀?花盆碎了就换一个。”   年轻女子无语片刻,浇完了花,放了水壶,说:“爸做好饭了吧?吃饭去吧。”   母女俩进去了,阿黄还在乐此不疲地追着蝴蝶。   蝴蝶已经飞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然而阿黄一跃而起,跟了进来。   宋不羁简直想骂人了!这狗什么毛病啊,竟然追着一只蝴蝶跑!   然而那狗似乎也不是想伤害蝴蝶什么的,它就是追着蝴蝶跑,追到了就伸出爪子试探性地一伸,蝴蝶被吓走了,它又追。   拜这条狗所赐,宋不羁绕着这一排房子飞了一圈。   他看到了除了母女俩外,其他看上去也很正常的人。是两位老人,他们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着闲话。见到狗追着蝴蝶跑过,他们还笑了一笑。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宋不羁心想,崔成他们在这里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   “阿黄,吃饭了。”   狗终于被它家主人叫走了,宋不羁松了口气。   再追下去,他怕是要飞不动了。   他停在一朵花上休息,注视着崔成何小贝进去的那间房。   窗帘们依旧拉着,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只有空调水不断地滴下来。   这会儿天还未全黑,太阳才刚刚落下不久。   蝴蝶从一株花上飞到另外一株上,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看起来,他是不可能混到房子里面去了,这会儿在房子外面瞎飞也飞不出什么名堂。不如……   还没“不如”完,他就看到盯着的房子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忙转移了视线。   那帮人一个比一个敏锐,可得小心点。   出来的是何小贝。   何小贝似乎心情不错,对隔壁聊天聊到这边来了的两位老人打了个招呼。   “是小贝啊。有些时日没见了吧?工作忙吗?多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哟!”   何小贝:“李奶奶,我这不一想您就回来了嘛,您身体还好吧?”   “硬朗着呢!走几十公里不在话下!”   何小贝笑道:“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哪需要您走几十公里呢,您呀,吃好睡好就好喽!”   宋不羁听了几句,心说,何小贝和这些人处得倒很好……   “对了,上午我自己包了点青团,你等下带点回去,热热吃。”   何小贝:“那先谢谢您了啊,刚好梁先生今天回来,可是有口福了呢。”   “梁先生今天回来?”   “是啊,我算算时间,梁先生应该快到了,就先下来等他啦。”   “哎哟,梁先生回来了好啊,他这趟出差可够久的啊,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的呢,您放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阵汽车的马达声响起,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由远及近。   宋不羁挥动翅膀,往汽车来处飞了飞。   汽车开了进来,停在了这一排房子的前面。   驾驶座上的车门被打开,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走了下来。   梁国栋。   蝴蝶翅膀轻颤,宋不羁心说,果然是他。   两位老人家对梁国栋是到来表达了十足的惊喜。   他们说完几句话后,副驾驶座的门也打开了。一个纤瘦的中年女子下来了。   “梁夫人也来了啊,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赵碧春看上去文文弱弱,脸色不太好的模样,她轻声细语地和老人家们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和梁国栋、何小贝一起进去了。   宋不羁想了想,不再逗留,挥动翅膀往外飞去。   先得搞清楚这是哪儿,然后回去,告诉纪律。   这排房子出去,有一条水泥路,水泥路是一来一去两个车道的,车道的另一边是果园的模样,上面种着的应该是什么果树。   宋不羁不认得,朝着梁国栋车子开进来的那边飞去。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得飞到人多的地方再恢复身体比较好。这个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人很少,贸然恢复身体危险系数太高了。   但是这条水泥路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宋不羁觉得自己现在的小翅膀挥得逐渐吃力了起来——这还有多远才飞完啊!   而且这种地方,连个路牌都没有。宋不羁飞了这么久,只知道这应该是某个属于青山区乡下的地方,但却不知道具体是哪。   青山区的郊区多乡下,如果不能精准确定方位,警方找恐怕也要找上一会儿,如果梁国栋他们撤离了……   宋不羁心想,还是得确定这是什么地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两旁虽然亮起了路灯,但是光线仍是变差了。   宋不羁不知道飞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又累又饿。   但是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这条水泥路有了尽头,他看到了。   他用力扑腾了几下翅膀,飞到了这水泥路尽头的路灯顶上,分别朝两边看去。   这是个岔路口。   往哪边呢,他想。   他在路灯柱子上休息了一阵,选定了看上去灯光又密集又亮的一边,飞去。   几十分钟后,小蝴蝶来到了青山区的市区边缘,前方灯光明显比乡下明亮许多,街上也热闹很多。   青山区虽然还在大改建,但毕竟是个发展多年的区,人流量也是不少的。   宋不羁看了眼周围的店铺分布,进了一家肯德基。   几分钟后,恢复身体的他从肯德基里出来了。   “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宋不羁喃喃自语道,找到这条路的路牌,看了一眼。   富强西路。   宋不羁在脑内回想了一番刚才一路飞过来的方向,心里对梁国栋他们的所在有了模糊的判断。但他方向感真是不怎么样,也不敢断定是对是错。   他站在路边,准备拦辆车,回去。   这时——   不好,后遗症来了。   他暗骂了一句。 第129章   宋不羁离开得早,没看到就在他离开后,又一辆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何小宝。还有一个是个年轻的男子,个头不算高,唇角上扬,双眼却带了犀利。   他们俩也进了房子。   何小贝从隔壁李奶奶那拿了青团过来,再炒了几个菜,便招呼梁国栋等人过来吃饭。   一桌六个人,四个男的,两个女的。   男的开了箱冰啤酒,边喝边聊。   崔成先开了口:“老板,那第四人,是我失手了,我……”   梁国栋打断了他:“按计划来,把他列入你下次的目标之中。”   “是。”崔成说,“这次肯定不会再失手。”   梁国栋看了他一眼:“有纪律在,小心点。”   崔成心神一凛,又应道:“是。”   何小贝也开了一瓶啤酒喝,闻言说道:“老板,虽然纪律这人真的挺有魅力吧,我也承认他很厉害,但他毕竟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是不是应该……”   何小贝看了眼梁国栋的脸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和何小宝一起进来的这男子也说:“老板,小贝说得对,纪律是个强劲的对手,早点除掉早安心。”   梁国栋的目光比起在市局时还要锐利,他一一扫过其他人。虽没有言语,但当目光扫过时,其他人全都避开了视线。   只有赵碧春自若地吃着饭。   最终,梁国栋开了口:“杀,谁阻碍就杀谁。”   梁国栋收回视线,众人顿觉身上的压力一松,纷纷松了口气。   崔成又说起宋不羁:“这个姓宋的,我感觉他不简单,你们和他接触了感觉如何?”   在座的人除了赵碧春都和宋不羁接触过。   何小贝往后撩了撩头发,说:“这位宋先生啊,跟着我上了一周的瑜伽课,我迟钝,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但他也给我一种确实不一样的感觉。”   何小宝一直沉默地吃青团吃菜,此时闻言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   另一名男子说:“老板,您和宋不羁接触得比较多,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崔成放下筷子,突然说了一句:“他第三次来听课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可能是我们的同类。”   “同类?”何小贝皱了皱眉,“你指什么同类?”   梁国栋抬了抬眼,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顿时消了,齐齐注视了过来。   梁国栋问:“刘文韬为什么杀死他老婆?”   何小贝说:“不是情绪一时上来,失手吗?”   梁国栋:“对,但是原因呢?”   崔成迟疑了一下,说:“您是说他情绪上来的原因?”   何小贝是当时王余死后和刘文韬接触得最多的人,她甚至帮刘文韬编好了一系列故事,教他怎么做,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对于王余死亡的原因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但此时她却想不起来。   刘文韬当时只说他失手掐死了他老婆,好像还真没说过为什么会失手,为什么会情绪上来。   梁国栋喝完了一瓶啤酒,捏扁了,往垃圾桶一扔——命中。   他说:“刘文韬来问过我,为什么二十五年前‘M1’的实验对象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活着。”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惊。   何小贝甚至惊呼出声:“王余是当年的实验对象之一!”   这条消息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原子弹爆炸——原来这世上还存活着第一批“进化过”的人类?   除了老板外。   梁国栋:“当年我设计炸了实验基地,自己提前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从爆炸中逃出来。”   那名和何小宝一起进来的男子说:“王余今年三十七,二十五年前就是十二,按照老板您提供的资料,她应该就是当年十二岁的那名女孩。”   梁国栋点了下头:“一个能活下来,两个也可能活下来。”   崔成:“老板怀疑宋不羁是……”   男子说:“宋不羁二十七,二十五年前两岁。他是在北山福利院长大的。”   何小贝:“年龄对得上……”   崔成:“我去北山福利院打听一下吧。”   梁国栋阻止了他:“不必,我确定他也是当年的实验对象之一。”   何小贝刚想问为什么,就倏地想起梁国栋那敏锐得可怕的直觉,顿时闭了嘴。   这二十多年来,梁国栋先后找了不少人继续研究“M1”,他自己作为当年的实验对象之一,这些年也一直在注射着所谓改良升级过的“M1”,副作用暂且不说,他的敏锐度和直觉力,确实达到了很高的一个程度。   梁国栋:“得不到就杀。”   众人纷纷点头。   当梁国栋等人在屋子里吃饭说话时,市局的警察们依然在加班。   先不说马晓燕那档子的事,她的事到时候自然有监察委的人去处理。现在更重要的是梁国栋。   市局上上下下全都没料到梁国栋说离开就离开,还爆出他是某个犯罪团伙的头目这事。各队的人一开始很多都不怎么信,但张局在审讯完卢浩才后,及时找了别的副局,又召集了各队的队长和副队,快速地开了一场短会。   会议的内容就是梁国栋,今天中午之前还是他们局长的梁国栋。   而就在这场会议后,一个视频被上传到了网上,一分钟内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网警大队的人及时把这视频拦截了,但已经有人截图了,甚至保存了下来。很快,“进化人体组织M1”、“花城公安局局长发表恐怖宣言”等话题在网络各地盖起了高楼。   市局领导们围着一台电脑,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视频里,梁国栋只露出了上半身。   他的表情不像平常那边严肃,他的嘴角甚至是轻微上扬的。   这个视频不到一分钟,梁国栋就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是‘M1’团伙的创始人,这是个进化人体的组织,欢迎有志青年的加入。”   一句是“我们即将对花城进行大改造,敬请期待”。   说到“大改造”一次时,梁国栋的表情既期待又带着恐怖分子的那种危险感。   这短短两句话,被网友们经过解读,已经有了多种含义。   有人说“M1”是个邪教组织,进去后的人都会被洗脑,但是带来的收益确实很大。   有人说先前花城的几起杀人案都是这个组织做的,他们说的“大改造”,很大可能是杀人。   有人说不一定是杀人,万一人家有炸弹能直接炸呢。   有人问怎么加入这个组织,还有人问这个视频中的人是不是市公安局的局长。   问题刚提出便有人解了答,不知哪来的小号说确实是市局局长,他看不惯公安局内部的腐败与无能,准备自己动手清扫犯罪了,如果有人知道谁犯了罪没受到惩罚的可以留言。   这话刚一出,吐槽的有,不信的有,真留言的也有。   警方在发现这个帖子后立即删掉了,但总有些网友顺手截了图——   于是,新的帖子出现。   警察们忙疯了,一方面要实地调查梁国栋事件,一方面又要随时监控网上。   能帮忙的都来帮忙了,然而人手还是不够。   “查到了——查到了——张局、纪队——”一个小民警匆匆跑过来,“我们查到发布视频的IP来自我们局内部!”   张局只差揪住民警的衣领了,他急吼吼地道:“你说什么?!”   “IP显示视频是通过梁局的电脑发的!”   张局和纪律等人匆匆往局长办公室而去。   自从确定梁局和那些谋杀案有关后,他们就封了局长办公室,之后又发生了那么些事,还没来得及检查里面的各种设备和资料。   但这会儿结果显示网上那视频是从这屋子里发出去的?!   局长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此时已是晚上,天早就黑了,办公室里没开灯,理应是黑暗一片的。但这会儿却是有光。   光是从一台电脑上发出来。   张局带头,走了进去,一把打开了灯,然后来到这台电脑前。   电脑上出现的赫然是刚才网上传播得很火热的那不到一分钟的视频。   视频中的梁国栋和他们面对面。   技术人员快速对这台电脑进行到底检查,确定视频果真是从这台外网电脑上发送出去的。   “视频昨天存入了电脑,今天上午设定了自动上传时间。”   张局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一边吩咐着对网上言论的控制,一边勒令众人加班加点也要把梁国栋等人逮捕归案。   纪律也匆匆离去了。   视频事件由于张局的及时处理,网上大范围的散播已经没有了。但是那些匿名小论坛里,关于这个视频的讨论仍层出不穷。   有人质疑所谓人体进化的真实性,问能进化到什么水平。不过片刻,立即有人冒了出来,回答了他的问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有人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也有人半信半疑。但从这晚开始,花城暴力伤人的事件陡然增多了,派出所民警齐齐出动,不难想象,他们的黑眼圈又要加重了。   雷钧就在这个忙碌的行列里。 第130章   雷钧是青山区基层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当时王余被杀案时和纪律他们接触过,帮过他们一起查案。而这会儿市局确定了崔成最后开车进去了青山区,又在青山区失去了踪影,便通知了青山区的民警们帮忙一起搜寻崔成。   雷钧接到这个上级这个命令后,就主动加了班。在正常下班时间后,买了个汉堡蹲在路边吃,边吃边思考怎么找。   各监控肯定在调取了,不用他操心。如果连监控都找不到……那只能是在那些监控不完善的地区了……   要说青山区哪里监控最不完善……雷钧首先便想到了那些远离市区的乡下。   他很快啃完了汉堡,准备往这会儿离他最近的乡下去转一圈看看。   然而当他从乡下转了一圈回来,突地发现手机信息炸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某个视频的话题,他的各种群,不管是工作群还是扯淡群,聊的也都是视频这件事。   就在他刷完了信息,看到市局已经快速做了处理后,准备踩下油门先回家时,他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   “着火了!”   雷钧降下车窗玻璃,往外一看,一个小弄堂里,一名女子背靠着墙,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瑟瑟发抖,而她面前,一个男子右手拿了把刀,渐渐逼近——   雷钧脸色一沉,身为民警的正义感顿时上来了,他立即开车门冲了出去。   歹徒察觉到旁边有什么冲过来时,已经迟了——雷钧已经一脚踢倒了他。   “警察!老实点!”   看到歹徒试图去拿掉在地上的刀,雷钧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厉声喝了一句,然后一把制住他,掏出手铐把他铐住了。   女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她虚软地靠在墙上,说:“谢谢,谢谢你,警察同志。”   雷钧想到刚才在手机上看到的视频和各种信息,对她说:“赶紧回家吧,太晚了别一个人在外面逛。”   女子点了点头,又道了谢,慢慢地扶着墙离开了。   其实这会儿也不算晚,连九点都还没到,许多人的夜生活甚至还没开始。   但城市的角角落落里,却比平常活跃多了。   歹徒被雷钧押着走了,刚才周围鼓掌表扬他见义勇为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雷钧讥讽地笑了笑,现在的人,看到别人有难,真正无畏去帮忙的还有多少?   因为多了这个歹徒的关系,他没有回家,先去了派出所。   ---   宋不羁这会儿也已经上了车。   他上了车,跟司机说了目的地后,就靠在了后座,闭上了眼,努力放空自己,不断地对自己说:“我不是蝴蝶,不是蝴蝶,不是蝴蝶,不想吃花蜜,不想吃花蜜,不想吃花蜜……”   他几乎快要把自己说服了,但当车子经过一个蛋糕店时,店里香甜的味道飘散出——   虽然这种香甜和花蜜的香甜不一样,但宋不羁仍是被勾得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口水。   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后,宋不羁又生生地忍住了。   他平稳放在双腿两侧的手克制般地握紧了。   司机从车内的后车镜中看了后座上的客人一眼,见他虽然闭着眼,但是喉结上了滚动了几下,明显没睡着,暗自揣摩了一番客人的心情后,说:“年轻人,失恋了吗?”   宋不羁正在不断地催眠自己,乍听到这句话,差点忘了自己在干嘛。他假装自己在睡觉,没有理会。   司机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又往后车镜里看了一眼,心说,这是伤心得不想理任何人啊?唉,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这么想着,便小声地嘀咕了出来。   宋不羁耳尖,听到了。   不知怎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又勾起了他的食欲……花蜜啊……   所幸接下来司机没再开口,他不断的催眠也有了点作用,到家之前,他竟然真的忍住了。   从青山区开回景华区,两个小时过去了,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宋不羁没想到这个点了纪律竟然不在家。   他们碧水佳苑的卧室正对着这会儿宋不羁让司机停车的地方,如果纪律在家,卧室内肯定是开着灯的,但这会儿房间是暗的。   宋不羁心想,难道他还在加班……还是说在找我……   司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客人付钱,就催了:“年轻人,到了吧?你付个钱我好下班回家啊……”   宋不羁“嗯”了一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开到市公安局,就马路对面那个。”   司机:“……”   车开到了市局,宋不羁说:“麻烦等一下哈,我去借点钱。”   司机:“……”   原来这小子没钱?   宋不羁走到门口的警卫室,问保安借了钱,付了车钱,然后迅速跑进了市局。   市局里,所有还在加班的人都在忙碌着。   宋不羁一路上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心想,就算崔成跑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纪律不在办公室里。   宋不羁先见到了俞晓楠。   俞晓楠脸色不太好,完全不像平时看上去的样子。宋不羁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抱了一叠纸往前走着,步履匆匆。   “小……”   宋不羁话还没说完,俞晓楠就看到了她,语速很快地说:“找纪队吗?纪队这会儿在技侦那,你等下吧。”   俞晓楠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宋不羁只来得及看到她抱着的那叠纸上一个显眼的名字——   梁国栋。   梁国栋,他们的局长,出什么事了?   宋不羁附身跟着崔成的时候,梁国栋还没主动离开主动暴露,他也不知道这才短短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会出那么多事。   纪律没在,他的办公室门锁着。宋不羁就蹲在门外等着。   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忙,他也想去帮点忙,但是,后遗症还在影响着他。   粗算了下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   现在光是克制着就已经快用尽全力了,正常说话都是勉强——他担心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会不会忍不住脱口一句“我想要花”“我想吸食花蜜”。   ……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他也不敢去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坐着等。   因为每个办公室里都放了植物。虽然植物大多数是没花的绿植,但是……看到了仍然想凑近。   宋不羁真怕自己忍不住,会情不自禁地把脸凑到植物上蹭……还是蹲在走廊里吧。   来来往往不少人都看到了宋不羁,大概有人把他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纪律。   总之纪律回来的比宋不羁想的要早多了。   纪律一眼就看出了宋不羁不太对,忙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   一进去,纪律还没松手,还没开口,宋不羁就抱了过来,垂下脑袋,埋进了他脖颈处。   “蜜……甜甜的……”说罢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纪律:“……”   然而他也是身体一颤。   宋不羁还在他脖子上蹭啊蹭的,纪律深吸一口气,把他从身上扯了下来,推到椅子上坐下,双臂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低头问他:“附身到了什么身上?”   宋不羁摇了摇头,对他笑了笑,说:“坐垫、多肉、蝴蝶……”   交代地倒是很老实,纪律皱眉问:“三次?”   “嗯。”宋不羁轻轻点了下头,克制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见到纪律就不想再克制了,就说,“我想吃花蜜……”   纪律:“……”   纪律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不知从哪个办公室摸来了半瓶蜂蜜,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宋不羁嘴边。   宋不羁张嘴,毫不迟疑地吃下了。   ……卧槽真甜!   他心里叫翻了天,然而怎么叫都没用,他的嘴想吃蜜。   最后半个小时的后遗症里,他生生地把半瓶蜂蜜吃完了。   后遗症结束后,宋不羁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纪律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灌水——   “我的妈,甜死我了!”   纪律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梁国栋之事带来的压力与紧迫感暂时消了消。   一杯水不够,宋不羁又连灌了好几杯水,这才觉得嘴里胃里的甜腻缓解了些。   “终于舒服多了……”宋不羁呼出一口气,继而又扭头看向纪律,严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觉你们局里气氛不太对,大半夜的大家都在加班?”   纪律揉了揉眉心,把下午和晚上发生的事说了。   “梁局跑了?”   “他还写了一封信承认罪行?”   纪律:“嗯,加急做了笔迹鉴定,确定了。”   宋不羁:“卢浩才呢?”   纪律:“还在审讯室。”   宋不羁:“他也承认了罪行?”   纪律点了下头。   宋不羁:“不会有诈吧?卢浩才是会认罪的人吗?”   纪律:“他不是认罪,他是得意地炫耀他的‘杰作’们。”   ---   纪律带着宋不羁来到了关着卢浩才的那间审讯室旁的监控室里。   “从下午他闯进来被抓开始,卢浩才就表现得很疯癫。”纪律说,“张局审讯时一问到他的杀人事实,卢浩才就得意地炫耀了出来。”   张局本来做好了不容易撬开卢浩才的嘴的准备,没想到现实相反。   现在看向审讯室里,宋不羁看到卢浩才虽然被戴着手铐脚链锁在了椅子上,但是他那副架势,那副表情,好像自己正坐在王座上,蔑视地看着拜倒在他脚下的臣民。   显而易见,卢浩才的脸上都是疯狂,他高高斜起一侧唇角,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他的高高在上似的。他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更像是陷入了一种迷乱。   “张局联系了市里精神方面的专家,明天过来给卢浩才看看。”纪律说,“我们怀疑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宋不羁沉思道:“注射了过多‘M1’引起的精神错乱吗?那你们局长他……”   他应该注射得更多吧?   纪律眼底的神色冷了下来,说:“估计也是。”   从梁国栋成名开始,他从来都是以冷静严谨著称的。这不是演戏,纪律进入市局这么多年,无数次近距离接触过他,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性格。但如今,梁局发布了那么一个视频,一个把他自己和他的团队暴露在大众面前的视频——   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有卢浩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面前,梁国栋可能也已经……   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真不好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了。   下午卢浩才已经持枪闯市局了,下次可能梁国栋直接炸向某个人口稠密区……   他们团队里肯定有精于制作炸弹的人,一次爆炸、两次爆炸……都是自制的炸弹。   半夜十二点,纪律和宋不羁回到了家。   金大发十几个小时没见到主人,他们一回来就兴奋至极地扑了上去。   宋不羁一把抱住它,摸了摸它的毛脑袋,说:“幸好还有常非帮忙遛狗,不然大发憋不住肯定要尿家里了。”   纪律把金大发从宋不羁腰上扒拉下去,淡淡地说了一句:“尿家里就揍。”   金大发没听懂,以为纪律也想抱它,就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亲亲热热地凑了过去。   纪律却把它放到一边,说:“自己去玩。”然后催促着宋不羁去洗澡。   金大发不恼不怒,“蹬蹬蹬”地又凑了过来,抱住了纪律的腿。   宋不羁被逗笑,说:“哎,你就陪他玩一会儿嘛。”   话落,他自己倏地走近了卫生间,洗澡。   二人都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宋不羁主动向纪律说起了自己附身的事,十分老实。 第131章   他先拿了一个本子,再拿了一支笔,这会儿就在本子上凭着印象画了他从梁国栋他们那据点出来的路线。   “你看这里是富强西路,既然是西路,应该是这条路的西面吧,反正这儿有个肯德基。”宋不羁在这里写了个“KFC”做标记。   接着他把他出来的这条路,画了条连续的线,最后在可能是“M1”团伙目前潜伏的地方打了个五角星,说:“大概就是这里。”   纪律把平板拿过来,搜了下地图,先找到了“富强西路”,再在富强西路上找到了肯德基。   但是这条路上肯德基有两家,一家在最西面,一家在最东面。   “咦,那是哪边?”宋不羁靠到纪律肩上,看了半天,看不出自己当时是在哪边的肯德基,于是说,“我在肯德基附近拦了辆车……找那司机问问吧?”   “不必。”纪律说,“结合你飞出来的道路形容,你在这附近上的车。”   纪律把手指指向了富强西路西面的那家肯德基。   “富强西路最东面过去,不是郊区。”纪律说。   宋不羁方向感不行,看地图也不太行,他瞅了半天,说:“有道理,那肯定就是富强西路再往西了……”   “但是你说的这个地方……”纪律把地图放大了,指着上面的几点,说,“这条路上有不少房子都是七间七间一排的。”   宋不羁:“……”   原来七间房子一排是特色吗?   “那排房子出来有个果园,但是我不知道种的是什么……”宋不羁仔细回忆着用蝴蝶双眼看到的风景,然而最终放弃了。   “除了那果园,我想不起别的了,也没注意到当时我经过了几排这样的房子。”宋不羁说,“我也不知道到底飞了多少距离。”   “已经很好了。”纪律说,“有了大致方向,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宋不羁点了下头,把身体滑了下去,又用脚把被子踹到纪律那边,说:“热,你盖吧,睡觉睡觉。”   话落,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从早到晚折腾了一天,他早就困得不行了。   陷入睡眠之前,他恍惚地想着,怎么感觉自从认识纪律后,他收租金的潇洒生活就消失了……   第二日,宋不羁不是被纪律的起床动静弄醒的,也不是被闹钟叫醒的,而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手机铃声来自纪律的手机。   纪律正准备起床,手机就突如其来地响了。   尽管纪律已经及时静了音,但是宋不羁还是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说:“谁啊……”   “爷爷。”纪律说,“你再睡会儿。”   宋不羁哼唧了一声。   纪律拿着手机出了房间,之后才接起来。   “爷爷……”纪律深知纪爷爷没有要紧事不会这么早大电话给他,就问,“是不是有结果了?”   先前纪律请纪爷爷帮忙查二十五年前那批实验对象的真实身份,不过纪爷爷当时就说不好查,资料早就摧毁了,估计查不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但这会儿纪爷爷突然打电话过来,难道是有结果了?   果然,纪爷爷一开口就说:“不错,查到了两个人。”   纪律忙问:“哪两个?”   纪爷爷:“二十五年前公安内部经过层层考核,选了两个人参加了实验。”   当年的这俩人,一个二十七岁,一个二十二岁,都是基层派出所的民警。   “名字和照片我也拿到了,等下我让你爸发给你,就你们常用的那什么,微信。”纪爷爷说完,又问起了梁国栋,“你们梁局,真的确定了?是什么‘M1’犯罪团伙的老大?”   纪律说了声“是”,简单地同纪爷爷讲了讲梁国栋的事。   纪爷爷听完后,长叹一声:“可惜了啊……那么好的人才……”   纪爷爷没再说下去,只让纪律小心点。   十分钟后,纪爸爸把当年参与实验的那俩人的信息传了过来。   宋不羁被吵醒后,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但怎么翻身都觉得不舒服。最后他揉了揉双眼坐了起来,然后回头盯着枕头看了看,最后嘀咕道:“肯定是两个人一起睡睡习惯了,这会儿一个人,竟然睡不着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习惯睡床,他肯定嗤之以鼻——冰箱里那么舒服,睡什么床啊?   但这才几个月……习惯就被改掉了。   而且他竟然真的能忍受人体的热度。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宋不羁感慨了一会儿,干脆起了床。   他刚出房间,就看到纪律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盯着手机发呆。   发呆?   宋不羁把右手放到纪律眼前一晃,问:“看什么呢?”   纪律回头,把他拉了过来,一同坐下,说:“我托爷爷查了查二十五年前参与实验的人员信息,爷爷找到当年送了人进去的派出所,查到两个人。”   “嗯?”宋不羁把脑袋凑了过来,“哪两个?”   “当年二十七岁和二十二岁的男子。”纪律说,“你看二十七岁这人,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梁国栋?”   纪爸爸传过来的信息就简单的两个名字和两张照片。   一个叫金烨,一个叫元大博。   金烨就是当年那二十七岁的男子。   两张照片都是一寸照,是通过手机拍下的,不算很清晰。   照片上的金烨挺瘦的,脸部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看上去很有一副正义的气势。   宋不羁在脑内回想了一下梁国栋的面容,说:“还是有点像的吧……你看眼睛,如果这个金烨眼睛周围皱纹再多一点,眼神再向下锐利一点,是不是更像了?”   纪律“嗯”了一声,说:“我已经让人去做对比了。”   宋不羁伸了个懒腰,说:“大清早的,你就把人家从被窝里叫出来了……唉,希望‘M1’团伙那些人早点落网吧。”   二人洗漱了一番,牵着金大发出去了。   路过早餐店,纪律买了早饭后就直接去市局了,宋不羁继续遛狗。   ---   纪律到了市局,首先便去系统内查了“金烨”这个人。   很快就查到了。   金烨的相关信息没有加密,纪律看到了页面上最后一句话——在1993年8月17日,金烨因执行任务而死亡。   但具体是什么任务,又没写。   上面金烨的照片就是纪爸爸发给他的那张一寸照。   不过此时从电脑屏幕中看到,更有一种对视的感觉,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都正义之感好似要从屏幕中溢出来。   这样的人,这样的形象,才是他平时对梁国栋的感觉。   纪律关了页面,站起来往外走。   但是现在的梁国栋已经变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已经不是公安系统内的英雄了。   梁国栋一伙人可能藏身于青山区某个乡下的消息纪律也传达了下去,民警们分成好几个小组,每个组去一个地方,一一排查。   雷钧和他所里的同事们就被分配到了一个名叫章家村的村子。   居住在章家村的大部分人都姓章,只不过近些年来多了些外地打工人员租住房子,人口稠密了不少。章家村有许多果园,橘子、橙子、樱桃、草莓……一年四季,水果不断。这是村子里的主要收入来源。   今天是高考日,但是江南地区进入了梅雨季节,气温骤降,多阴雨天气。前一天还是将近三十度的温度,今日便已降到了二十度。   雨还没下,但看这越来越厚的云层,距离落雨也不远了。   雷钧看了眼天气,对同事说:“咱们加快速度吧,这看上去快下雨了。”   同事们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刚从这排房子出来,每间房子都敲门询问了过去,记下了信息。   他们开车往前行驶了一段,来到了另一排的七间房子前。   ——这正是梁国栋和崔成等人昨晚所在的房子。   民警们依然一间一间走访过去。   最旁边两户都是只有老人在家。   两位老人亲切地回答了警察们的提问,然后在警察敲上第三户房门禁闭的屋子时,李奶奶说:“这一家没人在呢。”   雷钧问:“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上班呐,他们在城里上班。”   雷钧又问:“那您知道住这的叫什么名字吗?”   李奶奶:“叫小欢呐。”   “什么?”李奶奶的语气中带了口音,雷钧没听太明白,“有没有别人租在这?”   本地人的户口信息他们一查就知道,外地人的入信息虽然也有登记,但像梁国栋这种,如果住在这些地方,肯定不会登记的。   “租房啊,等小欢回来我告诉他,你留下手机号,我给她。”   这句话雷钧基本听懂了,他哭笑不得:“奶奶,不是我要租房子,我是问这里有没有别人租在这?”   “租房就留下手机号码。”李奶奶又说道。   雷钧和李奶奶牛头不对马嘴了一会儿,其他同事已经把剩下几间也排查完了。   那边出来个中年女人,对他们说:“小欢她去上班了,他们家也没别人租着,你们放心。”   雷钧点了下头,准备离开去下一排房子。   “等下。”突然一个民警叫了起来,“这一户的户主不叫什么欢!”   “嗯?”   其他民警围了过来,看着这个民警手里的平板,上面显示这户的户主名叫章林。章林的妻子已经过世,他有一个女儿,叫章方惠。   “小欢是小名。”中年女人说,“你们警察还不许人有个小名啊?大名叫章方惠。”   章方惠。   和平板上显示的信息对上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雷钧说,“如果是出租的房子,出租之前肯定得经过消防严格检查,在外面贴上检查合格的出租房标志,这一排房子都没有标志。”   “也是。”另一个民警收了平板,说,“那走吧。”   民警们前前后后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上了警车,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所谓的小欢的房子二楼,一侧的窗帘被掀开了一个角,何小贝半张脸出现在窗帘后。   “没起疑心,瞒过去了。”何小贝放下窗帘,转过身,说道,“再住几天应该没问题。”   房间里还有崔成,他却摇了摇头,说:“有风险,还是换个地方好。”   何小贝:“这房子主人的信息没丝毫问题,章林和章方惠也活着,随时都能出来证明这房子确实是他们在住的,没有其他人,附近邻居也都被你催眠了,很听话。警察来查了一遍没查出问题,查两遍三遍也不会有问题,有什么风险?”   崔成双眼眯了眯,说:“你忘了老板说的宋不羁了?”   “宋不羁?他怎么了?”何小贝不屑道,“不就是一个二十五年前注射过‘M1’的人嘛,这么多年肯定没再注射过,他有什么不同?”   崔成:“警方为什么会突然开始盘查青山区的乡下地区?巧合?不,肯定掌握到了某条线索,但是这条线索并没有指出我们具体在哪。”   何小贝:“就算是如此,和这个宋不羁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觉得他神通广大到了能知道我们所在的地步。”   不等崔成说话,何小贝又说:“如果说是什么敏锐的直觉,我更不信了。他都二十五年没注射过‘M1’了,直觉能有我们敏锐?能比得过老板?”   崔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认为这个宋不羁身上肯定有秘密,于是他说:“你别忘了当初宋不羁在我的课堂里,一眼就找出了我要杀的第四人。”   何小贝:“那又如何?他那会儿是近距离观察过你的学生们了,但现在他在哪?你想说他就在我们周围?” 第132章   何小贝说得无心,但是崔成听者有心。他心里“咯嗒”了一下,心说,万一真有这个可能……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的直觉,突然就想起了卢浩才之前说起过的在嗨秀KTV走廊上碰到一只小老鼠的事。   当时卢浩才说,他第一眼见到这只小老鼠就觉得不对劲,那不是老鼠该有的眼神,更像是人。于是他当时紧追不舍,但最后还是没能逮住仔细观察。   崔成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最近几个月他们或多或少参与过的这几起案子——   二月,他们想再招募一两个人才,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盯上了高彬。高彬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但内心早已扭曲至极,腐烂不堪,实在是个可塑之才。于是,一天夜里,他让何小宝往高彬的房里留了张纸条,真诚地向他发出了邀请。   条件是杀掉一个人。   这个人随他选。   而高彬果然如他们所料,只需要推动一把,他就动手了——他杀了简为源,以一种残忍至极的方式。   在高彬把尸块们放到冰箱里后,何小宝再次潜入,在一块尸块上刺下了“M1”的标记。   而当时,宋不羁作为命案现场的房东,参与了调查。   崔成心想,听说当时定高彬罪的最直接证据是被一个不知名人士送到市局的……这个人不会是宋不羁吧?如果是,他又是怎么找到这些证据的?   三月,卢浩才杀了意外听到他打电话的欧杰。卢浩才做事虽然动静大,但是不该留的证据肯定也不会留下。而且当时染了血的衣服和凶器都被他从天台带走了,警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   当时警方虽然怀疑卢浩才,却没有证据。不,应该说警方最初怀疑嗨秀KTV里好几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员工,但最终的怀疑对象却是卢浩才。   为什么?   崔成心想,这起案子宋不羁也参与了调查。   四月,王余被杀的这起案子,和宋不羁的关系就更大了。   这起案子中,不仅刘文韬和宋不羁接触过,连何小贝和何小宝也和他接触过。而且宋不羁是主动找上的何小贝……   等等,警方是什么时候盯上何小贝和何小宝的?   崔成仔细回想了一番,陡然想起一个更匪夷所思的事。   当时他和卢浩才都在何小贝的家里。卢浩才刚进来,就用望远镜往下看去,说底下一只橘猫跟了他一路,给他的感觉像是人。   卢浩才的直觉虽然不是他们几个当中最敏锐的,但是他说老鼠和橘猫给人的感觉都像人……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肯定就是这里开始,警方盯上了何小贝和何小宝。崔成心想。   “老崔,”何小贝见他久久不说话,不耐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说,“怎么,你还真认为他在我们周围了?”   崔成却突地站了起来,说:“老板在四楼?”   何小贝瞪了他一眼:“干嘛?”   崔成不和她废话,说:“我去找老板。”   话落,他便匆匆走了出去。   ---   卢浩才的讯问笔录已经整理出来了,宋不羁从纪律那拿到手,在看。   他昨晚回来后问过纪律卢浩才的事,纪律说审讯是张局审的,他还没来得及看过,只听张局说卢浩才交代了不少,其中包括杀欧杰的动机。于是今天一到市局,宋不羁就先看起了笔录。   笔录上面,卢浩才不仅“炫耀”了杀欧杰的过程,还“炫耀”了之前他杀的一些人。据说最终这些人是以失踪论处的,因为他们的家人和警方都没有发现尸体。尸体被卢浩才填埋进了施工中的水泥地底下。   宋不羁一目十行地扫过前面的“废话”,翻到卢浩才叙述犯罪动机上。   “为什么杀?”卢浩才说,“想杀就杀了,需要理由吗?”   笔录如实记录了当时卢浩才说的话,虽然转化成文字后已经足够平铺直叙了,但是宋不羁看着这些文字,脑内浮现出的就是卢浩才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表情。   “欧杰?你说哪个?那些贱民的名字老子怎么可能记得住。”   “KTV?死在嗨秀那个啊,早说嘛,那小屁孩啊,对,老子杀的,一刀捅中了他的肚子,血啊,流了这么多,厉不厉害?”   “为什么杀?想杀就杀了,需要理由吗?那句台词你们知道吧,小孩子才需要理由,成年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厕所?你小子这么一说老子想起来了,那小屁孩啊,竟然偷听老子打电话,谁给他的胆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听到一句话是死,听到一个字也是死。”   “电话的内容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反正新时代就要来临了,被你们知道就知道呗。”   “‘M1’你们不知道吧?奇迹一号!那可是好东西啊!老子虽然以前就很厉害,但靠‘M1’老子才成了天下第一,来几人老子打死几人,老子一拳下去能砸扁一个地球!”   “哈哈哈哈哈哈哈——以后这个世界就是老子的世界——你们全都要给老子臣服——”   神经病的气息已经透过纸张流露出来了,宋不羁忍不住捏紧了这几页纸,转头问纪律:“卢浩才最后不会被判定为精神病然后免受处罚吧?”   “不会。”纪律说,“卢浩才犯下这些事时,杀欧杰时,都是完全刑事责任人。不过这个鉴定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宋不羁点了点头,这方面他不懂,如果最后卢浩才因为精神病什么都脱了罪,那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放心。”纪律拍了拍他的肩,“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仅是卢浩才,还有“M1”犯罪团伙其他人。   讯问中,张局自然也向卢浩才问起了“M1”团伙其他人,卢浩才也毫不隐瞒地炫耀了出来。   “他们啊,和老子一样,注射了‘M1’之后的新人类。当然,他们都没有老子厉害,老子天下无敌!”   “名字?老子叫卢浩才!你们给老子记住了,老子叫卢浩才!”   “他们当然也杀过人,没杀过人怎么可能进我们组织。我们可是新人类,新人类就是要把旧人类踩在脚下,想杀就杀。”   “怎么可能被警察找到尸体,警察那帮蠢货……怎么可能想得到我们是把尸体填进了水泥地里。哈哈哈哈哈哈哈老板就是老板,处理尸体的方法都那么先进!”   “多少人怎么可能记得请,我们五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一连串吧?不过老子杀的是最多的哈哈哈哈哈——”   宋不羁越看越心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还算是人吗?   但是——   宋不羁深吸一口气,问:“卢浩才没透露他们我五个人分别是谁?”   “没有。”纪律说,“其他问题卢浩才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但每当问他们其他人的名字时,卢浩才就不说。我听张局说,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止卢浩才说出来。”   宋不羁脱口而出:“是不是崔成搞的鬼?”   崔成的催眠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真能这么控制一个人……那卢浩才,或者说他们所有人都被下了这么一个绝不说出“M1”团伙人员信息的催眠的话,也是有可能。   纪律:“上午市里有名的那位精神科医生会过来,和司法鉴定的人员一起,先大体看看卢浩才的情况。”   宋不羁点了下头:“现在的问题是五个人。你说梁国栋在信上写了他有五个杰出的作品,而卢浩才又说五人,如果卢浩才说的这五人不包括梁国栋,那——这第五人是谁?”   这也是看到梁国栋的那封信后纪律他们在研究调查的。   这第五人究竟是谁。   但是当他们把卢浩才、何小贝、何小宝和崔成,甚至是梁国栋周边的人际关系都排查了一遍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当初如果不是我附身在橘猫身上跟着卢浩才,恐怕也发现不了他和何小贝有关。”宋不羁说,“这第五人既然到现在还没现身,还没暴露,那说明他肯定藏得很深,表面上肯定就查不出他和卢浩才他们的关系了。”   纪律点了下头,说:“不错,这么查肯定查不出。”   “但是梁国栋有计划,他打算做什么,那这个隐藏在暗中的第五人肯定要配合他们,”纪律说,“只要有行动,就有暴露的可能。”   “嗯。”宋不羁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怀疑这第五人还是你们警方内部的,你得多注意些。”   纪律“嗯”了一声,说: “待会儿一起审讯马晓燕。”   宋不羁:“马晓燕有什么要跟你交代?”   纪律:“她这十几年也不是白被梁国栋威胁的,手上掌握了一些信息吧。”   宋不羁:“你不急着去找她……她手上的信息没什么用?”   纪律:“马晓燕提出再次减轻刑罚,但是梁国栋是什么人?我不认为梁国栋会轻易把重要把柄放到别人手里。马晓燕手上掌握的大概就是无关紧要的。”   正如纪律所预测的一样,马晓燕所谓的抓住的梁国栋的把柄,果然是无足轻重的。   “赵碧春私下里看过几次心理医生……”宋不羁说,“马晓燕怀疑梁国栋家暴?等等,为什么是家暴?这个逻辑我不理解,正常人的思维不该说当年流产导致的抑郁之类吗?”   纪律:“我估计心理医生告诉我们的也就是赵碧春有轻微的心理疾病,没其他内容。”   如果赵碧春有严重的病症,那么他们市局这帮人肯定不会什么都没听说。   梁国栋在市局工作这十几年,赵碧春也来过不少次。市局许多人都见过她。这是个一眼看上去就给人温柔感觉的女人。   她整个人都是柔和的,连穿的衣服也是素净舒服的,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流露出现的神色,更是温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大家都喜欢她。   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心理疾病。   宋不羁:“马晓燕的意思是赵碧春外在的性格都是装的,暗地里可能是被梁国栋给打得乖顺了——哎,纪队,你们以前见到赵碧春,她身上有被家暴的痕迹吗?”   纪律:“没有,但有些家暴是看不出的。”   以防万一,纪律和宋不羁之后便去找了那心理医生。   马晓燕说的这位心理医生是个女医生,她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在宋不羁说明来意后,心理医生先说这是病人的隐私不能透露。   “宋医生,”宋不羁看了眼医生的名牌,说,“你知道最近弄得花城人心惶惶的那视频吧?知道花城市公安局被人持枪闯入吧?”   宋不羁简单地说完后,纪律又拿出了调查许可,心理医生叹了口气,说:“那位赵女士啊,原来她是……”   心理医生摇了摇头,从后面柜子里抽出一个文件夹,翻了翻,说:“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会经常梦到以前流掉的孩子。”   宋不羁:“她有没有聊到她丈夫?”   心理医生:“聊到过,从她的描述看,她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没有她丈夫,她可能在当年孩子流掉的时候就寻死了。”   心理医生透露,赵碧春多年来经常梦到当年流产流掉的孩子,最初的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得了轻微的抑郁症,但是梁国栋坚持让她去看心理医生,直到她恢复。   “她来我这时啊,说当年给她看的心理医生已经过世了,”心理医生说,“但是在抑郁症好了几年后,她又再次重新梦到了那流掉的孩子,就在她丈夫的陪伴下找上了我。”   “她丈夫我见过几次,对她挺体贴的,也会在治疗时在外面等。赵女士这些年就是会梦到孩子,其他倒没什么,没有再次抑郁的倾向。”   “也是个可怜人啊,三十几岁怀上第一胎,又意外流掉,然后再也怀不上了……唉……” 第133章   高考日,天空作美,一扫连日来的大太阳,风吹在身上凉嗖嗖的,大部分人又换回了长袖。   但纪律和宋不羁却不是那大部分人。   他们二人从心理医生那出来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这点雨,完全用不到打伞的地步。   他们就这么走向停车的地方。   上车后,宋不羁往后撩了撩被细雨覆盖了浅薄一层的头发,说:“你说梁国栋自己躲起来就算了,为什么要带着赵碧春?”   纪律启动车子,从停车位开出去,说:“专门带走一个人不像梁国栋的性格,除非这个人很重要。”   宋不羁:“如果是担心赵碧春知道什么,担心被你们问出来,那梁国栋大可以直接杀了。你说得对——赵碧春很重要。”   不然梁国栋不会专门带走她。   但是赵碧春这么一个人人口中的柔弱女子,在其中有什么作用?   仅仅是梁国栋的妻子?   他们启程回市局时,高考第一门科目正在进行。   杨希参加了高考。   花城二中也是高考的考场之一。杨希就在自己本校考试。   他是一大早被他父母送过来参加考试的。   自从发生了险些跳楼的事件,杨希在市局接受完了询问后,就被他父母带回了家。   先是他妈妈抱着他大哭了一场,再是他爸爸把他狠狠教育批评了一顿,并借此删了他手机里崔成的任何联系方式。   崔成的事杨希从警察那听说了,也听他爸添油加醋地骂了一通。   但他不信,他不信崔老师是他们口中的坏人。   崔老师明明那样好……杨希心想,他那样好……   考场里,杨希明显心不在焉。   周围人都在奋笔疾书,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静得仿佛连自己都心跳都听得到。   杨希拱着背,低着头,右手拿着一只黑色水笔,水笔悬在纸上。   他在发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试卷,试卷上的字都在他眼前渐渐模糊。   “噗通——噗通——”   他听到了他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们肯定是弄错了,不会是崔老师,崔老师对我那么好,怎么会害我……   可是在心里小小的角落里,有一个声音同时小声地对他说道,不是崔老师难道是班长吗?当时他出事时,身边只有班长,还有他接了个崔老师的电话……   不,反正不是崔老师。   不是,肯定不是。   他一方面这么麻痹了自己,一方面又有点坐立不安,但又怀着隐隐的期待。   他爸虽然把他手机上崔成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但他还记得崔成的号。   于是昨晚上,他越想越忍不住,便往脑海里记下的这个手机号发了信息过去。   崔成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到了今天一早,才“匆匆”回复。   他回复说自己被警方追捕,目前在东躲西藏,连手机也不太敢用。   他还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他绝对不可能杀人,杀他。   看到这些文字的那一瞬间,杨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但是很显然的,他松了口气。   他想,崔老师都说了,他是被人陷害的。   接着杨希问他能怎么帮他。   崔成也是隔了很久才回复。   不过他不是回复短信,而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但是这个号码却不是他们聊短信的杨希记着的那个号码,而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   “你听我说,杨希,我现在在躲警察……”电话中崔成的声音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不定,又像是信号不好,断断续续。   但是杨希听清了崔成说的地点。   崔成说如果要帮他,就一个人到这个地点来,他有个朋友会在那等他,把“真相”告诉他。   杨希赶忙把这个地点记在了脑子里,又保证自己不会告诉任何人。   杨希不知道他的手机已经被警方监控了。   从他发第一条信息出去开始,市局就掌握到了情况。   纪律昨晚接到了杨希发信息给崔成的报告,早上去找心理医生前又接到了第二个报告。   杨希目前没有任何异样,在确定了他去考试后,纪律让他们继续监控着杨希的手机,以及他本人。   如果能借此引出崔成,就再好不过了。   “叮铃铃——”   交卷的铃声响起后,高考的第一门科目结束了。   校门口早就等了不少家长,他们都是来接自己的孩子的。   杨希出了考场,随着人群往校门口走去。   周围人有些人是他们学校的,认识他——发生了跳楼那么大的事,一传二二传三的,很快就传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杨希用一个午休的时间成了“名人”。   杨希当然也感受到了一些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但他暗暗咬了咬下唇,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目光甩开。   他边走边想,得赶快找到崔老师,然后和崔老师一起找出真相,找到真正的犯人。   那犯人肯定有妖术。他想,不然他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去跳楼。   班长从另一个教学楼出来,远远地看到了杨希,张了张嘴想喊他,但眼看着杨希走得飞快,已经快靠近校门了。接着他便看到了校门口杨希的父母。想了想,他终是没叫。   他中午不回家,直接在学校食堂吃饭,然后回寝室休息,下午再参加第二门考试。   杨希在校门口见到了自家父母。   杨希的父亲似乎想问什么,却被杨希的母亲狠狠一瞪眼,咽回了嘴里的话。   杨希的母亲本来是个较软弱的性子,一辈子也就听丈夫的话,属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但经过杨希跳楼这件事,她一夜之间变得强势了起来,这种强势也不是各方面都强势,就是在对杨希的事情上,她变得十分敏锐,处处以杨希为先。   就像现在,她知道她丈夫想问杨希上午考得怎么样,但她分明看出杨希不想说这个话题,就阻止了她丈夫。而且她更是感觉到,杨希有心事。   她接过杨希手中的笔袋,对他轻声细语地说道:“中午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鸡腿,一会儿啊多吃几个。晚上想吃什么你告诉妈妈,妈妈去买。”   杨希看向他母亲。   自从跳楼事件后,他母亲好像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其他方面还好,就是在对钱的问题上,比以前大方多了。   以前他妈妈总是说能省点就省点,没必要花就不花了,存起来以后给你买房娶媳妇。但是现在她母亲观念大改,这几天给他的零花钱不仅变多了,还一个劲儿地问他够不够,不够再问他要,要他想买什么就去买,别省着。可是他哪有什么需要买呢。十几年来养成的勤俭习惯哪那么容易就改掉呢。   “晚上吃糖醋排骨吧。”最终,杨希这么说。   阮怡琴连应了几声“好”,琢磨着晚上这糖醋排骨怎么做才做得好吃,又琢磨着应该再烧别的什么菜。   午饭后,杨希在家休息。   下午考试前四十分钟,杨希的父母把他送到了学校。   “加油。”阮怡琴对儿子说。   杨希点了下头就拿着笔袋转身往校门走去。   阮怡琴看着杨希的背影,莫名的有丝揪心之感浮上心头,揪得她张嘴一喊:“儿子。”   “妈?”杨希回头看她。   “没事,”阮怡琴勉强笑了笑,无从解释刚才的奇怪之举,就再次说了句,“加油。”   杨希进了学校。   等杨希进去后,杨希的父亲看了阮怡琴一眼,说:“别一惊一乍的,吓到儿子高考怎么办?”   阮怡琴瞪了他一眼:“高考高考,你心里就只有你儿子的高考!你就不担心儿子再出事吗?!”   “儿子今天在学校里考试还能出什么事?警方也安排了人保护他不是?还有那谁……崔成,警方不是说他已经逃了吗?他没有这么笨专门逃到警察眼皮子底下来吧?你就放点心不好吗?”   阮怡琴和他说不清,就说:“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在这等儿子考试结束。”   “考试结束之前再来就行了,不用一直等在这吧?你看这天气,下午怕是要下雨。”   上午已经下了会儿毛毛细雨,这会儿天更暗,云层中好似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我就要在这等,大不了我和儿子淋雨回去。”   “你要淋雨你自己淋,回头下雨了我给儿子送伞来。”   男人直接走了。   此时校门口还有不少人,家长和学生都有。阮怡琴站在校门口,却觉得周围空荡荡得很,一抬眼,眼前便是杨希平日里乖巧的模样。   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不知怎么的,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越发强烈。   她脑海里倏地浮现出杨希转身进入校门的背影。   好像这么一去,就不再回来似的。   ---   杨希捏紧了手里的笔袋,在众多走向考场的学生中穿梭。他一开始也随着大部队往考场走,但走到某个拐弯处时,他没有拐弯进教学楼,反而直直往前走。   直走过去可以到学生住宿区。   住宿区再过去便是一圈围墙,上面有铁制的栏杆,平日里有不少学生会在此接收外卖。但此时,有一根栏杆竟被拦腰拧向了一边,中间空出的一块,刚好够一人爬出去。   杨希小心地躲着在学校里巡视的人,来到了这,爬了出去。   站到墙外的水泥地上时,杨希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其他方面的表现向来中规中矩,从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让父母老师担心。   这是他第一次翻墙。   他的心“砰砰”直跳。   杨希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捏紧笔袋,却发现捏了个空,手指碰触到了一起。   笔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杨希也顾不上许多,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四十,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距离他和崔成约定的时候还有两个半小时。   他要去找崔老师。   崔老师把他重要的藏身之地告诉了他,他要避开警察偷偷去找他。   杨希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目的地后,就松了口气般靠在后座发呆。   车子是从花城二中门口经过的。   杨希看着窗外发呆,好像什么都进了眼,又好像什么都没进眼。   他神色呆滞,一动不动。   这司机接到杨希后,一眼也没再看过他,只在手机上点了点,发出了一条消息。   ——人来了。   ---   阮怡琴在校门口徘徊来徘徊去。   此时校门口除了几个家长和快迟到匆匆赶来的学生外,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的心仍旧不安。   她隔一分钟就看一次手机,她想只有确定考试开始后没有她儿子出事的消息传来,她下午才能放心。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杨希进去已经五分钟了。   而就在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两点四十五分时——   许是上天在提醒她什么,许是母子之间的感应,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在那一瞬间,她抬头看向了马路。   一辆出租车开过。   出租车速度不快,但也不慢,没有多少时间给阮怡琴好好看清。   但就在出租车开过她眼前的几秒时间里,她看到了后座上那人的脸。   虽然不太清晰——隔着玻璃,车速又不慢,她的眼睛因为常年的操劳,视力已经不如年轻时好了——但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那脸——那好像是她儿子啊!   她匆匆往前跑了几步,出租车留下一串尾气,已经驶离得快看不到了。   阮怡琴匆匆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想叫人来,但这时,她看到另一辆车空着的出租车开过,她忙伸手拦住——   等她上了车,急急告诉司机跟上前面那辆只剩一个小点的车子后,准备再次拿手机时,这才发现,手机似乎在她刚才匆忙上车时掉地上了。   司机开车空隙瞅了她一眼,说:“找什么呢?东西丢了?”   “没、没事。”阮怡琴勉强说道,捏紧了底下的坐垫。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面那辆坐着她儿子的车。   很奇怪,她是不识车的,平时在路上看到车时,觉得每一辆都差不多,除了颜色的差别。   但此时,她却一眼就能从车流中找到那辆车,明明它和其他出租车长一样。   司机又搭话:“前面那车里你老公啊?”   司机大约见多了这种场面,十分镇定:“你放心,我车技很好,铁定不会跟丢,也不会让对方发现我们跟着他。我啊,肯定能帮你逮到小三!”   阮怡琴根本没仔细听司机说了什么,只含糊地“嗯嗯”了一声,却更加坚定了司机的猜测。   “这年头出轨率真是越来越高了啊,唉,都怪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手里钱多了啊……要我说啊,这如果搁在古代,没钱养不起小三,就不会想着出轨了。”   前面那车已经开到了红绿灯路口,直开开了过去。而这时直行的绿灯已经开始十秒倒数了。   “绿、绿灯……”阮怡琴紧张地叫了起来。   “放心,来得及。”司机自信地说完,猛地加重了油门,赶在绿灯结束的最后一秒冲了过去。   “看吧,我就说我车技很好吧?”   阮怡琴眼里心里只有前面那车,好像只有把注意力集中到那车上时,她才不至于焦心到崩溃。   但也正因为她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车子上,以至于她忘了其他。   她忘了报警。 第134章   下午的考试已经开始了,而杨希迟迟没来。   监考老师在监考前就被告知了这个学生的特殊情况,在考试开始后发现杨希还没来,就报了警,也联系了杨希的父母。   纪律和宋不羁赶到学校时,杨希已经失踪了二十五分钟。   一同失踪的还有杨希的母亲,阮怡琴。   监考老师联系的是杨希的父亲,他接到电话后一边匆匆赶来,一边打了阮怡琴的电话,但是“嘟嘟”了几声后,电话中传出的却是一个男声。   是学校门卫处的保安接的。   阮怡琴的手机是当时还在校门口的另一位学生家长捡的,她说她看到阮怡琴急匆匆地上了一辆出租车,连手机掉了也不知道,她当时喊了几声,但对方好像没听到。   而杨希掉在围墙边的笔袋也在十分钟后被警方找到了。   “警察同志,我儿子和我老婆是被绑架了吧?”杨希的父亲在市局的接待室里转来转去,明显焦躁不安。   现在人手不足,负责接待他的是一个实习的临时工。他公事公办地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说还在调查,请他稍安勿躁。   杨希父亲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夹杂了迁怒与暴躁:“你们警察不是说派人跟着我儿子保护他吗?为什么他还会不见?他被人绑走了为什么不阻止?”   “事情还在调查,可能不是绑架……”   “怎么会不是绑架?不是绑架难道是我儿子自己走的?!他怎么会不参加考试!他知道高考很重要的!”   另一边,纪律和宋不羁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   他们已经从花城二中校门口的监控中看到了,阮怡琴上了一辆出租车。   同时,他们也找到了杨希上的那辆出租车。   “联系出租车公司,调取这两辆车的实时行车路线!”   纪律和宋不羁上了车,根据监控中显示的两辆车的前进方向,追了过去。   同时,让交警拦下这两辆车的指令也下达了下去。   在安全范围内,纪律把车速开到了最大。   宋不羁脑内飞快地转了起来,同时他语速很快地说:“杨希的母亲是看到了杨希在那出租车上,然后追了上去。昨晚和今早你都接到了杨希和崔成联系的报告,但后来报告便没了,最好的情况是他们没再联系了。但从目前看显然不对,崔成肯定用了你们追查不到的手机联系了杨希,然后跟他说了什么,让杨希不管高考,去某个地方——”   宋不羁顿了顿:“——这个地方应该是崔成熟悉的,退离方便。先前监控记录显示崔成在青山区失去踪影,那现在他很有可能就在青山区等杨希。他想再次杀杨希。”   “不,”纪律说,“第二个报告中崔成直接打了电话给杨希——但是我们调查显示,今天早上打给杨希的号码是他们班班长的,通话内容是高考相关。”   宋不羁双眼一凛:“那就是有人做了手脚。”   纪律突然说道:“我们对青山区乡下的搜查突然又迅速,按理说如果他们躲在那,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撤离出去——青山区民警们的搜查没任何结果。”   宋不羁皱眉:“不可能吧,就算他们人躲在屋子里,你们也不好一间一间进去搜,但车呢?车子停在外面,怎么着都能看到吧?”   宋不羁昨晚还特地把看到的车子模样告诉了纪律,如果看到哪户有这种类型的车,再针对性地调查一番——   “也没有。”纪律说,“他们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一辆这样的车。”   “那可不对了啊,”宋不羁皱眉,“我给你画出来的那个地方,停车的话只能停在外面,一般他们都停自家门口。如果没找到车,转移了?不,我觉得没这么快。那些民警……”   说到这里,宋不羁抬眼看向纪律:“不会那第五人就在青山区的民警中吧?”   纪律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他说:“青山区中午传来搜查结果后,我就让老夏、小谢和小金过去青山区了,他们再带人走一遍那可能性极大的几排房子。”   宋不羁点了下头,又说回了刚才关于崔成的话题。   “如果崔成要杨希的死法和前三人的一样,那崔成肯定也会选一个高楼,至少得保证人跳下来必死无疑。青山区有许多在建的高楼大厦,但是一般的大厦工人多,崔成应该不会选——”   “——而今天是高考日,学校周围的工地都暂停施工了,人少,是个好场所。所以我们的最优目标是学校周围的施工高楼。”   纪律立即打了电话给张局,把宋不羁的分析简单地说了一遍,让他联系青山区公安局,把那边作为高考考点周围的所有施工中的建筑高楼都标出来发过来。   ——尽管出租车的行驶记录能查看,但还是得做好“万一”的准备。   同时,去了出租车公司的俞晓楠也把那出租车的实时行车路线发了过来。   不过发过来的那实时路线是阮怡琴坐着的那辆,杨希坐着的那辆,GPS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为损坏了。   但阮怡琴坐的那辆车就一直跟着杨希坐的那辆,如果没跟丢——   宋不羁看了眼路线,肯定地说:“青山区,他们往青山区去了。”   就在这时,阴沉了许久的云层终于兜不住,落下了厚重的雨滴。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像是一声一声落在人的心头。   无端增加了烦躁。   ---   杨希要去的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被找出来了,张局直接命令青山区的民警们去这几个地方查看。   能找到崔成最好,找不到,也要让崔成动不了手。   正如宋不羁所料,崔成这会儿确实在一个学校旁的施工高楼里。   这是一个施工中的商场,崔成在这商场顶楼。   他已经收到了警方会来的消息。   但他没放在心上。   他们已经做好了安排,警方抓不到他。   现在只要等着杨希就行。   杨希这会儿已经快到青山区了。但他以前没来过青山区,一点也不了解青山区的道路。   他见到司机七拐八拐走了几条小路,便问了出来。   好端端的大路不走为什么要走小路呢?   司机说了这一路来第一句话:“修路,走小路比较快。”   “哦哦。”杨希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他知道青山区确实是在大建大修,修路也正常。   这边他没怀疑,那边阮怡琴的出租车司机却疑惑道:“那车为什么要走这些不好走的路?明明大路更好开啊!”   阮怡琴听了这话,心更是被高高揪起——难道儿子要去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崔成,肯定是那崔成……   除了崔成,阮怡琴想不出其他任何人。   出租车司机一边骂骂咧咧道路难开,一边却全神贯注地跟着。虽然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但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样着,他都会在快跟丢时再次看到前面那车辆。   其实也不是他看到。而是阮怡琴。   阮怡琴全程除了盯车,什么都没做。她总是第一时间能指出哪辆车是他们跟着的。   前面那司机早就发现了后面有车跟着。他一方面走小路是为了避开路上交警的拦截,一方面是为了甩开后面那车。   但是……   奇了怪了。司机心说,竟然甩不掉。   司机对自己的开车技术挺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再多绕点时间肯定能甩掉后面的车。   但他没什么时间了。   他得在五点前把杨希送到。   于是一边开车,他又一边发了条信息出去。   ——车,后面,处理。   此时已是四点五十,距离五点还有十分钟。   纪律和宋不羁也是紧追不舍。   不过他们并没有和那两辆车走一样的路。   宋不羁看到阮怡琴坐的那车的行车路线后,肯定地说:“那车绕了小路,他们的目的地肯定还是在市区。”   “拐了个弯,这个方向——”宋不羁赶忙打开地图。   他平时的时候并不擅长看地图,但此时,在脑内运转到极致的时候,莫名地,他一眼就看出了追的那两辆车的前进方向。   “——是这儿,这边有个青山四中!青山四中是高考考点,附近——附近有个施工中的商场!”   纪律毫不怀疑宋不羁的话,直接把车往青山四中方向开去,同时联系了被派往那边的青山区派出所民警。   ---   杨希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他不知道后面有车跟着他,也不知道就在刚才,后面跟着他的那辆车爆胎了。   “操!”出租车司机爆出脏话,“哪个混蛋射了我的轮胎!你看看,这从天而降的大钉子!阿姨,你追的是你老公吗?不会得罪什么黑社会了吧?”   阮怡琴本就焦心,在车轮被射穿下了车后更是焦心到了极点。她看着前面已经看不到影的出租车,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   怎么办?   “妈了个逼的,老子还得换轮胎——阿姨你等着啊,等老子换了轮胎把你开到大马路上上,你就给钱下去!老子不掺和你们的破事了!”   然而等他拿了备用轮胎出来,却听到某种启动声,以及什么车驶离的声音。   司机朝声音来处看去——   “操!”   司机又爆出了一句脏话。   阮怡琴不知从哪摸了一辆电瓶车,开走了!   “卧槽老娘的车!”旁边突地走出一个中年妇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开走的电瓶车,“什么情况啊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偷车?”   “老子还没拿到车钱呢!”司机果断道,“妈的报警!”   阮怡琴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她只知道她看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电瓶车,便鬼使神差地骑了上去,往杨希消失的方向追去。   儿子、儿子、儿子……   一定要找到儿子……   下午的大雨已经停了,不过路面还是湿漉漉的,阮怡琴也不管地面怎样,其他怎样,她把速度开到了最大,拼了命地追着那早已看不见的汽车尾气。 第135章   杨希已经到了目的地。   “叔叔,我找个人,等下付你钱,你等下。”杨希没钱,但崔成已经告诉过他,等到了自然会有人帮他先付钱。   这个人就是来接他去见崔成的人。   司机很好讲话:“没事,我等着。”   杨希立马下了车。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人。   肯定是他。   杨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   但周围没其他人,就他醒目地站着……不是他还是谁?而且他穿的衣服,是一身警服。   杨希想起崔成电话中说的来接他的这人能证明他的清白。   难道警方已经知道崔老师不是真正的犯人?崔老师是在和警方联合演戏,为了找出真正的犯人吗?   一瞬间杨希想了很多,他往那人那边走去。   刚好那人也看到了杨希,抬了头。   他对杨希一笑,大步走了过来。   “杨希是吧?崔老师让我来接你。”   杨希忙不迭地点了几下头:“崔老师呢?”   “别急,等下你就能看到他了。”   杨希跟着那人走回了出租车旁,看到他替自己付了钱,然后出租车扬长而去。   “走吧,带你去见崔老师。”   这是一片正在建的商场,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杨希这会儿没注意周围,他的心思都放在崔老师身上,他问:“你是警察对吧?”   他眼底的期待太过明显,男人笑了笑,说:“对,所以你放心,其实崔老师是被我们保护了起来。”   “可是……”杨希说,“可是崔老师电话中不是那么说的……”   “那是我们对外的说法,傻孩子。崔老师被犯人陷害了,我们正在借此引出犯人。”   杨希跟着他走,迟疑地问道:“这样真正的犯人就会出来吗?”   那人靠近了杨希,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这件事源于十三年前,当时你在上幼儿园,可能没印象……”   男人把十三年前的事半真半假地告诉了杨希。   杨希听了之后,拍了拍脑袋,用力回想了一番,说:“你说的事我好像有点印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没错,就在那天呀,你妈他们撞死了个人,这人查了十几年查到了你们,要报复你们呢。”男人说,“崔老师就是犯人推给警方的替罪羊。”   杨希为崔成抱不平:“那人太坏了,竟然陷害崔老师!”   “没错,你想啊,上次那人想杀你没杀成,这次见你独自跑出来,会放过这个机会吗?”男人说,“傻子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所以犯人肯定会今天对你动手,当他出现的时候啊,我们警察就会出现把他制服住。”   杨希偏头看了那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一眼,说:“你、你们……”   “放心,你看到的只有我一人——我们总不能全都大摇大摆地出现吧?那犯人肯定被吓跑了。”男人朝杨希胸有成竹地一笑,“我们其他人都埋伏在四周,把这个商场啊,围了个遍,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绝对不会让你和崔老师有事的。”   说话间,男人带着杨希已经来到了商场的楼梯间。   “电梯还没弄好,辛苦你爬楼梯了——崔老师就在楼上。”   没人说话,楼梯上显得很静,只有俩人踩在台阶上的脚步声。   走了两层,杨希突然小声地问道:“这么做真的能帮崔老师吗?”   “当然。”男人眼露精光,经过楼梯转角时往外看了一眼,建筑工地空荡荡的,他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说,“你难道不相信警察?”   杨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相信,就是担心崔老师……犯人既然能让我跳楼,是不是也会对崔老师做什么……”   “别担心,”男人轻声说,“我们也派了人保护崔老师的——进去吧,就是这儿。”   出现在眼前的是商场的顶楼,还在装修,地上都是装修材料,墙也没刷。   但是里面空无一人。   杨希转了转头,一路以来的紧张顿时升到了顶点,他抓了抓两侧的衣服下摆,问:“崔、崔老师呢?”   “这呢。”男人安抚地一笑,对着空房间说道,“崔老师,杨希来帮你了,现在是安全的,你出来吧。”   对面,一个小门缓缓被推开了,一个圆润的黑色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崔成。   ---   其实从杨希跳楼到崔成跑路再到现在,没过多久。但杨希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有很久没见过崔老师了。   面前的崔成还是熟悉的大肚子,还是熟悉的眯眯眼,连嘴角和蔼的弧度都是和平时一模一样的。杨希顿时红了眼眶。   “崔老师……”他张了张嘴,唤了一声。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离家多日的孩子再次见到了父母。   崔成笑眯眯:“杨希同学。”   接着崔成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吧?”   带杨希上来的男人点了下头:“没人——那杨希同学,你们先聊,我也去埋伏起来哈。”   杨希不疑有他,等男人出去后,往崔成那边走了几步,问出连日来的担心:“崔老师,你没事吧?”   崔成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好孩子,谢谢你,老师没事。”   杨希感受到手臂上崔成手心的温度,一瞬间眼眶又红了:“我还担心……担心……”   他从来没有掏心掏肺地对别人说出过心里话,此时虽然想说,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合适地表达出自己的内心。   “我真的好担心你啊崔老师……”说来说去,杨希也只是说出“担心”一词。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崔成一叹,说,“十三年前的事我也听警察说了,没想到……不过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要相信警察们肯定会抓到真凶的。”   杨希抹了抹眼睛,说:“刚才那警察,他说犯人今天会对我动手……”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崔成放缓了声音,“现在就我和你两个人,他如果要杀你,这是很好的机会,还能再次嫁祸给我……”   杨希用力地点了下头:“对,还能嫁祸给崔老师你,那犯人肯定会动手。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崔成:“不用,警方都安排好了,我们就等着犯人出来就好。来,跟我说说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上午的考试怎么样?”   说到高考,杨希“啊”了一声,继而沮丧地低头道:“我下午没去考数学,我爸妈肯定很伤心。”   没去考试,已经是放弃高考了。但是这是为了帮崔老师……杨希想,值得的。   崔成拍了拍他的肩:“抬起头来——你放心,警方知道你如今的特殊情况,他们有安排的,等今天的事结束后,会安排你补考的。以前也有这种先例。”   “真的吗?”杨希双眼一亮,显然很期待。   “真的。”随口胡诌的话被崔成讲得像真的一样,“来,现在告诉我你上午考得怎样。”   杨希便开口把上午考试的情况和心里想法告诉了崔成。   崔成如同往常一样和他交流。   而聊着聊着,杨希的眼神渐渐迷离,他在崔成的指引下,往窗的方向走去。   这一层的窗户还没装玻璃,只空出了几个窗户的位置。那窗户边的墙壁,只堪堪到膝盖。   一个成年人,只要双腿一跨,就能跨出去。   而下面是没人的空地。   “很好,杨希同学,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往前走,往前走,然后跳下去,只要跳下去,我就能恢复清白了,犯人就能被抓住了,你也安全了。”   崔成的声音低而柔,像是从遥远时空传来,传进了杨希的耳朵里。一声一声,这声音对杨希来说好像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   杨希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窗户边,只要一步、两步,就能掉下去。   崔成站在他稍左一点的位置,继续让他前进。   而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   谁也不知道阮怡琴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又是怎么跟过来的,总之,阮怡琴突地出现在了这儿!   她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是水珠,也不知是雨还是汗。她如同一只羽毛全都竖起的老母鸡,双眼通红,张开双臂,迅猛无比地冲了过来!   她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这么跑过,她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跑这么快。冲过来的刹那,她连声音都没发出,心里只想着两个字——孩子。   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像母鸡护崽一样,猛地把自己的身体冲进了杨希和崔成之间,同时一把把杨希推向了房间里面!   她的冲势快而猛,从她出现在房间里到这会儿推开杨希,不过四五秒。饶是崔成,也没反应过来——   阮怡琴瘦弱的身体撞过来时,崔成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窗户边飞去,他咬牙拉住阮怡琴的胳膊,死命地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控制住往外倒的趋势,但是——   阮怡琴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掰也掰不动!   “一起下地狱吧。”   掉出窗户前,阮怡琴低低喊了一句。   风把这句话送到了崔成耳朵里,崔成更是拼了命挣扎,但是迟了,迟了,他已经摔出了窗户。   “砰。”   肉体摔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血很快流了一地。   崔成死了。   阮怡琴也死了。   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交织着响起的时候,杨希已经在纪律和宋不羁的陪伴下愣愣地对着崔成和阮怡琴的尸体看了五分钟。   纪律和宋不羁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崔成和阮怡琴从楼上掉下来。   他们一路赶来,还是迟了。   当他们赶到商场顶楼的时候,看到杨希正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   宋不羁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就上前揪住杨希的领口,狠狠骂了几句。   然而再骂,时间也不可能回转,杨希更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儿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纪律上前按在了宋不羁揪住杨希领口的手背上,对他摇了摇头。   宋不羁颓然地往后一退,退到了还没刷的墙上,粗糙的触感像是在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他一路过来完全把热抛到了脑后,此时热意好像先前的大雨一样,细细密密地涌上来,热得全身无力。   纪律一手牵了一个,一手拉了一个,把他们带到了一楼。   宋不羁坐在阴凉处休息。   其实这会儿还是阴天,哪儿都是阴凉处。但宋不羁莫名地觉得,只要站到天空下,那无形的阳光好像就能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   热得很。   难受得很。   杨希跪倒在尸体面前。   刚才纪律已经简单地检查了尸体,他听到纪队说,崔老师是摔死的,而他妈妈……他妈妈摔在了崔老师身上……他妈妈……在摔下来之前……在半空中就被崔老师杀死了……   他妈妈的背心处,明晃晃的一把刀,很是显眼。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们和救护车一起来了,现场立即被封锁了。   杨希在民警们的陪同下,被救护车带去了医院。   此外,通过搜查,他们发现在这个商场周边,有四名被砸晕的警察。   这四名警察都是青山区这片区的派出所民警。他们醒来后讲述了他们遇到的事。   “我们几个接到命令巡查这个商场,好家伙,刚到就后脑勺一痛,不知道就被谁打晕了!”   “我倒是有看到那人,好像穿着黑衣。”   “胖不胖不知道,反正力气很大。”   “该死,如果我们小心一点,无辜者也就不会……”   说这话的是雷钧。他也被打晕了,和其他三位民警一起。   现场勘查结束后,崔成和阮怡琴的尸体被抬走了。民警们结束了工作,也纷纷回去了。   现场只剩纪律和宋不羁。   宋不羁身上的热意已经被夜晚的凉风吹散了。   他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纪律走过来,把他拉了起来。   回去的车上,宋不羁低声说:“我没想到一个不到一百斤的女人能把一个将近两百斤的男人撞下去……”   更没有想到阮怡琴就这么死了。   阮怡琴和崔成是死在他和纪律面前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摔下来,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那声沉闷的响声仿佛还响在耳边。   停了一两个小时的雨又下了起来,声势之大,仿佛要冲刷掉所有残留在地上的血迹与深藏暗处的罪恶。   杨希的父亲乍听到这已经发生的事,犹不敢置信,他紧紧地抓住前来告诉他这消息的民警,大吼:“你他妈在骗我吧?我儿子不是在参考高考?我老婆怎么会死?”   他好像一瞬间忘了自己接到过儿子没去考试不见了的电话。   怎么才几个小时,就发生了这些事呢……   医院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杨希。   杨希被医生全面检查了一遍,除了有点擦伤外,没其他大碍。   只不过精神有点恍惚,神色呆滞。   而杨希一见到父亲,眼珠子终于动了动,他趴到自己父亲身上,突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轰隆隆——”   外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与医院里的哭声一道,组成了一曲悲剧。 第136章   崔成掉下来死亡的消息瞬时传到了梁国栋耳中。   “噼里啪啦——”   无数杂物被扫落到地,响了一连串的声响。   “老崔死了?谁能告诉我老崔怎么就死了?!”   梁国栋怒不可遏,阴狠的双眸缓慢地扫过眼前的何小贝和何小宝。   卢浩才的被抓在他的计划内,但是崔成的死却不在他的计划内。   何小贝和何小宝噤若寒蝉,俩人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却被梁国栋狠狠地各踢了一脚。   “看什么?看我!”   “你们俩说说,老崔怎么死了?那个死婆娘怎么出现的?我不是让你在周围监控吗?你就没发现那死婆娘上来?!”   梁国栋如利剑一般的视线射向何小贝,看得何小贝升起一股股想逃离的冲动。   但她不敢。   她握紧了双拳,指甲嵌入到肉里,痛感压制住了她内心的恐惧。她说:“她是从商场后门上去的,不在我的监控范围内……后门那是大雷打晕警察的地方……”   简而言之,后门那是大雷监控的地方。   梁国栋依旧怒不可遏,他倏地踢出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桌子,说:“找借口,失败了就会找借口!”   何小贝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来。她很想反驳,她想说是崔成失败,又不是她失败,关她什么事。如果是她出马,铁定不会失败。   何小贝沉默了许久,这会儿倒是干脆利落地开口问道:“老板,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梁国栋冷笑一声,“他们弄死了我的人,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去,联系大雷,让卢浩才行动!”   “还有,”突然间,一个温柔却清冷的声音响起——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把椅子,上面坐了个人——赵碧春。如果不注意去看,完全不会意识到房内还有第四人。   “换地方,这里不能呆了。”   赵碧春静静地注视着站着的三人,开口说道。   ---   那边梁国栋在发着火,安排着下一步计划,这边纪律和宋不羁还在回市局的路上。   外面“轰隆隆”的雷雨声透过车窗玻璃传进来时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但这声音同肉体摔在地上的闷响声一起,一同回响在宋不羁的脑内,响得他脑门阵阵地疼。   这不是宋不羁第一次见到尸体,却是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红灯时,纪律握住他的手,说:“想听故事吗?”   宋不羁靠在椅背上,轻声问:“什么?”   温热的触感紧紧包裹住他的手,宋不羁瞬间觉得耳边的声音好像小了许多。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幕之中。   纪律沉稳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响起。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脾气很差对吧,那会儿成绩也不好,我妈成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隔壁一笙考了几分,你再看看你考了几分,你连人家零头都没有’,而且那会儿我还很叛逆,自命不凡,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后来我爸妈看不下去,一气之下把我扔进了警校。”   “刚进警校的时候我还是那副脾气,自以为其他人都是纸糊的,全都不是我的对手,于是看不顺眼的,打,不听话的,打,总之差不多打遍了整个警校,我也出名了。”   听到这里,宋不羁笑了笑,却没说话。他知道纪律重点想说的话在下面。   “直到我在警校第三年的时候,公安厅下来了个人,每周一次给我们上课。我第一次被打趴下,就是在他手上。那时候还是心高气傲,很不服,每周他来的时候我都去找他挑战,但是每一次被打倒的都是我。”   “打得多了,和他的关系倒也越来越好。他给我讲他曾经遇到的一些棘手的案子,凶恶的犯人,还告诫我要沉得下心,不然肯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他说得语重心长,可那会儿我哪里听得进去啊……”   说到这里,纪律自嘲地一笑。   “后来,我还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是个连环杀人案,凶手杀的都是在校的大学生,查下来,几名死者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家境不错,脾气差劲,小团体中的老大,而且都去过同一家酒吧。但是凶手潜伏得太深了,省厅最终决定放个诱饵。本来这个诱饵轮不到我,但是我那天刚好去省厅送材料,看到了他,听到他和同事在办公室说这个案子。”   “听到之后我就想,这不就是我吗?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地要去当这个诱饵,还特别兴奋,自信满满地有了我出马,凶手肯定能立马落网。那会儿我爸还是省厅的领导,因着这层关系,他们商量了之后,最终同意了我去当这个诱饵。”   “一个星期后,那个凶手果然盯上了我,我每次去那酒吧时,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事情很顺利,我自然很得意。我那天坐在酒吧里,虽然还是在警惕着,但是已经在想象逮到凶手后的场景了。幻想着幻想着,我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觉得自己肯定能一把制服凶手。于是我假装自己喝醉了,往酒吧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走去,扶着墙吐。那小巷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我想那凶手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果然,那人尾随我出了酒吧。”   “刚开始事情如我所料发展,凶手出手了,对我亮出了凶器。如果那会儿我放出信号,让埋伏在暗处的警察们过来,肯定能立马逮住凶手。但我那会儿太过心高气傲,认为区区一个普通男人,肯定几下就能把他打倒了。于是我没有放出信号。”   “但是没想到,那人的身手不错,又仗着刀在手,一时半会儿我竟然没制服住他。我更没想到的是,酒吧里的酒保竟然和凶手是一伙的,那晚的酒里被下了药,打到一半,药性发作了,我很快就觉得没力气——其实之前死者的胃里也被查出安眠药的成分,他们早就提醒过我让我当心喝下去的酒,但是……”   但是凭纪律的傲性,怎能允许凶手就这么得逞呢。于是他死命地还击,但是已经软下去的身体还击起来也没什么效果,眼皮也越来越厚重……他的身上身上被凶手划了几刀。   阴暗的小巷子里,凶手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给浑身是血的纪律最后来一刀时,那人出现了。   “我当时已经快睁不开眼了,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就这么冲上来,挡在了我面前,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除了以身挡刀外,任何动作竟然都来不及做。   埋伏在暗处的警察们终于倾巢出动,逮住了凶手。   可是,那人却就这么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纪律的声音有点哑,也很轻,“他还是为救我而死。”   宋不羁冰冷的左手覆到纪律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上,用力握了握。   雨声渐小,车内也再次安静了下来。   “M1”犯罪团伙没抓到,警察们紧张的神经就不会松下。大晚上的,市局仍然灯火通明,连张局都还在局里坐镇指挥。   纪律和宋不羁回来时,俩人身上都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专家已经给卢浩才初步检查过了,证实了现在的卢浩才确实精神出了问题。   但是案子再紧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半夜过后,市局大部分办公室的灯光都灭了,回家的回家了,值班的睡在值班室。   雨也已经停了,半夜的天空比晚上七八点的天空还要亮,真的仿佛就像水洗过似的。   一夜安宁。   “昨天去青山区搜查,怎么样?”第二天一大早,纪律就叫了夏霁、谢齐天和金子龙过来,询问昨天他们调查的结果。。   夏霁三人本来是昨天中午从市局出发的,按计划到青山区该是下午两点左右。他们也确实是在两点左右到达青山区了,但从青山区市区到乡下,又要大半个小时,于是在两点半左右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第一排要调查的房子那。   就在他们调查这一排房子时,杨希失踪了,阮怡琴也不见了。   调查进度并不快,因为有些房子白天没人,也无法真的确定梁国栋他们是不是藏在里面。于是夏霁他们便把这几处房子记了下来,打算晚上再查。   他们一排一排地调查过去,就在他们快调查到梁国栋他们呆的这一排房子时,杨希可能去往某个商场的消息传来,崔成也可能在那的消息让夏霁当机立断地决定先去那商场。   因为他们距离那商场不远。   但没想到,他们也没赶上。   他们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阮怡琴从商场后门那冲了上去。   之后直到晚上,他们才再次去调查梁国栋可能的藏身之处。   但那会儿,已经迟了。   梁国栋他们已经离开了。   ---   虽然夏霁他们去的时候梁国栋一行人已经离开,但是他们也确定了那伙人这几天住的地方——刚下过雨,地还是湿的,尤其有段路是泥土路,车子驶离的轮胎痕迹很明显。这痕迹和宋不羁那天看到的车辆所使用的轮胎一模一样。   而在那房子里,梁国栋一行人对于住在这的痕迹没做什么遮掩,夏霁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证据——毛发、指纹等都被提取了,后来也确实证实是梁国栋他们的。   那一排住户全部被问了话,但是如同上次雷钧他们几个走访调查一样,住户们十分肯定地说这儿绝对没有外人入住。   “估计也是被崔成下了催眠。”夏霁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小谢和小金还在青山区那边查监控,我估计梁国栋他们还在青山区。”   就算不是在青山区,但他们是从青山区离开的,查青山区的监控,应该能查到什么的。   “辛苦了。”纪律说。   今天是高考的第二天,但是杨希已经不打算参加了。   他将在今天上午从青山区的医院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父亲,以及雷钧和他的搭档。   雷钧他们开警车把杨希和他父亲送到了市局。   杨希在他父亲的陪伴下,进了询问室。负责向他们问话的是纪律和俞晓楠。   雷钧和他的搭档把杨希送到后,在市局逗留了一会儿,和市局的领导们交流了一下工作情况。   “谁能想到那么一个瘦弱的女子会把崔成撞出窗户呢。”雷钧对夏霁感慨道,“也怪我们,太大意了,四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人放倒。”   雷钧的搭档也惭愧地说:“没错,我们四个真是太大意了……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   夏霁看了他们一眼,说:“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接下来咱们再加把劲,把那帮犯罪团伙逮到就行了。”   “好嘞!”雷钧说,“既然那帮人潜伏在我们青山区,我们就责无旁贷,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雷钧的搭档:“那夏副队,我们先回去了。”   “嗯。”夏霁点了下头,把他们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哎,”电梯刚下到一楼,雷钧就突然捂住了肚子,说,“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去个厕所,你等我下哈。”   “吃坏东西了吧?快去快回啊。”   雷钧快速往厕所跑去。   然而,他趁没人注意,打开楼梯间的门,一溜烟儿地溜了上去。   ——要去厕所,就要经过楼梯间。   雷钧的搭档全无注意,站在一楼大厅边玩手机边等着。   雷钧虽然是基层派出所的警察,但是从警几年,也是来过市局多次的。对于市局的楼层分布,他早已烂熟于心。   更何况还有梁国栋这个在市局当过多年局长的人在。   没人比他更熟悉市局。   来之前,梁国栋就推测过,卢浩才最有可能在哪个审讯室。   现在,雷钧就往这个审讯室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但因为他穿着警服。市局内每天来往警察不少,现在又是特殊时期,每个人都行路匆匆,即使面对面碰到了最多也就点个头然后又各自继续去忙。   谁也没有把雷钧放到心上。 第137章   卢浩才的审讯室外站着一个警察。   梁国栋预料很准,他告诉雷钧的这个审讯室就是关着卢浩才的审讯室。   雷钧也不管随处可见的摄像头,刚走近,就趁着那警察不注意,一个利落的抬手,一劈,那警察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他的身体沿着墙壁缓缓地滑了下去。   审讯室的门被雷钧打开了,他把那晕过去的警察拖了进来。   里面,卢浩才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狂妄地抬眼:“哟,来了。”   雷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掏出一根细铁丝,三下五除二便把卢浩才身上的手铐和脚铐打开了。   “你自己看着办。”   离开前,雷钧这么对卢浩才说。   卢浩才扭了扭手腕,转了转脖子,脖子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   “放心,”卢浩才说,“我会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杀掉的。”   话落,他还嗜血般地舔了舔唇。   雷钧不再管他,在被发现前,快速下了楼,和搭档开着警车离开了。   就在雷钧离开的同时,卢浩才也开始了行动。   卢浩才出了房间,径直往前走着,好像目标人物在哪,已经胸有成竹了一般。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卢浩才这一路走来,竟然没碰到任何一个警察。好像先前那些来去匆匆的警察们不曾存在过似的。   如果换成雷钧,他会直接想到中圈套了,然后可能选择先撤。但是现在的卢浩才,满脑子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别的人类都是蝼蚁”之类的想法。他不仅没有对眼前这个空空的走廊感到怀疑,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蝼蚁们看到大王,自然地躲着避着,免得被大王的气势所吓,一命呜呼。   他好像来过千百遍一样,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另外一个审讯室。   “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竟然就这样被他踢开了。   里面的马晓燕平静地抬起了头,仿佛预料到他会出现一样,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   宋不羁这会儿正在追踪雷钧。   尽管纪律反对,认为附身不确定性太大了,危险系数也不可知,但俩人争执下来,宋不羁还是赢了。如果仅仅是通过警车上的GPS,或者一路上的监控跟踪雷钧,恐怕最终还是会失去他的方位。   但是附身的话,宋不羁认为他能找到梁国栋一行人目前的所在。   所以宋不羁这会儿附身在……一只蚊子身上。   附身之前,他还思考了一下,究竟附身在什么玩意儿身上比较好——追踪方便,不易发现……   刚好那时候,一只夏日里常见的生物飞过——   于是,宋不羁附身的这只蚊子现在就贴在雷钧开的这辆警车的后座阴暗处。   雷钧和他的搭档正在说话,不过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车子开得很平稳,宋不羁附身的蚊子没觉得有什么颠簸,昏昏暗暗反而舒服得很。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了。   雷钧和他的搭档都下了车。   这是干什么去?   蚊子宋不羁小心翼翼地飞起来,贴到窗户边去看。   咦?结伴上厕所吗?   旁边是个公共厕所,此外街道上不少行人走过。   半晌后,车门被打开了,蚊子宋不羁又贴回了不易被发现的阴暗处。   但是回来的却只有雷钧一人。   他的搭档呢?   宋不羁正疑惑,心里有不好的感觉冒出,车子在这时启动了,继续往前开。   那位警察,不会被雷钧处理掉了吧?   雷钧在市局内冒这么大的风险把卢浩才放了出来,他又没什么遮掩地直接离开,纪律他们肯定会查到是他做的。   ——雷钧一开始就做着暴露的打算。   所以这会儿他也没什么遮掩了,直接就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区公共厕所内处理掉了他的搭档,独自离开。   所以他应该是要去和梁国栋他们汇合。   蚊子脑袋虽小,但这会儿装在宋不羁脑内的想法很多,一条条闪过,最终都化成了四个字——   耐心等待。   定下心来,只要跟着雷钧,肯定就能找到梁国栋。   又不知过了多久,雷钧把这辆警车弃了。   他下了车,换到了另一辆车上。   蚊子宋不羁一惊,忙趁雷钧开关车门的那一瞬间,闪了出去,又闪进了另一辆车里。   眼看着雷钧就要靠到椅背上,宋不羁忙不迭地用最快的飞行速度,飞到了一旁的底下。   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雷钧沉声开了口:“什么东西?”   雷钧扭过头,在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中间仔细张望着——   阴暗处,小小的蚊子紧紧地贴着。虽然宋不羁知道从雷钧这个角度,只要他不把所有东西都扒开,肯定是发现不了他的,但是他仍然没由来地感到了一股紧张。   “M1”团伙的这帮人,神经真的是敏锐。   他们的神经好像上了无数个发条,一个发条断了还有另外一个,不断地压迫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处于高度敏锐中。   雷钧张望了一会儿没发现异样,启动车子,走了。   宋不羁这才松了口气,连用着力的手脚也松了松,差点摔下来。   刚才他匆匆从一辆车飞到另一辆车,没来得及注意周围的景色,但他却看到了一座山。   这座山……   宋不羁想起了卢浩才曾经弃车的龙山。   难道这里是青山区的龙山?   宋不羁稳下心,继续耐心地呆着。   他一定要找到梁国栋他们现在的所在。   此时距离他附身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   “怎么,都在欢迎老子啊?”   卢浩才往上抬了一下脑袋,眼皮下垂,斜着眼看向房内。   房内除了马晓燕还有本该在询问杨希的纪律。   卢浩才腿上的子弹虽然被取出了,但是他的腿仍旧是受伤的,走起路本该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但这会儿,随着他的走近,一步一步,竟丝毫看不出他的腿有过什么受伤的痕迹。   纪律心想,如果只有他一人,那这会儿制服卢浩才怕又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马晓燕即使戴着手铐,坐姿仍然优雅,就像是带了一副精致的面具。   她从卢浩才现身就露出了微笑,这会儿见卢浩才一点也不退缩地走进来,就好心提醒道:“小心呐,他们有做准备哦。”   “准备?什么准备都没用。”卢浩才斜唇一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马晓燕微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不是我的死期。”   卢浩才瞟也不瞟纪律,也不再废话,原本巡视领地一般的漫步突地变成了猎豹一般的冲刺。   他猛地朝马晓燕扑去,右手张开,宛若一个鹰爪,眼看着就要抓住马晓燕的脖子——   马晓燕竟避也不避,好像一点也不怕似的。   纪律出现在这,就是预料到了卢浩才的行动,肯定不会让他得逞。   于是他右腿一踢,直接踢中了卢浩才的手臂。这一踢用了很强的力道,卢浩才瞬间被踢歪到了一边。   马晓燕只觉得面前一道劲风刮过,紧接着两个男人就打到了一起。   外面,其他警察们也纷纷出现了。   人多势众,卢浩才轻而易举地就被再次制服了。   然而这次卢浩才却挣扎得很厉害,怒吼一声就左踢右打的,竟硬生生地打退了旁边两个压着他的人。   卢浩才不死心地再次冲向马晓燕。   “老子要杀了你!”   “你给老子去死!”   “老子要杀了马晓燕和金定宇!”   “啊——”   喊叫声逐渐远去,纪律理了理有些微乱的衬衫,看了马晓燕一眼,就要关门出去。   “纪队长,”马晓燕突然开口,“你们查赵碧春了吗?”   纪律淡淡地回了一句:“查了。”   马晓燕:“但是查不出什么特别的对不对?”   纪律:“你想说什么?”   马晓燕:“我猜梁国栋离开时是带着赵碧春的,他没杀她,对吧?”   纪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马晓燕就继续说下去:“梁国栋不会带着无用之人,赵碧春对梁国栋来说挺重要。”   纪律还是没说话。   马晓燕低头一笑:“纪队长真是沉得住气,你就不好奇,赵碧春对梁国栋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   纪律:“你说完了?”   马晓燕:“其实我之前告诉你们赵碧春在看一个心理医生,不是让你们去查赵碧春有什么病,而是让你们查赵碧春这个人。”   赵碧春作为梁国栋的妻子,在梁国栋离开之后,她也不见了。纪律他们自然是早就查过她了。但赵碧春明显是个普通人。   她小时候父母便离了婚,她最初是判给了她父亲,因为她父亲有工作有收入,而她母亲没有。但是后来,她父亲因为工作太忙,照顾不了她,于是亲自把她送到了她母亲那。从此以后,她就跟母亲一起生活,直到结婚。   资料上显示,她父亲当年在一家皮革厂工作,但是二十五年前那家皮革厂发生火灾,她父亲被烧死了。而她母亲在离婚后也找了份工做着,收入微薄,母女俩刚开始那会儿过得挺清苦。她母亲是在三年前过世的。纪律记得那会儿梁国栋请了一天假,去参加了葬礼。   马晓燕:“你们查过了对吧?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纪队长,你该好好查查赵碧春的父亲。”   纪律:“你知道什么?”   马晓燕:“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如果告诉你们,减刑的机会……”   然而不等马晓燕说完,纪律就说:“如果赵碧春的父亲有问题,那很有可能我们目前查到的关于赵碧春父亲的资料是作了假的。这个假大概是梁国栋做的——你以为凭梁国栋的手段,能轻易让别人知道他想隐瞒的秘密?”   梁国栋连自己的身份都可以偷梁换柱,又何况是区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马晓燕表情未变,语气倒是颇赞赏:“纪队长聪明,但是就我知道的这一点,也够你们少走一点弯路了。”   纪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偷偷生下来的孩子。梁国栋显然想杀掉十三年前撞了他老婆的四户家庭所有人,你以为你还活着的儿子逃得过?”   马晓燕脸色一僵,说:“不可能,梁国栋不可能知道!”   纪律懒得再跟她废话,准备直接走。   从昨天下午雷钧和他的三个同事被砸晕倒在案发的商场旁边时,纪律就盯上了他们,再到今天上午雷钧和他的搭档送杨希过来,纪律更是让人密切关注他们俩——第五人不是雷钧就是他的搭档。   事实证明纪律的猜测对了,雷钧就是那第五人。   他袭击了警察,放了卢浩才,又匆匆离开。   市局的监控系统在雷钧采取行动的时候被入侵,不过幸好纪律存了心眼,在雷钧和他的搭档进市局后就派了人盯着他们,由此确定了目标。   从昨天下午崔成想对杨希动手,到今天上午卢浩才要对马晓燕和金定宇下手,间隔不过一晚上时间,太近了,何况还彻底暴露了一个雷钧,完全不像梁国栋的谨慎作风。   纪律估计,崔成的死给了梁国栋一个刺激。   梁国栋本就够疯了,这会儿若是受了刺激,那他决定行动的时间就更不可预测了。   所以眼下得抓紧一切时间。   马晓燕见纪律真不想听她说,脑海中又接着浮现出她那在国外的儿子,心下一急,说:“赵碧春的父亲不姓赵,姓章,立早章!”   纪律已经关了门出去了。   马晓燕顿时松了筋骨一般,颓然地靠到了椅子上,低头喃喃:“菩萨保佑我儿子不要有事……菩萨保佑我儿子不要有事……” 第138章   出了房门后,纪律看到了靠在墙上的夏霁。   他们锁定雷钧后,便一人守在马晓燕那,一人守在金定宇那,等着卢浩才行动。   这会儿卢浩才重新被逮了回去,夏霁松了口气,说:“小王没事,就是晕了,醒来就好。”   小王就是被雷钧劈晕的那位。   纪律点了下头,说:“马晓燕说赵碧春的父亲不姓赵,姓章,立早章。”   “章?”夏霁皱眉道,“梁国栋离开之后藏身的地方就在章家村。”   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人去楼空。   “嗯。”纪律说,“但是资料上显示,赵碧春的父亲叫赵泽,母亲叫赵芳华。如果她父亲就是普通的章家村村民,有必要连姓都被改掉吗?”   “这点确实很奇怪。”夏霁说,“那会不会其实是叫章泽?”   “不管是不是,”纪律说,“赵碧春的父亲可能是个关键。”   “嗯。”夏霁说,“我这就去章家村查。”   “等等,”纪律说,“你早上才睡了俩小时,再去休息会儿,章家村我去。”   梁国栋一行人躲在章家村,而赵碧春的父亲如果真姓章……是巧合的话也太巧了。   纪律决定亲自去章家村,也是存了一部分私心。   宋不羁。   虽然不确定雷钧最终的目的地在哪,但纪律猜测,他们还是在青山区。   纪律打开平板看了一下上面的定位信号——锁定雷钧后,在雷钧离开之前,纪律让人在雷钧的警车上放了一个追踪器。   这会儿,平板上显示,雷钧正在往青山区方向开。   宋不羁也在雷钧的车上。   纪律确定了方向和路线,便驱车前去了。   平板上追踪器的信号一闪一闪的,但在一个半小时后,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住了。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车子又继续往前开。   又过了一个小时,信号再次停住了。而这次,信号完全不动了,就停在了这。   纪律拿过平板看了下这个位置——龙山。   他换车了。纪律心想,那宋不羁呢?   纪律是知道宋不羁附身在一只蚊子身上的。如果被雷钧看到,一巴掌拍死了怎么办?   纪律这会儿才意识到,宋不羁从来没有说过,如果附身对象死亡他会怎么样。   他自诩思维缜密,别人想得到的他都想得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想得到。但他在宋不羁附身的时候,竟然没想过附身对象可能会死亡这个问题。   油门越踩越重,纪律用最快的速度往青山区开去。   他不信神佛,这会儿却在心里祈祷,宋不羁千万别出事。   ---   “卢浩才又失败了?”   梁国栋一脸戾气,阴沉沉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来。   电脑屏幕上出现的,赫然是市局内部的实时监控。   此时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卢浩才被警察们铐住的画面。   紧接着,画面一闪,屏幕暗了。   “被发现了,他们阻断了我们的入侵。”何小宝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按着键,半晌后说,“没用,入侵不进去了。”   “没关系。”说这话的是赵碧春,她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市局防火墙厉害,你能入侵个十分钟,已经很厉害了。”   何小宝不习惯地说道:“谢谢您的夸奖。”   “都是饭桶吗?崔成死了,卢浩才也没用了,该死的人却还没死!”梁国栋怒气冲冲,额头青筋暴起,右手成拳倏地砸向了桌面。   他仿佛察觉不到疼似的,恶狠狠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何小贝心里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打算怎么做?”   “炸!全炸了!”梁国栋双眼一眯,阴狠一笑,“什么市局,什么纪律,什么警察,全都炸了!”   何小贝和何小宝对视一眼——如果是爆炸,那就是他们俩的事了。   “炸是要炸。”赵碧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梁国栋身边,把保养得甚好的双手按到梁国栋的手背上,柔柔地说道,“但不是现在,国栋。”   赵碧春的话仿佛有魔力,一瞬间缓和了梁国栋的戾气。   但缓和也只是一点点,梁国栋看向赵碧春的眼神也就比看向何小贝何小宝他们的温柔了那么些许。不过他没有甩开赵碧春的手,也没有对她恶语相待,只冷哼了一声,说:“不用你提醒,按计划行事。”   赵碧春微笑:“没错,等解决了其他人,处理了十三年前就该处理的这事,到时候你想炸哪就炸哪。”   梁国栋又冷哼一声,看向何小贝和何小宝,说:“听到没有,按计划行事,等雷钧回来,让他来找我。”   “是,老板。”何小贝和何小宝一同应道,低了低头。   赵碧春敢反驳老板的观点,反对他的想法,但他们不敢。   ---   雷钧这会儿已经快开回来了。   他在龙山换了车后,又在青山区绕了绕,这才最后驶向了现在他们的据点。   其实这据点就在龙山附近。   这是距离龙山最近的一个小区,小区不大不小,房价却不低。由于这小区周围还没发展起来,不管是交通还是购物,都不太便利,是以目前居住在这的人很少。   雷钧停好车后,左右看了一眼,直接上了电梯。   既然选择住在这,那这小区的监控肯定是被他们把控住了的。而住在这的人,着实少得很,在崔成死之前,就被他催眠了一通,不会出卖他们。   崔成死了,怪可惜的。雷钧漫不经心地想着,催眠那么好用的能力……要不等这些事情后自己也去学学?   雷钧认真地考虑起了这个可能性,越想越觉得可行,十分有必要。   而这会儿,宋不羁附身的蚊子正静静地贴在雷钧的后裤兜上。   雷钧在换了车后就换了衣服,此时他穿了一件黑T恤和牛仔裤。牛仔裤的后裤兜边沿有点厚度,宋不羁就贴在这上面。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门开了,雷钧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层楼有两户房,雷钧走向了其中一户,抬手敲了敲门。   “是我。”雷钧说。   门很快就开了。   “警察没跟着你?”开门的是何小贝,她往外看了两眼,关上了门。   雷钧奇怪道:“警察怎么会跟着我?”   何小贝:“卢浩才暴露了。”   “嗯?”雷钧问,“怎么回事?卢浩才失败了?”   “对,三号夫妻都没死。”何小贝说,示意何小宝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   虽然没有再入侵市局的监控了,但是刚才看到的监控他们已经存了下来。   “看监控,市局那帮警察已经预测到了卢浩才的行动,纪律更是直接守在了马晓燕的屋子里。”何小贝说,“既然他们预料到了卢浩才的行动,那肯定也知道了有人帮他从审讯室出来。”   何小贝抬眼看他,再次问:“你真的确定警察没有跟着你?”   雷钧看了监控,“呵”了一声,说:“纪队不愧是纪队,不枉老板夸他,果然厉害。”   “喂,问你话呢,真确定没人跟着吧?”何小贝作势踢了踢他的腿。   “那是当然。有人跟着你以为我察觉不到?”雷钧极其自信地说,“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动物跟着,我也察觉得到。”   何小贝白了他一眼,说:“你的敏锐度还不如我呢——小宝,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咱周围的监控都查一遍吧。”   不用何小贝说,何小宝已经在做这个事情了。   雷钧“哼”了一声,说:“我估计他们要跟也是没正大光明地跟,极有可能是在我开的那辆警车里装了定位。”   警车内原有的定位已经被他动过手脚了,纪律若是聪明,应该会再装一个定位跟踪他。但他换了车。   “你看看龙山那,如果有警车开过来,那肯定是他们在我车上放了定位器。”雷钧对何小宝说道。   何小贝:“你不说我们小宝也会看的。对了,老板让你回来了去见他。”   雷钧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一个房间。   蚊子宋不羁贴在雷钧身上进了这房间后,在玄关处趁着房内的人不注意,就飞到了一旁的柜子底下趴着,听他们讲话。   这会儿见雷钧走了,而且是去见梁国栋的,他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   但是,风险有点大。   客厅里如今坐着何小贝和何小宝。   尤其是何小贝,她就是正对着玄关处的这个柜子坐的。宋不羁觉得,一旦他飞出去,肯定会第一时间被何小贝察觉到。   至于察觉到之后何小贝会怎么行动,他就不得而知了。她可能懒得理一只蚊子,扫一眼就忽略。她也可能特地过来拍死他。她甚至可能和卢浩才一样,第一眼就察觉到什么不对……   总之,风险率有点高。   宋不羁心想,他们不可能一直呆里面吧,反正现在他这次附身还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限,先在这等等看好了。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雷钧没出来,梁国栋也没出来,客厅里依然只有何小贝和何小宝。   何小宝倒是把周围监控全查完了,确定了没有异样,真没人跟着。不过他也看到了一辆警车出现在龙山。   又过了五分钟,雷钧出来了。   雷钧一出来就看到何小宝电脑屏幕上放着的监控,说:“看吧,肯定是警车上被装了定位。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竟然是纪队亲自追过来了。”   听到雷钧的话,宋不羁一惊,纪律?   他不在市局处理卢浩才,来青山区做什么?不是说好了等他确定了梁国栋等人的藏身之处,等他回去再告诉他吗?   何小贝说:“正好啊,碰到了的话,就一起把他杀掉呗。”   雷钧:“那可得看你们了,我中午就出门,去解决二号夫妻。”   何小贝蹙了蹙眉:“这么急?”   雷钧耸了耸肩:“老板的命令嘛。”   何小宝又看了会儿监控,说:“早点解决好,免得夜长梦多,计划再生变——这位纪队往章家村去了。”   “嗯?”雷钧倾了倾身体,看向电脑屏幕,说,“章家村?他去那干嘛?不会以为我们还在那吧?”   “都被老板夸的纪队诶,哪那么笨?”何小贝说,“铁定有目的——我去报告老板。”   宋不羁控制住自己想飞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们说纪律往章家村去了……梁国栋他们已经撤离了章家村,村里其他房子也没有再找到梁国栋的踪迹,那纪律这会儿又去那边是做什么?   何小贝说得对,纪律肯定是有目的。在这种时间紧迫的重要关头,纪律肯定不会做无用功。   而且,还有雷钧……   雷钧刚才的意思,他下午要去杀两个人——二号夫妻。   二号……夫妻……   难道……   宋不羁心想,刚才何小贝说三号夫妻都没死,这三号夫妻是指金定宇和马晓燕吧。那二号夫妻……颜子秋是跳楼案的第二个死者,难道二号夫妻就是指她的父母?   这段时间以来,梁国栋他们盯上的对象都是和十三年前的事有关。或许正如他和纪律猜测的一样,梁国栋先是解决孩子,再是解决他们的父母,四个家庭所有人都死了,对梁国栋来说才算是圆满了。   颜子秋的父母下午会在哪? 第139章   颜子秋的父亲今天本来应该如同往常一样在街上开出租的。但中午时分,他接到了一个订单,客人要求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去青山区一个办公大楼接他。他要去景华区一家咖啡馆见客户,完事之后再把他送回去。   客人给了一个不错的价格,刚好被他抢到了。   ——但他不知道,这个订单被设置成了只有他能看到。   ——这是条赴死之路。   他美滋滋地停车去吃午饭,打算等吃完午饭就去接客人。   去的路途一路畅通,十二点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客人指定地点等着。   下午一点整,一个穿着衬衫提着一个公文包的年轻人来到了他的车前。年轻人弯下腰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年轻人问:“是颜先生?”   颜子秋的父亲点了下头,让那年轻人上来。   年轻人微微一笑,正是雷钧。   雷钧从善如流地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年轻人上来后就把公文包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靠在椅背上,平视着前方。   颜子秋的父亲有心搭讪,刚好车内的广播播放到一则年轻人就业的新闻,就问:“小伙子一表人才,做什么工作呐?”   雷钧礼貌地一笑:“卖保险呢——哥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找我,给你最大优惠。”   颜子秋的父亲心说,卖保险的啊,啧,装得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买什么保险啊,我才不买呢。但他嘴上却应得爽快:“行啊,到时候家人朋友有需要了,就找你啊,加个微信呗。”   雷钧笑道:“这儿显示的就是我的手机号,绑定了微信的。”   雷钧说的是他们使用的这款打车app上显示的号码。   “行,”颜子秋的父亲说道,“那回头加你。”   雷钧说:“这年头虽然大部分人都有社保农保了,但能报销得少啊。现在我们一款针对孩子的保险卖得很好,孩子生病感冒啊,都可以报。而且啊,等孩子到十八周岁时呢,还能给你们十八万呢!”   颜子秋的父亲先是大惊:“还能给这么多钱?!”   但下一秒他又重重地长叹一声:“我本来有个女儿……但她被人害了啊……”   雷钧忙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回想起了伤心事。”   “不要紧。”颜子秋的父亲勉强笑了笑。   二人没再说话。   车子平稳地驶向目的地。   ---   颜子秋的母亲按着短信上发来的信息,来到了这家咖啡馆。   一个人咖啡馆。   这家店她曾听她女儿说过,说来这喝咖啡的都是一个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坐下后点一杯咖啡喝,谁都不打扰谁。   王佩兰心想,这地方多适合她啊。自从女儿死后,她就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了。   丈夫?她丈夫在女儿死亡的第三天就回去上班了,一副钱比女儿重要的模样。呵。   王佩兰走进店内一看,却发现这店内的情况和自己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来这喝咖啡的竟然大多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顿时,她荒谬地有了种受欺骗的感觉。   她想,不,不,我要离开。   但是下一秒,手机响起——是那个人的来电。   “王阿姨,您到了吗?”电话中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王佩兰忙定了定心神,说:“我到了,您……”   “路上有点堵车,麻烦王阿姨您等五分钟。”   雷钧挂了电话后,颜子秋的父亲问:“客户已经到了啊?”   “是啊,王阿姨是个很守时的客户呢。”此时他们已经快到咖啡馆了。   这个咖啡馆在一个安静的小街上,平日里人流量就不是很多,此时高考日,人流量更是少。但是咖啡馆周围停车不太方便,雷钧便让他去停在几百米外的商场停车场。   “我这边结束了再联系您。”雷钧说,“大概需要半小时,您可以去商场逛逛。”   “好嘞。”颜子秋的父亲说,“那您结束前十分钟告诉我,我把车开过来。”   “行。”雷钧说。   而咖啡馆里,王佩兰已经坐下了,当服务员问她喝点什么的时候,她随便指了个黑咖啡。   她在想事情。   她是今天上午突然收到一条短信的。   短信来自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上面说杀死她女儿的凶手有俩人,其中一人昨天死了,但是另外一人还在逃,而他知道那人藏身在哪。   崔成身亡的消息王佩兰已经知道了。她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原来竟还有同伙吗?……但是这人是谁?他为什么知道?   王佩兰试着回复了过去,问了出来。   那人也“如实”以告——他不仅说出了已死的这凶手的名字,还把她女儿跳楼时的一些细节都讲了出来,顿时,王佩兰便深信不疑。   还有第二个凶手,她想。   但她也没想到,这人说的这些所谓的细节,是媒体曾报道过的,比如颜子秋是从哪儿跳下来的。   那人约了下午三点的时间,在这间咖啡馆里,说要把第二名凶手的资料亲手交给她。   但是……   但是为什么刚才的电话中,那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有礼貌呢?按她接到短信时的想象,这人应该是挺冷酷的。   正思考间,服务员把黑咖啡端上来了。王佩兰局促地说了声“谢谢”。   正当她准备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一点一点地往上看去。   “王阿姨是吧?您好,我是电话联系您的那个。”雷钧坐到了她对面,也叫了一杯和她一样的黑咖啡。   他们坐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服务员也在稍远的地方。尽管如此,王佩兰还是放低了声音,说:“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有第二个凶手……”连警方都没跟她说过这件事。   雷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您知道昨天已经死了一个凶手了吧?”   王佩兰点点头。   雷钧:“那您说既然凶手已经死了,为什么警方还不发声明?他们今天可还是在调查呢。”   王佩兰一愣。   是啊,警方好像还真没发声明,相关新闻报道也没出来……昨晚她习惯性地开了本地的新闻台,也没放到跳楼案的新闻……   雷钧拿出公文包,说:“这就是了,因为还有第二个凶手。”   王佩兰看着雷钧的公文包,脆弱又茫然地道:“那人是谁?”   雷钧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一张A4纸,但是被他折叠成了四分一的大小。   “信息在这里。”雷钧把这折叠纸往桌上一放,说,“您看看。”   王佩兰颤着手去拿,指尖刚放到纸上,就倏地收回了,说:“你、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不是要钱……”   雷钧顿时笑了:“王阿姨,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钱。”   “那你……”王佩兰不解地问,“那你要什么?”   “王阿姨,别紧张。”雷钧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递给王佩兰说,“看看您,坐了半天了额头上还都是汗,先擦擦吧。”   王佩兰勉强扯了扯嘴角,接过,随意地往额头抹了抹。   “还有这儿、这儿……也都是汗呢。”雷钧在脸上鼻子上点了点。   王佩兰不想在这种时候擦什么汗,但她又拒绝不了面前之人的体贴,便把餐巾纸展开,快速在整张脸上抹了一遍。   雷钧微微笑了笑。   擦完了汗,王佩兰把餐巾纸捏成一团,握在了手心里。   “信息给您,您先看。”雷钧把纸往王佩兰那边推了推,建议道,“然后您就把它交给警察吧,让他们去查去找,肯定能找到的。这样您女儿黄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王佩兰慢慢地展开了那张纸。当上面的信息资料映入眼帘时,她愣了愣,说:“这……”   虽然她识字不多,但这三个字她是认识的。   马晓燕。   这不是市长吗……那个谁的家长……   上面除了“马晓燕”的名字,还有她的基本信息,什么住址、办公地址之类。   王佩兰一边看,一边把咖啡端起,喝了一口。   没想到的苦涩味入口,王佩兰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   她呛咳了一下,忙放下杯子,把捏着的餐巾纸往嘴上擦了擦。   ——这一瞬间,她完全没想起这两天听说的马晓燕夫妻被警方带走的事。   这时候,雷钧站了起来,说:“接下来怎么做,您自己决定吧,我走了。”   “哎——你——”王佩兰想喊住他,但是雷钧已经速度很快地走出了咖啡馆。   走到马路边,雷钧打了个电话给颜子秋的父亲,让他过来接。   高考的第二天,没下雨,阴天,不热,还有微风习习吹在身上,挺舒服的。   雷钧转向市局的方向,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后理了理领子,揉了揉表情,继续等。   五分钟后,颜子秋的父亲把车开过来了。   回青山区的路上,颜子秋的父亲见雷钧心情不错,就问道:“谈成了?”   “成了。”雷钧微微一笑,“大成功。”   ---   如果时间能够到倒流,宋不羁心想,他肯定选择当时跟着雷钧出去。不管怎么样,也要跟上。   但他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后面这些事会发生得这样快。   当时,宋不羁正趴在玄关处的柜子底下。   他听到了雷钧和何小贝他们的对话。   雷钧从里面的房间出来后,就先去睡了个觉。也没睡多久,一个小时左右吧。   这期间,房子里静悄悄的。   宋不羁就这么趴了一小时,因为何小贝依旧坐在客厅里,正对着他。   何小贝坐在那,竟然做起了瑜伽。   ……太有闲情逸致了。宋不羁心想。   而何小宝,就坐在电脑前,鼠标声和键盘声偶尔响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雷钧睡醒出来了。他摸了个泡面吃,吃完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宋不羁暗道一声“不好”,忙想飞出去跟着。   但就在这时,房间里里面的那扇门,雷钧进去过的那扇门,打开了,梁国栋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刚走出来,似乎就察觉到什么不对,总之目光立即就扫了过来。   那目光之锐利,连这会儿身为蚊子的宋不羁都如芒在背。   他心道,不好,梁国栋发现了。   但是率先做出动作的却是雷钧,他和宋不羁同方向,自然也感受到了梁国栋逼人的视线。他恭敬而谨慎地转过身,问:“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梁国栋:“你后面有只蚊子,打死它。”   蚊子身上的寒毛立即竖起,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准备恢复身体逃走。   其实附身对象被打死了也没关系,他不会死。只是他会立即恢复原身,但这种被迫状态下的恢复,往往他不能选择恢复在哪,而是在还没来得及考虑的时候,直接恢复在原地。   ——那样就完了。   雷钧虽然觉得这命令莫名其妙,但还是回转了身体,瞅见蚊子,抬起两只手就过来。   宋不羁忙躲了开去,接着便又重新趴回了玄关柜子底下。   雷钧还没问什么,何小贝就眯了眯眼,从瑜伽垫上站起来,说:“这只蚊子……是不是和之前那橘猫那老鼠一样?”   雷钧和何小贝都看向梁国栋。   梁国栋的敏锐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是他们俩比不上的。他说是就是。   “像人的气息。”梁国栋沉声说,“找出来,打死。”   话落,雷钧就伸出脚,踢了踢柜子。   柜子整个地抖动了一下,宋不羁目前的蚊子身体也紧跟着一抖。   但他趴在地上,不出来。   雷钧还想再踢一脚,梁国栋就冷声道:“你还不走?”   雷钧说了声“是”,就开门出去了。   宋不羁在开门的刹那紧接着飞了过去——   这会儿梁国栋和和小贝姐弟都还没过来,他能趁此机会飞出去的! 第140章   但是就在这时,开了门的雷钧突然回转过身,对着这飞出来的蚊子又抬起了双手,眼看就要对拍——   “好险。”伴随着“啪”的一声响起,宋不羁惊险万分地避到一边。   但这一躲,却错过了出去的时机——“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雷钧走了。   而这时,宋不羁陡然感觉到了一股逼近的气息——何小贝。   何小贝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拍子,抬起手臂就往下挥。   电蚊拍!   宋不羁连骂几声,又避回了柜子底下。   “哎,塞不进去。”   宋不羁听到何小贝的声音,扭头望去,发现何小贝把电蚊拍放到了柜底旁,想塞进来!   宋不羁:“……”   不行,得想办法脱身,这么下去保不准他们会把柜子搬了。   果然,他听到何小宝说道:“姐,我来把柜子搬开。”   接着便有脚步声往这边传来。   宋不羁:“……”   不行,还有雷钧……得跟上雷钧……   没出几秒,何小宝就走到了柜子旁。何小宝看着瘦弱,但力气可不小,很快宋不羁便察觉到了柜子的移动。   宋不羁不知道如果他留下,等柜子搬开,他能不能从这三人手中逃离出来。他选择了在与梁国栋三人面对面之前,恢复身体。   恢复身体的范围是附身对象的十米范围内。   没多少时间给宋不羁思考,他把身体恢复在了二楼往一楼而去的楼梯口。   梁国栋他们住在五楼,即使发现了他要追下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恢复身体时没碰到别人,宋不羁松了口气,赶忙往一楼大门而去。   雷钧,雷钧在哪呢?   此时楼上,梁国栋本就锁着的眉头更是一皱,说:“别搬了,气息不见了。”   “什么?”何小贝吃惊道,“消失了?”   怎么可能?   何小贝和何小宝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突然间,何小贝感到腿上一痛。她低头看去,是一只蚊子叮在了她腿上。   难道刚才柜子底下就是这只蚊子?   “啪”的一声,何小贝面无表情地把蚊子拍死了。   梁国栋冷眼看着死透的蚊子尸体,说:“任务加一个,活捉宋不羁。”   何小贝迟疑道:“老板,刚才是宋不羁?”   “是他。”说话的是何小贝,他已经走回到了电脑前,调出一个监控画面,说,“他刚出了这栋楼。”   梁国栋和何小宝都聚集到了电脑前,看到屏幕上一个匆匆离去的身影——离开前他的半张脸被摄像头拍了下来,正是宋不羁。   ---   纪律定位到雷钧开着的那辆警车的位置后,就往那开了过去。   等他开到龙山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半。   警车安静地停在那,旁边有另一辆车开走的痕迹。   纪律下车,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车轮留下的痕迹后,确定了那辆车离开的方向。   那是往市区开的。   纪律眯了眯眼。梁国栋他们藏身的所在即使是在市区,也该是监控不完善、人口少的地方。不,也不一定是监控少,“M1”团伙中有使用电脑的高手,连市局都监控都能入侵,那入侵控制别的监控,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但是显然雷钧应该不会直接就把车开去梁国栋那,他肯定会饶一绕。   纪律坐回车上,正思考下一步是追着车轮痕迹追去,还是先去章家村,手机就响了。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他心里一动,接了起来。   “是我。”宋不羁问人借了手机,打了电话过来,“我现在在……”   宋不羁报了个地名,纪律让他在那别动,他去接他。   宋不羁在的地方距离龙山很近,纪律很快就到了。   “你怎么过来这边了?”一上来,还没坐稳,宋不羁就急急道,“雷钧……雷钧他下午要去杀颜子秋的父母!”   宋不羁简单地把他跟丢了雷钧的事讲了一遍,然后让纪律赶快联系其他人联系颜子秋的父母。   纪律立即打了个电话给张局。   “颜子秋的父母住在景华区,我感觉雷钧是要过去那边。”宋不羁的后遗症已经开始,他用力拍了拍脑袋,克制地说,“梁国栋他们在那个小区,就前面那个……”   宋不羁没记住那小区名字,伸手指了指方向,让纪律赶快开过去。   小区也很近,很快就到。然而等纪律和宋不羁赶到之后,再次人去楼空了。   纪律在房内转了一圈,回到宋不羁身前,肯定地说:“你的异能被他们发现了。”   宋不羁在飘窗上坐下来,抬手抹了抹脸,说:“他们控制了这的监控。”   此时梁国栋他们就在不远处的车上,何小贝开车,何小宝在副驾驶座捣鼓着电脑。   “是纪律,纪律和宋不羁。”   何小宝把笔记本电脑递到梁国栋面前,给他看。   屏幕上,宋不羁坐着,纪律站着,俩人明显在说话。   梁国栋冷哼一声,说:“明白了吗,一定要抓到宋不羁。”   “是。”何小贝何小宝齐齐应了一声。   赵碧春坐在梁国栋旁边,她也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然后说:“咦,这位宋先生和纪队关系不寻常啊。”   只见电脑屏幕中,宋不羁突然把脑袋靠到了纪律胸前,而纪律非但没推开,反而搂住了他。   宋不羁后遗症发作了。   这次的后遗症比附身蝴蝶那次强烈多了。   宋不羁本来是抬头看着纪律的,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放到了纪律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上面有血管……   他想吸血。   宋不羁忍了忍,不去看那地方,但眼珠子像不受控制似的,总是粘过去。于是他干脆闭了眼,把脑袋靠到了纪律胸上,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纪律一手环住他的肩,一手插入他的头发,摸了摸,说:“想干嘛?”   宋不羁哼唧两声,不答,说:“你说点正事吧,我转移转移注意力。”   刚才宋不羁简单地把他附身到蚊子身上以来看到的听到的事讲了。他再次讲到了雷钧。   雷钧要杀人,肯定有个目的地的。   可恶,如果能知道是哪就好了。   但眼下也只能靠张局他们了,及时找到颜子秋的父母,彻底保护起来。   “刚才我们过来时,你没叫……唔……后援……”宋不羁说,“你是料到了梁国栋已经撤走了吗?”   “如果梁国栋会在这等着我们到来,就不是梁国栋了。”纪律说。   “唔……也是,他一眼就发现了我附身后的蚊子不一样……咦,不对,这是什么?”   宋不羁从纪律胸前稍稍抬起了头,看到前面墙上一个壁画,然而这画上,竟藏着一个小型摄像头。   纪律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摄像头前,说了声“梁局”。   电脑屏幕前,梁国栋阴侧侧地笑了一声。   ---   高考第二日的下午三点四十分,颜子秋的母亲王佩兰被咖啡馆的服务员发现死在咖啡馆里。服务员立即报警。   下午四点半左右,颜子秋的父亲被人发现连车带人开进了河里,死亡。   “我知道了。”纪律挂了电话,狠狠一拳砸向了方向盘。   又死了两个人。   宋不羁坐在一旁沉默着,他的后遗症还有几分钟就消失了。   从他附身在蚊子身上被发现,到纪律接到他,再到他们搜查了梁国栋离开之前呆的那房子,最后到去了青山区的交警大队查监控……还没等他们找到颜子秋的父母或雷钧,先传来的竟是夫妻俩死亡的消息。   这一刻宋不羁的无力感更甚。   他明明已经事先听到了雷钧要去杀颜子秋父母的消息,也看到雷钧出了门。但是——就在他被梁国栋他们绊住无法即使追上的时候,雷钧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和纪律汇合后,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纪律。纪律也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通知了下去,花城的警察们都在全力寻找颜子秋的父母。   但是找不到人。   他们家没人,周围邻居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警方首先便尝试定位他们俩的手机,然而,手机竟然无法定位。   接着他们查的是监控,但是他们家周边的监控被人入侵,今天一天的监控都消失了。至于梁国栋他们呆的这个小区监控,更不用说了。   颜子秋的父亲是出租车司机,警方立即联系了该出租车公司,然而出租车公司不仅联系不上人,出租车上的GPS也失灵了!   颜子秋的母亲是月嫂,警方也去她做月嫂的家庭问了,得知在她女儿跳楼后,她就没来过了。   花城说大也不是特别大,但是当在这么一个城市找两个不知在哪的俩人时,就显得特别大了。   警方们没线索,但找还是要找。   监控一个一个查过去,开着警车一条路一条路地找过去。不仅找颜子秋的父母,也找雷钧。   但是他们在一个公共厕所里发现了失去意识的雷钧的搭档,也没发现那俩失踪的人。   雷钧的搭档被叫醒后,听说雷钧做出了那种事,当下便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但容不得他不信。他在晕倒过去之前分明看到了对他下手的人长着雷钧的脸。   他说他们那会儿是往青山区开的,雷钧在打晕他之后,可能也还是继续往青山区开。   于是青山区和景华区被当作了重点搜索区域。   然而雷钧在见完王佩兰回去的时候,并没有让颜子秋的父亲往青山区开,而是让他往护城河的方向开。   花城市区内有一条河,流经花城多个区,从天空往下俯瞰,形状像月牙,叫做月河,被称为护城河。   雷钧就让颜子秋的父亲往离他们最近的月河边开。   大夏天的午后,太阳火辣辣的,河边没什么人。   到达目的地后,雷钧就对颜子秋的父亲动了手。   他装作掏钱的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针筒。说时迟那时快,针筒在颜子秋的父亲转头的一瞬间扎进了他的脖颈处。   针筒内的液体倏地被推进了他的身体里。   “你、你、你……”颜子秋的父亲不敢置信地瞪向雷钧,张开双手就要朝他扑过来。   然而雷钧早有准备,在□□发作前就先劈晕了他。   雷钧把他靠到驾驶座上,然后把他的脑袋摆正,好像在目视前方似的。接着雷钧拉开了手刹,自己下了车。   车门轻轻地被雷钧关上了。他像是注视着情人远去一般,温柔地对着缓缓往河里开的车子说了句“再见”。   车子驶入了河里,河水渐渐地覆盖到了车顶上……   雷钧眯着眼扫了眼毒辣的太阳,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大步离开了。   ---   颜子秋的父亲是被一个清洁工发现的。这名清洁工每天下午四点多都要从这条河边经过,今天经过时觉得平时看熟了的河面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河里沉了辆车。   月河不深,水也算清澈,车子在底下看得一清二楚。   警车呼啸着过来后,车子被打捞起,驾驶座上的人耷拉着脑袋,无声无息。   “俩人都是中毒身亡。”白卓把俩人的尸体经过初步检验后说道。   “我们在咖啡杯上和车内提取到的指纹,和雷钧的指纹对上了,一样。”   杀了颜子秋父母的是雷钧。   在场有和雷钧一个所的警察,听到后狠狠地砸了一下旁边的墙壁,说:“早知道雷钧是这样的人,我就该把他直接关进牢里!”   上午的时候雷钧还是他们眼中勤勤恳恳的好警察,然而不到半天,他就正大光明地暴露了本性,杀起人来快又狠。   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了三人了。   花城整个公安系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戒备中。   目前已知的犯罪团伙人员中,有俩人还曾是警察。   纪律和宋不羁没有回市局,他们还在青山区。   “马晓燕说赵碧春的父亲不姓赵,而是姓章?”宋不羁的后遗症已经消失了,他和纪律这会儿快到章家村了。   懊悔与愤怒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他们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尽快逮到犯人。   “嗯。”纪律说,“如果马晓燕的调查准确,赵碧春的父亲很可能是章家村的人。”   他们先去了负责管辖章家村的派出所,询问十几二十多年前章家村有没有什么出名的人,或者哪方面能力特别突出的人。   赵碧春的父亲如果真姓章,肯定有什么秘密,不然梁国栋不会大费周章地把赵碧春的父亲信息改掉。   纪律猜测,这人可能当年就在村子里挺有名气,或者有哪方面的专长,不然没必要去遮掩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派出所接待纪律和宋不羁的民警比较年轻,并不知道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便把他们带去了一个老同志的办公室。   这名老同志从警三十多年,对他们派出所管辖区内各村的情况都很了解。 第141章   “章啊……你们不说我也忘不掉……二十几年前啊,章家村确实有个挺厉害的年轻人,当年也就比我小几岁吧,头脑转得快得很,很喜欢研究东西……但具体研究什么我也不清楚……”   “只是后来啊……大约是天妒英才吧……我听说他后来先是失踪,然后就死了……”   “是火灾,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木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等别人发现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火灭了之后,那人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叫章泽吧……是这个名……”   纪律和宋不羁从派出所出来,往从派出所查到的章泽的老家而去。   “咱们之前查赵碧春,查到她父亲是在皮革厂工作,后来皮革厂发生火灾,她父亲被烧死了。时间刚好是二十五年前。”宋不羁说,“二十五年前肯定不是巧合。”   二十五年前秘密研究“M1”的实验基地被引爆,爆炸后发生了火灾。   而赵碧春的父亲死于火灾。   刚才那个老民警说章泽死于火灾。   都是火灾。   只是死的地点有差。   章泽家里已经没人了,当年的旧房子也早就被拆了。纪律他们循着从派出所拿到的地址,来到了旧房子被拆了之后分配到的新房子那里。   虽然章泽家没人了,但是他当年的邻居们都还在。大家伙儿都被分配到了这片区域。   纪律专门找了老人家去问。   老人家们年纪大了,听力或多或少有点问题,再加上方言口音,纪律和宋不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他们口中问到一些事。   章泽当年在当地果然很有名,不仅是因为他聪明,喜欢钻研,从小喜欢搞些小发明,而且他长得还不错。小时候水灵,长大了帅气,据说当年他们家门槛快被踏破。   章泽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和村里一个姑娘结了婚,婚后不到一年便生了个娃,老人家说是个女孩。女孩子长到五岁的时候,章泽和妻子离了婚,原因不明。老人家们猜测要么是章泽成天痴迷研究不好好工作,要么是他妻子没生出儿子。   至于女孩叫什么名,老人家们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名叫春春,因为出生在春天。女孩在父母离婚后先是跟着章泽生活了几个月,然后就被送去了母亲那,再没来过这个村。   直到二十五年前,章泽突然失踪,留了封信给他的老父亲老母亲,告诉他们他去参加一个伟大的项目了,等成功了再回来。但是后来,上面来了人,跟他们说项目出现意外,章泽不幸去世。同时给了一大笔体恤金。   之后章泽的名字就很少在村子里被提起了。   就在纪律和宋不羁问出这些往事后,一个老人家拄着拐着颤颤巍巍地往这边过来。   这位老人年纪很大了,听说了警察来问章泽的事,便从家里出来。   他是章泽的大伯。   老人家只会说方言,纪律和宋不羁还是让本地人翻译了才明天他说的什么。   原来章泽的父母直到死前都惦记着失踪后据说已死的章泽,也惦记着被媳妇儿带走的孙女。   这孙女就叫章碧春。   “看来章碧春后来改成了赵碧春,跟着母亲姓。”宋不羁说,他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他脚边还有一个塑料袋。   袋子里是当年章泽父母留下的章泽一家的几件衣服。他们舍不得扔,就看着衣服睹物思人,在临死前交给了章泽的大伯,让他决定是继续留着还是扔了。   老人家说那会儿他是想扔了,但一想到这算是章泽一家人唯一留下的念想了,便留下了。   衣服上可能有章泽一家的毛发等物,他们要带回去和赵碧春的比对。   “监控一直被他们入侵也不是办法,”宋不羁说,“你们这方面的人才没办法吗?”   纪律无奈地说道:“入侵者水平很高,技术人员们还在努力,试着反追踪他。省厅也下来了人帮忙,还在路上。”   入侵者已经有黑客水平了,而他们的技术人员,甚至是外包公司的技术人员,都没有这么高的水平。   宋不羁在心里遛了一遍“M1”团伙剩下的人,说:“雷钧杀人用的是毒,那就还有何家姐弟,他们很大可能是炸/药。”   除了这三人,应该就只有梁国栋和赵碧春了。这俩人目前该是不会亲自动手。   纪律说:“十三年前的四户家庭中,金定宇马晓燕夫妻在市局,颜子秋的父母死了,杨希的母亲死了,还剩林云翔的父母和杨希及其父亲。”   宋不羁接道:“只剩何家姐弟没出过手了,他们要杀的是林云翔的父母。”   崔成的目标是杨希及其父母,卢浩才要杀马晓燕和金定宇,雷钧下手的对象则是颜子秋的父母。   纪律:“已经联系上林云翔父母了,张局派了人二十四小时保护。”   宋不羁:“我觉得没什么大用——不是我不信你们警察,只是那伙人实在不能以常理看待。假设何小贝何小宝就是使用炸/弹的,那他们怕是连保护的人都会炸死。”   纪律心里沉重,面上却淡淡地扬了扬唇,瞥了他一眼,说:“现在你信警察了?”   宋不羁叹了口气:“不然呢?我就算想抓到梁国栋那伙人,一个人可做不到啊。”   纪律笑了笑,说起了其他人。   “卢浩才被再次逮捕后,已经送去了看守所。”纪律说,“监察委的人明天来带走马晓燕调查。金定宇……”   说到金定宇,纪律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滑得很,知道梁国栋要杀他,死活赖在市局不走了,要我们保护他。”   金定宇认为出去后可能就会被梁国栋干掉,反而不如呆在市局来得安全。   ---   纪律把从老人家那拿来的衣物交给了检测人员去检测,自己则大步去了张局办公室,汇报情况。   二十五年前的秘密实验在市局上下已不是秘密。张局的电脑上呈现的是金烨的照片,他手上在看的是金烨的资料。   “纪律啊,来得正好。”张局招呼他过来,“梁国栋就是当年的金烨。我联系了几个老朋友……金烨在基层派出所时工作很努力,领导们对他期望很高,他自己也很有野心,于是主动报了未知的人体实验……”   张局托了几层关系,联系了不少人,打听出金烨的不少事。   他们已经把金烨的照片和梁国栋的照片科学精准地对比过了,是同一人。   “金烨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他还有个弟弟,弟弟在父母死后不久,出车祸死了。”张局说,“当时金烨呆的基层派出所一直对他家挺愧疚,平时也会多照顾照顾,没想到没出几年人就都死了。”   张局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打印出来的梁国栋的资料。   “很奇怪的是,当我托人去查金烨的时候,他们那的一位老同志说就在前一天,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是一个名叫‘梁国栋’的人的资料。他觉得莫名其妙,又深知不对劲,就把信交给了我。”   “梁国栋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家庭背景全都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这是真的梁国栋吗?”张局说,“我请那边的派出所去查了,他们在梁国栋家老房子底下挖出了一具骸骨,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金烨杀了人,顶替了梁国栋的身份。”   张局又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打印在A4纸上的两张照片。   “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不信世上有长得这么像的俩人。”   这两张照片分别是二十五年前的金烨和梁国栋。这么乍看上去,俩人确实长得很像,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梁国栋的父母啊,全都眼神不太好,直到死亡竟都没发现这不是自己亲生儿子。”   纪律看着张局打印出来的几张资料,突然抽出其中一张,指向上面的一个地址,说:“梁国栋的老家在花城?”   这个梁国栋,是已死的那个真正的梁国栋。   上面显示,梁国栋的户籍所在是花城青山区。   又是青山区。   “错不了,在花城。”   纪律捏紧了纸,立即说道:“张局,我怀疑梁国栋那伙人现在就藏在这。”   梁国栋在青山区的据点肯定是经过挑选的,藏了多年的,是他完全可以控制能够放心的地方。   还有哪里比他生活了几年的“家”更能掌控?   梁国栋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崔成的,也不知道崔成这个厉害的催眠练成多久了,如果梁国栋早就打算好了今年这个时间动手,肯定各个藏匿点也都妥善安排好了。   不会被轻易找到,不会被邻居们出卖。   张局让纪律全权负责追捕梁国栋的事情。   纪律一边往外走,一边把命令下了下去。   现在他们的目标是青山区上梁村的一户民房,纪律推测梁国栋他们现在就在那里。   “到了上梁村后别进去,守在外面。”   “上梁村通往外面的各个路口都守好。”   “上梁村后面有山,山上各路也前去蹲点。”   “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纪律回到办公室,叫上宋不羁,以及其他还在单位的刑警,一起赶往青山区。   宋不羁被纪律带上车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折腾了一天,其中大半天是在附身中度过的,精神高度紧绷,这会儿稍一松懈,就有点疲累了。   “出什么事了?”宋不羁系上安全带,问,“何小贝何小宝动手了?”   “还没。”纪律快速说,把刚才和张局说的话告诉了他。   宋不羁一寸一寸地撑起快瘫下去的身体,眼神渐清明:“很有可能,我也感觉他们就藏在那。”   梁国栋在这十几年中建了几个据点他们不知道,但如今两个已没用……距离他们抓到“M1”犯罪团伙的几率变大了。   青山区的警察们这几天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除了搜查还是搜查。梁国栋他们在这种严密的档口还能顺利快速地转移到别的地方,那地方肯定是极其隐秘的,他能完全掌控的。   真正的梁国栋已死,他的父母也在几年前生老病死。那会儿纪律还参加了他们的葬礼。那个家,是梁国栋最为熟悉的场所之一了。   而且那个地方,纪律记得那个地方靠山,如果他们要逃跑,进山是个很好的选择。只要进了山,再想找他们就不容易了。   但如今纪律已经全方位地吩咐下去了,如果梁国栋这样了还能从层层包围中离开……   宋不羁偏头看了纪律一眼,一字一句地说:“他逃不掉的。”   宋不羁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先附身到什么动物身上,进去看看。唔,我看猫猫狗狗就挺好,到时候你在我身上绑个定位器,如果梁国栋跑了,我就追他,你按定位过来……”   纪律想也不想地反驳:“不行。”   宋不羁:“我知道你想说太危险了,但是纪律——”   宋不羁平时很少连名带姓一起叫纪律,而一旦这么叫,就表明他接下来说的话是极其认真的。   “——这是最好的计划。我附身进去,比起你们乔装潜进去好多了。梁国栋虽然能认出我,但是何小贝他们不能。而且我离得远一些,离得远了,梁国栋不一定就能发现不对。”   “对了,到时候再给我身上装个麦吧,他们有什么异动的话我直接告诉你。就算梁国栋他们这次不在这里——不,我觉得肯定在,没有如果了。”   宋不羁觉得自己这会儿的直觉运转到了极致,直觉疯狂地告诉他梁国栋在那在那。   纪律可以强制阻止宋不羁,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告诉他。   但他还是选择直接带上了宋不羁。   宋不羁说得对,他使用附身进去,比他们潜伏进去好多了。   而且,纪律知道如果这次不告诉他,不带上他,他事后想起肯定会埋怨自己,会后悔。   良久,纪律说:“你要小心。” 第142章   青山区有个上梁村和下梁村。两个村之间隔着一座桥。   梁国栋一行人这会儿确实在上梁村。   上梁村不大,全村才一百多户人家,青年才俊们几乎都外出工作,在市区租房住。留在村子里的都是在这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家。   梁国栋住了许多年的家在村子的西边,靠山,山翻过去,再走一段路,就到隔壁市了。   上梁村和下梁村的土著居民全部姓梁,只不过一个在河的上游,一个在河的下游,于是起了这么两个村名。   那河也就是条小河,几十年前人们还都是抱着衣服去河边洗的。   现在河水被污染,一到夏天就发臭,倒是没什么人过去了。   从梁国栋的家看出去,刚好能看到这条小河的源头。   这会儿已是晚上,雷钧解决了颜子秋的父母,已经回到了这儿。   有了好消息,梁国栋眉心的皱纹松了不少,夸了雷钧一句。   接着他对何小贝和何小宝说:“你们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M1”还有最后三支,被梁国栋他们抓来被崔成催眠的科学家还没制作出新的。   不过……   “最后三支,你们一人一支,去给我注射了。”梁国栋从赵碧春那接过三支试剂,分别给他们三人,让他们自己去注射。   雷钧舔了舔牙,说:“那就更加如虎添翼了,来几人打几人。”   何小贝手上握紧了这试剂,嘴上却迟疑道:“注射了就没了,万一关键时候我们需要它呢?”   “不要紧。”说话的是赵碧春,她温温柔柔地说,“新的快制作出来了,就是这两天的事。”   何小贝点了下头,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针筒把试剂注射进了自己体内。   注射进去的那一瞬间,她脸上浮现出一股类似迷幻的表情。   就像注射了毒品似的。   雷钧和何小宝也同样如此。   沉浸在异常欢愉中的他们并不知道,此时上梁村附近,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警察。   为了不暴露,警察们连警车都没开进来,连警服也没穿,他们如同夜行人一般,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黑夜里前行。   夜空上,月明星稀。阴了一天的天空“放晴”了,云朵们撤了,星光点点,似乎在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纪律和宋不羁开了一天的车,也快到了上梁村。   车上,宋不羁再次对纪律说:“你开慢点儿,我找找猫猫狗狗什么的,附身了,你再给我戴上定位器。”   乡下的晚上不比城市里,在外的人很少,他们一路过来,除了亮着的路灯以及路边的花花草草们,也没见到几个人。   猫狗更是不知道在哪。   “哎,”宋不羁说,“万一找不到野猫野狗呢?鸟?”   话落他往外看了看天空,大晚上的,鸟更不好找吧?   尤其还能得是能绑定位器的,不能是蝴蝶那样的……   纪律放缓了车速。   和他们一同从市局过来的警察们都已经往各自潜伏的地点而去了。这些潜伏的地点全是纪律看了地图后,当场圈出来的,包括了进出上梁村各个方向的路。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附身对象,那就算了。”纪律说,“你去找老夏他们,在外等我,我潜进去。”   “不行。”宋不羁想也不想地拒绝,“太危险了。梁国栋这么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的危险人物,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纪律平静地问他:“那你一个人进去就不危险了吗?”   宋不羁下意识地反驳:“我那是附身到动物身上了……”   纪律:“你以为你每次就这么附身追上去的时候我不担心?”   宋不羁一愣。   纪律:“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   宋不羁偏头看着黑夜里纪律依旧清晰的面目轮廓,顺着纪律的话想起以前几次自己不管不顾地附了身,那些时候还真没怎么考虑过危险性。他潜意识里认为,他是附了身,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即使被别人发现了,也能顺利逃脱。   但是纪律不这么想……宋不羁看着他,目光软了软,说:“那这次我们一起进去。”   纪律“嗯”了一声。   这时,前方突然一只野猫窜过,在车灯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宋不羁心念一动,人就从座位上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手机。   纪律缓缓把车靠右停在了路边。   接着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只不大不小的猫坐在路边,仰着脑袋看他。   “喵——”   这是一只花猫,毛色主要是白的,上面有几撮黑黑灰灰的花纹,分别在靠近屁股和靠近右眼的地方,不甚明显。   宋不羁软软糯糯地“喵”了一声后,又警惕地看了下道路两边,见没人,就轻声开口说了人话:“这只猫有点脏,你别抱了,打开车门我跳进去。”   纪律借着车灯的光瞅了猫一眼,说:“还好。”   比起别的流浪猫来说干净太多了。   于是纪律二话不说抱起猫,抱进了车里。   猫“哎”了一声,说:“猫这种动物身上可能有跳蚤之类啊……你……”   他想说你不是有洁癖吗。   纪律:“没事。”   纪律在村外找了个地方停了车,又在猫身上隐秘地绑上了定位装置,然后一人一猫步行往村子里而去。   即使是乡下,但是经过这些年的重修重建,无论是房子还是村道,都很是不错。不过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在自己家里,路上偶见一两个夜跑的人外便没什么人了。   也是,这都快晚上九点了。   梁国栋老家的具体地址,都写在那封匿名信上了。上面甚至贴心地画了一幅简单的上梁村地图。纪律把这副简略的地图记在了心里,此时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通往梁国栋家的路。   ---   雷钧、何小贝和何小宝三人都注射了一支“M1”,“M1”的效用没过多久便显现了出来。他们三人顿时觉得脑袋无比地清明,身体力量无穷地大,体内的血液沸腾——很想杀些人。   梁国栋满意地看着他们三个的状态,说:“好好干,不管是谁,都不是你们的对手。”   何小贝嗜血一般地舔了舔牙尖,说:“早知道就不把我的猫那么快弄死了,现在这会儿我可是很想捏死点什么呢。”   连一向沉默冷静的何小宝也露出稍显疯狂的神色,点了下头赞同何小贝的话。   “别急,”赵碧春柔声道,“有你们能动手的时候。”   对于梁国栋来说,赵碧春的话就是魔力。每当赵碧春说话时,梁国栋脸上的神色就会一缓,然后附和她的话:“不错,一个、两个、三个……世界上旧人类那么多,够你们杀了。”   “老板,”雷钧转了转脖子,脖子顿时发出一阵“咔咔”声,“明天我就杀入市局,把三号夫妻干掉吧。”   “金定宇是十三年前导致夫人流产的罪魁祸首,实在是死有余辜。”雷钧说,“卢浩才失败了两次,我可不会失败。”   “不急,”说话的是赵碧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些人又不会跑,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让小贝小宝解决一号夫妻。你刚杀了人,休息休息。”   梁国栋再次出声附和。   “纪律已经去章家村调查过了,肯定知道了什么。”梁国栋沉声说,“不过不管他知道了什么,肯定不会找到我们就在这。趁这段时间,你们给我好好地养精蓄锐。”   梁国栋对于当年掩埋自己身份的事十分有自信,他并不认为那帮警察能从他身上查到什么。   但是他没想到,有人寄了一封匿名信给他二十五年前工作的派出所,导致他暴露了。   雷钧、何小贝和何小宝三人各自回了房间,梁国栋也搂着赵碧春回了房。   养精蓄锐。   ---   花猫在前面走着,一步一步,落地无声。   纪律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有点低,不仔细看看不出他是谁。而他又特地穿了身黑衣,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很不起眼。   他跟在花猫后面,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大晚上的在遛猫。   他们特地绕了村落的边缘走,走得小心且不快,是以除了刚进村那会儿,之后时间里,连个人影也没碰到。   梁国栋的老家房子就在眼前了。   这儿有个大树,纪律和花猫就站在树后,打量着几十米开外的房子。   这是一栋村子里的小别墅,虽然这小别墅也有些年头了,但就这么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小别墅是三层的,一楼没有灯光,二楼和三楼各有两个房间开了灯。   突然,一个身影突然走到了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前。 第143章   “是个女人。”花猫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这个人他还没见过,那就是……   “赵碧春。”纪律肯定地说道。   远处的房子里,赵碧春在窗前站了会儿,就拉上了窗帘,往内走了进去。   梁国栋躺在一张躺椅上,虽然闭着眼,但依然难掩一副狂妄的神色。他眼底的疯狂残虐好像透过眼皮渗透出来,渗到了全身上下。   赵碧春边往卫生间走边扫了他几眼,无声地露出个笑。   这笑一闪而逝,有些复杂,似温柔,似怜悯,似嘲讽,似……憎恨。   二楼除了住着梁国栋和赵碧春外,还住着雷钧。   雷钧住在二楼的另一头,他的房间里有一个沙袋。刚注射“M1”不久后的强烈感觉还刺激着他,他疯狂地想找点什么来发泄。但是老板说让他们好好休息,今晚不动手。于是他就把全身上下多余的力气一下一下地发泄到了沙袋身上。   房间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是雷钧高强度地打了十分钟下来,身上就已经出了汗。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连大口喘气都没有。   三楼住着的是何小贝和何小宝。   他们俩一人一个房间,但是此时何小贝却在何小宝的房间里。   “小宝,”何小贝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右手上夹了根烟,说,“虽然老板让我们休息,但这种状态下,哪睡得着啊,反正我们都要去杀那俩人,不如趁老板睡着后就去怎么样。”   何小宝静静地说:“老板不让我们今晚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何小贝:“早死晚死都是死,有区别吗?”   何小宝垂了垂眸,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体内沸腾的血液,他说:“姐,我们还是再检查检查准备的那些炸弹吧。”   炸弹全都是他们俩自制的,他们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这也是当初梁国栋找上他们的原因之一。   “炸弹能有什么问题?”何小贝抽了一口烟,妖娆地吐出,“我和你做的炸弹如果有问题,那其他人做的就更有问题了。”   何小宝说:“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多做一些。”   何小贝:“也行吧,再做两个,我们就去找那要杀的人。”   做炸弹对他们来说已经和吃饭喝水一样熟练了,等做完两个后再出去,天估计也快亮了。   然后在天亮的那一瞬间——“砰”的一声,惊爆整个城市。   何小贝脑海里已经想象出这个美丽的画面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看。   “一号夫妻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何小贝说着在笔记本电脑上点了几下,顿时屏幕上便出现了林云翔家附近的监控,“明天一早我们在他们出门前过去。”   每天早上林云翔的母亲都会出门买早饭。   “行了,我们开始吧。”何小贝灭了烟,站起来拍了拍手,转身出去。   他们在这栋房子里有个实验室,制作炸弹之类都在里面。   不一会儿,三楼一个房间的灯光灭了。   树下,花猫抬爪抓了抓纪律的裤腿,说:“我过去看看。”   纪律蹲下身摸了摸猫的脑袋,说:“别靠太近,有问题立即撤。”   “我知道,你放心。”花猫本想抬爪再蹭蹭纪律的掌心,但又觉得这猫的爪子有点脏,便放弃了。   在花猫窜出去的刹那,纪律扶了扶左耳上的耳机,悄声下了几个指令。   围在村落周围的部分警察们慢慢往这边靠近。   ---   花猫已经来到了梁国栋这栋房子的底下。房子一楼门窗紧闭,花猫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破绽。   房子旁边同样有一棵大树,花猫想了想,便快速爬上了树,站在树枝上往房内望去。   但是这棵树种的地方不太对,从他站立的地方,并不大能看到亮着灯的房间里都有些什么。   不过倒是有一个隐隐透出光亮的房间就在他正对面。   这个房间遮挡得很严实,窗帘像是有无数层,阻断了外界光的射入。   但是里面开着灯。   窗帘的一角不知怎么的被掀起,从中透出了光。   里面有人。宋不羁心想。   这房间是在三楼,而刚刚三楼有个房间的灯被关了……难道刚刚那个房间的人来到了这个房间?   宋不羁心想,是谁呢……   在这棵树上看不到太多的东西,宋不羁稍一思考,便果断地爬下了树,接着快速往房子的外墙爬去。   他要爬上去看看。   二楼亮着灯的一个房间外有阳台,宋不羁瞅准了这个地方,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阳台上有个空调的外机,阳台门是关着的。花猫就躲在空调后,透过阳台门往内看。   这是……   宋不羁看到一个沙袋样的玩意儿不断地飞来飞去,他定睛看了几眼,发现这房间里住的是雷钧。   雷钧正不知疲倦地打沙袋。   宋不羁忍不住把身体往空调后躲了躲。   虽然隔着阳台门,但是从房内这个人身上传出的杀气,好像有形似的,一拳一拳地打得他汗毛竖起。   但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往后躲的动作,惊动了房内的人。   “谁?”雷钧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沙袋的动作停下,他往阳台走来。   不是吧?我这没声音吧?他竟然听到了?宋不羁心下一惊,虽疑惑,但也敏捷地往外爬去,爬到了墙上。   雷钧已经打开阳台的门出来了,他往阳台上四下看了一眼,又走到阳台边,往下看了一眼。   没人。   也没什么动物。   宋不羁这会儿正趴在阳台底下,在雷钧的死角里。   雷钧这番动作没发现花猫,但却惊动了隔了好几个房间的梁国栋。   梁国栋打开窗户,看出来,问:“什么事?”   雷钧回答道:“我听到了和空调声不一样的声音,也闻到了像是某种动物的味道,但没找到。”   梁国栋双眼一眯,说:“还在?”   雷钧说:“还在我附近。”   梁国栋锐利的眼神一扫,说:“阳台底下。”   宋不羁心里一紧。   他已经尽可能地隐藏了,也自认为没发出一点声音,没想到雷钧竟然仅凭呼吸与气味就能察觉到他,而梁国栋这会儿更是直接说出他在哪。   听了梁国栋的话,雷钧更是直接抓住阳台,翻了出来,然后往阳台底下看来——   花猫的绿幽幽的瞳眸正对上雷钧的双眼。   “在这。”雷钧说,“老板,我们暴露了。”   话落,花猫一溜烟儿地爬下了墙,往外跑去。   雷钧重新翻身上了阳台,又叫了声“老板”。   梁国栋站在窗边,锐利的双眼往四周一扫,露出一个阴沉的笑,说:“撤。”   赵碧春被惊动,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梁国栋一边拉着她,一边往里走,说:“警察们追来了。”   赵碧春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梁国栋冷笑一声:“是啊,怎么可能,这地方警察不可能查到。”   赵碧春跟着他走出了房门,边走边推测说:“那可能是被人出卖了。”   梁国栋冷哼一声,让赵碧春先上了车,又给她系上安全带后,自己才上了驾驶座。   发生了不小的动静,何小贝和何小宝即使在房内制作炸弹,这会儿也听到了。他俩对视一眼,心知不对劲,立即收拾包裹,往楼下走去。   梁国栋已经启动了车子,雷钧上了梁国栋的车,何小贝和何小宝这会儿刚下来,便听到雷钧对他们说:“警察,四号点汇合。”   何小贝沉着脸点了下头,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梁国栋的车子已经开了出去,何小贝何小宝紧随其后。   宋不羁没有逃窜到纪律这边,他从阳台底下下来之后,就躲到了旁边的树丛中,又等何小贝和何小宝启动车子后,一把窜到了车顶上。   何小贝和何小宝显然没有雷钧那么敏感,花猫跳到车顶上那一下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车子开动的马达声在这会儿掩盖了其他声音。   而花猫刚上车顶稳住身形,准备告诉纪律一声,就发现绑在自己身上的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可能是刚才爬下的时候……他想,不过幸好定位器还在。他松了口气。   纪律从树后走出,看着绑在花猫身上的定位装置的移动,对围在村落周围的警察们下达了命令。   接着,他自己快速回到停车点,上了车,全速往宋不羁那追去。   梁国栋他们是往下梁村的方向开去的。   他们走的是沿河的那个道路。而河再过去,便是山了。   “姐,不太妙,周围都是警察。”何小宝盯着笔记本电脑,快速地切换着监控,对开车的何小贝说道。   “哼。”何小贝说,“来多少炸多少,怕什么。”   何小宝点点头,弯腰开始翻带出来的包裹。   “况且我们还有枪,你一个人打十个难道是问题?”何小贝显然对警察的射击能力不屑一顾,“可能用不到我们的宝贝炸弹呢,你就用子弹把那些警察全干掉了。”   何小宝:“我把明天咱们要用的炸弹理出来了,剩下两个,晚上直接炸了吧。”   “行啊。”何小贝说,“到时候‘轰’的一声——真期待啊——” 第144章   晚上,警车的警笛声响遍了整个上梁村。   警察们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慢慢地把梁国栋一行人包围在了里面。   梁国栋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冷峻地喊了声“大雷”,雷钧收到命令,立即掏出一把枪,降下车窗便朝前面的警车发射了子弹。   虽然大晚上的光线不太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雷钧的射击精准度,他的子弹几乎是正对着那警车上驾驶员的眉心而去。   不过警察们也是训练有素,又提前被纪律告知了千万小心,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于是虽然惊险,子弹射破了前窗玻璃,但终是避过了。   雷钧哼笑一声,又连射了几发子弹。   他双手都拿着枪,左右开弓,使得好几辆警车被迫停下或打转方向躲避。   大多数警察出来匆忙,没有申领配枪,这会儿被打了几发子弹后,狼狈感就上来了。   但是市局的几位——纪律、夏霁、俞晓楠和谢齐天带了枪。   纪律紧跟在何小贝他们的后面,见前面的车速慢下来后,就倏地加快了速度——他要拦下他们。   然而何小宝也拿出了枪。   花猫宋不羁紧紧地趴在车顶上,前爪用力地抓着车顶上的一个凸起。   车速较快的时候。他差点儿就被甩出去,幸好这车上还有个东西可以抓。   宋不羁听到前后都传来射击声,心里紧了紧,祈祷己方不会有人死亡不会有人受伤。   他现在能做什么么?宋不羁心想。   何小宝往后面开了枪,子弹直奔驾驶座上的人而去。   宋不羁刚好一回头,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就要惊叫出声——   “砰——”子弹射中了车窗玻璃旁的车身,纪律没事。   宋不羁顿时咽回了到了嘴边的呼喊。   幸好幸好……   宋不羁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心又提起。   因为何小宝像连环炮似的,朝纪律开了好几枪!   妈的!宋不羁在心里骂道,就你子弹多吗!   纪律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处,射过来的那些子弹在他眼前好似放缓了速度,他竟临危不乱地全都避过了!   “不行。”何小贝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这个场景,说,“炸,直接炸。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从爆炸中逃脱。”   何小宝:“我跟老板联系下。”   话落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对讲机,对前面车辆上的梁国栋说道:“老板,警察太多了,开枪太慢了,我有炸/弹,我把他们炸掉,炸出一个出口吧。”   梁国栋阴沉的声音立即传来:“好,你开过来,先把前面那几辆警车给我炸了。”   梁国栋虽然自信自己肯定能出去,时间早晚问题而已。但他这会儿着实没什么耐心陪警察们玩了,他要快速解决,然后去下一个据点,让他老婆休息。   他老婆每晚十点上床睡觉,这会儿九点多了,就快到他老婆的上床时间了。他在被围捕的氛围中看了赵碧春一眼,说:“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赵碧春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闻言她点了下头,说:“速战速决。”   但是在梁国栋看不到的地方,赵碧春右手的食指在坐垫上挠啊挠的,她心说:“梁国栋,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夏霁和谢齐天分别从左右两边过来,对着梁国栋的车轮就是一轮射击。   梁国栋车上他本人在开车,赵碧春又手无缚鸡之人,就雷钧一个人左右开弓,他虽信心满满,但也应对不暇,不一会儿,他们的车上就中了好几颗子弹。   梁国栋双眸一冷,拿起对讲机就吼:“你们的炸/弹呢?还不过来开路?!”   后面何小贝何小宝也被不断冒出的警察们围得左躲右避,何小宝手臂上甚至中了一枪,血流了整条手臂。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对梁国栋说了声“马上”,就抄起枪,往后连射了好几枪,然后何小贝油门一踩,猛地往前冲去。   不一会儿,好像同归于尽一般架势的何小贝何小宝二人开车到了梁国栋的车辆旁。   后面,纪律看着何小贝何小宝的行动,看到他们车顶上随着车子左摇右晃的花猫,眉目紧锁起,接着他对周围的警察们喊道:“炸/弹!注意炸/弹!”   纪律的声音通过耳机传进了每名警察的耳朵里,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几乎是同时地注意到了何小宝从车里往前扔出了什么——   在前面围堵他们的警察们忙驾车避开——   “砰”的一声,炸/弹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倏地炸开,夜空瞬时被照亮!   “第二枚炸/弹!注意避让!”   纪律再次大吼,然后踩下刹车,上半身探出车窗,射了两发子弹。一发对着何小宝伸出窗外的手臂而去,一发对着雷钧的后脑勺而去!   子弹射中何小宝右手臂的同时,他手中的炸/弹也扔了出去——   但是毕竟被子弹射中,何小宝投掷的角度受到了影响,原本往警察躲避的右侧扔的炸/弹距离扔近了,炸/弹就在梁国栋的车附近爆炸!   梁国栋咒骂一声,猛地一踩油门,车子瞬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第一枚炸/弹炸出来的缺口。   雷钧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弄得往前一倒,他眼睁睁地看着子弹射中了他的右肩。   他本来已经察觉到了子弹,也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回避,但是车子的猛然加速使得他身体不稳,躲避不及——   他低吼一声,发泄般地就往外连射好几枪!   爆炸之后,烟雾满天,匆忙躲避炸/弹的警察们还来不及反应,梁国栋那车就呼啸而出了!   不过也有反应过来了连朝他们开了好几枪的人,然而梁国栋速度太快,又有雷钧何小宝搅乱局面,一时间竟就让“M1”这伙人冲了出去!   混乱过后,纪律收拾残局,有受伤的让他们去医院了,没受伤的去疏散附近被警笛声爆炸声吸引过来的村民们。   夏霁走过来,奇怪地问纪律:“怎么不让我们追?”   只要追上了,还是有可能拦下梁国栋他们的。   但纪律在那会儿竟然直接让他们别追。   纪律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定位,说:“何小贝何小宝车上有定位装置。”   夏霁大吃一惊:“你在他们车上装了定位器?没被发现啊?”   纪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夏霁:“行啊,老纪,果然还是你厉害,有一手。”   纪律又扫了一眼手机,梁国栋他们车速很快,已经快开出下梁村了。   “整队,你带人去……”   纪律再次有条不紊地下达了指令,让没受伤的已经收拾好了的警察们分成几个队,分别前去几个方向,再次围堵梁国栋。   这一次,一定要逮住“M1”团伙。   夜空中又不知从哪飘来一朵云,遮盖住了月亮。然而上梁村下梁村附近的道路上,却很是明亮。红蓝灯光闪闪烁烁,像是潜伏已久的猎人终于露出了獠牙。   ---   宋不羁依旧趴在何小贝和何小宝的车顶上。   车速飞快,他身上的毛被吹得直往后飞,爪子也好几次差点抓不住,但每次他都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身体,没掉下去。   呼啸的风声中,他听到车里何小贝和何小宝的声音。   何小宝两只手臂都受了伤,但他愣是一声痛都不叫,生生地把两只手臂上的子弹都取了出来。   他的额头早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牙关明显咬紧,但他一声不吭,取出来的子弹被他扔到了外面,砸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何小贝咬牙切齿道:“那些警察们,我要把他们全都杀光!炸死!”   何小宝呼吸有点急促,他把纱布往受伤的胳膊上一绕,血很快渗透纱布出来。   何小贝:“老板反对也没用,我现在就去市局,我要炸了市局先!”   就在这时,他们放在车前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的是梁国栋的声音。   “改变计划,你们俩去把剩下的人都带到四号点,明天一起炸了。”   何小贝兴奋地舔了舔牙:“是。”   花猫宋不羁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本来又快要被风吹掉的爪子又艰难地往前移了一寸,再次紧紧地扒拉住。   不行,得再坚持。他想,得知道他们的四号点在哪。   前面梁国栋的车里,雷钧被射中右肩后,抬起右手臂就像一场酷刑。他疼得忍不住变了脸色,还是赵碧春从包里摸出一瓶止疼药给他,又温柔地递给他镊子、纱布等工具。   “麻醉药要吗?”赵碧春亲切地问道。   “不用,谢谢夫人。”雷钧咬牙道,额头冷汗一滴一滴地流下。   月亮从云朵后出来,渐渐升到了头顶上空。   半夜了。 第145章   中途,何小贝和何小宝直接换了道,和前面的梁国栋三人分开了。   他们俩往市区方向开去。   嗯?   花猫稍稍抬起了脑袋,何小贝他们这是往林云翔父母的住宅而去?   刚刚听到的从车内传出的梁国栋的声音是说让何小贝何小宝把剩下的人都带去四号点,那他们应该去带所谓的剩下的人了……   和十三年前的事有关的人中,林云翔的父母是主要的,也是目前为止还没下手的,更是何小贝他们负责的。   宋不羁没思考多久,他在梁国栋的车开出视线外之前,就从何小贝这车顶上跳了下去。   花猫灵活地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落地,然后直朝梁国栋那车奔去。   就算不能完全追上,但只要梁国栋的车在视线范围内,不跟丢,那也行。   改了道的何小贝突然双目一凝,从后车镜中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怎么,姐?”何小宝休息了会儿,额头的冷汗已经不冒了。只不过受伤的身体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敏锐度。   “有东西从我们车上下去了。”何小贝说。   “什么?”何小宝往窗外看去。   这会儿花猫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何小宝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不管了。”何小贝发狠一踩油门,车速又加快了,“我们也没时间去管这些了,先把一号夫妻带去四号点再说。”   何小宝低了低头,轻声说:“要我说,带去什么四号点,直接找到他们,炸了就行了。”   何小贝:“老板决定的事,谁能改变?”   何小宝不说话了。   ---   纪律按定位的显示追着,俞晓楠和他一起。   纪律的手机就放在仪表盘上,从五分钟之前开始,那定位器移动的速度就变慢了。   他心里顿时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俞晓楠被先前的爆炸炸得灰头土脸的。她那会儿就在爆炸的边缘,只差一点儿炸/弹就直接炸飞她的车,幸好她在纪律的提醒下躲避及时。   “幸好何小宝扔的那炸/弹爆炸范围小,不然啊……”俞晓楠摇了摇头,心有余悸,“不然恐怕我们很多人都得交代在这了。”   那炸/弹爆炸的范围大概就是一间普通大小的房间那么大,警察们稍微往旁边一躲避,就躲过了。不过也有像俞晓楠这般躲得狼狈的,灰头土脸不说,还有直接掉水里的,大夏天的染了一身臭。   但是还活着,就是万幸。   俞晓楠也注意到了定位器移动速度的变慢。   不过她并不知道定位器是装在一只猫身上,而猫在车上的。她和夏霁想的一样,定位器直接装在了车上。   于是她说:“奇了怪了,他们是降低车速了吗?干什么?给我们时间赶上去啊?”   纪律把手机扔给她,沉声说:“你看一下,是往哪里移动的?”   俞晓楠“唔”了一声,手指在手机上按了按,半晌后,她说:“纪队,是往东南方去的,本来没什么吧,但是我缩小了地图,看到东南方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十三年前那起交通肇事案的案发点。”   俞晓楠认真起来业务能力也是极强的,不然她不会成为市局刑侦队唯一的女刑警。   纪律不怀疑她的判断,当下便说:“你联系张局,让张局调动那边的派出所……”   接着,他自己也通知了其他围捕小组们。   一时间,四面八方,红蓝闪烁的灯光全都往一个地点而去。   “咦,纪队,不对劲啊,定位器不移动了,这是停在哪了……我看看……”俞晓楠低头专心捣鼓了起来。   纪律心里一紧,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但是被发现了的话也该逃啊,宋不羁没那么笨不可能呆在原地任他们宰割……而且如果有异变的话,他应该会通知自己……   就在这时,纪律放在俞晓楠那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俞晓楠说,“本地号码。”   纪律看都没看,直接从俞晓楠手中接过了手机,按了接听。   果然,手机那端是宋不羁。   “何小贝何小宝和梁国栋他们分开了,何小贝何小宝应该是往林云翔父母的家去了……”   “梁国栋我跟丢了,但是我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很像是朝着……”   宋不羁说了个一级路的名字,纪律立即接道:“十三年前交通肇事案的路口,梁国栋肯定往那开了。”   “对,”宋不羁快速说,“你看得到我在哪吗?嘶——”   纪律立即紧张地问:“怎么了?受伤了吗?你在那别动,我很快过来。   宋不羁应了一声,把手机还给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哎,你不会为了找猫跑了这么久吧?还被猫爪给划伤了……”   宋不羁勉强笑了笑,在他的脚边,有一只因为跑了太多路而疲惫不堪的花猫。   他追丢梁国栋后就立即恢复了身体,接着那花猫便往旁边一倒。他去抱它,准备把它抱到路边。谁知就在他快碰到花猫时,花猫一抬爪子,抓了宋不羁一手臂。   宋不羁无奈,又不能真把这猫丢在马路中间,于是忍着痛把猫抱到了一边。   所幸花猫抓了那么一下后,好像再没什么力气了,半闭着眼由着宋不羁抱。   “对不起。”宋不羁小声地对它说。   他是看准了旁边有个加油站才在这恢复身体的。   他把花猫抱到加油站后,就借了加油站工作人员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纪律和俞晓楠就到了。   宋不羁抱着猫上了后座。   “我去,小宋哥,真是你啊?”俞晓楠还是不敢置信,“刚才纪队说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你,哇靠我还在想怎么会是你?你竟然也在这啊?”   宋不羁状态不太好,再加上后遗症又发作,更是想懒洋洋地瘫着,于是半死不活地回了一句:“没你们纪队在我睡不着啊。”   俞晓楠:“……”   纪律轻咳一声,已经重新启动了车子。   但他也看到了宋不羁右手臂上的划痕,有两道还渗出了血迹。他沉声问:“手臂怎么回事?”   猫咪被宋不羁放到了地上,他弯腰摸了摸,说:“被猫挠的——没事,等天亮了去打个疫苗就行。”   俞晓楠回头看了眼那好像睡过去了的花猫,说:“小宋哥,你这哪捡来的猫啊?还活着吗?”   宋不羁靠到了椅背上,“嗯”了一声,实在不想多说话。   俞晓楠平日里也刷了不少猫片,是半个猫奴,要不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她大约能拉着宋不羁说上一箩筐的话。   “诶不对,”俞晓楠突然说,“纪队你手机呢,那定位呢?定位器真被发现了?”   俞晓楠没有把定位装置和宋不羁联系到一起,她虽然不清楚宋不羁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地带着一只猫出现在这儿,但也下意识地认为是纪律的安排。   何况宋不羁给她的感觉一直有点神秘,好像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都不奇怪。   “嗯。”纪律简短地应了一声,“我们直接去十三年前的案发地”   ---   而这时候,何小贝和何小宝俩人也已经到了林云翔的父母家。   这会儿还是下半夜,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三个多小时。   正是大部分人们陷入沉睡的时候。   林云翔的父母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因为失去儿子这段时间以来都睡得不好,有时候甚至根本睡不着,但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现在晚上也不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了。   只是睡着了也很不安稳。   这会儿林云翔的母亲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她从床上爬下来,往没开灯的客厅走去。   客厅里有个高瘦的身影,藏在暗处。   “是你吗?儿子,是你吗……”   林云翔的母亲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人是胖是瘦,就被从她后方出现的何小贝一拳砸晕了。   何小贝挥了挥吃痛的右手,往卧室方向抬了抬眼,示意何小宝进去。   何小宝虽然两条手臂都受了伤,但做起这种事来十分迅速,手臂上的伤竟好像不存在一般,不一会儿,他就把林云翔的父亲搬了出来。   几分钟后,俩人把夫妻俩搬下了楼,塞进了后备箱里。   就在这时候,两辆警车一左一右地开了过来!   “该死!”何小贝咒骂一声,一把从车内掏出枪就往警车上准备扫射!   但比她更快的是警察们。   警察们似乎早有准备,在何小贝举起枪的瞬间就往她手腕处开了一枪!   何小宝眼见不好,瞬间把何小贝往旁边一扑,子弹射中了他的肩胛骨!   何小宝夺过何小贝手里的枪,低声对她说道:“你先走。”   何小贝:“你……”   “我解决他们,你走。”何小宝把她往驾驶座推了推。   何小贝一咬牙,转身就走。   “站住!放下武器!”警察们喊了一声,正准备再次开枪拦下何小贝,何小宝就不要命了似的冲了过来,往两辆警车上疯狂地扫射!   被他这么一阻拦,何小贝“轰”的一声开车走了。   ---   警笛声在还没靠近的时候就从四面八方传进了梁国栋的耳朵里,他往四周一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路,对脸色有点发白的雷钧说:“你去,拦住纪律。”   对梁国栋来说,其他警察来再多他也不担心,但如果是纪律……其实纪律来他也不担心,只是他总归还是欣赏纪律的,但凡有一丝可能,他就想把纪律收入麾下。   他们开来的车被停在了路边,赵碧春随他们下了车,这会儿就站在车边。   车子没关,马达声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下半夜清晰可闻,车灯照在雷钧的脸上,更显得他整个人异常苍白。   他胸前的衣服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就像从地底爬上来的不见太阳的僵尸。   他听了梁国栋的话,左右动了动脑袋,“咔咔”声同样清晰可闻。他应了一声,然后往车子的后备箱走去,那里有枪和子弹。   雷钧挑了两把趁手的,然后大摇大摆地往来时的那头走去。   随着他越来越快的走动速度,他右肩上裹着纱布的地方渗出了血,不过在黑夜里不甚明显。   赵碧春看了会儿雷钧的背影,又听了会儿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柔声对梁国栋说:“国栋,别担心,我们的夙愿肯定会实现的。”   ——是的,我的夙愿肯定会实现的。   ——今晚就是你的死亡之日。   梁国栋走过去,握住赵碧春的双手,说:“外面凉,你去车上坐着吧,等我解决了那些人,我们再一起走。”   赵碧春微微一笑:“不用,我陪你一起。”   梁国栋目光柔了柔,说:“今晚让你和我一起奔波了,都没有准时睡觉,辛苦了。”   赵碧春微笑着摇了摇头,体贴地说道:“不要紧的。”   即使在目前这个好像被警察们围困的情境下,赵碧春仍然一丝不乱,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看着梁国栋的眼底从始至终是柔和的包容笑意。   警察们终是来了。   来的最早的是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们。   他们先是把这条路封道了,再是三辆警车开到了距离梁国栋三四米的地方。   “梁——”   然而不等警察们喊话,梁国栋就拿出了一把枪,对着警车警察就是一顿射击。   “卧槽!”   有警察爆了句粗话,三辆警察在梁国栋疯狂的射击中往后退了几米。   先到的这批警察们都没枪。   肉体相搏肯定不是子弹的对手。   于是警察们退了几米后开始联系上面,问下一步行动。   但是梁国栋不放过他们,见他们退了之后,扛着枪主动往前走,等走到合适的距离后,就又开始出手。   黑夜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直刺入耳。   警车们又退了好几米,梁国栋才罢休,嗤笑一声,转头往回头。   三辆警车就这么和梁国栋对峙着。   接着过来的便是何小贝了。   何小贝过来的时候车速快得吓人,最后的急刹车使得轮胎在地面上发出了一阵更为刺耳的声响,刺得人耳膜一震。   “只有你一个?”梁国栋见她停车下来,皱了皱眉。   “是。小宝被警察们缠住了。”何小贝说,下了车后先打开了后座的门,“路上碰到了这人,一起带过来了。”   一个五花大绑的成年男子被何小贝粗鲁地拽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男子的嘴上还被塞了一团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布。   “这是……”赵碧春走了过来,瞟了一眼,说,“金定宇的弟弟?”   “是。”何小贝说,“金定勇向来和他哥狼狈为奸,虽然我们没查到,但是当年的事可能也和他有关,干脆一起杀了得了。”   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没什么区别。   “堵着他干嘛?”赵碧春问。   何小贝踢了自从下来后就扭来扭去的金定勇一脚,说:“太吵了,我就堵住了他的嘴。”   说完后,她看了看梁国栋,征求了下他的意见,然后把堵着金定勇嘴巴的那团布给拔了。   “呸呸呸——”金定勇连吐了好几口痰,然后哀求道,“大哥、大姐,我和我大哥没关系啊,他做的事你们找他啊,和我无关啊……”   金定勇侧躺的姿势不太对,从他这个方向看梁国栋,又是逆光,于是他没看清梁国栋的脸。他以为是哪个平时他大哥得罪的人,反正他大哥背地里做的混账事多了,有这种绑架报复之事他一点也不奇怪。   “你们是不是想找我大哥要钱啊?可以啊,你们放了我,我带你们去找我大哥啊——”   “闭嘴,老实点。”何小贝又踢了他一脚,然后走到后备箱,打开,从里面拉出了两个人。   正是林云翔的父母。   林云翔的父母被塞进去之前是昏迷着的,但是经过这一路的颠簸,他们早就醒了。   只是身上绑着绳子,他们又被颠得头晕眼花,此时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们不像金定勇一样大呼小叫,安静地趴在地上颤抖。   梁国栋却不放过他们,过去重重地踢了他们两脚,冷声道:“十三年前你们做的好事,还记得吧?”   林云翔的父亲被踢得被迫抬起了头,他先看到了面前的梁国栋,再接着看到了梁国栋身后不远处的赵碧春。   赵碧春站的地方路灯敞亮,照得她的脸白如鬼魅。   林云翔的父亲“啊”了一声,颤声道:“是、是你……”   当年是他下车查看被撞者的,对于她的脸记忆犹新。这会儿一看到和十三年前好像没多少差别的赵碧春,被他深埋脑海的记忆瞬间就活了。   “是、是我做错了事……你、你们放过我老婆……放过她……”   然而没人听他的。   金定勇依旧苦苦哀求,然而也没人听他的。   何小贝谨慎地望了眼四周,闪烁的红蓝灯光越发地近了。   梁国栋沉声对她说道:“抓紧时间。”   何小贝点了下头,快速从车里拎出包裹,把炸/药一个一个地绑到了那三人身上。   “放过我,放过我啊祖奶奶……是我大哥的错,不是我的错……和我无关啊……”   “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放过我啊……”   “我还有儿子要养啊……我儿子才小学……”   梁国栋让赵碧春上了车,他把他们开来的这辆车开进了这路口旁的小区——十三年前他们住的小区。   何小贝把炸/弹绑完后,就往梁国栋那边走去。   “站住!”   纪律他们终于赶到了,俞晓楠下了车,对何小贝举起了枪。   其他警车纷纷停在后面,红蓝灯光一闪一闪,映衬得警察们脸上的表情严峻异常。   夏霁和另外一个警察分别拎了一人上来。一人是雷钧,一人是何小宝。   “小宝——”何小贝忍不住往何小宝那看去。   何小宝刚好被放到了路灯下,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双眸紧闭,看上去像是死了。   “你们竟然杀死了他!你们竟然杀死了他!”何小贝顿时红了眼,大叫起来,“我要你们全部人陪葬——”   “砰”的一声,首先发动攻势的竟然是梁国栋!   “老王小心——”纪律大吼一声,转了身。   梁国栋从车上下来了,扛着枪走到了路边,对准何小宝就来了一枪。   旁边押着何小宝的老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何小宝就被射中眉心,死透了。   “老板——”何小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往何小宝那边走了几步,双眸中竟然流下了眼泪。   “活着也是拖累。”梁国栋冷笑一声,“你难道需要这样的拖累?”   何小贝明明愤怒不已,但是半晌后却还是低低应了声“不需要”。   “纪律,好久不见。”好像还是上下级的关系似的,梁国栋对纪律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表情,“没想到你能追到这。”   俞晓楠在旁心说,这不是很好猜么,还没想到呢……   纪律没有和梁国栋叙旧的打算,他说:“金烨,现在放下武器投降还来得及。”   梁国栋呵呵笑了两声,说:“还查到了我真名,纪律,你确实不简单,只可惜呀……”   梁国栋摇了摇头,也不再废话,对何小贝说:“动手。”   话落,梁国栋便一边朝纪律他们开枪,一边往车那边撤。   何小贝同样在往车那边跑——   然而俞晓楠的子弹却射到了她面前。   何小贝往后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对着她就来了一枪。   小宝已经死了,她再无所畏惧。   何小贝速度很快,又很灵活,即使在警察们的围攻中也不见弱势。在跑到路边的时候,她回头对那帮追过来的警察们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被她从怀里掏了出来,她用力一按上面的按钮——   怎么可能?   失效了?   爆炸呢?   何小贝不敢置信地连按好几下——   怎么可能?!   ---   何小贝愣在原地的时间太久,已经走回到车边的梁国栋察觉到了不对。   就在这时,俞晓楠一颗子弹射中了何小贝的手腕,她拿着那引爆器的手被迫松开了,引爆器倏地掉落到地上,往旁边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纪律在俞晓楠出手的同时也发了一发子弹出去,他是朝梁国栋射过去的。   但梁国栋显然比不敢置信的何小贝反应迅速多了,他的身体往旁边稍稍一斜,就恰当好处地躲开了子弹。   其他警察们也纷纷行动了,有枪的拿枪牵制着梁国栋三人,没枪的悄悄地往赵碧春那摸去,企图从后摸到梁国栋身边,还有拆弹专家们也都到位。   何小贝愤怒地大叫一声,竟生生地把子弹从手腕中挖出,往旁边一扔,然后双眼阴狠地一沉,大步朝俞晓楠走去。   “站住!”   “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砰——”   子弹射中了何小贝的膝盖,何小贝右腿一弯,就往地上摔去。   纪律给夏霁使了个眼色,然后和夏霁一起,一左一右地往梁国栋逼近。   梁国栋右手举着枪,在路灯下缓缓地对他们露出一口白牙,说:“你们一起去死吧——”   说话的同时,四枚子弹几乎一同射出——   梁国栋的子弹是朝着躺在马路中间被绑了炸/弹的金定勇而去的——他想引爆炸/弹。   纪律的子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他的子弹是朝着梁国栋的子弹而去的——   子弹射中了子弹——仿佛两个高手无形之中对了几十招,刀光剑影火光四射——梁国栋射出的那枚子弹被撞开了,“噌”的一声弹向一边,两枚子弹在地面上碰撞出更为激烈的火花。   金定勇看着距离自己一米之遥的子弹,眼珠子快要爆瞪出,身下凉飕飕的。   而另外两枚子弹,一前一后射中了梁国栋。   从前面射入,射中梁国栋肩膀的是夏霁的子弹。   但是有一枚子弹,是从梁国栋的后背心射入,威力之大,竟然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带着血肉掉落到地上。   梁国栋顿时僵住了身体,倒下去之前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双手握枪的赵碧春。   之后的残局就很好收拾了。   梁国栋死了,何小贝的炸/弹失效,被团团围上的警察们制服住。赵碧春把枪扔到一边,举起了双手。   东方的天幕微微亮了。   ---   短暂的两个小时休息后,纪律和夏霁对赵碧春进行了审讯。   审讯的过程很轻松,因为赵碧春很配合。   在纪律和夏霁还没问什么问题的时候,就全都主动交代了。   赵碧春被戴上手铐坐在审讯室里,但她的表情依旧是柔和的,好像就在家里似的,好像就和以前她来市局时同他们亲切地聊几句似的。她的优雅从容和马晓燕的不同,她的温柔好像深入骨髓,不管处于何种境地,都能无差别地展示出来。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赵碧春柔柔一笑,“不着急,给我一杯水,我们慢慢说。”   在今天凌晨的追击和围捕中,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灰头土脸的,但是赵碧春是个例外,她穿着白裙,却依然纤尘不染,连头发丝都没乱掉一分。   夏霁倒了杯水,放到了赵碧春面前。   “谢谢。”赵碧春说,然后拿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那封匿名信,是你寄的吧?”纪律等她咽下这一口水,开门见山地说。   “你很聪明,纪律。”赵碧春说,爽快地承认,“不错,信是我寄的。”   纪律:“你想要梁国栋死,因为你父亲?”   赵碧春感兴趣地朝他一笑,说:“纪队还知道什么?”   “你父亲姓章,叫章泽。我查过二十五年前的‘M1’实验,除了具体的实验对象很难查到外,当年参与实验的科学家们却好查得多。”纪律淡淡地说,“据说当年主持实验的科学家主要有两个,其中一个就姓章——是你父亲吧?”   纪律这话虽然是问句形式,却说得相当肯定。   赵碧春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章泽是我父亲,是二十五年前‘M1’实验的科学家之一。你们既然都查到了这里,那应该知道我杀梁国栋的动机了吧。”   赵碧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说道:“梁国栋当年设计引爆了实验基地,害得我父亲死无全尸,我自然恨他。虽然我父亲为了所谓的研究确实抛弃了我们母女,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仍然爱他。他其实会给我写信,他当年告诉过我他要去一个岛上参加一个秘密实验,成了的话就是人类进化史上伟大的成就,肯定能让我以他为荣。他当年说等他成功,就带我去玩。”   “其实那会儿我那么大了,哪还需要他带着去玩呢。但他承诺我了,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我等着他成功的那天。我相信他能成功,他在那一领域真的很有天赋。但是梁国栋——梁国栋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本来不知道梁国栋就是当年设计引爆基地的罪魁祸首。但他——当年和他交往后,我很快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与众不同,他比常人敏锐多了,他的思维也比常人缜密多了,他的身手甚至迅猛得异乎寻常。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我父亲曾在信中给我写到的新人类。”   “我想梁国栋肯定和‘M1’的实验有关。但是我知道我如果直接去问肯定问不出什么,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门路,即使去查肯定也查不到什么。于是我就去学了催眠——呵,崔成的催眠还是我教的,也是我引诱着梁国栋找到崔成的。”   “大概我天赋不错吧,催眠学了不久就小有所成,但我担心用在梁国栋身上仍旧不行,保险起见嘛,我就多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啊,我在梁国栋身上用了催眠。呵,他果然老实交代了,他就是杀了我父亲的凶手。”   “但我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轻松。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表面上虽然人模人样的,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但他骨子里疯狂得很,他想杀光人类毁灭这个世界,再重建新世界呢。这二十五年中,他不放弃地继续进行‘M1’的研究,样本就是当年他从实验基地带出来的‘M1’试剂。他先后绑了不少研究员们,刘文韬是其中最出色的,也是研究得时间最久的。每次那些研究员研究出所谓新的‘M1’了,他就注射一下。啧,这么多年不知注射了多少,他能压到现在才疯我也是佩服他呢。”   “他还真的以为最后胜利属于他呢,恐怕啊,在你们这么多人围住他的时候,他还幻想着一把枪就把你们全都打死呢。他早就疯了,如果不是我这段时间一直用催眠控制着他,他怕是早就赤裸裸地冲到大街上逮着谁就是一顿打。”   “如果不是他彻底疯了,你们以为你们这么容易就抓到他,抓到他手下那伙人?虽然我自己不注射‘M1’,但要我说啊,我父亲研制出来的这‘M1’还真是神奇,竟然真的能让人的能力在一段时间内提升到极致。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梁国栋啊,我怕你们还真不是他对手。”   “但是我不可能让他活着的,他杀了我父亲,让我后来一直空等着我父亲给我的承诺!他怎么能杀了他!我要让他在他以为美梦成真的那一刻死亡!我要让他一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你们看,我这不是成功了吗?他死了。他死之前还以为他要赢了呢。”   赵碧春的语气其实不算激动,甚至还是柔和的,只是听入耳,依旧有入骨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她虽没注射过“M1”,但也疯了。   ---   “M1”犯罪团伙死的死,刑拘的刑拘,审讯工作还在进行,笔录和证据都在整理,后续工作一堆,等起诉到检察院再到法院,得是大半年后了。   不过暂时的,警察们全都松了口气,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松了,彼此碰到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且说宋不羁那天凌晨附身到引爆器上后,直接让引爆器失灵了。   在附身之前他甚至没来得及和纪律多说什么。   那会儿俞晓楠已经持枪下了车,纪律拉了手刹,也准备下车。接着宋不羁就拉住了他。   他只说了三个字——   引爆器。   何小贝虽然没有特意把引爆器拿出来炫,但纪律和宋不羁都看到了她拿在手里的那玩意儿。   引爆器是个关键。   纪律下了车后,宋不羁也不知不觉地就附身到引爆器身上去了。   幸而后来虽惊险,却也算顺利。   那些炸/弹终是没被引爆。   宋不羁在这之后没有跟着回市局,而是被纪律送回了家。   连续附身消耗的精力很大,尤其附身在花猫身上时,他拼尽全力跑了很多路,实在是累得不行。   于是回到家后,他就像那只花猫一样,双眼一闭,就睡着了。   当然,那只花猫也被带了回来。   宋不羁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神清气爽。   出来后他看到餐桌上已经有热乎乎的早饭,金大发的狗粮也倒得充足。旁边还有一只小碗,碗里那是……猫粮。   那只花猫就趴在猫粮旁。金大发在一旁瞅着花猫,好奇又期待。   宋不羁低头笑了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纪律把这些都默默做了。   昨天清晨回到家的时候他直接睡死了过去,连澡也没洗,于是他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再出来把早饭吃了。   纪律这会儿应该在市局,宋不羁知道他们的后续工作很多,接下来也会比较忙。   于是他想了想,给纪律发了条微信,问他中午自己去找他吃饭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纪律没回,他就找了个纸袋子出来,把花猫往袋子里一放,然后抱着花猫准备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检查。   还没出门,金大发就撒娇般地蹭了过来,抬头“汪”了一声,眼神渴望。   “好吧,”宋不羁说,“带你一起去。”   “哎,大发你说,咱家的新家人叫什么名字好?和你姓还是和我姓啊?要不和纪律姓?唔……叫花大福吧,听起来是不是很有福气?”   宋不羁一手抱着猫,一手牵着狗,一路和金大发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纪律回了一个字过来。   “好。”   白云裂开一道缝,阳光从后露出真容,天空一下子亮堂不少。   宋不羁把脸上的墨镜往上一抬,对着阳光眯眼笑了笑。   虽然夏天依旧很热,阳光打在身上依旧不舒服,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细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把他的背影拉得长而温柔,偶尔有狗叫声和猫叫声响起——   “汪!”   “喵——”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我知道自己写的有很多问题,许多时候笔力不足表述不当等等一堆一堆的(逻辑方面我更是知道……),总之真的很感谢大家这几个月以来的支持,鞠躬。   接下来几天番外还是日更,如果实在更不了会提前说明~   再次感谢,么么哒。   下篇耽美可能写个校园小甜饼或古耽,等决定开了我再来通知吧Orz可以点到我的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哈~嘻嘻嘻   但是紧接着要写的是一篇言情,专栏里有预收的那个,《长安77号诡店》,算命看相风水八卦灵异鬼怪……   又名《姑姑扑街实录》《我在店里见了鬼》《818睡在我隔壁的仙女和老僵尸》《那些年同我相过亲的奇葩男》…… 第146章 番外一   闲着的时候觉得时间太多,怎样都过得很慢,而忙碌的时候,又觉得时间太少,恨不得自己有个三头六臂。   转眼间,两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这两个月间,“M1”犯罪团伙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宋不羁在绿景花苑的房子租出去了。金大发和花大福成了好朋友,你追我赶,形影不离,家里很是热闹。   八月底的时候,纪律抽出一个周末的时间,正式带宋不羁回了趟家。   自从和纪律在一起后,宋不羁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排斥夏天排斥热了。虽然家里的空调还是从早打到晚,他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或者闹小脾气了,还是会去睡冰箱,但他也会在晚上稍凉一些的时候和纪律出门散个步。如果实在白天要出门,他嘴上会抱怨几句,但最终还是会乖乖出去。   八月底,天还是热,而省城比花城更热。   但这会儿宋不羁在意的却不是天气,而是……   “哎,你说我买这个去好不好啊?你爸会喜欢吗?”宋不羁有些焦虑地刷着某宝,“还有这个,送你妈妈是不是挺合适?”   “不行不行,我看这玩意儿有差评。送你爸妈的东西肯定不能有差评,有差评就表示有不好。”   “咦,你爸会抽烟是吧,我看这打火机很不错啊……不对,送人打火机是不是不太好?这是鼓励他抽烟了吧?那不行,我肯定不能送打火机……你妈妈会打死我吧……”   “啊……还有你爷爷奶奶……他们喜欢什么啊?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   宋不羁坐在餐桌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老半天。   他平日里一副我怎样都很好看或者一副管你们喜不喜欢我你们肯定是喜欢我的模样,如今在要正式登门去纪律家拜访前却陷入了某种焦虑。   他觉得送什么都显得不太好,他总能挑出毛病来。   他脑子里弯弯绕绕,不知道怎么想到了一个词,婚前焦虑症。   呸!他和纪律这又不是结婚!婚前个鬼!   宋不羁甩甩脑袋,又抬起头,看着在厨房弄晚饭的纪律,塌着脸求助:“纪律,我到底买点什么礼物啊?”   纪律倒是很冷静,他慢条斯理地把番茄炒蛋盛出,提醒道:“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过去了,你这会儿再下单也来不及了。”   宋不羁:“那怎么办啊……”   纪律把番茄炒蛋端到饭桌上,站到了他旁边,低头好笑地看他,捏了捏他一边写着发愁一边写着忐忑的脸,说:“你前几天不是买好了吗?”   纪律捏了下就松了手,宋不羁摇了摇头,说:“那些我觉得都不太好了……”   “有什么不好?”纪律好笑地挑眉,“这不都是按他们喜好挑的吗?”   宋不羁诚恳道:“不够贵。”   纪律:“……”   宋不羁把手机翻给他看:“你看,这拐杖是不是更厉害?比我们买的那个看着要好吧?”   纪律看着这上面拐杖的价格,果然够贵,比前两天买的那根要贵,但他着实也看不出这两根拐杖有什么大不同。   于是他转身走回厨房,说:“小心爷爷拿拐杖打你。”   宋不羁吃惊地瞪大眼:“爷爷会拿拐杖打我啊?!”   纪律:“你再纠结再瞎买他真会打你。”   宋不羁:“……”   宋不羁平时也不算个喜欢买东西的人,主要还是他太懒了,有人能代劳的事他就不想多干。然而在确定了去纪律家正式拜访的日期后,他就突地勤奋了起来。逛商场、逛网店……总之逛了几天后买了一堆玩意儿,接着又从中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挑出几样觉得还可以的礼物。   按纪律的意思,大概就是你人过去他们就很开心了,再拎点小礼物就完全可以了。但是宋不羁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这次带过去的礼物不到位的话,会使得纪律的家人不喜欢自己。   ……总之大概就是见家长前焦虑症吧。   吃饭的时候宋不羁消停了会儿,吃完饭后遛狗时他又开始了絮絮叨叨,碰到常非和侯一笙后还一个劲儿地请教他们意见,尤其是侯一笙,这几天宋不羁一看到他,就恨不得贴过去问个透彻。   最后纪律没办法,只得动手把宋不羁拎了回去。   “哎纪律,我觉得……”   宋不羁刚张了个嘴,就被听他念了一晚上的纪律封住了嘴。   “没有你觉得。”   “你很好,礼物也很好。”   “别担心了。”   宋不羁被抗去了浴室,俩人洗了个黏黏腻腻的澡。   宋不羁没力气了,忘了要纠结礼物的事。   第二天,纪律起了个大早,把他们俩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下,然后出门遛狗买早饭。   金大发好像知道要出门似的,从前一晚就很兴奋。倒是花大福镇静多了,能趴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懒洋洋得像是没骨头。   花猫的状态比两个月前好了很多,吃得好睡得好,肚子圆了不少,也更亲人了。   这次去纪律家,也是要把金大发和花大福带去的。   遛弯回来后,宋不羁还在睡。   纪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现在一路开回去刚好赶得上午饭。于是他便去把宋不羁叫醒了。   宋不羁哼哼唧唧,抱着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这才揉眼睛起床。   纪律把什么都收拾好了,搬到了车上,宋不羁吃完早饭后,招呼了一下花大福,和它一同往车走去。金大发早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车,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宋不羁和花大福“汪”了一声,咧嘴笑得很开心。   “哎,”宋不羁打开后备箱看了看,“东西都带了吗?”   “都带了。”纪律走过来,把花大福放进后座,“行了啊,别瞎纠结了,上车。”   后备箱被关上,宋不羁磨磨蹭蹭地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我还是有点担心……”   “不是之前见过了吗?”纪律说,“还担心呐?”   宋不羁:“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些不一样吧。我这是第一次去你家拜访,很正式的这种吧,哎,没经验,怕给你丢人。”   纪律“嗯”了一声,说:“我也没经验。”   宋不羁偏头看他,俩人的目光对上。这一瞬间,他们好像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柔软的情意。   ——如果不是在意你,爱你,又怎会在见你的家人前紧张兮兮呢?   午饭前,俩人到了目的地。   纪妈妈早几天就知道他们要来,今天中午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不过中午一起吃饭的就纪妈妈和纪爸爸俩人。   “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提这么多东西干嘛?”纪妈妈往纪爸爸那招了招手,“老纪,过来帮忙拿进去。”   “阿姨,不用不用,我提。”宋不羁忙拒绝。   开玩笑,怎么能让公……纪律的父亲提东西。   宋不羁二话不说,拎起几个袋子就往里面走。   “这孩子!”纪妈妈乐呵呵地跟在宋不羁后头,走了进去,让纪律和纪爸爸把剩下的带进来。   “中午先在家里吃。晚上一起去纪律爷爷家吃饭,行吗?”纪妈妈温柔地征求宋不羁的意见,“还有纪律他叔叔一家,纪婧,那小姑娘你记得吧?”   宋不羁点了下头,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要见的。而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   金大发和花大福刚到时有些怕生,但它俩是个谁给吃的谁就是主子的性子,于是一顿饭下来,已经很自在了,能满屋子的你追我赶了。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金大发在瞎乐。因为花大福懒得跟它跑。   纪爸爸纪妈妈有午睡的习惯,饭后半小时就上了楼,去卧室了。   宋不羁一开始还端着坐着,这会儿长辈一走,就没了正形,瘫到了沙发上,摸摸腹部,和花大福一般眯着眼,说:“吃太饱了。”   吃饭时纪妈妈一直很热情地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他一时没忍住,便多吃了点。这会儿吃饱喝足,血液都往胃里涌了,困倦感立即又上来了。   纪律坐到他面前,抬手覆上他的肚子,揉了揉,说:“去我房间睡一会儿吧?”   宋不羁想到自己一觉睡到晚上的可能性,说:“还是不睡了吧。”   纪律笑了笑,说:“没事。”   宋不羁半遮着嘴打了个哈欠,说:“不过去你房间也好,看看有没有什么秘密,嘿嘿。”   “嗯。”纪律边应了一声,边俯下身,嘴唇凑近他的眼角,亲了亲。   “干嘛呀……”宋不羁嘟囔了一声,情不自禁地颤了颤睫毛。   纪律拉起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眼角有泪滴。”   “那肯定是打哈欠打的……”说着说着,宋不羁又打了个哈欠。   宋不羁跟着纪律去了他的房间。   纪律的房间风格如同他在花城的一样,充满“纪律”感,整齐而干净。   不过却又多了几分柔软。   “这是鲜花诶,”宋不羁看到电视机柜旁放着的一束插花,过去一看,一闻,说,“还有淡淡的清香——是你妈妈准备的吧?”   纪律“嗯”了一声:“她就爱捣鼓这些。”   宋不羁笑嘻嘻:“阿姨很有生活情调嘛。”   纪律的房里还有个小书架,书架上有一些专业书籍和杂书,但是放在最上面那排的两本相册引起了宋不羁的注意。   宋不羁回头看了眼纪律,对他眨了眨眼:“我可以看你的相册吧?”   这会儿他突然精神起来了,连肚子好像也不撑了。   是相册啊,里面有纪律以前的照片吧?   纪律主动走过来,把两本相册拿下来,放到宋不羁手上,说:“可以。不过里面我没多少照片。”   旁边明明有椅子,但宋不羁偏偏坐到了地上。他把相册放到了地板上,一腿弯曲着抵在另一条腿的大腿处,另一条腿伸着,上身下倾,翻看着相册。   “这是你高中啊?”被打开的这本相册里面是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看上去像高中生。   “嗯。”纪律说,“高中时同学拍的,每人都有一份。”   照片上是高中生活的日常,有课间时的玩闹,也有向老师请教问题的认真,有午休时趴着的各种奇怪睡姿,也有运动会时的激情,有趴在走廊上看景聊天的温馨,也有一言不合就抡起拳头的“暴力”……   ……抡起拳头的往往是纪律。   先前听纪律说的时候他还半信半疑,这会儿看到照片了,他“啧啧”了两声,说:“你以前过得很精彩嘛,突然挺想和你当同学的。”   看看年少时的你是什么模样,是怎样的少年轻狂,是怎样的小霸王坏脾气……   从这些照片中,仿佛能看到曾经的那个纪律,这个热热闹闹的班级。   纪律:“按我当时的脾性,看上你了就直接把你抢过来了。”   宋不羁抬眸看他,双眸中充满趣味:“强取豪夺吗?”   纪律:“嗯哼。”   “不不……”宋不羁想象了一下以前的自己,说,“估计有点悬。我那会儿是特地表现出了高冷的模样,和谁都不接近。主动靠过来的,直接无视。”   纪律:“无视有用吗?直接把你抢回家。”   宋不羁笑道:“土匪啊你?”   第一本很快就翻完了,都是纪律高中的班级照。宋不羁翻开了第二本相册。   这本相册一打开,就看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婴儿。   “哈哈哈……”宋不羁笑了起来,“纪队,你以前胖乎乎的呢!这也太可爱了吧!你看你这小胖手……”   宋不羁作势捏了捏照片中婴儿的小胖手,想象了一下那个手感,被萌得不行。   “你小时候照片不少啊,这是在哪玩呢?”   “哎,你小时候就不怎么爱笑啊?你看阿姨笑得多甜。”   “咦,这是侯律师吧?你俩这是几岁呀?三岁就认识了啊?”   “这是阿姨拍的吗?叔叔这是在打你屁股吗?哈哈哈哈……”   这本相册比高中那本厚多了,里面有纪律从出生到初中的照片,几乎全部都是他,也有和别人合影的,比如侯一笙。   午后时光,宋不羁津津有味地翻完了两本相册,精神振奋,完全清醒了。笑了好半天,感觉肚子里的食物也消化了不少。   他已经开始吃纪律拿给他的水果了。   下午,纪爸爸纪妈妈午睡醒来。   一家人收拾妥当后就起身去纪爷爷纪奶奶家了。   纪爷爷比纪爸爸严肃多了,不过宋不羁却觉得有点亲切。因为纪爷爷这副严肃的样子,很像纪律平时的模样。   莫名地,他不那么紧张了。   纪爷爷也就外在严肃,等宋不羁真和他聊起来的时候,发现老人家其实很和善。   宋不羁和纪爷爷聊天的时候,纪奶奶就和纪妈妈在旁边聊,各聊各的,话题有时候还串在一起,气氛很是和谐。   纪婧一家过来后,因着纪婧活泼开朗的性子,家里的热闹度又升了升。   晚饭自然也吃得融洽又开心。   晚上,宋不羁睡在了纪妈妈特地给他收拾出来的客房里。   宋不羁过去睡的时候,纪律没说什么,但是当宋不羁洗完澡出来,猛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笑说:“你不在自己房间来我房间做什么?”   纪律让他坐下,自己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哎,”头发被擦了一会儿,宋不羁又不依不饶地问,“你还没说你过来做什么呢。”   纪律把手指插入他的头发,揉了揉,说:“睡觉。”   宋不羁“啧啧”两声,仰起脑袋,笑得眉目弯弯:“你自己房间不能睡啊?”   纪律捏住他的下巴,俯下脑袋,呼吸喷洒到他的脸上,说:“不能。”   而后,双唇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