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君与装穷君》 作者:橙子雨 文案: 【冷漠脸总裁受】 没人爱老子没关系,老子包了一只超帅的鸭子。 花钱买爱我高兴,有钱任性=w=+ 【超帅的鸭子/宠妻狂魔阔少攻】 名下资产是金主π的N次方倍=。=||| 怕你哭才给你养! 如、果、这、都、不、算、爱! 老狗哔受X小狼(Nai)狗攻,甜+++ “不想继承家产,只想抱着宝贝儿的大长腿调香水。” “就是穷,就是需要总裁关爱,撑死不掉马。” 内容标签:强强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裴缜,韩复 ┃ 配角:易长晴,余闻哲 ┃ 其它:调香师,香水 作品简评 在遭遇朋友和爱人的戳心背叛,靠自己的努力浴火重生之后,裴缜果断变成了传说中“年纪大、不单纯、难打动、理智又现实”的男人,为了不再轻易付出感情,甚至花钱包养了一只可爱又热情的帅气小狼狗哄自己开心。万万没想到小狼狗比他有钱得多……给他养的唯一原因,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偷偷暗恋他。这是一个治愈系的暖心故事。一个过尽千帆浑身紧绷的男人,遇上了年轻热忱满怀真心的小狼狗,彻底沦陷后一起携手互宠走上人生巅峰。作者文笔轻松流畅,妙趣横生,攻受都在调香行业,也给大家展示了一个馥郁香靡的香水世界。 第1章 玫瑰   S市的富豪圈中,近年一直流传着一个“霸道总裁与他家小白眼狼”的故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灯火闪烁的机场。   突至的暴风雪导致航班集体延误。某白手起家、自创轻奢香水品牌的年轻总裁被困候机室。   因为下午出门时还是艳阳天,总裁就只穿了一身薄风衣,在夜幕雨雪中寒风四漏的大厅里瑟瑟发抖。   穷苦的“灰青年”正在机场餐厅值夜班。   见来点咖啡的男人衣着单薄、冻得脸色惨白,本着顾客至上的精神,奉上了干净的御寒毛毯。   “一毯之恩接济落难贵族”。   天然无雕饰的戏码,让总裁对好心的灰青年一见钟情。   ……   单细胞总裁陷入初恋,痴心程度天日可鉴。   将灰青年高薪聘为秘书带在身边,成天捧着、护着、围着团团转,恨不得化身神灯满足灰青年的一切愿望。   教灰青年英文、送他念书进修,更手把手教会了他秘不外传的研香技巧和香谱。并排众议为他单开香水系列、上市产品、花大价钱做推广。   总裁竭心尽力,灰青年自己倒也非常愿意刻苦钻研。   四年之后,不懈的努力有了结果。灰青年调制的香水被评级组织Library评为“年度十佳”,收纳进无上荣耀的“馆藏殿堂”,自此一夜爆红,一跃而成业界万众瞩目的未来之星。   至此,灰青年实力荣升业界精英,与霸道总裁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两人都很帅、也都很年轻。   总裁每次看向灰青年,眼中总闪耀着星辰一般璀璨的光华。   按说,故事发展到这里,也该迎来“从此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大结局了。   只可惜,那位灰青年他……   是一位钢铁直男。   ……   整整四年,倒霉催的苦逼金主不仅连灰青年的床边边都没碰到,就连小爪都没有牵上过。   不仅如此,在功成名就、羽翼丰满时,灰青年还倒过头来怨恨金主让他被钉上了“被人一路包养上位”的耻辱柱,玷辱了他清清白白的名誉。   得奖后,灰青年立刻与法国知名香水名牌Belle签约,并拿着Belle垫付的违约金一脚把总裁踹开,正式完成了从草鸡男到白眼狼的跨物种进化。   小白眼狼至今在业界混得风生水起,时常在大众视野里活跃。   前阵子,还上了某高端杂志的年终封面。   “易长晴”三个大字,配着他那条Les Toiles的华贵星辰领结,俊美的侧脸一半落在阴影里,柔软的棕色发梢蹭着性感的颈子,整个人都散发着非常高级的质感。   暗红色的底图上,烫金着“Belle首席调香师”的闪烁头衔,一行大字——天生·香水贵族。   ……   “真敢写,还要不要点脸?真当圈子里没人知道他以前那点破事了?”   嘈杂的酒吧包厢,胶封杂志被封面朝下拍到酒桌上,碰倒被球形炫光灯照亮的酒杯,溅了一地稀里哗啦的果壳。   “呵,他要是‘贵族’,哥几个还不都是皇子、皇太子?!就这种一路靠骗男人上位的心机吊,不就调了一瓶破香水?还冲得要死一点也不好闻,Belle捡过去居然当个宝一样供起来,想什么呢?”   一桌子人随声附和。   其中一人往前凑了凑,满脸的求知欲:“……然后呢?”   “什么然后?”   “易长晴现在已经是Belle的首席调香师了,他原来的那个‘金主’,后来怎么样了?”   “哦,那人死了。”   “啊?!”   “怎么能不死?小白眼狼跳槽Belle,金主公司的宣传噱头一下就黄了,订出去的货被退,年底又遇上金融危机。资金链断裂、欠的钱还不上,那个总裁被催债的找上门打断了腿,大冬天的扔在街头,第二天人都冻硬了,如今坟头草三尺高!”   “……这么惨?”   “何止惨!据说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去求过易长晴,结果却被姓易的赶走了。呵,易长晴,这名字起得也是讽刺,真没看出来哪儿‘长情’了,那个什么总裁也真是瞎了眼!”   “哈哈哈,唉,也确实惨……”   沙发最边上的阴影处,某全程默然的男人淡定闷掉了最后一口威士忌。   起身,拎起他那把复古款黑色雨伞。   “哎,裴总,这么早就要回去啦?怎么了,女友催?”   男人垂眸微笑,摇了摇头:“家里养了只挺粘人的狗狗。得回去喂,不然要闹了。”   盛情的寒暄挽留、礼貌的推却道别。   走下会馆台阶,喧嚣霓虹被全部割裂在身后。清冷的月光笼罩中,空气中满是薄露寒霜。   裴缜缩了缩脖子,眯起眼睛,对着手心呵了一把热气。   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参加这样一场既无趣、又无效的“社交”,还听了个狗屁不通的假故事。   以讹传讹,简直可怕!   ……   ……   夜半无人的街道上,弥散着一道道幽紫色的冷烟。   他一个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过于严肃的表情、紧绷的唇角、长风衣和古旧的伞,让普通的街道缓缓染上了些十八世纪雾中英伦的风情。   偶尔路灯明灭,映过他狭长的双眼。   一只是星夜般迷人的沉黑,另一只,则是琉璃一样雾色深重的烟灰。   难得一见的异色瞳。   被人问起时,裴缜通常的说辞是“这是天生的,在这个世界上,仅有四千万分之一的人有我这样的幸运”。   胡诌的说法,可一旦有了“统计数据”加持,就很少再有人怀疑。   只纷纷表示羡慕——四千万分之一,听起来简直牛X坏了。   其实,异色你大爷哦?   灰掉的那只,是当年被人在街头一顿暴打的后遗症,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瞎了眼”、“坟头草三尺高”的傻逼总裁!   只不过东山再起之后,没有之前那么富了。更过了年少轻狂的阶段,为人低调了好多。   富豪圈一向的争名逐利、忘性也大。   除非曾经特别地辉煌过,否则,像他这样的芸芸众生消失掉、又再出现,根本没几个人会记得。哪怕背负着曲折八卦的“都市传奇”,也不过是旁人酒桌上的笑柄而已。   ……   ……   回顾前半生,以“业界良心”的态度养肥了一头小野狼糕子,最后却养成了个“业界笑话”。   重头来过,裴缜总结了经验。   现在的他,经营着一家小型的香精代工公司,做些不入流的小杂牌,只能在一些中低端的少女精品店上架。   但因为质量精良、包装可爱、香氛甜美价格又便宜,订单量其实还可以。   终于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不用再因为欠钱被揍得找不着北的日子,饱暖思X欲,也是人之常情。   裴缜虽说是真心热爱着他的调香事业的——打小嗅觉灵敏过人,没事就喜欢钻在花丛树林草叶子里,精心挑选喜欢的味道摘回家混合、研磨,迷醉在玻璃瓶中的香气里。   然而,经营一家香精公司,却不能只一头热地只钻研产品。   日常管理、宣传、应酬、公关,要忙的事情简直太多太多。   每天工作到累得半死回到家,却要面对一片空荡荡的寂寞,大概无论换成是谁都会觉得日子有点没滋没味地难熬。   也想有人陪,回到家有带温度的笑容和拥抱。   ……   只可惜,人到了一定年纪,注定会变得越来越懒。   现在再让他再像当年一样一头热拼了老命去追求“真爱”、送礼物、吵架、和好、受伤、费尽心思曲折递进,梦想着最后能有Happy Ending……停停停,可快拉倒吧!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想要有人疼爱却不想付出代价,不现实。   裴缜想了想,嗯,幸好老子有钱!   于是一切就变得简单而粗暴了——他负责出钱,别人负责出爱,各取所需、公平愉快。   作为金主,裴缜的要求真心不高。   无需包养对象二十四小时待命,只要每天工作满八小时就行。   下班时间、双休和其他国家法定假期,更是可以自由活动无需报备,万一出现额外的加班加点还另计双倍加班工资。   薪酬不低,要求也十分人性化。   因此,希望对方在岗时有点敬业精神,屏除世俗对于“钱色交易”的偏见,把日常侍奉他、哄他开心当成一份朝九晚五的正经“事业”来做,也不能算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吧?   ……   不管是不是无理要求,反正,裴缜相当顺利就招到了员工。   还是个十佳优秀员工。   温柔体贴、无可挑剔,分分钟够资格升职加薪。   作者有话要说:   总裁的养鸭日常吧(口胡),就……具体参见文案=W= 第2章 甜橙   以前,裴缜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   不到二十岁,调制的香氛便获国际知名大师盛赞,顺势推出独立香水品牌一炮而红、名利双收。   可惜好景不长,机场雪夜与易长晴的那次相遇彻底开启了他的流年不利。以至于后几年里整个人都虐心虐肺、枯槁憔悴。   幸亏,及时止损、相忘江湖。   最近,感觉被带衰的运气值蹭蹭都涨回来了!   新公司产品销量不错,小日子也越过越滋润——主要是新养的小狼狗韩复,简直又帅又萌又可心,每天早上盯着看十分钟一天都能精神百倍,治愈效果Max。   论优点,韩复可不止好看大长腿、勤快体贴、还特别能热乎人。   热乎……人。   热乎个屁!   裴缜低头看了眼腕表。他这都游魂一样地在半夜无人的街上逛荡十五分钟了,说好来接他的人呢?!   “滴滴——”说时迟那时快,一辆星夜里黝黑锃亮的路虎拐过街角,嗖地在他身边停下。   “这位先生,打车?”司机很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一半埋在阴影中。   裴缜:“谢谢不打。”   “打一个吧?良心价比出租还便宜,保证送到家门口、绝不绕路。”   戏精。   裴缜:“不了,我遵纪守法、拒坐黑车。”   黑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吃吃笑了起来。   裴总一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背后一重,温暖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整个裹了上来。同时身子被向后一扯,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后肩抵着那人的前胸和锁骨,裴缜本身就挺高的了,那人却还比他要高出一点点来。冰冷的空气中浮动着柑橘古龙水的诱惑,温热的声音贴着耳朵酥酥麻麻。   “那,倒贴大甩卖,附加人肉劳力扛到卧室门口?”   “……”   “等急了吧?刚路上堵车,给你打电话又没接。冷不冷?生气了?”   裴缜:“没。”   “没”得很勉强,身后人笑了,收紧手臂:“真没生气?转回头来我看看?”   裴缜:“……”   不想回头。   因为很清楚,如果此刻回过头去,马上会近距离对上一双明亮的、温暖的、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眼睛。   他包养的优质年轻人韩复。   身材好大长腿、相貌无懈可击,最要命的是右颊还生了一颗勾魂摄魄的小泪痣。   虽然平常傻兮兮撒欢状居多,可一旦认真看人时,就莫名总有种“一往情深死不悔改”以及“委屈兮兮求重视”的可怜感。   那样的眼神,近来……真的越来越让他感到困扰了。   ……   二十三岁,在裴缜的认知里,正是男人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最诱人的年纪。   眼前二十三岁的韩复站在满是雾色的月光下,俊美、生涩、诱惑,眼中又满是温光明华,整个人好看到了让金主恍惚有种负罪感的地步。   ……他花钱买下的,可是人家最好的年华啊。   而这个年纪的青年,通常却对自身的珍贵一无所知。   所以韩复仍在一丝不苟履行着那一纸卖身契,以极尽温柔的视线包裹着金主,并尽职尽责伸出手暖和金主冰冷的脸颊。   “缜缜,你看看你,腿不好还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累吗?关节疼不疼?要不要抱抱?”   “又喝酒了是不是?病还没好又去酒场,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先上车吧,有解酒汤,热的。”   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也一如既往地啰嗦絮叨。   裴缜垂眸。   ……原本,他的要求真心不高。   有个顺眼的男孩子肯收费陪陪他、日常敷衍敷衍他就行。   哪成想市场平均价的包养费,买回家的却是一个颜值超一流、家务技能点满,外加日常全方位深情温柔演技走心的无敌美青年。   开心吗?当然开心。   不安吗?   每天都跟在大街上偷偷捡着几百万、生怕失主找上门来似的。   正想着,身子一轻。   眼前景物整个颠倒。   “你怎么、你怎么又——”   明明前天才严肃交流过这个问题!   不准随便就在大街上扛我,别没事就给我煮乱七八糟的中药汤,最重要的是——“缜缜”到底是个什么鬼?!   说好了叫老板或者裴少,再叫“缜缜”扣钱的呢?   ……   次日清早,裴镇从他那两米八的单人Super King Size大床上睁开眼睛,被胖乎乎白手套的橘猫主子生生踩醒。   果断捞过来狠狠吸了一大口。主子一阵挣扎,毛绒绒的尾巴嫌弃万分地拍了他一脸。   主子跑了之后,空气中还残留浮动着一丝香甜。   是韩复身上柑橘古龙水的回甜。   混合了鸡蛋饼的焦酥,还有燕麦牛奶的诱惑、勾起无限食欲。   香味还有余温。   说明某人在做完早餐后来过他的床边,还一度靠得非常之近。   ……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   裴缜其实是醒着的,只是懒得睁眼而已。   脚步声渐近,落在被子外的右手被小心捧起,戴着黑玉戒指的无名指被轻轻蹭过,然后塞回被窝。   韩复替他掖好被角,停了片刻,又俯下身在他脸颊偷啄了一下。   声音远去,裴缜睁开眼睛——八点十五分。距离包养合同规定的“上班时间”九点整,还有足足四十五分钟。   今天就更早了,才七点半都不到!   ……   按照“自愿加班的员工,一般都比较热爱这份工作”原理,裴缜认真想了一下——自己也算是人帅多金、成熟稳重、通情达理。   对年轻懵懂、缺钱又缺乏社会经验的傻白甜青年来说,应该也还算是有一定的杀伤力。   跟他在一起,一开始当然只是为了钱,可说不定后来……   一下子睡意全无。   打了鸡血一样翻身下床。可惜视力不太好,不慎撞上了走廊的落地穿衣镜。   就艹了。   镜子里这货谁?!   ……   近些年,忙着躲债、被揍、辛辛苦苦东山再起,裴缜实在没什么心情关注外形。   对自己长相的印象,一直还倔强地停留在好几年前事业成功、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时的他一身帅气西装,金色袖扣,精致的短发。身材高挑、五官俊朗张扬,整个人意气风发、从头到脚透着倜傥自信的潇洒。   对着镜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杰克苏。   而今,里面的倒影却无情地打破了一切幻觉。   糟糕的岁月,把曾经的英俊生生磨掉了不少,眼角留了一道浅浅的凹痕。曾经温和沉静的双眼里,更是沾染上了一些细微的、近乎凶狠的神经质。   昨天回家又晚,被伺候着洗完澡已经十二点半,真正睡下都一点多了,年纪一大恢复能力就是差,如今眼下还是一片疲惫和死气沉沉的黑青。   呵呵。   本来两只眼睛颜色就不一样,被人说像波斯猫。   现在直接像波斯熊猫——这特么还没到三十,说好的四十还一枝花呢?   立刻翻了个箱倒了个柜,掏出最贵的衬衫、领带。   人靠衣装,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梳了个头、认真抓了个发型,皱了个眉一脸烦躁的别扭,镜子里阴阳眼阴郁男的形象总算勉强有点帅回来的意思。   ……   餐厅的玻璃窗正对着院子。   挂着民族风的锡铁小风铃,透下一片灿烂。   “哗啦”滑开保温橱,里面停放着小狼狗日常亲手做的爱心早餐。热牛奶和鸡蛋包饭,蛋饼上还印着海苔和番茄酱做的大大笑脸和红脸蛋。   “……”就连这小笑容,都远比他一大早那病态、紧绷、阴森的丧模样要可爱不少。   心塞。   叹口气坐下。嚼嚼嚼,蛋包饭香糯可口,牛奶加了蜂蜜特别美味,心塞被治愈。   懒懒靠着椅背,余光悠悠然扫向窗外。   院子里的玻璃温室是他专用的调香工作台,最近已经被韩复占领。   小狼狗正戴着塑胶手套,穿着白大褂,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在烧杯烧瓶间忙忙碌碌。大长腿,远看腰形非常诱惑。   真好啊。   微风吹着,阳光洒着,既有美味的早餐,又有好看的小狼狗。   果然,金钱能买来幸福。   ……   饭后绕进温室,就见韩复正一心一意对着个烧杯目露凶光,活像是他们家小橘(猫)盯电子耗子时的眼神。   走近,忍不住“噗”一声。   杯底像是打进去了个生鸡蛋,一片黏腻浓稠的淡黄色混着一股子廉价浓郁的香气。   这么失败的研香产物也是确实叫人挺没眼看的了,怪不得那种脸。   “一大清早的,这是在做鸡蛋羹?”   金主的日常毒舌,韩复早就习以为常,指了指调香台上那本《调香基本法》:“明明都是按照上面写的步骤来的,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每次做到这里就给我沉淀……”   玻璃温室清透的阳光下,四目相对。   韩复一愣,漆黑的凝眸里缓缓、缓缓地露出了“被惊艳到”的璀璨光华。   裴缜抖了一下,默默觉得这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才照过镜子,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就算穿上裁剪适宜的昂贵衣服,也和几年前远不能比。   然而,架不住小狼狗演得真·走心,也架不住他年纪大了真·好骗。   被这样一个年轻美好的人用充满欣赏、温柔的眼神盯着,就算明知道人家只是拿钱办事,心脏还是很快融融融、融成了一滩化掉的暖柔。   努力克服表情僵硬,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抽筋或狞笑的表情。   这下,韩复干脆连玻璃杯都拿不稳了。   拼命往下捋一次性手套,撸了好几次都才终于捋下来。伸手过来时又有些犹豫,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金主大人,而是某种不敢随便碰触展会珍宝。   “……”裴缜是服气的。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花得最值得的一笔钱。   小狼狗韩复,包养界的业界良心!   几个眼神、几个动作而已,就给了自我厌弃Ing的金主满满一剂强心针。   弄得他几乎都要相信自己其实帅得毁天灭地、无人能及。   至于刚才看镜子觉得不爽,完全是因为严于律己、自我标准太高,嗯! 第3章 茉莉   裴缜小时候,老家有个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   曾铁口断言过,说他是万里挑一的容华富贵命,长大后一定能够事业有成、一帆风顺。   却并没有告诉他,在“富贵荣华”之后还有从高处摔下来、断腿瞎眼走投无路差点挂掉的高虐戏码。也不知道是没算着,还是算着了却忘记跟他讲。   反正打那之后,裴缜就不信命了。   倒霉的是,某天上街却被个老无赖缠着,一口咬定他命犯大凶,不到下个本命年就得死翘翘,必须花五十块逆天改命,把他给气得……   后来想想,也算因祸得福吧。   要不是老流氓的几句不专业的编排引发了他对人生排山倒海的哲学思考,包养小狼狗这事儿恐怕也永远都只能是想想而已,成不了真。   那天回家,裴缜仔细想了想,这世界上很多事本来就没谱。   万一、是说万一——真没几年可活了,一辈子过得没人疼没人爱的,岂不是很不值?   这么一想,果断把“让自己爽”作为“临终关怀”一般的严肃项目提上日程。   很快,好看又听话的韩复就被牵进了家门,从此开启了日常抱抱、撸毛美滋滋,精神满满工作赚钱养可爱小狼(鸭)狗(子)的幸福生活。   花钱找个好看又听话的男人陪他吃吃饭、陪他唠唠嗑、陪他不可描述……裴缜原本真的只抱着如此单纯的目的。   从没有奢望过任何不切实际的事情——比如说,把钱色交易谈成真爱。   又比如说,手把手再教出来一个调香界的业界传奇,实力碾压当年某个忘恩负义的“金牌调香师”,然后趾高气昂坐拥年轻美好的新宠,把曾经那只小白眼狼气到七窍生烟。   ……   韩复有调香天赋,这对裴缜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那天,裴缜正在温室调香台上调制的一款新的香氛,韩复照例在身旁陪他,顺便帮忙整理各种精油罐子。   小狼狗稍微有点儿整齐强迫症。   只要是看到瓶瓶罐罐,就会自动按照标签分门别类、正面朝外把它们排成集体军训的样子。当然,这对裴缜这种不爱收捡的人来说,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韩复。”   “嗯?”   “帮我拿定香剂,要上月新到的岩蔷薇。”   “哎哎,这么快就做完了?”   裴缜点点头,手中试管里,晃动着几毫升浅琥珀色的清透的液体。小狼狗一秒凑近,眼中亮光一闪一闪:“真好看。”   ……是好看。   你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一怔,发现自己竟然看愣了神,秒镇定:“大惊小怪什么,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见过也最好看啊,缜缜做的香水,颜色总是能调得特别梦幻。味道也是最丰富、最特别的,完爆那些什么的国际大牌。”   小狼狗照例每天夸奖金主一百遍,闭着眼睛凑过来,又吸了一口。陶醉思考的侧脸很有几分性感味道。   “前调是橙花、罗勒、香柠檬,中调花梨木和茉莉,末调以乳香为主,嗯,这种有点神秘的味道是什么?好熟悉——啊,是你那天用桂花水浸的没药对不对!”   “……”   “缜缜,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夸你,这款甜甜的果香又不腻,既不张扬又不特别低调,末调的没药还特意加强了一点点气场,从女学生到大姐姐气质都能hold住!是真的特别好!打算出产品吗?肯定能大卖的!”   “……”   “怎么了,你怎么那样盯着我?忙了半天累了是不是?想亲亲?”   裴缜:“你怎么知道。”   下一秒,手中试管就被放回架子上,腰被一把搂紧。   裴缜脸一热,愤而肘击:“你干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用了那些香料?”   “能闻出来啊,”韩复本来正热情洋溢,被揍得一脸委屈,“正常人都能闻出来吧,难道不能吗?”   当、然、不、能、了!   ……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能够被识别的气味大约有四千多种。而对于一个专业厨师或者调香师来说,可识别的香气则可能高达一万种以上。   “识香率”有着严格的分级准则,业界以九千为临界点。   临界点以下,哪怕是一千和八千的差距,也都属于没特殊天赋的范畴。从九千往上,才正式进入嗅觉特长的“香阶”分级。按照国际惯例,每提升一千识香率,香阶晋升一阶。   裴缜的香阶是四阶中段,大约能够识别12600 种以上的不同香氛。   这已经是业界万里挑一级别的极品天赋。   很多享誉世界的调香大师,比如意大利奢侈品牌Cici的现任首席调香师亚力山卓·阿列格,以及英国香水品牌Raspberry的老爷子文森特·坎贝尔,官方香阶数据也都只在四阶初段而已,识香率比裴缜还要少上几百种。   当然,也不是没有比裴缜高阶的存在。   比如,那位Belle的新任“金牌首席”——小白眼狼易长晴。就以12900 的识香率位列四阶末段,无限接近五阶而名声大噪。   ……   然而,“识香率”是一个概念,而像韩复那样从混合香氛里“精准构解”出原料,则完全是另一个的难度量级的问题了。   这就好比扔出一堆琳琅满目的食材,专业厨子都可以认出不少,但如果要求他闭着眼睛从另一位大厨烹制的美食里一样不少地辨出全部的原料,可能就很要人一阵头疼。   裴缜自问做不到这样,业界大多数的调香师和评香师也做不到。   所以,如果他的精准辨识不是个巧合……   ……   韩复的测试结果为14200 ,六阶初段。   裴缜强烈怀疑机器是不是坏了,又试了一次,第二次直接爆到14300 。   “……”不可能。   传说中,只有在近一百年前,业界巅峰Belle的创始人法国老爷子墨洛维·格拉斯,和同他斗了一辈子的宿敌俄国贵公子尤金·阿尔多加才具备香阶六级的水准。   而在那个浮华的香靡盛世过去之后,业界后继无人。   当今的市面,虽然也流行着众多香水和品牌,但多数倚靠的都还是资本、品牌与多年的经验。能到达裴缜、易长晴这样天赋级别的调香师,根本寥寥无几。   香阶五阶空悬许久。   六阶近几十年来更是闻所未闻。   ……   打那天起,裴缜眼里的韩复,就再也不是一只会做饭、整天围着他转的甜萌小狼狗安慰剂了,而是一块稀世璞玉。   只要稍加琢磨,必将大放异彩。   包养合同里写明,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小狼狗对金主应当“有求必应”。当然,“有求必应”在钱色交易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估计大多数人看了都会笑而不语。   裴缜本来也确实是“那个意思”,只是还没来及付诸行动。   现在却觉得——幸好还没付诸行动!   那么难能可贵的资质,拿来暖床未免也太屈才、太可惜了。   他决心要好好培养韩复。   亲手栽培出业界的明日传奇,将韩复送上巅峰做出比易长晴更好、更经典的香水,被世界香水评级组织Library推荐、收录。   ……   Library的“馆藏殿堂”,是每年业界最重要的奖项之一,公认的“香水奥斯卡”。   曾几何时,也一度是裴缜的梦想之地。   可惜运气太差,苦心经营的独立品牌被毁,自己也蒙受冤屈被逐业界“放逐”。东山再起后只能代工小杂牌,再也不被允许以独立品牌的形式进军主流市场。   原以为这辈子只能止步于此。   但命运总归风水轮流转。现在,让他找到了小狼狗韩复。   ……   裴缜总觉得,如果易长晴可以用短短四年的时间就踏入“殿堂”,那么以韩复的过人资质,说不定能成就得更快、走得更远。   理想是丰满的。   骨感的现实却是,再怎么有天赋,韩复也只不过是个接触调香不到一个月的萌新,急需系统性地从头学习一切基本知识。   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帮他联系了专门的调香学院。   “……我不想去。”   裴缜一秒杀人犯脸:“你昨天是怎么答应的我!”   韩复:“你、你教的话我当然愿意学。可那个什么学院,它可是在车程一小时外的郊区,郊区哎!去那边上课,我还怎么赶回来给你做营养晚餐?”   “……”杀人犯金主脸色稍霁。   “你以后,都不用再给我洗衣做饭了。那些可以请家政做,你从今天起,只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   “家政?”韩复一听就急了,“缜缜,家政怎么行!家政能像我一样知道你对哪些品牌的洗涤剂过敏?能像我一样考虑营养搭配、膳食均衡?能像我一样翻书给你熬中药补汤?”   裴缜:“……”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同样是穷苦青年,同样在遇到他之前熬夜打零工,艰难谋生。   还记得他当年提出送易长晴上学时,那人眼中跃跃欲试的灼烁光华——那是穷怕了、累坏了之后好不容易抓到扭转人生的救命稻草,掩藏不住的兴奋。   反观他家韩复……   大好机会送到眼前,还在满脑子想着“干好本职工作”“用心伺候金主”?!   心疼。   那么老实,以后……岂不要被别人欺负惨了?   叹了口气,戴着黑玉戒指的手轻轻摸了摸年轻人的头,长辈一样语重心长:“你啊,没念过大学,又没别的一技之长,难道要一辈子给人养?现在是还年轻,可以把好看当饭吃,以后大了指望什么?”   “别的不说,就说万一哪天我腻了、不想养你了,你怎么办?听话,趁有条件要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多攒钱、学学本事,别一天天只图眼前清闲、得过且过的。”   “……”韩复半点也没Get到他的苦口婆心。   反而像是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小狗,眼神一暗,露出了委屈至极的表情。搭配泪痣食用,泫然欲泣效果直接开到Max。   “以后腻了,就不养我了?我要是不好看了,你就不要我了?!”   裴缜:“……”   “怎么能这样!就算是养宠物,也不能大了、样子不可爱了就扔掉吧?”   “不是……”裴缜完全无力吐槽这逻辑,只好努力换成一种更加浅显易懂的说法,“调香怎么也算门谋生的手艺。何况以你的天分,说不定有机会一飞冲天,到时候彻底改变人生,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韩复却仍只是摇头,还摇得大义凛然:“缜缜,我的人生没什么需要改变的,我就愿意一辈子在你身边照顾你、看你脸色。”   “……”裴缜心塞。   当然,连心塞都能塞得稍微有点甜意……果然是一种奇妙又诡异的人生体验。   好想摸摸眼前一脸认真的小狼狗,问问他到底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这么敬业地走心地哄,万一到时候哄得金主认真了,舍不得放你走可怎么办? 第4章 杏   隔天,S市西郊,格拉斯香水学院。   “格拉斯”名字取自于法国南部阿尔卑斯山下的小镇Grasse,学院历史悠久,于20世纪中页由法国香水巨头Belle的初代老爷子墨洛维创建于巴黎。   而中国S市郊的这所分校,则是90年代初在民国废弃校舍上翻新建立起来的,目前是全亚洲最著名的调香学府。   作为一流香水学院,格拉斯对于师资异常重视。   执教教师的数量与学生人数几乎是一比一,几乎全部由业界知名大师、高级执业调香师担任。   当然,可想而知,邀请那么多世界级的的香水大师们飞过半个地球过来传授宝贵经验,自然也会有不菲的成本。   “……黑店。”   韩复低头数清楚了收费单上的零,一把扯住裴缜:“缜缜咱们走,这也太黑了。”   负责收费的女老师:“……”   裴缜:“你正常点。”   韩复继续在那戏:“这么多钱,咱们上哪去凑?平时在家,全靠我偷电动车养你。这我得再偷多少台电动车?呜——呜呜!”   裴缜压住跳动的青筋,拽到一边咬牙道:“激动什么?还黑店!这学费难道有你贵?”   “?”   年轻人歪着头,一脸的怀疑人生,好、像、确、实、没有他的包养费贵!   “缜缜,所以……我贵是了吗?”   裴缜:“……”   其实,是现在养鸭市场均价本来就高。   年轻、身材好、会讨人喜欢、体力强的小男生,哪怕长得一般了点,一个月卖出个两三万也不在话下。而像韩复这种巅峰的颜值和业务水平,要不是没经验傻傻的好骗,卖价起码能再上翻两三倍。   然而,韩复显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卖亏了,还一脸认真的不安:“要是贵了你一定要跟我说!不、不然,这三个月的学费,你先从我工资里扣掉?”   “……”论一只鸭的职业素养。   虽然把上面这句话理解成“真诚的赞美”可能会显得有些奇怪,但在裴缜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作为专业收钱哄金主开心的小鸭鸭,韩复简直不要太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哄得金主飘飘然。   “你既然都这么主动,那我真扣了?”   “嗯!”整整十几秒,明亮的黑瞳里透着十万分的真诚,愣是没让裴缜找到半分犹豫和破绽。   仿佛,他跟着他……真的不是图钱,而是为了某种更为隐秘而浪漫的小心思。   裴缜叹了口气,感觉压抑多年的苦逼情绪被喂得饱饱的、甜甜的,通体舒畅。   ……   当然,这种时候,金主也要懂得见好就收。   黑玉戒指一闪,伸手把小狼狗柔软的头发揉乱了一些:“逗你的,一开始不就约好了?至少金钱方面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对了,待会儿回市里,顺便去把你上次看上的那只墨镜给买了。”   被伺候得惬意,就应该立竿见影给予奖励,做个良心好金主。   收费窗口里,打印机的刺啦声停了下来,女老师:“咳……先生,还需要报名学员的身份证件复印。”   韩复一秒紧张:“报个名而已,就不要身份证了吧?!”   裴缜:“?”   不情不愿一脸别扭递过来就算了,鬼鬼祟祟的正面朝下是什么情况?   有诈。   ……   韩复:“缜缜,你就别笑了!”   “嗯,”裴缜努力Hold住自己精英男的高冷人设,“所以,你爸妈……应该非常想要个女孩?”   在一起一个月,他从来没检查过韩复的身份证件。   想想也确实大意了——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弄回家,啥也不问就养下来了,完全没有考虑过变态杀人狂、强盗、流窜在逃犯等的种种风险。   可见一个空虚寂寞的老男人在温柔美色面前鬼迷心窍的程度。   现在,终于看到了小狼狗的身份证。发音倒是没差,然而——韩“馥”?!   “……”   “……”   “馥”字,原意是指浓郁香气。   也有诗歌“秋霜重,真珠落袖露沾馥”,以馥这个字指代“小花小草”。不管是哪种意思,在字典和百科上都大咧咧注释了个小尾巴——“多、用、于、女、名。”   裴缜几乎能够想象某对夫妻是有多么残念。悲愤地抱着呀呀哭闹的儿子,对着提前置办好的粉红色小摇床、泡泡袖公主裙和一屋子娃娃望洋兴叹。   韩复:“不是那样的!”   “只是登记户口本的工作人员喝高了,给我写错了!后来一直想去改回来,可一忙就忘……缜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啊,正常爸妈哪有像这样给儿子乱取名的!”   裴缜:“嗯。”   韩复:“……”   裴缜:“行了!行了我不笑了!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大庭广众的人都看着呢你想干嘛!”   “……”   从学院主钟楼出来后,外面是一片茂盛的草坪。正值晚春,两边都是桃树,掉了一地粉云一般的桃花。   裴缜整了整刚才被弄皱的领带,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朵落花,对着韩复头上一比划——   阳光下,傻白甜青年头上长小桃花。   简直无比相称。   一直都觉得那个“复”字太过一本正经了。在被慕容复、李复一类形象加持过后,简直自带自负系偏执阴森帅哥的阴影,实在不太适合他家灿烂天真的傻白甜小狼狗。   正好……馥又是小花小草的意思。   “韩小花。”   小狼狗原地炸毛。   裴缜得意万分。整天被“缜缜”来“缜缜”去的,扣钱都不改口。行吧,以后我缜缜你小花,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这本该是一个日常的、户外遛狗的缓慢而美好的下午。   裴缜最近已经习惯了这样买来的混吃等死般的小甜蜜。   正想说揩个油牵个小手什么,余光却定格在小狼狗身后漫长石子道路上的一个人影。   五月的微风中,那人一身卡其色的薄风衣。   可惜算不上高挑,但身材比例很好。皮肤白到透明,栗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丝光,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韩复见裴缜眼睛发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年轻就是比较沉不住气,一秒暴躁。   “缜缜,谁啊他是?!”   不是易长晴。   虽然同样是栗色的头发,但韩复是见过易长晴的。他倒宁可那人是易长晴——因为被裴缜盯着不放的这个男人,分明比易长晴还要帅上好几分!   高鼻梁、宝石蓝眼,典型的混血长相,越是近,俊美的五官越发清晰可见。混血真可怕,颜值天赋太高。   不开心。   ……   其实,裴缜盯着那混血青年看,真不是因为惊艳。   他们一早就认识,不仅认识还互相Diss,可以算是有冤有仇互看不顺眼。   但看韩复那么紧张兮兮的样子,却悄悄起了点玩心。   “……那是李斯特,你不知道?”   “没听过,谁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小狼狗直接不开心地Cos八爪鱼,一整个大活人趴在裴缜肩膀上,“缜缜,你到底还有多少这样我没听过的、一表人才的朋友?”   还有多少?你才认识我几天……   “李斯特·坎贝尔,”他继续解释,“Raspberry小少爷。”   韩复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   Raspberry小红莓?英国那个奢侈品牌?   ……   论及香水的起源,虽然数千年前能够追溯到埃及、印度、中国、希腊等文明古国,但当今世界,毫无疑问法国才是世界香水产业的中心。   法国小镇格拉斯作为香水之都辐射世界,导致当今世界十大香水品牌中,有半壁江山都是法国公司。   而剩下五家,目前三家在意大利,一家在美国,一家在英国——Raspberry小红莓,就是那家被誉为“英格兰瑰宝”的悠远香水家族企业。   小红莓的现任掌门人,是七十多岁的时尚老爷子文森特·坎贝尔。   老爷子就一个宝贝独生女,二十几岁嫁给了一名年轻有为华裔留英律师,生了个混血宝贝儿子。中文名叫李斯特(老爸姓李),英文名也叫李斯特。   “小红莓的少主李斯特,是公认年轻一代里最有才华、最优秀的调香师。”   裴缜昧着良心,继续往自己的敌人脸上贴金:“在他15岁的时候,就曾入选Library的年度香水十佳,并以第四名的成绩差一点登顶殿堂。去年,更以特优的成绩考入了剑桥。”   “你看看人家,条件、家境那么好还在用功努力。再看看你,找到看齐的方向没?”   ……   “……还以为,要干掉的就只有姓易的一个。”   风声中,韩复低声说了些什么,裴缜没听清。   转过身去,只见小狼狗垂着眸,一向特别好看的黑瞳暗淡了许多。   喜欢的人当面说别人优秀、有才华,而那优秀却又是不争的事实——韩复把那种伤心、委屈,诠释得栩栩如生。   “……”搞得某人有点措手不及。   演的,都是演的!   这么说服自己,却无法阻挡心底的罪恶感缓缓滋生。   温暖的指尖,弄得脸颊痒痒的。视线里一时只有韩复那轻启的、无色的、带了些性感弧度的唇:“缜缜,我会好好努力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你不要看着他,等等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比他好,我保证。”   “……”   不管是真的还是演的,裴缜都后悔了。   小狼狗那么可爱,他为什么要恶意满满——干嘛要拿他跟那种家境优渥的大少爷比?韩复又不可能有李斯特的从小的精英教育,又没有李斯特能享受到的优质资源,这样比根本就不公平……   然而,叫裴总放下面子哄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待会发个红包补偿一下?   正想着,身后幽幽响起了某人怪怪的、不标准的中文发音。   “Pei?” 第5章 蜂蜡   Pei是几年前,裴缜创立的轻奢香水品牌名。   很多国外的调香师都习惯于“品牌名=设计师名”,所以喊他的时候会直接喊“Pei”。正好他也姓裴,没差。   寂静的空气中,小混血和裴缜对视,隔空交织出蹭蹭火花。   一般人倒不太容易出那是“敌意”的焰火,只能感觉到电流强度挺大——韩复分分钟毛躁,占有欲爆棚地大章鱼化,将人搂得更紧了。   混血青年全程无视他存在,只似笑非笑瞧了裴缜几眼:“有四年不见了吧,Pei,没想到……你还活着呢?”   咦,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   一阵微风卷起桃花,韩复还以为是听错了。   再仔细一瞅,什么听错!混血青年的双眼里赤裸裸写满了挑衅,还颇有深意地打量起了起裴缜的腿!   要不是被一把拽回去,韩复估计现在已经在暴K比他矮十几厘米的弱小了。   这假洋鬼子!分明就是知道裴缜左腿是断过、受过重伤的!   ……   裴缜的腿,在风和日丽的时候都还好。不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出略微延迟的步子。   可一到阴雨天,就会疼得厉害。   在一起一个月,只下过一场雨。   可就那一次,把韩复直接折腾得心力交瘁、怀疑人生,至今不敢想以后还要再经历第二次、第三次,每天都要偷偷在玻璃房外面系那笑眯眯的吊死鬼扫晴娘。   可眼前这人,居然一副幸灾乐祸脸?!   这不是欠揍是什么!是、什、么!   ……   一肚子的火气、收紧的双臂,在裴缜看来,无疑都是满满的宠爱和心疼。   ……不管实际上是不是,看着像就行。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经常会怀疑自己、怀疑人生,可是在被小甜蜜滋润的时候,又总能生出核聚变的强大能量。   裴缜以前,曾是以能怼著称。   虽然年龄大了后性子被磨平了不少、锋芒锐减,但对付这小混血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淡定地顺了顺狼狗毛,转脸朝李斯特笑得一脸和睦:“是啊,确实很久没见了。记得那次在法国见你,你才十五岁,还是个小不点。”   说到这,稍停了一下:“说起来,你是不是从那之后就没长个儿?”   李斯特:“……”   “好像还胖了,这几年Raspberry伙食不错?”   李斯特:“……”   “你可要当心,我听说混血好多成年后都是易秃、易胖体质。你家老爷子祖上是不是还有俄罗斯血统?可别吹气球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啊,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爱听。”   李斯特:你乱讲!   ***   数日后,大清早。   棒球帽、牛仔裤的混血青年靠在学校青色石门边。   因为360°无死角的颜,李斯特风靡程度几乎不亚于二线男星,网络刷美男图时总有他贡献的出境率,认识他的人很多。   往那一杵,往来的学员很多都放慢了脚步,暗戳戳拿起手机拍拍拍。   李斯特倒是不在意。   只在间隙中,看到停车场远处一辆黑色路虎缓缓驶入,深蓝色的眼睛寒光一闪。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不管是相貌还是才华都压人一头。那天居然被仇家Diss了矮,不能忍。   结果,在组织好语言回击“你又丧又瘸还一大堆黑历史”前,居然被对方开车一冒尾烟先跑了?!   不行!必须找回场子!   ……   裴缜无视门口的大活人,拉起他家狗子的袖子就径直往里走。   被李斯特冷笑一声拦住。   “你这个人啊,不会以为收了个学徒,就能改头换面、走上洗白之路了吧?”   裴缜:“……”   李斯特:“为了获利不择手段,使用‘气体鸦片’而被Library通告驱逐。像你这样的业界叛徒,还有资格踏进干干净净的调香学府吗?”   一言既出,周遭哗然。   “气体鸦片?”   “是不是之前闹很大的那个……”   “是Pei吗?以前我还特别喜欢那个牌子的!调香师本人?”   ……   李斯特口中的“气体鸦片”,是一种叫做“竹粟”的植物,只在云南少数地区生长。   当年裴缜最后一次和易长晴出游,去的就是云南。   寄宿在牧民家时,偶然和这种长得像未熟莓果的小植物相遇。因为喜欢它的独特香气而带回家种植培育,并尝试提纯精油、制作香水。   从没想过,小小的植物,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灾难。   那年,裴缜的香水入选Library“年度十佳”第三名,眼看就要列入“馆藏殿堂”功成名就。可一夕之间,主要原料竹粟却被实验室分析疑似存在出危害人体健康的上瘾成分。   “新型毒品”、“气体鸦片”……流言四起。   其实,至今为止,实验室都没有给出最终的结论。   但那已经不再重要。   竹粟精油迅速被国际禁用,他也被舆论指责为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经过一连串沸沸扬扬的疯转报道、口诛笔伐,连同名下的品牌一起声誉扫地。   而那一年,“年度十佳”的第四名正是李斯特。(前三名入选殿堂。)   在“馆藏殿堂”取消了裴缜的奖项之后,Library本想要将李斯特的作品增补进来,却被少年一口回绝。   【像那种不择手段的家伙,谁稀罕去补他的缺?】   ……   时至今日,当年都百口莫辩的事,裴缜已经懒得再做解释。   在经历过墙倒众人推的落井下石之后,也早就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议论、面子里子。   但是,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阻拦韩复的道路。   那是他的珍宝、他无论如何也要成就的明日之星,谁都不准碰。   “你,”他转头,冷冷看着混血青年,“如果想要针对我,随时奉陪,但没有必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吧?他不过是个履历清白的调香爱好者,交了学费来听课,犯你事了?”   李斯特就笑了,“清白?跟着你这种业界毒瘤当学徒就是在走歪门邪道!怎么可能清白?”   裴缜:“让你失望了,他不是我的学徒。”   李斯特:“呵,不敢承认了啊?不是你的学徒,还每天都跟着你?!”   “……”   韩复上前,往某人肩膀上懒洋洋一挂:“因为缜缜他是我最最重要的男朋友啊。”   李斯特:“……”   众人:“……”   “啊”“啊”,两只黑乌鸦从学院上空飞过。   一片沉默让韩复有点郁闷:“不是,这难道不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情?我们两个明显很相配吧,不是吗?”   随手,还拽过一个无辜的包子脸的青年。   “哎我问你,我跟他怎么看都是一对吧?”   青年:“……是、是?”   “看见没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   “我呢,现在是缜缜的男朋友,以后是他公司的首席调香师。至于你,矮冬瓜小鬼……”   他不轻不重一戳,把李斯特戳得一个趔趄:“中文都讲不利索,还咿咿呀呀的胡说八道。再找茬,真不顾国际友谊揍你了啊?”   “说起来,缜缜,这小鬼以前是你的手下败将对吧?”   “是不是担心咱们将来的公司弄垮他家小红莓,才一大早埋伏在这死活不想让我进去上课?”   李斯特:“?!?!”   “唉,小红莓这几年吧,香水和化妆品确实不行了,被Belle和Les étoiles他们甩几十条街,全靠卖死贵的衣服和包撑着……”   李斯特:你你你!决斗!   裴缜:“噗……咳咳。”   总觉得,最近维持苦大仇深、冷漠脸的总裁人设……好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莓的设定是类似于巴宝莉那样的奢侈品牌。求少爷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6章 没药   最近,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裴缜会觉得……好喜欢家养小狼狗。   就没见过这么高反差萌的物种。   明明模样生得挺冷峻,还自带了一颗忧伤的泪痣,颇有些文艺青年范儿,内里却大咧咧的戏精又脱线——   不仅大庭广众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还认真地诬陷堂堂小红莓的少主害怕他的才华,再顺便Diss一下人家百年全球知名企业?   全程“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脸。   弄得一贯高高在上的李斯特气到发抖,也实在是……很精彩了。   要不是正被一群人围观,裴缜几乎想当场奖励韩复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回家后再直接扑倒不可描述一番。   应该会很甜……   当然,像这样万劫不复的想法,通常没过几分钟就能冷静下来。   ……   现在的裴缜,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情绪”。   毕竟,自从跟易长晴分手之后,日常游走在精神分裂的边缘。   分手已经快四年了吧。   天气好的时候,从来都很平静安然。在阳台上慢悠悠喝杯咖啡伸个懒腰,看看院子里修剪精致的花花草草,典型的“分手快乐祝我快乐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反正直男嘛……就是没品位又难搞。自从他不再一头热地追求易长晴之后,也不用再小心翼翼讨好人。自在又逍遥,总结一句话,没了你我过得更好了!   然而,屡屡半夜醒来,却又汗湿床单、辗转难眠。   ……   且不说在一起那么久,他掏心掏肺、仁至义尽,不给睡也就算了。   裴缜就想问问易长晴,当年到底是谁跟他一起做“竹粟精油”萃取的?   出事的那一瓶,挂的还是易长晴手写的小标签,蓝色钢笔印记的小白云,字迹优美的“To Pei,长晴”。   结果出了事,那人却站在金牌调香师的位置上高贵冷艳,明哲保身,一点责任都没有,一句公道话都没有替他说。   ……在最好的年华爱错了人,浪费掉的时间和信任,想想就觉得自己蠢。   更蠢的是,因为那件事情的后遗症,最后整个人居然也变成了曾经看不起的那种花钱买虚假安慰的无聊暴发户。   现在,每天撸着拿钱买来的小狼狗,还挺沉迷陶醉加愉快的。   简直了……   ……   “缜缜,你没事吧?”   恍惚回过神,一阵浓重的松木香。   心不在焉一路被拉着走,现在人已经站在了屋檐下,身边是一扇古色古香的欧式大门。   头顶上,带着吊钟的高拱教堂式的穹顶大厅花纹繁复。近在咫尺,则是韩复无比担心的黑瞳。   “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累了?”   “……”周遭那么多围观群众,韩复却旁若无人,皱着眉一脸心疼,黑瞳中只映着他一个。   裴缜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被他圈在臂弯里,暖暖软软的。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早点回家休息?哎姓李的,不跟你比了,我要回家。”   李斯特简直爆炸,“咚”地踢了一脚大门,全然不顾身后有人全程手机拍拍拍:“你说比就比,你说不比就不比啊?怕了是吧?想走,没门!”   比?比什么……   裴缜不解。   整个房间里,四侧站满了巨大的书架,和《美女与野兽》的图书馆非常相似。   只不过,上面琳琅满目的不是书,却全是玻璃瓶——这是格拉斯学院的“香料图书馆”,据说馆藏数万多种不同的原料精油供学员调香选用。   “……”疑惑的视线一转,落在人群中的包子脸青年身上。   作为一天连续被Cue两次的路人,包子脸简直压力山大。吞了口口水,小声道:“你刚才都没在听的吗,约架了啊!”   “就刚才在学院门口,您这边这位说小红莓墨守成规、不懂创新,小红莓那位说像以前Pei那样的品牌的都是假货、街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让谁,最后就……”   裴缜:“……”   调香师间的“约架”,当然不是约打架而是约“专业比试”。   问题是——猛回头,瞪韩复。   你跟人、家、李、斯、特是想比试什么?   一个萌新,入门知识都没学,几天前照着书玩蒸馏还蒸出了一烧杯的混沌鸡蛋羹,嘴皮子利索占占便宜就算了,跟人家百年香水世家、得过国际奖的小少爷比什么?   包子脸青年:“哦,他们好像是……要比‘识猜’。”   “咳……”裴缜皱眉,一口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识猜,是调香师专业比试最基础的项目。   民间也叫“猜香”——比试双方各选同样瓶数的精油,摘掉标签后装进“黑盒子”交给对手。在规定的时间里,从对方给的黑盒子中正确辨认出较多香氛的那一方即为获胜。   韩复确实没有基础知识,也还不怎么懂得调香。   但如果只是比拼“气味辨认”的话,倒是完全可以仗着那14300 的逆天识香率,轻轻松松地碾压大部分对手。   “够了,你跟我回去!”   “缜缜?”韩复被扯得一个趔趄。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   裴缜不说话,只闷着头眼神冰冷往前走。   他在反省,是不是……最近夸小狼狗天赋高夸多了,还是为了劝诱他学香,给他描绘的蓝图太过美好远大了,弄得他这么自大!   要知道,在这个行业——其实在任何行业都是这样。   骄傲自满、自恃才华,觉得自己天赋过人就肆无忌惮,都是大忌。   就算比试侥幸赢了又怎么样?   李斯特15岁入选“十佳”,只差一位就能进入“馆藏殿堂”,为什么现在四年过去了,也没见他真正登顶?   还不就是因为那次之后,自我感觉爆棚,觉得自己牛逼、厉害,轻轻松松随便弄一下就得奖,哪还再肯下苦功夫研香?现在Fb、Ins日常晒美食、晒派对、晒旅游、晒冲浪滑雪,晒英文诗……诗倒是写的挺不错!   香海沉浮、努力拼搏多年,裴缜差一点就要功成名就,最后却摔得很惨。   经过大起大落后,比谁都知道认真做好一项热爱的事业,究竟有多不容易。而功败垂成一切化为乌有的时候,究竟又有多虐心。   所以,他宁可韩复刚起步时受点挫折、吃点苦头,沉下心来,踏踏实实扎实学起。   也不愿意看到他一开始就投机取巧、走一招致胜的歧途,到头来荒废了难得可贵的天赋。   ……   韩复:“缜缜,缜缜,你别生气,你心脏不好,别走这么快。啊啊——疼!疼疼疼!”   裴缜一个急停。   身后,韩复可怜兮兮捂着手:“撞到书架了,疼。”   裴缜皱眉,有点心疼,抓过他的手臂。   “……你!”   肤色完好,连个磕过的印子都没有。韩复笑得很不好意思。   裴缜:又装,又给我演!   “Pei!你今天不能就这么走了。”李斯特追了过来。   包子脸青年也跟了上来,一脸担忧:“那个……小红莓少爷,还有另外两位同学,你们慢点!这些架子上摆的……可都是绝版的古董藏香!”   ……   在格拉斯的“图书馆”,大多数精油、香料都可以“借阅”。   专门的工作人员会在瓶子被拿走之后,很快增补上新的。   但也有那么几个架子上存放着“珍贵资料”,只展示、绝不外借,甚至不许随便碰触。   现在裴缜眼前,就是这样一个展示柜。   阳光,沾染了些飞舞的微尘。   柜子最中央的展位,众星捧月着一个像是水晶人偶一样的玻璃瓶子——裴缜认得那个东西,那竟是1783年,阿尔多加伯爵所制作的绝版史诗级香水“白瓷皇后”。   “……”   “白瓷皇后”,瓶子上半身是白瓷制造的美丽皇后胸像,下半身则是威尼斯“玻璃岛”穆拉诺的彩色水晶玻璃制作的彩虹裙摆。   精湛的制造工艺、无可比拟的纯净度,让这款威尼斯的玻璃制品成为那个时代欧洲权贵们的书桌上不可或缺的装饰品。   精巧瓶身包裹的香水,更是充满传说的绝代佳作。   据说这款香水曾深受法国最后一位皇后——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东尼德喜爱,在当年的卢浮宫中,也只有顶级贵族用得起的奢侈品,每一滴都千金难求。   而在法国革命后,世界经历过变迁、无数纷争与战火的洗礼。如今,全世界流传下来的“白瓷皇后”,据说已经不超过十件。   很多调香师都有着收藏古董香水的嗜好。   裴缜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雅爱,只是,这瓶香水让他想起一个人。   那人对“白瓷皇后”情有独钟。曾微笑着、眼里带着光辉,说他毕生的终极梦想就是要复刻阿尔多加伯爵的这款绝版香水。   可是后来……   视线回转。图书馆天窗的彩绘玻璃投下来朱红色的光,正染了一半在李斯特的身上。   可是后来,那个人却因为你……   ……   韩复并读不懂裴缜那一刻的表情。   只觉得眉心的沟壑很叫人心疼。小心翼翼伸过手去,裴缜的手心,有些超乎寻常的滚烫。   没有像平常闹别扭时那样丢开他,而是缓缓地,反手将他也握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缜:不开心,待会要关门放小狼狗咬你了=w= 第7章 沉香   裴缜曾经在赛场上遇到过李斯特两次,一次是年度十佳,一次则是Perfumer Awards的大赛。   和“年度十佳”评选不同,Perfumer Awards并不是关于香水作品的评选,而是“调香师个人技能”年度赛事。   常年由国际知名奢侈品香水公司联合赞助举办,每一年,各国新锐调香爱好者都会在国内努力争取出线资格,走上世界的舞台,与最强的对手们竞争、角逐。   这里既是他们大展身手的舞台,同时也是Belle、Les étoiles、小红莓等大牌争抢新锐调香师的修罗场。   当年,两个国内出线资格,裴缜拿了第二名。   摘得桂冠的,是一位叫陈涉的前辈。   陈涉出生于调香世族,家族企业是旧上海独占鳌头的香粉名牌,香水款式经典优雅、好用不贵。   可就这样一座八十多年风雨的老店,却被后来涌入的一系列精致昂贵、大规模投入宣传的国际大牌挤压得摇摇欲坠、艰难维生。   可能是因被寄予厚望而备受压力的关系,初见时,陈涉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异常紧绷、沉默,生人勿近的模样。   后来裴缜才慢慢发现,这位前辈其实根本不高冷,只是非常容易害羞,加上家里管得又严,不太习惯跟别人交流罢了。   国际赛事前夕,两人被安排一同住宿在巴黎香榭丽舍酒店。   连着几天,陈涉毫无保留地跟裴缜交换了多年调香心得,并认真地指出了不少裴缜调香时存在的小问题小破绽。   裴缜一度丝毫不曾怀疑,以陈涉前辈的才华,一定可以在国际比赛上走得很远。   却没想到,第一战,陈涉就遭遇到了英国的天才少年李斯特。   ……   身为小红莓的继承人,李斯特从小天资过人,却对家族品牌兴趣缺缺。   反而整天沉迷研究马术、制造机械、进行文学创作等爱好不亦乐乎,还在以上领域都拿到过不错的奖项甚至出版了诗集,可谓“不务正业”。   那年的Perfumer Awards,是李斯特第一次参赛。   赛前一个月,都没有接受过任何调香方面的培训。只是因为和爷爷打赌打输了,不得不答应出赛。又因为“不能太丢小红莓的脸”,就用一个月的时间“随便学习”了一下调香知识。   “随便学学”的结果,是一路从预选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摘得英国预选桂冠,轻易击败了无数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热爱和辛苦钻研。导致当年许多的调香爱好者因为他的存在而彻底陷入怀疑、丧失信心,就此退赛甚至心灰意冷退出业界。   在国际赛场上,李斯特同样轻易就碾压陈涉。   看得出陈涉很受打击,可赛后,却还是去虚心地向比他小很多的少年请教。   【设计思路?呼啊——好困,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不就是随便做着玩而已嘛?】   【不,】陈涉认真道,【你的香非常华丽,是经过认真、严格而精确的设计的。拜托了,能跟我分享一点好吗?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努力向世界品牌小红莓的水准靠近。】   “努力?”李斯特就笑了。   忽闪着蓝眼睛、扬着漂亮稚嫩的脸,露出天真而残酷的笑意。   【奥斯卡·王尔德说过,‘努力不过是毫无才华者的避难所’。其实调香这件事吧,没有天赋根本就是再怎么努力都不行。如果都到大哥哥你这个年纪了还做不出什么成绩,不如认清现实,早点改行算了?】   【……】   那天晚上,陈涉收拾了行李,一声不响回了国。   等到裴缜结束赛事再回国找他时,就再也找不到了——   听说他因为承受不住家族和外界的巨大压力,导致精神崩溃入院治疗。   再后来,整个人就从医院失踪了。   “新星陨落”,报纸上这么哀悼了几天。从那以后很多年,再没有人见过他。   ……   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可时至今日,裴缜都还记得陈涉研香时听不见外界声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专注。   也还在等着,或许有一天能在新闻里重新看到那位前辈的名字,看他浴火重生、不改初心。因为他相信,那个人是真的把调香当做毕生信仰。   ……虽然,也许确实没有李斯特那样才华卓著。   一个人能拥有豪华的天赋和资源,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可李斯特却似乎毫无感恩之心地从头挥霍到尾。   挥霍也就罢了,还随意地轻践别人的努力。   好像从来没有人能给他当头一棒。也是,小红莓的少爷,有着天赋、家族的强大资源和爷爷的宠爱,自然做什么都顺风顺水、轻轻松松。   没试过什么失败和艰难。   想必,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14300+   ……   “你去吧,别对他太客气。”   十指紧扣,被往前轻轻推了推。韩复一愣,不明白怎么裴缜突然又不生气了。   “加油。赢了的话回来给你奖励。”   一句话,青年的眼里马上染就了亮闪闪的期待:“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名牌给你买,工资给你涨,休假也没问题。   几乎不假思索,韩复一脸认真:“我想要你。”   裴缜一怔。   明明,早已过了会因为这种话而心动的年纪,鬼都知道这只是哄人的。像他那好多疤、还瘸了一条腿的身体,谁会“想要”?   所以啊……   所以,暗戳戳心跳脸红个鬼!   一秒清醒,老狗哔上身眼神凶利:“不准输,输了就不要你了!”   韩复一秒窦娥冤:“缜缜?!”   裴缜:“别装可怜,赢了不就没事了?”   “可是!”   大概是日常被打击习惯了,这次韩复只是小小地沮丧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那缜缜,我要是赢了,你得先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准说这种话了?”   裴缜:“你先赢了再说。”   “还有,要一起去辉曜大厦的高空旋转餐厅约会,吃最浪漫的红酒烛光晚餐。”   裴缜:“……”   “我都受伤了,”手被拉过去按在硬邦邦的胸口,小狼狗可怜兮兮,“你说不要我,这里好难过,需要约会才能安抚。”   老男人的心脏都不太好。   像这种的……根本禁不起,几乎喷血三升。   ……   其他围观群众倒还好,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怜李斯特近距离被肉麻恩爱狗伤害,一脸恨不得自戳双目的生无可恋。   一群人帮忙拉工作台、拿收集板和黑箱子,一阵忙碌后,简单的选手桌、裁判席已经摆好。李斯特:“你!对就是你,给我们当裁判怎么样?”   “???”包子脸青年一天第三次莫名被Cue。   ……   “按照惯例,五进制,十位猜识。”包子脸裁判说。   (五进制,十位猜识:双方先互猜10种香,如果两边都全部猜中,则互猜15种、20种,依次递进,直到决出胜负。)   “只允许选用自然、单方精油,请自觉排除复合精油和人工合成香料,否则视为违规。”   自然精油,指的是动植物萃取香,不包括东方香、力士香、巧克力香、可乐香等等靠化学人工合成的香味。   而所谓单方精油,是指单一种动植物提取物,也就是说,本次比赛不能选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混合精油。   选取这样的规则,旨在降低猜识的难度。明显对弱的一方比较有利。   李斯特冷笑一声:“行,就简单点,免得你们说我欺负人。”   调香师猜识比试中,除选手、裁判外,其他旁观者可以近距离围观,但不得发出任何声音、更不能有指示动作。   包子脸青年宣布了比试开始,两个青年开始就背对背,各自挑选精油。   ……十种。   裴缜生生咽下一口老血,恨不得吼出来——韩小花!你都在选什么鬼!   萌新的套路,果然是让人不忍卒睹。   这往盒子里拿的都是什么?薰衣草、香柠檬、迷迭香、苦橙叶、玫瑰、茉莉、花梨木 、安息香?!   这些不都是最最最基础的入门精油吗?   别说职业调香师了,嗅觉不是太差的普通人都能出认个七七八八。换算成食材,这就相当于是拿了一筐大米、蒜头、生姜、茄子……   快换换吧!一篮子基础款,有你这样小瞧李斯特的?!   围观群众都一脸便秘了!还剩两瓶,韩小花你真的……   “不可以帮忙挑选,也不可以给出提示~”背靠背,李斯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焦躁,带着笑的声音悠悠传来。   裴缜:“……”   终于,终于在最后,韩复在书架边左转转、右转转,拾起了两个小精油瓶。   谢天谢地——   总算拿了两瓶不那么常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尔德原句其实是“Hard work is simply the refuge of people who have nothing to do”。 第8章 紫丁香   世上香味千千万,裴缜家的韩复,特别偏爱柑橘系。   一篮子基础款,最后的两瓶精油被揭下标签放入黑箱子,分别是“玳玳花油”,和“玳玳果油”。   玳玳,南方植物,也叫做“回春橙”。   是一种春天开乳白色肥厚小花苞的小植物,等到花谢后,能结出扁圆可爱的果实。果子颜色在入冬后会变得橙黄艳丽,有点像变种的小小金桔,味道苦涩不能入口,所以一般也没人摘、甚至没鸟啄。   于是,那果实就会这样挂在树上,直到第二年。   不萎缩、腐烂,而是到了夏天又会神奇地变回青色,就这样一年一年旧果不落、新果又生,世世“代代”而得名“玳玳”。   玳玳花的味道,和橙花、柠檬花都很相似。而玳玳果,也是典型的柑橘香。   裴缜松了口气,转回头,去看李斯特的选择。   “……”   李斯特他……正在逮着同一系的精油狂拿。   这其实是“猜识”时很多人惯用的技法——无论十种、十五种还是二十种,反正就逮着同一系不放。   就拿柑橘系为例子,橘肉、橘皮的味道本来就很接近,加上还有味道大同小异的橙子、柑类、柚子、柠檬等等“近亲”。   十几瓶一脉相承下来,很多职业调香师都要犯晕,这远比分辨气味截然不同的玫瑰和茉莉之类要难的多。   然而。   李斯特拿的,偏偏就是十支柑橘系精油。   还是那句话,韩复……不仅14300+ ,还对柑橘系爱得深沉。   无异于送人头?   十分钟后,两人各自拿着自己的小黑箱,递交给包子脸青年。   包子脸青年将两人箱子一换,掐了手表:“辨识时间二十分钟,由韩同学先来。可以通过嗅觉、颜色、触感、质感等方式进行分析辨识,这边是一次性精油碟,还有加热用酒精灯……”   韩复:“不用。”   众:“???”   “来檬、酸橙、香橼。”   “柑橘、葡萄柚、橘子皮。”   “!!!”围观群众个个震惊脸,全程看泪痣青年“啪叽”开一瓶、闻一下、报菜名——半分钟而已,开瓶六个,一个没错。   李斯特脸色微变,图书馆里鸦雀无声。   “香柠檬。”第七瓶。   “这个是柚木。”第八瓶。   “立花橘叶。”第九瓶。   只剩最后一瓶,韩复戳开瓶塞。裴缜整个都在强忍着激动掌心发抖——那瓶李斯特拿时他看到了,是韩复最喜欢的……绝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隔着一米多的空气,韩复抬起眼来。   温柔、又带了点小狡黠小得意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黑眸亮晶晶的,有些诱惑意味地笑了。   仿佛手上把玩的不是一只小小的香水精油瓶子,而是爱人的唇。邪恶地勾起嘴角,用有些涩哑性感的声音轻轻道:   “……橙花。”   寂静,连接着寂静,继而围观群众沸腾,李斯特则冷哼了一声。   柑橘系又不算什么很特别的难度。就算全认出来了,也不算是什么大的本事,这群人也太大惊小怪了,格拉斯的学员现在就这水准?   “10/10,全中,太厉害了!”   就连裁判包子脸,也在那激动兮兮地小小鼓掌。李斯特白了他一眼。   轮到他,深蓝色眸子里一道精光闪过,像是有意要不输给韩复似的,以极迅速的动作直接不要命两三瓶精油一起开。   “呵……薰衣草、迷迭香、苦橙叶。”   “玫瑰、茉莉、花梨木、安息香!”   “艹……十、十九秒七瓶!真不愧是小红莓,确定不是事先排练好演的?”   周遭有人掐了表,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李斯特唇角扬起一抹得意,下一秒,那抹得意却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的三瓶,全部都是柑橘系。   “……”   他突然发现,在同类香型的辨认中,他并没办法做到像韩复刚才那么快。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的鼻子可是好多爷爷的朋友、香水界的泰斗级人物都争相称赞过的……而眼前这个跟着业界叛徒的无名青年,怎么可能比他强!   不着痕迹将那三瓶分开,又各自闻了一下。   好像,依次是香柠檬、橙花和柑橘。   可是,又好像有点奇怪,为什么“橙花”和“柑橘”的味道那么不纯。就好像是混了一点皮、还有柚子和柠檬的一气息,可刚才不是说了这次比赛只能用单方精油,不可以使用混合精油么?   该不会,那么倒霉,这两瓶精油放太久了,跟别的香串了味?   “香柠檬。”   他先拿起三瓶中,他可以十分确定的那瓶。   香柠檬虽然是果实,但香味却比较酸甘,比起普通柠檬的果香更接近于花的香味。这种果实芬芳的皮可以提炼出香柠檬油。在英国,他家每天都要喝下午茶,香柠檬油就是伯爵红茶最常见的伴侣。   作为多款世界著名香水中最基础的精油,不可能认错。   ……   裁判微微点了点头了。   李斯特有了些信心,又拿起一瓶:“这个应该是橙花。”   主调是柑橘香,又有一丝百合花的味道,却带有一点点回苦,应该是高温蒸馏的后遗症。等等——不对,这种隐隐的清香和酸度与其说是橙花,不如说更像是蒸馏过度的柠檬皮?   “不,等等,是柠檬……不,来檬皮?”   包子脸青年:“确定是来檬?”   并不确定。   可恶,怎么会这样!   柑橘系大致算是中等难度的香系,李斯特还从来没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不禁自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至于突然无法分辨的!肯定只是……对,肯定是被那对不知所谓的恩爱狗给气得搅浑了脑袋!   视线一晃,余光扫了酒精灯。   其实,只要稍微烧一下,通过质感、粘稠度,这东西是什么他应该马上就能确定下来。   但是,韩复都没有用酒精灯!堂堂小红莓的少爷和一个叛徒的学徒(男朋友,奸夫,Whatever)比试,人家都没点灯,你好意思点?!   ……多丢脸!不行,必须撑住!!   然而,撑不住。   李斯特就不明白了,自己手上这瓶真的不是混合精油吗?分明有两种以上的柑橘香,根本就像是一半橙花、一半柠檬!   滴答,滴答——其实,不过只过去了两三分钟而已。   沉默的压抑、涔涔冷汗,绝对李斯特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三分钟。   “这个就是橙花!”最后,他豁出去了,交出两个瓶子,“剩下这个,是柑橘皮!”   “确定吗?”   “确定。”不过是最简单的精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正确率8/10。8/10对10/10比赛结束,韩同学胜。”   什么……   “什么!不是橙花,也不是柑橘?”一片炸了锅的议论声中,李斯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认错一个也就罢了,简简单单的柑橘系,以他的水准绝不可能两个都错了的?!   “……玳玳花,玳玳果。”   裴缜翻出标签递过去,李斯特一脸懵逼。   “玳玳?!玳玳是什么东西?!”   裴缜:“一种主要生长在中国南部各地的常绿灌木。英国很少见,不过最近市面上有几款经典香水用了玳玳,你是太久不关注业界了?”   李斯特:“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这东西根本就是橘子的亚种吧!在中国橘子的叫法太多了,‘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别以为我不知道!”   “然而,”裴缜一脸遗憾,“玳玳还真的不是橘子。”   “玳玳是灌木,橘、橙一类的树木都属乔木,本质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区别吧……就好像是哺乳动物和鱼类……”说着,还伸出双臂给怀疑人生的青年比划了一下,“那么大。”   “不信的话,自己Wikipedia一下?或者去查查你家老对头Les étoiles的新香‘湖畔美人’?”   “……”李斯特还真去翻了手机。翻完,把嘴唇咬得发白。   裴缜垂眸笑了笑。真想让陈涉前辈看到,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也有今天这幅模样。   却又皱了眉。   抬眼多看了混血青年几眼。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莫名眼熟。   ……   那已经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裴缜还是S市富豪圈里意气风发的“业界新贵”,为了维护易长晴,曾经修理过一个豪门小少爷。   好像是某巨牛X集团公司的二代。   裴缜只记得他跟李斯特一样个子不高,染了一头杂草一样的杀马特黄毛。应该处于叛逆期,右边脸颊刺了个小玫瑰花的刺青,没事总来招惹他们。   可能,没受过打击的少爷,吃瘪后都是一样的德行。   一副天打五雷轰的样子,就连咬着嘴唇的动作都跟现在的李斯特如出一辙。哦对了,还有一句裴缜记到现在的经典的台词。   【你竟敢……我爸都没打过我!】   ……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   与易长晴相关的日子总是很虐心,裴缜没事也不太愿意再回想。   而黄毛少年,则是那段乱七八糟日子的一个小插曲,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下了雨,那孩子哭得很伤心。后来裴缜想起总有点后悔,不该那样对人家。   “缜缜。”   韩复的脸突然出现。   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杀马特少年面容,忽然就被替补成了他的样子。   ……完全就不像好吧!   温柔、懂事又能干、不知道中了多少彩票才能带回家养的极品小狼狗,哪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富二代小野狗能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有品牌、香水,植物、相关行业知识,有的存在,有的纯虚雷同巧。 第9章 铃兰   “你别走!”   简简单单的“我输了”,李斯特嘴唇抖了好几下,死活不愿意承认。   “再比仿制和研创!”就不信了,你每样都能赢我?   识香、仿香、创香,是学习调香的基本三步走战略。   每位调香师一步步走上来,都要经过漫长的第一阶段“识别香料”过程,并在学习中不断进行第二阶段的“仿制现存的经典香氛”,最后才落在“研创自己的香水”上。   香水之外,很多行也都是这样,画画儿先临摹再创造,学木工先照样子再设计。后一步总比前一步要更难、总是需要更多的经验、才华和创造力。   结果,韩复根本就没带在Care他的。   只顾对着裴缜摇尾巴求奖励,一挥手,大大方方就把李斯特给打发了:“剩下的我还不会,以后再说吧。”   “不会?”李斯特一惊,不会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会的意思。”韩复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要不要先去考一下汉语四六级再来尝试跟我交流”的嫌弃。   难道说……   李斯特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今天,是来上几期的课程?”   “一期。”   “!”知名品牌小少爷一阵强烈的心塞。   一期结束的学员,就应该会些基本调香技术了,不至于说“还不会”。   而格拉斯学院所谓的“一期班”,则是对毫无调香经验的零基础纯萌新开设的班!   也就是说,作为170多年历史的香水奢侈品牌小红莓以后的当家,他竟输给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不不,这不可能!对了,这个人整天跟着Pei,肯定长年累月的早就耳濡目染了!   这才不叫新人,这叫伪新人!   “嗯?问我们在一起多久啊?过几天……就满一个月了!”韩复微笑,一脸的“恋爱中”幸福灿烂。   “……”   “……”   “呵,有趣了……”   学香一个月,第一次参加Perfumer Awards大赛就轻轻松松得奖,让李斯特觉得调香简直So Easy,甚至十分无聊。   之前,每次一听到别人说什么“将来一定要成为和他爷爷一样享誉盛名的调香师哦”就头大。   “如果参加比赛遇到了你,我可能还会觉得调香有点意思。”   “只可惜……”   只可惜,蓝眸瞥了一眼裴缜,撇撇嘴。   再有才华,跟这种不择手段的业界叛徒混在一起,最后也只能被糟蹋掉吧?   “你,要不要干脆跟我来英国算了?我会跟爷爷说让他收你为学徒的。”   “……”   小红莓的家主,泰斗级香水大师文森特·坎贝尔,应该是对任何调香师都极具诱惑、无法抗拒的存在。   每一年,就连各个大牌的在职调香师,都有好多会拼命发函,希望获得跟着老爷子的见习机会。   这么不可多得的机会,青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眼中没有半点波澜,又咸鱼状挂在了某业界叛徒的肩膀上。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除了他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李斯特:呵呵,傻了吧这人……恩爱狗果然智商为0?!   裴缜也默默地觉得韩复挺傻的。   去巴黎当的学徒的话,每个月的奖学金其实非常可观的。更不要说地位、资源、将来的舞台。   还自由、又清清白白,不用伺候难搞别扭的金主。   “……”这么想着,手指却偷偷地抓住了韩复的薄衬衫袖。   明明背后紧贴着胸膛的温度,却似乎只有这么抓住了,才能百分百地安下心来。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收敛一下糟糕的脾气。   至少近期不要再那么冷淡别扭脸,而对韩复更关心些、平时对他再好一点。   因为,小狼狗要是被人拐走了……   重回业界巅峰的梦想,日常甜蜜的小日子,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同一时刻,韩复的内心活动却与在场两人格格不入。   这个李斯特啊……长得倒是还可以,但是不是眼瞎?   缜缜那么帅、那么惹人疼,他都看不到的吗?   都几个小时了还在一直瞪瞪瞪的,对有魅力的对象(无论男女)一点都不温柔,活该你注孤生?   ……   诱拐不成,混血青年“啧”了一声。   “算啦,你就一意孤行吧,本来……还想把你列为将来的可能对手呢。”   韩复也不恼,只是紧了紧手臂,抬眼笑道:“彼此彼此,反正我以后的对手,也绝对不会是你这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   李斯特:“?!”   “我要去的地方,是Library的馆藏殿堂。Belle的易长晴入选殿堂的时候只有25岁,是现在最年轻的登殿记录保持者。我还有2年时间,把他从那位置上给踹下去,根本没空管你。”   馆藏殿堂吗?李斯特皱了皱眉。   正对面,玻璃窗下阳光中韩复漂亮的,闪烁着无比认真的光华。   不知为什么,心脏跳动的速度有些加快,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微微的兴奋了——他家老爷子这辈子享负盛名,总共也只有五款香水登顶殿堂,而且第一次进入殿堂时,已经快四十岁了。   “刷新最年轻的登殿记录?你的志向还真远大。”   韩复:“嗯。”   “……”   “……”   李斯特:“呵~听起来,好像还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啊。这样说的话,我今年才20岁,好像更有机会哦?”   韩复一愣。   “虽然~也有不少年没认真玩过香了,但重新拾起来应该也不难吧。”   “虽然,后天要回英国了。不过,都在业界混的话,以后一定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要不要跟我比比看,我们两个……到底谁能先刷新Belle易长晴的记录?”   ……   ……   回家路上,裴缜在副驾全程装睡。   红灯,车子停了,身旁人伸手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他继续装睡。   因为……   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韩复!   突然说什么还有2年,什么要刷新易长晴的记录,心脏实在有点受不了。   裴缜之前只说过想让韩复成为将来业界的新锐调香师,可从来就没、没灌输过他要……   可是,真的没灌输过吗?   易长晴的事,裴缜起初是想要故意模糊的,尤其是对跟韩复。   他没必要知道。   S市那么大那么多人,捡来的小狼狗也不可能会听说过小圈子里才流传的霸道总裁和小白眼狼的段子。   然而,在一起半个月的某天,间歇性情绪爆发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地收不住地胡说八道,大概就……抱怨了一些。   总之那天醒过来的时候,人被韩复抱在沙发上,整个人水肿,还把人家衬衣胸口弄得湿皱成一团,巨丢脸无比。   如今想起,仍旧想钻地缝。   也不知道到底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小狼狗至今提到易长晴仍敌意满满。   唉……   戒酒戒酒!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大十八变”……真的很经典了。 第10章 罗勒   “缜缜,我给你带了礼物~”   隔天放学回到家,韩复一手捧了把带露珠的玫瑰花,一手抱着个盒子,螃蟹步挤进门。   裴缜人就在门口,插着腰木然脸不接。   “缜缜?”   裴缜:“一次五十,两次一百。”   “……”   这是前几天重新订好的新规矩,以后再叫“缜缜”,叫一次扣工资五十。   韩复吞了口口水,马上乖乖改口:“裴少!”   呜,可是叫裴少的话,就显得一点都不亲了。   对着青年一脸的委委屈屈,裴缜实在是想不通——对着一个老男人,天天“缜缜”“缜缜”到底是怎么叫得出口的?就算韩复比他小整整六岁,还在可以撒娇卖萌的年纪,这也太豁的出去了。   他身为年纪比较大的一方,都还没老气横秋叫他复复什么的……   呃,默默的老脸一红。   “复复”什么的也实在是太肉麻了吧,受不了受不了!   ……   娇艳的玫瑰花,被插在了主桌花瓶,整个气氛深沉凝塞的客厅都被点亮。   那只的箱子里……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裴缜别过脸:“说过多少次了,给你的钱你别乱花,尤其是别给我买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有这心思还不如去给自己存个保本理财什么的。”   韩复:“缜……裴少,这个不花钱的。”   不花钱?   韩复一脸“你一定会中意”的神秘,黑瞳闪亮亮的。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泡沫塑料小心包扎好的二十小瓶精油。   裴缜:“……”   “五期班的班长余闻哲帮我包好的,哦,就那天那个包子脸的裁判,他人还挺热心的,而且相当的心灵手巧。”   盒子里面的二十瓶,正是之前韩复和李斯特比赛“猜识”的精油小样合集。   裴缜僵了片刻。   竟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该觉得丧心病狂。   怎么会,连这么小小的心思都……   那天,他混在图书馆的围观群众里看着韩复和李斯特的比试,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如果,换成是我呢?   如果换成是我,能全部猜对吗?   可这明明是谁都没有说过的、极为隐秘的想法。韩复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   “……茉莉,橙花,玳玳果,安息香。”   “果然全中,真不愧是我家缜缜!”韩复一脸比自己获胜还要多的开心灿烂,“果然,那个什么李斯特就是个绣花枕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水平比你差远了!”   裴缜并不确定该不该为此高兴。   毕竟他已经围观过了比赛,本来就知道这二十种香是什么。要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呢?   李斯特都栽了跟头的情况下,那个什么玳玳……他能不能准确地猜出来。   这恐怕永远要是个未解之谜。   ……   洗完澡,昏黄的灯光照着卧室暗灰色丝绸被的大床。   床上正华丽丽趴着一个香艳美人。   白衬衫掩映着骚包黑色内裤,正晃着一双修长的腿,正随手翻着他床头那本法文版的《基督山伯爵》。   秀色可餐。   裴缜发现自己果然有点不解风情的弯男癌潜质,这么美好的画面都不隔空多吸两口,反而一脸冷漠:“书,你拿反了。”   韩复一愣,低头皱眉:“没有!”   “装模作样的,看得懂吗你?”裴缜自顾自擦着头发,水滴顺着锁骨缓缓滑落,“挺晚了,回你自己房间去。”   韩复吞了口口水,合上书爬下床,殷勤地拿电吹风帮他吹头发。吹完,拿去放好后又颠颠跑回来,一脸认真。   “裴少,合同上约好的,八小时工作制。”   裴缜:“嗯。”   韩复:“所以……现在上学,不是没办法白天陪你了吗?以后工作时间改成晚上,我上夜班陪你睡觉怎么样?”   裴缜:“谢谢,不用。工资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又不是担心工资~”   小狼狗乖乖往床上一陷,仰起脸直勾勾看着他,小泪痣在一派夜色尽是下纯真的诱惑。   裴缜倒也不是坐怀不乱真君子,更不是因为床不够大。   只是真心觉得,真的不能再这么毫无收敛地往这软咚咚、甜兮兮的棉花糖里陷下去了。   韩复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他“感情”方面的小寄托,更变成了他全部事业心、对调香事业满腔“热爱”的存放之处。   而按照过去失败总结的经验教训——把全部感情压在一个人身上,就已经很糟糕了!   把其他的身家性命再都累上来?到时候鸡飞蛋打,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底在干什么啊,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明明花了钱,却好像反过来给自己设了个套?   好在韩复傻傻的,还没反应过来其实已经占尽上风。所以,在傻孩子反应过来之前,多少把心收回来一点才是正道理!   脑子倒是想得很清楚。   然而,现实却是美色当前,头脑清楚并没有什么用。   ……   床头灯灭了下去,黑夜昏暗的星辉中,韩复半张脸埋在枕头的阴影里,眼睛亮晶晶。   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躺在身边,用那种有点小可怜、小渴望,少年般认真而卑微的小眼神盯过来,虚荣心简直分分钟爆满。   在那么受用的情况下——哪还有金主还能舍得一脸严肃地轰人家走?   “嗯……”   小狼狗动了动,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极其性感的沙哑鼻音。   裴缜一抖,恍惚了一下而已,手腕就被握住了。   气息一下子变得很近。   裴缜:“你想干嘛!”   “缜缜,让我亲一下好不好,”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吹得耳廓痒痒的,“就一下。”   其实,在这样迷魅的夜色微光下,被这样令人沉醉的双眸倒映着,无论是谁,大概也会有想要拥抱亲吻沉沦的冲动。   但是……也太危险了吧!星空,夜色,卧室,天时地利床和——亲完的后续是什么?分分钟被吃干抹净,从此被攥在手心里拿捏得死死的?   这怎么行?   一把按住小狼狗的锁骨,用力推出安全距离:“你!刚才又喊我什么了?四次!四次了啊,今天总共扣两百!再这么扣下去,你一天班就白上了!”   一阵安静,腰忽然被惩罚性地搂住了,青年整个压下来,性感的低声带了点小小的不满:“缜缜缜缜缜缜缜缜、缜缜!你扣!”   裴缜:“……”   八爪鱼功力见长,无赖程度跟着蹭蹭蹭。而且这次不再仅仅是攀肩膀,而是用大腿勾着他的腰。   “不开心!那天明明说好的,赢了要给我奖励的呢?”   “不是已经答应带你去烛光晚餐?”给了!都已经预订好位置了。   “不够。”   裴缜:“谁叫你就要了那么多!”   韩复:“唉,好失落……我不是你的“明日之星”吗?不是你将来冲击殿堂的‘贵重商品’吗?让贵重物资情绪低落的话,调出的香也会沾上不甜的味道的!而且没有爱心的滋润,我渐渐就忧郁而死了,我死掉的话你马上就跑去喜欢别人了,到时候给别人买衣服、对别人好、哄别人笑,我这种旧人分分钟就想不起来了。真的太惨了,缜缜,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绝世戏精。   “都不给亲亲了,那至少~给我抱一下?”声音可怜兮兮。   “你不是正抱着呢吗!”   “嗯?是哦,”韩复蹭了蹭他,叹道,“只是抱着,果然不满足啊。”   一动,某个地方戳住了耻骨,硬硬的。   裴缜:“你……”   你、给、我、回、房、间、去!   火山启动中,黑暗里,韩复却先开了口:“缜缜,努力学习调香、参加年度十佳评选,把易长晴干掉,你真的觉得……我有那样的资质么?”   “……”   “我真的有可能……做得比那个人更好吗?”   虽然说,一般人都不太喜欢提及前任,尤其是让人伤了心的前任。   但“易长晴”三个字,在裴缜这里倒从来不是禁忌。   因为,并没有办法成为禁忌。   谁叫人家现在是业界巅峰的Belle金牌首席!   模样、名字、作品,无处不在。除非彻底放弃调香,否则只要还在业内混,翻书、翻杂志,随时都要迎接被熟悉的名字和照片五雷轰顶的可能。   弄得裴缜早就习惯了——总不可能改行吧,那就只有学会克服了!   “裴少,”没有得到回答,韩复紧了紧手臂,“你真的会觉得,我比易长晴好吗?”   似乎还是那个问题,似乎又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新问题。低低的声音,隐藏了某种情绪。   “你当然比他好了,”但裴缜没有去深究,只粗略回忆了一下小白眼狼做过的白眼狼事,呃……“比他也好太多了!”   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都比小白眼狼好,嗯!   “真的?”小狼狗骑着他,扭了扭。   “真的。”   “那你要相信我,”韩复小小声,“我会一直、一直都比他好的。”   如果说,听了这种话,没有一点点在黑夜里蔓延滋生的小暖心小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   然而,疼……低下头,对方仍然硬得要死生生地戳着他。   这么硬的情况下还能逻辑清醒地聊天,也是人才了。   甜言蜜语会骗人,但按理说,身体不会。   也不一定。黑暗中裴缜逼迫自己不要多想——年轻的男孩子就是身体好,别说对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对这个充气娃娃都能……   好疼!这还怎么睡! 第11章 香草   “歪~我李斯特呀。”   隔天,一大清早的,韩复正在用心煎他的阳光笑容早餐蛋。顺手接了手机,被一句话弄得差点没戳破蛋黄。   “艹,你从哪儿弄到的我的号?”   “打电话去格拉斯学院问的呀。”电话另一头,英伦郊区的李斯特一身丝质睡衣,正坐在蕾丝窗帘的阳台上,对着泰晤士河的夜景幽幽品着他那一小白瓷杯睡前牛奶。   “格拉斯现在的校长阿姨以前在我爷爷那儿当学徒,我要什么她都给我。问你哦,你会参加今年的Perfumer Awards大赛吗?”   Perfumer Awards,正是裴缜19岁那年参加过的“调香师技能大赛”。   “……”韩复并没有想过。   在这之前,他只被裴缜灌输一定要做出好的作品,参加“年度十佳”冲击馆藏殿堂,从来没有在意过其他业内赛事。   “我这边超级伤脑筋啊~”李斯特在电话那头叹道。   “赛事委员会邀请我参赛,已经给我爷爷发了好几份电邮了。虽然应该只是想要增加比赛的噱头而已,可爷爷一直在家碎碎念的话,我也很为难啊。明明之前都参过一次赛了,对了,那次的情况裴缜应该跟你说了吧?”   是说了。   也说了最后的结果——李斯特打进十六强后,因为“太无聊”而退赛了。   “没办法,就是真的很无趣啊,跟一群较真又精神脆弱的中年人比,赢了还得看他们哭唧唧。要是那时候赛场上有你这样的对手,我或许还能多玩一会儿。”   “不过,听说今年我这儿乡下地方有个很厉害的新人,才十六岁,真有点想会会他呢,希望不会弄得人家小男孩也哭着退赛吧。”   韩复:“……”   “还是觉得,要是你也能来就好了。”   “怎么样啊韩复?Perfumer Awards中国区预赛在初秋举办,还有大概四个月,应该也足够你入门了。怎么样,敢打进国际赛跟我比试一下吗?”   ***   韩复:“缜缜,我想去!”   都被打电话挑衅了,啊啊啊想去弄他。   裴缜淡淡看了韩复一眼:“不要理他。”   韩复:“我也知道现在才想参赛的话时间方面是有些紧张。可是,既然李斯特当年只学习了一个月就打进国际,还走到了十六强……”   裴缜:“你又不是李斯特!”   空气中,其实已经有那么一点火药味了,可韩复还在犯傻:“可你说过,我的资质不比他差,所以他都能做到的话,我应该也可以试试看的。”   裴缜没再接话,只冷着脸站了起来。   “缜……”   ……   花园玻璃房的调香台,烧杯的响声音比平日大。   裴缜自知脾气并怎么不好,跟韩复在一起后,其实努力掩饰了一部分。   所以小狼狗平日里见惯了他的别扭,却并不知道他还有乖戾的一面。   倒不是怕吓坏他。   而是怕从此再也维持不住自己一贯成熟冷静沉稳的优秀金主形象,怕那双好看的黑瞳里露出失望害怕的神情。   同一个屋檐下,易长晴就……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过他。   艹,生气!   ……   薰衣草、罗勒、苦橙叶……   香气能让人心情心情舒畅,研香也能让人恢复平静,一直都是这样。   就算是在求而不得的忧郁日子,就算是一无所有濒临绝望,只要坐在调香台边,就能很快找回自己。   “缜缜你看你看,院子那边树上来了只没见过的鸟,红色长嘴巴的,超级可爱。”   阳光下,韩复在他身旁搬凳子坐下,修长的手指扯了扯他衬衫的衣摆。   “你种的月见草也开花了,怎么办?引来好多大马蜂,要不要赶?”   “缜缜,啊啊啊这灯真烫!疼疼疼——”   裴缜:“!”   “哎嘿嘿……”   又装!又上当!裴缜无奈松了口气。手中试管里亮晶晶的金色液体,倒影着韩复讨好的小眼神。   “你再这样……这个月工资要被扣完了。”   韩复:“呃?”   裴缜:“就刚才!缜缜、缜缜的又叫了四次!”   “三次半。”韩复小小声纠正。   裴缜:“……”   试管被小狼狗拿过去放一边,手被牵了起来,贴在年轻人好看的脸颊上蹭了蹭。   小狼狗实在是擅长使用“魅力”这样无解的轰炸手段,本来就那么帅,又抬起眼来委屈巴巴地看人,实在太犯规。   “缜缜我错了。都听你的,我不去参加那个比赛了,你别生气。”   “你说的都对,而且,某位伟人以前也说过的——‘如果我们没有必要和充分的准备,必然陷入被动地位,临时仓促应战,胜利是没有把握的。’”   裴缜:“……”   “还有,‘凡条件不成熟者,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勉强去做’。我真的知道是我不对了。”   裴缜:“……”   被特别讨喜欢的青年哑着嗓子卖萌道歉,估计是个人都得投降,反正裴缜是气不起来了。   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韩小花,我问你,调香在你眼里,很‘简单’吗?你只把这一切……当成是可以速成的简单、浅薄、粗糙的东西?”   韩复:“……没有。”   “你知道吗?每年各国的Perfumer Awards赛场上,都会有不少老爷爷、老奶奶参赛者,很多选手也许从来不能得奖,可每一年都还会带着新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到场,一次又一次重头来过!”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或许足够的没有名气和资质,但至少都怀揣着对梦想最单纯的热忱和爱。即使遭受再多的失败、打击,也不会放弃。在我看来,那样的东西,可以说是调香师的‘灵魂’也不为过。”   “就算经验不足、才华不足,只要是拥有灵魂的调香师,做出来的作品也不会太差。”   “反之,没有‘灵魂’的调香匠人,就算拿到了PA(Perfumer Awards)奖项、获取了年度十佳,也永远只会是一时的风光。”   “不可能禁得起时间的考验,作品没有灵魂,哪怕红极一时最后也一定是风过无痕,什么都不会留下。”   “韩小花,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早日成为‘十佳’、登上殿堂。但是,如果是那样没有内涵的十佳,我宁可你没有。”   “……”   某种意义上,裴缜总觉得现在整个行业都特别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很大程度都是李斯特带起来的。   自从有了他“15岁通过仅仅一个月的培训就杀出重围获取英国出线资格”的奇迹后,不知道有多少自视甚高的新人,面对着知识繁杂的、无限未知的调香领域,怀揣着盲目的乐观。   【既然都有人能用区区一个月就速成,换成是我,说不定可以更快、更厉害。】   【一个月而已,就能比别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要更强!】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   李斯特仅仅是个特例。他的成功,也是本身天赋、运气和家族资本运作的共同结果。   很多人看不到的是,在这个行业里还有许多有天赋、又热忱的人,赌上了一切作为代价,还在努力、挣扎。   ……   ……   一般来说,在他们这个家里韩复倾向于扮演那个絮絮叨叨、整天瞎操心的角色。   自打有了他,花瓶里有了花,窗台上有了多肉,窗帘换了可爱款,空荡荡的屋子都有了人气儿。   而裴缜则擅长于内心戏多,脸上淡淡的。   今天,难得一反常态,换成裴总谆谆教诲了韩复一通长篇大论,结果是——韩复全程乖乖坐着听,最后点点头表示:“缜缜,你这样好像我爸哦。”   “……”像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正确来说不是像我爸,而是像我‘理想中的父亲’。你都不知道,我一直都超想有一个板着脸让我在沙发上乖乖坐好,然后念叨我、高谈阔论给树立正确人生三观的爸爸的,只可惜,唉……”   裴缜一下子就失去了继续说教的热情。   默默坐回了沙发上,仿佛咸鱼一样。   所以,搞半天你跟我在一起整天这么乖,都是在寻找父爱呢?   我难不成,给人的感觉真就那么……   算了,父爱就父爱吧。金钱关系能搞成父爱就已经不错了,不能苛责太多。   叹了口气,起身。   韩复:“缜缜?”   裴缜别扭脸不耐烦道:“不是说好今天带你去吃红酒烛光晚餐的吗。这天色也挺晚的了,还不去换衣服?”   小狼狗跳起来:“好好好,去去去,走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活在台词里的某人上线预警……   韩复:咦,什么,WHAT?!不不不,我要甜蜜烛光晚餐! 第12章 茶叶   “缜缜,你再试试这个。”   衣帽间开着小射灯,一排好看西装。   裴缜真心觉得好麻烦……普通出个门而已,随便穿一套不就得了,跟圣诞树似的试试试试个鬼啊?!   韩复却饶有兴趣,比划过手里的两条领带,又比划两条,“缜缜你气质太深沉了,还是戴这条更活泼!等等,那条梵高星空的说不定更好!”   裴缜:“都挑了二十分钟了,不过只是出去吃个饭而已!”   韩复纠正他:“不是‘吃饭’,是‘约会’。”   裴缜:“是是是,约会约会,约会也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吧?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天天见怎么了?”小狼狗眯眼不开心脸。给他又整了领子和领带,拿过金色的夹子夹上,一丝不苟的刘海拨乱了一点点,“跟我约会,难道不是天底下最该认真的事情?”   一秒奶狗变霸总,不由分说又把那件西装从他身上扒拉了下来,褶皱的地方拿挂烫机刷刷烫了几下。   裴缜:“……”   又弄了十来分钟,终于韩复点头满意了,停止了把金主当成个BJD娃娃的摆弄。   “缜缜,你今天超级帅,突然好想亲你!”   裴缜:想死……   韩复:“让我亲一下吧,就亲一下?”   裴缜:“是要亲还是要去吃饭,选一个。”   “都要的。”   “只准选一个!”   “不管,MUA。”人直接被捉过去,脸颊被亲了。   裴缜这次总算理解了什么叫“越反抗就越兴奋”。他一开始不挣扎也就算了,一挣扎直接被狗子摁墙上,亲了脸颊亲耳朵,亲了耳朵舔脖子。   亲得他都燥了!   ……   S市最高的辉曜大厦,顶楼观景旋转餐厅的VIP台,正对着整个城市江边最棒的夜景。   整个VIP台很私密,一共就只有三个座位,他们来得早,因而还没别人,另外两个桌子上摆放着玫瑰花和纸台,说明也已经预定出去了。   “缜缜,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其实,这个VIP台裴缜来过很多次了,正对的大桥有灯火秀效果,当年第一次看时也觉得华丽璀璨。   现在早已习惯了,再不会像韩复一样雀跃得像个小孩子。   “小时候我住过乡下,”韩复趴在落地大玻璃上喃喃道,“晚上草丛里会飞好多萤火虫,就是像这个样子好多萤光漂浮起来的。”   “……”裴缜从没住过乡下。   但隐约记得易长晴以前说过,乡下的夏天,确实会有漫天的萤火。   易长晴口中的童年里,可能萤火虫已经是唯一的美好。他在很小的时就没了妈妈,爸爸年轻时是流氓,年纪大后继续游手好闲、日常喝酒赌博。后来娶的新媳妇也跑了,弄得他跟他弟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时常无故被打被、被骂。   唉……   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个人,只专注于身边小狼狗好看的侧脸。   他好像还没问过韩复家里是什么情况。   不过,既然小时候也住在农村,还有之前说起“理想中的父亲”时满是叹气的样子,估计……可能也差不太多吧。   “缜缜,你来!”   正想着,肩膀被韩复揽了过去,眼前夜色中天上地下的星光融为一体。   耳旁是无比满足的感叹声:“果然书上说的不是骗人的,跟对的人在一起,世界都能变得五光十色。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好看,可是有你在就完全不一样!”   裴缜默默无言,自顾自在甜言蜜语里小小地沉溺了一会儿,忽然皱眉:“以前?”   这儿以前你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跟谁来的?辉曜大厦顶楼可是S市最有名的米其林,随便点几个菜也要一两千,按理并不是一般工薪阶层消费得起……   总不能也是被金主带来的?   这……好像也正常,毕竟是个职业小鸭子,就算以前被别人包过,好像也无可厚非?   如果是这样,他以前的金主,是什么样的人。   对他怎么样?最后又为什么分开,他对那人还有所留恋吗?以后也会养着养着就甩甩尾巴跑掉么?   一大堆问题憋在心里,张口想问,却发现韩复的身子僵住了,视线透过他的肩头正直直盯着他的身后。   一向温柔的黑瞳里,透出了小狼的冰冷凶悍。   ……   “砰”地一声巨响。   落地玻璃骇人地震颤了数下。   这餐厅顶楼的玻璃用的是堪比钢筋混凝土的精致钢化,每平方米承重超过一吨,所以即使有人被抓着领口生生抵上去,倒也不至于破裂而让人五百米的高空直直坠落。   即使如此,任谁被压在那一整块落地玻璃上,从高空背对着空悬于脚下的整个城市的江水蜿蜒、万家灯火,也不会太好受。   在这种情况下,栗色头发的男人还能抿着嘴,没有挣扎、没有怒吼,真的已经是非常淡定了。   真不愧是经过巴黎多年繁华,圣母院的彩绘玻璃、塞纳河的流水洗礼过的“金牌调香师”。   ………   裴缜曾经想过无数遍,再一次见到易长晴时的情景。   他总想着,那个时候自己一定要很帅、很精神、风度翩翩。   最好事业有成,身边再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恋人。让小白眼狼知道没有他自己一样可以过得好,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恋爱脑、傻兮兮地非他不可。   所以这些年才会那么拼命干公司、努力赚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遇上他绝不能怂。   却没想过,真会这么猝不及防地遇上。   更没想到家养小狼狗会一秒直冲过去,把他的旧爱给掐着脖子暴力怼到了玻璃上。   “……”不知该开心,还是该为难。   他那次喝醉了酒,肯定跟韩复说了不少的委屈,才搞得他这么冲动。   但其实吧……   当年的事情,受伤归受伤,难受归难受,但这一切也跟自己非要喜欢人家有关。   如果要认真捋清楚谁对谁错的话,他也不能说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都四年了,再怎么疼,也都过去了。再见时本该是行色匆匆、淡然如水。   反而像韩复表现得这么激动,搞不好会叫易长晴觉得他这边始终没放下……   叹了口气,拽了拽自家狗子,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主人。   “韩复,好了,干什么呢?放开人家。”   但今天的小狼狗明显没有平时乖,冷着脸扔开了易长晴的领子,一字一顿道:“今天我跟他约了在这里吃饭,你、走!”   ……   易长晴没理他。   琥珀色的眸子一转,直直与裴缜四目相对。   倒映着万家灯火的玻璃,在夜色中像是一整面黑色的镜子。   倒影在里面的模样,让裴缜多少有点小小的庆幸——   感谢韩复特别重视这顿晚饭,出门前帮他花心思专门挑了合身的衣服、又弄了头发,整个人特别地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而且……   不止他比平时帅,韩复今天更是帅到了逆天。   为了约会特意穿了正装,他是真的特别适合正装,刚才两人被侍者带着穿过餐厅时,一路好多正在用餐的男女都停了下来盯他。   只论外形,韩复绝不会输给裴缜在现实中见过的任何男人。   毫无疑问完爆易长晴,绝对拿得出手。   和这么帅男人在高级餐厅甜蜜约,面对旧爱,怎么看都应该感觉没有输。   可是……   可是。   ……   Belle的金牌调香师易长晴,原先只是个从边远的贫穷小城镇来城里打工的小服务员,连高中都没上过。   这在S市的上流圈,是个永远也讲不腻的黑料梗。   曾经以“秘书”的身份走在裴缜身边时,背后也总被人指指点点。归咎原因——上好的衣服、修剪精致的指尖,不错的身材和脸,都掩饰不了他自带的那一丝“乡土气息”。   而如今的易长晴,终于彻底的脱胎换骨。一身浅灰色、看似随心所欲的休闲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腰线,袖口随意透着精致范儿,成熟、淡漠、眼神深不可测,早已不复当年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懵懂青涩。   ……只论长相,韩复确实并没有哪一点输给他。   只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是只看长相的。   站在眼前的这位,是Belle年薪百万、经验丰富的金牌调香师。想要在这种男人面前趾高气昂、挣回面子,他身边的男人就不能单单只“帅”,还得聪明有才、优雅从容……   可小狼狗果然还是太年轻。面对一句普普通通的“裴少,好久不见了”的问候,反应剧烈得就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小孔雀。   “少来套近乎,他好不好跟你没有关系!你走不走?不走缜缜我们走!”   在有修为的成熟男性面前,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就捍卫自己的领地。可爱倒是挺可爱的,却难免……会被对手看去了笑话。   果然,易长晴浮出了一抹轻蔑的冷笑:“裴少的朋友?不介绍一下?”   裴缜也不示弱,一把拉住自家狗子的手光明正大:“韩复,我男朋友。”   “男朋友啊?”易长晴眯起眼,“那应该也是裴总的‘秘书’了,没错吧?”   ……   秘书=男宠=你花钱养的男人。   作为曾经拿过他的钱、被他养过好几年的男人,易长晴果然比谁都有经验。看向韩复的眼神分分钟满是直白的瞧不起——什么秘书,不就是被金主包养的boy toy小玩物么?   裴缜说实话,有点哭笑不得。   无论是当年“以爱之名”的养你,还是现在“包养关系”的养他,实际流程和配置不都是一样的。   你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   他再怎么说也比你有良心得多,可爱、贴心,比你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么想着,还是忽然觉得现实世界突然灌满了苦涩。他当初也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某人而已,为什么就要被憎恨被轻视……   好想当场闭眼什么都不像,赶紧撸一毛的小狼狗,抱一抱摸一摸、补充一点点急需的糖分。   真的,一点点就够了。   不过再想想,韩复当下应该比他更郁闷。   约好的烛光晚餐,明明刚才在窗边还那么开心,现在却被横遭破坏,说不定期待已久的约会还得临时换场地。   “呵……”   却万分意外地,听到身边的人低低笑了。   那声音,和平常甜萌傻的感觉的……并不一样。   “缜缜,你跟易先生也好久不见了,怎么一上来就开这种玩笑?”   开玩笑?   泪痣青年松开交握的那只手,只冲他意味深长地地一笑,修长的指尖整了整领带,顺带着把额前的刘海往上捋了一把。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已,整个人从眼神到气场突然就变了。突然从傻白甜变成了偶像剧里头那种……长得好看、从容优雅,但笑容邪魅的坏男人。   “抱歉,”韩复皮笑肉不笑,主动跟易长晴伸握手,“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韩复,咱们认识。”   认识?易长晴皱眉。   “我家公司和你们Belle一直都有合作,之前还直接通过几次电话的,只是一直没见面。”   他说罢,挑眉看着他,那意思仿佛是易先生不会这样都想不起我吧?   合作,姓韩,电话……易长晴还真信了他的邪,脸色微变:“兰蕤的……韩总?”   “幸会,”韩复点点头,“是我。”   裴缜:“……”   兰蕤,全业内最大的高端精油进出口商,货源垄断Belle,小红莓,Les étoiles等国际香水大牌……   他家小狼狗今天真的……胆子也忒大了!   一摇尾巴,居然去冒充起人家“兰蕤韩总”了?呵! 第13章 焚香   精油,是从植物的根、茎、叶、花或者果实中,提炼萃取出的芳香精华。   不了解的人,常会将这个概念和普通植物油弄混。市场上充斥的劣质香精、仿制品,更是混淆了无数消费者对于“精油”的基本理解。   其实,植物提取的纯正精油,从来每一滴都价格不菲。比如玫瑰精油,五吨重的花只能提炼出两磅的油,区区十毫升就要卖到三到六千人民币。完全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低端廉价品可以比拟的。   作为业界最大的高端名贵精油进出口商,兰蕤集团一手掌控着了世界精油原料市场的晴雨。   日常从云南、萨斯沃德、普罗旺斯、大马士革、阿斯旺等香料产地收取天然栽培的名贵花卉和香草,再用精致技术提纯精油直供各国著名香水品牌。   像这样一个垄断公司,日常行事却非常低调,背后股东据说是那种典型不显山露水的超隐形富豪。   像这样一家的公司,韩复之所以会有所了解……大概是因为,裴缜前几天才跟他提过它。   ……   新一期的《香物志》,刚做了一篇“香草帝国:兰蕤专题”。   又恰好这几天韩复把“八小时工作制”切换成了夜间模式。每晚裴缜固定的小台灯下睡前阅读时间,他都要抱着枕头蹭过来,被窝里挤一挤一起看。   那天,裴缜一边翻兰蕤专题一边才跟他科普过,说兰蕤是精油业首屈一指的供应商。   以前他经营Pei时,用的也是兰蕤专供的货源。当然,像这种极为昂贵的原料,现在的小代工厂已经不可能承担得起了。   关于兰蕤,一直有不少坊间秘闻。   比如兰蕤的总裁,业界人称“H先生”的那位,是个充满谜团的男人。   神秘到连真名都很少有人知晓,有人传言那个H是“何”,是某红色背景家族;也有人说他姓“胡”,其实就是目前国内首富前几名的那个胡X。   连名字都保密到这种地步,其他信息当然更是秘不可闻,甚至很多人跟兰蕤做了几十年生意,都连H先生的样子都没见过。   而裴缜却有幸,在几年前,跟H先生真人打过交道。   “其实H先生跟你一样姓韩,我见过他一次,是个……蛮有特点、非常特立独行的人。”   韩先生四十好几了,但保养得非常好,看着只有三十出头。人很帅,可惜全程无笑脸,高高在上、日常斜眼看人的骄纵实在不太招人喜欢,一副有钱就了不起的难搞样子。   身边,还总跟着一个喜欢穿中式长衫的笑面虎秘书,看着神叨叨不知道什么来头。所以,关于韩家“实力深不可测”“黑白两道通吃”的传闻,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虽说,确实都姓韩……   裴缜可从没教过要韩复就这么大咧咧地去冒充兰蕤的那位H总啊?!   易长晴:“呵,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S市遇到传说中的韩总。”   还是那句话,H先生深居简出、难得一见。所以,突然冒出个人自称是他,易长晴虽然不愿意相信,却也一时间真假难辨。   “嗯。”韩复回以阳光灿烂营业笑,半点不怂。   易长晴:“听说,最近兰蕤在埃及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   韩复:“哈哈是啊,被当地武装截了货。不过没关系,已经全部补到了。”   裴缜:“……”   易长晴:“可丢货再补的话,岂不是损失很严重?”   韩复:“其实也没有,最近埃磅贬值严重,采购价值只有前几年的三分之一,补货还得到了优惠。更何况,货物是上了保险的,总得来说还赚了一点。”   裴缜:“……”   居然这都能接得滴水不漏、一派自然?!   仔细想想,鸭子这个职业吧,总是有一定程度上要和“欺诈师”有所重合的。行业要求必备的素质就是看人下菜、反应极快,可以跟各种各样的对象谈笑风生。   一只鸭的职业素养。   见韩复对答如流,易长晴再怎么不适,也只能面上信了七八分:“一直都听说兰蕤的韩总很忙、非常难约,没想到今天竟有雅兴和裴总在这儿吃饭。要是不知道的话,恐怕还以为……二位在约会呢?”   “不就是在约会嘛!”   韩复粲然一笑,又八爪鱼状整个儿搭人家肩膀上去了:“其实早在好多年前,在裴总过来我们云南总部谈订货合同的时候,我就特别、特别地欣赏他了,家父也对裴总相当中意。”   “只可惜,那时候裴总可能是对我、或者我们兰蕤存有什么偏见?工作之外,打电话过去从来都冷冰冰的,好在现在不这样啦。”   说着,还一脸认真状侧着头问裴缜:“缜缜,你说,我当时拼了命的想追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难道是因为还有别的喜欢的人,可是明显我才比较好吧?”   裴缜“……”   当年,他和兰蕤有“业务往来”的时候,正是Pei品牌还发展得如日中天的时候。   那个时候,易长晴还在他的身边。   综上所述,这番话成功让易长晴脸色又不自在了几分。   默默觉得这波小狼狗已经超水平发挥了,回去必须加鸡腿红包!   ***   “长晴~~我迟到啦!”   清脆的女声传来,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跑进来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金发碧眼的女孩。   早该想到,来这种餐厅享用晚餐,总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抱歉啊,嘿嘿,一买起东西就忘了时间啦!这边有意思的小首饰好多哦!”   裴缜认得那女孩的脸。   因为心直口快的个性和漂亮性感的外形,这些年她一直是香水杂志特别喜欢报导的宠儿——Belle老板的二千金伊莉莎,目前正在巴黎读大学,经常兼职平面模特儿。   真的是很爽朗的女孩子了,曾在杂志上多次公开表示过很喜欢易长晴,甚至还为易长晴专门学了中文。如今,竟然已经说得像模像样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国妞,居然比那混血的李斯特讲得还要流利。   看样子,应该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吧……   像这样一等一的完美千金小姐,直男应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   漂亮的夜景,插着玫瑰和蜡烛的桌子,悠扬的轻音乐,一切布置都完美而浪漫。   易长晴在韩复的森然假笑与眼刀中,却只能转身揽住女孩的肩,跟她用法文小声说了点什么。   女孩一惊:“咦,为什么?才不要呢!这不是S市餐厅排行上的NO.1吗,我期待很久了的!”   “丽萨,听话。”   “呜……”大小姐满脸狐疑,自然而然伸头去看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   “咦咦咦!韩复?你是韩复吧!”   韩复:“???”   虽说出过国,但漂亮的金发少女什么的,他是真的从来就没招惹过!当即求生欲爆棚,一秒望向裴缜:“缜缜,我不认识她!”   裴缜:“……”   “真的不认识!”   “好像是本人哎!”   下一秒,大小姐已经停在了他面前,交握染了五颜六色指甲油的双手,满满的星星眼:“就是你了吧!把李斯特虐得体无完肤,视频我把牙刷都笑喷了,没想到真人这么高呀,而且更帅哦!”   “……”视频?   易长晴:“丽萨,你在说什么?什么视频?”   伊莉莎鼓起腮,一脸的不高兴:“就知道你又没点开!就是我前几天发给你好几次的那个链接、叮嘱你一定要看的那个视频呀!什么时候我给你发信息你能稍微重视一点?现在网上已经搜不到了,都被小红莓给找公关给删掉了!”   裴缜想了想,那天韩复和李斯特在图书馆比猜识的时候,确实有好多围观群众在一旁开着手机全程照相、录像。   原来,竟有好事者把视频传到网上,还被Belle的大小姐看到了?   “长晴长晴,我跟你说,这个人啊~他跟李斯特比猜识赢了个获大胜全,把李斯特给气得九窍生烟!小李子鼻子都歪了,哎哟真是笑死我!”   易长晴:“丽萨,是“大获全胜”、‘七窍生烟’,还有,他其实是……”   ……   ……   “兰蕤的韩先生?噗,哎啊哈哈哈……长晴你被骗啦!”   “怎么可能呀!我和爸爸经常跟韩叔叔吃饭的,韩叔叔哪有那么年轻啦。像他这个年纪,嗯~做韩叔叔的儿子还差不多?但是韩叔叔那个儿子呀,啧啧啧,据说败家又不听话,还矮矮矮,上次听说都十七八岁了还不长个,多半跟李斯特一样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见金发女孩说得眉飞色舞、一脸笃定,易长晴皱眉看向韩复:“你不是……?”   韩复笑眯眯:“呵呵,易先生还真是单纯可爱啊,说啥信啥。”   易长晴:“……”   “像这么好骗,在国外生活真的要多当心啊?说不定哪天被坏人给卖了,到时候一轮船送到南美去挖血汗黑矿还倒过头给人家数钱什么的,那可就亏大了。”   “你!”从出场一直保持着清冷淡定的易长晴,终于额头上青筋开始跳。   一旁的大小姐伊莉莎,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敌意,只又晃着易长晴的胳膊,跟他继续隆重推荐:“这个人现在是格拉斯的调香学徒啦,超级有天赋、超级厉害的,对了,他今年还要参加Perfumer Awards大赛呢!”   易长晴眼中寒光一闪,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韩复:“……”谁说的,并没有要参赛。   裴缜:“……”是没有要参赛。然而,当着易长晴的面,说不出口!   伊莉莎:“是真的!我那天call李斯特笑话他的时候,李斯特亲口跟我说的,还说要在国际赛里赢死他。能让那个李斯特都认真起来,也太让人期待了!韩复,请你一定不要输,到时候最好能把李斯特给弄哭,哈哈好想看啊拜托了!”   易长晴:“呵,真是巧。”   “巧?”伊莉莎愣了愣,“啊啊,对了呢!长晴上个月接到了的邀请,说想请他做九月中国区Perfumer Awards的导师兼评委呢,但因为工作忙,好像已经推却了。”   易长晴:“不,其实,已经接受了。”   伊莉莎:“咦,什么时候决定的?你都没跟我说……”   “刚、刚。”易长晴抬眼,带笑不笑地望着裴缜。   “很期待呢。既然是裴总精挑细选出来的‘男朋友’,国内预选什么的,想必肯定轻轻松松就拿第一吧?”   裴缜:“……”   “第一?”韩复连忙谦虚地摆手,“易先生恐怕太高看我了,第一哪儿有那么容易拿?”   “但是吧~国际赛出线资格至少是没什么问题,总不能让等着我的李斯特失望啊?啊对了,我记得易先生以前也参加过Perfumer Awards,只可惜都没有能出线呢,呵呵,大概是那一届的裁判水平不行吧?”   易长晴冷哼了一声。   表情保持微笑,眼神却越发冰冷:“那一年……确实非常的可惜。”   韩复点点头,贱贱的同情安慰脸:“算啦,过去的事情反正也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而且,后来能作为最年轻的调香师进入殿堂,就算只是以第三名的成绩进去的,也……嗯,还算不错了吧。对了,李斯特前些天还跟我打赌,说是要比比看谁能最先刷新你的登殿记录来着?”   易长晴冷笑:“是么?那你们两个,可要拼、命、努、力才行啊。”   韩复:“呵呵,一定一定。”   “那么,韩复是吧?我等着你。四个月后Perfumer Awards见,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惊艳全场。”   “真的是……非常期待了。”   易长晴在说这话时,叫的名字明明是“韩复”。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只死死盯着裴缜。 第14章 杏仁   四年不见。   一千多天而已,却恍如隔世。   易长晴其实只比裴缜小一岁,也不算很年轻。   可残酷岁月却好像轻易地绕过了他,让裴缜觉得真心不公——曾经的意气风发,已经被岁月打成了死气沉沉的疲惫与平淡。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现在擦身而过都已经很难再认出他。   可易长晴却还是那么年轻。   听人说,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就不容易变老。   也是啊……离开了他之后,事业顺风顺水又有了可爱的女朋友,再也不用勉强,不用忍辱负重待在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喜欢的男人身边。   前途一片光明,又怎么可能心情不好。   ……   “缜缜,吃不下就不要勉强。”   回到现实,烛火跳跃,身边小狼狗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正担心兮兮地望着他。   裴缜放下餐叉。   易长晴已经带着伊莉莎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   还是闪烁的美丽夜景,还是安安静静的私人位台,点的都是这家餐厅最美味、最经典的菜品。   香槟可口。牛排肥嫩多汁,扇贝更煎得完美、金黄诱人。   胃里也早就空空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明明非常需要食物的滋养,却为什么……就是无论如何没有食欲。   “结果现在……不去参赛都不行了。”   苦笑。躲过了李斯特的挑衅,谁想到最后却没躲过易长晴。   有点后悔刚才面对面时,为什么要非为了一点面子死撑。   还不如就老实说,韩复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学徒,没到参加那种级别赛事的火候,也没什么丢脸的。   也总不会因为这样,就等于是跟易长晴低头认输。   “缜缜,没事的,你别担心。”   韩复带着椅子从对面颠颠移过来,将他往怀里拽了拽,温柔地拍拍背。   裴缜额头搁在人家肩上,崭新的西装布料沾染着一抹清甜的少女柑橘香。   那是他代工厂即将新夏上架的少女香。   韩复身为一个成年男性,却坚持换着花样用他的香、给他捧场,不介意天天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其实,在经营Pei的时候,裴缜很少会去做这种甜腻的少女香。   他的自身品味更趋近于冷艳、高级、成熟厚重,那时的客户定位也多半是三十岁以上的成熟职业女性和商务男士。   不过现在小代工厂面对的客户则都是高中、大学的少女们,如果不够活泼明媚、清甜可爱,她们多半接受不来。因此近来的作品也都变成了傻萌甜系。   清甜可爱的香馥,在男人的体温下挥发氤氲在空气中,皮肤接触的地方更是缓缓泛起温暖,源源不断流入干涸的心田。   裴缜觉得,现在的自己活像是一只低电量哀叫的平板,只想舒舒服服巴着他的小充电器不放。   小充电器也尽职尽责,满满安慰地给他充着电:“真的,你别想太多。参赛就参赛,我抓紧时间拼命去准备就是了。”   “……”   “之前不是说,伟人语录里有一句叫做‘凡条件不成熟者,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勉强去做’吗?但这句话其实还有另外半句的。”   “条件不成熟的话,就应该要——‘积极造成条件’。所以缜缜,我们就一起加油努力‘创造条件’吧,好不好?”   裴缜一时说不出话来。   轻音乐继续安静地流淌,青年略带青涩的脸庞在烛火跃动中显得无比温柔,身后是璀璨夜空,却比不上眼里的星辉闪耀。   真好。   眼眶有点烫。   忍了忍没能忍住,只偏过头去,缓缓抱住韩复的腰。   ……   ……   实在不怎么吃得下东西,韩复给裴缜重新点了粥,自己则躬行“避免浪费”原则,把两人份的美味一扫光。   没想到狗子放开来吃,食量居然这么地无底洞。   让裴缜默默有些怀疑,在家平常那普通人份额的狗粮,是不是给得太少了。   粥端上来之后,侍者又上了一份点着蜡烛的超精巧红丝绒小蛋糕。   裴缜:“我们没点这个。”   韩复:“缜缜,你生日不是快到了么?这家餐厅只要是在生日月份里订餐,都会加送小蛋糕的。”   裴缜愣了愣。韩复对这里的事情,果然知道的比他还清楚。   “缜缜等等,吹蜡烛之前要先许愿!快点快点,认真想个愿望,虽然还没到真的生日,但咱们今天先过这一次,到真生日那天我再给你过!”   “……”裴缜瞪着那翻毛奶油边的红丝绒小蛋糕,五味杂陈杂。   原以为,这一天多半是要过得比较撕心裂肺。   这可不是他自顾自在悲观主义。   一起长大的同学和朋友们,多半都跟他年岁差不太多,不少人三十岁生日根本没空庆祝。成年人的生活总是繁忙而琐碎,成了家的,忙着后代和生计,蛋糕礼物仪式全部被另一半遗忘,不吵架就算很幸运,更别提什么爱和浪漫。   没成家的,则又是另一番惨淡光景。煮碗泡面拍个照发朋友圈,就算是给自己庆祝过了。当然也有呼朋唤友、开派对隆重欢庆的,却总不免最后喝多了哭成狗。   在这个操蛋的年岁,谁都被生活无情打磨过,带着或多或少的伤,背负着生活的重担,早已放弃了梦想。   相比而言,裴缜觉得自己真的还算幸运了——   至少他还没有放弃梦想,也并不打算放弃。   大概这一辈子,都要跟喜欢的香水死磕到底了。   又还有暖心小狼狗在身边、温柔地陪着他,正在用修长的手指帮他切分小蛋糕。   ……自从有了他在,就真的一点点都不觉得寂寞了。   突然很想问问韩复,一年包养费也就不到30万,能不能干脆一笔3000万,直接承包你一辈子算了?   就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走了好不好?   当然,这种念头,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心情一下子就灰暗了。会问出这种问题的金主,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   摇摇头,无所谓,不怕的。   反正他永远有钱,小狼狗以后就算跑了也能再养新的。每一年都会有更好看的孩子长起来,韭菜一样一年一茬、一茬又一茬。   ……   回家路上,出租车在霓虹夜色中缓缓行驶,裴缜困困地、阴郁地窝在小狼狗怀里。   “你以前……去过那间餐厅?”   韩复“嗯”了一声:“跟我爸去的。”   裴缜一愣。   韩复:“亲爸!唉,虽然那个人,我也不太想提他。”   脑补的故事,默默开始变了。   能带他来这种餐厅,说明韩复的爸爸恐怕并非游手好闲、好吃爱赌那一类。   难道是进城打工后赚钱发达,继而抛弃妻子?   多年之后,韩复长大千里投奔,那人带儿子来这种高级餐厅炫耀,但后来可能因为恶毒后妈争家产之类的原因,最后韩复还是离开了家?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会在厂子里辛苦打工。穿着一身又厚又旧、灰不拉几的工作服,又傻又土?   又因为打工辛苦钱又不够花,才兼职做鸭?   “……”又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打工做鸭的小青年,居然几近成功地冒充了兰蕤的韩总。要不是Belle的二小姐在,易长晴都被忽悠得信了!   这世界,也真够奇妙。   ……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话题……韩复小小声,搂紧怀里的人。   “缜缜,那如果,是说如果啊~如果我真的是兰蕤那种大公司的少爷,其实……超级超级有钱呢?”   在黑暗缓行的车里,觉得自己仿佛某张图片里在海滩上伸着大长腿的鸟儿,正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不出所料,裴缜很不喜欢这样的试探,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要是你很有钱,那就不用我养了吧?待在我这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你现在就可以下车走人了。”   韩复却还不死心,蹭蹭,继续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小声问。   “缜缜你想啊,要是我真的很有钱,你都不用给我开工资了,我还能每天都给你买好多好多礼物。我要是兰蕤的少爷,只要一句话就能帮你建全国最好的香水生产线、设立最高端的品牌。根本不用参加什么国际大赛,不用鸟什么Library、易长晴、什么馆藏殿堂,就在国内直接资本碾压、轰炸式宣传,我就不信……”   “够了。”   裴缜打断他:“你觉得,我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韩复:“怎么能叫施舍?肯定是喜欢才给你建的呀!给喜欢的人花钱,不叫施舍!”   给喜欢的人花钱……确实不能叫施舍。呵,裴缜冷笑了一声,阴森程度堪比恐怖片。   韩复:“缜缜!你刚才笑得好像反派。”   “……”   气氛并没有变得比较轻松。车顶的小天窗透着星空,正吹下来凉丝丝的风,裴缜就那样瞪着那一小片闪烁的黑暗,眼神空洞而生硬。   “在这个世界上,”他缓缓道,“只能我养别人,不能别人养我。只能别人依附我、花我的钱、听我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按照以韩小花平日里察言观色的能力,该知道是时候住口了。   可是,今天的小狼狗也不知道怎么了,只将他搂得更紧:“缜缜,你是不是一直都太勉强自己了?偶尔觉得累的时候,也去依靠一下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吗?”   深埋的逆鳞,从刚才起,就不断被触及。   “喜欢?依靠?呵……”裴缜低笑了一声,满怀森森恶意。   “韩复,你也是23岁的人了,还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幼稚吗?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喜欢’,哪有什么‘感情’!你不觉得,反而像你我这样‘各取所需’的关系,要稳定得多了么?!”   “……”   “难道不是么?你拿走你缺的钱,我也能安下心来专注事业好好赚钱,要我说,像这样的关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长久久!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编出来骗人的东西要牢固靠谱得多了!”   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韩复才回过神,好着急好着急:“缜缜,你怎么能这么想?当然是有真的‘喜欢’的……”   裴缜闭上眼睛,没有理他。   “是真的有,你要相信我。”   裴缜继续没有说话。   车外霓虹依旧,车子里安静得有点残忍。   静默了一会儿,小狼狗忽然把头埋在他肩窝上,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脖子。   “缜缜,我真的好穷好穷的,特别穷了,根本揭不开锅。你不要生气、别不养我,不然我要活不下去了。”   ……   一直到家,裴缜都没再说话。   “我帮你洗头发吧,缜缜……”   “砰”,浴室的门在眼前被关死了。韩复天崩地裂,回去忧伤地对着床垫撞啊撞,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去花式作死,手机突然响了。   “您收到了一个红包,来自最亲爱最喜欢的缜缜”。   “……”   低头没门、绝不道歉。某人特色。   但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的了的时候,也是会反省的,通常……都是以最为简单粗暴的形式。   作者有话要说:  韩复:汪汪汪。QAQ老婆凶,难追!   裴缜:一个老狗哔的怀疑与自我怀疑。 第15章 胡椒   ……快领走,为什么不领?   裴缜身体紧绷地皱眉泡在浴缸里,死盯着染上了一抹水迹的手机屏幕。烦。   一秒过去了,又一秒。发给你红包你就领!为什么还不领!   总、总不至于还跟金主赌气什么的吧?   有点绝望。他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怕冷战的那一类人了。谁叫性格就那样,目前也正在和最好的朋友冷战中,已经整整两个月互相谁都没理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就从此就友尽了。   现在,小狼狗又不肯定领他红包……   该不会待会儿洗好开门出去,人已经不在了吧?   这么一想,世界彻底灰暗。   到底为什么……要见了前任心情不好就要拿人家撒气,自作孽不可活,后悔。   怀着万分沉重的心情批上睡衣,拉开浴室门,冷不防差点没被直接贴到正在门口摇尾巴的狗子那张帅脸上去。   “你!”一声不响的站这,吓死人了!   “缜缜。”腰马上就被搂住,小狼狗一脸的劫后余生加迫不及待,也不顾他发梢还湿漉漉的就拼命摇着尾巴蹭啊蹭的,“嗯~你洗完真的好香啊,牛奶味。”   “啧,脏兮兮的……别用爪子碰我!有完没完了,去洗澡!”   凶巴巴把人按进浴室,听着里面里面哗啦啦,躺在床上又摸过手机。   “你的红包已被领取”,回复“么么么么么爱你(爱心)”。   所以,没生气吗?   “……”没生气,太好了。   ……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天还蒙蒙亮小狼狗就起了,直奔调香台。   距离国内PA预选,已经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就绝对不能让易长晴和李斯特看了笑话,必须沉下心来好好准备赛事!   四个月,听着好像很久,其实也就不过一百天出头而已。   一百天的时间,要努力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了解得七七八八,逼自己从完全陌生到熟悉成千上万种原料、各品牌香水,并尝试成功仿制和复刻,到最后能够创研自己的香水……仔细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坑,简直就是不可能任务啊!   因为,就算能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全部掰开来,一百天也就……总共只有两千四百个小时而已。   哪怕全天候不吃饭,不睡觉,又能读完几本书、将几款香水认认真真分析拆解?   韩复在某个瞬间,很想给李斯特打个电话取取经。   只用一个月就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线,小混血你当初究竟怎么办到的?也太逆天了吧?   但是,不能打。打了不就等于提前认怂?   所以,只能开始没日没夜地玩命学习了!   ……   随着近来自家懒懒散散的小狼狗突然陷入极限看书调香熬夜状态,日常各种憔悴黑眼圈,各种坐在沙发上就能睡着,裴缜说实话……看着也挺心疼的。   在法国,培养一名高级调香师要整整八年的时间,并加上无数砸进去的金钱。知识学习、背香谱、一次又一次的调香实验,真的每一项都需要花很多时间来准备。   就算颇有天赋,易长晴也用了整整四年才入选Library十佳,区区一百多天……   要从萌新走到参加PA大赛并取得出线资格,怎么可能做得到?   有时候真的很想劝劝韩复,不然这次就先算了。   咱们养精蓄锐、来日方长,未必非要跟别人争一时之气、未必非要争那两年。   可是看着小狼狗无比投入、拼死不想服输的样子,却又不忍心说出口。   ……   这段日子,除了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看书、熟悉精油、尝试研香,日常在格拉斯学院里韩复也开始了地狱旁听模式。   以前在学校的日子还蛮轻松,只用上午闲闲散散上两小节课,下午在舒舒服服上三小节就行。学校给分配了宿舍,条件不算简陋,中午还可以小憩一会儿,茶歇还有免费的精致小茶点,可以和新朋友们一边聊一边讨论哪个更好吃。   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再也没有所谓的“课间休息”。   自己班上没课,就忙着跑去旁听高级班的课程,埋头狂做笔记,回家也不敢停歇,晚饭后立刻去调香台研习香水,每天埋头练习到睡前,争分夺秒一刻不敢停歇。   ……   “龙血红”,取自于龙血树的树脂,有特殊香气。   顾名思义,颜色也该如龙的血一般,是正红而美丽、有着宝石光泽颜色的液体。   至少,肯定不会像固体大姨妈一样暗沉、结块,让人不忍直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韩复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有毒吧。   “……”裴缜也觉得他有毒。   如果说他家韩小花的嗅觉是卓绝出众、天赋异禀的高,那他的手残程度可能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叫人不忍直视。   沉淀,又沉淀!要疯了,为什么每一次都沉淀?   讲真的,正常压榨、蒸馏、萃取而已,哪有那么难!就算是个第一次尝试研香的外行人随便做做,恐怕都凝不成这幅凝结诡异的样子。   裴缜前后给他示范了很多次。   明明韩复也跟着他一步一步认真地在做,结果裴缜做出来的就是漂亮清透的龙血红,分分钟能装进玻璃瓶里卖出好价钱的那种,而韩复的产物却仍然在持续不断地结絮、沉淀,并找不出具体原因,简直是哔了狗!   又几乎白忙活了一个晚上,韩小花憔悴枯槁,抬起头看着指向十点半的钟。   十一点,他就该陪他家缜缜上床睡觉了,缜缜身体不好不能熬夜的,急!   “你们!”   站起来,军训教官一样严厉无比地指着眼前一排新鲜花草和精油瓶:“最后半小时!最后一次!”   “再失败,我就把你们都、给、喝、了!”   三十分钟后。   面对又一烧杯什么鬼一样的沉淀物,裴缜捧着脸十分冷漠:“说话算话,喝了吧。”   “……”   “……”   韩复眼巴巴:“缜缜,你的明日之星会就此陨落的!”   裴缜:“我的明日之星怕是早就陨落了,喝下去以死谢罪吧。”   ……   睡到半夜,裴缜迷迷糊糊地,感觉身旁的人翻来覆去。   那人大概以为他睡熟了,轻轻抱住了他。呜咽了一声,很有一种自暴自弃、自怨自艾伤心大狗狗的感觉。   “……”以前,韩复睡眠质量多好,大半夜里打雷下雨都醒不了,一直都是一觉直接睡到天亮的。   现在可好了,压力大到成夜成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实在躁了,还会轻手轻脚大半夜爬起来偷偷去调香台试着做香。   白天的时候,明明精神不济还总是装活泼,还非要坚持给他做营养早餐。   裴缜虽说想尽可能地为小狼狗做点什么,但他自己也要上班,作为金主也得努力工作好赚包养费,就只能下了班之后尽量去调香台陪他,想办法多教他点实用知识与技术。   “你听好了,蒸馏时,一定要严格注意控制温度。不同温度下的柑橘香你应该最清楚的,控制好了就会很诱人,稍微控制不好就会发苦。其他种的香料,有的区别会比柑橘类更加明显。”   “一定要注意不同的原料在蒸发率上的差异。”   “那种蒸发效果远高于同类香料的,要用心去记牢,不然比赛时,那种原料的味道很有可能提早减退而消失殆尽。如果你的作品刚好选用了那种香料作为主调,基本就算完了。”   “注意时刻观察容器内壁的变化,颜色、质感。”   “多看书。书上‘经典’的组合的配比,很多都是前人年经验总结出来的,这些组合可以形成‘共沸混合体’,让所有的香味均衡、柔和甚至有节奏地挥发出来,可以得到非常和谐而且稳定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时刻都用你的鼻子去感受香气的变化,每一秒不能偷懒!”   说着,一字摆开示范用的空试管。   韩复好心伸手想去帮忙,一个不小心“啊!”   糟了!又手残!   就在那试管要砸到桌角的瞬间,裴缜戴着黑玉戒指的手一阵风扫过,顺手往空中一抛,360°旋转后,小试管稳稳落回手心。   无比娴熟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小狼狗眼睛亮亮的叹为观止,裴缜则淡定低头,继续面不改色点火。   “缜缜,刚才那个……”   裴缜:“那个华而不实,你不用学。”   “我知道,但是,好厉害!”   裴缜默默得意。其实吧,刚才那一下虽说是在救场,也确实……有点低调炫技的意思。   沉迷调香一二十年练就的功夫,尽管有一边眼睛都差不多快瞎了,准头大不如前,但这种手感的东西一旦有了,果然还是闭着眼都知道该往哪儿抓!   作为一个想要被持续崇拜关爱的金主,总也得装装才华露一手,才能让没见过世面的小狼狗一直觉得他厉害、他好吧?   ……   点灯,混合精油,顺带着研磨过滤。韩复继续全程目不转睛。   “韩小花,你别只顾着看技法。”   “技法只是技法,调香真正要用的是用‘心’去感知香气,而不仅仅是你的鼻子。”   “在咱们这个行业,有天赋固然最好,但‘嗅觉’这个东西始终是会随着衰老退化的。厉害的调香师,像是Les étoiles的传奇大师卡特,即使是在完全失去嗅觉的情况下,还做出了传世之作Miss Candy。”   韩复愕然:“什么?完全失去嗅觉?”   都没有嗅觉了,还能调香?   “能的。”裴缜道,“因为调香这件事,从来就不是精准的科学。”   “现在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不止调香,烹饪、文学、音乐、绘画也都一样——贝多芬失聪之后创作了《命运》和《悲怆》,梵高疯狂之后创作了《雏菊与罂粟花》,没有听力的著名歌者,没有视力的传奇舞者,艺术的世界永远都是玄妙且不可思议的,根本不可能用‘科学’来解释。”   “所以,也许你现在需要的,只是放松身体、别着急,让自己安心沉浸到香氛的世界里去。”   说着,伸出一只手,蒙住了小狼狗的眼睛。   “现在,试试看闭上眼睛。”   “静下心想一想,你之前经历过的,让你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你最难忘、最后悔、最难过的遭遇。”   “想着那些事情,把你的感情和思绪融进你的作品里——调香师最重要的是‘用心’,你要找的东西不在你的指尖,而应该……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心里。   “……”   难得地,裴缜用近乎催眠一般温柔的声音诱哄着小狼狗。   手心里,却缓缓察觉到了一丝不该有的湿润。   心脏一颤,触电般松开了手。小狼狗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手拿开了一样,仍旧木头一样呆坐着,好看的黑瞳里满是浮动的雾气,昏暗的灯光下净是看不懂的晦涩。   一时间,竟不敢出声叫醒他。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韩复自己缓过神来。   裴缜:“你……”   “哦,”小狼狗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说……要想难过的事情吗?”   原来,成天笑嘻嘻的傻青年,也有伤心难过的事情。   裴缜看着他,心里微微发疼。   “你都想什么了?”   韩复愣了一下,明显地移开了眼睛:“……鹅。”   裴缜:“鹅?”   “小时候院子里的大白鹅,巨凶,见了我就追,多少年的心理阴影!”   裴缜:行啊,胆子越来越肥了。   都学会避重就轻、不说实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缜:口亨。=血=   韩复:说起我后悔的事啊……(偷眼看) 第16章 迷迭香   午夜十二点十分。   裴缜身体不能熬夜,已经睡下了。韩复答应了一会儿就过去陪他,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人还坐在调香台前发呆。   一小时前,他陷入失败循环无法自拔。   裴缜安慰他:“你好好做。什么时候蒸馏成功了,我们就放半天假,一起出去玩。”   “你说去哪就去哪,我陪你去。”   韩复当即就呆住了。   裴缜自己也一愣,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好像是弄错了什么……   他们之间不是金主和鸭子的雇佣关系么?对于员工来说,工作时间外还要跟老板“一起玩”算什么奖励?   明明就是加班,是惩罚才对吧!   “错了……意思是说蒸馏成功了的话,就给你发奖金、发绩效,放假让你自己出去玩!!”   韩复:“……”   真的是很有趣,可以说是看得非常开心了。活久见,居然见到了缜缜原地慌张、羞愤欲死的样子。   忍不住默默玩味观赏了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缜缜~我不要奖金,我想你带我出去约会。”   裴缜松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充满感激:“那你选地方,郊区温泉山庄,或者附近的海岛。没有上限,私人沙滩,奢华游轮都可以,随便选!”   一口气说完,还一副“真是委屈你了,只能努力带你去个特别贵的地方了”的别扭状。   可爱,迟钝,又心疼。   韩复晃了晃试管,心想唉,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   不不,摇摇头。不能急,要有耐心。反正已经天天把人霸在身边了,又有没有人能横刀把他夺走,总归有一天一定能抱回家的吧。   “呃……”   思绪被迫中断,因为手中试管里的液体……又沉淀了!   要疯。   这都快凌晨一点了!一次蒸馏都没有成功过,别说什么约会海岛了,照这样下去究竟要几点才能睡?明天白天又怎么跟缜缜交代!   一百多天后可就要正式比赛了!   却到现在连最基本的蒸馏技能都掌握不了,这已经不是把眼前的可怕产物全部喝下去能解决问题的了!   无声叹了口气,想对着书再查一遍问题究竟在哪。手伸过去,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课本底下垫着的那本。   “……”韩复也知道这样不对。   只有不到四个月,当然应该每天闷着头看专业课本。而《调香史》这一类的书……这种故事集一样的消遣玩意儿,当然以后闲了有空再看?   然而,越是不该逃避现实,越是一旦翻开这种故事集就停不下来。   厚厚的一本精装硬皮书册里,记录着调香师们各种各样的人生。   有一辈子极为高产,创作出无数浓烈、丰富、有个性的香水作品的某传奇男爵。   成天与上流社会的贵族夫人以及巴黎后巷的妓女门厮混,一辈子过得放荡不羁又香艳无比,就连死前都还在喃喃念叨着——“我度过了极为精彩、毫无遗憾的一生”。   却也有一生低调、只做了十几款香水却每一款都成为经典的绝世好男人。爱家,爱老婆孩子,给自己的夫人私调了定情之香,成为不朽的传奇流传至今。   有调香世家精益求精的贵公子,有平民区走出来的坚强女性。   有人追求馥郁香靡的奢华浓烈,有人追求极简主义的淡雅清新。有的钟爱玫瑰,有的喜欢柑橘,有的特别调配了茶香。有些人则做出了海洋系、冰水系、森林系、木香系……   而有人在香味之外,则更在意花语代表的含义。白玫瑰象征纯洁,小雏菊体现坚韧,铃兰诉说幸运,樱花则讲述生命的循环。调香师的设计概念总是天马行空,“拜占庭”、“龙与骑士”、“机械魔鬼”、“死亡之吻”、“玫瑰墓园”………好多奇异难解的主题。   也有角逐,有明争暗斗、有亲密的朋友,有水火不容的敌人。   穿插着世界大战飞扬的炮火,分裂又完整的世界,无数隐匿在背后的爱与血泪。   ……   浓缩在这一本厚厚的书里,是一个陌生的、浮华的、香奢的世界。   韩复总觉得,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爱丽丝的那个兔子洞。   曾几何时,他还是一个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直到被人一巴掌扇醒,世界观簌簌碎裂。   兔子洞第一次打开,卡兹卡兹——心脏深处像是掉了一个什么零件,又好像是被卡住多年的齿轮缓缓松动开来。   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好无聊~”还记得那天,李斯特站在彩绘玻璃透出的炫光下,带着一脸忧伤大大如此叹息着。韩复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羡慕,又颇为同情。   羡慕李斯特还保持着那样目中无人的无忧无虑,同情的则是……他好像还没有找到那样一件事、那样一个人。   但总有一天,一定也会有什么东西、什么人突然闯入他的人生,敲碎他那自以为是的自信。在他的世界里生根、发芽,肆意滋生出诱惑的气息、绚烂的颜色,世界从此暗香摆浮、不可思议。   他会从此失去轻飘飘的羽翼。   在沾染尘埃的同时,又会获得不敢想象的欲望和勇气。知道辗转反侧的滋味,同时每一天又都兴奋无比。   ……   时针又缓缓转了一圈。   下半夜有点冷,还好身后的椅背上还挂着裴缜的一件外衣,那是他昨晚专门拿给他披着的。上面淡淡地,还残留着裴缜最爱用的香味。   Les étoiles经典款,Ink恋墨。   前调是令人惊艳但转瞬即逝的墨香,混杂着满是烟熏味的来自海地的香根草、气味阴郁而神秘的广藿香、树脂、白麝香的回味,以及残余茂盛森林、微光和雨水的气息,将成熟男人成熟而忧郁的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   这款香,最适合有故事的男人。   所以,真的非常适合裴缜。   黑压压的凌晨,埋头在那外衣的气息里不能自拔。静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彩。   忽然不沮丧、也不累了。   ……   明明是个连最基本的蒸馏都蒸馏不好的笨蛋,却在这一刻,忽然陷入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   韩复觉得,他应该能够试着复刻这款Ink。   没有配方表没关系,他单凭嗅觉就可以精准解构。没道理解构不出来的,这种从相遇的第一天就无法抗拒的气息,他闭着眼睛都万分熟悉。   蒸馏从没成功过,也不要紧。   缜缜刚刚不都教过一遍了?注意容器壁,注意看火,注意每分每秒的香气变化!他是手笨做不出别的香,但总不至于无法做出让他每晚魂牵梦萦、心痒难耐的味道!   精油滴进酒精,荡漾出一圈圈小波纹。   麝香被揉碎开来,一步一步地,韩复仿佛开始有些明白了裴缜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的含义。   【想一想,你觉得幸福的事情、难以忘记的事情、所有后悔难过的事情。】   【想着它们,把所有的幸福、快乐、痛苦与欲念融进你的作品里。】   ……是得多喜欢、多全情投入,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是得多爱,多能坚持,才能受了那么多冤屈和痛苦仍然不改初心。   但也许,正因为那人一直都这么地坚韧而执拗,他也才会特别喜欢他吧……   【调香不是精准的科学。】   【你要找的东西,不在你的指尖,而在你的心里。】   酒精灯蓝火明灭。   本来走到这一步一定会沉淀的各种液体,此刻正在有条不紊咕噜噜在试管里欢乐地流动着。   所有曾经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地方,任何BUG都没有发生——何止不是科学?精油、试管、玻璃瓶,每一抹相容或不相容的浓郁气息,在这一刻都交缠发酵成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玄学,甚至可以说是精巧而华丽的异法。   突然之间,那些原料、那些气息,都不再是不可掌握、无法捕捉的了。   都安安静静待在他的小瓶子里,乖乖地听他的话,不随便沉淀、不乱跑。   哪儿也去不了。   越研制调整,就越接近他期待中的理想味道,一切流逝的时空仿佛都静止下来。   而只有他自己在疯狂地碾压、揉萃。像是笨兔子咬咬牙终于跳下了兔子洞,窥见了曾经不可企及的风景,心醉神迷。   “缜缜,缜缜。”   第二天清晨,裴缜从睡梦中被晃醒,对着的是一双红通通一夜没睡的眼睛。   “你……”   “我成功做出来了。”小狼狗带着点兴奋,呼吸不稳,“虽然始终还差一点点,但是我把它做出来了!已经很像了!”   裴缜愣住了。   韩复的手中,是一小玻璃瓶清透的液体。没有任何杂质,100%过关的成功复刻品。   墨香,烟草……满满熟悉的香气弥散在空中。   那是Les étoiles的Ink,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连蒸馏都蒸不好的小笨爪,熬了一整晚的时间,居然真的成功把它复刻出来了,完美地达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韩复:爪笨不哭泣,true love出奇迹!   裴缜:……花花好腻害。QvQ 第17章 佛手柑   Ink。   裴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伸出手去,缓缓揽住了韩复的脖子。   “……”韩复忙用手撑了一下,可最终是没能能稳住,整个人的重量都栽一头到了裴缜身上,被抱着他一起倒在软绵绵的床上。   裴缜则感受着身上扎实的重量,轻轻揉了揉小狼狗发梢的小绒毛。   “你做得很好了。”   韩复在耳边嘿嘿嘿很得意地笑了,扬起的笑脸却带着浓浓的困意。裴缜鼻腔有点酸涩,嗓子也有点哑。   继续拍拍、抚摸,真的,做得很好了。   真的好乖,好厉害了。   “嗯~~~”韩复把头埋在他颈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好像是在那几秒里彻底昏睡过去了一样。   片刻,却揉揉眼睛又醒了:“呜……但是,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每一种原料都尝试换过了,可最后的味道,却和Ink总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一直找到了早上,都找不出到底差在哪里。”   “缜缜,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帮我找找好吗?”   裴缜牵着他的手起了床。回到调香台前,一一试嗅韩复昨晚的植物原料和精油。   瞬间就搞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看着精神不济熬了一夜的小狼狗,心里又是一疼,同时觉得有点好笑。   “不是你的错。”   “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一样,因为我们的溶剂,没有Les étoiles的好。”   韩复不明白。   裴缜:“香精、香料大多不溶于水,所以做香水的溶剂,很多时候都是用脱醛脱臭过的无水酒精。但其实这种无水酒精,细分下来还有很多种类的,最好的品级应该是由知名庄园好年份白葡萄酿造而成。”   “”像是Les étoiles家的Ink用的,就是兰蕤直供的加拿大白冰酒葡萄酿造的酒精。”   “而我们这台子上的酒精,都是工厂用粮食酿造的。准确来说,是处理过的玉米酒精。虽然乍闻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味道,但和大量的溶剂精油混合了之后,还是会有些微的差距,而那个差距,就是你一整晚在找的不同。”   “原来是这样。”韩复松了口气,一下子释然了。   他不再委屈,可裴缜却变得替他委屈了起来。   身为金主,还说什么要培养明日之星,却连最优质的原料、最高品级的比赛用具都不能给他?!   ……   其实,在历届Perfumer Awards大赛上,赛事组都会提供海量统一规制、品质优良的香料和精油,附加全部调香需用的玻璃器皿和道具,供选手选用。   但与此同时,也允许选手们自带原料和器皿。   很多经济条件好的选手,都会选择自带部分道具和精油。   像是李斯特,初次参加PA的时候就自带了个巨贵的订制版限量版小手提箱,里面盛放全套威尼斯Murano总公司专门为他制作的昂贵星彩玻璃的烧杯试管。   精油方面,更是自己carry了一小箱基础款,小红莓严选的兰蕤直供大马士革玫瑰花精油,小小的一瓶12ml而已,就单瓶价格过万。   虽说,原料和器皿的品质,在调香过程中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但就拿做菜打比方,上好的松阪肥牛对比普通牛肉,锋利的专用陶瓷刀vs普通刀具,对高级厨师在效率和菜品口味等方面多少也都会有所补益。   至少,想要完美复刻“Ink”,用小厂家生产的玉米酒精做基底,就是强人所难。   “不然,我……去问问兰蕤。”   裴缜拿起手机,颇有些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   毕竟,预料之中大概率会被直接怼回来——人家兰蕤可是牛X大供应商,客服向来高冷傲娇,想当年他的Pei也算是国内知名新锐品牌了,去求货源的过程都费尽周折、碰了几次壁。   那样的公司,又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小批量专门供货,就只因为某个选手要参加PA?   但无论如何,想要给韩复最好的,就得碰碰运气。   韩复:“缜缜,没事的,我不挑这些!”   “好多调香书上都写了,不用过度迷信原料——技术好的厨师,可以把压缩罐头重新做出鲜摘急送的味道;而糟糕的厨师,给他上等的鹅肝松露他也能给你搞出黑暗料理,调香也一个道理!”   “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差别。”裴缜点点头,还是拨通了号码。   垄断国际高端精油市场的兰蕤,销售客服果然是既牛气又蛮横。   裴缜很诚恳地说明了用途,还分析了选手使用兰蕤精油的话也有助于有品牌宣传效应等等好处。结果,不出意外地被对面一通的冷嘲热讽。   “拜托,刚才都已经说过了吧,我们公司200万以下的零散订单从来都是不做的!不需要什么比赛宣传,世界知名的香水制造商都是我们的客户,这就是我们兰蕤最好的宣传。”   “艹!”韩复最听不下去的就是那种狐假虎威、阴阳怪气的调调,直接抢过电话。   “谁规定的?”   对方:“什么?”   “我说,谁规定的你们公司200万以下的订单就不做?哪个总,还是哪个副总?你把公司章程拿过来读给我听听?你工号多少?尸位素餐、自作主张,不把客户当回事,有这说闲话的闲工夫,产品早都打包寄过来了吧?”   对方明显说不过他,骂了句“神经病”,直接挂了。   “靠!敢挂我电话,胆子还真……”   “别生气,别生气,”裴缜在一旁顺他的毛,“兰蕤一向都这样,人家起售量确实是高,又专供国际大牌,没时间做零散的小生意。别说单独要货了,就我做独立品牌刚起步那两年,因为订量不够大,跑了两次云南总部跟韩总本人面谈最后才拿到货……”   “……”   “只是,可惜了……兰蕤的精油毕竟是最好的。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韩复:“想什么别的办法!就是他们这样自大蛮横、无视普通客户的经营方式就是不对!必须整改!”   裴缜哑然失笑,摇摇头。年轻人,果然就是火气旺啊。   以前都是韩小花哄他,偶尔角色颠倒也蛮有趣。   小狼狗被他顺完毛还气呼呼的,最后一个人跑去花园透气去了。   裴缜叹了口气,转身去喂他的胖橘猫。   ……   慢悠悠喂完小橘,享受了一会儿主子的撒娇卖萌,铲完猫砂,手机就又响了。   裴缜并不清楚这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接起,还是刚才兰蕤那个客服,态度却直接180度大转弯。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刚才没查着,您不就是咱兰蕤的老客户裴总吗?”   裴缜:“……”   他是曾经在兰蕤少许地订过两三年的货,所以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老客户”?   “老客户裴总的话,样品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啊!保准给您送保准给您送,马上就送,顺X包邮从云南总部为您全程保价免费邮寄。”   裴缜这人比较诚实:“……我不是要样品。不是打算大宗订货,只是想要少量多次地购买单品。”   “单品?单品……咳,也没问题啊!裴总裴总,以后我这儿就是您专线服务了,待会儿短信给您发送私人号码,您要什么精油随时给我留言,当天就麻溜儿给您寄!真的,我个人诚恳接受批评,再也不敢怠慢工作,还要拜托您……投诉什么的,能帮忙撤销一下吗?”   裴缜:“我没投诉过你。”   “呜……那,那裴总您的亲戚、朋友要是认识什么公司里的大领导,还请麻烦多多美言几句?还有,比赛请一定加油,上直播的话,务必多给我们品牌多做植入!”   裴缜:“呃……”   挂断电话,小狼狗也从后院转回来了。   裴缜:“你打兰蕤的投诉电话了?”   韩复:“呃……嗯!”   裴缜:“……”   这次兰蕤处理问题处理得还真快啊。   裴缜遥遥记得自己当年有一次被发错了货,投诉电话那叫一个难打,懒洋洋拖了大半年最后也没给解决。   难道,这两年公司整改了?   “缜缜,你在想什么?”   “没有,就……没想到兰蕤的售后,现在居然还挺靠谱的。”虽然,从头到尾有点莫名其妙,但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韩复:“……”你满意就好。 第18章   “韩复韩复,给你占了座!”   格拉斯学院。   拥挤的教室大前排,包子脸帅哥回过头,大咧咧冲他挥了挥手。   五期班班长余闻哲,也就是那位之前当过他们裁判的那位路人男青年。因为韩复经常去他们班上蹭课,现在已经混得很熟了。   “听说了吗?”一坐下来,余闻哲就小声跟他说,“今年的PA,好像要走全国直播了!”   韩复:“?”   调香类的赛事,过去从来都很少会在电视上播出。毕竟,这种慢节奏的比赛和激烈的体育运动不同,总给人感觉“没什么必然的观赏性”。   可就在前年,挪威的国家电视台因为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放,就去转播了那年的PA预赛。   没想到意外爆红,造成了全国性的的收视热潮。于是第二年,英国、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等国也都纷纷效仿尝试了直播和转播了国内PA,等到今年,中国和美国也都决定直播了。   虽说有了各方媒体的热情加入,比赛赛制和时间还是不变。   仍然会在9月份正式举行淘汰赛,而在那之前的海选,则会在7月于全国各大城市正式启动。   余闻哲:“还有一个消息你听说了吗?这次PA还有两个不用参加海选、直接推荐保送淘汰赛的特殊名额,其中一个给了我们格拉斯!”   ……   作为国内PA的最大的赞助商,Belle和小红莓今年各获得了一个特殊“保送名额”。   “Belle会把名额放给格拉斯,想来也很正常。”   裴缜分析道,“毕竟Belle的初代老爷子是格拉斯学院的创办者,两边一直都保持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韩复:“缜缜,那个资格,我……”   不敢说完,眼巴巴的生怕被骂。但其实,裴缜觉得他应该试试看。   毕竟,海选猫腻多,真正有才华的人未必能够保证出线。   而如果可以提前从格拉斯拿到唯一的保送,就可以确保高枕无忧地晋级到直播淘汰赛环节,不再提心吊胆。   当然,格拉斯学院调香学徒那么多人。仅有一个名额,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何况资格甄选还被定在了比海选更早的6月,时间方面对韩复来说……实在是太紧了。   韩复:“我知道希望不大,可是,还是想要努力试一下。”   夜灯星辰下,躺在身边的小狼狗趴在被子上,黑亮的眼睛瞧着他。裴缜觉得自己近来好像越来越容易被他影响,越来越失去成年人该有的理智——   明知道确实希望不大,可一瞬间,却也回归了少年时的心气和冲劲儿。   “那我们就一起想办法努努力,看能不能把唯一的保送资格拿到手!”   毕竟,有些事事情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当然,光有志气可不行,裴缜仔细想了一下:“以前陈涉前辈教过我,想要获胜,一定要事先做到‘知己知彼’。”   “你现在不是正好在抽空在跳听各个年级的课程?那从明天开始,多注意一下潜在的对手,打听一下他们的特征、专长、弱点。”   “重中之重,赶紧弄清楚格拉斯关于保送资格选拔的赛制,提前好充足准备。”   “嗯嗯!”韩复拼命点头。   ……   “老余,我问你啊……”   隔天去学校,直接把问题全部抛给了老学员余闻哲。   虽然也可以花时间自己打听,但是交到了靠谱的朋友,就是可以事半功倍。   余闻哲已经在这所学院里待了整整三年,可以说是格拉斯“百晓生”也不为过。   “赛制就是最基本的猜识、仿制、创研‘三局两胜’。至于对手……我觉得你需要担心的,一共有三个人。”   “三个人?”韩复心说,余闻哲你怕不是在逗我?   学校那么多调香学徒,作为食物链最底层的一期班学徒,对手不应该起码也成百上千吗?   “没有那么多,”余闻哲摇摇头,“你的实力,本身就在最强的行列里。”   “不不不!”韩复这可不是谦虚,这是货真价实的诚恳,“老余,你怕是太过高地估计我了!”   余闻哲:“但是,你可是李斯特都承认的对手啊。”   韩复:“咳……”   真的,那次图书馆猜识能赢李斯特,完全是仗着自己香阶高,加上恰好特别熟悉柑橘类香味而已吧!   余闻哲要是来过他家,现场看过他笨手笨脚蒸馏出各种奇怪粘稠固体、各种game over的翻车现场,就一定不会再觉得他“强”了!   身旁,包子脸却已经刷开了手机,把一段小视频递给他。   “你看!英国的PA直播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李斯特昨天还提到你了!”   韩复:“???”   嘈杂的视频里面,是一个卷毛的搞怪记者,穿梭在人群中:“啊!找到了,那现在我们就来采访一下小红莓的天才继承者李斯特!”   “请问坎贝尔先生,之前BBC的访问里,您说想要继续研修文学和参加奥运马术比赛,现在却选择参加了PA大赛,想决定从今以后走上调香师的道路了吗?”   李斯特微笑:“是的。”   韩复:“……”   “虽然爷爷说过,我未必一定要继承家业,可以自己选择走自己想走的道路。但果然,我还是不想输呢,所以就愉快地决定还是好好当个调香师啦!”   “不想输?不想输给谁?”记者连忙追问,“这次参赛,您是把那位备受瞩目的约克郡十六岁新星梅尔岁当成劲敌了吗?”   李斯特就笑了,笑容一度十分魔性:“他还嫩得很!我认可的对手,并不在国内。”   记者:“原来国外有能让李斯特都重视的对手,方便透露一下吗?”   “其实,我前段日子,曾不小心输给过某人~”   李斯特抬起眼来,对着镜头直直眨了下眼睛。   “喂,说好的来Perfumer Awards大赛国际赛,我等着你!可千万别在半路就被别人给干掉了,我会生气的哦?”   ……   当天,这个视频就在格拉斯火了。   韩复因为经常串班听课、人长得又比较显眼,早就混了个大众脸熟。   而在这所有人对唯一的保送推荐名额虎视眈眈的敏感时期,又迎来了李斯特的这段小视频,瞬间万众瞩目。   再去高年级旁听时,就被人给言语挤兑了。   “搞什么啊?又没交高级班的学费,凭什么厚着脸皮就来蹭课?一期班的新人,也那么急着想要资格?”   “呵,应该是很急吧?听说跟着业界叛徒学香,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不择手段。”   余闻哲在一旁听不下去,起身帮韩复讲了几句话,不出意外一起被怼了。   被说成是个“无论如何都升不上去六期班的废物”,“好容易找着了个粗大腿就拼命抱住”。   “你别在意他们。”包子脸跟韩复说。   “如果你对他们不构成威胁,他们根本连看都看不到你,更不要说处处挑衅。会这样对你,正说明他们忌惮你。”   ……   其实,韩复倒并不怕被人怼,他就是觉得吧……   “我就是觉得余闻哲挺无辜的,帮我占个座还要跟着一起遭殃,感觉挺对不起他。”   裴缜摸摸小狼狗的头,叹了口气。   “嫉妒、眼红,人之常情。”   “你现在才刚起步,将来在这个行业走得更高更远,还会有更多不如你又心胸狭隘的人,拼了命想要把你给扯落到他们的水准线去。”   “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事情……我早都很有经验了,以后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绝不让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你、利用你。”   说罢,自顾自转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悬着空,在靠墙的小陈列柜里翻寻着什么。   韩复则杵在那,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心疼。   什么叫……“早就很有经验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被人利用、被人伤害的经验?   这么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能那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裴缜虽说瘦,但个子高加上肩膀宽,并不会显得单薄。   韩复这一刻却觉得,那不过是一片摇摇欲坠的空架子,要是不抱紧他可能就要碎掉了。   “啊,找到了。”刚一靠近,裴缜却忽然回头,手里是一瓶红黑相间的经典款香水。   “韩小花,你看这个。”   ……   他手中的瓶子,是Belle每年销售榜的TOP5,jealous嫉妒。   将嫉妒之心化为传世之作——韩复在《调香史》上曾看过这个故事。   那是Belle的创始人墨洛维·格拉斯的作品。在他还是个青年的时候,在一次沙龙聚会上,命运般地遇到了“白瓷皇后”作者阿尔多加勋爵的后人,俄罗斯少年尤金。   当年的墨洛维,大概就好比现在的李斯特。   整个家族乘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大浪潮,在法国拥有大量的制造业工厂。银行和保险柜里堆满了钱和珠宝,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爷。   而尤金则不同,他是个流亡的没落贵族后裔。   1917年俄国二月革命,最后一位俄国沙皇退位,沙俄贵族时代由此终结。曾经的特权阶级大量被捕、被杀,全家是经历九死一生才成功逃到巴黎,身无分文。   在繁华的香都,两个六阶天才纠缠争斗了一生。   ……   深红与黑色交相割裂的瓶子,瓶身由特殊工艺烧制,乍一摸起来冷冰冰的,握在手里一会儿,又会变得灼热烫人。   分明地透露出浓墨重彩的强烈情绪。   就算后来创立了Belle,逼得对手远走他乡,据说墨洛维还是一生念念纠结,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尤金。   在那样的情绪驱使下,研制出了这瓶“嫉妒”。   红与黑、冰与火,沸腾而浓烈。   “所以你看,”裴缜道,“就只有没出息的家伙才会死盯着别人的成就。好的调香师,却可以把糟糕的感情也转化成馥郁的香氛。”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距。”   灯光沾染了睫毛,一黑一灰的眸子璀静生辉。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叫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   明明每天都会觉得,缜缜已经特别好了。成熟、坚忍、令人着迷,已经不可能变得再更加地喜欢他了。   但这种想法,却在每一天的更加沉迷中被反复地推翻着。   肩膀忽然又被人类的重量给挂住。裴缜叹了口气,颇有点无奈地给小狼狗顺顺毛。   “突然撒什么娇?”   韩复:我撒娇?我撒娇了吗?没有啊!别胡说。   继续挂,蹭,腻歪了一分多钟。   “喂,差不多该放手了啊。你没事就快点放……韩小花!韩复!我要喘不过气了!”   都快把人勒死了。树袋熊版小狼狗居然还一脸无辜,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作者有话要说:  Ink原型莱俪墨恋,嫉妒原型之后会说,并不是CUCCI envy me。   香气私人,买前请一定先试香。个人喜好甜甜少女香比如小雏菊,还爱4711科隆水,被人说像白猫洗洁精…… 第19章   隔天是周末。   一早起来,色天就有些阴沉晦暗。   中午吃过饭,见小狼狗又在调香台忙碌,裴缜抬头看了看挂钟,时间已经快到一点了。   “你之前不是说,今天下午格拉斯在环阶会有六期班的‘升级考’,想要去看的么?”   升级考的内容,正好就是“猜识”、“复刻”、“创研”三步走,和6月底的保送资格考试完全一样。   而韩复需要在意的那“三个对手”中,也有两个都会参加这次考试。   “快去换衣服吧,”裴缜拿了外套,不忘催他,“我陪你一起去。   却见小狼狗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不想让我去?裴缜眯起眼睛。   这么想着,脑子里已经阴暗地过了一遍各种理由——是因为被业界驱逐的黑历史?还是带老气横秋的金主出门很丢脸?或者韩复最近在学校里已经被人针对了,不想又授人以柄?   但是,不可能吧……   那天李斯特当众说出竹粟的事情后,小狼狗不还是整个挂在他身上,在大庭广众下大咧咧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   等到进了校园,走入格拉斯的环形阶梯大教室,裴缜恍然大悟。   呵,原来如此!总算知道傻狗子为什么不想让他跟来了!   “韩复,这里这里!我占好了座!”   余闻哲、余闻哲。   之前裴缜就总听韩复说起这个人,终于见到了。   裴缜其实根本想不起那天的小裁判长啥样了,但既然最大的特征是“包子脸”,那按理说怎么样都不可能帅,最多也只能和“可爱”或“萌”沾边。   而据他一个多月的细心观察,韩复喜欢成熟的男人。看电视什么的,见着可爱兮兮的萌系直接转台,毫无兴趣。   然而,叫余闻哲的包子脸青年,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萌萌脸!   不仅人帅,笑容还亲和力超高。一脸的活泼灿烂,典型超级萌帅的那种阳光青年。   新知识点——包子脸也是可以帅的!   今天,好像还兼任了考场吉祥物的责任。穿了个胖胖的大兔子装,怀里还抱了个巨大的绒毛兔子头,整个人萌爆。   “呵,真没想到,这么可爱啊。”   小狼狗原来,天天都和这么又帅又可爱又年轻的男生在一起“好好学习”。呵,呵呵!   “缜缜?!”   韩复今天根本就不想出门。   天气虽然还没变,但预报说70%概率有雨,他很担心裴缜的腿又要疼到不行。   可他家裴缜那个难搞的个性吧……要是因为腿的原因劝他别来,他八成又要暴躁,所以也只能憋着不敢提。   鬼能想到,到了学校,缜缜居然直接对着兔子版余闻哲看得失神!   还说他可爱,什么意思啊?印象中裴缜还从来没说过某人可爱,余闻哲难道真有那么可爱?   比他还可爱吗?!   ……   格拉斯学院的研香班,如果真要上满的话,其实一共有九期之多。   但校园论坛说的好——“一期背书看勤奋,二期理解拼努力,三期拔高靠资质,四期天书随缘啃”,没有天赋和足够热忱的人,通常三、四期班之后就很难继续向上念下去。   而咬牙努力升上去的,很多又会像余闻哲一样吊死在瓶颈五期班里,一年又一年。   至于那些七期班以上的凤毛麟角,很多又早已经在大牌香水公司实习、就职。工作一忙,愿意回来竞争PA保送名额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所以,韩复的竞争对手,几乎全部集中在今天“升级考”的六期班学员里。   “老余,那两个就是你说的TOP2?一个‘你的好朋友’,另一个‘背景帝’?”   他们来围观的这场,正是六期班中公认最强的两名学员的升级考对垒。   环阶围着下面两张调香台,一边台上站着一名清秀小帅哥,另一边则是一个大约190cm、200来斤的络腮胡胖子。   按照“帅哥的好朋友一般都是帅哥”,而背景帝……伙食什么的肯定挺不错理论,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了。   两点整的钟声敲响。   裁判走到中间的圆台,一时沸腾、嘈杂的欢呼声四起,余闻哲也站起来,穿着他的大兔子吉祥物服挥手向台上大喊:“景行!景行加油啊!”   余闻哲的好朋友,名字叫做“顾景行”。   这么个古色古香的名字,连裴缜都表示:“跟小说里的男主角的似的。”   结果,就见那个一米九几的络腮胡胖大叔转过头来,笑容可爱:“嗯呐!哲哲!我会加油的,比哈特,么么哒!   (づ ̄ 3 ̄)づ”   韩复:“……”   裴缜:“……”   传说中的巨型货不对板?!   ……   人群静默下来后,升级考正式开始。   两边鞠躬,互道一声“请多指教”,正式开始三局两胜的比试。   第一局“猜识”,同韩复与之前和李斯特的比试模式相差无几,对垒两人从十位、十五位……一直到互选三十位精油的时候才勉强分出胜负。   余闻哲的好朋友胖哥以28/30对27/30的正确率险胜。 第二回合,韩复一直等着要看的“仿制”终于开始。   裁判则将一只黑匣子放在圆桌上,揭开幕盖,里面是一只设计简约、几乎有些性冷淡的锥形瓶子,里面盛放着一种冷淡的金中带绿的液体。   “……”好诡异的色调,韩复皱眉。   他家裴缜研制出来的金色液体,从来都是清透澄灿的好看金黄,可台上这玩意什么鬼,看着几乎像是碾碎的毛毛虫原浆!   “无花果?”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身,韩复小声凑到裴缜耳边:“你看台上那个,像不像小红莓家的‘无花果’?”   裴缜点了点头。   那瓶香水,正是无花果不熟时的黄中带绿的颜色。   韩复昨天K书的时候正好看过这款香,因为原料特别违和,所以印象深刻——无花果叶,皮革,檀香,水葫芦……听起来就可怕。但据说这些看似无法相容的香氛,最后却意外搭配的十分成功。   虽说有点偏门,但也算是李斯特爷爷的经典作之一了。   ……   台上,两名选手各自用试香纸开始试香。   按照“仿制”的规则,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在规定时间里根据闻到的气味去寻取原料,尝试100%复刻闻到的那种香氛。   “可是,”韩复悄声又问,“如果像我一样,刚好昨天才看过‘无花果’的香谱呢?这不就好像是作弊成功了一样?”   裴缜:“照你这么说,任何考试前恰好看到一样的习题,不都等于作弊?”   “……”倒也是哦。   裴缜接着道:“确实也有一些调香学徒,为了获胜,会拼命地下苦功夫背各种香谱。但是,存世的香氛千千万,根本不可能全部背住,也不会每一场比试都那么巧,恰好撞上会背的香氛。”   “所以最后,还是要靠香阶、靠分析、靠经验和自身实力,才能一次又一次成功复刻香氛。”   台上,两人都已经各自拿了自己属意的原料盒子,开始排烧杯试管、点灯。   胖哥的胖手拆开一包冰鲜植物叶子,放在案板上开始压碾。   卧槽——   韩复当场就惊呆了。   手速!那是什么手速!   明明是个胖子,指头的动作为什么能那么异常灵活?整个操作简直是一气呵成的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为什么一边切东西还能一边给酒精灯控温?为什么一边控温还能一边扮演徒手搅拌机?为什么扮演搅拌机的同时还能扮演专业厨子,拿鲜玫瑰花刷刷刷切丝切丁切粒?   韩复现在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沉淀了。   一较见高下,他平常那是什么龟速的手忙脚乱,而别人是什么样专业级别的眼观六路?   试管拿起来的时候,这位胖哥直接跟他家缜缜那天动作一样,甩了个悬空360°,稳稳接回手里。   事实证明,就算不是帅哥,这一招也明显能招到迷弟迷妹的好感。   围观群众各种欢呼吹口哨:“呀,学长超级厉害!”“胖哥加油!”   “景行他就是这样,喜欢炫技,”余闻哲戳了戳韩复,“你别光在意他,也看看对面。”   “……”   对面的清秀少年,倒是动作手速都不快,但神情极为认真投入。   周遭人对于胖哥的欢呼,他就仿佛没听到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试管中的液体。韩复最近被裴缜反复教育要“仔细观察容器壁”“关注温度的变化”,清秀少年在这方面就执行得极为充分——   闭上眼睛,感受香气,就在濒临色变的一秒将蒸馏管从酒精灯上夹下,液体倒入烧杯沿着杯壁安然滑下。   不快,但无比的稳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韩复的眼睛,根本无法离开那双手指。   ……他自己,没有那样的手法。   不快,更不稳,笨得要死。还有两个多星期就要比赛了,跟对手的差距,真的不止一点半点。   能行吗……   突然开始惶恐,喉咙一阵干渴。我真的能行吗……跟这些人争夺唯一的资格?   “韩小花?”   “缜缜,”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常,“我出去买瓶水,你喝什么?”   正好,台上比赛也进入了中场休息阶段,裴缜:“我跟你一起去。”   韩复其实完全不想他跟着一起来。想一个人静静,可是又不敢这么说。   在楼角落的自动贩卖机若无其事买了水。冰饮砸下来,心不在焉地捡起,忽然被裴缜拉着手腕,拽到了一侧墙角的树荫下。   “哎……”   韩复怎么都没想到,裴缜居然会主动给他抱抱。   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但他这一刻就是抱了,直接把他给捞了过去,二话不说从胸膛抱了个满怀。今天的缜缜……和平常不一样,今天的缜缜超级温柔了!   还揉了揉他的后脑,像是在爱抚小动物一样。   “愁眉苦脸的干嘛,”裴缜捏了捏他的眉心,“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保送资格什么的,尽力而为就是了,反正之后还有海选。而且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第一次参加Perfumer Awards大赛就真的顺利进入淘汰赛,更别说是拿奖出线国际了。”   韩复:“……”   裴缜:“因为,你还只是第一次不是么?”   “这次不行,大不了明年再来,你有天赋的,只要肯努力,该是你的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还没跟你说过吧?”他笑笑,“其实我第一次参赛PA的时候也不是19岁那年,而是在18岁的时候。不过那次根本没有进到淘汰赛,直接在海选就被判定不合格了。后来第二年不死心再去,不就获得国际出线了?所以……”   韩复在那一瞬间,真的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蹭了蹭裴缜的肩膀,却还是有点不甘心地闷闷道:“可是缜缜,我……都答应过姓易的了。”   “不用理他,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   “韩小花。”裴缜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之前不是约好了,要做出最好的作品进入殿堂?以后一起开公司、做独立香水品牌?”   “既然是这样,就不要忘了初衷,别被道路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迷惑了眼睛。你得要往前看、看着更远的地方,看着你最终想要得到的那样东西。”   “等到有朝一日,等你走到业界巅峰,等到那一天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到达目的地前的每一次辛苦、慌张、失败,你现在的所有担心和迷惑,都是促使你走到最后的一次次练习,没有一分一秒是荒废。”   “而现在,你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做好你能做的,就可以了。不要怕,没有人会苛责你。”   他说着,又捏了捏小狼狗的脸。   并没注意到那双黑瞳里,倒影得满满的都是他的样子。   缜缜……好温柔好温柔了。   虽然平常冷硬、凶巴巴的时候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可温柔起来的时候就更……   韩复一边享受着,一边又紧张兮兮地用余光看四周,他这个样子,可千万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到了!   被别人看到了的话,一定是个人都会跟他抢!肯定的!   喜欢,是真的好喜欢……   啊,脑子要断线了!   “!”裴缜现在真心觉得……狼狗狼狗,果然狼性也不是没有的。   怎么一个天旋地转背就突然抵到了粗糙的砖墙上?韩复此刻盯着他直愣愣的眼神,明显欲望翻滚地想要吻他、咬他。   就在这一刻,轰隆一声,背后天色忽阴,大树沙沙作响、狂风骤起。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花果,原型毒草佛的Ashoka阿育王(无忧之王)。 第20章   艹……   天气预报诚不欺我,还真变天了!   然而,韩复并不慌。充电式热敷袋他近来已经常备车上,止疼药也偷偷带好了。   总之,回车上之前,先亲一下再说!   轰隆——啪——   “……”韩复真心觉得自己喜欢缜缜这件事,感觉就跟犯了什么天条似的。   要么是渣前任登场,要么是缜缜看到了更可爱的蓝孩纸,总之,无论如何一定是有阻碍!   就比如现在,亲都快亲到了,突然一阵雷鸣电闪不说,这么偏僻的角落,居然还有人过来了!   一墙之隔,就差一个转角。大概有三五个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闷哼了一声,听着脚步趔趄,好像是被别人给推到了墙上。   “喂,我说易长空~”   有人很不客气道,“不然你还是退赛吧。你说你这样的人,跟我们抢什么名额呢,是吧?”   韩复当即有那么一两秒的空白。   易长空?   这哪个不长眼起的什么玩意儿破名字?如此的刺耳!   “就是啊,让你那个Belle的调香师哥哥直接找关系、给你开个后门不就得了?或者去参加海选啊!反正Belle是PA大赛的赞助商,海选又怎么敢淘汰你啊,你说是不?”   轰隆——又是一阵雷鸣,直接整个人魔怔。   易长晴……的弟弟?那祸害还有个弟弟呢?!   还也在格拉斯学香?   “请不要碰我。”   “易长空”应该年龄不大,至少声线听起来仍稍显稚嫩:“请你们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我就是不想依靠大哥,才正大光明地参加保送资格赛。如果拿不到资格,之后也会好好参加海选。大家都在一个起点上,与其有这时间找我的麻烦,不如做好你们自己的准备,两星期后在比赛场上用实力说话!”   “实力?”对面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实力?但这种东西你有吗?”   “哎呀,太好笑了真是。就你那个什么调香师哥哥,不也是靠出卖色相上位的吗?”   此处,按说应有片刻的尴尬。   但这易长空愣是半秒也没卡壳,朗声回复得坦坦荡荡、底气十足:“我大哥他只不过是接受了好心人的资助而已!清清白白正正当当的关系,你们这群人心理未免也太阴暗了吧?”   “哟吼~”对面继续笑得嚣张,“听到没听到没?万年白莲花调香师的弟弟,说我们几个心理阴暗呢!”   “好心人资助,哈哈哈服了,我也很穷的啊,好心人怎么不资助我?”   “……”   滴答,滴答,雨滴落在了肩头。   要按平时,天气不好、腿疼,心情肯定也会跟着陷入低落。容易想起很多不堪回首的旧事,然后沉溺在糟糕的情绪里无可自拔。   但裴缜今天不、一、样!   ……因为,刚才听到的某些话,未免也有点太神奇了吧?   好心人?资助?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再没什么别的人资助过易长晴了,所以好心人说的难道是他?   一万头什么瞎逼玩意儿轰隆隆跑过,都不足以形容眼下的日狗心情。   梳理一下,易长晴确实是有个弟弟。   他之前虽然没见过那孩子真人,却在当年远程关心过很多次。   爱屋及乌,都是年少无知时干过的傻事。   ……   韩复反正是绝对不可能让他家缜缜就这么站在冷风里被雨淋的。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易长晴的弟弟”居然不是别人,就是刚才和胖哥对垒的那个手很稳的清秀少年!   之所以看了人家比赛那么久,却从来都没想过这少年能跟易长晴有什么相关,主要是因为虽然这兄弟俩相貌都还说得过去,但少年并没有栗子色的头发,也没什么和易长晴相似的轮廓。   不提的话,大概鬼都认不出来有什么必然的血缘关联。   眼下,单薄少年被三五个成年男性围观,韩复完全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意思。   “不好意思,路过而已,你们继续。”   那易长空却明显一愣,喃喃叫了一声:“裴大哥?”   裴缜:“……”   韩复:“……”   易长空:“您……是裴大哥,是吧?”   ……   ……   “一个打他们五个,你、你好厉害!”   韩复很想说,我真的一点都不想为了敌人的弟弟揍人,还要沐浴在敌人弟弟莫名崇拜的眼神里。更别说,还被这甩不掉的小尾巴一路跟到停车场?!   “裴大哥。”   裴缜也是无语问苍天。   尤其是……少年还一副乖巧万分的样子,颠颠走到他面前,颇有礼貌地给他深深鞠了个躬!   “上一次就听说您来过我们学校,今天终于见到面了!您好!”   裴缜:“……”   “真的非常感谢您多年对我哥哥的资助和照顾!对我来说,裴大哥你一直就像是故事书里的‘长腿叔叔’一样,改变了我哥还有我的命运!”   《长腿叔叔》,是美国小说家简·韦伯斯特撰写的一本小说,在里面,男主“长腿叔叔”是一直默默资助女主、给供她读大学的好心人。   后来,这个词基本就成了“好心捐赠人”的代称。   裴缜那一瞬间,真心怀疑这少年是不是正在跟他开一个比较恶劣的玩笑。   但看着又是不太像:“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易长空:“咦?”   “在跟我说话之前,你最好先打个电话给易长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太高兴你跟我有什么接触。”   易长空却还傻傻的:“呃,没事的,我跟我大哥经常通电话的。”   直到这一刻,裴缜还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稍微有点荒谬。   面对着一脸空白无辜的少年,并没有发展到恶向胆边生的程度,只是真的非常好奇了——   “易长晴跟你提我的时候,都说了我什么?”   易长空:“哦,大哥一直都说您特别好,特别照顾他。他那年生那么重的病……也是您在他身边一直守着他、帮他找专家会诊治疗,要不是您,我大哥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还有我上学的时候每年的冬衣,也都是您帮忙买了寄过来的,每一次的单据我都还好好收藏着。”   裴缜:“……呵?”   “真的,裴大哥,您对我家的大恩大德,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   “……”   “报答,就不要了吧。”   想当初,你哥“报答”完,老子可就只剩一只眼睛一条好腿了,你再来“报答”,我还要命不要?   真的是……你和你哥,到底谁在逗我?!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你认真的?”   “我是‘好心人’,‘长腿叔叔’?”   “既然都经常通电话了……难道易长晴就从来没跟你说过,我跟他之间真正的关系?”   “你就从来没怀疑过,怎么会有人闲得无聊去‘资助’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难道易长晴就从来没跟你分享过为了钱强颜欢笑、卖身求荣的心路历程?”   “你现在也大了,不如好好想想,再回去仔仔细细地问问你哥吧,会有‘惊喜’的。”   “韩小花,走,咱们回家。”   少年明显被这恶意森然的爆炸信息量给吓呆了。整个人傻在那,像一只靠着墙一动不敢动的无辜小白兔。   按说,裴缜也知道,小白兔本身并没招惹过他。   但就是控制不住口不择言一时爽了,而且毫无恻隐之心。   ……   后视镜里,那少年仍旧久久站在原地,裴缜闭上眼睛。   韩复:“缜缜……”   车子开了一小会儿,慢了下来,缓缓停在了路边。   前面玻璃上的雨刷跟着停了下来,暴雨瀑布一样地将世界隔绝在外。   这车是不是密闭性做得太过了,怎么稍微有点喘不上来气……裴缜正这么想着,驾驶座的小狼狗已经松开安全带摸了过来。   温热的鼻息蹭着他的脸颊和耳朵,痒痒的。   裴缜:“你干嘛?”   “缜缜。”小狼狗也不说什么,就只轻声叫他,小心翼翼地亲蹭他的耳朵、脸颊,一双漆黑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温柔的雾气。   裴缜又不傻。摆明着……他又被自家养的小狼狗给心疼了。   不是,这有什么可心疼的?   上次猝不及防遇到易长晴,确实是心态有点崩,情绪爆发胡说八道了一通,还弄得无辜的小狼狗好委屈好委屈。可就刚才那情况,明显是他恶狠狠地欺负了人家小白兔吧,要心疼也该去心疼三观稀碎的小白兔?   还有,作为一个金主大人,三天两头被自家养的小狼狗心疼,这都是什么事!   不行,必须挽回颜面。   “韩小花,我刚刚想到了一个能让你赢得保送资格的方法。”   果断收敛心神,一副成熟男人的运筹帷幄的淡定。韩复果然停了下来,黑瞳望着他,静静听他说。   “仔细想想,比猜识、仿制和创研三局两胜的话,你‘猜识’根本就不会输,不是吗?”   六阶14300 的识香率,除非墨洛维和尤金两个老爷子从棺材板里活过来,谁能在猜识赢得了韩小花?   “所以,剩下两项,只要能再赢一个不就行了?‘创研’对现阶段的你还太难,干脆就不管它算了,最后两周的时间我们专攻仿香特训,只要能在仿制环节打赢对手,不就三局两胜了?”   韩复愣了一会儿。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虽然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也算是“善用比赛规则”,说不定这样的话,真的有机会拿到保送资格!   “缜缜,你知道吗?我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后要找一个头脑聪明的男朋友!”他扑过去,一把握起裴缜的手:“你真的是终极理想型了,帮我完成了我毕生的梦想!”   噗……说什么呢这傻孩子。   裴缜笑了笑,忽然眼前一暗。   “缜缜?缜缜!”   其实,还听得到,但是……动不了。   说实话,最后的意识里,是很有点心疼的——韩复叫他时的调子都变了,而且只一声而已,嗓子就彻底哑了。   其实,想跟小狼狗说,并不用这么揪心。   首先,老子挂不了。   以前比这严重的情况也都没事,是真的……挂不了!   就算不幸真这么挂了,也算是在临终关怀满分的亲亲蹭蹭甜言蜜语里泡挂的。值,没有遗憾。   ……嗯,但,果然还是快点醒过来比较好吧。   还得继续教小狼狗调香,看着他获胜,将来把他送上业界巅峰、万众瞩目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卖身求荣”只是个形容词,没有真的卖。 第21章   漫长的黑暗中, 裴缜做了个梦。   梦里, 易长晴跑来找他的麻烦。   场景还是那个夜晚, 落地玻璃和满是星光的旋转餐厅,那人穿着他那一身合适的西装,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冷漠而怨怼的寒意。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凭什么跟长空那样说?!”   易长晴当年之所以能在他身边忍他那么久, 很大程度就是为了能有办法供他那个宝贝弟弟上学。   每次打电话给弟弟, 也都是只说好事开心事, 报喜不报忧。   结果,那么多年自立自强的完美兄长的形象,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给戳破了。   小白兔弟弟嘤嘤嘤问到脸上, 不记恨他记恨谁?   ……   根本没在怕的。   情绪失控怼完无辜小白兔后, 夹杂着少许罪恶感却淋漓尽致的畅快, 让裴缜突然对人生有了全新的顿悟——   这么些年, 干嘛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当年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   这很正常吧?干嘛逼着自己强控着无数负面情绪,拼命装千帆过尽、云淡风轻?   还不如大咧咧真情流露。要人生赢家大家都人生赢家,要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啊!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我?”   “有本事, 就把你家小白兔耳朵捂好, 带回老家藏好,什么都别让他听见、看见。”   “或者, 想办法让我彻底闭嘴?!”   “……”易长晴眼中微微愕然。   裴缜则自顾自觉得好笑。   Belle的金牌调香师,就算在业界地位再怎么高, 也根本管不到一个开廉价街香代工厂的老板赚自己的钱、养自己的狗、胡说自己的八道。   ……   当年, 是真的喜欢他、珍视他。   宁愿一个人背负所有的责难, 也绝不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但现在已经变了,时过境迁。   易长晴如果足够聪明,就该默默吃下这次闷亏,别来惹他。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掌握了他最多黑历史的,就是他曾经的金主了。   金主现在已经有新狗了。   他该知道,他已经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护着纵着他了。   ……   ……   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里。   身边是脸颊生着一颗泪痣的小狼狗。正握着他的一只手贴在脸上,头发微乱、眼角有些微红,看起来憔悴极了。   “缜缜,你睡了一天半,终于肯醒了。”   “……”只一瞬间而已,梦里的乌烟瘴气就云消雾散。   淡淡的安心,淡淡的心疼。   果然是治愈系小狼狗。   韩复的嗓子还是有点哑。声音轻轻的,让裴缜一下又想到那天他从背后抱着自己呜呜小声说“我好穷,你不要生气、别不养我”的时候。   “瞎紧张什么,”偏过头,心一下就乱了,“我隔三差五纸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复轻轻“嗯”了一声:“饿了吧?吃点粥,我才煮好的。”   其实不饿,但还是给面子地吃了几大口。   “缜缜,下次哪里难受一定要跟我说,别再这样突然吓我了好不好?”   泫然欲泣的伤心,让裴缜心里一沉:“医生怎么说?”   “心脏缺氧引发昏厥,应该没什么大碍,但需要留院观察一天。”   裴缜:“……”   没什么大碍?那你眼神悲催得跟老子得了不治绝症似的!   “医生还说,出院后,要多吃玉米、荞麦、甘薯和洋葱,多做温水浴,每天锻炼一小时,我都拿小本子记下来了,回去会好好监督你的。”   裴缜:“什么玉米?我不吃玉米!”   最怕的食物就是玉米,红薯和洋葱也位列挑食列表里的前排。   “缜缜,你得听话,不准再挑食。”韩复把他抱着坐了起来,腰后面垫上软垫,“以后不能再像这样吓我了,你再这样我、我……”   胸口又是一阵微疼,但也就只有一下下而已。   扯了扯小狼狗,逼他跟自己对视。   好好看清楚!你家金主大人现在明明就视线清晰、头脑清楚,神清气爽,整个人好得很!一点不虚!   ……   一会儿而已,就不那么“好”了。   其实,以裴缜的自我感觉来说,他明显比刚才更好。不仅特别有精神,还莫名的喜气洋洋。   看着窗边的小芦荟简直清丽可爱,看着韩小花就更是帅气逼人,就连医院电视里的相声节目也真的好搞笑啊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韩复:“医生,你给他吃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跟喝高了似的。”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   正经来说的话,简直就像是磕了药一样!   医生:“硝酸甘油片,不含酒精,不上瘾。咳,但个人体质毕竟有差异……”   韩复:“……”   实在是害怕裴缜再笑下去又要喘不过气了,赶紧随手换了个台,裴缜也不抱怨,就那么继续盯着看。   新的频道正在放豪门绝症撕逼狗血剧,几个演技浮夸的镜头而已,裴缜眼眶就默默地感动得通红。   “……”   韩复毛骨悚然,赶紧把电视关了。   刚关掉电视,手机就响了。   来电人是他学校里的好基友余闻哲。   “韩复,你今天没来咱们班旁听吗?我还帮你占了座。”   韩复:“抱歉忘了跟你说,今天我去不了学校了。”   挂完电话一回头,吓了一跳。   裴缜正静静地伸着头,像是一只猫咪一样死死盯着他瞧。   就真的……像猫。   裴缜其实平常并不会给人“猫”的感觉,但今天大概是刚磕了假药的关系,瞳孔显得比平常更亮更黑,就……有点像了。   两只眼睛颜色还不一样。真·波斯猫。   “你不用在这照顾我的,”他就那么盯着,整个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推了一把韩复,既正常又不太正常,“快去上课。”   韩复:你都嗑药嗑成这样了,我还去上什么课?!   “我死不了的,快去,你快去。”   韩复无语,把人按着肩膀压回床上,往被子里一塞:“躺好,乖~”   “韩小花。”裴缜扒着被角,还是像只猫,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和比赛,哪个比较重要?”   “当然是你比较重要了!”   然而,这好像并不是裴缜期待中的答案,一秒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怎么能是我比较重要?”   韩复:“不然呢?”   “你学调香是为我学的?”   “不就是为你学的吗!”   裴缜:“!”   整个人生生愣了一会儿,眼眶又泛红了。嘴唇抖了抖,感觉自顾自很伤心地念叨叨起来:“不行的……怎么能说是为我学的?像你这样没有热情、没有爱,天赋再怎么高,也是不行的。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调香,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你以后别做了。我不靠你了,我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说着,就晕晕乎乎就要起床。韩复一把给他摁回去,好气又好笑:“你,别胡思乱想了,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裴缜被摁着不能动,挣扎了几下,忽然像个小孩一样,呜呜蒙着被子抽泣了起来。   韩复简直是既心疼又无奈了,从被子外面把人紧紧抱住,一边拍哄一边苦笑:“普通治疗心脏病的药而已,怎么别人吃了都没副作用,你吃了就变成这样的了?”   “你不喜欢……”被子里还在一抖一抖,喃喃重复着,“原来你不喜欢。”   “也是啊,喜欢什么的……又有什么用?现在整个业界,到处都是资本、炒作。真正喜欢香的,好好做香的,像我这样、像陈涉前辈那样的,早就不行了吧。”   “反而像李斯特……长得好、玩个票,随便做个不考究的东西都能卖成小红莓当季爆款。易长晴也一样……到了Belle之后,不过就在迎合市场而已,根本就没再有自己的创作。连你……也不是真的喜欢,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就只有我一个……”   他哭了一小会儿,又强忍住不哭了。   用被子蹭了蹭脸,露出平常的倔强。   大概就算嗑高了,还是有着理智的底线,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哭没有用。哭并不解决问题。   ……   “医生,你看他刚才又哭又笑的,现在睡下了又叫不醒,真的没问题?”   医生:“没事儿的,别担心。再醒过来应该就恢复正常了。”   正抬脚要走,又被拦住。   “医生,我刚听小护士说,你专业能力特别的强,是这儿最年轻的科室主任,上篇论文发表半年而已,被引用了17000次。”   医生:“……”你想说啥。   “我是想问,向您这么优秀的医生,当初是因为特别热爱医学,怀有崇高悬壶济世的理想,所以才学医的吗?”   医生怀疑地看了一眼床上:“他那个药,难不成你也跟着吃了?”   韩复:“……”   医生远目:“其实,我当初学医,只是为了跟我爱人上同一所学校而已,动机很不纯粹。”   韩复:“但您最后还是成了很好的医生。”   医生邪邪一笑:“那不怎么办呢?我家宝贝万一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我得能照顾他啊!”   “……”是啊。   就是这个逻辑啊!不愧是年轻才俊科室主任,你看说得多有道理啊!   医生走后,韩复坐在裴缜床前叨叨叨,虽然知道他听不到。   “不像你那么爱香,就不能做个好的调香师了?可在这个世界上,像你那么一门心思扑上去的人,又有几个啊……”   真的,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天真、最单纯地喜欢香气的人,大概就是这个男人了。   也许确实永远都做不到他那么投入,但韩复不觉得那会构成什么必然的问题。   “你看,人家医生也是因为‘喜欢某个人’,最后成为业界精英的。所以不管对象到底是什么,只要有拼命‘爱着’某样东西的热忱,就足够成为往前走的动力了吧?”   手指轻轻蹭了蹭睡着人的脸颊,抹过他眉间一丝淡淡的褶皱。   缜缜……   在这个世界上,我真心喜欢的、无法放弃的确实不是香。   但你要相信,你说的作品里所需要的那种感情,义无反顾融进去的“爱”……   我一定也有,而且一点点都不会少。   ……   黄昏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包子脸余闻哲探头进来,小小声:“韩复,这是今天的课程笔记。你要旁听的五个班,我都去了,给!”   韩复一愣,接过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是余闻哲工工整整的字迹,画了示意图,还用彩色墨水笔标注了重点,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抱歉,我男朋友还在里面睡着,不能吵……等回头一定、一定请你吃饭!”   余闻哲就笑了:“我知道的,你短信都说了,病了不是吗?呐,这是慰问品水果,好好照顾他吧。”   韩复:“老余,你人还真是好!”   “没有啦。”   拿回水果篮刚往桌上放好,身后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醒了。   貌似是几分钟前就已经偷偷醒了。   “……你交的新朋友,对你还真不错。”   韩复:“哦,老余他人是还挺好的。”   就听裴缜沉默了片刻,低笑了一声:“是,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听起来好像是一句很正常的话。   但因为语调太不正常了,傻子也能听出来有问题:“缜缜,你,难不成是在吃……”   醋字没敢说出来。   裴缜:“……”   谁吃醋!包养关系一开始就说好了,不干涉上班之外的私生活的,我吃什么醋!   不过就是个阳光帅气笑容可掬大兔子男,还特别殷勤地帮你记笔记……促进你学业上进是好事啊!我吃什么醋!   就算生气也只是因为、只是因为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上班时间,你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韩复默默拿过一只橘子,坐在裴缜床头,忍着一丝小得意开始剥啊剥:“余闻哲只是新认识的朋友而已,说起来,缜缜应该也有很多朋友吧?”   说着,掰出一瓣橘子喂过来:“可是,好奇怪啊,我到现在一个都没见过。”   裴缜:“……”   “不开心了。缜缜你看,你都见过我朋友了,却从来不带我见你的朋友。我难道很带不出去?”   “难道是因为我现在没正式工作?但你不是说过我是业界的明日之星么?将来你们公司的首席调香师,现在还得藏着掖着、不能介绍给你朋友认识?”   怎么就突然反转了!   这小狼狗,哪儿学的区区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怎么就从“上班时间不准接待可爱男生”,直接跳转成“不嘛不嘛我要见你朋友”了?   更可怕的是,在他眼巴巴的注目礼下,不接话,竟然还有点小小的良心不安?   可能确实是吃了假药吧。   裴缜此刻脑子里充斥了奇思怪想——自家小狼狗到底是傻白甜呢,还是其实是个白切黑?   ……   裴缜确实不是个没朋友的人。   虽然脾气有时候不是特别的好,但在重要的人面前还是比较注意收敛的。   之所以跟韩复在一起一个多月,人生中却好像没有任何“朋友”存在的迹象,主要是因为……和最好的朋友吵翻了,目前冷战中。   两个都是过于较真又一本正经的人,很难放下面子谁去主动哄谁。   冷战的原因吧,说起来,也挺难以启齿。   并不能算……和小狼狗完全无关。   【临终关怀?拿钱买男朋友?就因为一个破算命为了五十块钱,说你活不过三十六岁本命年?】   【裴缜,咱们也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还迷信呢?】   两个月前,茶楼。   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片僵硬不畅。   对面的男人叫麦子熙,这茶楼就是他开的。   清癯、苍白,样子不算很帅,但轮廓利落干净。整个人最大的特征是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吸收不良导致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发黄,又恰好姓“麦”,上学的时候连外号也都叫做“麦子”或者“稻草人”。   【作为你多年的朋友和同学,我实名反对你把自己降格到那种level。】   裴缜垂眸,有点儿无奈。   对面的人不依不饶,苍白的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不要给人生找借口。一次恋爱谈不成就再也不敢尝试了?据我所知,你裴缜也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吧?公司倒了都能重头来过,就不能好好找个人、谈场正经恋爱重新开始?花钱养男人,你脑子坏掉了?】   随后,更是一长串滔滔不绝的说教。   什么他之前认识一个人,被蛇蝎心肠小可爱装乖骗得一无所有差点跳楼,鸭子都是职业骗子,不想看到裴缜再重蹈覆辙。   然而,谁叫裴缜一意孤行,就是不听呢。   【行吧,我言尽于此。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再打电话找我。】   麦子熙起身离开。   之后两个月,两人再无联系。   裴缜直到现在,想起那天的长篇大论还觉得头疼。   韩复之前说他碎碎念的时候很像他“理想中的爸爸”,总觉得等他见了麦子熙,估计直接“理想中的爷爷”也齐活儿了。   现在主要问题就是……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打电话过去和好破冰?   该怎么说?“抱歉麦子,我没听你的话,最后还是包养了小狼狗。现在小狼狗说想见见我最好的朋友,所以麻烦你赏脸出来喝个茶?”   “嗯嗯对我就是没有立场,就是重色轻友、死撑着两个月没联系你,现在好不容易联系了,还是为了实现我家小鸭鸭的小愿望。”   明明不是修罗场,恐怖程度绝对胜似修罗场好吧!   胃疼,可怕。   进退两难。   真的是进退两难。他可以就这么死撑着不给麦子熙打电话,但韩复同样也可以因为担心他,就这么在医院里守着他,浪费宝贵时间不肯走。   保送资格选拔赛,可就只剩半个月了……韩复得抓紧时间回学校听课啊!   最后,裴缜决定妥协。   “但是,先说好?我朋友来陪我,你马上乖乖回去上课!”   “嗯!”   叹了口气,不情不愿找出一个号码来:“是我。”   对面“嗷嗷嗷”一阵鬼叫。   “你,帮我跟麦子说。我在中心医院呢,差不多快死了,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最后还是怂。   不敢直接给麦子熙打电话,找了中间人。   刚放下电话,却马上就被小狼狗给凑到脸跟前:“你刚才胡说什么?”   我说了什……唔!   肩膀被按着,嘴唇直接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这……是被吻了?!   这么突然就被吻了?!   以前从来只是亲脸的,还从来没有……怎么突然就凑过来了?   但是等等,那、那算是吻吗?虽然是嘴唇碰嘴唇,但感觉上,怎么更像是被小狼狗给咬了一口?   愣神之间,小狼狗喘着粗气又凑过来了。这次直接把他上半身怼大靠枕上,揉碾着嘴唇咬啊咬啊咬啊咬。   ……不能呼吸了!   还咬,哪有这么亲人的!   蠢狗,笨狗!技术差!扣钱!   “以后还敢不敢乱说了?谁快死了?”放开,韩复黑瞳里带着些严厉。   裴缜劫后余生喘着粗气,一张脸被憋的绯红。   呵呵哒,他都没生气,小狼狗居然敢先对他大声了!   “缜缜,有些话可以开玩笑,但有些话不能乱讲!特别是不能医院这种地方胡说,你不知道这儿神灵鬼怪特别多?就不怕不小心给不该听到的‘东西’听见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办?!”   “……”裴缜那一瞬间的想法则是——怕是见了面,麦子熙也不会太喜欢他家小狼狗了。   毕竟,麦子他吧,最讨厌的就是封建迷信了。   ……   ……   手机来了新信息,人已经到了医院楼下。   裴缜:“他们上来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去上课吧,现在走还赶得上后两节。”   韩复“嗯”得很应付,刷刷系正领带,又对着病房里的破镜子弄发型倒是特别认真:“缜缜,你朋友喜欢什么样的?是活泼一点还是严肃一点?”   如果印象没错,应该是喜欢比较严肃的……   “砰——”话没说完,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捧着大把花的墨镜大长腿男闪亮登场。   “裴总~传说中的新男友在哪里?啊,就是这位吗?”   韩复吃惊不小。   眼前的男人十分眼熟,貌似就是刚才狗血豪门绝症剧的那个……男主角?男主角本人?!   转头去看裴缜,裴缜点点头:“是Ray。”   Ray雷曜,最近爆火的前十八线。韩复瞬间忧愁,缜缜还认识那么帅的大明星呢,怎么从来没说过?!   “我看看啊~”雷曜半拿下墨镜,绕着韩复看了两圈。   “没想到长得可以?裴总你挺有本事?”   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就戳了戳韩复。   “话说,你怕不是搞传销的?还是拉保险、卖证券的?我跟你说,别看裴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其实超级守财奴,绝对不会买你产品的!等等,难道你是裴总失散多年的表弟?”   “……”韩复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长得帅,但似乎头脑有点问题,不构成威胁。   病床上,裴缜也揉了揉太阳穴。   完全不想承认这货竟然也是他朋友圈中的一员。   但怎么办?谁叫他之前怂,找了这货当联系麦子熙的中间人!   “Ray他……几年前曾给Pei的香水做过模特儿。”   不得已开口,不着痕迹地解释加撇清关系。   “嗯嗯嗯!我还记得当时的广告词!”雷曜狂点头,抓起桌上的一罐子药,就假装面前有个摄影机,“Pei Miracle爱的奇迹,爱德华王子岛的香遇之旅~带你一起去。”   韩复:“……”   裴缜:“麦子人呢,不是说和你一起来?”   “哦,他找停车位去了。你这医院附近都停满了,应该一会儿就上来了。”说着,笑笑放下药瓶,“你俩也真有意思,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吵个架还冷战那么久谁都不理谁?”   裴缜黑线不理,只严肃转过头,跟韩复一字一句交代:“马上要上来的人叫麦子熙。以前是绘画老师,你可以叫他麦老师,叫麦大哥也可以。他为人比较严肃,你要对他多微笑、少闲聊!”   韩复:“哦……”   话音没落,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高挑、偏瘦,头发天生枯草色的男人,还是那张清冷的、波澜不兴的面瘫脸,还是喜欢穿低调但带些艺术家范儿的深色系带帽兜的长衬衫。   和几年前,几乎没有怎么变。   韩复当然知道这个人生性内敛、防备心重。所以果断保持了120%超有礼貌、无敌乖巧的营业笑。   ……   四目相对,麦子熙轻轻“咦”了一声。   满目震惊,随即转脸去看病床上的裴缜。   韩复则缓缓、缓缓地僵住了。   ……   当你……很喜欢一个人。   努力在他面前刷存在感、跟他搭话,最后在一个大雨天里抱住他的脖子,哭着缠着一遍遍问他,我可以保护你的,难道我就不行吗?   时隔多年后,他早就把你给忘了。   不,也不能说是忘了。应该是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在意过你,就好像你整个人,在他的生命中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他的朋友还记得你。   甚至只用一眼而已,就认出了你。 第22章   裴缜有点意外。   小学同学, 认识二十几年, 他很了解麦子熙。   这个人吧, 虽然其实温柔善良好相处,但第一次见时,大众对其的普遍印象都是“比较严肃”和“生人勿近”。   当然……也和这人一向比较有原则有关。   身为一个不太成功的画家, 有一次某土豪老板想高价购买的画作装饰酒店门廊, 就因为该老板明明已经有老婆身边还带了个妖艳X货小蜜, 麦子熙即便在其实很缺钱的情况下,也死活不肯把画买给他。   同理,为了他要养小鸭子的事, 也跟他冷战了快两个月。   按说, 今天肯出场就足够给面子。应该全程高冷, 绝对不会主动和他家小鸭子打招呼才对。   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麦子熙主动向韩复走了过去, 并伸出了手:“你好。”   握了手,几句寒暄之后,竟然还一见如故状问韩小花要了微信!   什么情况,天要下红雨了?   还是说, 他家小狼狗真的长得很乖很帅, 眼神可爱,一秒就能够让人屏除偏见、直接沦陷?   就好像他家那只胖橘似的——裴缜本来是对猫完全不感冒的, 可是那个小雨天,当落汤鸡小猫瞪着一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冲他喵喵叫时, 直接一秒就栽进喂猫大坑?   但是, 人又怎么能跟猫比?   ……   不管是说话还是交换微信, 其实韩复都只是机械性地在回应而已,全程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嗡嗡作响。   还好裴缜始终以为他是初见陌生朋友紧张过度,并没有怎么怀疑,只催着他赶紧去上课。   于是韩复同手同脚乖乖出门、浑浑噩噩往下走,踏上医院的电扶梯时,接到了一条微信,来自新好友“麦田里的稻草人”。   硬着头皮点开,就两个字。   “包养?”   韩复:“……”   汗颜,正犹豫要怎么回,跟着又来了第二条微信,问了一个非常具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养你?他养得起?”   韩复:“……”   果然刚才是被完完全全地认出来了啊啊啊!他就知道!刚才开门那一瞬间,麦子熙复杂万分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意了,原以为并不好认很安全的。结果这马甲掉得如此突然,瞬间底裤都不剩。   “拜托,请先不要跟他说(恳求)(恳求)。”一长排特别真诚的星星眼表情。   麦子熙回复:“原因?”   “……他说,只能他养别人,不能别人养他。”   过了片刻:“确实很像是裴缜能说出来的话。”   ……   病房里,雷曜正在接电话。   对面应该是个暧昧中的女明星,正在那宝贝长哈尼短的。   裴缜则默默剥了会儿床头的桔子,实在忍不住,喊了心不在焉的某人一声。   两个月不见,一坐下来就低头玩手机!什么人什么事那么重要?   “哦,”麦子熙笑笑,“有客户要买我的画。你别急,几分钟而已,快谈好了。”   裴缜立马释然,作为一个靠开茶楼支撑自己绘画爱好的不成功画家,能卖出画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当然是客户重要,你谈你谈!   ……   韩复走出医院,叫了辆车,靠在后座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既然没有当着裴缜的面揭穿他,那个人……应该多少是会考虑手下留情的吧。   闭上眼。   车内坐垫的隐隐皮革香,让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风雨交加的无边黑暗,他一个人走在没人也没光的潮湿街道上,失魂落魄,任凭冰冷的雨点砸在身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声,路面的积水被车前灯照得刺眼反光。   【小子!】车里人叫他,【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摇头,那车就一路跟着他。最后还是上了车,稻草人一样枯黄头发、皮肤苍白的男人皱眉丢给他一块干毛巾擦头发。   他冷得要命,又在极度缺氧情况下。就只记得那块毛巾真的特别大、整个儿罩下来把他都埋在了里面,特别特别的绵软、轻柔。   可被那样的温柔包裹住,反而叫人更伤心了,体内多余的水分不断往外溢。   【好了,别再哭了,】半晌,那人腾出一只手,隔着毛巾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现在的感情也是很认真的,可是,你毕竟还小。】   【不如这样吧,等过几年你长大了,要是还喜欢他……再回来找他,好不好?】   “……”过几年,再回来找他?   对于刚刚被无情拒绝、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意义的少年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无边黑夜里的一丝小小希冀。   是啊,有道理。   现在不行,又不是说以后、这辈子就都都不行了。   再过几年,是可以再来找他的。等长大了、长高了、变帅了,不会再被当成是不懂事的小鬼看的时候……   ……   事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过去了。   非常感谢二十岁那年的夏天,老爸在一个叫做索马里兰共和国的神奇鬼地方收沙漠玫瑰时,从当地巫医那里拿到了一份神奇的草药秘方。   给他喝了一个暑假,结果生生长高了二十厘米。   韩复现在考虑着,要不要哪天把这个方子高价卖给李斯特,也算是做好事积德行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一震,又来了一条信息。   麦子熙:“你和他的事时就先这样,我暂时什么都不会说。”   “But,I am watching you。”   后面还配了一整排的刀刀刀表情,看样子是一句森森的威胁无疑了。   韩复却瞬间开心得要命。   因为这么一句话,让麦子熙在他心里俨然变成了裴缜的家长,一位严肃而认真的老父亲形象。   那么这种程度的威胁,基本上就等于在说“我们家勉强接纳你了,我儿子就交给你了,敢对他不好neng死你。”   当场秒回“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   恨不得能顺口喊一声“伯父”,再乖乖敬个茶!   ……   ……   裴缜隔天就出院了,后续每天都生活在小狼狗的精心照顾下。   被精心照顾一点都不如传说中美好。各种传说中心脏好的玉米粥、拌玉米沙拉、煮玉米棒子……韩复每天逼着他啃。   不愿意啃,就剥在盘子里拿勺子硬喂。   黏黏的好难吃,想死。   韩复:“乖,听话,再多吃一口!吃完!”   ……   PA大赛的保送资格选拔眼看在即,既然还要日常抽出时间来养肥缜缜,在学校里,韩复当然就更120%程度地全情投入学习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才六点钟图书馆就锁门了,这根本就不人性化好吗!”   站在贴着“已闭馆”的图书馆门前,热爱学习的青年一脸抓狂。   今早在五期班听到的课程好难,有些知识根本没搞懂、还有一些他觉得有点矛盾,还想说下课来这儿拿精油确切地验证一下来着!   余闻哲:“大概,是因为图书管理员也有自己的人生,也会想要按时下班回家吧?”   汗颜。这……说的也是啊。   继而就听一阵哗啦作响,喻闻哲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了图书馆的里外三件套的钥匙。   韩复:“呃呃呃?!”   “其实,我最近在做一份学院里的特别兼职,每天六点钟图书馆闭关以后都要进来进行后续的整理分类,刚好还缺一个位置,韩复你要不要一起来?”   “兼职薪水很可观,还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积累经验。因为要对标签污损的瓶子分门别类,对识香要求也高,不是谁都能做的,但以你香阶一定可以马上就胜任。”   “有的时候教授还会过来,这样你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当面再请教,真的是好处多多的兼职了!”   韩复听得其实很心动。   然而……   “不行,我得回去陪缜缜。”   现在每天煮好早饭,不等裴缜睡醒就得赶着出门上学,也就只有晚上回家到睡前那么点时间,才可以好好陪陪他了。   事业是重要,比赛是重要。   但老婆明显更重要!   余闻哲叹了口气:“羡慕,你们感情可真好。”   韩复马上狂点头:嗯,我们感情超级好。   超级好!   真的超级超级好了……   真的……好?!   ……   仅仅是第二天一大清早而已,韩复就彻底怀疑起自己的受宠程度来。   隔天是周日,自包养以来第一个月的薪水,终于到账了。   银行短信提醒,你收到了四位数。   嗯,四位数。   韩复仔细看了两遍,确实是四位数。起始数字还超级低,就这薪酬水平,怕是还不如去超市站一个月的柜台收银。   “缜缜~”怨念的声音。   星期天的大白天,是裴缜忙了一周之后放松享受的日子。   此刻正蒙着眼罩躺在花园里,整个人懒洋洋的,嘴角隐着一抹暗笑。   “为什么啊?!”   不是说好的,包养费每月将近三万么?   “因为,”裴缜半拉下眼罩幽幽道,“约好了的,一次扣50。你本月累计叫‘缜缜’叫了484次,所以共扣发薪水24200。刚才又多了一次,累到下个月扣吧,就是这样了,口渴,给我来杯柠檬水。”   韩复:“……”   韩复:“还……真扣啊?”   当然不是真扣了。   裴缜不过是看小狼狗最近整天精神紧绷又压力过大,想要逗逗他玩罢了。   然而,韩小花此刻脸上的失落,却是非常真切的。   甚至可以说,是特别特别地失落了。   失落到连演技都掉线了。   平常全方位360°疯狂照顾他的人,今天耷拉着耳朵,连柠檬水都忘了给他拿。   “……”跟小狼狗在一起一个多月,裴缜第一次有点从甜美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了的慌张。   简直无比后悔,果然书上说得对,不能轻易试探人性!   他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金钱关系而已,难道还在指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是被一个月的高水平优质服务宠得太飘飘然了,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定位了?   人家之所以对你好、宠你,还不是是因为你是金主,许诺了高价的报酬!   扣走了人家应得的钱、危害到你们之间真正起作用的实质性联系,还指望人家能继续对你笑得灿烂?   ……   第二天一大早,韩复就急着跑去问余闻哲:“你上次说的那个图书馆工作,现在还开放吗?”   余闻哲:“嗯,还有空缺,怎么你要来?可你那天不是说要回家陪男友?”   韩复:“不不,事情有变,我得加班赚钱了!那个,老余,我就干一个月可以吗?”   ……   最近,因为距离保送资格选拔赛越来越近的关系,韩复不仅白天整天泡在学校里,甚至也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学校“加班补课”。   这事儿听起来挺合理的,裴缜本来都信了。   直到某天,加完班开车途经市里,路过韩复之前称赞过说很好吃、还想再吃一次的一家网红包子店。   那家店真的很火,经常排队,一包难求。   平日里这个时间应该都已经卖完关门谢客了,可今天居然还开着,而且等待的队伍也没有平时的长。   于是下车去碰了碰运气,居然成功买到了!   热腾腾的肉包三丁和梅菜,松松软软的,看起来十分美味。   眯起眼睛,直接下个路口车子转了个向,直直往郊区格拉斯学院的方向开过去。   ……   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像个笨蛋。   要是想让小狼狗感恩戴德,赶快把欠人家的包养费补上就对了!   买什么包子,谁在乎这种才几十块钱的小恩小惠?   难道还在幻想他看到包子就能嗷地一声扑过来,像过去一样两眼放光,各种缠着他“缜缜”“缜缜”地叫个不停?   又不是真的狗。   怎么可能看见肉包子就不行了?!   ……   格拉斯学院,大门紧锁。   路灯半关,教学楼一片漆黑。   “……”裴缜的车子孤零零停在校门口,发呆。   心脏跳得恍惚而不规律,腿更是有些铅沉。   什么情况啊……灯都关了,说好的补课呢?   竟然骗他。   韩复说谎骗他?!   他居然还傻兮兮地买了他爱吃的包子,专程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趁热过来想给他。   哈哈,哈哈哈…   谁特么一个月就拿那么小几千块钱还给你研香、还想伺候你那张棺材板脸!   当然是要跑出去放风了,说不定已经在找下家了!   还小心地用外套把包子包了起来,想喂小狼狗吃热的,就没见过像这么蠢的金主。麦子熙说的没错,小鸭子果然都是骗人的,他居然还……   往方向盘上一趴,瞬间委顿得不行。   趴了一会儿,开车门下车,站在微凉的夜风里顺了口气——够了,振作点。   要是在这种鸟不生蛋毫无人烟的鬼地方心脏病发昏过去可没人救你,你也不想墓碑上写着是被鸭子给气死的吧?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人正在翻墙。   “……”是的,论一个有残疾证三十岁男人偶尔爆发的爬墙能力。   差点掉下来,还有大腿根部被铁围栏戳得生疼,但这些裴缜都不管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吧,自己可能就是这么个人。   绝对不是因为在乎小狼狗。   没有这样的事,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鸭子、是临终关怀、是用钱等价买回来的小可爱,再怎么暖心再怎么甜业务水平再怎么好,也是不可能动心、更是不可能沉迷的!   既然如此,人却还是在暮色深重的夜里翻了个墙?   尴尬。   都三十岁的人了,为何还是那么的一言难尽。   ……   整间学院里环顾四周,就只有一层图书馆的窗户似乎还亮着微光。   循着亮度走过去,窗子没有关严,里面传来隐隐笑声。   裴缜贴着窗边石墙站定。   玻璃的棱框倒影,打在他那张阴郁的脸上。   稍稍松了口气……他看见韩复了。   还好,不是跑出去玩了,应该也没有去找别的金主。只是在图书馆里认真地整理精油瓶而已。   唇角的紧绷刚刚有一丝缓和,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余闻哲,那个超可爱的包子脸帅哥。   偌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们两人,正在单独相处、有说有笑。   ……   “我的天,不是吧?”余闻哲一脸的无奈,“什么我比你小啊,我下个月就二十八了好不好!”   韩复:“二十八??真的吗?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没骗我吗?我一直以为你最多二十!”   二十八,那不就只比缜缜小两岁?   可是余闻哲整张包子脸都软软的,看着稚嫩极了,感觉比他这二十三的都要显得年轻软萌得多!   “我也想自己能是二十出头啊,”余闻哲叹道,“但怎么可能?我都在格拉斯两年多时间快三年了。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干产品设计挣足三年的钱,然后拿着全部积蓄来学香,你算算?”   “结果,唉——”   这一说起来,就说到了他的伤心事:“就这么在五期班卡了快两年,怎么努力都升不上去。当时一起的同学一半都成功升入六期了,还有几个牛人已经被著名品牌录用,成功当上了职业的调香师,可是我却……”   说到这儿,苦笑了几声。   “也许,他说的没错,我只是有这调香的热情,却没有这方面的才华吧。”   韩复皱眉:“谁说的?”   余闻哲:“李斯特。”   韩复:“啊?”   “一年前,李斯特曾跟着坎贝尔大师来过格拉斯做过一次讲座。大师辅导我们现场研香,李斯特正好过来指导我,那时候就跟我说……让我还是不要再做了,说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坚持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韩复一惊:“别别!你千万别听李斯特的!”   “你不觉得那个混血家伙一直以来就很不靠谱吗,没啥真本事,就挺会嘴炮。一看到威胁他的存在就上来‘劝退’。要我说,他根本不是觉得你没实力,而是害怕以后被你按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   “噗。”余闻哲就笑了,原本有些黯然的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光彩。   明知道这不过只是善意的安慰,但暖心的话语,在失落的时候果然还是很有效的。   笑完,忽然又认真道:“说真的,韩复,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   “嗯,羡慕你还那么年轻,就找到了努力的放向,又那么有才华,”余闻哲低下头,细细描着手中小瓶的标签。   “哪像我,都二十八了,辞了职孤注一掷来追求爱好,自以为有勇气,结果却做得一点都不成功,原来的行业也回不去了,年龄又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   “更不要说,你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找到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   “哪像我,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被人喜欢、追求过,完全就是个绝缘体,这辈子感觉就像是白活了一样。”   这次,韩复倒是没有继续安慰他。   因为听到余闻哲说羡慕他找到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整个人就已然陷入了得意忘形的状态,后面的完全没在听。   “嗯嗯,我也觉得我超级幸运。他特别好,我家缜缜特别好!”   “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他!每天早上醒过来都觉得自己好幸福。那种感觉老余你没谈过恋爱不会懂的,就是如果可以的话,现在都能就地打滚,把整个图书馆的柜子全掀翻了的那种喜欢!”   余闻哲:“……”   “你可千万别,这里面的精油咱可真赔不起!”   ……   图书馆外,裴缜仍然所站的窗下,夜风有些凉,玻璃严实得很。   只能看见灯下两人互动,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站了一会儿,遥遥望见到另一侧靠着大门和走廊的窗户,好像有一扇没关严。   沿着墙壁,轻声踩过黑乎乎的草地移动。   半路,几次都想干脆回车上算了。   人家俩聊得那么开心,不管听到什么,多半都要扎心。   ……   不,不对。   凭什么他退缩?他是雇主,和韩复之间是有合同的!   八小时工作制移到晚上,现在都九点了,工作时间小狼狗就该陪他,凭什么陪别人?!   就算时间没到,他也可以要求强制加班!   不想加?在企业里干活,老板下班叫你回去加班你能不去?不去就辞退,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反正这工作你不想做,还有好多漂漂亮亮的小男生抢着要做!   那么多人抢着要……   抢着……   但是,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比韩复做得更好了吧。   像那样专注的眼神,细微的关心爱护,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珍惜……   唉,一直标榜自己作为金主“要求不高”,其实,要求根本就高得变态吧。   包养一个多月,只是牵手摸摸,偶尔的亲吻还是小狼狗主动的。明明付了钱,却始终没有享受一个金主最基本的权利……   并不是没有需求。   三十岁男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不渴求爱抚和温柔。只是不想要那种低等的、肉体的安慰而已。   还想要等再熟悉一些、再亲密一点,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至少能做到自我催眠“相信”别人多少是真的喜欢他、渴望他。   明明是金钱关系,却想要它看起来像真爱。   这要求……不是高得变态是什么?   ……   踏上了走廊的木地板,吱呀吱呀的声音让裴缜更加放轻了脚步。   “老余,话说咱们这个薪水,什么时候发啊?”   终于,在半掩着的窗下,裴缜清晰地听到了图书馆里两人的声音。   寂静的夜里回响在偌大拱形的穹顶下,明确而清晰。   “月中15号发。这边发薪很慷慨的,会直接提前预支你一个月的账目。”   听余闻哲这么一说,韩复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就完全赶得上了!”   “跟你说啊,我家缜缜他16号要过生日了。”   “我早在上个月的时候,就在拍卖行给他看了一款绝版的古董香水!你知道玛丽莲·梦露生前最爱的Les étoiles“彗星美人”吧?”   余闻哲:“‘彗星美人’的话,现在不还在卖吗?”而且,仍然是每年畅销的经典款吧?   “不一样的!果然你也不知道,好多人都不知道——我才在书上看的。那个香水的配方其实早就更新换代过五六次了,像咱们奶奶那一辈用的高级配方,放现在已经是全球找不到的禁品了!”   “而且老版‘彗星美人’瓶子多漂亮啊,白瓷的,造型是梦露的那条经典小白裙!现在这个版本已经绝迹了,我好不容易才瞄到,真心觉得我家缜缜肯定会特别喜欢!”   说到这儿,小狼狗大大叹了口气,宽面条泪远目状:“结果,我都交了定金了,上个月打工却不小心做错事情被扣了好多工资,一下子没了尾款。”   余闻哲饶有兴趣:“拍卖行?拍卖行里能买到古董香?”   韩复:“……”   韩复:“不是,我说了那么老半天,你关注的点就只有拍卖行?”   “嗯!”余闻哲居然还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拍卖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以前一直以为那玩意和当铺是同类,原来在那还能买到绝版的古董香水的?你说的这个拍卖行在附近吗,下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韩复:“15号发薪水的话,当天能打到卡里吗?”   余闻哲:“要是打不下来,我可以先借你钱。一万多而已,这点积蓄我还是有的。”   韩复瞬间开心,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老余,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余闻哲:“所以,什么时候带我去拍卖行?”   “……”   门外,裴缜靠着墙。   很恍惚,整个人缓缓地半坐在了地上。   这些天,一个人自顾自阴暗,满脑子糟糕透顶的想法。   结果呢,小狼狗却只是想要攒点钱,想给他买“彗星美人”做生日礼物。   “……”   里面两人的话题,之后已经全部都是拍卖行相关了。   接着是各种古董香水,韩小花各种炫耀他最近看的各种调香书里细枝末节的小知识小趣闻。   而裴缜就那么没有一点声音地靠着墙壁,缓缓、缓缓地捂住了脸。   是真的很蠢吧。   把人想的那么坏,还阴谋论。   要蠢哭了。   走廊的地板是松木的,水滴落在上面,很快就阴干成痕迹。   咬紧嘴唇抖抖抖不想发出声音。模糊的视线中,左手的无名指上,本该是婚戒的位置,正戴着一枚普通的黑色玉石戒指。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不过是他抑郁过、消沉后,下定决心东山再起前,在地摊上随便买的便宜货而已。   却从那以后一直戴着。   这枚戒指,是买给自己的戒律。   每一次看到,都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要再犯傻”。   这辈子,只要埋头做事业、只要香水就够了,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心,不会再奢望任何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是,都说了不期待了。   却为什么还是拖着一条破腿翻墙进来,最搞笑的是,手上还抱着那包仍有余温的肉包子。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分明地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阴沉而可笑的花栗鼠。   满怀抱着个偷来的大板栗,紧张兮兮东看看、西看看,觉得板栗真的是好甜好甜,又每一秒都想要丢下它去逃命。   抹了抹脸,忽然灯光暗了一半,说话的声音连同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了,图书馆室内最后的灯光投在地上,一片昏黄的刺眼。   “缜缜?”   想躲,但已经太迟了。   他根本没人花栗鼠灵活,能呲溜地一下就不见踪影。腿还蹲麻了,站都站不起来。   太丢脸了。   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躲进去。   然而,当下比他更慌的,绝对是跟着韩复一脚踏出来的包子脸。   余闻哲:这谁……   等等,这不是韩复的男朋友吗?他躲在门口哭什么,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和你男友半夜单独在图书馆里干活,可不是为了勾搭他啊?! 第23章   还是那句话, 余闻哲这辈子活到二十八, 桃花运真的很不怎么样。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半次, 遑论什么修罗场。   就更别说,这种疑似被误解为男小三的高级场合了。   呃,话说一般人在这种时候, 该如何自证清白?   经验全无, 略慌。   而身旁, 人家恋爱中有经验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就见韩复领带一飘,果断利落两步上前就把墙角的人给拦腰给捞了起来。   那背影、那力度,说实话还是很有几分霸气的。   一步到位把一个大男人整个抱起来的动作就更帅了, 简直男友力MAX。   “没事的, ”韩复回头对他道, “老余今天就你先回去吧, 待会儿我来锁门。”   “?”余闻哲指了指自己。   真的?我能先走吗?你确定?   不用我跟你家那位解释什么?   这……不用解释当然是更好的!立马抱紧小书包,登登登一口气跑到走廊尽头,然后,稍有担心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妈呀。   韩复那边, 已经把人扛进图书馆了。   图书馆的门很大, 灯光又比外面通明,正好能清楚地看到他把人放在了刚擦了五遍、超级干净闪闪反光的调香桌子上坐坐好。   ……   说实在话, 余闻哲一直都觉得,韩复的男朋友也是挺帅的。   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想了, 是那种典型的淡漠精英长相, 还是个超难得的异色瞳, 浅色的那只,总让他想起国内有家老牌子香水用灰琉璃做瓶身的那款“轻烟薄暮”。   只可惜人太严肃,不爱笑。不过那种长相的人都是不爱笑的。   现在,那位男朋友正略微佝偻着背、垂着头坐在桌上,大长腿垂放着。精致的西装、除了腰线略显薄窄以外几乎是完美的身材,单看侧影就有种莫名深邃、孤高、有故事的厚重感。   ……要说人的气质这东西,一般人还真是学不来。   明明只差两岁而已,可人家男友的格调,根本不是他这种还穿着运动衫牛仔裤的技术小白到那个年岁就可以企及的。   像那种成熟系男子的日常,估计就更是学不到了。   居然被人发现失态在哭、被一把拦腰抱了起来后,立刻就能做到收敛起情绪,面不改色、不无畏挣扎。擦身而过的努力时候维持住冷硬的形象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往他这边看。   还自顾自挪出一只手,用修长的指尖稍微整了整歪掉的领子。   ……   优雅倒是真优雅了,帅也是真帅。   余闻哲毕竟没经验,只是靠正常思维逻辑来推——跟这样种类型的男人谈恋爱,难道不会心里很没底吗?   情绪收放越快,越应该是过尽千帆、难以打动的那种。没有点真本事,根本就很难HOLD住吧。   然而,事实证明,韩复不只调香天赋高,感情方面也十分的艺高人胆大。   在把人放在桌上后,整个人直接就贴着桌子正面蹭了过去,挤在人家两腿之间,搞得对方根本无处可逃。融融的灯光下,像是笑了,看肢体动作,又很像是小宠物正围着他桌上的主人认认真真撒娇打滚卖萌。   也不知道说些了什么,就理所当然地环住了男友的腰,对方开始还挣扎了几下,看挣不动也就很快放弃了抵抗。   再然后,韩复就那样揽住了他男友的脖子,很温柔地亲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次又一次。   ……   那天,他的朋友顾景行还说呢——“老余你整天都傻白甜的,现在总算找着个比你看着还傻白甜的天才小萌新,以后,你俩就可以租咱们学校傻白甜二人转了!”   余闻哲本来也觉得挺好,现在看来,什么傻白甜啊?   人家韩复就只是甜而已,根本不傻。一个傻白甜要怎么可能成功避开“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剧情,分分钟就哄好了那种类型的男朋友还毫无压力的啊!   这要是把换成男主是他,怕是当场就被误会分手加拉黑一条龙了。   微微移开了眼睛,别人情侣的小亲密还是就不要围观了,走之前最后偷偷往回扫了一眼,嗯,俩还在那么甜甜腻腻地一直亲。   还是这么个标准坐姿,背后又这么个欧式的大图书馆场景,别人的爱情,别人的对象。   唉,溜了溜了赶紧的!   屠宰现场根本没人性呢。   ***   裴缜那一晚睡得很沉。   手放在枕边,被韩复指尖轻轻握了过去。   小狼狗最近忙都没空剪头发,留长了不少,纯黑的发丝软软的,均匀的轻轻的呼吸一遍一遍打在手背上。   其实,想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乎你,一点都不难。   只要不是陷入了循环自欺欺人的状态,那么从他看着你的眼神、说话的小心程度、步伐的轻重缓急、甚至抱着你的力度,轻易就可以得到答案。   在乎你的话,一定会时时刻刻在意你的感受。   即使你偶尔别扭翻墙胡思乱想,也不会计较,反而只会觉得心疼,会反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会抱抱,会哄,会把冷掉一半的包子都吃光。   ……   不可能只是金钱关系。   再怎么蠢、再怎么阴暗,也都已经是步入中年的人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得有。   于是,在睡前躺在被窝里松软又安然的困意中,裴缜已经单方面地认定,小狼狗应该是多少有点他的。至于有多喜欢……这个没必要深究。   都已经是不介意被扣钱、还愿意倒贴钱买礼物的程度了。对于一个小鸭子来说,那不就是……很喜欢的意思了吗?   所以,真的要把包养关系谈成真爱了吗。   就这么软绵绵地胡思乱想着,睡着的时候,嘴角悄悄扬起。   连梦都很甜。   繁华的城市,变成了一个满载星辉的玻璃瓶中的世界。   从路灯,到路边的邮筒、电话亭,全部都是各色各样设计精巧的玻璃香水瓶子。   而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抱着个瓶子,里面却不是馥郁的香水。映着月光,凑过去,能看到瓶子里有个小活人趴在玻璃壁上。   那是个完全西化版本、金色头发拿着一支玫瑰花的缩小版本的小狼狗,正在里面闭着眼睛鼓着腮,吐泡泡的鱼一样等亲亲。   ……可爱。   可爱到让人没有办法。   ……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洒满床铺。韩复难得还沉沉睡着,大概是昨晚亲完之后又留在图书馆里整理香水瓶收尾给累坏了,枕边轻微震动的闹铃都没有吵醒他。   均匀的呼吸,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动。裴缜其实每一次仔细看他时都会想,这个年轻人,怎么就那么会长。能长得那么好看、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痣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平常也会这么偷看他。只是今天,盯着他发呆的时间比平常更久。   第一次,有了一种“在看自己家东西”“觉得自己家东西真是棒棒哒”的心情。   本来,早都已经不相信“奇迹”的存在了。   过去的那些年,过山车一样曲折翻覆,残酷的事实在给人响亮的耳光时,能够用“啪啪”的声音清晰告诉还在做大梦的某人,你并不是自以为的“天之骄子”、没有主角光环、也不会是任何一段故事里的“幸运”角色。   也曾经绝望过。但人这种东西啊,果然是永远记吃不记打的。   始终是在一步一步的努力下,爬起来了。代工厂开起来了,小狼狗养起来了。然后就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得意忘形起来了,再怎么一遍一遍跟自己说要淡定要冷漠,还是压不住此刻心底不断升上的甜丝丝的感觉。   欣赏着小狼狗睡着的样子,又开始有点相信自己的人生有运气加成,拥有中大奖的爆棚幸运。   突然,小狼狗就醒了。   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抬头看了下钟:“啊啊!怎么都七点半了?我手机怎么没响!”   说着,掀被子翻身下床一条龙呼呼生风,裴缜好心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别着急,你忘了?今天是周末不上课,你没迟到。”   小狼狗回过头看着他。   眼睛漆黑,一下就让裴缜想起昨天梦里倒映的遍地星辰,还有浑浑噩噩被抱起来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坐到了桌子上,继而一遍又一遍温柔的亲吻。   心脏突然就烧了起来。   一个三十岁自以为心硬如石的老男人,在这么一个早晨突然就被捂出了满心的温柔。也真的是……很难得了。   那如果今天,小狼狗再像平常那样跟他来要早安吻,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以前天天要,他都不给,可是昨晚都已经被那样亲过了还没反抗……   一回神,韩复已经穿好衣服了,完全没在管他的,只在那懊恼:“今天是真的起晚了,得赶紧去调香台研香。缜缜,早餐就吃最快的鸡蛋饼好不好?下周就比赛了,我真得最后抱佛脚再努力复刻几款香练练手,对了,你帮我押个题怎么样?”   裴缜:“……”   “你让我今天联系复刻什么,我就复刻什么!我觉得被你点中的香肯定很幸运,说不定到时候比赛就能撞上,”韩复自顾自滔滔不绝了一会儿,才发现裴缜面色古怪不说话,“怎么了?难道是今天不想吃鸡蛋饼?”   裴缜:“……”   “那想吃什么?缜缜,你跟我说?”   问这句话的时候,小狼狗是弯下腰来的,一张帅脸占满整个视线,鼻息的距离异常的近。这要换成平时这个亲近度,对方免不了是要腆着脸凑过来蹭个摸摸抱抱亲亲脸,然后被裴缜暴躁硬推推推开的。   结果,今天韩复都离他那么近了,却只是特别单纯地在问:“不然,换换口味,我给你煎黄金小馒头片?”   裴缜:“……”   该殷勤的时候不殷勤,不该殷勤的时候天天往身上瞎蹭瞎腻歪!   难得的早安吻机会,该趁热打铁能要的时候居然……还问早饭要吃什么?谁关心早饭吃什么啊迟钝!   错过机会,以后腻腻歪歪再来要亲亲,老子还不见得给了!   ……   ……   可能吧,任何人都有这种时候。   鸡血满满、鸡飞狗跳地努力准备着去面对某个决定存亡的考试、比赛或表白。   越是临近越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真的到跟前了,却又忽然好想化身成埋头沙子里的鸵鸟,抖抖抖觉得好可怕好可怕,默默祈祷这一天要能永远不要到来就好了。   只可惜,时间这东西,注定向“未来”不断流动,该来的始终还是得来。   学院保送资格赛第一天。   天气挺好,韩复出门时却并无法能够欣赏落在身上得到阳光灿烂,基本心态凉得等同于一个没复习好就打算去裸考的大学生。   虽说,这段日子已经尽力在复习了,但第一次真的没底啊!   裴缜本来说是要请假去看他比赛,韩复挡着门,花式死活不准。   裴缜眯起眼:“……还学会不听话了?”   不是不听话。   事关男人的尊严!   在心上人面前,当然只能赢、不能输。像这种根本就不知道能不能赢,有可能要被虐的场合……当然不准看了!   ……   格拉斯学院唯一的保送资格甄选,力图给每位学员公平的机会。   所以,即使萌新一期班学员,也有参赛资格。只不过路漫漫其修远兮,寥寥数名的优胜者之后还要跟二期班混赛,再站三期班、四期班,以此类推。   最后五期出线的人,将和六期及六期以上的所有参赛者进行分组混赛,直到决出最终胜负。   第一天,上午一二期班萌新赛,下午三四期班出线比赛。   韩复上场前,说实话还真有点小紧张。   万一在这么早的环节就被淘汰掉……回家怎么有脸见缜缜?   但,应该不至于吧?   毕竟今天参赛的多半都是萌新,天生识香率比不过他,又很多抱着“循序渐进慢慢来”的心态,没有哪一个像他一样每天疯狂用功地去听课、加班、回家复习。   而且,缜缜不是说过他有天赋吗。   ……   裴缜一整天在公司检查原料、视察加工厂,也是全程心不在焉。   “……”调整心态,放低期待度!   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就算韩复输了,也一定不能表现得失落,肯定更不能怪他。   人家是宠物小狼狗好吗,又不是专用比赛犬。本来就是养回家亲亲抱抱摸摸撸毛的,本职工作已经做得特别好了,其他……真不能强求!   今年不行,还有来年。   肯用心慢慢学,总有一天能有所感悟、然后脱颖而出。   ……   其实以前吧,裴缜一度也不是那么想的。   年轻的时候,毕竟曾短暂辉煌过,尤其在Pei品牌如日中天,高居总裁位置的时候也有过贪心不足、想过赶紧一步登天的时候。那段日子,连天加夜的忙,各种大批出新香、各种大规模的品牌宣传、一心图谋着争取一炮爆红抢占市场。   可后来经历过挫折、跌落到谷底,现在已经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一步一步慢慢来,也很好。   不求快,只求稳,只求做出来的东西问心无愧。   不急的。当初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也都一个人撑着咬着牙走过来了。现在,又有了可爱的小狼狗。可以调教他、一起研香,就这么细水长流,其实更是一件幸福到奢侈的事情吧。   那感觉就好像,种了一棵多年生的小植物。   慢慢地浇着水、等着它。   知道它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一天。   等待的每一天都充满愁绪,却也满载了欣欣的希望。   ……   晚上回到家,小狼狗已经回来了。   没开灯,只耷拉着耳朵惨兮兮生无可恋状坐在沙发上。   裴缜皱眉。这么是这么一幅丧丧的样子……看样子是输了、被人给虐了?   按说,以他的天赋不至于啊?格拉斯三四期的学院就有那么厉害了么?可是那天看到的六期班TOP2也就那么回事,输给那两个人也就罢了,小狼狗前阵子每天都那么努力了,居然直接就被路人给干掉了?   不太可能吧。   所以,根本就是不可能。   默默地走过去,往他身边一坐,看他准备接着怎么演。   一坐下,韩复马上就很悲伤、很弱柳扶风状地往他肩膀上悲催一蹭。   “缜缜,他们都好厉害……手速特别快,看都看不清。天赋也都好高,猜识的时候没有一个比李斯特差。”   还真有你这么没事就黑李斯特的。裴缜忍住,淡淡道:“哦?”   “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你说,要是我一直调不好香,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裴缜伸出手,温柔金主揉揉小狼狗他头。   “真的吗?”   “嗯。”   小狼狗眼中瞬间一片灿烂感动。在整个人就要摇尾巴扑上来之际,被裴缜果断一把揪住他揪耳朵,提提提。   “啊啊啊疼疼疼,”韩复讪讪,“缜缜,你都看出来啦?”   裴缜:“就你那三脚猫的演技?”   柔情戏不错,苦情戏却完全不行。这点和雷曜挺像的。   雷曜作为一名演技一般的男演员,之前演电视剧的时候,各种温柔霸总强势出场把女主压墙根,弹幕总是疯狂一堆“老公压我老公压我”。然而大雨天里在女主家外头哭得巨假摇铁门的时候,弹幕又总是一堆“出戏出戏出戏”。   小狼狗也是,明明日常温柔真情戏那么好,假伤心却一直被嘴角一抹压不住的小上扬暴露。   那……会不会是因为,柔情戏其实是认真的。   刚才的假伤心不是,所以演技才有差别。   脸突然一热。   韩复:“其实,我也没想到会那么轻松。之前余闻哲说的要考虑的对手只有三个,我还以为他是在安慰我,结果啊……”   裴缜那边想的却是幸好小狼狗没开灯,客厅昏暗,也看不出他脸红了没有。   咳了一声,装成日常冷漠严肃:“你也别赢了一下太骄傲啊,明天遇到五期班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要认真对待、别存在侥幸心理!”   身旁韩复认真点了点头、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落去,突然坐了起来,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缜缜。”   “要是五期班我也打赢了,不……要是最后能取得保送资格,能许诺我小奖励吗?有小奖励的话,肯定也会更有动力的。”   裴缜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韩复现在的样子,和他上一次和李斯特比赛猜识之前,撒娇卖萌开开心心问奖励是什么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总觉得,此刻小狼狗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多少有那么一点……晦涩的小深沉。 第24章 薄荷   韩复在伸手要奖励的时候, 确实……是有点小心机和小深沉。   有件事,他没跟裴缜提。   下午同四期班比到一半的时候, 正值三点各班下课。余闻哲还有那位一堵墙一样的胖哥顾景行, 就都跑过来环阶围观他比赛了。   韩复:……没什么可看的啊其实。   虽说早上参赛前,整个人还抱着惴惴不安、完全没底的心情。   可这时转场到了下午,早就已神清气爽、驾轻就熟,完全不复之前的紧张。简直好比是吃过变大蘑菇和太阳花进入无敌buff的超级马里奥,一副“小怪兽你们来啊来啊随便来,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的霸气侧漏。   实在是……对手比想象中好对付得多。   刚开始还有些人略微不爽他,私底下叨叨什么“不就猜识侥幸赢了李斯特一下”“才学香多久, 倒要看看他有没有吹的本事”, 结果两场比赛之后,场地里直接一片默然鸦雀无声。   然后,一些人就默默地走了。   剩下不走的, 则变身成了他的迷弟和迷妹。   直接就找旁边座位坐了,全程围观下面的比赛来。从他上午开打二期班,一直蹲到下午对战四期班。就跟买了票进场看足球赛的球迷似的, 开始还多少收敛着点,等到了下午, 就晋级职业啦啦队了,恨不得抹彩绘、拉横幅、编口号。   “加油韩复干干干干翻他们!”   “让他们四期班整天小瞧我们,哈哈哈一期班打进决赛逆袭保送资格就全靠你了!”   韩复:“……”   好在,他起码今天范围内可以做到不负众望。猜识方面本来就得天独厚不会输,仿制香水时, 四期班学员也好像没有谁能勉强跟他一战,还很悲催地在周遭萌新们热烈给韩复加油鼓劲的压力下,慌张、手抖、翻车,出现了一堆常识性错误,各种沉淀……   哈哈哈,沉淀。韩复作为一个日常无故沉淀的人,现在也有本事笑别人沉淀了。   这一切,多亏缜缜教的好。   恨不得能大声喊出来,我每天都有经验丰富、业界精英的男朋友特殊指导,羡慕吗?   比到还剩最后一组,中场休息时韩复已然一派轻松愉快。正好余闻哲带了酥脆小饼干过来,肚子饿了吃吃吃。   一边吃,一边还小小声很真诚地提醒余闻哲和胖哥别在这浪费宝贵赛前时间:“真的,四期班里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有实力、需要你们注意的对手。”   这倒是大实话。   毕竟他也是看过胖哥和易长空那场炫技升级考的。今天的这波人,连他们本事的10%都没有。   也不知道格拉斯底是是怎么分班的。从一期到四期,听起来差了整整四阶,但就韩复今天亲身测试后的感觉,区别并没有特别的大。   反而是从四期到六期,却是“没入门”和“非常精通”的天壤之别。   也怪不得,从没听说过有人认真学但学不到四期,却常听传言很多人四期结束后死活升不上五期,或者像余闻哲抱怨的那样,五期学完后怎么都升不上六期班。   “我们本来就不是来看他们的,” 余闻哲道,“我和景行,是来看你的。”   韩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不是只有你才能想到要提前了解对手。所有认真想赢的人,都不会放着这么大的威胁不管。”   说到这儿,包子脸收回了他的小饼干:“行了别吃了!等到明天,咱们也要兵戎相见了,不如从现在开始适应一下敌人的身份吧。”   韩复一愣,这才想起来,是啊!明天和五期班混赛。而余闻哲就是五期班的。   “希望,我们都能拿到最终的出线资格。”   包子脸向他伸出了手。明明平常很爱笑的,这次却没有笑,眼神很认真:“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手软。所以,明天战场上见吧。”   战场,敌人。   韩复有些恍惚。其实前几天,裴缜也用过一模一样的词汇。   说起他即将到来的比赛,用词全程不是“赛场”、“对手”,而是“战场”和“敌人”。   那个时候还觉得……不愧是缜缜,名牌大学毕业的,高考语文分数肯定高,用词辣么的生动形象。   现在,却忽然有些无措。   并不是他所想的“生动形象”……   舔了舔手指上的饼干渣子,在身上不着痕迹蹭了蹭。站直靠着椅子的身子。   是不是……沉浸在一整天的欢呼崇拜中,有点得意忘形了。   对别人来说,这个地方就是货真价实的“战场”,不是随便玩玩游戏、可输可赢的地方。   是余闻哲辞掉工作、不顾前途,孤注一掷来追求的梦想。是缜缜经历过残酷打击、带着浑身的伤,也决不放弃想要重回巅峰的执念。   而他,到底又把这个赛场当成什么地方呢?   那天,裴缜吃错了药哭得浑浑噩噩,一遍一遍说,你还是不要做了。没有热情、没有爱,最后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后来裴缜没有再提起,但韩复常常都会回想起这句话,思绪复杂。   身旁余闻哲“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指了指他身后。   “你看你看,不止我们,易长空也来了!”   谁?   艹他大爷。   这个名字真的……每一次猛然听到就会生理性想骂娘。一回头,环阶对面果然坐着那个清秀少年,也在默默地围观着他。   ……   之后的比赛,四期班最后一组的学员个个都要哭了。   这个韩复,怎么回事啊!   之前还轻轻松松、笑眯眯偶尔放放水什么的,现在怎么突然认真起来了!   不是,谁惹你了啊?好歹给点面子啊,有必要认真虐菜,让学长们输得那么难看吗?!   韩复当然也清楚——六期班的劲敌们,一双双眼睛正盯他呢,他这时候的理性选择,当然是应该在不过分暴露自己实力的情况下“安全获胜”。   只要循规蹈矩,不炫技、正常调出普通的复刻品,也应该可以轻易获胜。   但是,就是他奶奶的不愿意!   就是要好好做,让易长空那小子看看清楚,你老子的技术水平不比你差、以后也不会比你哥差。   呵呵,说起他哥来……   韩复可不是故意想要diss那位“金牌调香师”易长晴的。   问题是,前几天慕名去试闻了他登顶殿堂的那款“香遇”,本来还做好了要无比经典的香氛给活生生打击得要死、觉得这辈子都比不过人家的天分,沉溺悲伤不可自拔的心理准备。   结果,真不是他说,那瓶“香遇”什么玩意儿啊到底?!   花果辛香调,前味最重的气息是芫荽叶。   芫荽,也就是俗称的香菜。虽然香水里还加了李子、野草莓、橘花、香草等等的美好味道,可是……一瓶香水,前调的主调是香菜?!   你特么在逗老子?   去翻评价,评价是一水的“浓郁、神秘、性感”。当时给奖的评级机构library毕竟是国外的,韩复是真想不通,外国和我国的审美真的差那么大?洋鬼子真的觉得香菜是神秘、性感的?   反正在他看来,他家缜缜随手做的小甜香,每一瓶都比姓易的调的香菜水强太多!   就这么想着易长晴、想着香菜,整个比赛在暗暗憋火的加成下,没一小时就速战速决了。   ……   顾景行“啪啪啪”拍手:“技术不错啊真不错啊,最后转试管那几下帅呆了,颇有我平日里的遗风。”   韩复:“……”   老子用床垫着,还摔了几十个小试管才炼成的缜缜抛瓶子的超帅动作……啥叫有你的遗风啊?!   顾景行:“但是啊,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心有杂念?”   “感觉好像全程都在走神。韩复你要搞清楚,因为你是闻哲的朋友我才提醒你的——哪怕只是复刻别人的香,也是有必要投入心思在里面的。面对这群萌新也就罢了,到时候遇到真正厉害对手,你这样心不在焉是肯定是要被完虐的。”   “……”   韩复愣了愣,默默望天。   顾景行说的完全没错,他确实是心有杂念。这……缜缜明明教过他的,调香要用心、要沉进去、要把各种各样真实的情绪融在里面——怎么一时想着姓易的就都给忘了?   不行,得反省!   虽然今天大获全胜,但必须回家好好反省才行!   不然,过几天就要和这种一眼轻易看穿他没放心思的对手比赛了,要怎么赢?   “你刚才真的好厉害,最后的动作太漂亮了。”   “……”   小白兔易长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韩复就呵呵哒了,同样作为对手,你看人胖哥多实诚一下来就直接批评我,结果,你过来颠颠一脸崇拜说我“好厉害”?   要是没有胖哥,说不定还真信你的邪!   “你有什么事?”   易长空分明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微眯和语气里的冷硬,脸一红,却还是鼓起勇气状小声道:“你、你和裴大哥很熟吧。上一次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有机会再和裴大哥再聊聊。”   韩复:“……”   “我想,裴大哥和我哥之间,肯定存在着什么很严重误会。”   哎哟我去……韩复当场手痒难耐想揍人。   清秀小兔兔虽说惴惴怯怯的,但在他眼里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宰了剁剁红烧也许味道还不错。只很可惜国家已经规定了,随便杀人犯法。   “误会什么误会啊?”   声音一大,别说余闻哲、顾景行了,旁边的围观群众都看了过来。不得已,只能揪过小白兔,把祸害扯到安静无人处。   “来来,就我想知道,怎么就‘误会’了?这地,你哥到底是怎么跟你洗的?”   当年,把腿受伤还站不起来的人孤零零丢下,后来又不肯拿钱帮他。   要是这都能洗……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易长晴毕竟是个“传奇”,一瓶香菜水都能成功洗脑评委,估计洗脑小白兔更是分分钟不在话下吧。   ……   ……   窗外,天色彻底暗下去,小路灯纷纷自动亮了起来。   裴缜被韩复拉了起来。   不是说,小要奖励的吗?   被牵着走向书房的时候,裴缜十分的不明就里。   书房里……能有什么奖励啊?   上一次要奖励,小狼狗说的可是“要你”。   虽然最后只是烛光晚餐解决了……   他家书房里面别说床了,连个沙发都没有吧。   椅子也是硬硬的木质极简风,坐起来并不怎么舒服。当然是故意不舒服的,书房这地方的布置不能太舒服,一舒服看书就容易困。   书房的桌上,还养着一堆刺刺的多肉和小仙人掌,很碍事的。就算想要坐上去也坐不了,会扎人的。   不是……都在想什么呢?!   书房灯被点亮的时候,眼睛被小狼狗用手心轻轻遮挡了一下。   真的是很细心了。   知道他眼睛受过伤负担重,很怕这种突然明暗变化的场合。可他自己都没想到要挡。   小狼狗的手心,有着洗手液淡淡的柑橘香,暖暖的很舒服。拿下来的时候,裴缜竟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得。   书房,靠墙的四个柜的整排书架都是玻璃门的,很轻易就能看到里面陈列的一切。   作为一个调香师,“书架”的作用和普通人家不同,全部的书籍就只放满了一个大柜而已,剩下三个柜子里,则统统摆满了各种各样美丽、精致的小瓶子。   有些是喜欢香味,有些只是心血来潮买下,有些是“必败经典款”,有些则是没拆也不准备拆的古董香——其实收集癖这东西,基本可以说是全人类的天性了,只不过有些人收集书、有些人藏名酒、有些人一堆口红。   相比而言,裴缜的收集癖在同业调香师里面,其实并不算过分。   以前bbc拍过李斯特爷爷别墅的纪录片,那才是满墙满院子,到处都是瓶子瓶子瓶子……   “缜缜,我想要这个作奖励,行吗?”身旁,俊朗的青年伸出手,直指着书架中央。   “……”   结果,这次他还真的有想要的“东西”啊?   裴缜刻意忽略掉内心的一点点异样小滋味,打起精神望过去。   小狼狗指着的,是书架显眼地方陈列着的他很久之前用过的一套很美的调香玻璃瓶。   那套瓶子也确实是好东西。   颜值高还好用,是他几年前在奥利地特殊定制的,每个小瓶身不显眼处还都刻了他的名字——pei。   在调香师业界,最受认可的调香玻璃器皿,当属威尼斯的穆拉诺玻璃。   像是李斯特,就常年带着一整箱的高订穆拉诺瓶。   然而,穆拉诺玻璃作为历史悠久、产量又稀少的珍品,也就只愿意给小红莓的李斯特那种“贵族后裔”搞特殊定制。裴缜即使当年作为业界新贵也没那种资格,最后选择了奥地利有名的玻璃酒杯品牌星瑰,在那定制了这套精巧别致的调香器皿。   ……   明明之前,说要给韩复弄兰蕤的精油时,小狼狗还说过他不挑的。   今天怎么突然转性,来跟他要专业的器皿了?眼还挺毒,一下就选中了他家最贵最好的那套。   不过想了想,也能理解吧。   但凡全情投入的调香师,谁又不希望能有一套趁手的工具?著名乒乓球国手都有自己的幸运球拍,厉害的花滑选手有自己的专用冰刀,专业人士向来如此。   所以,小狼狗是经过了一天的比赛,开始有点拥有真正调香爱好者精益求精的热忱了?   这么一想,突然又不太失落了。   毕竟,他这辈子唯一的事业就是调香。   小狼狗要是能真心喜欢上他喜欢的东西,真的是求之不得,甚至比能真心喜欢上他都更令人欣喜。   这么想着,眼底带了些微笑,去看小狼狗的侧脸时,正好对上韩复那双转过来的、认真无比的黑瞳。   “缜缜,如果我赢了资格赛,就把这套瓶子送给我怎么样?以后它们就是我的东西,万一不小心打掉几只,你也不准生气。”   裴缜一愣。   这孩子还真是奇怪,好好的想着什么打掉……继而,心里“咯噔”了一下。   恍惚地回忆起了,这套瓶子的真实来历。   当初去奥地利星瑰订制调香器皿的时候,他订的其实是一红一蓝,一对两套。   红的这套现在在他这儿,而蓝的那套……   裴缜终于恍然大悟——转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蓝的那套,他当时是给易长晴订的!   在小狼狗的黑瞳里,其实暂时并看不出什么必然的情绪波动。   但是,这不分明就是知道了吗?!   “……”其实,韩小花要是不提,他都快忘了有这一茬了。   这套玻璃瓶放在那儿摆着,只是因为它实在很漂亮,装点书架很合适。毕竟东西本身是没有错的,总不能因为有故事就……   更不仅要说,易长晴手里的那套八成早就被砸了丢了吧。   作为belle的金牌调香师,现在每天出场带的箱子也都是高订的穆拉诺玻璃了,谁还稀罕你的奥晶?   “……真的这么想要啊。”   默默地,裴缜暗叹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还逆反心作祟,居然很想要当场欺负韩小花一下说“不行”。   因为,真的不是不舍得瓶子,而是——就不能直接问吗?!   这套瓶子是不是跟易长晴配对的,能不能给砸了!   非要拐弯抹角,好气又好笑。   “你要是真的想要,拿走也不是不行。”   算了,不欺负他。   “真的可以给我?”听到愿意给,小狼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我这次资格赛要加油了,无论如何都得赢!”   裴缜则在想,瓶子是一对的事,统共也没几个人知道吧,是谁跟小狼狗说的?   倒也好猜,还能是谁。   小狼狗一整天在学校里忙着比赛,还能碰上谁?   弟弟呗。   也真是无话可说了。当初没少给你寄衣服寄好吃的吧,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的? 第25章 花梨木   那晚, 前半夜还很闷热。后半夜“轰隆”一声,突然变天。   s市的六七月份, 一向是最难熬的梅雨时节。但一场场淅淅沥沥雨, 正应了“江南梅子黄熟季”,烟烟浩浩打落在地上带着果香馥郁,仔细想想也还挺浪漫的。   裴缜常常也会想,要是哪天能不打伞,淋着雨去随便散散步就好了。   闭上眼, 呼吸呼吸清新的梅子甜,顺带着绿荫草地被打出来的芳香, 还有雨中的栀子花……   只可惜, 就他那双老寒腿,还作死去雨中漫步?就这么变了点天而已,在温暖的被子里都开始有点隐隐的酸疼了。   人倒是并不怎么焦躁。   因为此刻, 在沉沉的没有月光的稀里哗啦雨声中,身边虽然没有雨打梅子香,却也在潮湿的空气中满溢了淡淡柑橘清香。   很甜, 带着点沐浴乳的牛奶香,让人暗地里升起了很想要扑上去咬上一口的食欲。   那是身边小狼狗的奶香味。   也真的是有点……玩物丧志了吧。刚领回家的时候, 明明是给了他自己的房间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已经渐渐习惯睡在一起了。   在这样刮风下雨的黑夜里,只因为他在身边觉得安心、踏实,好想伸手去搂一下、撸撸毛。   但是,不能吵醒他。明天小狼狗还要早起比赛……   正想着。黑暗中, 床铺忽响。身体猛然被捞过去紧紧抱住,贴在了暖暖香香的身体上。   铺天盖地的战栗。   头脑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只呆呆地觉得,韩复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有心的、或无意地,总能无比清楚地感知到他要什么,及时而精准地正中下怀。   窗外风声更大,极近的气息如丝交融。空气中弥散着几乎就要发生什么的暧昧,腰被一只手紧搂着,另一只手……缓缓地伸了下去。   屏住呼吸,身子绷紧。   血管突突跳着、没有挣扎的力气。   “……”   “……”   小狼狗的手指很温柔,蹭过他僵硬的腰腹、大腿,最后落在膝盖上,很有技巧地轻轻揉了起来。   那是很专业的手法。   之前他见他疼过一次,第二天就买了按摩的书籍。后来再变天试过几次都很有效,道理也很简单——在刚肿起来的时候赶紧把淤血揉热揉散了,就不会疼,等到第二天自己会慢慢消肿。   膝盖能像这样被细心照顾,当然不再会淤血。   裴缜却默默、不知怎么的。   有点……想要吐血。   ……   心静自然凉,嗯。   努力收敛心神,享受着良心按摩,就在浑浑噩噩又要睡着之际。雨声之外,忽然混入了什么异样的声音,让他猛然又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像是压抑的哭声,低低的,混杂在风雨中。   伸手,小狼狗下意识躲了一下。   “你哭什么?”   “没哭。”   还没哭?就你那哭腔,打雷都遮不住了!   肩头被抵住。小狼狗身子微颤,额头蹭着他硬硬的锁骨,裴缜瞬间既慌张又无解——不至于吧?总不是因为担心他腿伤,担心得哭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跟我说说你想什么呢?担心明天的比赛?别想太多了,乖,又没人要你一定得赢。”   手指抚着小狼狗的后脑,怀里的人抽噎着摇了摇头。   不是比赛,那……果然是腿的事?   “我腿没事,不疼你放心,真的没骗你。好了好了,你也是,天天能不能想点正经的?赶紧擦擦快睡觉,明天还要比赛呢。”   怀里小狼狗却突然紧了紧手臂,抽噎得更难过了。   “要是,那个时候……”他断断续续说着,“有人能帮帮你……”   “我要是……那个时候……”   裴缜就笑了,有点窝心、又有点心疼:“就算那个时候认识我,你也帮不了我啊?”   你那时候才多大呢,何况你又没钱。   能现在遇到你,就已经很好了。   不管将来会如何。   起码在这一刻,这一切是真的。你真的为我心疼过,这就足够了。   ……   ……   第二天白天,小雨仍然在哗啦啦落个不停。   五期班的比赛因为人很多,韩复直接被安在了下午场。而裴缜又是毯子又是药又是水果盘,一早上被像太上皇一样伺候着,真心挺无奈的。   小狼狗保护过度了!让他早上赶紧的去看看对手比赛,他也不肯去,现在下午终于得赶着出门了,又非要带上他?   裴缜:“上次是谁挡着门,死活不让我去看比赛的?”   “今天不一样,”小狼狗帮他穿外套、扣扣子,黑沉沉的眼底满是认真,“今天气压那么低,你要是像上次一样昏倒了,家里没有人怎么办啊?指望小橘救你吗?下雨天的我也不想你出去受罪,但我得看着你才行,不然不放心。”   裴缜:“……”   “不是。我纸糊的也就一次,又不是常态!”   韩复眯起眼睛:“你不跟着我去,我就不比赛了。”   裴缜:呵呵,你威胁谁?   ……行行行,威胁有效,你比赛你大爷你说了算!   ……   韩复虽然一直都知道裴缜性子拗,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拗。   车子都开到了格拉斯停车场了,停好了,人却不肯下车!   “行,你去比赛吧,我在车里等你,车里还暖和,我还能听听歌。 ”   韩复:那和我把你放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啊?!   “绝对不行!万一你待会在车里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着,”结果,被裴缜凶凶一眼凌厉瞪过来,“能出什么事?你天天就不能想点好的?趁现在想想怎么赢?”   一秒噤声,委屈巴巴的。   “韩小花,我跟你说,谈判这种事吧,总得双方各退一半的,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吧?”车上人自顾自拉开车里小零食箱,拿起一根pocky悠悠嚼,“来都跟你来了,我已经做出我的妥协。现在我就想在车上等,这一半,该你妥协了?”   韩复:“……”   歪理邪说!这都什么歪理邪说!   然而,面对一个比他大六七岁、经验丰富又不讲理的成熟男性,争辩能赢?   比赛的时间又倒了,最后也只能依他,苦逼兮兮把车里内外循坏开到最大,手机设快捷直播塞过去:“有什么事打一定电话给我,我比赛会带在身上,一定!一定啊!绝对不能死撑听见没?”   ……   裴缜静静坐着,看着后视镜,直到小狼狗的背影走远了。   才开门下车,撑开了他的大黑伞。   比赛的环阶在学院的最西边,而学员们上课的教室,却在反方向的最东边。   六期班在三楼,教室很好找,下午两点多正巧还有几分钟才到上课时间。裴缜随手拦住一个高个子男生。   “你好,麻烦帮我找一下易长空。”   “易长空,有人找!”那人转头朝里面吼了一声,很快里头有人吼回来,“他去瑞晶酒店找他哥了,你忘啦?!”   “哦哦哦,对哦,”那人挠了挠头,“易长空今天不在班上。他哥不是最近代表belle在国内各大香水品牌旗舰店巡回呢么?昨天回咱们市里了,易长空上完早上的课就请假他哥那了。”   “……”   之所以刚才执意不肯下车,裴缜自然有他的道理。   来都来了,他想来找那孩子聊聊。   上次有点冲动,胡乱怼了一堆没什么用的,倒不如好好坐下谈谈、和和气气地划清界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以后可以不再说他哥什么。   但那孩子也必须长长记性,以后也别在韩复面前胡说八道什么一对儿的瓶子罐子的!   结果,扑了个空。   算了。今天小白兔走运,下次再来。   既然无事可做,要不要去西区看看小狼狗比赛?要是真去了,韩小花是会开心,还是会全程分心手抖?   万一因为手抖而输了比赛,岂不是要背责任?   裴缜这么想着,莞尔一笑,发现自己真的是一点都没在瞎紧张。   很佛。完全没有得失心,真心不觉得韩复这次非得赢、或非给他争面子不可。   来日方长。   ……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还以为是小狼狗担心他、这么快就打来查岗,低头一看却是个座机号,不认识的号码。   接起,对面是一个很清冷的女声:“请问,您这边是格拉斯学院韩复学员的联系人?”   之前在格拉斯报名的时候,联系人确实留了裴缜的号码。   “是我。”   “您好,我们这边是belle总部,非常遗憾地通知您,学员韩复在格拉斯的保送赛资格将会被取消,后续也不被允许参加pa海选,请悉知。”   “……”   暴雨轰鸣,打得廊檐一阵颤响,裴缜停下步子:“为什么?”   “因为,近期接到有人举报,这位学员跟使用过‘气体鸦片’而被业界驱逐的调香师关系密切。我司认为此事如经媒体渲染,会极大地影响belle和pa大赛的整体声誉。”   其实,即使她不说原因。   一瞬间而已,裴缜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正在比赛。”   “他有着别人都没有天赋,今天应该可以赢,之后……说不定也能赢!”   对方稍微卡壳了一下,继续机械性地官方态度:“总之这件事,我公司先电话知会您,马上也会通知学院和组委会,之后更会有正式的书面通知下达。如有争论,belle法务部的联系方式是……”   又是一连串的雷声,轰鸣刺耳。   捏着手机的关节泛白,呼吸不畅,气愤、不甘……还有铺天盖地的难受。   李斯特之前说过,他的存在,会拖累韩复。   他听见了,却不信邪。   结果,只是跟在他身边而已,就要平白受这种委屈?   ……不。   怎么可能。   逼着自己强打精神——belle那样的大公司,人人忙得焦头烂额,怎么会有人那么闲得慌、还在抠着已经在业界销声匿迹的他、已经时隔多年的“竹粟事件”不放?   不可能有那么无聊的人。   除非……   除非。   人疯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可以无视很多平日里的清规戒律。比如现在的他,直接气到扔了伞,答应韩复乖乖在车里等他什么的也早就忘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狂飙在雨天的郊区道上。   心情很差、非常暴躁。   但这是好事。别人都是心情高涨的时候状态爆炸,他一向正相反,越是丧、越是凶!   市里瑞晶酒店。   刚才六期班的人说过,易长晴现在住在那。   但就算不说,反正易长晴每一次回国也都是住在瑞晶。一身湿漉漉但气场刚猛走进大堂,前台那边正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少女。   “求求你啦姐姐,都不用你告诉我们晴宝的房间号的,就……等他离开的时候,帮我们几个把这份小礼物带给他好吗?”   “姐姐,拜托你了嘛。只要答应帮忙带给他,我们马上就走、立刻走好不好?”   裴缜一言不发,与那群易长晴的少女粉们擦身而过,直接就进了电梯,按下了13层。   易长晴只要来瑞晶,就一定会住在1301。   因为那个房间的落地窗子,能看得到s市最蜿蜒曲折的江水。曾经还有一次,江上特别幸运地出现了江上的火烧云,在同一个房间,他也一起看见了夕映城市那抹最美的红。   只可惜,今天是雨天,到处都灰蒙蒙的,肯定是没有云可看了。   伸手按响门铃,刺啦刺啦一声又一声。   “哥,你约了人?”里面传来了少年有些青涩的声音,“还是,又是碰运气的粉丝乱按铃?”   熟悉的音色回道:“没有约人。”   裴缜垂眸笑笑,又狂按了一番。   他答应过小狼狗的,所有他走向巅峰道路上出现的阻碍,他都会挡在前面,帮他一一扫清。   会做到。   即使要面对根本就不想见的人。   里面半天不开,裴缜很有点耐心丧失,明明腿不太行,还是砰砰踹了门几脚。   “客房服务,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香菜香水真的有~评论谢闲已列举,著名的迪奥紫毒……也了解一下?   爱生活,爱香菜。 第26章 天竺葵   房门狠狠“咚”了一声。   1301房间的布置变了, 换上了陌生的地毯和灯饰,从原先明亮的色调变成了灯光下暗淡奢华的色泽。只有窗外的景致一如既往。   “小孩子出去。”   擦身而过, 小白兔易长空肩膀瑟缩了一下:“裴大哥, 你、你的衣服……”   一身西装,早已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裴缜倒不是故意的。刚才太气,下车的时候居然忘了撑伞。现在真的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倒是冷静下来不少,只淡淡重复了一遍:“出去!”   易长晴也点点头:“长空,你先出去。”   背后, 门轻声搭扣上。   裴缜抹了一把脸,脚下水渍浸湿了地毯, 淹出一小块深色。   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大, 空荡荡的穿衣镜里倒映出的冷硬平静的男人,像他、却又不像他。   裴缜对自己的认知,从来和“冲动”一词无关。   大概是曾经是被人生打击得有点丧, 很多事情都习惯了看淡、或者憋心里慢慢消化。四年间对于易长晴的态度也一支都是不想见、不愿提起、鸵鸟一样避之不及。   结果今天,竟然一油门就飙来了这里。   神清气爽没有丝毫犹豫,自己也很惊讶。   ……大概是小狼狗, 给了他铠甲。   毕竟是亲眼看着的,韩复累了一个多月, 拼命看书、上课。那么努力却突然被禁赛,该多委屈?   不想让他受委屈。   答应过要一路保护他的,也想要一路好好护着他。   刚要开口,“哈秋——”   一鼓作气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作死忘打伞真的是……算了算了, 裴缜发现自己现在的性格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这种情况下,还能自顾自觉得有点好笑。   人成熟了,始终是件好事。   像这样冲动跑来,却仍然能保持必备的冷静理智。而不是只知道吼、发泄怨恨。   没用了,年轻人才发泄情绪,老年人却善用利诱和威胁。   ……   干毛巾递过来,裴缜没推拒。   风烛残年了,赶紧的擦擦头发吧,到时候感冒了小狼狗可别又哭。   “怎么弄的?全身都湿透了,”他擦着,听着易长晴像是抱怨一样的声音,“今天就你一个人,你‘秘书’没跟来?”   裴缜:“……你记性倒是一向不错。”   “李斯特都认输的对手,当然印象深刻。”   易长晴轻笑了一声,按亮了热水壶。裴缜也轻笑了一声,呵,这还打算泡茶招待他了?   “但其实,你并不用太在意他。”   “……”   “韩复虽然天赋高,但以后我会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帮他开设自己的品牌、走独立设计路线。他这辈子,都绝对不会去belle那类的公司就职。”   这么说,也算是先礼后兵了,他等着易长晴的回答。   没想到,这么直白的话语,易长晴却好像完全没抓住重点,却沉默了片刻。   “你打算……替他开独立香水品牌?”   裴缜:“嗯。”   “他也配?”   裴缜:“……”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诡异诡异的?   不是,什么意思啊?他当然配啊。   还是说,裴缜就不明白了,老子是上辈子挖你全家祖坟了怎么了?都摆明说跟你没有任何竞争关系了,自己高兴开个品牌,还要你来评价行不行、配不配?   算了算了,心累,不迂回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可以保证,我们将来的品牌绝不和belle走同类路线,不会抢占你、你弟弟的任何资源,更不会对你们的前程构成任何威胁。”   还真的给他泡了茶。   裴缜也不见外,大大咧咧喝了一口。   “所以,也希望belle能够退后一步,不要逼我采用特殊手段。”   说着,垂着眸看着被子里浮动的小茶叶。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易长晴:“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当年入围殿堂,最后却让我万劫不复、被业界驱逐的那瓶‘竹粟’精油,其实是你做的。这件事,你心里其实也隐约知道吧?”   “……”   “所以,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我那时也完全可以把一半责任、甚至全部的责任推在你身上,说都是你的错、是你骗了我。”   “但我没那么做。”   “……”   “剩下的半只瓶子,还在我手里。不仅有标签,还有你亲手手写的字,证据确凿。”   “不过,”他笑笑,“我并没有任何意图阻碍你的大好前程。所以,咱们各退一步吧。当年的事,我还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同样的,你也不准再做任何事阻碍韩复的前途。”   他每多说一句,易长晴脸色就难看一分。说完,以清冷著称的人已经很难得地气到了微微发抖的地步。   “你……是在威胁我?”   裴缜点点头:“对啊。”   “我这一个月,在国内各地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表情愤怒又委屈。其实,很像是真的挺无辜。   但谁知道呢?   裴缜毕竟是见识过他精湛演技的。   曾经,他是很愿意相信他的,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小幸福。易长晴的那些小兴奋小青涩,演得不见得比现在的小狼狗差。   他当时也年轻。   沉浸在两情相悦、又有共同爱好共同追求,可以一辈子一起调香简直幸运爆棚的假象里。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的他。   从那以后,这个叫易长晴的人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他都不敢轻易确定了。   ……   裴缜并不是个冲动之下就会胡乱归咎、冤枉好人的人。   也很清楚基本逻辑——他从没害过易长晴,易长晴则从没爱过他。按理说就算瞧不起他喜欢男人,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可这件事如果不是易长晴干的,还能是谁?   “整个belle里,亚裔员工都没有几个。还能是谁,又把当年竹粟的事情挖出来?”   pei当年昙花一现、继而销声匿迹。人们的忘性是很大的,现在belle大多数人恐怕根本都不知道他、抑或一个牌子曾经存在过,遑论谁会追着才学香两个月的小萌新韩复不放?   易长晴那边也火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真聚德我会嫉妒那个人?会妨碍他?”   裴缜摇摇头,纯理性讨论而已。   易长晴本人当然可能不忌惮韩复,但他疼爱弟弟是出了名的,未尝不会为了弟弟清除障碍。   “所以,你现在……也跟他们都一样了是吗?”易长晴的声音发抖,“别人可以随便看不起我,可是你不能!”   我不能?这是在说什么。   气息骤近,有种强烈的违和感。裴缜不明白,从头到尾,究竟是谁在看不起谁?   更哭笑不得的是,易长晴盛怒之下之下,居然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颚。   裴缜真心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跑错片场了,或者拿错剧本了,这是演哪一出呢?悄悄抬起手,停在易长晴后颈两三寸。   他的腿不好使,手还是稳准狠的。   这一切下去,不晕也得落枕好几天。   却就在这时,背后“滴——”一声,锁一响。有什么人,风一样地冲了进来,直接一脚踹倒易长晴。   小狼狗今天是狼不是狗。   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要不是他冲上去拽着,这个房间马上要变杀人现场。   “韩小花……韩小花!”   好容易拉住,腰被突然一搂。平常傻傻甜甜的小狼狗,今天直接满是紧张和独占欲地箍住他,对着他的嘴唇就狠狠咬了下来。   直接当着某位钢铁直男的面。   ……   本来,一整个下午,韩复都在认真比赛。   五期班的学员,态度上……果然比之前遇上的那些对手端正了很多。   毕竟都熬过了四期班升学的瓶颈,不再会像低年级一样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情笑嘻嘻上场,输了就吐吐舌头拉倒。   而是每个人都有着将来要“入行”的信念,在学院里经过了两整年认真而繁重的学习,对他们来说,输给一期的萌新真的是非常丢脸、且不愿意的。   但韩复也想赢,也不能因此就心有杂念。   第一场,复刻的香是apollo的“大地”。广藿香、天竺葵,淡金色的优雅温厚男士淡香,传说中包容万物的大地的味道。猜识、复刻三局两胜。   第二场,复刻的香是小红莓的“周末读书”,葡萄柚,柠檬,菠萝,柑橘,加上橡树苔和纸张的香气,很适合文学少女周末窝在书房里安静看书的娴雅气质。猜识、复刻三局两胜。   第三场,复刻的香是cici的“婀娜多姿”,小苍兰、绿叶和柑橘皮,无比轻松明快跳跃的少女香,后味却是非常温暖的巧克力余韵,让女孩子的甜美淋漓尽致。猜识、复刻三局两胜。   第四场,复刻的香是cardamome的“灿烂”,藏红花、香附子,辛辣的花香混杂着木香,大红色热情的瓶子,充满了成熟性感的激情与感染力。猜识、复刻三局两胜。   第五场,复刻的香是les étoiles的“ink”,韩复的最爱,缜缜身上那抹的香,当然更是不会输。   就这么一路对垒下来,互道“多谢指教”,出线名额已然得手。   其实之后还有发优胜小奖品的环节,但韩复哪还管得上什么奖品?一心想着赶紧去找缜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说不定还能混个亲亲什么的,什么奖品比得上亲亲抱抱?!   正要出门,却脚步一顿。   看到了余闻哲的背影,正抹着眼泪孤零零从后门走出去。   “……”   回过头,身后是另一组刚比完的计分板。   五期班的比赛,一共十组,上午五组,下午五组,最后每组第一名再两两对战,决出五个人出线决赛。   而余闻哲明明打到了小组第一,却还是在最后的十进五里一步之差输给了对手,无缘决赛资格。   ……   大树一片翠绿,炎夏将至,枝繁叶茂一切欣欣向荣。   却反衬得树下身影更加迷茫。   韩复伸出手,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安慰。   老余他可是……放弃了工作过来追求梦想。一直升不上六期班,资格赛又输在只差一点的地方,这可不都是巨大的打击。   在人身后讪讪站了一会儿,余闻哲终于回过头,鼻子红红的,有点尴尬。   “我、我没事的,鼻炎犯了而已。”   但是,调香师怎么可能会有鼻炎?有鼻炎是当不了调香师的喂!   “我刚看到你成功出线了,”余闻哲擦擦眼睛说,“真好,真的为你们高兴。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吧就锦鲤体质,谁跟我玩得好谁就能调好香。你好好加油,我后天去看你决赛。”   “真的,你别担心我,又不是彻底没机会了,之后还有海选呢不是?”   这么说着,却看到韩复背后有几个行政老师,正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好像还有科系主管和班主任?   他们来干什么?   ……   校长室。   “这根本就不公平!当年竹粟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韩复才多大?他还在念高中吧,整件事和他有关系吗?!”   “要因为他和那位调香师是朋友就要禁赛,我还是他的朋友呢!顾景行还是我朋友呢,所有格拉斯六期班的人都还算是顾景行的朋友呢!不如把我们所有人一起取消资格算了?”   韩复说实话,整个人被通知取消资格,还处在懵逼状态。   反倒是余闻哲,之前输了比赛都没那么激动,现在却根本无法控制爆炸的情绪。   校长:“你先出去。这是他的事,和你无关。”   “我不走!他凭实力,好不容易争来的资格,你们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   旁边的老师上来和事拉他:“哎哎,余同学你就别管了吧。反正韩同学那么有天赋,即使放弃学校的保送资格,以后肯定也能在业界得到一席之地……”   余闻哲:“你怎么能确定?”   “我问你怎么确定?!这种机会,对每个人来说,说不定都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的!像符瑶学姐那样,再有理想、再有才华,最后连一次pa都参加不了,你们凭什么就随便随便剥夺别人的机会?”   老师:“符瑶不一样啊……”   余闻哲甩开那人的手,“订好的比赛规则,因为belle那边一句话就能随便改的吗?什么官僚主义的破学校,我不上了!”   老师:“你不上……”   “我知道,你们不差我一个,也不在乎我一个。但这样下去,寒心的学员一个接一个,迟早关校!”   ……   余闻哲最后还是被拽了出去,在门口走廊自己不甘心哭了一会儿。   过一会,韩复也出来了。   “老余,你别,没那么严重……”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你先别哭啊,我接个电话。卓叔,怎么啦?”   余闻哲抽噎了一小会,嗡嗡的耳鸣淡去,才逐渐听到了韩复从墙角那边传来的声音。   “卓叔,你知道perfumer awards调香师技能大赛吧?”   “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个赛的赞助要怎么买。不是,我可能表达得不够明确,是务必帮我买到,不行就跟belle、小红莓协商从他们手里要,不行就赞助精油,总之必须拿到一个跟他们一样的推荐资格。”   “呜……嗝。”余闻哲不哭了,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韩复。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韩复声音大了起来:“我知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答应过老头子什么!”   然后,又秒怂:“所以~才特意偷偷拜托您不是吗?请充分施展您的聪明才智、私下替我运作运作。先谢谢卓叔了,不不不用谦虚您肯定行的。我老爸还不是什么都听您的,加油!”   余闻哲耸肩抽了一下。   人家被取消了资格,他哭成了傻逼。   结果韩复不但没有哭,好像也没有特别委屈,还打了通挺胡说八道的电话——   a.韩复受打击过大,陷入了平静的癫狂。   b.如果不是,又有什么牛人能从belle和小红莓手里买赞助?果然还是打击过大,陷入了平静的癫狂?   ……   挂了电话,韩复沉默着,自顾自脑子开始转。   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特质。   他对自己的定位,其实和裴缜对他的定位是差不多的——一只傻白甜、软萌又恋爱脑的小狼狗。只可惜吧,特定情况下,总是会时不时突然一下就过度理智。   只能说血缘太可怕,这完全是某人的典型遗传特征。   嗯,卓叔已经答应会帮他,而且卓叔很靠谱的,但他毕竟不是公司和家里资金的直接控制者。   虽说最后肯定是能成功说服老爸,但以老爸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肯定是不可能让他们这边轻易得逞,还要好好拖着狐狸尾巴周旋一段时间。   所以,买到赞助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多则可能要一两个月。这段时间,缜缜岂不是又要吃不好睡不好了?   更何况……   真买到了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兰蕤买了赞助,就莫名其妙把资格好心给了他?再迟钝的人也要起疑心了吧?   缜缜不喜欢有钱有势的男人,就喜欢贫穷小狼狗。   以前有钱的时候,也被狠狠拒绝过一次,到时候被拆穿了又被拒,再次盖章回炉重造该怎么办?去整个容吗?   除非……   韩复想到一个人。   随即摇摇头。不行!怎能受敌人的嗟来之食?!   就在这一秒,就跟神心电感应似的,就这么巧,那个人打电话来了。   ……   “歪,是我。”   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韩复忍了忍,努力憋住mmp的情绪:“嗯。”   “你看新闻了吧?”   韩复继续憋:“什么新闻?”   “我赢了啊,英国的pa我胜出了!你都一点都不关注你对手的吗!”李斯特在那边毛,“下一步就是国际赛了。虽然,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果然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韩复:“这样啊,恭喜。”   李斯特:我也听人说,你好像被belle那边强制禁赛了?就跟你说过吧,跟pei混在一起迟早要完,你不听我的,呵呵!”   韩复:“专程打越洋电话给我。要就是为了说我家缜缜坏话?那我挂了。”   李斯特:“你、你等一下!你是白痴吗?给我乖乖参赛啊,别想着临阵脱逃!””   韩复:“哦。可是,这不是被禁赛了嘛。”   “……”李斯特那头开始憋,憋了半天,“你要知道中国的pa预赛,可一共是有两张、两张直接晋级淘汰赛的保送资格的!一张被belle给了格拉斯,另一张,你猜在谁手里?”   韩复:“不猜,我不猜。”   李斯特:“……”   “不猜。”   李斯特:“…………”   另一个在谁手里?还能在谁手里。今年国内pa最大的赞助商,一家是belle,另一家不就是李斯特家的小红莓?   “告诉你哦,我已经问小红莓中国那边把名额给要过来了,”李斯特很傲气地“哼”了一声,“唯一能够让你进如pa赛场的保送推荐权,现在在我手里!”   韩复:“好的,知道了,再见。”   李斯特:“韩复!你你你你你给我回来、回来!我没说完呢!”   论这个世界上的死傲娇。   “小红莓的推荐资格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给你,但你~总得想个办法说服我吧,来吧,给你三分钟时间。”   韩复微微眯起眼睛:“呵,就这么想把那个名额硬塞给我啊?”   李斯特:“……”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求我收下啊?给你三分钟时间。”   李斯特:“……”   “或者简单点,给你三分钟,夸一下我家缜缜。不是当年缜缜的手下败将吗?挺好夸的吧?”   “………………”   ……   余闻哲在那一瞬间觉得,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对话。   或者,跟什么不得了的人成了朋友。   还是说,韩复果然被打击魔怔了,正在对着假电话一通假瞎比比?   走到停车场,韩复没找到他男朋友的车,终于开始慌,狂打电话,对方没接。   “不是,答应我好好的在这等,他能去哪儿?”   一下子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下子失魂落魄、气若游丝。   余闻哲也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放心,但至少,总不像刚才一样拿着电话一路瞎说了!   ……   s市中心瑞晶酒店。   二十分钟前,经理就接到了上面的电话,火速吩咐前台待命。   前台姑娘还傻傻的问,经理,不能把贵客的房卡随便给别人的啊,这样得罪了长住贵客,会很不妙!   经理:“得罪一两个贵客不要紧,但董事长说了,绝对、绝对不可以得罪她好朋友家的少爷!”   姑娘干五星级酒店前台也两三年了,见过不少难搞的富二代。还在想,又是怎样一个破坏规矩、流里流气、任性妄为的二世祖?   结果并不,那位少爷巨帅!   大长腿、小泪痣,而且神特么白衬衫,在大雨天里湿了一小半一半贴在身上,勾勒出下面若隐若现的绝赞小腹肌!   她双手奉上房卡,本来还想带着这位少爷上楼,结果直接被一把夺卡飞奔向电梯,啪啪啪就按关了门。   韩复奔上十三楼,根本就没看门牌号。   因为很显眼,某个门口,正站着一只清秀小白兔。好像正在偷听里面的对话,低着头,兔子眼红红的。   韩复没空理他,直接把人拨弄一边去,刷卡、直接踹开门。   第一眼而已,差点脑血管炸裂。   该死球的易长晴,你捏谁的脸呢?你特么——谁准你靠别人家的宝贝那么近的?!   脑子陷入当机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暴力把人踹出好远,还不解气地扑上去踩踩踩、踩踩踩。   然后继续断着线,就记得把自己的人给一把搂住了。   当着易长晴的面,无限宣誓主权。   ……   事情发生得太快,裴缜全程是缺氧的。   稍微缓过神来,气都没喘匀,就近距离对上了韩复总算不狼了,但满是担心、心疼又的双眼。   其实,他更心疼小狼狗。   昨晚为照顾他本来就没睡好,现在眼底还有乌青。刚比完一下午的比赛,结果又是白比……   还忘了留言,害他那么担心,一路找来这里。   “资格的事……”   “我都知道了,”韩复说,“没事的缜缜,资格什么的随便他弄,没必要过来求他!”   虽然,裴缜并不是过来“求”易长晴的。   但想想,韩复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是“没事的”。   这个世界很多机缘,都有自己的定数,不一定参赛就一定好,不能参赛就一定就没有希望。   说不定,顺利参赛走上人生巅峰,小狼狗有一天也会甩甩尾巴,像当年易长晴一样离他而去呢?   反而不能参赛,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就开小代工厂,一起一辈子做做小甜香,平平淡淡的过小日子,未尝不开心幸福。   这么想着,身边小狼狗原本环在他腰间的手抬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小狼狗摸……   小狼狗……摸了他的头!?   你干什么呢?裴缜瞪了他一眼,你这让金主颜面何存?   结果,小狼狗一只手继续摸,另一只手则掏出了手机,手机正在视频通话状态,里头金发碧眼的人抱怨:“可总算把我从裤子口袋里放出来了,谢谢你啊!”   韩复:“不谢。”然后把他举高高。   “哟吼,这不是伊莉莎的小甜甜男朋友chan晴吗?你怎么坐在地上啊?地上凉吧,快起来?”   “哎你脸怎么显得有点肿?是不是镜头有问题?”   李斯特中文实在不怎么地,发不出“长晴”的音,怎么念都是“chan晴”。   “来来,跟我们小红莓今年的pa推荐资格人选say个hello!”   作为这次pa中国最大的两个赞助商,belle和小红莓各拥有一位直接晋级淘汰赛的推荐资格,这个很多人都知道。   却很少有局外人会去细想,“推荐资格”,也并不是随便推着玩而已——   分明是场心照不宣的明争暗斗场,其他很多品牌也都在伸着脖子准备看好戏。小红莓和belle,当然是谁家推出的新人能拿到更好的名次,谁脸上更有光。   李斯特这下就十分地得意了:“本来吧,像那么厉害的人,因为在你们belle的格拉斯学香,我想去挖人都不太好意思的。”   “结果,你们取消他的资格啊?那真是谢谢了,我爷爷也已经同意了,小红莓就这边不客气把他捡走啦。”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其他公司会怎么想啊?belle的眼光那么差,明明最优的人选,却来个拱手让人……”   李斯特这人,根本不用教。   就那目中无人的性格、那口无遮拦的嘴,到哪都能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地得罪人。   除了他亲爷爷,就没听说过有谁不烦他。   就连易长晴以“清冷”出名的个性,几年前在经伊莉莎介绍一起吃饭的时候,俩都差点吵得掀了饭桌,被隔壁桌的记者拍下来上了那期《香物志》八卦首页。   而现在,对面嚣张的小混血,姓易的虽然抿着嘴没说话,脸色已经有点像是被喂农药了。   韩复伸出手,再度搂紧裴缜的腰。   不妨,再喂你点? 第27章 琥珀   身体紧紧贴着, 鼻尖距离很近。   裴缜垂眸,听到耳边轻笑了一声。韩复手机塞回口袋, 空着的右手抬起来, 指尖轻轻蹭着男人颊边还有湿意的发梢。   小狼狗又变回了“那种声音”。   那种上次在餐厅遇到易长晴时也出现过一次的……有点儿哑、不像他、像个坏男人一样的略显成熟的音色。   “缜缜,你说我这人……运气是不是不错?”他笑着说,有些得意。   “拿到了小红莓推荐资格,也就不用再跟六阶班的人去决赛了。这样直到秋天pa开始之前,咱们不就都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你最近工作也蛮辛苦的。不如下周请假, 一起去海边玩?”   “或者,干脆就在家腻床上, 连着几天都不下来了好不好?”   裴缜:“……”   小狼狗说这话时, 眼里自始至终只看着他一个。   柔情似水、旁若无人。   当然,在房间里就只有三个人的情况下,之前那风骚至极的描述是在说给谁听, 一目了然。   “……”   熟悉的气息、身体的温度、让人安心的湿润柑橘香,一起糅杂在熏了一丝冷冽檀香的酒店房间里。   裴缜偷偷叹了口气,冰冷的身子开始发烫。   反正两个人都是湿透的, 所以谁也不怕谁把谁弄得更湿一点。原本已所剩无多的距离,又被韩复的气息更多地侵占了过来, 鼻尖互相轻轻蹭着、温存。   整个人看似垂眸沉溺其中,其实心里是在偷偷打鼓的。这种完全不把在场第三人当人看的秀恩爱场景,果然……就算是有意演给人看的,对于一把年纪的男人来说也实在太过羞耻了。   ……   更何况,小狼狗这么卖力地在某人面前宣誓主权, 真的有意义么?   人家是个直男。看到这样的场景多半只会引起不适、觉得有病吧,难道……韩复还指望男男之间的恩爱甜蜜能把他给刺激到羡慕嫉妒恨、怒火中烧?   不可能的。   唉……   其实当年,如果当年易长晴能一开始把话说清楚,说他根本接受不了男人、一辈子都无法喜欢男人。自己也许确实会难受一阵子,但绝不会因此就由爱生恨、狠心将他丢弃一边再也不管。   他一定还是会像尊重任何一个业界有才华的新人一样,尊重想要成为职业调香师的他,继续欣赏他、栽培他。就算成不了恋人,也一定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或伙伴。   所以,为什么非要说谎呢?   最后搞得大家都委屈。   这么丧气着,鼻尖又被轻蹭几一下。小狼狗真的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在他最需要安慰的一刻温柔地咬了下来,随着双唇轻轻接触、心脏的位置一下子就暖化开来。   忽然,一切就都变得不再那么纠结了。   因为,这个吻实在是甜得很,带着一丝酥酥麻麻的小战栗。其实这就够了,完全够了,别的事情反正后悔也迟了,还管他干嘛?   干脆一把伸出双手,直接而果断地搂住了韩复的脖子。   易长晴看不起就看不起,他就当着面肆无忌惮亲他买回家的可爱的小狼狗了,就和好看又有才华的将来业界之星甜蜜蜜了,他能怎么样?   看不爽是吗,看不爽也得看这。   ……   其实,如果真的拥有“坏男人”的那种成熟彪悍,韩复也很希望这可以是一场经过精心算计、故意为之的当面恩爱狂魔秀。   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开开心心亲吻自己的爱人,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敌人难看的脸色,美滋滋。   然而,果然还是太年轻、不够淡定。   裴缜曾经抱怨过,他少年气盛、沉不住气。   这点韩复以前不服,今天算是默默心里认了。   就是急躁、就是沉不住气。所以当下满满独占欲的碾压、啃咬根本不是温存系,而就是在明确地宣誓主权。甚至甜腻的亲吻对此刻他来说都不是一直期待的甜美奖励,而是靠自己的本事、当着敌人的面掠夺来的胜利果实!   亲着、抱着,怎么都觉得不够,还有点小懊恼——怎么刚才没把他跟裴缜的关系形容得更加不文雅又毫不含蓄地水乳交融、灵肉相合一点。   只提了床算什么,应该直接扔几个高难度姿势给易长晴!   因为,必须让这姓易的清楚。   世道早变了,现在的你在缜缜这里,真的早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会骗人。   声音,文字,表情和姿态都能说谎,但眼神很难。   韩复本来冲上房间,也只是心急火燎地担心裴缜会为了资格的事情求易长晴。倒是并不认为两人之间会有任何小暧昧、小火花,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家宝贝向belle的黑恶势力低头。   结果,自打进门踹倒易长晴,那个人抬起头擦了擦唇角,眼神凶恶地望着他的一瞬间,世界就全变了。   那种凶恶,完全不是被成年男性莫名突然踢了几脚的愤怒。   而是露骨的、雄性生物在看情敌时掩藏不住的愤恨、凶狠与不甘。   尽管后来,易长晴努力始终维持住了他一贯漠然和清冷的表情,可眼神里的犀利始终骗不了人。   于是韩复也懵了,一边下意识努力占据住裴缜的全部注意力,生怕他看出易长晴眼里的端倪,同时又很费解——   姓易的应该是不爱裴缜的。   不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无法解释,裴缜也一直认为他是个直男。   可是,不管怎么看,在那个曾经目空一切、自命清高的男人眼里,他确实看到了赤裸裸的嫉妒、不甘、怨念与晦涩。   觉得真心荒谬。   这人,该不会是神经有病?   缜缜原来多好、对他多好。易长晴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某个一直在努力却死活挤不进他们故事的人,曾经远远地多么羡慕、嫉妒他。   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肯珍惜裴缜。最后不管他的死活,把他生生弄得变得再也不愿意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是,四年之后,突然又良心发现了?   怎么可能?什么人才会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   韩复觉得这样不行。   不管他有什么毛病,必须保护缜缜、从此果断远离姓易的十万八千里!刚吻完,就直接把被亲得晕晕乎乎的人给拦腰扛了起来。   裴缜喘了几口:“你……”   韩复摸摸他。因为扛着的体位问题,摸的位置刚好是屁股:“乖,别着凉了,咱们赶快回家。”   裴缜:“……”不是,允许你自由发挥、大秀恩爱,可这又是摸头、又是举高高、又是摸屁股的三管齐下,你这样别人以后还怎么看我?   被摸来摸去乖乖的,死撑了那么多年的深沉阴暗总裁人设顷刻全崩,我老脸以后要往哪搁?   但是这种情况下,又不能直接反抗。   最后的选择生无可恋伏在小狼狗肩上,觉得这辈子大概……都没脸抬头了。   ……   ……   回到家,韩复第一时间就去浴室放好了热水。   总裁浸在满是暖柔柔的泡泡的暖水浴缸里。雾起的镜面氤氲着橙红色的光,伸出手,从旁边的沐浴露台子上,拿起一只金色的惨叫鸭。   是的,惨叫鸭。   估计是惨叫鸡的不良山寨仿品,之前网购浴盐的时候店家白送的。   因为是只小鸭子,拆出来的时候对着自家的小鸭子瞧了瞧,默默地留了下来。   浴室门轻响。   裴缜赶紧拨弄、拨弄,确定一池子泡泡把身子给挡实在了:“进来吧。”   职业搓澡工来了。   嗯,是花了钱的,不算过度奴役。反正每个月开那么多工资,日常真正享受的服务其实也就只有早餐和伺候洗澡,不算要求多了!   至于骚包黑色小内裤,还有极度美好的年轻肉体什么的,算是附加小福利吧。   ……   其实,自己动手洗澡,怎么也不能算一件累人的事情。   但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浴缸这东西实在是舒服,而人一舒服就懒得动,这种时候有人帮拎出胳膊拎出腿儿来洗洗搓搓,洗头发的时候还顺带头皮和肩颈按摩,真的可以说是很享受很解乏了。   不过,小狼狗平常都会一边伺候、一边话痨的。   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不说话,连歌都不哼。   裴缜憋了一会儿:“怎么了?”   韩复:“不开心。”   “缜缜,刚才易长晴说我对你别有用心的时候,你都没有帮我反驳他。”   在从瑞晶酒店离开的时候,易长晴不知道怎么的,追到了楼下:“裴少,这个人……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就相信他,他在你身边动机不纯,根本就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裴缜虽然始终没抬头看易长晴的脸。但当时其实是默默蛮想翻白眼的,因为槽点太多了。   韩复反应比他快,当场反唇相讥——“你当全世界都跟你似的?”。   裴缜觉得,还算是挺有效的吧。一步到位直抓要害,而且然后易长晴就没声了。   “你不是自己怼过他了么?”   “但我自己怼……多没底气啊,”小狼狗指尖沾着洗发液揉过他的发梢,“下次缜缜你要帮着维护我才行。要不然,显得我多一厢情愿啊,答应我,嗯?”   裴缜有些恍惚,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突然微微有些心疼。连这种小小的尊严最后都得可怜兮兮开口要,他是不是平常对小狼狗太不够上心……   不对。   不对!他作为金主,从第一天开始包养关系时就对韩复挺严格的,而据他观察,小狼狗虽然日常擅长表演委屈巴巴,但其实心理承受能力是非常强的!   在之前的那种情况下,才不会为金主有没有给他撑腰而苦逼兮兮地小纠结小不开心。   所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打算跟我坦诚?”   韩复一愣,黑瞳里一秒满是小星星:“缜缜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聪明呢?怎么什么事我都没说你就猜得到,你这个本事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裴缜:“少说好听话,讲正事!”   “确实还有个事……其实吧,小红莓的那个推荐资格,李斯特也不是随便给我的。他说了,有个交换条件。”   裴缜僵了一下。就知道,那个招人烦的小混血才没那么好心!   不是要韩复答应以后去小红莓吧?他不会放人的!瞬间脑补过一系列李斯特大尾巴狼造型,拿着小蛋糕试图诱拐他家小狼狗的画面。   “他说了,给我两周时间。让我在一周之内做出一款自己的原创香水,然后拿到市场上售卖,然后必须在随后的一周内卖掉一千瓶。还不可以是wholesale给商场或批发商,而且要每一瓶都卖到顾客手里,他到时候会看详细零售回执。”   “只要我能能做到,他就把保送资格寄给我。”   裴缜就气笑了:“区区两个星期,卖掉一千瓶?这不是存心刁难你么?”   “他是小红莓的少爷,怎么可能不知道,随便一款香水从研制、装瓶、宣发、备案、到上市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他能两个星期手上什么都没有就上市,然后一周卖掉一千瓶?”   “我国的人口是占世界20%没错,但香水市场的销量却只有世界比重的1%!他当这是伦敦、是他家小红莓那样出什么乱七八糟玩意都有人跟风买那么轻松的情况啊!”   韩复默默吞了口口水。   其实,这个状况李斯特可能也考虑到了,所以他本来说的是……四百瓶。   结果,自己那时候不是在电话里调戏傲娇调戏顺口了么,直接来了一句:“哟呵,四百瓶?你当我国跟你大英帝国一样走十里路遇不上半个人啊?试试看一千瓶怎么样?”   李斯特:“好,一千就一千,一言为定。”   论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千万不能让缜缜知道了。   ……   裴缜叹了口气,惨叫鸭发出嘎嘎嘎嘎的惨叫。   再怎么难、再怎么坑爹的任务,既然已经答应了,再抱怨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我们就来分析、设计一下,要怎么做才能将不可能任务变成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有隐情,但易洗不白的……=w=。。。 第28章 风铃草   s市, 国内著名的沿海超一线大城市,人口约两千五百万之多。   一千瓶这个销量, 按说, 只要两万五千人之中有一人愿意购买就可以轻易达成。但是这样的乐观计算,显然没有考虑到国人的消费习。   在我国,大部分居民日常根本就没有消费香水的习惯。很多男性一生都不曾亲自购买一瓶香水,不少女性即使购买,也习惯只在重要场合才拿来配合礼服和高跟鞋出场。   就连国内香水销量常年稳居前五的les étoiles“彗星美人”系列, 一般月份的网络月销量也大概只有五千瓶左右而已。   而同属其品牌下的衣服、鞋帽等,销量则日常是香水的十倍以上。   “反过来说, ”裴缜道, “倒也可以是看成是……有着无限巨大的潜力市场。”   “而且,新一代的年轻人也长大了,总觉得以后, 应该会有越来越好的前景。”   手指被从浴缸里拿了出去。   小狼狗的指尖温柔地压过骨节、指尖,力度恰好的按摩,真的是无比舒服。   裴缜享受地眯起眼睛, 在浴缸里放松地靠了一会儿。   “刚好,我的代工厂下周要出的新款香水, 已经定过版、也打样了。”   “之前也在周边的高中、大学生之间也做过试香,反响很好,瓶身工艺也广受好评。下周我会将产品以你的名义贴牌、再做一下促销宣传,一千瓶的话……一星期,应该可以达到这个销量。”   韩复愣了愣。   “那怎么行!缜缜, 我是答应了李斯特的,卖掉的必须是我自己‘亲手研制的香’!”   浴室热气蒸腾,湿润的水汽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裴缜抬眼,用他那经验丰富老前辈的眼神,无奈地瞥了一眼身旁懵懂的无知后辈。   “但到现在为止,你就只过复刻别人的作品而已。想要自己研香的话,火候还远远不够。”   韩复吞了口口水:“这我知道,但既然答应了,就得努力做到,我……明天一早就去试着做做看!”   “……”可是,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裴缜摇了摇头。   “就算是很多一线的香水大牌,在新产品上市推出之前,需要好几年的时间,进行反复的修改、推翻、研究、定夺。”   “更不要说成品还要考虑调色、防腐、瓶身设计、备案、广告宣发等等一些列问题。就算是我的这种小代工厂,一款新香的上市发行,也常常是定调的半年、甚至更久以后。”   而你这样之前从来都没自己研过香,完完全全的“第一次”新人,就想着能用仅仅一周时间就研制出“作品”,还得成功通过市场和消费者的检验、快速卖掉一千瓶?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并不想打击小狼狗。但裴缜毕竟常年混迹在香水市场里,谙熟这个市场的基本规律。   ……   “韩小花,你听话,情况特殊,这次就先用我的成品香。”   裴缜伸出沾了些泡沫的手,蹭了蹭小狼狗俊朗的脸:“距离pa大赛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可以在这期间里,慢慢地学会如何自己研香,把知识好好补起来。”   韩复:“可是,李斯特他……”   裴缜:“你放心,李斯特根本无法分辨这款香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算有怀疑,你反正也是我的‘学徒’,风格受我影响、香调跟我接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韩复沉默了一小会儿。   像是陷入了沉思,最后,还是小声摇了摇头。   “缜缜,不能骗李斯特,弄虚作假是不对的,就算不会被发现也不行。”   裴缜抽回手,冷下脸坐直了身子。   怎么说得……就好像只有他就是非不分、不知道骗人是不对的一样。   问题是,像这么条件严苛的“不可能任务”,如果还不知变通,分明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韩小花,我是该说你乐观,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裴缜看着他,“你根本就不了解市场、了不了解消费者,了不解香水产品的设计、更不了解一星期一千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概念,难道就想要单凭着一腔热血行事么?”   “还是说,你把香水、把整个业界……想得太过简单了。”   “我没有,”韩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好像是……职业道德问题。”   裴缜把惨叫鸭一扔。   “是,反正我是出了名的职业道德败坏!”   算老子活该吧。   一心为了你着想,反而还要被质疑职业道德?行行行,青出于蓝,你小子赶紧出师吧我什么都教不了你了。   “……”   “不是的,缜缜……”   小狼狗吓坏了,赶紧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裴缜湿漉漉的肩膀搂得好紧好紧。   怎么办,说错话了。   呜,怎么还偏偏……说了他最不愿意听的那种话。   ……   ……   裴缜躺在床上,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无法入眠。   倒不是生气,也不至于能被一句“职业道德”就给刺伤,毕竟之前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这种无心之失真的是小意思。   ……只是,脑子挺乱的。   从洗完澡到上床,他一句话都没说。搞得小狼狗特别紧张,一路腻着他、可怜巴巴撒娇卖了一会儿萌,无果后委屈兮兮地睡下了。   现在两只手还伸过被子来,轻轻抓着他的睡衣角角,一副怕被主人抛弃的样子。   “……”裴缜转过头,看着他双目紧闭,还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又无奈笑了笑。   虽然全程打滚卖萌求原谅,但原则性问题上,韩复今天居然始终一点都没有让步、没有接受他的贴牌香。明明之前闹什么别扭,都是会习惯性把各种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的。   原来,那么有骨气啊,让人有点意外。   却好像……有点更喜欢他了。   这么一想,也心平气和了不少。   其实,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这种事,他又怎么能觉得光彩。只不过是年轻人看对错、成年人看利弊的道理——苦于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了。   他很清楚,以韩复现在的水平,就算有天才的潜质,还毕竟学香时间太短,远不足以支撑一瓶完整的香水作品。   真的放任他自己做,100%赶不上李斯特的期限,结果就是到时候拿不到pa资格,无法参赛……   无法参赛,大不了就不参赛吧。   不如就让他好好地、用心做出人生的第一款有纪念意义的、自己的香。   管他市场反应如何、卖得出去卖不出去呢?   总归尽心了、努力了、问心无愧就好。   终于,豁然开朗。   一下子什么都想通了。韩复的路真的还很长,不该急于一时,更不能急于一时。对他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第一件作品,可以青涩、可以不完美,甚至可以日后来看糟糕透顶。   但必须真真正正是他的自己独立完成的。   而他,就算再怎么担心小狼狗、想出手帮他,有样的事情……也是注定不能随便插手的。   安了心,视线缓缓转向窗外。   树影晃动、月光淡淡,把窗棱的阴影纵横交错打在被面上。   裴缜又转回头,想着小狼狗刚才的各种委屈可怜样儿,有点于心不忍,伸出手,轻轻摸了他几下。   结果小狼狗根本就没睡。   “缜缜~”本来十分丧气的,被他这么一摸,一双黑瞳直接亮闪闪,瞬间满血复活。   光速就挪挪挪过了大半张床,用特别惹人心颤的奶狗音“缜缜”“缜缜”地一遍一遍叫。这样好像还觉得不够,干脆把人卷在被子里爬上来狠狠蹭了蹭、又扭了扭,才终于一本满足。   裴缜望天,默默想起了“叫一次缜缜,罚款五十元”的远古约定。   算了算了,还是不提了,当它不存在吧。   上个月工资被扣成四位数了还是不长记性的小狼狗,这个月要是继续跟他较真,怕是从此真的要……每天白做工还要倒贴钱了。   无奈腾出手,拍了拍小狼狗的背。   结果,事实证明这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刚刚放松神经、从忧心状态进入了无忧无虑的状态的小狼狗,被他这样拍小宝宝一样一拍,直接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一秒倒头睡熟了。   裴缜:“……”   从老子身上下去!大腿、身子,狗子的全部重量真的好重喂!   喘不过气,金主要被压死了。   扣钱!   ……   第二天一早,韩复在调香台换上白大褂,屏息凝神精神抖擞,正式开始首次尝试自己研香。   然后突然发现,气势是有了。   就是完全……没有思路。   “……”   这种感觉,很像是参加语文考试,却遇到了一道非命题作文——“请自定题目、自由发挥、字数不限、题材不限”。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但连个基本范围都没有,反而大脑就开始空白了!   不然,向试试香柠檬、葡萄柚、香根草和烟叶的搭配?不,这怎么感觉起来都是在低端地模仿ink和另一款叫做“性感毒药”的男香吧?   那……咖啡、可可豆、香草和苦橙?   又有点像是一系列巧克力主题甜香的四不像混合体。   不如干脆就用最喜欢、也最熟悉的柑橘香来定个主题!   但是,“橘绿之泉”“香浓橙花”“柠檬罗勒与桔”“柑橘绿茶”“橘彩星光”……柑橘类的创意早就被无数的作品捷足先登,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新更好的。   然后苦逼地发现,不止是柑橘,玫瑰、茉莉、风信子、广藿香……   哪一种花草,似乎都有无数优质的作品在前,而他的创意跟别人相比,呵呵!   完全无从下手了。   呆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不行,统共就一星期的时间,就算不知道怎么做,也总得先上手开始做啊!   很快——   沉淀。   沉淀了。   呵呵哒,久违地沉淀了。再试一次,又陷入了沉淀魔咒。   韩复捏了捏眉心,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奇迹。   一个像当初成功复刻ink时那样的奇迹。   然而,连最基本的主题和创意都没有就想自己研香,哪儿那么容易就出现奇迹啊?!   ……   时针指到十点半的时候,韩复已经腰酸背痛腿抽筋加凄凄惨惨戚戚,无比想念起正在上班的裴缜。   回想到他昨天浴室里说的那些话,果然,还是应该听前辈苦心劝告的啊。   他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调香真的好难,一直绞尽脑汁在做,但不是沉淀、就是做出来的产物自带浓厚的经典款仿品的既视感和仿得不够好的劣质感!   骨气这东西……   说有的时候很硬,说没有的时候,一秒钟就没有了!   又双叒叕沉淀了几次,觉得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正经调出自己的香的男人直接凄凉到蹲在桌角,恨不能立刻打电话给裴缜去承认“我错了”。   呜,我根本就没有才华。现在才答应贴牌,换用你做的成品香,还来得及吗?!   ……   手机统共响了三遍,韩复才听见。   一连三个“最亲爱、最喜欢的缜缜”的未接来电,再转头,惊悚地发现居然已经十二点半多了,分分钟感觉自己透心凉。   “对不起缜缜!我、我完全忘了看时间!”   本来难得不用去学校上课的,早上还特别殷勤、特别狗腿地让人家中午一定等他送爱心便过去。结果呢,都已经快过午饭点了,厨房还没开火,便当完全忘记做!   那如果……一早上能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成绩,忘了便当也还能勉强说得过去。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一早上除了成功浪费掉不少珍贵的原料和精油之外,完全就是徒劳无功!   人生,好艰难。   ……   裴缜没怪他,还叫他出来,一起到市里的餐厅吃了牛排大餐。   吃完,裴缜拉着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路都是漂亮挺拔的玉兰树和白杨,这条路是市政规划才开辟的,配着新添置的现代造型路灯,装点得十分清亮雅致。   “其实前面不远,是我存货的仓库,”红灯时,裴缜笑笑,拇指碾了碾小狼狗一路都有点愁苦的眉心,“我先带你去挑个瓶子吧。”   韩复:“瓶子?”   “嗯。既然是一周后就要上市售卖的香水,包装好看,对产品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吧?”   “而且,也许看到了特别中意的瓶子,就能迸发出灵感了。”   “……”   韩复一直都觉得,他家缜缜心情好的时候,一直都还是挺温柔的。   但今天是第一次,被这种扑面而来的成熟包容给撩得合不拢腿。   缜缜多好啊,见面后,看他蔫蔫的,都没有问他早上研香怎么样。   只想着帮他解决问题,给他挑漂亮瓶子。其实仔细想想,在只有一星期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上市,韩复自己唯一能做的一门心思调出香来,而包装、宣发、渠道等等一系列相关操作,不还是都得靠裴缜?   好庆幸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在背后支撑,不然,现在想想岂不是被李斯特给坑得死死的?   ……   仓库日常有专人看守和清洁,一箱箱各色各样的精油和玻璃瓶码放得非常整齐干净。   海量设计精巧的香水瓶,看得韩复眼花缭乱。   典雅的漆黑色配金属字体瓶身、有可爱的玻璃马卡龙系列、有做成黑白花奶牛的造型,有极简设计,有的则做成花瓶形状,还有着少女一般婀娜的腰线……   也确实每一个都能给他灵感!比如甜甜牛奶味就很不错!花果少女香则一直是不会出错的王道。还有性冷淡风说不定能异军突起,或者做一款让高中和大学的女生买下来送男友的男香?   “……”   韩复看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得出结论:“缜缜,我挑花眼了。”   裴缜:我就知道。   “其实吧,”他忽然轻咳了一声,像是有点欲盖弥彰,“我之前做pei的时候,本来有过一款打算出的香……但最后没有来得及出。”   “为了那款香,当时特别订制了一批很漂亮的瓶子,已经多年了,一直存在库房里路落灰。”   “不一定合你的眼缘,但能保证的是比这边的瓶子都贵。你不然也顺便过来看看?要是喜欢的话……”   韩复站起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瓶子有故事。   裴缜越是想要轻描淡写,他越是能感觉他说的那句“没有来得及”里,掩藏着的深深遗憾。   那个仓库在最里面。裴缜走过去时,屋顶一些明暗的阳光落落打下来,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眼眸微垂的地方有点阴翳。   突然很想抱抱他。   跟他说“没事的”,然后温柔地揉进骨头里。   有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有时候感情太过丰富了。   裴缜说的瓶子,每一只都放在极简的银灰色小方盒里,打开的时候,裴缜提醒:“你小心点,别晃。”   怪不得让他别晃。因为每只盒子里,都是一只磨砂的、棱角心形的奥晶夹层玻璃瓶,周遭则散落着一层层金箔,带出来的时候少量落在地上,在灯光下金灿灿的一片。   看出韩复疑惑,裴缜解释道:“这个金箔,是要到时候放进香水里的,会悬浮在里面,让液体看起来金光闪闪。放心,金子性质很稳定,不会影响香水的味道。”   韩复点点头,对着灯光,这个瓶子真的设计得极为精巧,一个细节、每一个角度都无比精致。   裴缜又咳了一声:“不喜欢也不要勉强,厂里还有不少其他的设计。”   怎么可能不喜欢!   “我特别喜欢,但是,这个真的可以给我用?我是第一次做,万一做的不好,那么好的设计会不会糟蹋了。”   总觉得好像会被糟蹋。   裴缜藏着这么好的瓶子和金箔,整整做了两年的代工厂,却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可以见得,他一定是想把这款特别经典的设计留给某个特殊的香、特别的场合。   必须是那种很好、很完美的香水作品,才能同这种瓶子契合。   裴缜却摇了摇头:“不会。把他给你承装第一份作品,本来就是最合适的。”   “这样,将来有人问起调香师韩复的第一款作品,你就可以特别骄傲地拿出来,他们只是看到瓶子设计,应该就会觉得他们已经输了。”   韩复:“哈哈。”   真的是,每一天每一天,这个人,都能让他陷入了更加无可救药的迷恋。   同时,也难免有些压力山大:“你别的什么都帮我做了,我要做的,就只有好好研香。”   裴缜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所以……   “如果卖不到一千瓶,就只能怪我自己。”   “放心,”裴缜笑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很自然地凑到耳后轻轻亲了一下,“不会卖不到的。”   韩复:“……”   裴缜:“……”不是,刚才,我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在香水里放金箔、银箔的原型是ramon molvizar的luna moon。颜值超级美,然鹅正装rmb1500+,没找到试香小样不舍得盲撸qaq   金箔是真金,但很薄很轻所以不贵。 第29章 小苍兰   在耳朵被亲到的在那一瞬间……心像是烟花一样炸开了。   像是一直在茫茫大海上淡定地飘着的小船, 本来估算着还要再漂几个月、或者好几年才能到达彼岸,惊涛骇浪也处变不惊。突然某天有人站到了船头桅杆上大喊了一声:“陆地!”   “……”然后, 所有的希望和妄想, 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   镇定!韩复耳后滚烫,跟自己这么说,却还是下意识用手悄悄捂了下。   就好像捂这么一下,瞬间的灼烫就会永远留在耳尖,之后不会扑棱扑棱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想要完全的镇定是不可能的。   年轻人毕竟冲动, 空着的一只手不受控制直接又去搂人家的腰了。   韩复发现自己近来挺爱这个姿势的。   很暧昧——该贴着的地方也贴着,不该铁着的地方也贴着。裴缜会想生气又不能、想挣扎又不能, 僵着任由着他不要脸地揩个小油。   就喜欢这样暧昧。   “你别横冲直撞的, 当心碰打瓶子。”   裴缜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努力保持严肃、淡定,明明被搂着腰还要顾左右而言他:“赶紧仔细考虑做什么主题,时间不多了。”   一副成熟老大哥“为你着想、说正事”的责任感——要是姿势能不那么别硬、眼神又别往别处看的话。   韩复默默开心, 同时戒骄戒躁中。   毕竟是来长期攻坚的,已经打包好了干粮、卷了铺盖,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不可以被短暂的胜利号角冲昏头脑——现在看到的“陆地”, 很有可能并不是彼岸,而只是雾气上的海市蜃楼。   又或者, 是壳里瑟缩的软体动物,伸出来试探一下马上又缩回去。   还是那句话,他年轻,等得起。   当然,慢慢等待的同时, 偶尔享受一下阶段性胜利果实。   “好的知道了,我回家就努力思考。”   放开男人的同时,忽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前倾凑过去,鼻尖碰鼻尖。   事实证明,任何突如其来的小接触,都是看着不起眼、实则核能的。   明明没直接亲过去,裴缜却直接炸了,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   “你干什么!你,时候不早了赶紧给我回家——”   嗯,独炸炸不如众炸炸。   ……   回家,再到调香台前穿好工作服,韩复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努力!奋斗!   既然没办法拼经验、技术、多年的实力,这次就拼一腔热忱吧。   就好像有些歌手唱功并没有那么好,但胜在每一句都充满感情,可以让人感动哭泣。   就好像有些画家功没那么精致,但胜在丹青水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淡雅的境界。   调香也是一样。   作为非精确的科学的玄学艺术,都已经有被浇灌多爱了,还不出奇迹岂不是有如咸鱼一样。   ……   灯光打过指尖,淡红的磨砂玻璃透着难以言喻的炫光。细细贴着看过去,外浅内深层层叠叠,色泽瑰丽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枫森林。   瓶子的名字叫做glass heart,玻璃之心。   韩复之前在仓库问裴缜这个名字是什么寓意,裴缜愣了一下,说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童话故事。   说是从前有一个国王,生下来一位美丽、心却是玻璃做的公主。   公主非常的纤细脆弱,任何细微的痛苦都会造成她心脏出现皲痕。国王不得不为她找来一个懂得小心呵护玻璃、善良平凡的玻璃匠,命令他日常修复公主的心。   然后,公主就和细心的玻璃匠相恋了。   但国王还是想要给女儿嫁给一位条件相当的王子,只是那位王子必须可以无条件认真细心地呵护公主,保证永远不能让公主的伤心。各国王子纷纷前来自荐,国王千挑万选,却无论如何都挑不到合适的人选。   【然后呢?】   韩复从小到大,听说过白雪公主、长发公主、人鱼公主,还从来没有听过一位玻璃心公主。   当时却听得捏了一把汗。   生怕最后会是个悲剧,公主的心最后还是要破碎掉。   还好,裴缜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最后,公主当然是嫁给了玻璃匠啊,还能怎样?】   于是韩复放心了。   ……   倒不是说,因为他把自己代入了玻璃匠的角色,裴缜就是那位易碎、需要每天细心呵护的玻璃心的公主。   因为裴缜很强大,就算碎掉的时候没人陪在身边,他也自己重新站起来了。还凭自己本事赚了钱、凭自己本事装修了漂亮的房子和调香台,凭自己本事享受着可爱小鸭子。   并不需要别人修补,甚至还稍微有点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排斥。   但韩复还是很希望能成为他一个人的小玻璃匠。最好将来一点点补好他,最终让他完好如初。   虽然,他也很喜欢他现在成熟又别扭的模样。   却更希望他和很久以前一样,对着其实根本就惹不起的富二代也敢不管不顾抬手就揍,完全的性情中人、敢爱敢恨。   ……   这次调香的主旨,因为有了玻璃心公主的故事,也变得更加脉络清晰。   韩复收敛心神,站在一个玻璃匠人的角度,细细描绘着心目中公主的样子——   那么多的金箔,她应该有一条金色璀璨的玻璃裙子。   头发点缀着花园里的石榴花,手腕是清新花果香,一丝莓果、柑橘、和凤梨的香甜。   毕竟公主,应该还会有些睡莲的高雅香气。用蒸馏水尽可能替代无香酒精,描绘出宫殿旁边泉水的清甜;淡淡的青草息,努力复刻摇曳草地里的小苍兰。   香草、琥珀、佳蕾花、晚香玉,是公主的纯真与柔和,高雅与温暖。   最后又回到淡淡的果香,番石榴、甜李,将公主从高高在上的优雅,又变回活泼任性小女孩的娇柔。   因为,最后还是成功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这样的一位公主,有点任性是必然的。   应该还有些什么。   再想想、再努力想想……   ……   第六天晚上,连天加夜终于做好香水成品的韩复,埋头在床上睡得像个死人。   小橘那么重,十几斤的重量往他身上这样趴、那样趴,他都没醒。   裴缜把猫给抱起来,想着别打扰小狼狗休息,没想到睡梦中的男人居然争宠。之前明明全程对猫的骚扰没反应,现在却一把抱过他的手,差点把人带得栽他身上,还梦游一样笑眯眯、还把口水往上蹭。   裴缜:“……”   代工厂的产品经理待会儿会过来,拿走香水样品,和之前约好的厂家明早紧急出产品。也已经预定了后天到下周一周s市最繁华步行街两端的两个摊位,还加薪指派了公司里最可爱的女员工去站台。   好,或者不够好,都已经定下来了。   精美的包装、幻丽的瓶身包裹着符合年轻人喜好的甜美花果香,韩复的第一样作品了。   他会全力以赴地帮他卖,利用一切该用的资源。   甚至,都已经偷偷提前联系好了雷曜。   按照大明星雷曜一贯的说法,裴总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的。   虽说整个人如今红得如日中天,但差不多六七年前的时候,几乎在s市穷得都快混不下去了。   而当年的轻奢香水品牌pei,作为强势自创颇受欢迎。联系广告模特儿时时,当时不少二线甚至准一线的男性都很感兴趣。   结果,裴缜亲自去挑人。挑来挑去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带着一抹自信邪气小狞笑的小男模,比较适合他们品牌新香不羁又洒脱的主题概念。   后来,那笔价码不算很高的模特费,在之后的数年内,保障了雷曜的基本房租和泡面供应。最后让他成功坚守到了爆红的一天。   所以雷曜表示,实在完成不了目标,我就给你微博发宣传、走粉丝经济。   当然,这件事,裴缜还没告诉韩复。   不能一开始就告诉他,不然小狼狗会松懈的。   艰难地从独占欲十足的怀抱里伸出手,揉了揉小狼狗的眉心。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不会有问题。   ***   虽然裴缜说过,销售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公司的销售专员就好。但售卖的第一天,韩复还是沉不住气跑去了步行街摊位。   瓶子果不其然漂亮极了,金箔在里面打着转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定价……让人崩溃。   销售小姐姐:“因为裴总说了啦,成本就比较高,而且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作品,绝对是不能卖亏的。”   韩复:“……”   问题是,这价格直追大牌了!又有没有大牌的品牌效应,真的有土豪会买吗?   销售小姐姐:“裴总说了,卖不完也没关系,收着以后慢慢卖。等过几年您作为调香师红了,说不定价格能翻好十几倍还一瓶难求。”   韩复:这姑娘,是不是根本没搞清楚现在的问题?   是需要一个星期卖光的啊!   这么淡定为哪般!   听!路过的小姐姐们,已经在各种窃窃私语了——那是什么香水啊?瓶子真的好漂亮啊,但是,这牌子从没听过啊?而且也太贵了吧。舍不得啊。   “咦……韩复?”   正发愁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裴缜沟通一下现场情况,突然听到了熟悉的男声。一抬头,居然是余闻哲,和他的朋友络腮胡胖哥!   大周末的,俩人也挺有闲心,九点多就出来逛街。   胖哥还牵着个大气球,很惬意的样子。   聊了一会儿,得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格拉斯学院的推荐资格的决赛,最后,竟然是这位技术帝胖哥胜出了!   所以,这届pa,将由他作为belle的保送资格直接进入淘汰赛。   但是,那易长空怎么办?   belle那边……之后该不会再找个什么借口,取消胖哥的资格吧?   胖哥:“不会的不会的。而且,易长空不是因为得了第二名才和资格失之交臂,他是根本就没来参加决选。”   韩复:“啊??”   胖哥耸耸肩,很无奈了:“决赛前一天,他哥易长晴打电话到校董那边,说作为他的弟弟有必要避嫌,自愿退出推荐资格选拔。”   韩复:“……”   胖哥:“其实他完全可以参赛的,老子又不怕他!韩复你说我冤不冤,整个六期班的都知道——老余也知道的,他实力又不如我,从来都是我压着那小子打!结果,你和易长空被禁赛,符瑶学姐又生病,搞得一堆人天天说我运气爆棚、捡漏王。”   “谁特么捡漏了啊!老子明明靠实力的好不好,你们都来抢,老子也是第一,来一个灭一个来一双灭你们一双的啊!”   韩复没认真听他后来说了什么,只自顾自有些发愣。   避嫌,让弟弟退出资格赛?   没道理啊,不是为了弟弟不惜搞黑幕么?这一转眼的,易长晴他……又在白莲花个什么鬼?   还是说,只在向裴缜证明,幕后黑手真的不是他?   “哎,韩复,韩复!”胖哥喊他,“你别发呆啊!刚才跟你说什么听见没——你好好的休息日在这打工兼职卖什么香水?别卖了,去图书馆咱们像模像样比一局,放心胖哥有钱,胖哥发你今天工资!”   韩复:“呵。”   ……   ……   “要卖一千瓶啊,那你现在卖掉多少了?”   听完韩复说了李斯特、小红莓资格的事情,胖哥皱了皱眉,重新拿起样品看了看、闻了闻。   “说实话,香味其实挺和谐,就算掰扯成专业大牌的水准,应该也有不少人会信。但是你的设计是有问题的,这很明显面向年轻群体的香味吧——卖给普遍贫穷的年轻群体的东西,你定价这么华丽,合适吗?”   韩复:“……”   不合适。   他一心调香,想着玻璃心公主,的确忽略了基本的市场原则。   虽然是玻璃心公主主题,但其实却是应该做成轻熟香型才对,毕竟这样精巧的包装和价位,还是应该主要定位在有消费能力的职业女性群体才对吧。   “所以说,”胖哥摇摇头,撸起袖子:“像你这样卖,很难完不成任务。居然人还这么羞涩地杵在这,我俩刚才路过都没听见什么吆喝,你这么着打算卖到什么时候?”   “所以,也算你走运吧,正好今天我和哲哲也没事,我们帮你卖!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推销技术过硬!”   “你就一个摊位是吗?哦哦,街尾巴那边还有一个是吧?行,漂亮妹子跟我一起去那边的展位坐台,你俩小帅哥在这边站街!中午见!”   ……   两个羞涩男青年,在大大的遮阳伞下,佛系卖香水。   幸好长得帅,始终还算有人关注。   韩复对自己也是服气了——日常对自己家裴缜,总能变着花样地厚脸皮,结果现在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却完全厚不起来。   反而余闻哲那么腼腆一个人,还知道去旁边借了个大兔兔套装,包子脸可爱兮兮的,勾搭小姐姐们来摊位试香。   “没关系的,不买也试试看,还有手工皂小礼物~小姐姐真可爱。”   “谢谢惠顾,小姐姐么么哒!”   中午,胖哥回来了:“买多少了?啥玩意儿啊,就你们两个的脸加一起居然才卖这么点?辣鸡!老子都卖两百多瓶了!”   韩复:“……多少?”   按照他和余闻哲一上午的销量总和,别说一星期,卖半个月不见得能卖到一千瓶。结果,人胖哥一早上直接干两百多瓶?   一早上两百,一整天就四五。照这个效率,两天就能卖光?   胖哥确定不是在吹?   ……   胖哥真的不是吹。   下午韩复去他摊位围观,生意火爆不说,居然还跟旁边的昂贵精致蛋糕自助餐厅谈下来了一个跨界置换的促销宣传。   买香水,即送隔壁精致蛋糕自助的五折优惠券。   胖哥:“讲真,舍得掏钱买你们这种blingbling死贵小香水的,肯定都是有点追求的小资男女。和死贵的蛋糕自助目标客户一致。”   “五折券一拿,香水感觉就像是没花钱一样。好多人抢着要!”   “但其实蛋糕自助本来就打算半价酬宾,我们相当于变相帮他们宣传,我不拿佣金,蛋糕自助老板不好意思,还送了我几张免费的用餐券。”   韩复:卧槽……   促销还倒赚,什么样逆天的商业能力。   而且,为什么这个听说是看脸的世界,好几个漂亮妹子星星眼主动问络腮胡胖哥要电话号码?   余闻哲偷偷:“其实,景行他很多人追的。”   “但他说是个人魅力,别人学不来。”   韩复:“……”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这么大?   像余闻哲白长这么帅,却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而他,也是日常苦逼兮兮追啊追。   说不定……跟胖哥学技巧,将来有奇效?   正想着,一个男人走近摊位,人挺清瘦,发色有些微黄。   “呃,麦大哥?”   一对儿外援还不够,连缜缜的朋友麦子熙也来支持工作了? 第30章 广藿香   麦子熙这个人吧, 穿着品味方面……经常都有点怪怪的。   可能跟他是画家的身份有关——虽然算不上奇装异服,但走在街上总比常人有回头率。医院那天穿了一身奇怪的帽兜衫, 今天则是普通衬衫配了一条猩红扎眼的领带, 还戴了个假镜框。   个性得很的打扮,配上他那张比裴缜还要更严肃正经、清心寡欲的脸……   违和感十足。   ……   苍白的手指拿起摊位上一瓶香水,麦子熙对着光,眯着眼睛细细看。阳光打过,熠熠打着转儿的金箔和他略黄的头发一起闪过一丝璀璨的金。   “石头心, ”他喃喃说,神色有些复杂, “裴缜他终于……让它重见天日了。”   韩复:“……”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玻璃心公主”的故事。   因为如果有,他应该听过才对。   韩复小时候听过非常多的童话故事, 这跟他的生长环境有关。   老爸整天忙着事业不在家,主要由家中的保姆阿姨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学前教育安排。   而他们韩家聘用的保姆阿姨,可绝不可能是那种文化程度低、只会干粗活的帮佣。保姆宁阿姨退休前可是非常具有组织能力的一位中学教导主任, 退休后发挥余热出来当保姆,日常一手管理韩小少爷的学前教育、还要同时做好几位家庭教师分工, 能力强的很。   听说,当教导主任前,还是获过国家奖项的语文名师,所以会讲好多好多故事。   在很多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保姆阿姨都会抱着小韩复, 从格林讲到安徒生,从王尔德讲到一千零一夜,一直讲一直讲。   那些故事里,从来就没有裴缜的玻璃心公主,却有麦子熙喃喃的《石头心》。   《石头心》是一篇德国的黑童话。   一个青年烧炭工人,原本有着可爱的未婚妻和慈祥的母亲,过着贫穷但踏实的日子。   可后来,却渐渐经受不住对金钱的向往,将自己的心出卖给了魔鬼,换取到了大量的财富。   魔鬼拿走他的心后,给他换上了一颗石头做的心。年轻人从此变得不拥有同情和爱,甚至还为了守财把母亲赶出家门、打死了美丽的未婚妻。   虽然在故事的最后,男人在小精灵的帮助下拿回了原本那颗温暖的心,和母亲重新团聚、未婚妻也都复活了。但对当年韩复来说,像这种没有了公主和王子、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童话故事,还是在了幼小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捧起一只小瓶子,又细细看了一次。   磨砂玻璃中透出的一丝浅浅隐晦的血红,而香水中漂浮的金箔也不是裙子的缀角,而是童话里挥霍无度的“纸醉金迷”。   ……怎么会想不到呢?   小公主和心上人什么的,果然完全是不符合裴缜画风。   反而换成残酷暗黑系童话,就特别就像是为裴缜这种有魅力的男人量身打造的了。   然后,韩复难免又开始想——为什么?为什么裴缜不告诉他《石头心》的真故事,却临时编了一个玻璃心公主的假童话?   总不能,是想要保护他的幼小心灵?   ……   沉默了片刻,韩复抬起眼看向麦子熙。   其实,这个逻辑也很好理顺。   《石头心》,是一个男人为了欲望把灵魂卖给魔鬼,抛弃真正爱他、对他好的人于不顾……连心上人都能杀掉。   这货现实版本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麦子熙也像是憋着什么话想要说、又有些犹豫,韩复干脆直接帮他开头了:“麦大哥,这个瓶子其实跟易长晴有关系,是吧?”   麦子熙抿嘴,终于点了点头。   “这款‘石头心’,其实原本是当年pei在立冬日定档作为主推要上市的新香。”   他说:“是易长晴的原创香水作品,瓶子是裴缜根据主题专程去奥地利帮他订制的。本来,样品都已经打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宣发,结果易长晴却背叛他和belle偷偷签约,后来,这款香就没能上市,也成了裴缜不愿意再提的往事。”   “我记得,他本来还特别期待的。”   韩复:“呃……哎?等等。”   麦子熙被打断,皱眉看向韩复,似乎稍有些不满于他这傻愣愣的反应。   韩复忙摇头:“不不,我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我还以为,你要说这个‘石头心’是缜缜打算自己做的,是专门用来影射易长晴、骂易长晴的主题……”   总觉得,这个解释才更合理。   就用这主题用来内涵易长晴,简直不要太合适!   麦子熙摇了摇头。   似乎有点失望:“你听到这个故事,一点都不会觉得生气、也不难过么?看来是我错了吧,我还以为你很在意他。”   韩复:“我不在意啊。”   麦子熙:“…………”   韩复看他表情不对,反应了一下:“你不是!我当然很在乎缜缜的!特别在乎!我是说,我不在乎那个姓易的!”   麦子熙:“……”   可能是欲望发现了沟通的频率不一个频道上,麦子熙一时想叹气。   “先说明,我跟你说瓶子的事,绝不是想要破坏你和他的关系。”他耐心解释,“你要真的是个背包养、一心图钱的鸭子。瓶子的来历,我半个字都不会跟你提。”   韩复点点头。   麦子熙则抬起眼,只用他那和头发一样略浅的双眸,细致地审视着眼前年轻的面庞。   “但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和他在一起的,这件事反正迟早都要知道。与其将来成为的一根刺,不如现在先跟你说清楚说明白。”   “我想,时隔那么多年,你不惜隐瞒身份也要回到他身边,甚至不惜大费周章为他学香……总不至于,只是有钱少爷无聊的一时兴起吧?”   韩复忙摇头。   咳了两声,很想表达什么,又临时组织不起语言,最后只说:“麦大哥,你放心。”   他用他那种青年感十足、近乎赤诚的真诚一字一句道:“不会成为刺的,绝对不会。我不会介意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   麦子熙闻言垂眸笑了笑。   却轻轻摇了摇头。   “付出了感情,就不可能不期待着得到回报,这是人性使然。”   “越用心、越喜欢,付出时就越渴望得到回应。而一旦得不到,就容易陷入痛苦和怀疑。”   韩复:“……”   “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现在对他好,等将来他真的喜欢上你、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时候,你又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责怪他。”   “他真的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如果还愿意相信你,也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相信别人了。如果让你觉得有压力,不如趁现在赶快回到你鸭子的角色,拿了钱结了账,早点走,长痛不如短痛。”   ……   韩复并不太明白这个人说这些话时,那么深的感悟和经验究竟从何而来。   但至少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和裴缜成为好朋友。   “麦大哥。你请一定放心,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其实很容易想的,你看——”他扬起灿烂的笑意,跟有些担心的麦子熙认真打了个比方,“因为在我看来,我和缜缜的故事吧,已经是一本已经确定是好结局的书了。”   “那,反正最后是要甜甜蜜蜜在一起的,中间的过程不管是一帆风顺、还是就有点波折,也都算是情趣了,我都会很享受。”   “不会觉得委屈,更不会难过,要是吵了架,以后跟别人炫耀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当谈资,多好。”   麦子熙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   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可爱,又有些疑惑:“你现在怎么就知道结局了?”   韩复超有自信的:“肯定知道的啊!我自从跟缜缜重逢,就一秒钟都没有怀疑过,他最后一定会、一定选择跟我在一起。”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他了!”   麦子熙:“……”   “就算有,我也绝对不会给那个人任何机会靠近缜缜。你看,我现在跟他住在一起、还经常去接他下班,他公司所有适龄男青年都被我‘安全审查’过了。确保没有隐患,我很严格的!”   “而且,同样的错误,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年轻人本来是一直笑着的,元气满满、语调也很轻松。   说到这儿的时候,却突然哽了一下,眼眶微微红了。   然后继续故作轻松:“绝对不会再犯了。就算将来做不好调香师被他嫌弃、或者他还是不喜欢比他有钱的,我也都会缠着他的,再也不会像几年前那么蠢了。”   “那个时候……不过是被拒绝一下而已,一点点打击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就跑回家躲着去了、不坚持了呢?”   “要是那时候再多坚持一下、要是这些年能守在他身边就好了。我要是那个时候再成熟一点、清醒一点,他后来肯定能少受好多苦。”   韩复低下头,是真的有点难过了。   麦子熙有些慌,忙劝他:“你也不用太过自责,那个时候,你毕竟还小。”   其实,早在几年前、在那个黑暗雨天哭泣的车里,麦子熙说他年纪“还太小”的时候,韩复就有点想要辩驳了。   他是跟裴缜差了六七岁没错,但怎么说也算是成年人了。   在裴缜他们眼里,真就那么小、那么不可靠?   麦子熙:“……你刚才说,你那个时候多大?”   韩复:“十八。”   麦子熙:“我不是问你现在多大,是说五年前。”   韩复:“我现在二十三,五年前十八。”   麦子熙又习惯性皱眉,同时露出了强烈自我怀疑的震惊:“你那个时候……居然有十八岁?”   韩复:“不然,麦大哥以为我那时多大?”   麦子熙:“大概,最多十三四?”   韩复:“……”   其实不怪麦子熙,这种误会当时倒是普遍存在,他一直到二十岁的初夏,都还是一米六出头的身高,配着一张过于清秀、男女莫辨的幼稚脸。   就连高中毕业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都还被门卫拦了一下,说是已经放暑假了,初中部的学生不给进快回家。   韩复想到这儿,忽然一个激灵:“那缜缜他、他当时以为我多大?”   麦子熙:“……”   韩复:“……”   呼啦啦——万籁俱寂,步行街上一阵小风吹过。   韩复哭笑不得:“他也以为我十三四?”   麦子熙:“你那个时候自己长成那样,不能怪别人。”   是,不能怪别人。   韩复有点虚脱,捂住脸,一瞬间感觉这辈子走马灯仿佛都从眼前飘过。   所以,当初哭着跟人家超级认真地告白,人家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事后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好像都不记得有过这么回事了。   并不是无情,也不是除了易长晴就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   说不定主要因为……以为他真的很小!所以那表白不过是未成年小朋友的童言无忌而已,当不得真!   要是真是这样,简直冤成狗了不是么。 第31章 蜂蜜   裴缜是在第二天傍晚夕阳时分, 下班之后慢悠悠来的步行街。   街尾巴那边的摊位已经卖空了。韩复这边的摊子,也已经在最后的完工收尾中。   胖哥正在步行街中央穿着借来的灰太狼装发挥最后的余热, 拿个话筒强行煽情:“一见钟情不易, 且见且珍惜。‘玻璃心公主’只此一刷经典绝版,不要让你的犹豫,变成惋惜与遗憾的擦身而过~”   “缜缜,坐。”   韩复殷勤端过椅子让裴缜,拿起手捏了捏, 然后就要按肩膀。裴缜拍了他一下:“大街上的。”   韩复:“没事没事,别人都看胖哥呢没人注意这边。你工作一整天, 很累了吧?”   其实, 本来是有点疲倦的。   人一到三十,体力不比鼎盛时期,上了一天班现在也饥肠辘辘的胃里发虚。   但是来了这儿看见活泼的小狼狗, 看见他的处女作卖得那么好、那么顺利,又被认认真真关心着,身上蹭的都是殷勤小狼狗的柑橘香, 一下就不怎么觉得累了。   裴缜垂眸,揽过韩复放在他肩上到底两只手, 让年轻人就这么结结实实环在自己肩膀上,就那么抱了一会儿。   以前累的时候没人陪,回家吸猫有个安慰。   现在却觉得,吸小狼狗……好像比吸猫还要滋润、还要上瘾。   桌上,最后的十来件存货一瓶瓶减少。   裴缜默默地看着, 耐心地着等待。   ……   韩复最近越来越觉得,有些人吧……   平常总爱挂着一张“拒绝”脸,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一副x冷淡的样子。事实证明就是种的人,不放大招则已,一放大招就毁天灭地。   too young too naive,完全没猜到裴缜今天来,其实是来蹲他最后一瓶香的。   就在胖哥仍旧眉飞色舞,跟几个路过的女孩强势推销最后一波的时候,分分钟抢在她们犹豫的当口:“最后一瓶给我吧,我要了。”   然后,速度掏钱买下。胖哥呆。   ……   “你的第一件作品,比任何东西有纪念意义。”   “所以,不可能不收。”   回到家,心形鎏金的瓶子被摆在了书架最显眼的展示位上,在漂亮的琉璃小射灯下,非常荣耀地被小红莓、les étoiles等品牌的各种经典收藏款给众星捧了月。   简直是格拉斯学院图书馆“白瓷皇后”级别的待遇。   韩复站在书架前,整个人恍恍惚惚。   他家缜缜,是真的……非常非常撩了。这样一来,他恐怕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了。   他的作品,被作为调香师的裴缜认可。他知道它不完美、更知道裴缜这种做法多少有哄他开心的意味——但是,都被缜缜哄了,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而且,之后每一次路过书架,也都能想起今天吧。   想起裴缜起身过去截胡最后一瓶香时,脸上悄悄扬起的预谋已久、有点儿狡黠的笑意。   笑得他更加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   被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被换下来的,是原来摆在那里的那套红色的调香瓶。   之前约定过,拿到pa入场资格,裴缜就将那套瓶子送给他。   现如今韩复依约拿到了瓶子,本来已经想的好了——到手后,转身就暗戳戳一个失手。跟易长晴一对儿的东西,摔掉摔掉全摔掉!   可是真的拿到了手后,又开始抱着成套的一盒玻璃器皿坐床上发呆。   真要摔吗?瓶子很漂亮,瓶子又没有错,何况算起来,这还是裴缜送给他的第一件东西。   更不要说,这个瓶子对他来说,也是承载着很难忘的回忆的。   至今印象深刻,好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裴缜的脖子时,模糊的视线正对着那时裴缜旧家的柜子。   柜子上,就放着这套小红瓶。   至今那段记忆,还和当时铺天盖地的难过还联系在一起。韩复已然痛定思痛,最近正在努力将这一切转化为颇有教育意义的“失败经验教学现场”。   没什么可难过的。   就像他跟麦子熙说的那样,过去的酸苦,最后一定会发酵成“甜蜜的回忆”。   总有一天,他要拉着裴缜的手,跟朋友轻松地笑谈起那段往事。他会说,缜缜就只是死倔而已,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抵挡不住我“未成年”的美貌攻势了,嘴上说着拒绝,结果还亲了我一下占便宜。   裴缜肯定会马上炸毛反驳,就只是亲额头而已!   之所以亲一下,是觉得小朋友哭得太惨了,担心伤害到了小花朵的幼小心灵。   韩复自己则会马上望天装可怜,说你拒绝就拒绝吧,还非要亲一下。   你亲了我一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   想着想着,手里的瓶子彻底摔不出去了。   算了,韩复摇摇头,都没有介意“石头心”,又干嘛在意这无辜的小瓶子?反正,自己的东西已经换掉了与易长晴相关的存在,胜利step1。   于是乎,抱着单纯又善良的心思,把瓶子好好收了起来。   完全没有想过,之后带着这套情侣装瓶去pa的时候,易长晴的脸色是有多难看。韩复觉得,嗯,这可能就是单纯善良的附加效果。   ……   他是非常纯良了。   不像有些外国人,一点都不纯良。   “一千瓶sold out,总共就用了两天,”当晚,韩复打电话给李斯特炫耀,“我过会给你拍全部明细流水!呵呵,还说我四百瓶都可能卖不掉,怎么不试试五千瓶啊?”   作死,一旁的裴缜默默围观小狼狗骄傲翘尾巴。   李斯特:“白痴。”   李斯特:“去开你家信箱看看,now!”   绿绿的邮箱里,赫然平躺着一封来自英国的快递信件。这个时代大家都用手机联络,裴缜也经常连着几天想不起邮箱。   信的封面,龙飞凤舞的花体写着李斯特的英文名“lestat campbell”,邮戳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了。   一拆开,赫然是推荐资格券,连“韩复”的名字都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填好了。   韩复:“……”   按这个邮戳时间,李斯特应该在香水销售还没开始的时候,甚至他还没调好香的时候,就已经把推荐资格寄过来了,   韩复:“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李斯特:“本来就打算给你的啊,要是你之后不来国际赛我多无聊?你也真是闲,一千瓶明显开个玩笑而已吧,谁能想到你还真去卖了啊!”   韩复:“卧槽,玩笑你不早说,折腾老子那么多天!”   李斯特:“谁叫你自己没有幽默感。”   韩复:“你大爷的!”   旁边裴缜则托着腮在思考,李斯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整天对谁都看不顺眼的样子,开口闭口“你没才华”劝退,却只对韩复一个特别好。   难道说是看上他家小狼狗了?可也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天生的受虐狂体质吗?   只对把他虐得不要不要的人青眼有加?   ……   ……   那个夏天特别热。每天知了叫个不停。   裴缜的小代工厂近来越来越有名气了,每天接订单接到手软、忙得团团转。韩复本来很想做个合格的被包养的小甜甜,每天送饭按摩泡咖啡,颠颠吹着空调陪金主视察代工厂。   结果裴缜冷漠脸:“你九月份还准不准备参赛了?回家给我好好研香、好好看书!”   呜……韩复苦逼脸。   更想要在公司陪他啊。不过,为了能更长久地陪在他身边,果然还是得打起精神认真背书调香。   那个夏天最闷热的两天,韩复连着两天顶着暴晒出门去看pa海选。   回到家的时候,有点蔫。   沙发上坐着的裴缜略嫌弃:“先去洗澡行不行?一身汗的还往我身上蹭,哎哎说你呢听见没?”   语气嫌弃,动作却很没救地其实在撸毛:“怎么了?怎么心情那么低落,你朋友被淘汰了?”   小狼狗很难过,点点头:“海选真不公平。易长空那一组一个厉害的都没有,很顺利就晋级了。老余这边却一连遇到好几个强的。”   “明明老余已经很努力了,结果又是就差一点点。”   “……”裴缜忍了忍。   他其实不太忍心直白地说出实话来——余闻哲也许是很努力,但就算海选出线,在淘汰赛也注定走不远。   作为一个有多年经验的调香师,裴缜永远不会像李斯特一样口无遮拦地去随便去“劝退”别人,但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相应的基本评断。   有些人没有才华、是真的没有才华。   而在他们调香业界,偏偏还特别依仗天赋,不存在所谓的“勤能补拙”。   余闻哲调香是很认真、态度也很端正,但也许是性格使然——始终只会中规中矩、照本宣科。更像一个好的“香水工匠”而并非“调香师”,没有自带的灵气,   而一个成功的职业调香师,是绝对需要“灵性”的。   或者说,灵性、魔性、野性……至少得占一样。   像易长晴的风格就非常野,李斯特则是典型的古怪精灵。国内最有名的魔性调香师,是小红莓中国的怪才“毒草哥”,作品屡屡被评价成“乍一闻有毒、想死”,后续则是“根本停不下来。”   在平凡的余闻哲身上,裴缜真的一点点都看不到“个性”。   但他又不可能在小狼狗难过的时候,再冷静得说出这种残酷分析去“落井下石”,只问他:“那,你那个朋友,之后打算怎么办?”   韩复垂眸,紧紧抱住他的腰:“老余说,他还有剩余存款,秋天还会继续在学院上课,争取明年升到六期班。”   这么说着,轻轻“呜”了一声,裴缜又摸摸他:“怎么了?”   韩复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虽然,余闻哲今天赛后,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他没关系的。但后来胖哥开车送他回来的时候,却偷偷告诉韩复,老余现在压力可大了。   因为余闻哲在义无反顾辞职,追求调香事业之前,其实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之前的工作也很体面。   他父母又都是公务员,很死板的那种,对他现在的“不务正业”极度不满。   最近正在三天两头打电话道德轰炸,闹跳楼又闹住院的,轮番组织亲朋好友劝说他赶紧回家找个安稳工作,好好上班别再做梦。   明明,只是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而已。   原来在很多人眼里,甚至自己的亲人眼里,都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胖哥开着他的奔驰,自顾自感叹道:“像我这种家里拆了十多套房子,不缺钱,父母又放养我的。一直都以为长大之后努力随心所欲地梦想,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你看,对哲哲来说,这一切好难啊。”   ……   韩复的小沉默,让裴缜有点小心疼。   他想了想,摸了摸小狼狗又问他:“格拉斯现在已经放小暑假了,你的朋友,最近还有地方练习调香么?”   韩复摇摇头:“顾景行……就是胖哥,他说想去租个小实验室,但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裴缜“嗯”了一声:“那,要是他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叫他们来家里。”   韩复:“……”   “反正院子里的调香室很大,多几个人也不会挤。那个胖子以后是你对手,你盯着他,可以趁机跟他多学着点,包子脸也可以来。”   “缜缜!”韩复抬起头,愣愣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小狼狗会感动,裴缜不意外。   裴缜自己一向并不是个特别大度的人,加上有点轻微小洁癖,并不喜欢陌生人出入家里。更别说那个胖子也就罢了,包子脸还长得可爱兮兮……   可是怎么办呢?   家养小狼狗情绪失落,他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能提供比这个建议更实质性帮助了。   最近是真的……有点无法控制地,想多宠着他点。   有点没救。   “缜缜,你真好。”小狼狗一头扎过来差点没控制住力道,直接顶得他胃疼。   裴缜也没在意,笑笑,继续撸他。   小狼狗就这么埋头抱着他不松手,半晌,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不对了,突然嗓子哑哑地说:“缜缜,我听说,好多人一辈子就只有一次‘喜欢’,用完就没有了。”   裴缜愣了愣。   有点有点凄凉,又有点想反驳——这都什么歪理邪说?要是这辈子真的只有一次“喜欢”,那搁老子身上不是亏死过去了!   就算只有一次,也得是双向的喜欢、特别甜蜜的恋爱,才能真正算“一次”吧。   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怀里的小狼狗终于抬起头,用那黑亮亮略微湿润的眼睛,满是温柔真诚地看着他。   裴缜愣了愣。   忽然有点被打动的感觉,又有点涩然怀念——他自己,早就没有那样的眼神了。   老狗哔这种生物,官方解释为“年纪大、不单纯、不容易被打动、理智又现实”的男人,同时附带各种不招人喜欢的debuff。   比如爱讲大道理、要求另一半乖巧懂事,愿意给另一半钱花,可对方一不乖马上就爱理不理。   比如事业永远是重中之重,另一半永远是第二名。然后还有人留言反驳,呵呵第二名想太多了吧?根本就排不上号的,偶尔想起来才会撸一下,比家里的宠物还不如。   裴缜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挺符合这种设定的。   直到下一秒,小狼狗看着他,轻声说:“缜缜,没关系的,我的‘喜欢’还在呢。”   “我的‘第一次’还在,都给你用。”   “……”   恍惚中,老狗哔的思维模式还在运转——这把调香室借给韩复的朋友的生意,换回来的反应真是赚翻了。   与其同时,感情防线,则一瞬间全他妈崩了。   要不是最后还要个老脸。   要不是还能生理性地死撑着硬绷,只怕这一刻要丢人地在小狼狗面前嗷嗷哭。   所有失去的东西、渴望的东西,在韩复的身上,全部看得到。   于是说好苟得一逼倔强、理性、算计……说好的收了心、再也不给任何人看的。   全他妈是纸老虎。   在年轻人毫不掩饰的天真和热忱面前,直接被拆得骨头都不剩。 第32章 晚香玉   八月底, 韩复和胖哥顾景行在同一天收到了pa赛事的合约书、行程安排以及时间表。两个人就一起在玻璃温室的调香台,凑在一起研究了起来。   韩复:“不是比赛吗?有节目组、导演和副导也就算了。我居然还有个人跟拍和助理?”   又翻了一页:“还有服装师、化妆师、造型团队?!”   虽说早就知道这次pa大赛在国内要全网直播, 但怎么说也还是场正经比赛。韩复皱眉, 看这企划书怎么搞得……跟娱乐真人秀似的?   “一半一半。是正规比赛,也是真人秀。”   胖哥倒是很淡定,一副老江湖的模样拍了拍韩复的肩:“现在这世道不就这样么?娱乐至死已经不可逆,人家某卫视买了独播权,就肯定得挖掘商业价值的最大化呀!”   韩复:“……”   这几年, 纵观国内外的整体情况,pa大赛和整个香水业界, 确实越来越商业化了。   虽然pa仍是调香界除了“年度十佳”之外最具认可度的正规国际赛事, 但作为由各大业界知名香水公司赞助举办的比赛,最终当然也得考虑金主们的品牌宣传和相关利益。   唯一相对于普通真人秀较为公平的,就是pa大赛确确实实还是个“赛”。   虽然有镜头、有剪辑, 却没有任何“剧本”以及“内定”元素。   评委是业界赫赫有名的前辈,相对公平公正。有实力的选手依旧可以凭真本事留在赛场、走到最后。   但为了节目效果、播出后的爆度,pa各国预选赛甚至国际决赛, 在每个环节的花样设计都开始越来越别出心裁、难以揣测。   “节目组要在兼顾专业性和公平性,还得把比赛弄得比很多娱乐节目的真人秀还好看, 也是不容易。而且现在赛事不仅对节目组有要求,对选手的个性也有要求了!”   韩复听得越来越晕。   他昨晚睡前有点小紧张小迷茫,裴缜还搂了他一下,劝他说别太介怀。   说这次去赛场就是跟别的选手多切磋、多学习的,别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认真调香、做好本分就行了。   胖哥:“只做好本分啊?那除非你不想赛后能被大公司疯抢、迅速进入业界、巩固行业地位了。”   “否则,除了要有过硬的专业技术,真还得尽量在镜头前展现个人魅力才行!得想办法能让观众记住、最好是能让观众喜欢,这样以后收获了人气,进到大品牌人也比较硬气、那些大牌也特别欢迎这种实力偶像派调香师的,双赢的。”   韩复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   “那我就放心了,反正我将来又不打算进那些品牌。”   他将来是要跟裴缜在一起的,哪儿都不去。所以认真比赛就行,别的根本不必考虑,什么造型什么团队……随便他们折腾。   胖哥呵呵哒:“就你,还给我演‘如释重负’呢?你小子是不是皮痒欠揍。你那张脸,随便往镜头里一杵,根本不用说话、不用表情就能大波吸粉的好吧?这简直是自带外挂,到时候上了直播,其他选手十个有八个要恨得牙痒痒信不信?”   韩复:“……”   “不过,牙痒痒的肯定不包括我了,毕竟你胖哥我,”胖哥抬起胖手,小天鹅一样转了个圈圈,“萌萌哒,倒时候也肯定如国宝般招人喜爱~”   ……   很快,对比完了两边的比赛材料。作为不同品牌的推荐资格,韩复和胖哥合约内容基本是差不多的。   唯一不同的是,胖哥信件袋里,比韩复还多一个小挂牌。   “哟喂,‘家属观赛席位’?”   胖哥拎起来对着太阳瞧了瞧:"这么好啊,还送家属席呢?不过就我老爸老妈他们……儿子的事业和通宵打麻将之间,肯定毫不犹豫选麻将了!这么办?老余,不然麻烦你来当一下我的‘家属’?”   余闻哲一愣,放下手里的练习精油,激动得脸颊都有点红了,小声问:“真、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让我去观摩吗?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你!能近距离看到那些国内最强的调香师现场比拼技术,一定、一定可以学到很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   韩复挺为他开心的。   胖哥却只暧昧一笑,挑了挑眉道:“比起近距离观摩‘选手们’,你其实~是更想近距离‘观摩’符瑶学姐吧?”   余闻哲的脸“腾”就红了。   “不是的!我没有,别瞎说啊!”   韩复一愣,恍然大悟。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他前阵子已经见过了传说中的“符瑶”,就在大热天去看余闻哲海选的时候。   那个女孩调香实力拔群,先于易长空第一批就海选出线了,虽然不过是匆匆一瞥的侧影而已——长长的编起来的卷发、清爽的碎花长裙,是那种纤细而恬淡的古典美,仍然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什么都好,应该是挺好的。   唯一可惜的,她只有一只手。   肩膀上披着一个漂亮的白色针织小披肩,右边空荡荡的。   ……   余闻哲曾经说过,在格拉斯学院里,韩复需要在意的对手一共有“三个”。后来韩复见到了六期班的top2胖哥顾景行和易长空,却一直没有见到“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说的就是这位符瑶学姐。   按照胖哥和余闻哲的说法,符瑶是难得一见的香阶五阶,是格拉斯学员里公认铁板钉钉的no.1,完爆顾景行和易长空,本来应该前途无量。   却不幸在一年前出了严重的车祸,右手重伤截肢。   失去了右手,对一个大有前途的调香师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何况那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何况她还并不是个左撇子。   韩复想起被举报取消资格那天,余闻哲比谁都激动地闯进校长室,哭着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第二次机会的”。   那句话可不是无凭无据。   毕竟,谁能想到,有些人原本光明无限的,却会一转眼天就黑了。   据说,符瑶车祸后也一度非常消沉。没再来过学校、不准任何人探望、推荐资格赛时的也没有任何音信。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想过些什么,但她总算是回来了。   出现在了海选现场。并只用一只手,就顺利以全胜的成绩达成了海选第一批提前出线。   “老余,”韩复拍了拍余闻哲,“那么坚强的姑娘,我支持你追她!”   胖哥:“呃,老韩,已经迟了。人家符瑶学姐已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特别疼她的老公了,不仅早就结过婚,女儿都能跑了好吗?”   韩复:“……”   他原本非常确定,那位“学姐”应该很年轻稚嫩。看着不超过二十二岁,撑死不过二十五。不过现在仔细想想也是哦,余闻哲都二十八了,还喊她‘学姐’,她应该是……   胖哥:“学姐今年应该正好三十,跟你对象一般大的。”   韩复听着“你对象”美滋滋,同时看向包子脸无比同情。都是同龄人,他还能追他喜欢的人,可老余喜欢的人却已经是孩子的妈……   胖哥则摇头继续添油加醋:“你都不知道,咱老余当年有多惨!”   “对学姐一见钟情,还在计划要怎么认识,人家男朋友直接一车子玫瑰花火速高调求了婚。等好不容易混熟了,直接去参加人俩的结婚典礼!婚礼过后马上宣布怀孕,后来就是喝满月酒,真的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韩复:这……还真不是一般的惨。   推人及己,突然又十分的后怕!   自己当年,居然傻兮兮白白浪费掉了整整四年!四年啊,缜缜居然还没有被人骗走,他居然还有机会做霸道总裁的软萌小狼狗,真是上天眷顾!   要是像余闻哲这么惨,不得吐血哐哐撞大墙?   “景行你可别、别再乱说了,我对学姐真的没有,你这样会影响学姐的清白和声誉的!”余闻哲整张包子脸都红了:“我就是觉得她真的很厉害、很了不起而已。”   “想想学姐一个女孩子遇到那样的挫折都能挺过来。每一次接到家里面的电话,受不了、犹豫、迷茫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还能再坚持一下……”   并没人听他煽情。   至少韩复和胖哥都是“→_→”“←_←”心照不宣的眼神,各种摇头感叹。   余闻哲:“你们、你们这群人啊!”   ……   ……   当晚,韩复给李斯特打了个电话。   他就奇了怪了。为啥人家belle的推荐选手胖哥就自带“家属席座”,为啥他作为小红莓的推荐选手,就没有送免费的家属座。   李斯特:“你去问小红莓中国总部那边啊,真是!从来也没主动打个电话给我,一打来就为这种破事?”   韩复:“怎么叫破事,这事比什么都重要好吧!”   “都没有席位,你让我家缜缜去看我比赛时坐哪?”   李斯特望天:“给你推荐资格就不错了吧,你还得寸进尺。”   韩复“唉~”地一声叹息:“品牌在中国不如人家belle强势,上次在s市中心广场抢专柜都没抢过,现在又连个家属席都要不到。算了算了,老子不靠你小红莓,老子靠自己!”   ……   这次国内pa的独播权被国内最会宣传、最能搞事情的某卫视给买了下来。   整个七八月份,全网都在狂轰滥炸预热中,请了一系列明星、品牌暖场宣传,又网络刷上各种热话题,一时风头无俩。   直接导致观众席位极其火爆,一票难求。   裴缜七月就拜托圈内人雷曜早早打听过,席位那时就被各种赞助商、各种渠道的手快者疯抢完毕。   “我托经纪人姐姐前后都问过了,”雷曜在电话里叹道,“不行,塞钱都买不到。导演说想要加座除非我本人去,还得在那里坐台坐上一整季才行!”   现实如此,裴缜也没办法。   本来已经打消了去观战的奢望。也好,反正小狼狗也不喜欢被他围观,否则之前也不会堵门不让他去看比赛……在家抱着手机看直播,也一样的。   万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兰蕤总部的客服就给他打了电话。   还是之前那个客户经理,还是超级无敌热情:“裴总您好,好久不见了,怎么最近都没来订货啊?缺什么我这儿给您寄啊?”   裴缜:“上次你们……送过来的东西太多了。”   是真·多,小狼狗每天用,他在家没事也用。后来还有胖哥和包子脸帮着用,到现在五分之一都还没用掉。   兰蕤的精油业界最贵,像是有液体黄金的玫瑰精油,1ml一千多。   他上次付了五万多的货款,买了四十几种基础款精油,难以理解的是,很快却收到了大概十倍左右的货,附加好多他根本没有列出的精油样品。   兰蕤客服表示,这叫“老客户福利。”   问题是,这福利也福利得有点太丰厚了。照这么倒贴下去,兰蕤没几年非得倒!   兰蕤客服:“呵呵呵呵裴总您真爱说笑、真幽默,怎么会的啦,咱们兰蕤做的可是顾客忠诚度,对老客户呢~当然要经常让利优惠啦。对啦裴总,您知道兰蕤是这次pa大赛唯一指定的精油赞助商吗?”   “……”之前没关注,现在知道了。   客服:“举办方送了我们公司几张观众席位呢,但我们离你们s市太远啦。正好老客户裴总您在举办地,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去观赛?”   裴缜挂了电话。   可能是曾经被命运疯狂打击的苦日子太多了,现在突然每天打着伞都能从天上咚咚咚掉下来好多糖果,到现在都有点恍惚、不能适应。   自打遇到小狼狗之后,一切就都是好的。   从原本带回家撸撸毛,到发现他有调香天赋,到现在居然马上要作为选手参加比赛了,回头想想简直不可思议。   人生像是开了挂,随时随地都会冒出亮闪闪的、野生的小惊喜。   更不要说,以上还只是事业方面的。其他的那些方面,裴缜摇了摇头捏住眉心。他现在白天的时候……都得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会不自觉地背后发烫,呼吸困难。   羞耻得像个初恋的小学生。 第33章 金盏花   九月一日那天一早, 导演组来了家里。   “哎哟,韩先生家这房子真大、这么漂亮!还有院子, 还有猫, 院子里还有玻璃房……书房里这么多藏香!”   “嗯。”   别人不夸,裴缜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如今的人生是多么的豪华、如梦似幻。   是啊。   院子里有花有草,还香水陈列柜,有玻璃调香台,有猫, 还有乖狗子。简直就像是是人生赢家标配。   可谁能想到就在半年前,这座郊区小洋房还是个孤独寂寞、异常冷冰冰的、完全不能称作家的地方。   其实没怎么变。橘猫还是那只橘猫, 装修还是原来的装修, 花园还是之前的花园。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光芒万丈的家养小狼狗?   记得遇到他的时候冬天刚过,把他带回家的时候春暖花开。现在九月,炎夏的余韵还在, 阳光打在玻璃瓦片上遍地都是灿烂。   摇摇头。垂眸笑了一下,转身去厨房煮咖啡。   导演则坐在沙发上,跟韩复还有胖哥埋头详细讲解之后赛事的行程和注意事项。   ……   pa大赛淘汰赛, 将在九月十五日,也就是下下周六的当天正式播出。   共有十二名杀出重围的优秀选手闪亮登场, 同台角逐全国总冠军;同时邀请了十位国内外知名的职业调香师评委共同参与每场赛事的评审和打分,确保比赛的公平公正。   在这十位调香界的业界精英之中,又有三位年轻有为的调香师特别出列,兼任“学员导师”。   分别是小红莓中国的“毒草哥”朱粟、国内知名自创品牌“香浮世家”的女掌门叶真衣,以及专程请长假回国支持pa的belle“金牌调香师”易长晴。   十二名选手, 会被平均分配到这三位导师名下。   每位导师负责指导四名学徒,力求给予名下选手最专业的行业意见,帮助他们在比赛中收获更多、走的更远。   裴缜端着冒热气的咖啡托盘回客厅时,正听到胖哥在夸张地悲催感叹:   “海选出线那么多人,只用一集就直接砍成十分之一?太凶残了吧,这炼蛊呢?”   炼蛊,传闻中的云南秘术,方法是将一大堆毒蛇、毒虫放在同一件器皿里,任它们互相啃噬撕咬,最后存活下来那只是即为最毒的“蛊”。   胖哥这话,指的是下周六pa淘汰赛之前的“先导集”——在“先导集”里,海选出线的九十多名选手,将在这短短的一期节目里,被无比残忍地厉减至仅剩十名。   只有区区十人,能进入淘汰赛。   因为一共就十二个名额,其中两个又已被小红莓和belle的“保送资格”提前占用。剩下的选手所面临的,真的将是如同炼蛊般腥风血雨的厮杀。   “顾先生您别激动,”导演笑着安慰胖哥,“‘先导集’只淘汰海选选手,又不会影响到您和韩先生。请您二位八号过去呢,主要是去熟悉一下环境,和导师们见个面,多拍些宣传,同时熟悉熟悉场地……很轻松的!”   裴缜把咖啡提给导演时,韩复刚好在问:“先导集那天,易长晴也会在?”   狗子对易长晴,果然从来都是敌意深重。   ……   易长晴身为“导师”之一,当然全赛程都在。   裴缜有时候回头想想——有些事情吧,虽然过程曲折,结果倒也都是天意使然。   现在,韩复作为小红莓的推荐资格,已经自动被分配给了小红莓中国的“毒草哥”朱粟指导。   要不是当初被幕后黑手的举报、取消了格拉斯的推荐资格,导致他辗转跟了小红莓,万一不小心从格拉斯学院胜出,现在岂不是要被分到belle旗下给易长晴指导?   那可就是加粗大写的尴尬了。   ……   “缜缜,你看这件,比刚才那件怎么样?”   导演走后,今天小狼狗第十七次换了套新衣服站到裴缜面前。   真的是……长得帅的男人,怎么打扮都好看。   就连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家衣柜里的诡异西瓜红色衬衫,被小狼狗笔挺地穿上,都让人分分钟想伸勺子上去甜蜜蜜水嫩嫩地挖上一勺。   裴缜坐在沙发上点着头:“好看。”   韩复“=_=#”脸:“每一件你都说好看!每一件都是心不在焉的自动回复!”   裴缜也很无奈,哪有心不在焉,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实在是不管是小西装、休闲外套、hiphop风、亮闪闪的铆钉,小狼狗都能穿出模特范儿。难分高下。   “是真好看,我又没骗你。”他说,“不穿可能更好看。”   韩复一愣,眼睛一亮。   明明没有尾巴,但隐形地尾巴好像摇了几下,只是分不清到底是狼尾巴还是狗尾巴。   裴缜:“……”   预防老年痴呆从我做起。他刚才真的没有想要开口调戏小狼狗的意思,结果怎么回事?脑子里想的东西怎么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眼前一道阴影,小狼狗的身躯赫然挡住了背后落地窗的光线。逼近的同时,开始不吱声慢慢往下拉外套拉链。   坐在沙发上的裴缜:“你想干什么?”   “你说的,不穿更好看。”没两下,年轻人的马甲线、滑嫩可口的小腹肌都一览无余,然后居然又开始解裤子拉链。   裴缜给他拉回去:“大白天的,禁止在客厅耍流氓!”   韩复一脸青涩的天真无邪,弯下腰凑近耳根子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去卧室耍一下?”   裴缜:“行行行,我认真、认真给你参谋衣服总行了吧!去换再去换,换下一件!”   韩复得令,裸着上身去了更衣室,虚晃一圈回来了。   “看,‘皇帝的新装’。”   这梗居然还没完,裴缜叹了口气。   掌心向上伸出手,小狼狗“嗷”了一声飞奔过来,训练有素地爪子放他手心里。裴缜拉他坐下:“你正经点,跟你说个事。”   “听着呢。”   “听就好好听,别坐没坐相的!”   何止坐没坐相,直接爬沙发上来了!爬就爬还蹭手臂,蹭就曾吧胸肌恶意贴上来是什么鬼!别玩了,老子要说的事情还是挺正经的……正经,正……哎这韩复怎么最近还学会往人身上爬了?   你是狗子好吧,又不是考拉!   “困了,”小狼狗一个泰山压顶,抱着他的腰不放耍赖:“感觉这么抱着好好睡的样子,呜嗯,你说我听着,顺便睡一会儿。”   裴缜:“……”   裴缜:“你以后的比赛时间是每周六,我都有空去看。”   韩复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大义凛然状:“来吧!”然后又秒软撒娇:“那万一不小心沉淀了,你不准笑我,更不能凶我。”   裴缜“嗯”了一声,抬手摸着小狼狗的后颈。   “我去赛场看你,难免会遇到些以前的熟人。国内……很多业界内的人应该都还认得我,就算不认识的,大概率也会很快被人科普。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太好。”   名声这方面的问题,裴缜已经单方面放弃了。   不可能好了。除了气体鸦片的大事故,还有霸道总裁和白眼狼易长晴的乡村狗血传闻。哪一件单拎出来,都够别人吃瓜喝茶,指指点点讨论一下午的。   “所以,你作为选手,得跟我装不熟,”他摸了摸韩复的头,“咱俩在外头以后‘不认识’,做得到吗?”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一秒抬头:“我不要!”   果然是这种反应,裴缜叹了口气。   “你乖一点,回家要怎么样随便你,在外头不行。你还年轻、又有才华,几乎万事俱备了,声誉在这个时间点对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绝对不能走我当初的老路。”   裴缜觉得,他都说了“在家怎么样随便你”了,话外之音的意思……自己都觉得羞耻。   没想到韩复根本没听那半句,直接跟他急了。   “缜缜,咱们俩的事本来就是公开的!导演知道的,易长晴和他弟知道,胖哥也知道,更别说全格拉斯都知道,应该没多久其他选手也都要知道,怎么就不能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甜甜蜜蜜的了?”   裴缜:“他们知道不要紧,别让几百、几千万的观众知道,对你产生先入为主的误解就行。”   “毕竟现在,大家都还不了解你。”   “你得用实力、在镜头前展现魅力让他们了解你、喜欢你才行。一旦因为我的事被带偏了舆论,再想洗白想翻身就很难了。”   “所以你听我的,在外面保持点距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韩复:“我不。”   裴缜:“……”   不用多做解释,他也相信韩复也完全能分析其中利弊。家养小狼狗虽然年轻冲动,但从来不是不明事理的那种,不至于不懂成人世界既定的“游戏规则”。   所以,为什么不听话?   非得一时意气,吃了亏、尝了苦头才能明白么,但那样就迟了啊。   “你要是非跟我争这些,”裴缜垂眸道,“我就不去看比赛了。”   小狼狗:“你不去,我就在采访的时候告诉所有人,说我有个超级好超级好的男朋友,他叫裴……”   “你怎么就非得任这一下的性?!”   韩复不服:“你怎么就非得在乎别人的眼光?这是比赛!是凭实力说话的!选手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没人有资格管,又不会因为观众不高兴就被取消资格,怕什么!”   什么叫我怕,什么叫我非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啊……   裴缜被不讲理小狼狗气得够呛,烦躁地把人推一边去。   老子是为了谁!   小狼狗不吱声扑回来。   裴缜又推,不小心没控制住力道。   “砰——”   撞了墙,一片寂静。   大概是真的弄疼了,小狼狗没说什么,悄么么地摸了回来。贴着他的腹肌颤了几下,然后整个人轻轻、好像是不声不响地就掉眼泪了。   艹,这……   心脏抽了一小下,罪恶感浮出水面。裴缜恍惚之间想到家里的旧事,在他当年离开家的前不久,他姐姐才和差点结婚的男朋友分了手。   一家人坐下审问的时候,问出来的结果非常非常的鸡毛蒜皮。   也就是情侣之间的小矛盾,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那种,结果谁就不小心手重把谁给弄疼了。然后就开始报复性真打,最后闹到互相翻旧账揭老底指责家暴,然后就这么乌龙七八地分手拉黑、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相较而言,他家小狼狗真的好,被他弄疼了还肯给他搂。   裴缜抱着人轻柔地揉揉,后悔不该推他,却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别的错。   “呜……”   好好好,是我错,是我错行了吧。   简直心疼又好笑,平常挺帅气的一个人,怎么今天碰一下就嘤嘤嘤了?话说老子手机红包呢?好像落在厨房了,唉。   “那缜缜,听你的,就这么一次。”   半晌,韩复哑着嗓子说:“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裴缜愣了一下,委屈?什么委屈,啥委屈,哪来的委屈。   小狼狗低头又抹了一把脸:“那,等我在赛场上彻底站稳就可以公开了对不对?等观众喜欢我、等我越来越有人气,等别人想黑都黑不动就可以说了,是吧缜缜?”   裴缜:“……”   “那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等到半决赛、决赛的时候再跟所有人堂堂正正说明白我们的关系。然后把比赛赢下来,这样就谁都不能有意见了,对吧!”   不,不一定没意见。   裴缜简直佩服自己,直到这一刻还在理智地苟——就算你变得超有人气,宣布恋情时到底是会全网刷祝福,还是会集体反水回踩狂黑,是很难测的。   他是真的不明白小狼狗,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多考虑点呢?   你将来是要做自己独立品牌的,得叫很多人喜欢你、得叫舆论向着你才行。有男朋友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一堆黑历史的男朋友……   但是,怎么回事。   逻辑上明明都理得很顺了,感情上却一下子掉进了“呵呵呵呵,居然有人愿意为了我去对抗全世界”的神级大坑。   这句话,平常裴缜听着一直都觉得是有点脑残的。   现在才知道,身在其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好到无可救药。   就算有黑历史,也有人不在乎。就算会被拖累,也有人还是想护着他。那,不如就这样了吧……大不了到时候一起遭人嫌,又不会死。   做不成独立品牌,难道还能代工厂都开不成?真开不成,就回家种红薯!   裴缜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完了,把调香作为人生信仰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正在认真思考着将来跟小狼狗回老家卖红薯的可行性。   ……   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可怕了。学本事、学道理都学得飞快,让人难以招架。   比如晚饭的时候,小狼狗放下餐叉盯着他:“缜缜,白天讨论的那件事,我已经做出我的让步了,你是不是……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裴缜:“???”   “你以前教过我的,争执不下的时候,双方应该各退一步。我退了,你呢?”   说着伸出手,捉过裴缜的右手,一把将无名指上的黑玉戒指给撸了下来。   呃……哎?   裴缜:“你想干嘛,那个你不能拿!”   韩复挑着眉不搭理,直接把戒指往自己无名指上一套,对着灯瞧了瞧:“嗯,还挺适合我的。说起来缜缜,又没结婚这种东西干嘛天天戴着,谁送的?”   裴缜:“不是谁送,我自己买的!你还给我,那个说是黑玉其实是玛瑙,不值钱的才一百多!我以后给你买好的。”   “不~”韩复得逞脸,“我就要这个。”   裴缜:“……”   那个戒指真的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不过是买来给自己的“戒律”,小狼狗这么一搞,他分分钟要变成没有“戒律”的男人了!   算了算了,还什么戒律。现在的他还哪儿有什么戒律可言。   没想到的是,这居然还没完。   ……   九月八号一大清早,导演组就打电话来左催右催。两人洗漱完毕,就驱车赶往市里演播厅录“先导集”,还顺道接上了胖哥和余闻哲。   胖哥先上的车:“哦哟,情侣装?”   余闻哲两个街区后上车:“咦,你们两个今天是搭配的低调情侣装吗?”   裴缜:“……”   哪儿来的情侣装!不过是韩复非缠着让他换了一条跟他衬衫同色系、相近花纹的领带而已。   结果,韩复超级兴奋的:“这么明显吗?”   后座两人点头、点头。   韩复:“明显就好,明显就好。”   裴缜:“……”   不让公开,就拼命在这种小花花绕上面下功夫?   现在的年轻男孩子真的是…… 第34章 醋栗   那天, 车子一到地下停车场,韩复和胖哥就被节目组工作人员给匆匆拽上楼去了。   裴缜则带着余闻哲, 从另一边的电梯自行去演播厅候场。   ……   电梯内, 三面都是光滑平整的镜面。裴缜往里面皱眉往里瞧了瞧——休闲西装是韩复出门前给他精心搭配的,发型是韩复给他弄的。   年轻人的手艺和审美就是比较好,倒影里的男人果断比平常的样子要帅上几个度出来,一点都不颓废,亮闪闪的, 像他又不像他。   和身边的包子脸……形成鲜明对比。   裴缜就不明白了,余闻哲好好的一个帅萌帅萌小伙子, 为何整日不修边幅?   背了个巨大无比的书包, 手里还抱着厚牛皮本,看着活像个全副武装备战考研的大学生!刚才对面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从镜子里看, 那包偏巧还是鼓囊囊的军绿色。   整个人往那无辜一杵,活像一只被大壳压得站不直身的包子脸小乌龟。   正想着,龟壳就戳他身上来了。巨硬无比!   “裴大哥, 抱歉抱歉!”   裴缜:“你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余闻哲慌慌张张:“呃,笔、笔记本、笔记本电脑!”   裴缜:“……”   说的到底是一样东西, 还是三样东西?   “还、还有,演播厅里不让随便拍摄,所以我还带了录音笔。导师们说了什么,我会一字不漏录下来回家认真学习的!”   好吧好吧。确认过了眼神,是来学香的人!   “裴大哥, 你今天……”余闻哲自觉地往电梯一角缩了缩,确保自己的大龟壳不再随便伤及无辜,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好像跟跟平常不太一样。”   裴缜:“哪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余闻哲带笑不笑小羞涩道,“总之,就感觉今天裴大哥心情很好的样子。”   裴缜默默地脸一热。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是有点飘,没想到飘到别人都看出来了?   心情当然好啊,怎么能不好。   就好像快要干死的植物,遇到一场甘霖又能马上茁壮生长一样。人也是一个道理,之前再怎么缺爱,一旦遇到了有人愿意细心呵护投喂……   唉。想什么呢。   下意识地,动了动左手的无名指。   自打手指变得空荡荡的,就开始不习惯。   这一刻却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代替了那枚戒指缠绕在了手指上,正在给他源源不断的小能量。   有了那样的小小能量,走路都有点带风,跟开了无敌一样,无所畏惧。   ……   裴缜当然有心理准备,来pa观赛有可能会遇到些什么破事儿。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家安安静静躺撸撸猫,而不是来这里面对的别人的目光、指指点点的流言蜚语,甚至可能的奚落和难堪。   并且,也不是很想见易长晴。   但总归该面对的,是始终要面对。   要披荆斩棘重回征途,就不能心有畏惧。   更何况,他现在倒也有的是方法安慰自己。很简单的——不管在这遇到什么,只要想着一会儿能看到甜甜的小狼狗从后台那边撒欢跑出来,就什么苦大仇深都能烟消云散。   当然,裴缜也是清楚的。一段从“包养”开启的感情,本质上……说不太过去的。   将来难免会遇到问题,可能最后就只能是昙花一现的小幸福而已。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如今只要远远看上小狼狗一眼,就会无法控制地从心底涌现出文艺片里才有的小情愫。   觉得可爱,想一直看着他、想保护他。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   进入演播厅,能清楚看到一侧是十二名淘汰赛选手准备的三列四排共十二张崭新、洁白的调香台,另一侧则是导师席位以及一整排的评委坐席。   观众席,则分散在赛场两侧。   余闻哲的位置卡上写的是j-15。裴缜帮他粗略找了一下,j排,挺边边角角的一个后排位置。   余闻哲:“没关系没关系,有座就已经很满足了!”   裴缜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上的号,兰蕤贵宾位,a-1?   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a-1所在的位置,果然是华丽丽的第一排。面对belle、后排小红莓,头顶上是大大的赞助商兰蕤广告气球,播出时,大概不意外将会被不断带到镜头。   位置绝对是全场地位置最佳、最显眼的席座了,没有之一。   裴缜:“……”   还偏偏,无比靠近评委席。   距离最左边的导师椅,目测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   pa一共有三位导师,所以也是三把导师椅,每把都提前刻好了那位导师的名字,非常漂亮的篆金字体。裴缜粗略地扫了一眼距离最近的那一把上的名字……   果然,呵呵。   这日子还怎么过?这日子没法过了!   “包子,咱们换个座位?”   余闻哲脸一红,立刻不要命似的摇头。a-1位虽然位置好视野极佳,但未免也太过高调了,坐这儿,还怎么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正想说什么,旁边兰蕤的人已然一窝蜂围上来了“裴总!”“大客户裴总啊,幸会幸会!”   裴缜其实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是什么大客户,只能全程被动地跟那一群很热情的人握了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推搡搡入了座,不仅他入座,包子脸也坐在了旁边的a-2上。   头上还戴上了一顶兰蕤的蓝色薄荷精吉祥物的帽子。   很无辜地,一脸懵逼。   “……”裴缜回头,去看包子脸之前的座位。兰蕤的一个工作人员正坐在那,一副“你们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坐那就行”的大方状摆了摆手。   这……   这么高风亮节的大公司,现在真的很少见了。   “啊,裴大哥,导师出来了!你看,是朱粟、叶真衣和易长晴!”正想着,余闻哲兴奋地拽了拽他的袖口,继而整个观众席都开始欢腾起来。   灯光翻炫,节目的正式录制正式开始。正门缓缓开启,闪亮的西装、红裙,三位颜值超高的导师收拾得极为精致、在掌声和欢呼中闪亮登场。   易长晴最忙,边走边被跟拍,应该是已经在直播中,正在跟网上的观众讲解一些赛制规则。   一秒、两秒,越来越近,视线终于交汇。   琥珀色眼睛里闪过的错愕,裴缜也不知道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   没想到吗?   岂止你没想到,我之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啊。   ……   只能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瞬间、很多故事都很魔幻,既魔幻又现实。   裴缜和好友麦子熙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同一间高中毕业的。记得当年他的班里有两个不良少女,三年抢同一个男生,屡屡在教室里打成一团、在教室外拿凳子腿互砍闹得人尽皆知。   可后来,等到二十多岁了,在共同同学的婚礼上再相见,却一方温文尔雅、另一方也长裙盘发,轻声细语、谈笑风生地吃饭喝酒。   双双仿佛选择性遗忘了当年揪头发、撕逼的峥嵘岁月。   同样的情况,现在放他这儿,也基本差不多了。   明明之间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撕扯,那么多不堪,却就这么近近地相隔而坐。你云淡风轻,我也闭口不提。   ……   当然,裴缜知道,这事他俩不提,也会有好事者会忍不住想提。   随便回头看了看而已,果然,后排就被他逮到有熟悉的面孔正在指着这边窃窃私语。   却在他一扫而过的视线中,立刻变脸噤声,一副“求放过”“再也不敢了”的可怜样。   裴缜有些意外,对方好像……挺怕他的?   但他有什么可怕的?   一抬头,头上的品牌气球微笑着一弹一弹。这就对了,原来是在忌惮“兰蕤”啊。   裴缜毕竟见过兰蕤韩总,一直都觉得那人就只是个常见的有钱任性男而已。   但业界传闻真的很魔性,各种“黑白通吃”、各种为了朋友、为了小男宠“整到你家破人亡”的故事,骇人听闻还有鼻子有眼。   唉,真不知道后面那几个人,还有两米开外的易长晴……现在心里,正在如何猜测他跟兰蕤之间的渊源。   以他的年龄和“姿色”,总不至于能被误会成韩总的新任小甜甜吧?   但无论如何,这个位置还真是拉风。就连演播厅里几台摄像也以为他是个什么大人物,镜头连着拍拍拍。   裴缜无奈,总不至于去挡脸。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举起了桌上的兰蕤薄荷精小公仔,笑眯眯冲着镜头大方地摇了摇。   ……好的坏的,该来的都随便来吧。   唉~想他家小狼狗了。   后台待那么久,该出来了?   ……   韩复和胖哥两人,几分钟后便一起从侧门出了场。   一路走,一路按照节目组要求也在录着直播解说。   主要是胖哥在负责说——虽然刚才极不情愿,还是被造型师摁着把络腮胡子剃了,又戴了个小领结,一下从一个杀猪糙汉一瞬间光滑得像个完美的汤圆。   胖哥实在是个人才。不仅会推销,对着镜头也毫无压力。   当下正在以职业主播的超凡口速帮belle和小红莓念广告。还现场编顺了口溜,插科打诨效果max,旁边帮他举着手机的美女工作人员都笑得合不拢口。   相对而言,韩复就很轻松了。   全程只负责出颜值,偶尔捧个哏,其余时间努力在观众席搜索他家缜缜。   裴缜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是挺矛盾的。   明明刚才那么想念小狼狗,看到他走出来时也真的特别开心,想让他快点看自己这边,可真的看过来了,却又马上严肃地隔空使眼色:别看,咱俩在外头不认识!   韩复“呜”了一声,只能自顾自暗戳戳抚了抚小戒指。   那,既然看不了缜缜……   视线一转,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情敌易长晴的身上。   哼,居然座位离得那么近。   哼,今天某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在装模作样极。   等等……哈,哈哈。恨不得能马上冲过去问易长晴:“你得罪造型师了?”   不然,造型师怎么能这么报复社会,给你穿了个那么粉橘色的、诡异诡异的西装?   韩复不知道别的男人人穿这身会变怎样,反正以易长晴的气是撑不起来。站在那位一身缀钻黑西装、网络人称“三次元萨菲罗斯”的神级大帅哥朱粟身边,直接被秒得连渣渣都不剩。   该!   暗戳戳,又偷眼看了一下自家的缜缜。   唉,还是怎么看怎么帅~   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年轻的时候眼光就这么差,能看上那货?   ……   很快,大概就不到十分钟而已。   韩复就再也无法满脑子都是爱恨情仇了!   随着灯光音效,挂着pa标识的巨大后门赫然打开,乌央乌央的一大群选手蜂拥而入,兴奋、雀跃,人太多了一下子根本看不清脸。   被胖哥说成是“炼蛊”的狂风暴雨十进一的血腥淘汰,正式开启。   韩复努力去盯,才好容易才从人群中成功定位到了易长空、符瑶,还有其他几个海选时见过的面孔。   其他很多,应该都是外地海选的出线的选手了,总体……形形色色、啥人都有。   有些还打扮得比较正常,有些则怎么看怎么走错了地方——蓝西装红蝴蝶结、驾着小眼镜假装柯南的小矮个?兔兔装的奇怪女装大佬?甚至“咱们工人有力量”打扮的背带裤大叔都有,居然还来了个一头银发加红色高跟鞋的老奶奶?   不远处,“毒草哥”朱粟正对着镜头,兢兢业业地做着讲解:   “大家可以看到,现在走进来的,都是经过全国各地层层海选出线的选手。每一位都在笑着,接受着观众们的欢呼,每一位心里都怀抱着赢得pa大赛的无限希望。”   “只可惜,就在之后区区两个小时里,” 他眯起眼睛,“这里面90%的人,都要戛然止步在梦想的大门外。现在笑得多开心,可能一会儿就得哭得多惨。”   “很现实、也很残忍,但怎么办呢?”   “这就是真实的pa。”   灯光再度闪烁了一遍,整个会场安静了下来。就连空气都仿佛陡然降低了几度。   毒草哥走下导师台,径直走过韩复和胖哥的面前,走到了后门口抱团、个个一副看偶像状望着他的参赛选手面前。   邪邪地勾起唇角,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中,正捏着一颗饱满的、黄橙橙的柑橘。   “就如你们所见,这是一颗小小的柑橘。”   选手们都笑了,他也微笑着,高架镜头侧拍过来,闪过一道五彩的光晕。   “一颗柑橘而已,却将要改变你们之中至少一半人的命运。”   “想要成为一个最好的调香师,就不能只依靠别人提供的成品精油。调香最基本的功力之一,就是自己处理原料——所以,三场淘汰赛的第一场,考核最基础的技能就是‘橘皮精油提取’!”   “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是马上买车票回家,还是留下来角逐pa大赛国际出线资格,一颗小小的柑橘,将是你人生的转折点。”   他说这话时,身后工作人员已经相继推出来了几十架临时搭建的调香台,一声令下,选手们各自疯狂占领自己的台子。   每个台子上,只有区区一只柑橘,和最简单的一些提纯器皿与材料。   “时间是三十分钟,”朱粟优雅地抬起手腕,“现在,开始!”   顷刻而已,满演播厅里,就充满了切片橘子的甘甜味,以及刀子剁在砧板上的钝器声。   朱粟的怒吼,同时穿透了演播厅的寂静。   “先清洗!用流动的水仔细清洗!”   “都不是第一次处理柑橘了,是谁教你们不洗就直接处理的?疯啦!”   继而迈开大长腿,一袭黑西装穿梭在选手之中,开启了狂躁凶人的毒舌模式。   “用压榨法!先浸泡!只有半小时而已,都不用脑子想想,用蒸馏或者其他方法慢慢做,还来得及吗?”   “你!谁让你用石灰水浸泡处理的!”   “用石灰水需要预先浸泡十小时以上,想想你有那样的时间吗?还有谁!连这种程度基本道理都不知道的,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说好的半小时,统共不过只过去十分钟的时候,朱粟突然伸手,叫一名选手停下。   “可以了,你已经被淘汰了,请离开赛场吧。”   那人马上眼睛就红了:“我、我还能做的,再、再给我一只橘子好吗,我保证这次……”   朱粟摇摇头,看着他桌上支离破碎的柑橘:“已经可以了。回家好好练习一下基本功,明年再来吧。”   那人哭了:“我太紧张了,我真的会处理柑橘的,我平常都处理得很好的……”   朱粟:“所有人!沥干水再进行压榨,没有时间让水分自然蒸发了,桌上有材料、自己想办法!”   “用粉碎机的注意设置粉碎直径,太小太大都不行!还有动动脑子想,水油混合物到底要拿什么过滤?每人一只柑橘而已,没有机会给你犯傻!”   “你!也出列!不要再做了,你原料全部废了,做不出来了!”   “还有你!淘汰!”   被这么连番几下白色恐怖一笼罩,几乎所有选手都开始乱、开始抖了。   朱粟经过之地,人人自危,吓得小惨鸡一样。生怕会被他突然拎出来,来一句“够了,你已经被淘汰了”。   ……   在pa正式进入淘汰赛之后,按规定,导师是不可以再擅自淘汰选手的。   12名终选选手,将经历非常公平的专家打分制,以一集淘汰一人的速率,公平角逐最终冠军。   但今天的选拔,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就显得非常的粗犷了。   三位导师中的任何一位都拥有一票生死权,可以随时让任何一位在他看来“不合格”的选手离场。   在朱粟之后,唯一的女导师叶真衣红裙一闪,也跟着下场了。   所有人变得更加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这时朱粟又抓出了一个妹子,妹子直接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粟:“别哭了,你手里这只橘子肯定比你还想哭。真的,别让无辜的橘子跟着你受罪了,下次再来吧。”   毫无同情心的说法,让妹子哭得更惨了。   还好,叶真衣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安慰了一下妹子,又在朱粟又要淘汰另一个选手的时候,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还希望再观察几分钟看看。   朱粟也不介意,继续满场释放恐怖:“认真、仔细!不要浪费原料!宁可慢、别出错,不要切到自己的手,哎那边那个,刚说的不要切到手呢?”   “行,你,停下。”   他一转身,拽起了那个柯南打扮的眼镜小个子。   “谢谢你的参与,别做了,”朱粟面无表情到,“你这一轮合格了,直接站到晋级席那边去,等第二轮吧。”   小个子本来差点没吓哭,结果听到居然是“合格”如临大赦,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忙捂着心口跌跌撞撞放下橘子去享受他的劫后余生去了。   很快,又有几个选手出列,或被淘汰、或确定晋级。   “哟,连易长空手速那么慢,都能给通过了啊?”胖哥不以为然,“要是你胖哥我上去,肯定第一个过关!”   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捧哏,胖哥转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韩复。   “呃,你怎、怎么了?”   韩复正在保持微笑,瑟瑟发抖中。   “他们……那样,我、我……”连话都说不全了,跟个坏掉的小机器人似的。   胖哥:“不是,你瞎紧张啥?咱俩已经保送了不是吗?”   是保送了没错……   可是,看了这些选手做橘子皮精油之后,韩复突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有资格站在这里了。   好多被朱粟盖章“不合格”的选手,在他看来都还蛮厉害的。明明每一步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淘汰了?   这要是换成他在那边切橘子,再笨手笨脚的,会不会……直接被朱粟拎出来说“滚”?   那么多人,每个都很强。   他居然还跟缜缜夸下海口说他要赢!   怎么赢啊?和这么一群大牛人混撕三局最后留下来的蛊虫霸王花们一起进入十二强,这上哪儿赢去啊!   ……   裴缜坐在观众席,远远一直在看韩复。   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忘了事前给狗子个高能预警,可怜的狗子直接被吓傻了。   弄得好久没上线的父爱直接泛滥,想赶紧把傻狗子扯回怀里抱抱揉揉。   其实吧,也并没有小狼狗想的那么凶残的。 第35章 红景天   裴缜敢认为“pa也没有那么凶残”, 是因为他当年毕竟有过从海选一路逆流而上,披荆斩棘成功打进国际赛的经验。   倒也不是说想要成为业内万众瞩目的调香师, 就必须参赛、必须有几项类似的业界大奖或证书加持, 没有就不行。   只是,参赛,确实是一个艰难、折磨,千军万过独木桥,却能让人急速学习、尽快脱颖而出的方式。   “调香”在大部分人眼里, 并非什么特别“正经”的行业。   挣钱不快、出头也难,所以愿意奋不顾身投身进来的, 很多都怀抱着远超常人的勇气和热情。   裴缜相信, 在场的绝大多数选手也都和他当年一样,都是抱着坚定梦想和信念,想要突破自我、更进一步, 才义无反顾地走进这个高强度、高压力的pa赛场。   ……   像“勇气”“热情”“追梦”这样的词汇,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美好的。   真的很美好,美好到裴缜一路走来, 再苦再难也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却也因为一直在坚持,所以比谁都明白,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勇敢”的代价不见得一定是平坦的通途。   一次又一次跌倒,经历心酸和挫折的人,在这个行业比比皆是。   眼前亦然。直播不过半个小时而已,朱粟“有人要哭”预言就应验了。   如他所说, 之前多开心,后来就哭得多惨。第一轮结束的钟声响起,幸存者根本来不及狂喜或同情别人,就匆忙紧张地投身到了第二轮的淘汰中。   裴缜记得当年参加pa时,也是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做评委导师。   年纪要比今天这三位大上许多,性格也更加平缓、沉稳一些。   至少绝不会像毒草哥一样全场疯跑,持续性地挑刺、怒吼、吓唬人。   但他也能理解毒草哥的不易。   女导师叶真衣,是出了名的“淡定脸的真衣小姐”。易长晴更是性格内敛,虽然琥珀色的眼睛里总藏着很多情绪,但整张脸永远是面无表情的高冷。   摊上了这么两个“以静制动”型的搭档,好歹也是电视直播节目,朱粟要是再不火爆起来、扛起大梁到处挑挑事儿,直播的讨论点和看点怕是要瘫痪了。   趁镜头没转到他这边的时候,裴缜从桌下划开手机。   “……”pa的直播的实时热度非常高,比他想象中还要爆得多。   流量已经快要比得过国内最火的综艺节目了。   弹幕更是相当的疯狂,粗粗一眼扫过去,十条里有八条都是评论颜值的。各种刷屏的【导师团颜值爆炸】【不就是香水我买买买就是了】【睡了那颗毒草哥】【真衣小姐的小红裙由我来承包】。   颜值时代,节目组选导师都是认真考量、分析过的。   裴缜服气。怪不得有人全程话少、没表情,也一定要请来站桩……   就连易长晴那件的红西装,现场看着怪,直播效果也意外地效果不错,至少让不动如山的他看着相当醒目,引起了一波强大的关注度。   裴缜耐心多等了几秒。   他就不信了,都在讨论“脸”的直播,他家韩复能没人提?   这可不是“金主眼里出西施”,就那种级别的盛世美颜和勾魂小泪痣,裴缜毫不怀疑就算已经吓成了一只抖狗子,也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抖狗子!   正想着,直播跟着朱粟一晃就带到了他家男青年。   弹幕速度瞬间变快,满屏的【停!】【停一下!】,可惜镜头并没有停。于是马上有人好心指路——【泪痣小哥cut,地址xxx……】   裴缜循着点了过去。   那个cut拍的是侧脸,应该是他们进场前的场景了,韩复一边和胖哥说话一边走过长廊。他家狗子傻傻的,完全就没注意到直播镜头的存在。   但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看的缘故,镜头也很有耐心,一路不厌其烦地跟着他。   底下弹幕从【搞什么啊这么暗】【这是在拍什么鬼】的零星几条,到十几秒后韩复侧过脸来的瞬间,直接一秒爆炸。   【我去!】【小哥哥超好看!】【这是选手?】【雇来站台的男模吧?】   韩复终于注意到了直播这边,大方地转过来冲着镜头挥了挥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妈呀】【笑了笑了笑了笑了】【感觉恋爱了】【大家好我是评委,欢迎观赏本届调香师颜值大赛总冠军】。   缜缜。   裴缜一滞。   直播里,韩复那边外头很吵,所以只有画面却收录不到声音,但他的口型,确确实实是地对着镜头叫了他的名字的。   这几个月间,他已经被“缜缜”“缜缜”地叫过几百几千遍,从那个男人发音时的小笑意到咬唇的小动作,都已经滚瓜烂熟。   这一刻,他就在那头叫着他的名字,笑得眼睛眯着,闪着星河一般的光芒。   “缜缜,爱你哦。”   男青年对着屏幕说。   弹幕观众没什么人看懂那个“缜缜”,却都看懂了后面的“爱你”,各种【也爱你】【哈哈哈也爱你】……   笨蛋。   裴缜按掉手机,不敢再继续往下看。努力将视线回到赛场上。   第二轮淘汰很快也走到尾声。黑压压的一大群选手,只剩下零星的二十几来人。上一轮还在庆贺险胜、对着天空感谢神明的选手,现在好多哭得比一轮淘汰的那些惨。   怎么能不惨。   第二局才失败,当然比第一局落差更大。接近功败垂成的诛心,明显比一开始就没什么希望要摔得惨痛的多。   最后一局淘汰,别说选手,连导师叶真衣心态都快崩了。   大家都是海选出线选手,能留到现在说明水准差距真的不大,临场发挥又都还不错。身为评委,却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一念之差而已,说不定就要扭转了别人整个命运的走向。   淘汰到最后几个,“淡定脸的真衣小姐”满脸都写着“对不起请原谅我”。   ……   裴缜本来,还有些替那位一只手的符瑶小姐担心。   幸而她实力超群,残疾没有造成太大的障碍,三轮淘汰一直获导师青眼。在第一轮的时候甚至出现了三个人抢她的情况——在易长晴请她放下柑橘时,朱粟一把牵起她的手腕,而叶真衣则同时揪住了她裙子边边。   比较令裴缜意外的是,那位显眼的红色高跟鞋的奶奶竟然也留到了最后,顺利进到了叶真衣的队伍。   易长晴大概为了避嫌,全程没有去管他弟弟易长空。   但易长空毕竟手很稳,前两轮都有叶真衣选,最后一轮被朱粟抢了过去。   ……   虽然只是在观众席里观赛而已,但从赛场出来,裴缜有些疲倦。后座蹭车的、记了一堆笔记的包子脸则直接累瘫。   “怎么那么久?”   在停车场等了半个小时,韩复和胖哥也上车了。   韩复笑笑:“我刚才跟导师选的其他三位选手认识了一下,还都挺有个性的。一个兔子帽兜女装大佬,一个二十八岁自己带孩子的单亲妈妈。老顾,你们队里都谁?”   裴缜默默发动了车子。   朱粟旗下的四个选手,还有一个人韩复略过没提,就是那小白兔易长空。而胖哥队伍里,更是有几个看着很不好对付的角色。   韩复:“大家都饿了,一起去吃好吃的怎么样?缜缜,我想吃寿司了。”   略讨好的小眼神,毕竟豪华寿司大餐也不便宜。   裴缜对破费倒是没意见。只是有点心疼,有些人明明都被吓成那样了,转过头还要努力在他面前装乖装笑。   ……   半夜。韩复偷偷翻了个身,又偷偷翻了个身。   “睡不着?”   裴缜开了灯,翻身下床。   听到小狼狗轻轻喊了他一声,却没有停下脚步。人在夜色中常常依照本能去做一些事情,他走进厨房,烧了热水,然后以习惯性的动作打开了头顶的橱柜。   里面空荡荡的,裴缜愣了愣。   “……”很久以前,橱柜的这个地方,总会有一两罐奶粉的。   温水,两勺牛奶,一勺草莓粉。这件事他半夜时起来做过一遍又一遍,因为以前一心一意爱过的某个人,非常容易失眠。   恍恍惚惚地站了十来秒,“砰”地关上柜子。   好在冰箱里还有刚囤的鲜牛奶,拆了一袋,在锅子上缓缓加热。   牛奶咕噜咕噜时,拖拉着鞋子的声音也近了,韩复困困的样子磨磨蹭蹭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上。   “晚上不是吃了大餐,大半夜的又饿啦?”   “是在给你煮牛奶!”裴缜瞪了他一眼,“不是睡不着吗?助睡眠的!”   韩复受宠若惊,超级感动地望着牛奶锅:“缜缜,你真好。”   裴缜:“嗯,你慢点喝,烫的!慢点当心烫!”   现在的年轻人,一碗牛奶而已,怎么跟抢不着似的,被烫得都飙眼泪了还拼命往下灌。傻吗?   真的是……   不可爱的人,哪怕白喝了几年的牛奶,该不感动还不感动。而像这种超级可爱的,喝一次就当成个宝。   而他当年简直神经病了吧,居然喜欢那种又冷又硬捂不热的石头;好在现在年纪大了想开了,从一开始就该喜欢个这种又软又萌的!   ……   回了床上,裴缜伸手主动抱住小狼狗,撸撸毛。   “缜缜,快睡吧。我没事的,可能是站了一天有点累了……”   裴缜:“是看了对手厉害觉得自己实力不济,怕输是吗?。”   “……”空气静默了片刻。   韩复轻声道:“要是淘汰赛第一场就输掉,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裴缜紧了紧手臂。想骂他傻,忍了忍没骂。   “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吧?”   “你才学香几个月而已,现在所有的比赛、所有的学习是在‘积累经验’而已。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尽力了就好!”   “尽力就好”,裴缜明明记得这句曾经成功地安慰到过小狼狗,但现在,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怀里,韩复狠狠摇了摇头:“可是缜缜,我不想输。”   “我想赢、想留得久一些,想走到决赛。我现在真的、真的好后悔——要是能早点找到你该多好,要是能早点跟你学香多好。要是我现在已经学了三年五年,肯能能有实力和他们货真价实地较量一下的!”   “一想到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裴缜没有说什么。   一会儿,突然笑了。   好像是显得挺没同情心的,别人都压力山大得睡不着了他还笑话人家。小狼狗“呜”了一声,超级不满意。   “但是,哈……我真的觉得这在将来,会是个好故事的。”   “真的,你想啊,等将来有一天你成名了,有人给‘著名调香师韩复’写新闻稿的时候。大概没事都不敢这么编吧——赫赫有名的调香天才,在第一次参加pa之前,吓得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   他笑着,又摸了摸韩复。   “你难道不觉得……这会是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好故事么?”   “还是那句话,这次时间是紧,但机会以后又不是就没有了。别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乖乖睡觉别折腾自己,嗯?”   “……”   怀里,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头扎过来撒娇地蹭,拼命蹭。裴缜听他咕咕哝哝的,好像又说了一次:“缜缜你真好。”   那是,得对你好。   不对你更好点,那么可爱了,被骗走变成别人家的小可爱怎么办?   ……   淘汰赛正式开赛前的一周,裴缜把公司的事情全部推给了副总,每天在家认真教导韩复研香。   韩复不想输。   他没办法保证他赢,只能努力帮他挑些小毛病小纰漏,跟他讲些注意事项和基本原理,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   终于,九月十五日到了。   裴缜做好一切心里建设。然后,全程围观某人在家怂成团、上场后霸气侧漏得心应手。   你……是在逗我?   跟那些哭唧唧叫着“考砸了”,发下来卷面差一分满分的烦人学霸似的。白瞎了他真情实感的抱抱和安慰。   ……就是存心来骗抱、骗牛奶的吧。 第36章 朗姆酒   九月十五日。pa淘汰赛第一天。   下午两点整, 比赛开始的钟声敲响,演播厅华丽丽的大门缓缓打开, 衣着光鲜的选手们从闪亮射灯背景中鱼贯而出。   飞行镜头连排扫过大厅两侧成排陈列满香水的华丽展示柜, 间或切换到观众席上一张张疯狂的热情的脸,最高处的主机位一路俯视视角,追着选手们分别走向属于他们的调香台。   把这场刚刚开幕的比赛,营造得全然如同一场万众瞩目的盛世。   余闻哲:“……好近啊。”   确实好近!裴缜也觉得近。   三列四排调香台,12强各自就位站定。在第一天的淘汰赛, 韩复和胖哥作为赞助商推荐资格,位置都在调香台第一排。   韩复的位置还偏偏就在最左侧, 正对易长晴的导师位。   距离裴缜所在的兰蕤a-1贵宾席, 更是不过只有欠身加一只手臂的距离而已。   近到……裴缜甚至产生了一种随时可以伸手过去撸一把毛的错觉。   这不妙,可真得控制住自己啊!   ……   12名选手,将在之后的每周减员一名。直到决赛, 刚好是12集一季的直播时长。   pa淘汰赛采用特殊的“积分制度”。每周比赛每位选手各拥有两轮比赛机会。第一轮单轮积分最高的三位选手,能确保当天不会被淘汰。   而不幸在第二轮单轮积分垫底的三位选手,将会被加合两轮总积分, 几分最少的那一位将被淘汰。   每期两轮比赛的具体内容,都在有细微的变化和调整。但一般来说, 国际惯例在第一轮,将会比试“命题研香”。   “命题研香”,顾名思义,就是按照“规定的主题”去调制香水。   通常会限定比如“海洋系”、“柑橘系”之类的主题,又或者更加宽泛一些, 直接“男香”或“少女香”。   当然,随着大赛的直播和娱乐化程度升级,近些年匪夷所思的主题越来越多,比如刚结束的pa英国,有一期就要求选手做出一款以“亨利八世”为主题的香水,也就是英国都铎王朝某位著名的极品杀妻狂魔君主。   当场题目出来,就连李斯特都露出了“什么鬼”的表情,然后望望天,开始欲哭无泪地做。   ……   当然,像那样无迹可寻的命题,毕竟只在少数。   因为虽然这轮比赛的名字叫做“命题研香”,可绝大多数时候选手为了保险起见并不会真的选择以原创的方式去“研香”,而是会选择“复刻”记忆中相关主题的香水,或在原作基础上稍加修改。   毕竟,这里是“调香师技能大赛”,不是“年度十佳作品大赛”。   比拼的是“技术”,而并非“创造力”。   选手站定后,朱粟简单热了场,重申了一下比赛规则,终于开始宣布pa首场淘汰赛第一轮的题目。   “有这么一种味道,香醇、热情、火辣,成熟又有趣,”他眯起眼睛、微笑着卖着他的关子,“从古至今一直深受人们的喜爱,不管是狂喜还是悲伤,都可以通过它来表达和宣泄。”   镜头一转,转向他身侧的美人调香师叶真衣。   叶真衣的手中,抱着一瓶红酒。   “没错,是酒。”朱粟道。   “众所周知,香水的主要载体是‘酒精’,然而没有处理、掩盖掉‘酒精味’的香水,常常会被认为成存在最低级的缺陷。”   “但那绝不包括刻意为之的酒香主题香水——朗姆、威士忌、苦艾、伏特加,所有香醇浓郁的美酒,都拥有不少以其为主题的知名香氛。”   “今天的题目,就是‘酒香调’。”   朱粟笑着,同时帅气地伸展开了双臂:“在我后面的精油储藏室里,存放着成千上万种精致萃取的精油与新鲜原料,本次大赛的全部材料赞助,都来源于只做高端精油的兰蕤集团。”   “现在,每位选手将有十分钟的时间。”   “思考好待会儿要呈现什么样的‘美酒’,并据此进精油室自行选取原料,现在就开始,go!”   一声令下。   选手们争先恐后飞奔入精油室。   裴缜则坐在观众席上,默默在脑海里飞速地过着各种各样的酒香香水。朗姆酒调的男香“暗黑革命”,红酒调的“微醺玫瑰”,威士忌的“烟草乌木”,“龙舌兰可可”,“狂恋苦艾”,“琴”……   能做的真的很多。   有的好做,有的则存在陷阱和坑。这么想着就有些焦躁,恨不得能破坏规则赶紧给他家怂萌小狼狗打个电话,帮住他做出比较正确的选择。   韩复并不是第一个抢进精油室的,却第一个拿齐了原料走出来的。   裴缜因为很担心,赶紧努力凭借他那视力糟糕的眼睛,去辨认他家傻白甜青年到底取用了哪些精油、想要做什么。   这场比赛时间限制很紧,可别选了那种太耗时的香啊!   朗姆酒、巧克力、冷杉、榛子、广藿香、辛香料、小豆蔻……裴缜一个一个标签读下去,越读越熟悉,最后整颗心都陷入了一片酸涩和柔软。   想跟他说,你看着我。   想跟他说,韩小花,你真的是……一点都不乖!   明明都说了,在外头不要轻易跟我扯上任何关系的,你怎么就!   很快,其他选手也在规定时间内回到调香台。调制时间是一个小时,朱粟刚说了“开始”,所有选手已经疯狂地开始摆弄他们桌上的冷凝管、烧杯、锥形瓶……   一个小时而已,对调香师来说可能转瞬即逝。   简直分秒必争。   可是,对于镜头前耐心看直播的观众来说却并非如此。为了节目的吸引力和趣味性,导师朱粟也毫不迟疑,马上开始下场搞起了事情来。   直播镜头紧紧地follow着他,他首先去撩了距离最近的胖哥。   “柠檬、朗姆、薄荷和糖?这是要做belle的‘甜柠檬酒’?”   胖哥:“报告首长,我要做的是les étoiles的‘螺丝起子’!”   “螺丝起子,原本是一款很有品味的鸡尾酒,同样也是l家很有品位的一款香水。”朱粟对着镜头给观众稍微介绍了一番,转回头又问胖哥,“可是,我好像没有看到你拿柳橙精油,还有其他一些相关原料?”   胖哥:“嗯,我打算用柠檬,在原作基础上稍作一些小的改动。”   “改动?”朱粟皱眉,露出了并不认可的神情:“第一场比赛而已,你就要随意改动经典香水的配方?要知道越是一线大牌的香水,越是经过反复的修改和推敲。肆意更改,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胖哥:“我知道,但我想试试。”   “不听劝啊,那~可要祝你好运了。”   相对朱粟这边的挑剔,叶真衣那边对待“创新”就要宽容得多。   “你要把经典男香‘伏特加狂欢’改做女香版本?这……还真是超级大胆的尝试,要加油哦!”   符瑶点点头。   垂眸,用她唯一的一只手利落地拧开了白酒盖子。   叶真衣红裙从符瑶桌边离开,向左几步轻移,就来到了韩复桌前。   “你是第一个从精油室出来的,看起来非常胸有成竹呢?”   韩复笑笑,不置可否。叶真衣看着他全程动作干净利落、井然有序,眼里闪过了一丝欣赏。忽然皱了皱眉,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凑过来嗅了嗅,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华。   “咦,你这是要做pei的‘酒心巧克力’吗,我收藏了那款‘酒心巧克力’的,超级喜欢的!”   她说这话时是背对着观众席的,声音也并不大。   却清晰地传进裴缜的耳朵里,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词。   ……   因为性格比较低调的缘故,叶真衣在圈外并没有朱粟和易长晴那么出名。   但放在业内,实力、地位评价却是公认的远在另外两名导师之上。   裴缜从来没想过,像这样真正意义上的“业界巅峰”,原来竟也知道昙花一现的pei,而且还说,喜欢他的香……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怎么感动。一直没有下场的易长晴,突然像是被系统激活了的野怪一样,径直就朝韩复这边袭来了。   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但裴缜现在真心觉得,要不然就是这句话错了,要不然就是他错了,要不然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一听到韩复做的是他的“酒心巧克力”,易长晴就整个魔怔了。   不爽到甚至都不顾直播镜头还在拍着,直接冲到韩复面前就开始张口刻薄,甚至连维持了多年的清冷而高贵的人设面具都忘了戴上。   易长晴的全盘挑刺,大意总结起来不过一个意思——   别的选手都在变化、创新、努力突破自我,你倒好。在这悠哉哉的,就只想着依靠巧克力香精投机取巧、轻松过关?   之所以说“轻松”,稍微懂得行业的人都能明白,因为巧克力香精因为不是天然香精而是通过化学手段调配出来的人工味道,无法如柠檬、玫瑰等精油一样,由选手当场提取、加工。   按照易长晴的说法,“酒心巧克力的配方又不难”。所以韩复在这一小时里要做的,“充其量不过是拿成品巧克力精油兑酒混一混、调一调而已”。   比起正在拼命努力的其他选手,态度“太不够端正”。   ……   要不是那么多镜头围着,裴缜简直想当场站起来跟姓易的开撕。   净他妈胡扯。   不难?不难现在把原料都给你,你一小时时间,你给我复刻一个“酒心巧克力”出来试试看?   居然敢说老子的香“简单”?   不过几年而已,就忘了你一身的调香本事是谁教的了?这要放古代,典型的欺师灭祖。   好在,在他碍于身份没法当面撕的情况下,他家小狼狗一个人的火力也是足够的。   只见韩复规整地把精油混合、拌匀、毫无差池地开始静置,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微微扬起了唇角。   仿佛易长晴明显故意的挑事和打压行为不过是一团浮云,根本没有造成选手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韩复确实不生气。   按理说他平常应该是比较沉不住气的,但这一刻,却再度陷入了他爹一脉相承的理性狐狸状态。   不仅不气,还暗暗庆幸。   因为,缜缜生气了。   虽然遵守约定不往那边看,但余光一直在偷偷关注。裴缜能生气绝对是好事!他气就说明,他还是完全没明白易长晴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韩复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地,将空试管在手指上转了一圈——那是裴缜很擅长的一个小动作。   果然,易长晴熟悉那个动作,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刷”地更黑了一层。   “……”   一个人到底是得有多自负、或者多幼稚,才会用这种完全扭曲了的、与真实心意背道而驰的举动,去伤害明明在意的人。   像这种事情,韩复自己打二十岁懂事了以后,就再也没干过了。   “……回答您刚才的问题。”   他看着易长晴,黝黑的眸子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首先,没有在这件作品上做任何更改,是因为在我看来,是因为‘酒心巧克力’本身就是‘完美’的作品。在‘完美的事物’上添油加醋,是绝对愚蠢的行为。”   “第二,之所以选做这款香,是因为对我来说,这款香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让我特别想要做好它,也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好它。”   韩复说到这儿,稍稍地停顿了一下,明明是带了点儿小小的险恶的,在镜头里看来,却笑得让人心颤地灿烂。   “因为,这款香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我和我爱人的‘定情信物’吧。”   “够了,”易长晴冷着脸伸手就要挡镜头,“这是pa,不是编故事大会。”   摄像小哥:我躲~   开玩笑!话都说到这儿了都不拍完,是会被导演和网友骂死的好吗?   自打上周先导集播出之后,导演就开会强调过了,“泪痣小哥”话题度高,下次一定要多给镜头。   更何况,网上各种刷“到底有没有女朋友”的,现在这可是自曝情史肯定火啊,那还不赶紧跟跟跟! 第37章 小雏菊   在中小学生作文本里, 有一句套路的经典开头——“俗话说的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这句话经裴缜亲测, 在感情世界里完、全、不、适、用。   他不是没有过“好的开始”。   在很多年前, 在某个深夜机场里,冻得快要骂娘的时候被“好心人”一条温暖的干净毛毯裹住了僵冷的身子。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特别清澄的琥珀色的眼睛。   手一抖,小半杯咖啡直接洒了,那人慌着又拿毛巾来, 两人在手忙脚乱里相视而笑、一见如故。   再后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好的、不好的, 该忘的、不该忘的, 都也已经磨蚀得差不多了。偏偏那一天的所有细节,至今无比地清晰印在脑海里,无论怎么试图覆盖, 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   裴缜年轻时也属于挺拎不清的那一类,一度还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命中注定的相遇”。   甚至觉得上天应该会固定“发”给每个人相应的“缘分”。会量身定制“天造地设”的理想型,在每个人最适合去恋爱的年纪、安排理想型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所以, 遇到易长晴时,立刻觉得就是他没错了。   还曾经暗暗感谢上天, 为了提醒他重视,特意设置了个偶像剧一般的相遇。   那趟出差回来之后,裴缜马上急吼吼大包小包直奔那家机场餐厅,生怕去晚了,那个人会像海市蜃楼一样凭空消失不见。而后来, 两人在事业上面的默契,也不断让他确定这个人就是他这这辈子的归宿。   谁能想到,自以为是的“缘分”统统都是假的。   后来的裴缜,已经逐渐相信这个世界很操蛋、根本没有奇迹。   然而就在他准备以金钱来买快乐,彻底还这个世界颜色的时候,很魔幻地,野生的韩小花又出现了。   以至于当下有点迷。   这个世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以前,在一家很小的香水公司上过班。”   “我的爱人,是供应商那边的设计师。我一直都特别喜欢他做的香,也一直很想见到本人。”   镜头仍旧紧跟。韩复说这话时,手指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摇晃了一下暗色的精油瓶身,慢慢旋开。   裴缜觉得,他的小青年真的技术进步神速。   在家里有多怂,现场就有多有条不紊。先调和初调、再往里面添加中调、最后精致地末调收尾——精油加入无香酒精的过程要非常精细,就像是炒菜放盐一样不能多、也不能少。   韩复控制得很完美。   不疾不徐、以精准的力道控制着精油的用量,并严格遵守着他教的方法,耐心等待香气弥散开来,才进行后续的调整。   一点都不让人担心,甚至已经开始有点老油条——之前胖哥可以一边调香一边炫技,韩复现在居然也能一边做香,一边分出心来编故事了。   “后来有一天吧,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我那天出门就有预感,‘今天一定会遇到好事’。结果那天,我爱人刚好过来我们公司这边讨论产品,我就一见钟情了。”   韩复说到这儿抬起眼,像是宣誓主权一样看向镜头。   “我特别爱他,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不管谁来抢我都绝对不会让,绝对。”   裴缜:“……”   谁是谁宝贝。   还有,想太多了!谁会跟你抢、谁又稀罕跟你抢?   除了你这么傻,还有谁能把……不是!直播呢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啊,估计弹幕已经炸了吧!   ……   确实是“胡说”。   裴缜毕竟是当事人,亲身经历过原版剧情。别的不说,首先天气就不对。那天哪儿来的“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了?   那天明明就下了雨。   不仅下了雨,还是s市十年难遇的特大暴雨。   裴缜的老寒腿按说不该在雨天出门,但那天已经约好了老客户陈总谈新香的设计,不好随便爽约。   那段日子,裴缜其实心情一直挺差的。   空虚寂寞冷成了常态,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花钱给子买个小甜头小安慰,还被好友麦子熙当面好一通批评教育,然后就不仅没人爱,连朋友都没了。   但人再怎么丧,钱还是得继续赚。   为防大雨堵车,他还特意提前出了门,结果早到了一小时。   陈总秘书:“哎呀裴总您来这么早啊,陈总还在后头厂子里呢,我替您去叫?”   裴缜:“不了,我自己过去找他吧。”   才走到半路,裴缜就后悔了。   放眼望去,通往后院工厂的小路一片汪洋,早已经积上了深深的雨水。裴缜咬着牙,好不容易趟水进了厂子,可能是刚好走岔了,陈总居然不在厂子里。   工厂有点破,顶棚被雨水打得哗啦啦,四处漏风居然还有点漏雨,零星几个员工在流水线上干活。   这所谓的“工厂”,其实只是个小小的贴牌厂子而已。   陈总公司不生产香水,只是香水的搬运工。主要业务其实是从各个代工厂进成品的货,然后贴上他家的标签,然后去小精品店疯狂营销。   “……”脚下一滩水渍,湿了半截的裤脚贴在腿上,估计回去腿要疼死。   但能怎么办呢?谁让自己非要逞强过来,怪不了别人。   最近,可能是又有点水逆的意思。   问题是这艹了狗的人生,像这样又颓又丧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否极泰来?   那一刻,裴缜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这个小工厂、就在下一秒,他转身就遇到了他家狗子。   ……   韩复并没有撒谎。   他的确是在香水公司“上班”时,遇到了“供应商的设计师”。   但大概听众里十个有九个半,会把场景想象成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客户公司的白领”远远看着“供应商方设计师”,眼里缓缓溢出温暖的光彩。   现实却是在一个飒飒漏风漏雨的小破厂。一边是心情差到爆的代工厂小老板加设计师,另一边则是工作服很厚、宽檐工作帽遮挡了半张脸、乍一看土到掉渣的年轻小工人。   是裴缜先注意到的韩复。   因为,这个小工人……码精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和旁边训练有素的熟练工种手速形成鲜明对比。   起初也并没有多在意,就在视线要移开时,小工人却突然给他来了个匪夷所思的操作。   明明已经把一整箱的香水码整齐了。   却又歪了歪头,重新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来一瓶,对着瓶盖“mua”了一下,继而摸小狗一样摸了摸瓶子的“头”,说了声“乖哦~”,然后放回去。   裴缜:“……”   恋物癖犯病现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默默那边走了两步,看到箱子里成排的小瓶居然全是他代工厂的货!   低配版“酒心巧克力”。   高配版曾经是pei的情人节的限量小甜香,后来裴缜东山再起开小代工厂,很不要脸地拿以前的经典配方降级了个便宜的原料版本,继续卖卖卖。   毕竟是曾经精心设计过的一款香,所以很受欢迎。   裴缜决定往好处想,小打工仔之所以会亲瓶子一下,应该也是很喜欢他的这款“酒心巧克力”。   一时的兴起,找那小工搭了话。   ……   裴缜现在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都问了他什么,但反正肯定不过“在这儿干多久了呀”“哪儿人啊”之类的普通闲聊,也不知道小厂工为什么反应就那么大。   要不是他一把扶住,差点把面前两大箱香水全给掀翻了。   回忆到这,裴缜才忽然发现,说不定,小狼狗根本没有骗他……   “一见钟情”,刚才韩复对着镜头是这么说的,日常在家起腻的时候、粘着他的时候,也总爱这么说。   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哄他开心的话。   可是现在想想,第一次搭话的时候韩复是真的很紧张!甚至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到了灾难的程度。   完全就不是后来那种成天没脸没皮扮戏精,一旦开始粘人,就跟牛皮糖一样扯都扯不下去的调调!   “……”要不是今天突然回想起来这一段,裴缜都忘了韩小花居然也曾经“纯情”过。   虽然,也就只有几分钟而已。   几分钟后,陈总大步流星地跑了进来:“哎哟,裴总裴总,真是不好意思哈~”   陈总的小香水公司不大。就只有管理层三四个、小猫五六只、员工七八位、厂工十来人。以至于他一个老总,从上到下认得所有人。   陈总:“这是才招进来的新贴牌工小韩。小韩,给裴总打过招呼没有?还不把帽子拿下来!”   裴缜怎么都没想到。   本以为帽子摘下来后,他会看到脑补中的一张高原红、傻愣愣的憨厚脸。   结果大反转。   手指白皙而修长,发丝和眼睛都是黑曜石的明亮色泽。区区一个小厂工,居然长着一张无比俊美、端正、荷尔蒙十足的脸。   眼角微微上挑、一颗小泪痣,一身傻逼兮兮的工作服都压不住了扑面而来“洋气”的感觉。 第38章 琥珀   那天下午, 裴缜跟陈总讨论着香水,满脑子却一直在想刚才的泪痣小青年。   直到谈完、握手、起身告辞, 往停车场走着走着还在想着。   裴缜觉得自己有点扯。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又是苟成那副德行,居然还有脸见着年轻、好看的男孩就走不动路?   话说回来……好看又贫穷的底层打工男青年。   多么熟悉、多么酸爽的设定。   人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就他一个思路清奇、异于常人,居然没在怕的。   不仅不怕, 竟然还在认真地yy……不知道这位的骨气比上一位如何,愿不愿意被他用金钱来“拯救”一下。   ……   走到停车场, 裴缜远远看到他的黑色路虎旁边, 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好看的人,往往连背影都特别好看。   但……应该不可能吧?   没道理的。   越是走近,就越是看着像, 裴缜咳了一声,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果然,就是刚才的那个小厂工!   没穿刚才的工作服, 一很普通的黑色棒球衫而已,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的青春可爱, 小泪痣看着也更招眼了。   裴缜还记得,他刚从陈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了下表。   下午四点多而已,应该还不到工厂下工的时候。   “……”都是成年人了。   人家在这等他,无非也就是两种可能。可能性一,小贴牌工不想在陈总这干了, 想跳槽去他的那间小代工厂;可能性二,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都懂。   裴缜觉得吧,以他家那小代工厂的待遇水平,可能性一直接排除。   却也并不觉得自己脸上明白写着“老子是个空虚寂寞求勾搭gay”,能让同类一眼就认出来、放胆撩。   想来想去,只能是他刚才在厂子里贪心地多看了年轻人几眼,导致暴露得有点彻底。   但,谁让人家确实好看?   算了。   不管什么原因,他能吃什么亏?   裴缜上车,一言不发打开副驾车门锁,年轻人挺上道,马上就乖乖钻副驾上来了。车子缓缓发动,裴缜问他:“你现在就下班了,会不会被扣工资?”   年轻人:“会被开除。”   裴缜:“……”   裴缜:“晚上想吃什么?”   年轻人:“不太敢吃太辣的,别的什么都吃。”   裴缜:“这样啊,其实我想吃咖喱了,市里有家泰国咖喱好吃又不辣,带你去尝尝?”   年轻人:“好!”   下雨天,车子开的慢,到商场时已经黄昏五点半。   裴缜没有直接带年轻人上楼,而是领着人往一楼的奢侈品专柜走。   “刚才看你钱包很旧,都磨褪皮了。正好昨天看中一款新的,应该挺适合你。”   不管怎么说,有好看的男孩肯陪吃饭,先买点东西是应该的,这是基本礼貌。   但是年轻人听他这么说,却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裴缜皱眉,去拽,居然还拽不动——不禁怀疑,这人跟他上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想来个大的?   吃完了泰餐,雨也停了。   七八点钟的商业街,缓缓在雨后的灯红酒绿中苏醒。   面对面,裴缜还是觉得这泪痣小青年简直美爆了,问他要车要房都很合理。   怎么就那么会长?俊朗里透着清纯、文艺气息里还夹杂着性感,简直是缺乏各种维生素、枯槁老男人的鲜嫩小天菜!   “你,去酒吧玩过没有?”   一开始,裴缜的打算是先把人灌醉。   年轻人自打进了酒吧之后,就一路在好奇地盯着吧台、盯着炫光球左看右看。裴缜默默估计他多半是个“雏儿”,又不太忍心,最后就只给他点了个啤酒,自己则叫了杯纯威士忌一饮而尽。   几杯洋酒过后,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怂——按说,无非就是个钱色交易,行就行不行拉倒,大不了被人当神经病,这还不敢开口问?   好,喝完这杯威士忌就开口!   刚打算一口闷,杯口却被年轻人捂住。   “别喝那么急,对胃不好。”   “……”裴缜阴测测一笑,处心积虑地开始“循循善诱”:“听说,陈总那地方周六还要上班,挺累的吧?”   “还好。”   “我看你还挺会照顾人的。正好,我缺个秘书,照顾日常起居的那种,你考虑一下,到我这儿来上班怎么样?”   “……”   “薪酬方面不会亏待你,做得好还有奖金,每月给你开……”   这间酒吧,其实正经的称呼应该叫“夜店”,每天准时八点整开始嗨爆全场。   就在这个当口,音响、灯光、舞池全部华丽启动。裴缜前半句还在“说”,后半句则只能声嘶力竭地“吼”,音响敲得耳鼓膜咚咚作响,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没听不到。   青年:“好。”   裴缜跟他继续吼。   青年:“好!”   裴缜还想接着用力吼,手中的威士忌杯就洒了。   年轻人不由分说一把将他直接扛了起来,就往酒吧外面走。   初春而已,夜里的温度料峭得很。裴缜一米八几的身高,成年后哪还试过被人扛起来的滋味?以至于被竖回地上站好的时候心脏乱跳,酒都醒了一大半。   “我刚才说了‘好’。”   裴缜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就一把牵着就往停车场拽。   “照顾生活起居的秘书是吧?没问题,裴总,我现在就可以上班。酒吧里太吵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去好好泡个澡睡觉,下雨天熬夜容易感冒。”   霓虹闪烁,裴缜一个趔趄。   也许是酒精又上头了,年轻人清澈的黑瞳,让他有一点晕眩。   不对,这不对。   捏了捏眉心,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   是可以去花钱买鸭子的,没人拦着。   爱怎么买怎么买,但……不该招惹普通的年轻人。   “呜……”   胸口泛起一阵酒精的酸气,果断弯下腰,吐完以后世界终于又恢复了清明。才发现年轻人身子给他靠着,一手给他顺着背,一手则正在按摩他手上止吐的穴位。   裴缜太阳穴突突地想,真可惜啊。   好像还蛮会照顾人的,好想捉回家养……   “我不是……要找什么秘书。我喜欢的是男人,是想包养你。”   “你听见了么?能听明白?”   害怕会被厌恶地甩开,自己先不客气地甩开了青年的手。结果年轻人超淡定:“嗯,我知道。裴总要是想养我,是我的荣幸。”   裴缜:“……”   明明听见了想听的答案,却不知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抱歉……我要找的是卖的,不是你这样的。”   转身要走,年轻人追上来,裴缜:“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要什么补偿,多少钱我给。”   “不是,裴总您误会了,我是卖的!”年轻人一脸的真诚,“我真的卖!白天的打工钱那够花啊,我晚上也兼职混夜场的。”   裴缜:“……”   年轻人:“真的!裴总您不信吗,我可以证明的。”   说着,居然一把拽着他回到了嘈杂的酒吧,挤进人头攒动的舞池中央。   裴缜是完全不会跳舞的。   本来就没学过,何况腿还……但他不会跳没关系,事实证明只要一个人会就完全足够撑起场子。另一个的作用是背景板也好、充当活体“钢管”也罢,会跳舞的男人不会因为舞伴的笨拙而影响表演!   周围很快躁动了。默契地主动挪出空间来,灯光炫目打下来,整个舞池一下子就成了青年一个人的炫舞秀场。   裴缜则懵了,某种意义上,早已经懒得再去想对方到底是在向他证明什么。   只知道,有超多人在旁边疯狂狂欢、尖叫。小青年跳舞跳得那么撩,却全程只对他一个人狂撩,周遭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让裴缜傻乎乎地开心——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记忆断了片。   总之第二天,是在自家大床上被煎荷包蛋的香味给唤醒的。   两个蛋,摆了个小笑容,真正意义上的金黄灿烂、外焦里嫩,配上一丁点儿酱油,好吃加烫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   ……   当然,酒吧的疯狂和包养的关系,韩复又不真傻,不可能在镜头大咧咧地说。   于是继续技巧性地模糊处理——“那天下班后,我们两个第一次去约了会。当晚就牵了手,还拥抱了。”倒也都是真话。   “我喜欢的那个人……整个人身上都是这款‘酒心巧克力’的味道。”   “能和一见钟情的人约会,真的很幸福了,那天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故事讲到这,pa淘汰赛作品“酒心巧克力”也已经做完。在小香水瓶里安静地闪着灿烂的金色葡萄酒光泽,镜头小哥心满意足地收了工。   裴缜:“……”   跟着韩复的故事,回忆完整场相遇,他突然不能确定,当初……到底是自己花钱包养了小狼狗,还是小狼狗主动卖身给了自己?   从来没想过。   如果整个故事,其实是“一见钟情”后的“倒贴算计”?   “……”   妈呀,要真是这样,好像还有点浪漫?   虽然也有诡异诡异的嫌疑,被人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   岁月这个东西果然不错。三十岁的男人,已然见过大风大浪、海纳百川。   完全不介意被算计,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爱。 第39章 琥珀   “最后十分钟!”   赛场上, 时钟滴答滴答,朱粟的声音穿透整个大厅。   “现在还没有收尾的, 最后争分夺秒的机会了——小心瓶子, 不要在最后关头把东西弄洒!”   乌鸦嘴立竿见影,此话一出,高跟鞋奶奶就“啊”了一声乒铃乓啷地摔了个什么,同时,也有其他选手开始手忙脚乱地出各种状况。   朱粟:“是不是还没有降温的?是不是还有在冰箱里冷却过度的?比赛结束前, 要将作品恢复至恒温,千万注意!”   说着, 又开始漫长奔跑起来, 身后大量镜头追着,直播他对所有选手的作品进行最后的点评盘点。   “符瑶小姐的战术,是挑战自我、试验了冒险的高难度‘男香转女香’, 成品看起来还不错——但最后的味道如何,只有待会儿才能知道。不是大成功就是大灾难~咱们拭目以待吧。”   “哟,长空, 分层颜色很漂亮嘛!如果香味也能像卖相看起来那么棒的话,应该是一款完美的作品了。”   “奶奶, 今天的主题是‘酒’吧?你这香这么甜,难不成是米酒?啊哈哈,不过我一个说了不算,或许别的评委们会喜欢这样?”   “咦,池小姐很有勇气啊!复刻了我的‘死亡之酒’?不怕有毒?”   ……   朱粟插科打诨讲解, 吸引了全场观众和摄影机的焦点,易长晴这边暂时就没人看管。   “还以为会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故事。”   他乐得清闲,终于可以说些对着镜头不能说的话。声音不大,轻蔑感倒是挺重。   “普普通通、没心意又烂大街的套路,也有脸在节目里说那么久。”   韩复理他之前,先悄悄往裴缜那看了一眼。好在裴缜正和余闻哲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双双目光紧跟着朱粟,也没注意这边。   “确实是个挺普通的故事。”韩复笑笑,承认。   “普通的遇见、约会、然后好好相处下去,确实不像有些‘故事’开头开得跟偶像剧第一集 似的。可是,我还就喜欢普普通通的日子,之后所有普普通通的日子,也都会好好珍惜他、爱护他,想方设法对他好,绝对不像‘某人’一样。”   易长晴像是被什么刺到了,唇角有点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凶狠。   “别人的‘故事’里发生过什么,有些事情,他未必告诉你。”   “哦,那还真不好意思了。”   韩复无所畏惧:“我家宝贝超级爱我,早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种如果此刻四下无人,以易长晴的表情,恐怕不能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但毕竟是大庭广众,韩复继续淡定。   ……互相挑衅这种事,本来就是谁先上火谁弱鸡。而易长晴的反应,再一次印证了他早就有的预判——“清冷”和“淡漠”,果然不过只是硬撑的人设和伪装而已。   撕下面具后,啧。   “长晴老师~你也给观众们预测一下吧!你觉得这轮谁赢面比较大?”   朱粟突然从旁边兴高采烈扑过来,打断了空气中的波流暗涌。   易长晴被拽着同框出境,还得硬得从黑着脸状态拗成没事人一样,那几秒的费力看得韩复都替他尴尬。   “她吧。”   摄影机循着易长晴的视线,拍到符瑶桌上那已经完工的“男香魔改女香”的作品   朱粟继续星星眼问:“那,真衣觉得呢?”   叶真衣:“啊?可是这轮我已经有个人倾向了,韩复做了我最心水的‘酒心巧克力’,我已经没办法再爱别人了。”   朱粟:“噢噢噢噢?老夏(叶真衣老公)有情敌了?”   叶真衣:“不是!我的意思当然是……”   还有两分钟,一轮比赛结束就要结束。除了一两个选手还在慌手慌脚,大部分选手都已经完工。   韩复悄悄回身四下掠了一圈,对手们瓶子里的作品卖相也都看着还不错,甚至胖哥、易长空和另外几个人,还做了出了诱人的渐变色。   低下头,又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的香。   pei的“酒心巧克力”,但本来应该是跟冰葡萄酒一样璀璨而美丽的金色。   却被他做得偏白、偏透明了,味道竭尽全力也只仿了个七七八八。整体来说,还是比原作欠缺了不少。   即使如此,叶真衣还是对他青眼有加。   那么缜缜的原作在叶真衣眼里,该有多么高的评价?   韩复清楚记得,裴缜曾在前天晚上才跟他说过,pa大赛的评委意见要虚心接受,却也不能全听。   至少,易长晴的意见就别听。   而朱粟,天生审美也稍微有些异于常人,不然也不会日常被戏称“香水有毒”。但谁让人家长得帅、“毒草哥”人设又萌,粉丝经济异常强大,香水卖得火,业界地位也就跟着牛了起来。   三人中,唯一公认实力超群的,就只有“香水女皇”叶真衣。   裴缜说过,叶真衣的意见,应该相对符合业界权威、中肯的评价——她说好的作品,当时不火以后也会火,而她不喜欢的作品,多半经受不住时间考验。   ……   比赛时间结束,所有选手按规定离开调香台,不准再碰触作品。   接下来,十位业界资深评委将为所有选手的香水作品匿名打分,每局十名评委,每名评委10分制,结果将当场列示在演播厅后门行的大屏幕上。   以“酒”为题,选手们都已经各展所能。   送上去的作品,有的得到了不少夸赞和认可,有的则被一连串地否认和质疑,有的还出现了争议。但不管是得分高或低的作品,都收获到了不少中肯的点评和指出的不足。   “创意很大胆”“颜色过重会沾染衣服”“不够柔和”“味道不均衡”“蒸馏时间过长”“没有突出‘酒’的主题”……   每一款香,韩复都很认真地从旁观察。   评委的意见,也无比认真地用心聆听着,引以为戒。   大概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炉火纯青地掌握了“从别人的错误里吸取宝贵经验”这项技能。   这是他认定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他毕竟还很年轻,还处在“容易犯错”的年纪。   但是,机会给他犯错。   在裴缜这里,如果做的不够好太容易一振出局,而他比什么都想要能留在他身边。   更何况。   人这一辈子,犯过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就已经够了。   ……   韩复的香,是排在比较靠后才被评价的。   很有点大气不敢出的紧张,但看到评委们从面无表情到微微惊讶、继而再相视点头、微笑讨论的表情,倒是给了他不少信心。   “总体来说,是非常让人感动的味道。”   “在甜蜜的同时带有一点点苦涩,前中后调层次鲜明,像是一步一步耐心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非常符合‘酒心巧克力’这个主题。”   “当然,如果其中的一些原料能用自己的方式提炼,可能会更具一些个性化的‘魅力’,但是能用简单的原料调制出这样的成品,功力也已经非常成熟了。”   “不能说是‘完美’,但香气的节奏和平衡感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美中不足,如果能像其他一些选手一样,更加注重卖相和色泽的把控……”   韩复低着头,没有抬眼去看裴缜。   按说,得到了夸奖,说明他做得还可以,缜缜也应该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   他应该开心、得意地冲他眨眼,而不是这样怅然若失。   但心里确实很不好受——评委们说这款作品算不上“完美”,但其实裴缜作品是很完美的。评委们说颜色把控不到位,可原本的“酒心巧克力”是那么的灿烂漂亮。   他们夸赞着一个新手调香师仿出的低劣复刻版。   却没机会真正欣赏到那款作品,看看它究竟有多好。不会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多么的有才华。   分数一个接一个出来了。   大屏幕上9分,9.1分,9.3分……爆出的分数已经有五六个,全部都是清一色的9分以上。   之前的所有选手,没有一个得到了那么高的分数。甚至整场达到半数以上9+分的,目前就只有韩复一个。   现场观众在这一刻,其实是闻不到的作品的。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通过屏幕上一整排评委打出的高分来直观地估计选手实力,然后跟着第六个9+,第七个9+,开始热烈、激动、期盼。   第八个……9+,第九个还是9+,整个观众席都开始躁动。   第十个,第十个……   最后一个分数终于跳出来了,一个红红的、突兀的、扎眼的“3”。   一连串的9+后面,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分数,全场整场愣掉,然后哗然。   评分是匿名的,没人知道那个3是谁给的。   总导演几乎疯了,吼着旁边的助理,让他赶紧去确认是不是弄错。几十秒的混乱后,助理摇着头跑出来了,看肢体语言的意思,确实是有评委真的给了“3”。   总导演还不信,灭灯重来一轮,最后一位还是“3”,没有变。   ……   裴缜觉得,根本就不用去猜那朵奇葩是谁。   十名评委,除了朱粟、叶真衣和易长晴,全都是四五十岁以上、业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而唯一一个可能“审美歪掉”的朱粟,也不至于歪成那副德行。   最直接的证据——他离评委席真的很近。   分明就看到当别人都在对那个“3”迷惑不解、交头接耳时,只有易长晴一个人,在一闪而过的讶异后,努力忍着眼中的愉悦却屡屡压不住偷着上勾的唇角。   躁动过后,评委们继续给其他选手的作品打分。   一直都有几位评委给分较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完全异于正常值的分数波动。   最后的排行出来,符瑶以89.5的总分暂居第一,胖哥0.1分之差排在第二,韩复则是第三名,总分84.9。   如果不是被那个清奇3分拖了后腿,这一轮他应该是稳稳的第一。   “……”韩复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   第三名成绩不算很高,但也绝对不差了。而且按照pa赛制“第一轮前三名免淘汰原则”,不管他第二轮的香做成怎么样,今天的淘汰赛也都可以保证绝对安全、不会被淘汰了。   短期计划:安全活过淘汰赛第一场。   计划已达成√。   ……   中场休息,观众们都在休息,选手却被兢兢业业的摄像小哥们追着不放。   尤其是韩复,摄像头几乎都戳他脸上,八卦直播主播一个劲问采访他对那个“3”究竟怎么看。   韩复好说歹说求放过,就差没不顾形象,直接对着直播镜头喊出来“老子尿急、要去放水”了。   好容易杀出包围圈,刚急吼吼冲到后门走廊,又被刚“放水”回来的胖哥一把拽住。   “哎哎老韩,正好你过来商量一下,待会打算怎么办?”   韩复:商量啥喂!   没空跟你商量了!刚才他被挤着的时候,易长晴好像给裴缜使了个眼色,然后裴缜就跟着他出去了,急!   胖哥:“不是,老韩你听我说,虽说我俩这次是第二第三,下一轮能保证不会被淘汰,但肯定也得好好做才行啊!最好还能一起都混个前三,保持积分高居不下,以后万一不小心马失前蹄,才能有救呀。”   胖哥说着话,还摇了摇手上的1ml小玻璃管。   韩复其实手里也刚被发了一份,里面装着的,是上一轮赢家符瑶那款魔改女香的香水小样。   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结束后,第二轮“臻化”环节即将开始。   在臻化环节,所有选手必须统试复刻第一轮得胜者的香水,还必须在原基础上进行自主加工。要求是在保留原香水的特征的同时,努力做到比原香更加和谐、诱人。   胖哥:“怪不得第一轮的时候,符瑶学姐明明可以复刻原作、轻松过关,却非要做那么难的魔改!她早就想好了,她就是冲第一名去的,然后在第二轮的时候坑死我们!”   “说是‘男香改女香’,可说白了,就是学姐临场做了一款‘自己’的香出来。”   “像这么陌生的新香,又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哪些原料,根本就连复刻出来都很难,更遑论改进了!到时候就她一个人做得好,我们其他人分都会被压超低。”   “韩复!韩复你听我说话了吗?你醒醒啊,别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可是在pa!都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的,咱们身上肩负的,可还有老余、还有你家裴总的希望呢!”   韩复:“……”   是的,胖哥说的没错,他是需要清醒点。   他参赛的态度,未免实在有点“原生态”了,一轮时听到题目是“酒”,脑子里唯一想法就是,缜缜会喜欢什么?我想做个能讨缜缜喜欢的。   可别的选手,比如符瑶,却选择了步步为营、走一步看三步的精致规划,要不是胖哥好心说穿,他半点都没能看出来!   匆匆跟胖哥道了谢。   但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先找到裴缜!   韩复十八岁出了国,没在国内上过大学。不过高中有不少同学都在国内念了书,大一时纷纷发状态抱怨马哲。啥玩意儿的“事物具有两面性,既对立又统一”?听不懂。   韩复也不懂,直到今天。   他之前一直都觉得,裴缜的腿不好,是一件单纯意义上的“坏事”。没想到事物确实都有两面性的,走得慢居然也有走得慢的好处!   还真被他给半路追上了。   正好走廊深深四下无人,果断一把截住,搂着压墙角。   裴缜:“你……”   韩复:“缜缜,你别去找他,别上他当!别理他、别跟他说话!”   不想你去见那个坑爹的3分大魔王。   就算是去找他理论、去吵架的也不行! 第40章 愈创木   裴缜原本是憋着一股子孽火的。   在公开比赛里, 居然敢搞出这种明目张胆的黑幕。现在易长晴,真的是足够膨胀、简直可笑妄为。   他不会承认、也不想承认, 之所以这么沉不住气,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那天,他跑去瑞景酒店找易长晴,易长晴说格拉斯的黑幕不是他弄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显得十分真诚。导致裴缜后来虽然嘴上还吐槽他,心里其实是信了七八分的。   ……信他个大头鬼。   真的是活回去了, 说好的吃一堑长一智都吃拿去了?居然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试图相信一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背叛的人的“无辜”。   ……这些以前的陈年烂账, 裴缜已经不打算翻。   他现在只想再好好地、当面敲打一下姓易的, 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别犯脑残,别来逼我。   逼急了, 老子一个小破代工厂,光脚不怕穿鞋的。   对你易大金牌调香师,可是绝对一点好处都没有。   ……   明明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结果, 还没能见到易长晴,自家小狼狗就后面追上来了。   经验证, 被好看的年轻男孩用抱抱摸摸来安慰,听着他软软的说话声音,清热解毒疗效max。   裴缜本来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一抬眼,对上那双好看的、深黑色的眸子,挣扎都挣扎不动了。   人真的是越老越没原则——心一软, 身体也跟着软,连态度都严厉不起来。   “缜缜,你别生气,3分就3分,我认了。”   韩复蹭着他:“真的,你别生气。反正第三名今天也肯定不会被淘汰的了,他爱使手段就让他随便使吧。只要你不去跟他见面,他的阴谋诡计就不算成功!走,咱们回去!”   裴缜:“……”   能理解韩复前半句的逻辑,不太能消化后半句。正愣着神,身子直接一轻。   裴缜:“卧槽,喂!”   往日里,韩复就喜欢把他往肩膀上扛,但今天的体位还和往日略有不同,是直接举高高状抱着走。   搞得裴缜整个后背都在发烫,砸了他肩膀两下,低声道:“你干什么!”   韩复抬头,正经脸:“‘抱走’啊。”   裴缜:“???”   韩复:“我家的宝宝,我抱走。就不给他看。”   “……”裴缜忽然都快忘了自己现在在这是来干什么的了。   只觉得心跳声可怕,大到他十分怀疑会不会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出现回声——跟可爱的男孩子谈恋爱真有意思,动不动就抱抱举高高,人到中年人生突然变得那么刺激!   残存的理智,让他伏在韩复肩膀上提醒:“放我下来,当心有人拍到!”   “放心~”韩小花小娇花一朵,力气却大到不合理,这么抱着他一路还走得特别轻快,“我问过了,洗手间这边的走廊没摄像的。”   裴缜:“就算摄像不拍,别人也会路过!你还是放——”   他的话没说完,卡住了。   走廊尽头正站着一个人,一半身影落在阴暗里,轮廓熟悉。   本来在那边等着他的易长晴。   ……   也就是在几天之前吧,裴缜路过代工厂巡查时,才听到小厂妹们正在热烈讨论一个韩剧。   目前剧情正进展到高潮部分,大体故事就是一位善良的离婚大妈遇上了高富帅,然后在高富帅的打造下变得知书达理、闪闪动人,目前和高富帅手牵手,在前夫面前得意地狂秀恩爱。   “……”虽说,跟他现在的状况,不尽相同。   但在这么个场合,叫“前任”看他被这样宠溺感十足地抱着……   大概也是颇有万恶恩爱狗的嫌疑了。   易长晴的目光很冷。   眼里不带掩饰地透着不屑和轻蔑,反倒让裴缜释然——你尽管看不顺眼就是,再怎么看不上老子,老子现在还不是过得有钱、滋润、有人宠有人疼?   早就不稀罕你了,你总不至于还怕我会继续缠着你吧?长眼了没,没看到我家狗子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有才华啊?   不过,世间万物一码归一码。   “喂,站住。”擦身而过时,他叫住易长晴。   早不在乎你了是一回事。欺负我狗子,还是不能放过你。   ……   “几年不见,看来,裴少现在对人的容忍度也高了不少。”易长晴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回过头。   琥珀色的眸子一转,又看向韩复:“要是换成几年前,敢把裴少的香水糟蹋那样,你早八百年就被解雇了。”   “话说回来,身为‘秘书’,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不就好了,何必自不量力来pa?”   韩复一直觉得,有些人可能就是天生的找抽。   只可惜他虽然手痒得不行,却被裴缜一把按住:“易长晴,你最好收敛一点,别忘了我上次在景瑞跟你说过的话。”   “下一轮,你要是再敢故技重施,我绝不会再对你客气,说到做到。”   “对我不客气……”易长晴微微垂眸,嗔笑了一声,“你找错人了吧,3分又不是我打的。不过,我倒觉得这分数出现得也挺正常的,无非就是评委里有人没被雕虫小技蒙蔽住双眼,看出了他实力不济而已吧?”   他这么说着,抬眼薄凉地笑了笑,忽然笑容一滞。   “你的眼睛,怎么……?”   裴缜愣了愣,微微皱眉。   “你左边的眼睛,颜色怎么……”   裴缜:“……”   确定不是在搞笑?他眼睛变成这样,都已经整整四年了。   虽说是在易长晴离开之后才被打成这德行的,但再怎么说,之前也在旋转餐厅见过一次、在瑞景酒店见过一次,又才相隔两米坐了半个多小时,他到现在才发现?   虽说调香师是靠鼻子讨生活的,但眼神也不能这么差的吧。   “嗯,好看吧?”他笑笑,“好多人说像波斯猫,还是名种的。”   因为距离太近,反而没能看到易长晴悄悄地抬起了左手。   近处左边的视野,正好是裴缜的视觉死角。直到韩复毫不客气推开那人,裴缜才反应过来,刚才易长晴差点碰触到了他的左眼,而他不但没反应、没躲,甚至连眨都没有眨。   易长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你……左边眼睛看不见了?”   裴缜:“……”   “怎么弄的!”   韩复直接炸了,一把把他给怼墙上:“艹你大爷的你还有脸问‘怎么弄的’?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背叛他跑去belle,他公司能倒?他能被债主追着打得进医院?你他妈当初跑得那么快,现在又在假惺惺这装大尾巴狼?!”   易长晴不理他,只问裴缜:“为什么没告诉我?发生这种事情,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韩复都要疯魔了:“他还告诉你?”   “凭什么告诉你,等着你来落井下石?哎不是你到底算他什么人?你就一毛线都不算的纯路人好吧,四年里面回来过、管过他死活吗?现在倒在这装好心装起无辜来了,世界上有你那么不要脸的人?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   ……   第二轮比赛现场,镜头几乎没有给到易长晴。   直播间里有不少粉丝都在抱怨,刷屏嚷嚷着“要看我们易宝”。但没法给,嘴角破了、脸颊有淤痕,状态也很差。导演只能无奈忍痛放弃,因为,这播出来的话根本没法给观众解释啊?   一个香水大赛而已,也怪不得……能在国外收视率那么爆。   真的是有很会搞事情的导师+选手团啊!   在镜头前能搞不说,没想到镜头后更能搞!   而且没想到还真有人那么彪,不管不顾直接跟评委在走廊里打起来!   好在易长晴也没追究。   要不然这事闹大了,这黑发泪痣小哥多半要禁赛。要是那样就难办了,因为泪痣小哥长得帅,而且上一轮比赛又是连爆高分、又是被突然“3分”的特别戏剧性,现在网上的讨论度已经炸裂了。   要是被禁赛,肯定没办法给广大粉丝交代。   还好还好,和平解决!   ……   第二轮开启,朱粟继续搞事情。   招手把符瑶叫到了旁边的精油室,对着直播镜头,笑眯眯宣布了她身为上一轮赢家的“特权”。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本轮要复刻的香水具体原料元配方的选手,符瑶可以选择将配方透露给一半的选手。   而另一半选手,则只能靠自己的鼻子和分析去尝试复刻。   因为淘汰赛每局谁会“回家”,最后都是以总分决定,所以这个抉择其实蛮简单——当然是把原料透露给不构成威胁的对手,而让构成竞争的对手凭本事去猜原料、去犯错。   “抱歉,没办法给你呢~”   符瑶走过胖哥面前,在胖哥百般星星眼祈祷手的卖萌之下,还是摇了摇头。   走过韩复面前时,同样只是抱歉地微微一笑。   韩复和胖哥反应不同,全程整个人是放空状态,表情都没变。   后来这一段被弹幕无限刷屏成【好酷】【王之藐视】,但事实上,韩复只是在恍神而已。   拿个原料心都心不在焉,点个酒精灯手都在抖。   ……   符瑶的香,精致的“伏特加狂欢”魔改女香版。   木质东方调,葡萄柚和生姜的鲜甜,中调是柑橘叶系,后味则是檀香木、白麝香、愈疮木。   韩复却只顾着想,愈创木做成按摩药膏,可以有效缓解关节炎症。裴缜有一款腿伤药就是这个味道。   其实他的腿,本来不至于后遗症那么严重,要是当时有人肯在身边好好照顾的话。   他的眼睛也是,要是当初能有人护着。   易长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不陪在身边也就罢了。可当初他呢?他本来,明明有条件……   指尖一不小心碰到试管,滚烫的液体洒了一桌子。   “韩小花!”   “韩复!”隐约中,有人轻声在叫他。   “你给我醒醒,认真点!”   “韩复,看着我!”   一个激灵,轻微的耳鸣声,世界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清晰。   这一局比赛明显非常困难,就连朱粟都没有敢继续满场挑选手的事情。演播厅里空气凝滞着,身边所有人都很认真、很投入地埋头苦干,甚至连胖哥都无法嬉皮笑脸地炫技,而是全情投入,额头上蹭蹭冒汗。   韩复抬起眼,观众席上的裴缜并没有很严厉,只是略担心地看着他。   “加油。”视线对上,他的目光很平和,用口型轻声对他说。   加油。   韩复也看着他,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过往、思绪,喜欢、懊恼,全部涌上心头。   但这是赛场,不允许分心的赛场。   韩复低下头、闭上眼,给了自己一分钟的时间。   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   缜缜他……是会努力向前看的那种人。想要一直在一起,就得跟他一样,与其沉溺懊恼,还不如好好赢得眼下的比赛。   第二轮比赛统共一个小时。   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还来得及。   ……   韩复一旦集中精神开始认真做,很快就得心应手——他其实不是太明白,都说第二轮难,但到底哪里难?   不就是复刻符瑶的魔改香,然后改进一下?   他略略思考,把原香愈创木的分量减了几乎一半。毕竟像这种极具“大地之母”气息又挥发性慢的药用木质香,其实普通人对它接受度并不那么高,缺少的部分,填充上了他喜欢的柑橘系。   人人都爱橘子味吧,应该没有例外?   ……   裴缜暗暗松了口气。   韩复恢复了状态。不得不承认,调香师确实是有天赋的差距——韩复是个六阶,就算符瑶不给他原料构成,他也能够做到轻易构解。   而且不仅仅是解构种类,就连用量也很清楚。   完全不会像其他选手一样,即使拿到了原料表,仍旧配不出正确的香味陷入苦战。   韩复现在唯一所要在意的,就只有改进时香味的“平衡”。   偏爱柑橘香,并不是坏处。   比起玫瑰、茉莉等广受喜爱、闻久了却容易头晕的香,柑橘相对是最温和,也是最安全的。   二轮结束,整个调香台可以说是哀鸿遍野。   不少选手都明显对自己的成品不满意到欲哭无泪的地步,成功“害到”所有人的符瑶气定神闲。   分数一出,果然,很多人都栽了不止一点半点。   第二轮结果,一水的60+,70+,同第一轮大半80以上的分数一下子就拉得很开。   符瑶毕竟是自己臻化自己的香水,轻松就拿到了85。原本第一轮只领先了胖哥0.1分的,现在直接计划成功,甩掉胖哥十几分。   韩复这次又排在很后面才被评价,并不是很紧张。   因为就算是易长晴,应该也不会那么蠢——以实力说话的比赛,黑幕这东西一旦玩多了,除了会引起观众哗然和质疑,不会再有任何效果。   屏幕上,缓慢地爆出了他这一轮的分数。   8.3,8.5,8.7……   最后几位,分数出得特别慢,观众席开始骚动,开始不满、开始催。   但韩复倒是不急,他知道,在这样的压力下,“3分”这次大概率出不来了。   谁叫他这两场的发挥,都是稳定的高水平?万众瞩目下,想搞黑幕也得悠着点。   果然,最终结果是85.5,虽然总分暂居第二,但并没有被符瑶甩开必然的差距。并且他二轮的单项是第一名,比符瑶还要高了0.5分。   第一天的淘汰赛正式结束。   韩复能明显感觉到,他跟符瑶两个人正在被众敌环伺,可能是今天表现得太过突出了,各种被敌意的眼神虎视眈眈。   算了,韩复决定先不管,专注于享受裴缜替他骄傲的目光,还有旁边余闻哲举着薄荷精大大的比心。   ……不但没被淘汰,还拿了个第二。   唉,早知道就提前要个“奖励”什么的。   回去再要也不迟! 第41章 甜姜   当天, pa比赛结束后,大部分观众都不急着离场。   毕竟待在演播厅里, 是有机会围观专家点评、跟业界大牛合影, 还有蹭各种镜头的随机采访的。最重要的是,愿意多等个十几分钟的话,会有人分发当天比赛各位选手制作的香水小样做为纪念品。   当然,选手那么多,每位观众就只能拿到一两件小样。   而且, 具体会拿到谁的作品,是一件相当随机的事件。   当晚, 余闻哲打电话来:“老韩老韩, 快刷x宝,你那款香成爆款了!”   韩复:“……”   x宝上输入关键字后,真的华丽丽出现一片“pa第一集 冠军符瑶香水”、“韩复酒心巧克力同款”, 花式有货。   有的店主还好点,注明了是仿品,另一些却在产品描述里高调地写上了“保真现场原版小样”, 还“仅此几件售完为止”,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卖价确实高到相当扯的程度,看月售居然还真有人买。   韩复:“……”   其实走的时候,节目组也给他发了小样留念的。早知道1ml的小样卖得比黄金贵,就不随便送人了!   裴缜:“你送谁了?”   韩复扬起大大的笑容:“你猜?”   裴缜不肯猜。   他作为观众,其实也拿到了随机小样, 好像是符瑶和胖哥的。他最想要的当然韩复的,还以为贴心小狼狗会给他留,哼哼,结果某人居然送人了,送、人、了!   也是哦,一场直播直接爆红,傍晚电视台大楼门口都有可爱的粉丝慕名来堵了,要不是车窗是全黑的,估计想出去都难。   现在不穷不用靠金主包养了是吧,打算翻身了,是吧?   韩复:“是叶真衣。”   裴缜:“???”   胳膊一重,被韩复一拽,直接整个人栽在他身上。韩复放下pad,在宽敞的沙发上扭了扭,双手紧紧把人抱结实了:“所以说,我家宝宝果然超级厉害,连香水女皇都是你的小粉丝。”   裴缜:“……”   本来“缜缜”就已经够肉麻的了……扣钱让改口都改不过来。   现在好不容易听了几个月,勉强听习惯了,现在突然又升级成了“宝宝”?!   ……   韩复抱着裴缜,下巴轻轻蹭他头顶。   正确来说,香水小样甚至不是他“送”叶真衣的,是叶真衣用眼神“要过去”的。   那天赛后,韩复去化妆间换了衣服、洗了把脸收拾好东西,下地下车库找裴缜时,正好在电梯间里遇到了叶真衣。   叶真衣也真不愧是“淡定脸的真衣小姐”,多余的话没说一句,就一直盯着他手上的样品管子。瞳孔滚圆专注一闪一闪,巨像那天在医院吃错药用波斯猫眼盯人的裴缜。   看得韩复坐立难安,最后只能把样品双手乖乖奉上。   叶真衣满意地收下了香水:“可是,其实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你那时候说……‘酒心巧克力’是你爱人设计的。”   韩复:“……”   叶真衣:“所以,你的‘爱人’是pei?”   韩复:“……”   裴缜说过,在外面尽量不要暴露他们两的关系。可这一刻,他真的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掩饰或否认。   在镜头下少交流、暂停秀恩爱也就罢了,但要是连被人问到这种地步都不敢点头……   得多没种,才不敢承认。   那个人本来就是他的宝贝,是他的骄傲,能在别人面前介绍根本就光荣得要命,他管别人怎么看啊?   叶真衣:“果然。”   “虽然从来都没有机会见过本人,但我一直都认为,pei的香水,绝对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内最高水准前列。”   “可惜,像那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调香师,却遭遇那样的事情。”   “真的是非常遗憾。”   韩复一时怔住了。喉咙艰涩,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都知道……?”   叶真衣:“当年竹粟的事情,我想业界没有人不知道。”   韩复:“但其实,那件事……”   叶真衣点了点头:“竹粟的问题,实验室根本还没有做出最终结论,就因为资金问题被关闭。舆论早已和谣言深入人心,后续library组织不作为、没有主张澄清,同时又有竞争对手落井下石,这些我都有所耳闻。”   “……其实,类似的冤屈,我年轻时也遇到过。”   她平静地说着,眼睛数着电梯间一闪一闪的楼层按钮格子。   “无法自证清白的陷害,被信任的人背叛,被居心叵测的势力嫉恨和打压……”   “但幸好,‘时间’永远是个公平的东西,能洗刷那些流言蜚语,让一切回归本来的面貌。”   “我相信假以时日,时间也一定会还pei一个清白。而且,pei也一定没有放弃过,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了?”   韩复涩然低下头。   裴缜是没有放弃过,从来没有。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香,单纯而执着地热爱着。   经常,他在他身边,看着他全心全意研香的样子,看着他眼里无意识露出的如少年般的真诚和炙热,都会觉得很心疼——   有一句话说的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缜缜他念念不忘太久了,可时间这个磨人东西,到底还要他再等多久?   “我就是怕……会不会太迟了。”   电梯“叮”地到了,叶真衣微笑着:“迟?但他现在不是已经有你了么?”   “有你的话,以后不就什么都有了?”   “啊,不过,如果我没记错,pei好像是个男生吧?肯定也很帅了,要是哪天有机会能见到就好了。我先走啦,下周见!”   电梯的门合上、又打开。   韩复傻站着,都忘了出来。   “……”有了你,就什么都有了,一句话而已,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他在这之前还一直在怀疑,自己一厢情愿的陪伴,在对裴缜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   想想叶真衣刚才说过说过的话,滋味杂陈,又觉得好笑,很想跟她说,其实你已经见过pei了。   如你所想,他是很帅,今天整场你们都离得很近,说不定他还正好是你喜欢的型。   因为……我逮到你偷瞄他了。   虽然好像也瞄了观众席上其他几个路人帅哥,但确实多瞄了裴缜好几眼。   ……   那晚,洗完澡上了床,裴缜打开视频,带韩复认真复盘pa第一场。   对裴缜来说,赛后的复盘是绝对必要、很严肃的。   还是那句话,第一轮而已,万里长征第一步。难得所有选手都有镜头记录,当然要认真对待、用心分析他们每一个的优劣特征,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就算韩复真是颇有天赋,学香小半年而已就在pa第一轮打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也绝不能就因此掉以轻心。   “而且,我其实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还在隐藏实力。”   “这种事在历届pa中并不少见,有些有心机的选手,故意选择在前几局里低调行事,只保持中游水准,然后找寻关键机会决堤翻盘。”   “倒不是我多心去猜小胖,但我是真的觉得,第二轮以他的水准,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栽在符瑶手里,正好,我拿了他的香水小样,我们待会儿……”   韩复:“缜缜你说,要是叶真衣是个男的,又还没结婚,会不会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   裴缜:“……”   裴缜:“能不能认真看视频复盘,别突然给自己加戏?”   韩复:“不是,我就是刚才突然想到的——你看,你一直说她是业界巅峰、人好作品佳,还开创了独立的香水品牌,事业轨迹也完全是你的终极理想。结果,今天又发现她也正好很欣赏你!”   “你们那时候明明都混轻奢香水圈,却阴错阳差的从来没遇上过。”   “她长得很高又漂亮,要是性转成个男的,应该也挺帅的。”   “你说,要是哪天你跟一个男版的她遇上了,会不会天雷勾地火、马上一见钟情?不行的缜缜,你已经有我了,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合适你的人!”   裴缜:“……你再加戏?”   韩复:“不!我是绝对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裴缜:“你……再不给我乖乖复盘比赛,待会自己睡沙发去!”   ……   pa淘汰赛第一场,被淘汰的正是那位红色高跟鞋奶奶。   奶奶倒是并没有显得多难过沮丧,赛后视频采访时仍然精神满满,搂过一个细长眼的短发小帅哥:“没事的没事的,奶奶回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梅子烧肉,孙女加油,替奶奶把比赛赢下来!”   韩复:“呃?孙、孙女?”   赛后的视频全部都是带弹幕的,上面也是刷刷震惊【孙女?不是孙子?】【好像……有胸!】【小姐姐我弯了】【好帅】   裴缜眯起眼睛:“她是易长晴队里的涂娅,女的,上海民国香料老店‘画春堂’的继承人。”   “奶奶是上任老掌门的遗孀,祖孙俩一起进的12强。你啊,连你对手的性别都没搞清楚,怎么研究人家的风格?千万不能小看了‘画春堂’近百年调香世家的功力和底蕴。”   镜头一转,转到了符瑶那边。   底下也是一片【哇,励志小姐姐】【no.1】【大魔王】的欢腾。   这个赛场上,真的能看出来选手们分明的性格迥异。符瑶对着镜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几句类似“我不会输”的话。   很抢镜的则是她背后的女装大佬,正在疯狂地卖萌做鬼脸。   易长空继续小白兔,镜头扫过来,只特别乖地挥了挥手:“大家好。”   而同样在朱粟旗下的那位单身妈妈,却不像其他选手一样在镜头前努力保持良好的形象,非常的放飞自我。   “不好意思啊,作为一个被不负责任妈宝老公抛弃、一个人带孩子现在火气很大的失婚少妇,老娘可不是为了什么‘梦想’来参赛的!”   “老娘是来赢那一百万的优胜奖金,给老娘的儿子攒钱,上最好的私立幼儿园的!”   “我知道,现在肯定有人在老娘的脸上刷‘这个女人讨厌’,不要紧,你们说什么,老娘根本不在乎的好吗!”   韩复:“这比赛还有奖金啊?”   裴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早起,给你补课!”   正说着,屏幕终于切到了韩复这边。   摄像的角度蛮刁钻的,韩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拍了。   镜头先给全身镜,引弹幕各种身材舔屏,再不疾不徐地开始拍起特写,上挑的眼角、脸颊的小泪痣、清爽的发丝、脖子的弧度。   等弹幕都一片狼嚎了,才开始拍手的特写。   手指修长白皙好看极了,可惜那枚黑玉戒指一闪一闪,加上已经有爱人了的宣言,弄得弹幕一片呜呼哀哉。   突然一个弹幕弹了出来,开始刷屏。   【请关注韩复粉丝后援团“松土公会”,地址xxx……】   那是一个刚建起来的粉丝站子,居然已经有了好几百会员,连韩复今天的全部小视频都已经整理上传好了。   韩复皱眉,“松土公会”什么鬼?他跟“土”有毛线的关系?哪儿土了!   裴缜:“呵呵。”   名草虽有主,我来松松土——松你大爷的土! 第42章 黑香豆   隔天早上是周日, 裴缜难得没赖床。   韩复还在厨房苦思冥想今天的早餐要新出翻什么花样,他就自己爬起来了。   穿着睡衣, 靠在厨房门框看小狼狗烹饪。   橘猫在乖乖早饭, 窗外一早的阳光很明亮,有几只小鸟唧唧啾啾飞过。   韩复今天的蛋煎得没有平常规整,还手抖弄破了一个,之所以发挥失常,他觉得都是被裴缜靠门框那儿给盯的!   他家缜缜以前多规整、多紧绷的一个人啊, 有时候明明在家,都穿得一丝不苟跟上班似的。   可现在呢?起床头别说不换衣服, 发都懒得梳, 稍微有点凌乱、配上还没醒过来困的脸超级性感,他自己还毫无自觉。   这还没哄上床呢,就被他养成了老夫老妻的感觉。   真替自己自豪。   ……   裴缜早饭桌上话挺多。   他八百年不见一次早起, 早起还是专门为跟韩复“科普”比赛小知识的。   韩复相当感动,以至于扑面而来“所以,你以为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嫌弃都甘之如饴。吃完饭, 裴缜不放心,又来调香台手把手教他做颜色。   韩复就更感动了。   他羡慕别的选手颜色做得漂亮。还没跟缜缜说, 缜缜就都知道了。   这说明裴缜最近越来越关心他、越来越在乎他了!   ……   调香台。   裴缜教得十分严肃认真:“正色,其实应该是在过滤之后、检验之前再进行的步骤。”   “但因为你是参加比赛,研香得求快、得马上出效果,这没办法。但一定别养成习惯了。”   “真正的调香是不能这样的——真正的调香,按理说在调制之后, 还要经过时间较久、规定严格的醇化、冷冻期,然后再进行彻底的低温过滤,步骤很多很复杂。”   韩复也努力想让自己学得严肃认真。   但是,每一次裴缜来纠正他手上的动作,尤其是从背后贴很近、握住他两只手的时候。他都很有种想马上扔下试管,转身来一个举高高的冲动。   怪不得,高中的时候老师天天强调“不准早恋”。   恋爱和学习兼顾,难,是真难,太容易心猿意马了。   裴缜纠正完韩复的动作,教导主任脸问他:“说说看,为什么不能在过滤前调色?”   韩复想了一下:“哦,因为颜色也会过滤机吸附走被。”   裴缜:“为什么这一步一般不叫‘调色’‘染色’,而叫‘正色’?”   韩复:“香水作品多倾向于保留原始色泽,最多在原始色泽上少量修改,一般不建议过度染色。”   裴缜:可以啊,果然是认真看了书的!   可能是一上午演老师演得太投入了,见“乖学生”答得不错,欣慰地奖励了个摸摸头。   韩复从小不长个,其实一直特反感别人摸他头。   特别是青春期那段日子,荷尔蒙又经常hold不住,绝对属于“摸一下立马变身狂吠泰迪咬死你”的那一类。   结果现在,却被摸得春心荡漾、乖巧异常。   一大清早的就前后经历了睡衣杀、摸头杀,都快被甜化了。要不是他现在长得比裴缜还高,心疼裴缜摸他的时候还得抬高手臂手会酸,肯定要多蹭一会儿。   忽然又想起,其实很多年前,裴缜也这样摸过他。   就一次。摸完他还不识好歹、直接嗷嗷炸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可真是个小傻x。   ……   调香玻璃房遮了一半的屋顶,室内半阴半阳,阳光就洒在不远处。   裴缜继续不吝传授着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调香师总结下来的宝贵经验。科普了一会儿,发现韩复眼神很直。   裴缜:“我教你呢,你听了没有?”   韩复点头,眼神一动不动:“听着呢。”   裴缜:“就你那样,一看就没认真听!是不是觉得都学会了?行,都学会了,现在就给我调一款看看,不要透明、不要金色,我就要‘柏林少女’的那种玫瑰红!”   韩复:“好嘞。”   ……   裴缜也是很没脾气,谁让他手把手带了个小天才。   明明没在听课,但考试却能考100分,遇到这种学生,老师也是无话可说。   很快,清透的液体里,漂亮的玫瑰红色已见雏形。浅浅的铁锈味,然后是雪水里的玫瑰香,又仿佛是血腥童话的序幕。   明明是那么一丝丝冰冷甚至病态的开端,可随后的主调,却被玫瑰包裹的木质香给浅浅地温暖的起来。   就如同峰回路转,在冰雪里疯狂逃离饿狼的小红帽闯进了温暖的小木屋,英俊的猎人正在煮药草汤,壁炉暖融融的满是安全感。   “缜缜,”封瓶静置时,韩复一脸认真地问他,“你要听这款香的故事吗?”   “……”小狼狗最近真的,越来越能耐了。   他只要求了个“玫瑰色”,结果人家给他整出来一款这么有故事感的香不说,居然还真附带了个“故事”!   “从前吧,”韩复煞有介事,“有个小王子,喜欢邻国的国王。”   裴缜:“……不该喜欢邻国的公主么?”   韩复:“小王子喜欢的是国王,邻国国王很年轻的、又帅,没公主!”   裴缜:“好好好。”   “可惜,国王那时候已经有心上人了。心上人……是一只鸽子。”   裴缜:“???”   一抬头,玻璃屋顶上此刻正咕咕叫地停了好几只。好吧,临时编的故事恐怕也不能要求太高,鸽子就鸽子,人兽恋就人兽恋吧。   “小王子很不甘心,每天、每天都去扒国王的窗户,看国王和鸽子卿卿我我羡慕得快死了。天天都在想,要是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能是我该多好?”   “后来,暗恋的事被小王子的父皇发现了,父皇当然不同意,小王子就开始哭。眼泪掉下来,差点把城堡给淹了。”   裴缜:“……”   “父皇没办法,就跟小王子说我给你五年时间,脱下王冠去自力更生。不管发生什么,别腆着脸回来求你爸我。”   “小王子就变成了平民,在森林里砍柴伐木,自立自强讨生活。”   “后来,国王的国家发生了战乱,鸽子也飞走了。国王流浪到森林里,正好遇到伐木的小王子,两个人一见钟情,就一起在森林里过起了幸福快乐日子。”   “the end。”   裴缜:“没了?”   “没了,”韩复把玫红色的香水交到他手上,“以后就每天都甜甜蜜蜜的了,超级好。”   裴缜当然也知道,童话这玩意儿不能讲逻辑。   吃了毒苹果亲一口就能醒,长头发能放下来当绳梯,玻璃匠可以给玻璃心公主修心脏……可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王子能天天跑去趴人邻国窗户,这俩国领土是得有多小?”   然后,就忽然被一把搂住了腰。   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韩复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裴缜偏过脸,躲开那眼神继续槽:“还有,五年以后怎么办啊?王子真要带国王回去给他爹当儿媳妇?”   “都行啊,”韩复笑笑,“不管是一起在宫殿里生活,还是继续回森林里伐木,其实对王子来说,只要能一直待在国王身边就行了。”   “他以前特别羡慕那只鸽子,可后来鸽子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小王子之后的每一天,都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说到这儿,微微低下头,亲昵地抵着裴缜的额头,鼻尖轻轻蹭在一起。   “缜缜,”他说,“我想亲你。”   ……   说真的,裴缜也挺想亲他的。   在这种阳光下,在这种柔软氛围中,在刚刚听完了一个好像暗含着什么隐喻,又或者只是瞎编来撩他的傻故事后。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吻过。   但不是在医院惩罚他乱说话、在图书馆安慰他、就是在瑞景当着易长晴的面故意秀。反正,总会被赋予各种各样非亲不可的“理由”。   可这一次,终于不再有任何“理由”。   而是韩复用诱惑的声音,软软地喊着他“缜缜”,说想吻他。勾得他大腿发软。   ……其实,也是时候了吧。   什么包养关系啊,就正经谈恋爱嘛。   就是正经的互相喜欢吧,付月薪又怎么啦?老子愿意给老子喜欢的男孩打钱,老子高兴!   ……   裴缜再一次确认,自己是彻底没救了。   之前的所有“原则”,早已随风而去不见踪影。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么地喜欢他了,喜欢到连苟都不想苟了。   那就不苟了。   干脆大义凛然、破釜沉舟,僵着身子闭上眼。   行吧,你亲!   气息渐近、暧昧,就在唇的距离都已经沾染到对方温度的时候,韩复却突然停了下来。   “缜缜,你还记得吗?”   “嗯?”   “上次亲过你以后,你说我接吻技术太差,扣了我一百五,还说以后不准再亲你了。”   裴缜:“……”   “就算这次体验还不好,我以后会继续努力……就,别再扣钱了行吗?”   裴缜:“……”   非、得、这种时候说这个?白瞎了那么好的气氛,信不信扣你一万五!   刚要开口,嘴唇就被严实地堵上了。   咬住,轻碾,沾着清甜花香的手指按住了颈子,把那红色香水残余的香气,有意无意地抹在他颈上、发梢。   迷乱、沉沦、无法呼吸。   恍惚中裴缜想着,如果再年轻个十岁,不,五岁。说不定都有足够的热情直接跳上去环住韩复的腰,然后一个长吻直接色气满满地顺势滚到床上去。   而不是像这样磨磨蹭蹭。   都养人家小半年了,现在才混了个“真爱之吻”。   但很快,温柔的咬噬和爱惜,就让他释然了。   也许,就像那个韩复瞎编的故事一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子失去了王冠,却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也一样。   要不是事业爱情双失意,也就不会报复社会想着养狗子,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好的狗子。像现在这样一起过过小日子调调香,相互依偎着依靠着,真的已经超级幸福了。   剩下的步骤不怕等,慢慢来吧。   ……   pa淘汰赛第二场,那个周六裴缜代工厂突然接到紧急订单。   “没事的缜缜,”韩复安慰他,“工作要紧,没办法去赛场就别勉强,还有老余他们在呢。”   “而且,调色什么的你都教我了,我会加油!”   那一天工厂真的超级忙,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裴缜午饭都没吃。   好容易基本弄完,赶紧掏手机看一下。   总分已经出来了。   韩复累积积分第二,居然还是第二。   但符瑶不再是第一了,被打到了第三。新的第一叫“张衡”,就是蓝色西装红领结小眼镜装柯南的那一位,胖哥紧随其后排在第四,前四名分数差距不太大。   裴缜真的很替韩复骄傲了。   竞争这么激烈还能保持住名次……棒极了。   朱粟赛后,留了旗下的四名选手给他们讲评复盘,集合路上,韩复偷偷尿遁给裴缜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你到了吗,我大概半小时能下去,等我哦?”   裴缜:“好。”   韩复挂电话前,又口气很撒娇地问他:“车里还有可乐吗?想喝可乐了。”   有水,但没可乐。   裴缜:“……”行行行,我去给你买。   大楼的自动贩售机其实每层都有,但裴缜只去过pa赛场那层,比较熟悉那边贩售机的位置。   电梯直接上了楼,刚转过走廊,迎头就撞上个走得很急的人,一头撞在他胸口,手里抱着的资料“哗啦”飞扬了满天。   “靠,走路不看路呢!瞎啊!”   裴缜也“艹”了一声——你才瞎!你自己撞了人,不道歉还反咬一口?   正要回击,一张腾空的资料纸正好飘到他眼前,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韩复的照片。   这什么鬼……   一把抢过来,那是一张类似私底下偷偷做的“调查报告”,上面全是韩复的私人信息,一连串的栏目里都是“不详待查”。   “裴、裴总?”   他还没缓过神,拿资料的男人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记忆袭来之前,情绪首先擅自勾起了一丝生理性的不快,那是一张多少有些印象的脸。   很快,裴缜想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的样子很惊恐,当然,惊恐是正常的。毕竟江湖盛传裴缜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作为以前的下属,一下看到本来应该死掉的上司谁又不惊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   调香界一直有个流行的说法——易长晴的背叛,一下弄垮了好好的pei。   但其实裴缜知道,易长晴的出走,不过只是彻底压死pei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早在他叛变出走之前,公司其实就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   当年,裴缜在刚创立pei的时候还很年轻。   叫了好多“亲朋好友”来帮忙,满心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全情投入,大家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把公司做大、做强,将来有福同享。   却忘记了去计算人性的阴暗面。   人与人之间,一旦牵扯到了“利益”这东西,很多时候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甚至亲父子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在自创品牌顺利运营后,裴缜每天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产品研发上。   每天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样才能将更多鲜明、美好的气息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做出更多让人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高质香水。   除此之外,在当年那段自以为是的“恋爱”上面也耗费过不少心神。   以至于对公司的财务、运营、客户方面并没有足够的警惕,一股脑交给了当时很信任的“副总”利叔监管。   这个利叔原来是他父亲事业单位里的老同事,后来辞职下海,商场经验丰富,平常看起来也挺慈祥和蔼的,导致当时还很青涩的裴缜以为他绝对值得信赖。   短短的两年时间而已。   pei的客户资料被卖给了对手,运营出现危机,财务方面大片漏洞,他都没有觉察。   直到财务危机集中爆发,利叔翻脸不认人,带着几乎全公司的管理层抛弃他这艘“快要翻掉的船”,集体跳槽到对手公司,他才幡然醒悟。   而眼前这男人,就是当时他公司里分管产品的一位经理。   好像姓杜,叫什么裴缜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也是被利叔一锅带走的管理层之一。   ……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像这种不值一提小爪牙,裴缜其实懒得再管。   但是——   “这是什么?”   他晃了晃手上那张韩复的调查资料,杜经理的明显很慌,扑过来就想抢。见裴缜不给他,干脆上手打算硬抢。   “缜缜?怎么回事?”   正巧,韩复刚从旁边的化妆间里出来,一下撞上这一幕。杜经理看到有人过来了,直接一把暴力撕回裴缜手中的大半张纸,转身便逃。   “你等一下,给我站住!”   韩复冲上去就追,喊都喊不住。   ……   裴缜在车里等韩复,心神不宁。   已经找了保安去追,还是很担心。真是的,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傻狗子追什么啊!万一……   捏了捏眉心,摇摇头。   他记得他家韩小花是练过的,之前一个打五个壮汉都不在话下,杜经理不过是个脸色苍白的瘦猴,应该不至于能伤害韩复。   从楼上拿下来的热咖啡,手在抖,几次拉不开。   他一心等着韩复赶快平安回来。   哪成想,没等着想等的人,却被不想见的人一把拽开了车门。   裴缜的房子在市区近郊,市交警大队的新总部就建在附近。   之前有次去办事排队,看到大厅的公共展屏上赫然滚动过一排字。公安提醒:“车内玩手机请锁好车门,谨防不法分子拉门偷抢”。   不听警察言,吃亏在眼前! 第43章 薰衣草   易长晴拉开车门时, 裴缜正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端着热咖啡。   以至于没法腾出手把车门给拽回来, 也是很无奈了。   “……”   裴缜看了他一眼, 琥珀色眼睛的男人还是如常地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只在肩膀和西装的前胸上落了点闪粉,看起来像是录完节目没来及换衣服就跑过来了。   就这么扶着车门,阴云密布地盯着他, 也不说话。   裴缜:“……”   应该不是随机开错了车门,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但是, 为什么?他俩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以前到现在, 虽然曾经无比认真地喜欢过,裴缜一直都不认为自己“了解”易长晴。   可再怎么不了解,以前的易长晴在他眼里, 至少还有些基本套路可循——比如说死要面子,比如害羞时话少,比如说在谎言被拆穿之后, 会很明显地陷入慌张和气急败坏。   不像现在。   一举一动无法预测,完全是未解之谜。   易长晴:“我刚才, 看到你秘书了。”   裴缜本来都没打算搭理他的阴魂不散,闻言却一秒抬头:“你看到他了?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看到他的?他没事吧?!”   在易长晴的脸僵了僵,似乎强忍了一下,继而浮现出了不知道该算是“同情”还是更接近“嘲讽”的表情。   “你就那么关心他。”   裴缜有点不爽他的眼神,所以当场也没跟他客气:“老子的男人老子不关心, 该关心谁?难道关心你?”   手腕就被抓住了。   手机“啪”地掉进了车里,另一只手的咖啡也差点撒出来。易长晴力气很大,带着些愠怒强迫他看着他。   “裴少,你的那个男人,你查过他的底吗?”   “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历、到你身边安的什么心?我告诉你,我刚才路过休息室那边没人去的走廊,听见你的那个男人正在跟别人做奇怪的交易!”   “他叫那个人‘杜经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们的谈话……”   裴缜:“呵。”   这要是没前因后果,没看着韩复去追那货,说不定还信了你的邪!   麻木不仁的反应,让易长晴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和凌厉:“你觉得,我在骗你?”   “你觉得我在编故事,在挑拨你跟他的关系?”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聊透顶,闲到要做那种事?裴少,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不觉得那个叫韩复的很奇怪吗?长得一副那么浪的样子,又‘刚好’会调香,还非奔着你去,要死要活当你秘书还死心塌地的,你觉得正常吗?”   “裴少,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说不定是别人派来算计你的,别被他给骗了!”   裴缜再一次觉得,易长晴这个人,是真的牛逼。   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有两秒钟把他彻底激怒的本事。   ……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手有点抖,忍着想泼他一身雀巢的冲动。   “是,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有长得好、有才华的男人瞎了眼想跟我在一起。你就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怒极反笑,反而看起来有点悠闲的:“放心,我都听明白了,也谢谢你的‘关心’。但没事,他居心叵测就居心叵测吧,反正我也早~就~被人骗习惯了,不差这一次两次。”   易长晴脸色一下很难看。   嘴角抽搐、可憋了十几秒,各种情绪看着千变万化,最后却只归成了冷笑了一声。   “裴少,我知道当年的事你怪我。”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们俩那时候都闹成那样了,我总也得给自己找条活路吧。”   热咖啡直接泼了过去。   连着咖啡杯,一同狠狠打在易长晴身上。染得他浅色的西装一片乱七八糟。   裴缜:“滚。”   易长晴没滚,还是定海神针一样站在那儿,直勾勾地问他:“裴少,说真的,你就一点没有错吗?我们两个最后变成那样,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裴缜很后悔,后悔他咖啡泼早了。   倒是还有一听可乐,但那可乐是买给他家乖狗子喝的,浪费在别人身上他舍不得。   一想到狗子,心里一暖,又不知怎么的笑了。   “我怎么能没错?”他点点头,“我从头到尾都在错,都他妈是我的错。”   “长晴。”   时隔多年,他又再一次念出了这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易长晴身子震了一下,冰冷的脸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   可下一秒,裴缜却微笑着垂下眼眸:“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那时候不该喜欢你。”   “可是,我俩实际上,也从来没怎么样过吧?我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你觉得特别恶心的事情,那你记恨我没话可说,可我到底干什么了?又没碰过你,感情上的一厢情愿,这么多年,你至于么?”   “嫌我影响你名声了、害你被人泼脏水了,我也遭报应了。我遭的报应也够狠的了吧,对你来说还不够?”   “已经够了吧,早就扯平了。你就放过我、放过你自己吧。你这么大好前程的,咱们各自好好过自己日子,难道不好么?”   裴缜真的觉得,他已经说得足够诚恳了。   真的是……不能再诚恳了。   可是易长晴却好像并不满意,抓他手臂的那只手五指深陷,一把他从车里暴力拽了出来。   “裴缜!”   声音又低又哑,眼睛里红着血丝,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感情,恨不得吃了他。   裴缜的表情没变。   他安心了。因为在易长晴的身后,看到了冲过来的熟悉的身影。   ……   狗子一出,谁与争锋。   韩复顶着一脸巨大的不爽,一路火光带闪电,但介于上次已经被批评教育过禁止殴打评委,所以这次也就只能揪领子怼墙上加言语威胁一条龙。   他是真的气不过,怎么一眼没看见,这人就能瞅着机会来缠他家宝贝?   怎么有脸的?脸怎么这么大!   脑子被气得乌烟瘴气,连带着嘴也跟上了发动机似的,言语上极尽花式阴损和人参公鸡。一大通攻击完毕,老套路地把旁边站着的裴缜往肩膀上一抗,塞车里:“缜缜我们走!”   裴缜:“……”   什么叫‘缜缜我们走’?老子又不是你家皮卡丘!   ……   停车场一顿爽,结果居然是骂人骂得太疯扯伤了嘴角,手指关节也各种擦破皮。   裴缜做沙发帮韩复上药酒,看他被酒精刺得“嘶嘶”叫也挺心疼,低头吹吹吹。   “你以后是调香师,能不暴力解决的问题还是尽量别使用暴力,好好爱惜自己的手。”   韩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皱眉。   “人符瑶学姐还一只手呢,不是在赛场上照样大杀四方?”   裴缜:“……”   裴缜:“你怎么就不能跟人家比好的?你这孩子,你最近真是……”   就在他忍不住要长篇大论叨逼叨,变身“理想中的爸爸”时,韩复果断开启自救模式:“缜缜,你是不是最近都没去剪过了,头发长了好多!”   裴缜:“……”   “其实留长点也好看。你就是人好看,头发怎么样都好,头发短了精神,长了帅气。”   裴缜心说老子比你多吃了六七年的盐,就你这点雕虫小技。以为突然来恭维我,我就能不叨叨你了?想得美。   “还有~”正想着,手臂又被韩复拉过去捏了捏,“最近是不是在公司偷偷健身了?胳膊越来越好捏了,腰也是。啊~本来就这么帅了又自律,缜缜你怎么就这么完美呢?”   “但是缜缜,有件事我可得说说你。”   “我觉得你这个人吧,别的都挺好,就是警惕心有时候真的太低了。下次姓易的再找你,你关门别理他呀,别跟他说话呀!”   “你魅力那么大,自己却没自觉,这样我好担心啊!下次一个人的时候别跟他讲话了,嗯?能不能答应我?”   裴缜:“……”   为什么,感觉到了森森的差距。   他活了三十年,从来直来直去、有事说事。表扬人的时候偶尔还会不好意思,批评人的时候倒是一向直截了当,导致很多人不喜欢他,说他挑剔嘴又毒。   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对方不过一个23岁的年轻人而已。   为了表达一个小小的不满,居然先弯弯绕玩了好一手的欲抑先扬!   但怎么办呢?事实就是,真的有效!   人的本性,果然还是谁都喜欢被人夸,甜言蜜语怎么听都听不厌,在被夸了十句飘飘然之后,隐约地听见了一个小小的抱怨,然后对方马上继续不遗余力接着捧捧捧。   在这种说话的艺术下,裴缜作为信息的接受者,接受度100%!   不仅答应以后对易长晴严防死守,甚至还开始认真地思考,要不要跟小狼狗学一学说话的艺术。   要能学会,说不定会比现在招人喜欢得多。   再一想,不!   发红包就能解决的事,学什么学?   都苟了那么多年了,突然变好相处了别人也会不习惯吧?别到时候弄得跟个四不像似的,还是给钱就行!   ……   隔日又是周日,早上老规矩,吃完饭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周六的复盘比赛。   过程无比艰辛。   裴缜真心觉得,和狗子一起看视频,难度系数和摁着一只注意力不集中的真·狗一起看视频差不多。   完全不能认认真真地学习,看一小会儿就死活往他身上腻歪,枉他还在在严肃分析每一位选手,狗子却就知道在他脖子里闻闻嗅嗅:“缜缜好香”。   下午睡醒,两点多,胖哥和余闻哲来了。   自打九月,格拉斯已经重新开课。余闻哲除了周六固定去看比赛,其余时间都在学校继续重念他的五期班。   胖哥也一样,虽然已经是pa人气大热的选手之一,却没因此得意忘形而荒废了学业。周一到周五时,都会回学校修高阶七期班的课程。   今天周末,学校不开放。   两人没处可去,就约好又来蹭他们家的调香台。   ……   裴缜在遇到韩复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差不多已经定性了。   基本可以“三十看到老”——到时八成会顺势成为那种独居、家门紧闭、自私孤僻、被邻居嘴里窃窃私语,最后死在家里没人知道还被猫吃掉半张脸的“怪老头子”。   可是,自打有了狗子,他渐渐相信自己大概不会孤老终生。   不仅如此,好多“老毛病”也不治而愈。   以前还有点洁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韩复在旁边的枕头上幸福地扭扭扭流口水。以前半夜会惊醒,然后失眠到天亮,现在撸撸毛很快就能继续睡着。   对着持续卖萌的年轻人根本生不起气来,就连总被诟病的毒舌和坏脾气也不翼而飞。   更有甚者,裴缜以前可真不是个热情好客的类型,现在竟然也“我家大门常打开”了。知道客人下午要来,还提前买好了一冰箱的小饼干小蛋糕和水果。   胖哥和余闻哲能过来,在裴缜看来,对韩复绝对大有裨益。   那两个人,一个同样是pa参赛选手,另一个则是一直在兰蕤a-2位置疯狂录音、记笔记、旁观者清的“好学生”。   三个人这么一起调香、一起交流,观点和视角肯定比他跟韩复俩人窝在一起瞎琢磨更为客观、全面,更能提供宝贵的信息和经验。   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去厨房洗、切、装盘。   韩小花的朋友又不可能知道他是“金主”,作为“男朋友”,当然得装个贤惠,给足自家那位面子了。   而且,实质上……本来也就已经是男朋友了吧。   虽然相互之间还没有很正式地提过这个问题。但,亲也亲了,天天睡一块,每天眼神里那么多的爱意满满,还要说啥?   裴缜都三十岁的人了,分辨得清一些事情,并不需要那种言语上的小确幸。   从厨房挂着小风铃的窗户,正好能看到院子。   玻璃房子一个胖子,两只帅哥,小橘也去凑热闹,那画面简直无比和乐融融。   裴缜继续洗洗洗、看看看,突然觉得,诶,怎么这三个人组合起来的感觉……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一个帅萌呆,一个黑发高挑武力值颜值全破表,加上一个灵活的胖子。   就只差一人再发根洛阳铲,就能组团去cos某超著名的铁三角。   真的,越看越像,不由得就自顾自在那笑。感觉在家养了很牛逼的神奇团队,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正开心呢,电话响了,竟然是稀有的大明星雷曜。   裴缜说实话有点意外。   ray雷曜之前不红的时候特别闲,没事就爱去麦子熙的茶楼里聊天嗑瓜子。当时也一度想着往裴缜家里蹭过,但裴缜那时候比较紧绷,并不太欢迎朋友来家玩。   后来雷曜突然红了,每天日理万机,国内各地和国外跑。   一年难得有几天待在s市,也算痛并快乐着,一会儿在微信三人群里晒进账,一会儿抱怨经纪人和同行,一会儿嗷嗷地发大哭、饿、累瘫、要死的全套表情。   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习惯没事水群。   但只要没出大事,应该都很少再会专门打电话的。 第44章 薰衣草   ……   裴缜湿漉漉的手抹了一屏幕的水, 恍惚地放下电话。   玻璃门外的院子里,还是阳光下的一片花草的绿意。   月见草和桂花都开了, 一点都不像初秋, 反而有如四月盛春。那三个人也还跟刚才一样,研着香,一会儿爆发出一阵的“哈哈哈”,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   刚才看着他们,都还能露出会心的笑。   现在却有些耳鸣, 血压摁不住,心跳声咚咚发紧。   像是有一辆没有尽头的轨道列车铁砧身子轰然而过, 卷起风声凌冽, 万事万物都不再有真实感。   ……   刚才的电话里,雷曜犹犹豫豫跟他说:“你那个男朋友,你注意他点。”   昨天下午, 大明星雷曜正好也在同一座电视台大楼里录节目。   录到一半中场休息,上着厕所的时候一想,哎, 好像pa赛场就在楼下,说不定能顺路去埋伏一下, 跟裴缜缜来个惊喜小偶遇?   就不顾助理叨逼叨,硬要下楼虚晃一圈。就这么巧,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转角,正好撞见韩复正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说话。   雷曜:“我其实没太听懂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对话听着很奇怪。”   “我本来想着, 不如就当没看见,烂在心里算了,所以连麦子我都没跟他说……可是昨天想了一整个晚上,翻来覆都睡不着,还是不能不告诉你。”   “视频我给你发过去了,是我助理拍的,你自己看看吧。万一是我误会什么了,你们也别生气,我就是有点担。”   手机蜂响,视频文件传了过来,10%,45%,70%……   其实,昨天在停车场里,易长晴就说过韩复和那个杜经理怎么怎么样了的。但裴缜全程只当他胡扯,压根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转头就忘了。   可易长晴胡说八道也就算了,怎么连雷曜都这么说?   不可能是串通好的。   雷曜一直都烦易长晴,没道理跟他站一条线。   100%,视频传完了。   ……   视频不长,就一分多钟而已。裴缜看完手有点抖,倒回去又看了一遍。   “……怎么说,最少也得三百万吧?”   一开始,镜头没对准焦,但也能听的出来是韩复的声音。   “要的很不多了。怎么说也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攀上的金主,对我又好,总不可能便宜着就给卖了,你说是不是啊杜经理?”   对方一声冷笑:“别说区区三百万,只要你好好配合,后头你的好处多着呢。你要是能把pa赢下来,将来直接把你推去国际上,跟易长晴一样名利双收都不难。”   “不,易长晴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远比易长晴有才华,大老板早就很看好你……”   “……”   放完了,裴缜又回放了一遍。   想努力说服自己,也许只是摆拍陷害,也许,那只是个长得跟韩复有点像的人。   但雷曜的助理也不知道在哪练的摄像技能,偷拍都拍得那么清楚。人物一点都不走形,就连眼角上挑的弧度、右颊的小泪痣都清晰可见。   他养了韩复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站得那么不直、笑得这么痞、那么自由散漫又心不在焉,活像个小流氓的模样。   跟成天在他面前每天卖萌、文艺气息十足的乖狗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韩复那时候去追那个杜经理,回来裴缜问他怎么样,他说半路追丢了,没追上。   但事实证明并没有追丢,不仅追上了,还谈了笔生意买卖。   ……三百万啊。   裴缜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个明码标价。   仔细想想,三百万虽然不是特别多,对普通人来说倒是也不少了。在他这勤勤恳恳干上十年才能干出来的“工资”,轻松一票倒手就能捞着。   ……   厨房的砧板旁边,是新买的一套德国厨具刀。   裴缜拎了一只起来,阴着脸看了看日光划过锋利的刀刃。   然后,继续切水果。   整个人淡定得发光。   这要换成早几年前,这时候他恐怕该咬着自己的胳膊,缩在墙角偷偷哭起来了。   ……其实几年前,还真就是这么干的。   裴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做错了什么。明明条件也并不是很差,但就是没人真心喜欢他。   几年前的场景,虽然和当下不尽相同,却又有点荒谬的异曲同工。   那时候,他刚和易长晴在一起一年。   从刚认识,易长晴的身体就不太好,成日病病灾灾的,那几天才在医院做完了一场几乎要命的大手术,留院观察修养中。   裴缜充当24小时护工,尽心尽力陪伴照顾。   他很心甘情愿,毕竟那是他一心一意喜欢的人。虽然易长晴在遇到他之前应该是个直男,虽然还没发生些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按照裴缜当时的感觉,两个人基本上已经心意相通、很有默契,日常也特别甜蜜,应该算是基本上追到了。   虽然突然查出来生了病,给他吓了个半死,幸而手术成功,雨过天晴。   裴缜本来以为,以后等着他们的就都是长长久久、相亲相爱的好日子。   某种意义上,和他现在以为他和韩小花也特别好,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小日子的心态差不多。   结果,一个套路的晴天霹雳。   那天,主治医生说易长晴再过几天还没事就可以出院了,裴缜欢天喜地,又缠着医生问了一大堆出院后的护理问题,走回病房门口,低头一看鞋带散了。   蹲下身低去系,正好听到里面麦子熙的声音。   【你现在这条命,也算是裴缜救回来的了。】   【我希望你能搞清楚状况、掂量清楚到底谁对你好。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你跟他在一起是什么目的也好、有什么不甘心也罢,要不是他安排你住这么好的医院、国内国外的联系,给你找那么多专家会诊,你恐怕早装骨灰盒里去了。】   【该占的好处都占尽了,你总也得付出点什么才公平。】   【以后就收了心,好好对他吧,既然要骗就骗到底,别叫他看出来。】   【……】   后来裴缜才知道,那个时候别说好友麦子熙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易长晴并不爱他,委曲求全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生存。   偏偏就他一个当局者迷。   从头到尾,根本没对易长晴产生过哪怕一丁点最细微的猜忌或怀疑,甚至亲耳听到麦子熙的话、甚至后来易长晴自己都承认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   那时候太年轻,又是初恋。   好在,现在年纪大了,又很擅长受打击,再遇到什么级别的泰山崩于前也能一笑置之。   切完富士冰糖心苹果,继续切苍溪雪梨,切完雪梨又切泰国空运的牛奶凤梨。不然能怎么办?像以前一样昏天黑地大哭一场?   要是哭就能解决问题,他倒是也可以哭。   问题是并不能。   外面三个都还在等他的小饼干和果盘,一会儿不拿过去,韩复就进来找他了。   而他现在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不知道到底是狼是狗的狗子。   ……   裴缜切得很小心。   虽然心态有点崩,但他显然并不希望在这个当口,还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切到手,来个雪上加霜。   这套刀具非常锋利,一万多一套,当然锋利。   买的时候,他还抱怨过这价格简直抢钱。倒不是说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在裴缜的认知里,精油和订制的玻璃瓶卖这么贵才是像话的,几把刀子卖这么贵就不怎么像话。   狗子就笑着劝他,虽然贵了点,但能用一辈子。   以后一辈子用这个给你切好吃的,多值!   “……”   年轻的时候没有种。   即使疼得快死了,都没想过要去拿刀砍了易长晴。   现在就更没种了。何况仔细想想,也没资格怨恨——当初易长晴是真·骗了他的感情,他怎么愤怒、怎么歇斯底里好歹也算是有原因。   但韩复不一样。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买卖关系。   金钱关系里,约定俗成谁走心就是谁傻逼,谁走心就是的错。人家敬业,给了你特别好的“爱的体验”,你反而倒过头来开始矫情、开始不满意了,这雇主是怎么当的?   ……   “缜缜。”   裴缜身子一震,刀差点掉下来。   被身后小狼狗眼明手快一把捏住柄:“艹,这也太危险了吧!刚才那一下要是砸到脚可怎么办?怕了怕了这样不行,缜缜你就没厨艺天赋,认了吧,以后别进厨房了行不行?放着我来!”   他其实发现了裴缜脸色有点苍白,但还以为是被他突然出现给吓的。   也不多说,把人挤到旁边,自己拿起刀利落地刷刷刷完成切片、装盘。   装的时候,还偷了一块凤梨:“嗯!不愧是网红泰国牛奶凤梨,真好吃。缜缜你尝尝?”   说着“尝尝”,却没帮他弄一块,反而眉眼之间尽是狡黠的笑意。   裴缜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他咬住了。   菠萝味的吻。   舌尖甜甜的,果然带了点牛奶的香。   韩复亲了他好几秒,忽然放开,紧张兮兮地往外看了一眼,确定胖哥和余闻哲并没在瞄厨房这边,才放心地又继续蜻蜓点水地、一遍一遍甜腻地把人压在墙上亲吻。   “想要技术好,就得多练习。”   腻歪着亲了好一会儿,亲得自己都有点喘。   “我以后打算每天都练习!不过现在是老余要喝水,我进来给他拿水的,缜缜等我,过一会再回来找你练啊。”   他今天穿了件黑衬衫,弯下腰开冰箱门的时候休闲小领带垂下来,长腿和腰线都好看极了。   年轻男孩子,最诱惑的状态一向要么是白衬衫、要么就是全黑。   在裴缜眼里,韩复今天从起床时就特别帅、特别好看。就算现在看着他时,胸口会酸胀得难以呼吸,还是觉得他好看。   韩复拿完水转身的那一刻,裴缜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   想抓住他的衬衫衣角,没有抓到。   心在那一刻空得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总不能……不顾面子地跟他说,你想要多少?不就是钱,别人给你三百万,我可以给你更多。   我就喜欢你骗我。拿好钱,继续骗我。   不想到的是,韩复突然挺了一下,转回身来,走回他面前。   裴缜怔怔的,就被举高高了。   “……”很佩服自己,脑子都快炸了还能维持住表情不崩。   “缜缜,”小狼狗一派欢喜,抱着他转了个圈圈,“你是不知道,胖哥刚才又在说符瑶学姐和她老公的相亲相爱,又在怼老余找不着对象了。”   “像我,他就没话可说。”   “因为我有对象,哈哈哈。”   外头玻璃房,余闻哲打开门冲屋里喊了声:“韩复,你干嘛去了?”   胖哥:“……”   胖哥:“老余你似不似洒,喊啥喊?”   余闻哲疑惑脸:“但是,他去拿个水拿了好久!”   胖哥:“这是他家!他拿个水还能迷路不成?还能被盘丝洞里的妖怪给吃了不成?没眼力见的,真怪不得你母胎solo28年。”   厨房这边隐约能听见他们斗嘴,韩复笑得眼里都是小星星,果断又偷了一个吻,才拿着他的小果盘,开开心心颠颠地出去了。 第45章 馥奇   那天, 本来胖哥说好了请晚饭,四个人一起去吃火锅的。   韩复找到裴缜的时候, 却发现他膝盖上散着本书, 就那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缜缜?”轻轻叫了他两声,裴缜呼吸均匀、没有回应。   “怎么坐着也能睡?会感冒的,真是,一眼看不到就这么不小心。”   韩复小声抱怨了两句, 就想要去抱人,视线下移却卡了壳。   艰难地抬起眼, 向沙发另一面的胖哥和余闻哲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   “不然, 你俩约去吃吧?我这边还有点事……”   余闻哲和胖哥双双点头,一副“我们懂我们懂”的表情,带上门就火速撤离了。   韩复松了口气。   好在, 那俩人刚才都站在沙发的另一面,看不见这边的香艳景色。   “……”   低头又瞄了一眼裴缜,吞了口口水。   大傍晚的, 靠着沙发睡就睡吧,这衬衫算怎么回事?   脖子下面连着三颗扣子都开了, 一直敞到胸口不说,还揉得一堆散乱的褶。衣衫不整的同时、头发也有些凌乱,活像刚被人怎么样过似的。   ……你的家里,好歹也有爱你爱到爆炸、荷尔蒙又处于冲动期的青年男性!   这样毫无防备,真的好吗?   衬衫里面, 隐隐还露出了好看的肌肉线条。裴缜公司上个月才开辟出来了个小规模的健身区,买了些常规的器械,供职员休息时锻炼身体。   这件事韩复是知道的,裴缜有时候闲了也会去摸上两把,卓有成效,手臂和腰部的线条最近变得超级诱人,薄薄的肌肉比以前更紧实,变得特别好摸。   “……”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明明,每天的爱意值已经肆无忌惮地开到了最高强度,但凡是个人只要不聋不瞎,绝对能感觉到。   他家缜缜究竟是压根没把他的爱放在眼里,还是笃定他怂不敢出手?   谁怂。   真是冤死了。要不是特别喜欢你、想好好珍惜你,谁特么天天半夜睡不着,咬着牙冲凉水澡也坚持等?!   年轻男人也是有尊严的!   你再这样会被……的,知不知道!   ……   那么多年都忍下来了。   韩复心想算了,笑着活下去,再多忍几天吧。   怀着沉痛的心情,伸手想要帮裴缜把扣子扣回去,却听他轻呓了一声,醒了。   半睁开了眼睛,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抓住了他的手。   可能是饿了,直接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牵到了嘴边,细碎地舔了舔、咬了咬,不疼,只是微痒酥麻,继而又在手背上啜了几下,死活不放开。   “……”要知道,十指连心。   韩复没用而苦逼地秒硬。   这居然没完,他喜欢的人又懒洋洋地冲他伸出了双手:“几点了?我好累,抱我去洗澡。”   声音哑哑的带了些鼻音。一个平常一本正经、成熟而自持的男人,突然迷迷糊糊地求抱抱,这谁能受得了。   但这不对啊?   韩复好歹还剩下点稀少的理智。以前不是没伺候过裴缜洗澡,也不是没抱过他。但从来都是他主动敲门往浴室里凑,裴缜全程心不甘情不愿脸,还要把浴缸里的泡泡堆堆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主动说“抱”什么的,更是一次也没有过。   更别说,这次他躬身把人抱起来的时候,裴缜的双手直接主动环上了他的颈子。蹭着他的脖子,还主动亲了亲他的耳朵。   亲得他整个背后阵阵酥痒,抱人都快抱不住了。   然而没辙,裴缜继续闹。   “缜缜,别闹。”   韩复梗了梗脖子,试探着作了个死:“……你可别勾引我。”   这种话,要搁平常,得捅大娄子。   要知道,裴缜毕竟是个“只能我养别人,不准别人养我”的强势弯男癌。和弯男癌相处,可以闹弯男癌、可以勾引弯男癌,但永远不能跟弯男癌说“别闹”、说“你别勾引我”。   这是弯男癌的尊严底线。   把弯男癌当小可爱,严重程度等同于于污蔑弯男癌的人格,分分钟要被拉进黑名单。   结果,裴缜这次居然没生气。   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亲完了耳朵直接凑过来跟他索吻。   韩复就算再怎么不敢确定,现在也确定了,他就是在勾引他!   “……”虽然很高兴,受宠若惊。   但是,并不合理?   “缜缜,你今天怎么了?都不像你了。”   韩复说这话时,抱着人一边走,还要一边躲着他连续不断的亲吻骚扰,疑惑万分,还回头看了一眼沙发旁边的茶几。   茶几上空荡荡的。只有白瓷磨砂小花瓶,和几多新买的雏菊,没有小药瓶。   韩复不放心,又问他:“缜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背着我又吃那个心脏病的药了?”   裴缜依旧不生气。就摇头,继续闹他。   韩复:“不对,你这样肯定是嗑错药了,不然没法解释!”   ……   虽然时间已经进入了十月份,秋老虎还没走,魔都的天气并不冷。   韩复放好热水,开始伺候裴缜脱衣服。   ……全人生最难以忘怀的脱衣过程。   裴缜衬衫长裤加内裤,一共就三件,整个人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知道是嗑药假浪还是想开了真浪,勾得小狼狗整整硬了三次。   韩复后来都已经欲哭无泪了。   裴缜却还是不放过他,抵着他又是亲吻又是蹭蹭,微微垂眸,眼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晦涩。   当然是全程清醒的。   ……   整个下午,裴缜都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最后,只问了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   就这样放下狗子,让他滚,舍得吗?   答案是舍不得。   那,还想跟他在一起吗?答案是想。虽然想要的是原来那只傻狗子,而不是那个视频里陌生面孔的小流氓。   但,舍不得,这就已经够了。   那天在停车场,易长晴红着眼质问他,“难道你就没错吗”?   听起来非常的神经病,但其实裴缜明白易长晴什么意思,那段关系最终惨淡收场,他确实不是完全没错。   他错就错在,发现易长晴的欺骗后,疼到不能控制以至于歇斯底里地当面质问、拆穿了他。之后,还老把这旧账翻出来矫情。   他那时候,实在是太委屈。   但问题是,裴缜后来总结经验——发泄一时爽,最后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   只会加速猜忌、疏远,最后不可收拾、伤人害己。   后来,在遇到韩复之前,在跟易长晴分手后的漫长时光里,裴缜无数次做过同一个梦,梦里,当年的一切能重来一次,而他忍住了冲动没有去质问。   不仅没有撕破脸,还彻底换个策略,对易长晴比以前更好,用尽魅力去诱惑他、怀柔他,勾得他再也离不开他。   在有的梦里他成功了。   在有的梦里,纵然用尽全身力气,到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但起码,他给了对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温柔。之后再找对象,只会横看竖看都比不过,绝不会还能扔回来一句噎死人的“难道你就没有错”。   往事已矣。   “过去”已经太久,早已经回不去了。   可是“现在”还在眼前。裴缜还要感谢曾经的经验教训,让他有机会试着勾一下傻狗子。   今天,连沐浴球都格外给力。   一枚打下去,居然没怎么起泡。裴缜大咧咧不太要脸地地在水里晃了晃大腿:“要不要进来?”   ……   韩复到此为止,彻底被撩爆。   脑子当场当机,衣服都没脱就翻进了浴缸,热水漫出去一地,黑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而矫健的身体线条。   隔着湿透的衣服蹭着身下的人,微微喘着气:“缜缜。”   雾气氤氲,眼前的人看着忽近忽远,微烫的水温让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混沌。   他在这混沌中想了想,缜缜那么成熟一个人,想要的东西,经常都是会毫不犹豫地自己去争取的。   他们吻也吻过了,也许今天就是裴缜觉得,也差不多到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想要他了,于是就来勾引。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韩复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合理,笑容也越来越大,原来缜缜其实是这么直率的吗?那也太可爱了吧。   “缜缜,我真的是……太喜欢你了。”   之前几次亲吻,不能说全是蜻蜓点水,却也总是羞涩和温柔的。   这一次,狼狗忍了半年总算能吃上肉,嗷呜就扑了过去。   ……   裴缜被亲得头晕目眩。   缺氧缺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捞出浴缸、擦干,又被放到床上的。   小狼狗的重量压上来,黑暗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   裴缜当然不想抖。   ……是真的不想。   三十多岁了,临近上个床还瑟瑟发抖?这也太可笑了。   但身体偏偏不听话,越是拼命用神经叫嚣着安静,越是抖得不能收拾!   韩复亲他的耳朵,轻咬他还有些湿润的颈子,手掌安抚着他的背,声音像是带着形状和波纹一样,酥酥麻麻打着耳侧。   “缜缜,那天在车库……我听见你跟易长晴说,说你们‘没有怎么样过’。”   怀中身子一僵,韩复连忙解释:“我不在意这个!只是,我以为你们都住一起了,肯定早就……”   “我就是想问,缜缜。”   “你……总不能是,第一次?”   黑暗中空白了两秒钟,裴缜狠狠摇了几下头。   韩复笑了。都抖成这个样子了,你给我摇头?   “不怕,”他哄他,“咱们慢慢来。”   裴缜快要憋屈死了。   拖到三十岁丢脸丢到家,还要被一个年轻男孩安慰说“不怕”。   可这居然还没完,韩复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黑夜中裴缜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总觉得,那双黑色眼睛里应该满是温柔。   “放心,不会让你疼的。”   不会疼才有鬼。   裴缜认命地闭上眼睛。   麦子说超级疼的、疼得哭成一团好吗?   ……   黑暗,让一切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裴缜微微喘息,感受着身体被手指、被滚热的唇游走过。   像是带着什么小小的火花和电流,身子越来越热,他咬着牙,喘得也越来越急促。他甚至开始下意识扭动、挺腰,几次推着身上的人哑着嗓子求他“你放开我”。   但这句话不是真的,只是舒服又憋涨的感觉太过难以承受。   好在韩复也没那么傻,一边试着开拓一边安抚他,一遍又一遍亲吻他闭上的眼睛、吻他轻轻颤动的睫毛。   越来越舒服。   酥酥麻麻的,像是躺在云端,可身子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抖?   弄得情绪也有点失控。   在这么细密的亲吻之下,眼眶莫名不争气地湿了。   韩复吻到湿意,顿了一下。   没有再想刚才一样继续开拓,而是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鼻子,嘴巴,一路向下……   裴缜睁大了眼睛。   腰挺起来,然后重重摔回去。大腿和小腿抖得更厉害,脚趾绷紧。   本来真的没想哭的,但眼泪开始自顾自掉得收不住。热量咬噬着意识。像是在狂风暴雨的海里飘摇;又像是在沙漠里干渴缺水、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   ……   “舒服吗?”   裴缜没出声。犹难忘缓不过神来,明明是黑夜,眼前却看到了斑斓的颜色。   耳边的声音好像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心疼:“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想摇头的,但迟了,还是再来了一次。   弄完浑身酸软、筋疲力尽。   实在是太累了,抵抗不住袭来的睡意。知道不硬该——韩复还硬着,抵着他的地方是真他妈的硬,却忍着先让他舒服了两次,没做到底。   身体这玩意骗不了,已经说明了一定的问题。   最后的印象,是韩复搂住他,亲了亲他的发梢。   裴缜觉得,明天早上醒来,他应该要再好好再想想。   如果这都不算爱,说不过去了。 第46章 万寿菊   第二天清早。   裴缜从很甜很满足的梦里醒过来, 浑身还余韵着挥之不去的飨足感。   迷迷糊糊的,突然很幼稚地想要抱个什么东西滚一滚。比如玩具熊啊、枕头啊什么的, 嗯……就身边卷起来的被子也勉强不错。   身边的被子, 还带着一丝余温,一抹浅浅的柑橘香。   裴缜吸了一大口,脑内突然闪过几个片段,一激灵清醒了。   首先回忆起的是吻,湿润、粗暴、热烈的吻。   滚热交缠的气息、躲无可躲的压迫, 被亲到快断气、推又推不开的挣扎,咙深压抑不住呜咽、津液顺着唇角滑落时的慌乱。   ……汗水黏腻的拥抱和抚摸, 以及最后太过舒服、舒服到有点悲从中来最后忍不住情绪崩溃大哭时的凄惨。   还有韩复最后在耳边亲他、哄他, 心疼又好笑的声音。   “……”   “…………”廉耻度分分钟破下限,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拖鞋声由远及近。   裴缜一秒躺平装死,韩复进来了, 带着热腾腾黄油鸡蛋饼的香味,勾得他肚子发空。   饿是正常的。昨晚两人都没吃晚饭,又消耗了大量体力, 当然急需补充能量。   “缜缜。”   韩复在床边蹲下来,磨蹭着他的脸颊, 手指插进碎发中,声音很轻很轻:“都九点了,起来吃早餐了?”   “……”于是,装死也无法继续装了。   睁眼时候,眼眶其实有点发涩。   裴缜根本没想要矫情, 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晨。   眼前是美青年的笑脸,蛋饼上也有美乃滋画的大大微笑,歪歪曲曲的特别傻白甜。   ……要是没有那段视频,他现在一定10000%相信他的狗子、相信这种童话世界一样的人生。   裴缜不蠢。   当然也知道,很有可能是存在什么误会——如果韩复不是两面三刀、演技逆天、骨子里坏到令人发指的那种人,那么那段视频大概多半只是断章取义,或者干脆是狗子在逗那个姓杜的玩。   可是,还是不敢开口问。   实在是怕了,怕偏偏中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万一,又和以前一样。笃信的、从来不曾怀疑的、觉得一定不可能有假东西,最后被证明是假的……   他虽然是已经是坚不可摧、什么都足以承受。   但是,并不想再承受。   ……   可能是肚子一饿起来,整个人就会变得比较悲观。裴缜还是决定打起精神先吃饱饭,没想到韩复把香气四溢的蛋饼盘子往床头柜上一搁,期待脸状:“缜缜,先早安吻好不好?”   裴缜:“……”   早安吻,那就早安吻吧。   在裴缜的理解中,“早安吻”应该就是甜甜的“mua”一下。但为什么……不同的人对于“早安吻”的解释会有这么重大的偏差?到韩复这儿为什么就变成舌吻,而且还又没完没了了!   喘不过气,下意识想躲,结果直接被抓住双手按床头。   “……”   “…………”交缠、研磨,又是昨天的一幕幕闪过。   不行……   裴缜眼中光芒一闪,绝对反击。   韩复被他突如其来的回应吓了一跳,继而感觉挺高兴的,亲得就更投入了。而裴缜被他抓着双手一松开,更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双手紧紧搂住狗子的脖子不说,还肆无忌惮摸进衣服里。   摸!就摸了!   老子的东西,老子花钱买的,老子摸够本!   ……是真的还是假的,不重要。从昨天诱惑他到床上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   裴缜想了想自己的策略,其实,还挺很有点黑色幽默意味的。   身为一个应该是“包养别人”的金主,却莫名就开启了“想用身体征服别人”的人生新境界,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但,他如今还真就是想用身体、想用个人魅力来彻底搞定韩复。   之所以敢这么来,原因也很简单。不管是爱钱多、还是爱他多,裴缜相信韩小花对他多少还是动了点心的,这就够了。   因为,从包养开始到现在半年,裴缜回想自己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我付了钱我是大爷”状。   天天叫人伺候,也没特别地怎么样维持形象,随着性子有时候不给狗子糖吃还扣钱,甚至还爆过坏脾气闹过别扭。   那如果,一个人都能在他这么简单粗暴“原生态”的情况下都能喜欢他。   换成他不再那么“原生态”了呢?   换成他气场全开,成熟优雅装x,做回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时的那个“裴总”呢?   说不定,直接就沦陷进来回头是岸,跟三百万说拜拜了。   嗯。   这么想着,裴缜干脆一鼓作气反客为主,一把推倒韩复,压上去亲他家狗子。   韩复:“???”   韩复:“!!!”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是活在“现实”中。难道,是昨晚做得他很满意?这是奖励?还是不小心按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难不成,从此就要进入每天都能小小地色情一下、骄奢淫逸的人生赢家阶段了?   一直活在“故事外”的小王子潜伏蹲守了那么多年,等啊等,终于成功混进了国王的故事里成了主角之一,可以跟他从此相亲相爱。   也太幸福了吧。   ……   ……   转眼又是周六,pa淘汰赛第三轮。   目前还剩10名选手,易长晴和叶真衣队各已减员一人,只有韩复所在的朱粟队,四名选手都还全员存活。   赛前直播预热的弹幕上,当然几乎全部都是【今天毒草队多半要滚一个】的预言。   另外还有不少人刷刷地评论、许愿着——【要是复复走了我就不看了】【放心,我复积分高着呢,走不了】【比较希望‘姐妹俩’赶紧走一个】【是啊,调试撕逼的赶紧走吧】【意见同上】。   “挑事撕逼的姐妹俩”,指的正是韩复的两位队友。单亲妈妈和女装大佬。   上一轮,裴缜没能到看现场看比赛,回去复盘的时候,发现这俩人居然节目上撕起来了,引了一波强势争议。   起因也算是节目组的锅。那天一轮比赛时,朱粟习惯性下场乱窜,路过单身妈妈的身边时,秉承着不搞事情不舒服斯基的原则,问了她一句:“池姐,你觉得谁会被淘汰?”   在这个赛场上的选手,应该都知道,自己正暴露在全网直播镜头下。   像这种明显坑爹的问题,按说,一般稍微有点情商的选手,要么笑而不语,要么会很自谦地说自己。   结果,单身妈妈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往前一指:“不男不女的那个啊。”   “……”   如此有种地直接进行人身攻击,攻击对象偏偏还挑自己一队的,就连导师朱粟都颇为意外地挑了眉。   单身妈妈倒是淡定无比,一边切着玫瑰花一边毫不介意地继续叨叨:“一个男的,整天穿得跟个艺伎似的,像是来认真比赛的吗?哗众取宠博出位,老娘儿子要是敢学他那样,先打死再说!”   朱粟:“……”   女装大佬调香台理她就隔一位,很明显听见了:“唉~池姐干嘛针对我?都是没男人肯要的姐妹呢,相煎何太急?”   单身妈妈毕竟刚离婚不久,一听这话立刻炸毛:“你说谁、谁没男人肯要?”   当时,弹幕就已经炸开了。各种惊叹两位选手的胆量,各种粉丝站边互骂。   结果那天的第二轮,还偏偏是小组对抗赛,他俩还正好又在一组,整个过程简直是互相diss、充满火药味的埋怨、疯狂插刀的教科书。   弹幕上面更是讨论、刷屏直接骂疯。   节目组倒是很开心的,毕竟现在娱乐节目都是类似的套路——和和睦睦没意思,总得有看点爆点。第一局因为有颜值,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3分”而新鲜感十足,到了第二局更好,直接有选手上道开撕。   虽然很多人骂,但结果上看,热度和点击率明显飙升得更高了。   裴缜围观剪辑的时候,倒也不太替那“两姐妹”担心。   pa再怎么向娱乐化妥协,说白了最终还是实力的赛场。选手“真性情”惹怒观众也不怕,最后只要香调得好、实力超群就能留下。   当然,如果能像符瑶、韩小花他们一样安安静静做一朵美女子或美男子,只用实力说话,不作妖,在裴缜看来就更好了。   安静、沉着、优雅,那才应该是真正调香师的典范。   当然,他也知道,时代是变了。   就好像是实力最强的叶真衣,因为从不炒作,反而在三位导师里面最不出名。   在这种哗众取宠博眼球、争抢热度上头条的时代,单身妈妈和女装大佬他们,说不定根本就是故意以此为代价来抢走捷径。   当然,人人为己,这也无可厚非。   但裴缜还在做着梦——总觉得真正好的香水作品,不可以被那样的功力心沾染。从原料,到调香师的心,都得特别干净。   他觉得那或许是奢望,或许不是。还想着有朝一日,理清所有的小误会、彻底放下心来,和他的韩小花一起,安安静静地调一款最用心的香。   ……   等到pa淘汰赛第三轮,比起已经掀起热议的第二轮更加的爆点频出。   首先,那天节目是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录制的“户外赛”,直接把选手们几辆车一起拉到荒郊野岭去采集原料。   结果,没多久就出了状况。 第47章 杜松子   那周六的pa赛事, 题目非常简单——“花果香”。   难点在于,所有选手必须去野外自行采集原材料, 用新鲜的植物在露天环境里临时搭建的调香台上自行研磨、提取精油, 完成这一轮的挑战。   没有调香台上的各种精密电子仪器,甚至连酒精灯都不给配。除了随行的几辆保姆车内只装有数十款最基本调香精油,一切回归原始手工,凭“感觉”行事。   车子开至的地方,是s市郊新建立的森林公园。   据朱粟路上介绍, 里面有一大块专门划出来的采摘区,金秋十月正是很多果物成熟的时节。区域内还设有大量温室, 很多国内外常见或不常见的植物, 都可以在此循见踪影。   ……   因为是户外赛,观众也不用去演播厅观赛。那天裴缜一大早就端了背咖啡坐在家里沙发上,隔着镜头follow。   他当年参加pa的时候, 并没有“户外赛”这种形式。   那时候的比赛,赛制规矩而简单,纯粹考察单一的调香能力。不会有观众对选手的“个性”指指点点, 更没有节目组翻新花样出来的尔虞我诈的各种模式。   但,怎么说呢?   裴缜自己算是偏向于守旧的性格, 却也不能说现在这种赛制就一定不如从前。   是没有之前的严格、规范,考察的范围却变得更全面。   不仅要求调香师具有超强的调香技能,还对他们的芳香类植物的识别度进行考量,就连团队协作和危机处理能力也得过关。   ……   韩复真人其实比镜头里好看得多。   即使如此,对比其他人也明显高瘦白亮好几个度。同样在泥地里挖花草, 他看着像外景摆拍,好多其他选手看着则像是要撸袖子下地插秧。   看着看着,裴缜有些惊讶——辨认植物,好像对韩复来说没什么压力?   只是给他买的那几本厚厚的植物图谱合集而已,居然就能过目不忘!   这种头脑,不念大学真的浪费了。   有点开始考虑等他比赛完了,送他去读个书什么的。   前提是,那时候他还肯待在他身边的话。   ……   韩复站在植物园里,放眼望去神清气爽。   花草的标牌都被节目组收了起来,即使如此,他也能认个七七八。在这一刻,货真价实认识到“家庭背景”带来的强大优势。   小时候,老爸工作很忙,经常连着几个月没空回家陪他。   因而每逢有机会,就会尽力“补偿”,寒暑假的时候总是老爸牵着他,他拎着小背包,一起踏上世界各地的寻香之旅。   南美的王莲,锡金的桫椤,埃及的莎草,兰山的金茶花……如数家珍。   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也一直有素质极高的各种家教、私教围着他转。   甚至,那天能在床上把裴缜伺候那么舒服,某种意义上也要归功于“教育”。   那是他十三岁的时候的事情,隔壁同岁的富商公子跟大姐姐“尝试新鲜事物”,一不小心搞出了未成年生子的丑闻,吓得韩复老爸马上就给他请了专业的教育团队,科普生理卫生课。   生理卫生导师啥都教他。   给一个刚进青春期的男孩科普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男女,男男,人兽……科普高度轻松囊括六十四式、如何取悦对方,花式play、sm……   即使如此管家卓叔还不放心,给他提供了真人咨询。   都是他老爸朋友圈里的资深种马男,让他有什么问题随便问。   那段日子,韩复觉得挺黑暗,看片看到吐还要考试,完全不知所云。   直到那天上了床,随便碰一碰就把心上人弄得瘫软发抖,才发现卓叔真的是高瞻远瞩、老爸也真的是父爱如山。   ……   挖挖挖,摘摘摘,韩复看着远处过来个人,白白胖胖的。   胖哥:“老韩,嘤嘤嘤qaq。”   三轮淘汰赛过去,胖哥万年排名第四。   也算是大家看好的种子选手之一,然而这一轮直接哭瞎。园子里所有的植物他除了月季基本上都不认得,日常成品精油用惯了,植物课没好好听,野外生存能力为0。   韩复:“你找啥呢?帮你找。”   野外赛其实本来就是可以“团队协作”的。然而十强之间波流暗涌,都很自恃孤高,谁也不肯跟别人协作。   直播观众们很快也就发现了,所有选手里,就这哥俩好。   很快,韩复就把胖哥需要的花草给找齐了。   胖哥闻了闻:“卧槽还真都是!老韩,你怎么都认得?”   韩复:“我见多识广”   胖哥星星眼,娇弱状扑倒一把抱住他大腿。   ……   事实证明,三次元再怎么受欢迎,胖哥在看脸节目里也是没什么人权。   抱大腿的一段,弹幕一片哈哈哈,各种【关系真铁】【友爱】【羡慕】,然而,就是没人腐cp。   反观韩复和其他人同框,哪怕只是被拍到说一句话,也能滋生出各种粉红的剪辑和拉郎。   目前有剪他和同队女装大佬的,有觉得他跟小白兔易长空更配的,甚至有人吹爆队员x导师cp。更有bg向觉得他跟老奶奶的那位帅气的孙女涂娅蛮搭,甚至有人拉他和符瑶。   偶尔也会冒出来一两个理智粉,吐槽几句“人家复复是有对象的好不好”,却分分钟被选择性无视,淹没在茫茫弹幕中。   裴缜这种时候,常常会特意把理智粉的发言停下来,挨个去点赞。   ……   那天的比赛状况频发,集中在所有选手都采摘完毕后。   首先是涂娅一声惊叫。   她自带的、放在车上的一整套调香器皿箱子被砸了,玻璃瓶稀碎。   调香器皿箱都专业设计过,防震效果max,按理说关上箱子,从三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以保证里面的玻璃瓶没事。   碎成那样,绝对是开锁之后再人为破坏的结果。   涂娅当场情绪就有点崩,之前她也在节目里说过,那套瓶子是她们“画春堂”几代流传下来的老古董,非常珍贵。   符瑶劝她:“先比赛吧,我的瓶子借给你一半。”   调香瓶的规制是一箱24只,但也有36只和48只的加强型套装。符瑶带的刚好就是48件套,可以分一半。   涂娅都要哭了:“但是,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宝物啊,我从小就用那套瓶子,我就只用那套瓶子才能调好香!”   符瑶:“但是,如果只是换个瓶子就无法比赛,不如现在退出算了。。”   可能,别人说都显得有点略欠人情味。   但她少了一只手,比打碎个瓶子严重多了,别人无话可说。   好容易涂娅那边情绪稳定下来,韩复这边又是稀里哗啦一阵响。   镜头一转,只见他才搭好的调香台塌了,红色的奥晶调香瓶摔了一地。   台子塌了,是易长晴压的。   罪魁祸首居然在镜头前假摔,还演得极度不走心,道歉态度更是丝毫不诚恳,弄得好多弹幕群众都看出来了,【故意的?】【导师亲自上阵妨碍别队选手?】【多大仇?】【过分!】   “……”韩复也惊呆了。   之前参赛,他一直用的都是赛事组提供的器皿。今天“野外生存”要求自带工具,他才把问裴缜要到的那套小红瓶给带了过来。   结果,易长晴看到那套红瓶,整个人神色都不对劲了。   全程阴沉脸,韩复当然知道他气,却没想到他真能气到不顾脸面做出来这种事,在镜头前还毫无歉疚。   韩复:这尼玛。   裴缜在家里看着直播,也是无话可说。易长晴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背后的小手段已经不能满足他了,直接正面上?   继而,莫名又产生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总不会,易长晴是在给他出气?   毕竟,他现在易长晴眼里,应该是惨到不行了吧?   都被鸭子骗成那样了,还不愿意面对现实,还给了鸭子价值不菲红奥晶瓶套装。   裴缜:“……”   ……   涂娅没了瓶子,符瑶好心借给她。这边韩复没了器皿,易长空连忙冒出来替他哥补救:“我的借给你暂时先用好不好?”   韩复:呵呵。   你哥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逗我呢?   最后,比赛还是在一片现场的鸡飞狗跳和弹幕的争执声讨中顺利结束了,这轮韩复因为瓶子不太顺手,又落到了第三名,但还是那句话,前三保送不淘汰,积分来说也还算安全。   那轮,涂娅状态不好掉了很多分,让大家有些意外的是,易长空居然爆了个黑马,拿了第二。   他之前一直都处于不温不火的中游水平,相貌性格在选手中也不算多突出,所以就算是易长晴的弟弟,也没有太吸引到观众的注意。   反倒招了些“好竹出歹笋”的嘲。   这次,倒是因为借器皿给韩复刷了一波热度,在选手回到演播厅进行二轮赛时,还又一次大爆,又拿了个第二。   二轮淘汰事,并没有按照惯例去臻化上一名冠军的作品,而是突然宣布所有人复刻“白瓷皇后”作者阿尔多加勋爵的另一款经典古董香——“夜莺与玫瑰”。   pa大赛向来最难、分数最容易两极分化的,就是复刻古董香环节。   因为很多古董香,工艺、香谱和制法本来就失传已久,又是天才大师的杰作,又浸入了很多历史故事背景,比起仿制市面上流行的大牌香难度要高很多。   不然,裴缜也不会说他之前认识的某个前辈,毕生夙愿就是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   特别难,才会成为职业调香师的终极理想。   那一轮复刻古董香,易长空的作品得到了评委的一致盛赞,弹幕纷纷惊叹,家族基因终于爆发了?   ……   比赛结束回到化妆间,易长空惴惴进来:“韩大哥,瓶子的事情对不起。”   韩复:“……”   易长空:“是我大哥不对,我会回去好好说说他的,请你一定原谅他。”   韩复还没来得及理他,化妆间的大门就被“砰”地被推开,白天被摔了瓶子的涂娅绯红着脸颊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女装大佬、还有那位小眼镜假柯南。   涂娅:“易长空,咱们关门聊聊。”   没聊几句,就吵了起来。   涂娅那边的意思是,有间接证据表明,易长空和她瓶子碎掉的事情直接相关。   而朱粟队伍这边除了韩复,单亲妈妈也在化妆间,冲过去就护着易长空说话,指责涂娅是嫉妒易长空今天发挥得好,还怪女装大佬不帮队友、吃里扒外。   吵闹声引来了吃瓜工作人员,拿手机偷偷拍。估计传上网,又是一堆腥风血雨。   韩复:“……”   惹不起好想走。   正巧,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趁着接电话,快步走出吵成一团的化妆间。   “卓叔,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管家卓一凡,在他家职业干了二十年内务,办事效率是真·高。   ……   上周,有件事韩复一直没跟裴缜说。   其实,他那天追到了那个姓杜的。   却没想到,姓杜的一转头,居然跟他开起了“条件”。   韩复因为家族背景渊源比较特殊,很少有人能挖到真实情况。他老爸都被传了多少年的“黑道大哥”,而他身为唯一的宝贝儿子还屡屡被传成是“大佬家养的小男宠”,各种扑朔迷离。   这姓杜的估计也调查过他,也没查出来结果。   找来找去,就找查到了他在小香水厂当过小工的履历。   于是根据厂里“以前有个小青年巴结上了供货商代工厂的年轻老板,从此辞职有人养,走上人生巅峰”的传闻,认定了他是一只“卖身求荣的小鸭子”。   然后大概就想着,有钱能使鸭推磨吧?   ……   韩复一开始到裴缜身边,目的真的特别单纯。   就是一心一意来追梦中情人的。为了照顾裴缜非同寻常的自尊心,还甘愿做一只小鸭鸭,就想张着小翅膀好好陪他暖他。   等后来,裴缜对他的调香天赋抱有了极大的希望,他又特别努力地学香、参赛。   一直走的都是清贫阳光、自力更生的路线。   凭自己的本事追,履行跟老爸的约定“绝对不靠家里”。   直到那天,遇到姓杜的。   韩复突然发现,自己自始至终忽略了一个点——   裴缜当年先是遭遇公司副总背叛,后易长晴又被挖墙脚,但好像所有的人,都把这两件事当成是相互无关的独立事件。   以为只是裴缜运气不太好、遇人不淑。   直到韩复也遭遇别有用心的挖角,直到他从卓叔口中听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才觉得不对劲。   ……   那天,韩复电话里跟卓叔说了很久。   挂了电话,天还没完全黑透,但大楼这层已经是一副人去楼空状,连走廊的灯都关了大半。化妆室那边也空荡荡的。   韩复下楼时,摁错了楼层。   习惯了裴缜来接他,所以直接-2层,走出了电梯才想起今天要去一楼打车。   可就这么巧,刚要回电梯,却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训斥声。   “你还有脸哭?好不容易制造了那么‘有利的条件’,又帮你雇了枪手,都这样了你还是拿不到第一,废物一个!”   那人应该是坐在车里的,却忘了关严实窗,加上停车场里极度安静,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欠身从墙角望过去,副驾里坐的居然是易长空,正在肩膀一抽一抽后在哭。   而骂他的男人的声音粗犷,带了点凶恶,并不是易长晴。   韩复:“……”   他想起涂娅的指责,又想起今天易长空的超常爆发。   还有枪手呢?比个赛而已,水那么深的吗?   但是,不亏。   韩复觉得参加pa真心不亏了,虽然初心只是想哄裴缜高兴。现在不仅抓着个值得调查的杜经理,说不定连易家兄弟也要有把柄落到他手里。   可能,又要麻烦卓叔查查看了。   真他妈有意思。   ……   当晚,韩复打车回到家,正好在门口撞见麦子熙出来。   韩复:“咦,麦大哥难得来玩,一起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   麦子熙笑笑:“不了,我好容易抽时间出来一趟,还要回去看店。”   在他走后,韩复笑着问裴缜:“麦大哥这么忙着走,难道有约会?”   裴缜摇了摇头。   韩复:“其实麦大哥人应该挺好的,现在还单身好奇怪。他喜欢什么样的?学校里胖哥认识不少挺好的小姑娘的,要不要给他介绍介绍?”   裴缜:“……”   裴缜:“麦子他……不喜欢小姑娘。”   韩复:“那是喜欢御姐?哦,喜欢男的啊?男的,那我们老余就很好!不不不老余估计难,但胖哥还认识不少挺好的男的……”   洗澡的时候,裴缜告诉韩复,麦子熙其实已经很多年杜绝谈感情了。   因为,他以前真心实意爱过一个人,最后却被那个人骗得很惨。   从此有了心理阴影。   “那个人以前也开过香水公司。我们年轻的时候不知道防备别人,麦子很喜欢那个人,我是觉得他既然是麦子的爱人,他公司有什么事也必须掏心掏肺地帮忙。后来才发现,他从一开始接近麦子就有目的的……”   裴缜说到这儿,整个人难免有点丧。   “算了,反正那人最后公司也倒了,也躲债去了,恶有恶报,咱们不说他。”   “韩小花,你今天在野外跑一天也好累了吧?来。”   裴缜把韩复拽进热水里,亲亲,让他坐好,手指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雾气氤氲蒸腾。   这其实是裴缜今天才看视频现学的技巧。刚才还在麦子熙身上预先练习了一番。   要对韩小花特别好,让他忘不掉才行……裴缜很努力地按着,韩复眯着眼睛,看起来是挺舒服的。   按了一会儿,手指开始滑。   “……”为什么没反应?   裴缜暗地里加了把劲儿,手指顺着腰肌下滑,和着水流,若有似无地蹭过某个应该很敏感的……   还是没反应。   裴缜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些许怀疑——明明昨天还特别不经撩,跟他在浴缸里很甜蜜地湿吻,滚热坚硬地抵着他。怎么今天就撩不动了?   想起有句话说过,“若他情窦初开,你就宽衣解带;若他阅人无数,你就灶边炉台”。   难不成,宽衣解带这么快已经不奏效了?   他还得再去学烧火做饭?   ……   韩复心不在焉,是有理由的。   果然,他没有记错!   裴缜说的那个“麦子熙以前的爱人”叫瞿川,就是最后一锅端、截走了裴缜公司管理层的对手公司渣老板。   韩复怎么都没想到,卓叔查杜经理的背后关系,会冒出来这个名字。   【我艹,那货还活着呢?】   活着,倒是当然活着。   裴缜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瞿川的“恶有恶报”,其实是被韩复给坑的。   韩复那个时候虽然小,虽然死活都挤不进与裴缜的世界,但身在同一个圈子里,能打听到很多事情的始末。   当时就觉得,那个对手公司老总真的很贱,耍阴招不能忍!   于是直接喊卓叔,背着他爸搞资本碾压。   当然,兰蕤实力强归强,能坑小公司归能坑小公司,又不是真的黑社会。顶多让瞿川负债跑路,后来那人也确实销声匿迹了,他也就没在管。   哪成想,这人现在打听出来……居然正在兰蕤上班?!   韩复:你在逗我?   【卓叔,怎么招的人!怎么连这种货色都能招进来?】   卓一凡:【老爷名下产业太多,管不过来,兰蕤我确实已经很久都没盯了。问了下人事,瞿川他有开设香水公司履历,也符合当时兰蕤招牌的岗位要求。据说入职之后特别能干,销售额稳居榜首,现在是法国区总经理,听说下半年还打算升成成欧洲区副总。】   韩复:【……】   卓一凡:【当然,没有做好排查,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少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韩复:【不是,这人脑子有病吧?当年咱们搞他搞那么惨,他怎么想的还来兰蕤上班?还拼了老命,差点干成区域副总?】   话说,一般脑子正常点的人,会在公司被某个集团碾压之后,还不计前嫌去那个品牌上班出力,甚至吭哧吭哧无私奉献干到高层?   【……】   【……】   并不太可能。   于是,韩复跟卓一凡马上心照不宣。   还能是什么原因?玩潜伏呗!   就跟他披着马甲天天蹲守裴缜一样,那货忍辱负重在兰蕤狂上班,多半也只是想要卧薪尝胆、伺机而动吧!   这不?马上都要升欧洲区副总了。   欧洲可是兰蕤的主客户区,法国区几乎占了30%,而欧洲占近了80%。这要是真让这种人上去了,捏着兰蕤的命脉,想办法来个“报仇雪恨”……   韩复:社会社会,佩服佩服。   可惜,此人也是很命运多舛了。怎么能想到,会机缘巧合被远在魔都的小少爷一把揪到了狐狸尾巴?   韩复:【卓叔,既然这人都要升欧大区副经理了,按咱们兰蕤的规矩,升职前都是要下放锻炼一下,再好好磨一磨的吧?】   卓一凡:【是有这个惯例。】   韩复:【那好,调他过来魔都吧,伺候一下公司重要的‘大客户’裴总。】   卓一凡:【少爷好主意,不过安全起见,我得给裴总配几个保镖?】   韩复:【嗯,这事儿别叫我爸知道。】   卓一凡:【放心,老爷去非洲看货了,十天半月回不来。】   韩复:【嘿。】   卓一凡:【嘿嘿。】 第48章 洋甘菊   瞿川人在欧洲, 突然接到了总部叫他回国的消息。   他下半年将要升任欧洲区副总,这在兰蕤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没有人有异议, 没有任何人有他的业务能力, 他经常凌晨三点突然打电话叫下属开会的变态工作狂态度也在公司里声名远播,也没人自不量力跟他抢。   兰蕤一直有升职前下放员工去基层锻炼的惯例。即使如此,瞿川接到调令还是觉得莫名。   对他这么高级别的经理还搞这一出,不应该。   他还是乖乖回国了。   距离设定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在这个节骨眼上, 绝不容许有差池。   从法国到s市,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得整个人头昏脑涨, 还好有分公司人开车过来接。   晚上的夜景, 车窗里看幻色霓虹的灯火万方。这里是他最不陌生的城市。   有他曾经的事业,过去的人生,对不起的人。   ……   这次来s市, 他是受命来维护一个“大客户”。   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客户,卓总亲自打的电话,还嘱咐他“一定伺候好了”。   但问起大客户的基本资料, 卓总却说“去到s市那边分公司就知道了”。而客户维护的成功与否,一般是看能续签多少订单, 关于订量的大概预期,卓总的回答更是扯——   “不用订货,你哄他开心就行”。   瞿川:“……”   进入兰蕤五年来,他一直在做国外市场。印象中国内香水公司也算是品牌林立,但最突出的, 无非就是香水女皇叶真衣的“香浮世家”。   可那也只是个运营才满十年的品牌而已。和他在法国一直接触的belle,les étoiles高层,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连那些挑剔的洋鬼子都能伺候得好,国内八成也不在话下。   “咦?瞿总您要那位大客户的基本资料呀?”   车上,s市总部的员工一脸傻傻营业笑:“这个还真的不太清楚呢,您待会直接问我们李总吧?”   瞿川:“……”   这要是他的手下,敢一问三不知,早让他吃屎去了。   当晚的酒宴,s市总部的boss李总亲自招待了瞿川。   李总:“哈哈哈,瞿总不用担心,那位大客户人超好相处的。来来吃菜!”   瞿川之后的所有问题,李总都:“哈哈哈没事,真的很好相处的,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来来喝酒。”   瞿川:“……”   可惜他不管辖国内区域,不然真想开了这姓李的。   连话都听不清,问他东他扯西。s市总部这边就是一帮傻逼,怪不得业绩不行!   ……   晚上,瞿川倒时差困得不行。   李总信誓旦旦过会给他发给客户资料,他也硬撑着等到大半夜催了很多次,一肚子火,才终于收到信息。   看了一眼,当即冷汗叠了一身,下意识咬着指关节,下床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踱步。   客户的名字,叫裴缜。   没有照片,但那不是一个容易重的名字,何况又是在业界?   大半夜的,瞿川一个电话轰到姓杜的那边:“你是不是露出什么马脚了!还有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说他只是开了个小代工厂?”   那边杜经历哭天喊地,各种委屈发誓,那个裴总真的只是开了个不入流的小厂啊!又怕被骂,那天撞在一起、还被裴缜看到资料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敢说。   挂了电话,瞿川继续坐立难安。   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一整夜,顶着黑眼圈辗转反侧,计算着最好的和最坏的可能。   根本……就没有好的可能性吧!   除非对方真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否则,就算这一切不是算计好的报复,裴缜也绝不可能被他“伺候好”!   整整五年,他在兰蕤拼了命、苦心算计步步为营……   只差一步就要翻身,难道这一切都要这么轻易葬送?   ……   两天后,兰蕤公司成立二十周年庆。   裴缜收到了一张精致的“恭请裴总携家属”的酒会请帖,还被专程致电确认参加。   裴缜:“韩小花,给你商量个事。”   韩复竖起耳朵超期待:“嗯!”   裴缜:“后天晚上给你放个假吧?你看你自从跟我在一起,一直也没休息过。这张卡给你,你拿着出去跟朋友聚聚吧,或者给自己买点东西。没有额度的,随便刷。”   韩复:“……”   不是,支开我,你打算跟谁去酒会啊?!   裴缜:“我想带麦子一起去。”   韩复:“???”   裴缜想的是,他得努力当个好金主。多给狗子钱,多放假,少让他干活。   当然,私心也很不想跟韩复分开。特别是当下这样,都不知道还拥有多久的情况,少一个晚上也是失落得不行,跟吃了天大的亏似的。   但能怎么办?兰蕤李总亲自打电话过来,他莫名其妙在人家a-1位置上坐了那么久,总不好意思说不去。   既然是兰蕤的酒会,很多业内人士都要参加,他如果带韩复出席,很难再继续“装不认识”,到时候万一弄得像当年的易长晴一样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对韩复不好。   反而,麦子却是个特别好的选择。   到时候,还能跟人说他是个画家,说不定就此打开圈内销路。要是能给一些知名香水品牌中国区画个瓶子绘什么的,更能秒变知名艺术家?   韩复:“我不!”   “我要去,你带我去!”   裴缜:“乖,听话,卡收好。”   韩复超级委屈:“缜缜,要是我跟麦大哥一起掉到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裴缜:“……”   他坐在沙发上,韩复弯着腰就蹭了上来,像是拥抱星星的月亮一样抱着他,整个人又软又乖的:“带我去吧,我不想跟你分开,一晚上好长的~”   裴缜心里当即化成了一团水。   撸了撸狗子的毛,软软的。   我也一点都不想跟你分开。   ……   “以前,参加过酒会么?”   某高档西装订制店试衣间,韩复低着头,裴缜给他打着领带。   酒会这玩意,几乎是韩复青少年时期放学后的日常。甚至他跟裴缜第一次说话,还就是在一次酒会上。   但厂工小鸭子参加高级酒会不合理,所以只能昧着良心摇。   试衣间里,四面八方的镜子倒映着两人的样子。   韩复一如既往地年轻貌美、闪闪发光,而裴缜偷偷瞧着拽着人家领带自己——应该不是错觉,如今的他,跟韩复站在一起,看着好像也不是差得那么多了。   曾经是很有差距的。   曾经,想想自己这幅样子还占了人家年轻男孩的青春,都有种自我厌弃的罪恶感。   可刚才进店,店员小姑娘全程闪着一双超级晶晶亮的眼睛,深呼吸激动到爆,就差没尖叫出来“你们好相配好相配”。   ……裴缜想起了韩复队里那位单亲妈妈“池姐”。   她姓池,“池姐”这个名字是朱粟叫火的。   但这种叫法肯定是错误的。因为朱粟三十多岁,单身妈妈才28,他怎么也不该叫人家“姐”。   可朱粟就这么叫了,而且毫无违和感。   谁叫朱粟保养得很好,看着相当年轻;而单身妈妈自爆过前夫严重妈宝自私又不负责任,婚姻几年心情爆差、又带儿子操劳,因而脸上胶原蛋白流失非常严重,虽然轮廓也还是个美人,但颧骨高高的、脸有怨恨相。   看着确实像朱粟他姐。   人在生活不顺、被各种事情折磨的时候,真的容易显老。   这种沧桑并不是完全不可逆。一旦有人疼、有人爱,说不定就枯木逢甘露,至少裴缜现在已经逆回来了不少。   这是好事。   如果能更帅一点,更精神一点,就能有更大的赢面。   “缜缜……呜!”   韩复是懵的。裴缜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主动了,以前……是会拽他领带突然强吻这么强势的吗?   还搂了腰,妈呀,还不是平常家里那种羞涩的抱抱搂,是霸道总裁的那种搂!   他今天,其实已经当了大半天的霸道总裁的小娇狗了。   为了酒会的行头,裴缜带他出来各种刷卡,大气地给他买买买,现在又把他压墙角亲。   真的是突然戳开了裴缜隐藏属性的开关吗?   ……   酒会当晚,麦子熙一身帅气灰色西装,占了韩复的副驾。   韩复穿着一身新买的衣服,想着下午各种试衣间的亲亲还有点高兴,心说算了算了,一次而已,不跟你计较。   他的身边,坐着正在看夜景的胖哥。   是,胖哥。   今天,裴缜的“家属”是麦子熙,而他是胖哥的“家属”。   想去个酒会不容易,能蹭到邀请函已经谢天谢地。   韩复为了挤进这次酒会,甚至偷偷给卓叔打了电话。   卓一凡:“请贴不是写着带家属了么?”   韩复:“问题是他不肯带我去呀!卓叔,你得帮我再搞一张,缜缜一个人我不放心,酒会上那么多调香厉害的精英,有人看上他怎么办?说不定还碰上易长晴,就算没有易长晴,他的那个青梅竹马我也……”   卓一凡:“自己混不成家属,没本事的熊孩子,还好意思要请帖?”   韩复:“……”   幸好,神奇的胖哥有张邀请函。   今天的胖哥洒的是优雅的“桀骜”香水。鸢尾花与薰衣草配上温厚的木质和皮革相当有品位,一身正装也比平常精神百倍,头发还梳了个油光水滑。   车里光鲜很暗,阴影打下来的时候,韩复突然发现其实这人的脸比他想象中立体得多。   当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只好奇:“同样都是pa选手,你怎么就有请帖?我怎么就没有?”   胖哥:“我又不是作为选手被请来的。哥就不能有钱有势,买买买成兰蕤的大客户?”   韩复还真信了几秒,记得老余说过,胖哥家庭条件挺好……等等,不对,他家不是拆迁户吗!   等下了车,韩复直接就忘了原来的配对了,理所当然霸占了裴缜的身侧。   麦子熙:“……”   这孩子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傻。   裴缜也是,万年习惯性见色忘友,没救。   “嗨呀,没办法了,”胖哥远目两人的背影,摇了摇手上的邀请函,“不然,麦大哥你当我家属吧?”   胖哥天生自来熟,麦子熙却有点局促:“初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我真是不好意思。”   胖哥:“初次见面?不不不咱们见过的,之前韩复摆摊卖香水那次麦大哥你还记得吧?你不是也来摊子上过吗,我那天就在旁边帮他卖货,在一个熊里!”   麦子熙倒是记得,那天摊位旁边确实有个大熊一直在招揽生意。但是熊里头的青年,他印象中长得还挺清秀的,咋小半年不见就膨胀成这样了?   “你好像……比那时候壮了些?”   胖哥可还是从来没被人用“壮”这么含蓄的词儿来形容,登时觉得这位麦大哥人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老余!我跟他第一天是不同的两只兔子,第二天是不同的两只熊,他是小熊我是老熊,不一样的。”   一个胖子,蹦蹦跳跳无比灵活地比划着兔子和熊,说实话,莫名有点萌。   麦子熙:“好像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胖哥:“顾景行。比我大一般喊我景景,比我小的一般就喊我老顾。”   麦子熙:“那你多大?”   胖哥:“我24。”   麦子熙:“呃……”   他主要是因为实在不熟,并不好意思像韩复一样口口声声喊人家“胖哥”,但一直以为这人应该三十大几了。万万没想到这人其实比他小,还小不少。   胖哥搓手手:“那,麦大哥以后也叫我景景吧?”   景景……麦子熙不自觉就笑了出来,简直是超级不适合。   不过都没有他的本名不合适。顾景行,未免也太文艺了……跟本人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   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很难得。   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印象中,他已经好多年没对着某个人露出发自内心笑出来了。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旧事或许早就该放下。   裴缜都已经走出来了,现在那么幸福,不是很好的榜样么?   可偏偏就在这一刻,麦子熙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他。   ……   瞿川已经找了他好几天。   他自知没脸再去找麦子熙,但实在是走投无路。   不能在功败垂成的当口,就这么被兰蕤踢开,否则五年的努力岂不是笑话?   如果寄希望于裴缜还能放过他,唯一的指望,就只有当年的旧爱。   瞿川清楚记得,当年裴缜彪成什么样子。欠着债、瘸着一条腿也没放过利叔,搜集证据告惨了他,利叔最后因为盗窃和职务侵占罪被抓。   本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裴缜却放过了他,就是看在好友麦子熙的面子上。 第49章 橄榄枝   五年时间,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麦子熙的模样, 其实跟瞿川记忆中没有怎么大变。只是眼神不太一样了。   瞿川记得, 曾经的这个男人,有着非常柔和清澈的目光,爱宅在家里画画,不喜欢穿鞋,还经常把衬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 一说他他就耍赖,笑起来又甜又暖又懒洋洋的。   今天, 却是一身西装革履, 沉稳社会精英模样。   头发往后梳,比以前瘦了些,腰部空荡荡的, 看起来有些冷漠,   “……子熙。”   瞿川念出这个许久之前的名字,声音竟无法控制地有些抖。   他想起之前听姓杜的说过。时隔多年, 易长晴在演播厅里跟裴缜面对面时,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等看到裴缜有了新的小男宠, 脸上泛着的酸味儿更是隔着十米都能闻到。   瞿川当时还不屑,心想易长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在巴黎那么逍遥,混到业界尖端、名利双收,还被belle的二小姐一头热地追求。belle老爷子一共就两个亲生女儿和一位养子,大小姐很早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公开宣布放弃了belle的继承权。   因此,谁能跟二小姐伊莉莎顺利结婚,谁将来很大可能将来继承整个belle帝国。   那样一个出身不如他的小青年,却走狗屎运拥有了这样扭转乾坤的契机,简直看来不要太让人眼红。还会对曾经的垫脚石心怀歉疚?伪善。   直到这一刻。   兰蕤二十周年派对,包下了s市人称“六星级”的豪庭花园酒店。邀请了不少名流,现场车水马龙、人影流转。瞿川却就只能看得到麦子熙。   他突然发现,自己跟杜经理笑话中的易长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以为抛之脑后的时光,在回到过去的一瞬间突然鲜活。酸楚毫无征兆地迸发,各种情绪也海水一样淹没上来。   ……不是没爱过。只是不甘于跟普通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小打小闹混日子。   年轻时的瞿川觉得那样的人生配不上他的追求,他是个男人,应该最大限度地争取鸿途展翅。   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取舍,去追他的鹏程万里。   结果那么多年过去了,尝尽辛苦和迷茫不得善终。反而现在看到麦子熙,突然满脑子都是一起街边撸串、不算富裕但充满温馨的日子。   他突然发现,那个时候他是快乐的。   非常快乐。   ……   瞿川自顾自收敛了心神,他现在并没有资格去追忆往昔。   “子熙,”他求他,“你帮帮我。”   他的现状、这几年在兰蕤的忍辱负重,横在眼前跨不过去的坎儿,麦子熙全部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我知道了,我去跟裴缜好好说说的。”   瞿川愣住了。   没想到一切竟然那么轻易,有点像是在做梦。   在来到s市这么多天,夜夜无眠惶惶不安之后,终于整个世界再度亮了起来。他知道麦子熙在裴缜那里的分量,甚至以前些嫉妒过他们之间的要好。   他知道,裴缜曾经看在麦子熙的面子上放过他,这次一定还会给麦子熙面子。   甚至暗戳戳隐隐带了一丝兴奋。那么多年了,或许麦子熙还没忘记他,说不定还在等他……   “……你觉得,我有可能会这么说吗?”   麦子熙停了片刻,才把刚才那句话补完。瞿川愣了愣,脸色骤变。   猝不及防,麦子熙往前逼近了一步,眼神阴翳,他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瞿川,你全都弄错了,”他说,“你之所以会事业失败、众叛亲离,好容易重头来过之后又再度走投无路,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只是你‘运气太差’。”   “不是的,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明白——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得有一些坚守的底线。”   “就算再有多么想要的东西,就算有多大的野心和欲望,也绝对不能什么都往外卖。而你,却什么都能卖。感情、良知、操守、尊严……你为达目的,可以统统不要。”   “所以现在你的,变成了一具空壳,什么都不剩下。就算这一次侥幸获救,也总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一脚踏空、万劫不复的时候,这辈子一次又一次地走投无路。”   瞿川:“……”   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正眼眶是红了:“子熙,我知道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你恨我,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改,我真的改,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子熙,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麦子熙看着眼前男人的样子,可怜又可笑。   “我不恨你,无意于看你好、也无意看你不好,我跟你之间早就没任何关系,你求我没用的。”   他顿了顿,忽然又笑了:“……本来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看到你拼命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把自己算计成这样……倒也挺逗。”   “其实,想要我帮你不是不可以。”   “你现在去找根铁,自己把腿打断、打残。把欠裴缜的还给他,我就去帮你说情。”   “去啊。你不是很在乎你现在的职位吗?不是我不救你,你马上就要去跳楼了吗?‘不过是一条腿而已,又不是治不好了’,记得当年你是这么说的吧?”   “去啊,不就是一条腿而已,待会儿我花钱帮你治。”   瞿川摇摇晃晃。他在麦子熙的眼里,见到了最深的阴暗和晦涩。   “知道吗?很多年,我都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不存在公平,不存在因果报应。”   “但是我错了——都有报应。而且,还都是现世报。”   但这个人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他以前特别的单纯善良,不说人坏话、更从来不会刻薄别人……   都是他的错?   ……   瞿川恍惚中,荒谬地好像听到易长晴的笑声,跟着他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苦笑。   他管理兰蕤法国的生意,belle算是大客户,但一直都小心避着易长晴,因为曾经认识、又互相知道底细,见面其实非常尴尬。   后来有次不小心撞到,易长晴瞥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可悲的蝼蚁,充满了扭曲和得意的高高在上。   那次瞿川气得要死,想着你不就是运气好点攀上了有钱大小姐,你他妈算个屁!   直到这一刻,才彻底醍醐灌顶——易长晴不是扭曲、也不是得意,而是只能从他身上找存在感。   他们那么像,都把灵魂卖了。在换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才发现无论再得到或失去什么,都再也无法开心。   只是他太过后知后觉,而易长晴虽然混得比他好,心态却比他更失衡得早,大概因为裴缜后来找了个鸭,还对鸭很好。   “走吧麦大哥,时候不早了,”就在他想到这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老韩还说要给你引荐画廊的老板呢,别跟这种人渣浪费时间。”   瞿川:“……”   说话的人是个胖子,他之前没注意到。   ……   胖哥也很郁闷,他一米九几两百多斤那么大一只,应该存在感蛮强的。   可最近不知道为啥,不管在镜头还是三次元里都容易被全程无视。   刚才的话,他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之前完全不知道来龙去脉,架不住脑袋灵光,脑补能力还是很强的!   “你是谁?”瞿川盯着他他大咧咧握住了麦子熙手腕的那只手,“子熙,他是谁?”   胖哥:“这个……我是他家属。”   今天确实是家属,真是家属,不是家属麦大哥待会是进不了会场的。   瞿川噎住了。   眼前的胖子,身上西装blingbling的,除了一个大大的“h”腰带之外,倒是并没有特别显眼的牌子。但是瞿川认得他那个大码西装胸前口袋上的小小扣子,这衣服是法国的一家高订,之前les étoiles有高管穿过。   他还被人偷偷科普,这价格……够买一辆好车了。   胖哥:“你瞅啥瞅?有啥可瞅?憋理他,咱们走。”   裴缜包鸭子,瞿川能理解。   因为那个鸭子确实好看。但麦子熙这是找了个什么?   他记得麦子熙不爱钱,以前天天画些卖不出去的画也能怡然自得,现在怎么会这么自暴自弃?对感情失望了,随便找个有钱的就能交代了吗?   “子熙……”   他想要追,却撞上一堵墙。胖哥不动如山,瞿川恨恨抬手去推,却完全推不动。   反而胖哥抬手一掀,他就倒了。   ……   豪庭花园酒店,不愧“豪庭花园”这个名字,后花园巨大。   星空和月下,路灯伴着小石子路。胖哥一言不发扯着麦子熙慢慢走,经他那么多年广受好评的“妇女之友”、“失恋安慰专家”经验,后面的剧情他基本都猜得到。   所以才没拽人去会场,而是带他到后院来透透气。果不其然,一会儿,听到身后人压抑的啜泣声。   胖哥:“哈……”   胖哥:“乖,乖。”   胖哥:“哎哟,哎哟,不哭不哭了,明天带你买包包……”   没办法,他安慰男人是不太行,还好自从认识了软萌苦逼的老余后,这方面多少比以前要得心应手些,不然更没套路。   ……麦子熙完全不想在刚认识的人面前这么失态。   但没办法,眼泪根本止不住。   那么多年了,终于看到瞿川遭了报应。刚才义正辞严说了那么多,感觉特别出气,但心里还是不好过。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对裴缜感到抱歉。   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死蠢死蠢。因为是初恋,被骗第一次,痛哭求饶最后原谅了他后还被骗第二次,还有脸阻着裴缜没弄死那个人。   ……裴缜被坑得那么惨,却一直都没有怪他,甚至从来不在他面前不提这一出。   有这样的朋友应该算是三生有幸了吧。   但他要怎么原谅自己?   ……   明明“买包包”的安慰,显然是非常不走心的。但可能来得太突然,还是莫名让麦子熙在万分悲痛中破涕为笑。   然后就立竿见影地呛到了,好长一段时间咳咳咳,哭笑不得差点没憋死。   胖哥就在旁边揉他、拍他。   不得不说,有些人亲和力是真的高。   才认识一天跟认识多久了似的,肉厚厚的被搂一下就超级很有安全感,像是趴在森林里暖暖的熊先生身上,还香香的。   ……   豪庭花园宴会厅。   裴缜从踏入的一刻,就被兰蕤李总迎上来热情握手。   连同身边的韩复一起引向大厅中央的豪华圆沙发贵宾座。   裴缜最近是真的觉得……他下次有时间,真的有必要找个机会跟这位兰蕤李总好好聊聊。   他真的不是什么大客户,却总是被特殊优待,想来想去,多半是兰蕤总部那边弄错人了。   又是送精油、又是a-1席位,又是邀请宴会贵宾座。他再这样默默地蹭便宜蹭下去,好像有点太不要脸了?还是赶紧点儿主动交代吧。   ……   韩复刚挨着裴缜坐下来,就听着有人叫他名字。   “这么巧,你也在?太好了,正好有事情想问你。”   一抬头,竟然是挽着朱粟的叶真衣。   她一身金色的裙子、编着长发,跟李总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挨着裴缜另一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李总作为东道主,连忙介绍:“叶小姐,这边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客户裴总,裴总,‘香浮世家’的叶真衣小姐。”   “我知道,我跟这位先生在赛场见过的。”叶真衣礼貌性笑笑:“一直以为是兰蕤的经理,原来是受邀请的客户呀?”   裴缜:“叶小姐,久仰。”   韩复忍了忍。   ……叶真衣说过想见pei的,现在他就坐在她眼前,她却不知道!   不过叶真衣这人倒也挺奇特,一身礼服长裙明明没见有口袋,也没有见佩带包包,不知道从哪里就摸出来的一只简装的摇荡着金色液体的小瓶子,递给了韩复。   “我要问你的是这个。”   “这是我们‘香浮世家’今年圣诞打算出的甜香‘骄傲的公主’。已经就要打样了,但我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所以,现在急需多方意见。”   “当然,如果李总和这位裴总也能帮忙一起看一看,那就更好了!”   其实之前在会场上,叶真衣已经拿这款新香问过几位资深的前辈。几分钟之前,还问过朱粟。   只可惜前辈们的意见是一面倒的好评,说已经很完美了,不用做任何变化。   至于朱粟的意见,emmm……   朱粟:“就是不太够刺激,不如加点刺激的胡椒、辛香料什么的,提提神?”   听得叶真衣转身想跑。如果采纳了毒草哥意见,她的产品从此很有可能……也要自带毒属性了。   香水传过韩复,传给李总,又传到裴缜手里。   韩复没什么意见——叶真衣不愧是裴缜认定的业界最高,香味的和谐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程度,在他看来这款作品果然高度成熟,无懈可击。   当然,香味这东西比较私密,通常是我之蜜糖、彼之毒药,无法单纯评价好与不好。只能说,他个人挺喜欢这款甜香的味道,也觉得应该会符合市场大众的偏好,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总也是口口声声“好好好”。   见叶真衣略失落,还劝她:“叶小姐就是自我要求太高了!真的已经特别完美了,问谁都会是一样的答案,您怎么会对这么好的作品还不满意呢?”   身旁,裴缜轻嗅了一下,眯了眯眼睛。   ……不愧是叶真衣。   香而不腻,秉承一贯超一流的水准,确实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作为他自己,作为一个调香师的直觉,有句话……说出来恐怕要得罪人,却又忍不住。   “……有点像belle家的jealous嫉妒。”   其实调子倒也不是那么像,主要是,有种他第一次嗅到“嫉妒”时非常相似的违和感。   他深深记得,第一次打开“嫉妒”那深红色瓶盖时,贯穿而出的就是这种浓烈红玫瑰的前调,混杂着焚香、以及以“妒忌”为花语的风铃草。中调是冷冷的木质香、麝香和檀香夹杂着一丝辛辣,争先恐后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当时心想,这种强烈的感情,完全可以称之为“嫉妒本体”了,不愧是天才调香大师的杰作。   所有的细节精雕细琢,打开一瓶香像是打开一本故事书。   可是,却就放下瓶子的瞬间,却觉得末调余味忽然悠悠一转,化成了一抹软软的、暖融融的没药香。   让他很不知所措。   因为那种味道,说是“嫉妒”很牵强,倒不如说是……   和叶真衣这款“骄傲的公主”一模一样。刚一闻的时候是让人惊艳的“骄傲”和“强势”,可后味……却又软、又甜、又温柔,和主题背道而驰。   叶真衣并没有生气。   倒不如说,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其实,我的灵感来源就是belle的‘嫉妒’。”   裴缜:“……”   她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觉不觉得,belle的‘嫉妒’其实是有问题的?”   裴缜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叶真衣的声音,带了些细微的不确定,“你觉得墨洛维老爷子的‘嫉妒’,表达的感情真的是‘嫉妒’吗?”   摇曳的灯影,将桌上的酒杯倒影拉得老长。裴缜心如擂鼓。   其实,对于“嫉妒”,他一直也抱有过类似的迷惑。   因为,如果让他就“嫉妒”这种凶猛的感情来做一份香水,他会选的末调,一定会是冷硬疏离的。琥珀、或冷森森的丹椒、蘼芜,要么就是酸涩的苦橙。   无论如何都不会像墨洛维老爷子一样,在无数气息浓烈、应接不暇的刀光剑影之后,留下的却是一线难以描述的柔情。   他曾跟易长晴说过,他觉得在这瓶香的背后,很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没有出现在任何官方资料上的,被时光掩埋了的故事。   易长晴还笑话他,说他想得太多。   裴缜一度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那是一瓶长盛不衰的经典。被无数的顾客、著名的调香师赏玩、选用,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份作品承载的主题,所以只是他自己解读有误。   直到这一刻。   他找到了本以为不可能会存在的共鸣。   韩复:“……”   他很能清楚地能看到,一个隔绝万物的异空间出现了,那是高手之间的世界,别人融不进去领域。   裴缜和叶真衣在里面,两个人很欢乐地正在惺惺相惜。却留在他一个人外头,懊悔自己学艺不精。   他们说的那瓶“嫉妒”,明明家里就有,裴缜还曾经把那瓶香放进他手里过。   可家里的香实在太多了,他拆开过很多瓶,偏偏就漏掉了那瓶,没闻过原版的“嫉妒”,自然也插不进去话。   继而,他和李总就成了背景板。   裴缜和叶真衣就香浮世家的新香,就各种香水作品展开了热烈的、屏蔽万事万物的大讨论,一副相见恨晚,马上恨不得去扯证结婚的样子。   啊啊啊啊……嫉妒!   实在是忍不住了,抖了个胆一把握住裴缜的手:“叶小姐,我男朋友是不是很厉害?”   裴缜:“……”   叶真衣:“……”   “淡定脸的真衣小姐”名不虚传,叶真衣:“‘裴’总是吧?”   她笑了:“不知道提出这样的请求会不会太过麻烦到您,请务必担任我们‘香浮世家’的评香师!抽空兼职也可以,您的意见,是现在我们品牌最需要的宝物。”   裴缜那一瞬间,整个人有点呆滞。   国内最大的香水品牌……向他提出评香邀请。   仿佛看到曾经对他关上的大门,又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整个向往的世界又变得如此之近。   评香师。   在调香业界调侃的说法,“调香师”好比是程序员,而“评香师”大概是项目经理。   前一个负责发挥自己的灵感和才华做出精致的香水,另一个则是很傲娇地指手画脚“不行不行,修改修改”“顾客喜欢xxx样的,打回去打回去”。   都是靠鼻子,靠经验,但职责不同。   他是被业界驱逐,禁止上线独立品牌,但没有说不能评香。只是他更喜欢自己研香,一直不想走曲线救国的道路。   但这次,不一样。   香浮世家是国内最好的品牌。一款香能不能出品,却要他说了算,这简直是殊荣。   他转头看向韩复,很想抱抱他、再亲他一下。   虽然他家狗子还一副傻傻的样子。   ……是你带给我的啊,这一切。   能在这里遇到叶真衣,能被香浮世家伸出橄榄枝。要不是你,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   再一次觉得,韩复整个人,就好像是他人生的幸运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叶真衣:“我我我需要深呼吸!”   叶真衣:“一直都在想兰蕤a-1好帅啊啊啊!没想到他就是pei啊啊啊!”   现场,继续淡定脸。 第50章 龙涎香   那天, 瞿川的磨难并没有轻易终结。   宴会大厅里遥遥可见灯火通明。在被麦子熙骂到气若游丝、踉踉跄跄之后,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踏上台阶、走近厅内去“伺候”大客户裴缜。   ……感觉争也是死, 不争也是死。   笼中困兽的绝望感,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清晰。   要找的人正坐在整个大厅最好的位置,被许多人目光的焦点环绕。比起麦子熙,裴缜几年里模样和气质的变化蛮大,如果不知道是他,其实已经不那么好认了。   在他身旁, 正坐着朱粟和叶真衣,带着赞同的笑意, 认真在听他说些什么。   ……   其实早在前两天, 瞿川就在另一个活动上遇到过这两位国内业界赫赫有名调香师。   还试着去跟他们套近乎——如果到时候真在兰蕤待不下去了,也许还能在这边给自己寻个退路。   瞿川以为,自己就算不主要负责过国内业务, 身为兰蕤高管,国内的大客户多少也应该卖他个面子。   事实却并不。   那两个人,简直无法高攀。   倒也不是故意冷落他。只是朱粟本身就属于“注意力万难集中”的类型, 在任何社交场合,整个人都像一只花丛中穿梭的小蜜蜂, 一会儿跟这个聊两句、一会儿跟那个抛个媚眼,根本静不下来。   而叶真衣,则是出名的“遇到不感兴趣的人就会自觉放空”。   她年轻时,曾因为这个毛病得罪过大佬、吃过亏,即使这样, 这习惯也没能改掉。   这样的两个人,当下却都围着裴缜,谈笑风生、众星捧月。   瞿川真心后悔,他就不该信姓杜的,不该信那些跟他信誓旦旦“裴缜早就完了、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你注定赢不了。有时候也不要硬和自己过不去。】   这是瞿川在兰蕤最不要命、最疯狂向上努力的一段时间,公司里某位老前辈担心他,劝他的话。   那时候,瞿川上头有个很有个人魅力的销售,每年轻轻松松业绩第一,是公认的“营销天才”。   但瞿川不信邪,非想着干掉他自己当第一,最后硬是通过连续一年的熬夜加班,成功让自己的团队压过那人登了顶。   他胜利的那天,还得意得要命,觉得果然不信邪才有出头之日。   一直都这样想。   以前开香水公司的时候也是。   发了疯一样地做噱头、营销,找当红偶像代言。公司那时网红得一塌糊涂,可始终无论是销量还是产品评价,都和pei差了一大截。   他深深记得,网上曾有个评价被顶得很高。   【再怎么红极一时,产品不如别家,最后也不行。这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换算成男朋友的话,这家就属于典型“除长得惊艳外什么优点都没有”的那一挂,而pei,却是靠谱又有内涵、可以交往很久的那种。】   瞿川当时看得冷笑,就一个想法——干掉pei,这样就没人有话可说了。   而现在,瞿川认命了。   已经做好即将被侮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心理准备。   ……   天道循环、报应不减,裴缜完全没想到时隔多年,瞿川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其实,没有真的“落进来”。   还是那句话,兰蕤总部搞错了,莫名就把他捧到了这样一个位置。当然,以他当下身边这么个华丽又吓人的排场,他倒是能理解瞿川为什么面如菜色。   裴缜并没有跟他玩什么“当面刁难你、让你下不来台”的肤浅小游戏。   周围那么多业界精英,不可能不给李总面子、不给兰蕤面子。   所以,就只是视瞿川为无物,继续和精英们交流意见而已。   就是有点担心麦子。   好像……从刚才起一直都没看到他。去哪了?   正想着,入口那边就看到胖哥拽着麦子进来了。   旁边兰蕤的展台,正在进行热场小活动。蒙眼猜香、垒玻璃瓶香槟塔,奖品丰厚。胖哥搓搓手,上!   他自己是调香师,又没事爱玩瓶子,很快就技压群雄赢了一堆奖,赚到的各种黑科技电子产品,疯狂往麦子熙兜里塞,新拿到的名牌金丝镜框也往麦子脸上戴。   胖哥:“没办法,这玩意儿不适合你胖哥我的style啊。”   胖哥:“你看,你戴多合适,画家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   没过几分钟,又有画廊的人过去找麦子熙聊画。这边叶真衣又缘分补刀,感叹胖哥有才华的。说要不是belle的推荐选手,肯定把他从易长晴手里抢过来。   裴缜觉得,瞿川的脸色可好看了。   ……   那晚过后的一段日子,瞿川的人生一片灰的色。   这种感觉,远比尘埃落定的绝望更可怕——   他总觉得,裴缜一定会在背后阴他,却不知道会怎么阴他,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惶惶不可终日。   再想想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却像是寓言里那只轮子上的盲头松鼠,荒谬地始终在起点转悠。   而其他人,却都抱着一片光明前程。   后来瞿川又在兰蕤干了小半年。   才发现,这真是个阴险无比的吸血企业。架空了他的实权,偏又不辞退他,根本就是拖着他、拼命榨取他的剩余价值。   他本来以为,兰蕤是算得精、不想付遣散费。毕竟公司主动辞退高管,毕竟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他想得太简单了。   近半年后,他终于接到了辞退通知。   不是一般辞退。兰蕤暗地里彻查了他任法国区销售经理期间的违规操作和回扣问题,并对他进行了渎职起诉。   他真的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   ……   ……   那天宴会上,裴缜聊得特别尽兴。等到了车上才觉得疲倦,靠在怀里困困的。   韩复搂着他,默默玩他的手指。   很骄傲了。   他就知道,像裴缜这样的人,实力在那摆着,只要抓到一个机会就一定能翻身。   这个机会,今天终于出现了。早该出现了。   多好。   望向窗外,又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类似的深沉的夜晚,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到两个月。   裴缜还对他、或者说对万事万物都防备心超重。   超凶,生人勿近,脾气一上来半点不饶人。   【我不依靠别人,只能别人依靠我。】   那时候的裴缜,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到处漏风。现在,却柔软得多了。   给亲,每天晚上还都能抱抱睡,可爱到不行,对他也特别温柔。   不枉他那么多年,终于被他当成是……   正在自顾自微笑,忽然听到裴缜问他:“韩小花,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韩复“嗯?”了一声。   裴缜:“想买什么,我明天带你上街,要什么都行。赶紧想想。”   韩复:“……”   韩复:qaq   买买买。这不就……还在把他当宠物小鸭子看待!   “可能……明天要下雨吧,”怀里的人又轻声道,“我腿有点儿疼。”   ……   其实,并不是很疼。   十月本来就是雨季,天气阴晴不定很正常。   裴缜只是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有点想撒娇。   又拉不下脸像小狼狗那样,自然地就扑腾着撒欢卖萌。   最后出此下策。   果然,一说疼,马上就被全方位保护了起来。下车到房子几百米而已,狗子非要抱着他,不让他沾地。   回到家,又是药浴又是按摩,一脸心疼。   裴缜稍微有点罪恶感。   记得以前韩复说过,他以前特别喜欢下雨天。   小时候皮得很,最爱撑把伞,去雨里踩水花弄一身泥。   可现在,却因为他的腿,对雨天充满了哀怨。   ……   卧室里,台灯昏黄,淡淡药香。   可能是刚泡了澡有点缺氧,又可能是按摩过太舒服,裴缜半睡半醒,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静静的,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砸下来。   膝上按揉的指尖停了几秒,呼吸压抑着、有点慌乱。   裴缜被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想要看清楚,可下一秒,台灯却灭了。   安静无比的夜里,韩复又无声给他揉了一会儿,才下了床。脚步声远,水流洗手、抽屉开关声,脚步又近了回来。   像是乖巧的小宠物一样,窝在他身边睡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默默无声。   裴缜的心里,缓缓泛起了无限的温柔和酸楚。   他想起图书馆那一天。他以为韩复只图钱,结果人家是想攒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突然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这次,不用说了,什么乱七八糟视频,最后肯定也是一样的误会。   为什么这么蠢,都那么多天了,才想明白。   他翻了个身,揽住韩复,把他的头压在胸口。   韩复可能没想到他还醒着,吓了一跳,又有点受宠若惊,不敢出声,悄悄吸了下鼻子。   “等你比赛打完了,我……去医院问问。”裴缜说。   “这个腿,上次手术也是好几年前了。这些年科技进步那么多,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再约个手术,做好了一了百了。”   韩复在他怀里抬起头:“缜缜,手术很伤身体的,能不做尽量别做。”   又想了想:“还是听医生怎么说吧,我明天陪你去看。”   裴缜:“等你比赛完再说。”   韩复:“你比较重要。”   裴缜:“ 比较重要的我认为比赛比较重要,你听谁的?”   “……”韩复被绕晕了。   “韩小花。”裴缜又喊了他一声,喃喃的,摸小猫一样摸他的脖子。   “嗯?”   “你没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其实,可能只是在喃喃低语给自己听,没想到韩复沉默了片刻:   “我有。”   裴缜:“……”   “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但以后一定会说的。”   裴缜忽然就彻底放心了,世界一片清明宁静。想笑,声音却涩得很。   “那,能说的时候早点说。”   韩复“嗯”了一声:“你不能生气。”   裴缜心想,这事儿我可没答应啊。   不过,多半也是气不起来。看着狗子的脸,估计一般人都气不起来。   雨夜很凉,被窝里却暖暖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分两个房间的,莫名就睡到了一起,之前还是两个被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床被子,肌肤轻触,好摸的肉体,淡淡的柑橘香,成了日常。   最后进入梦乡前,裴缜迷迷糊糊道:   “以前的履历,得找机会跟叶小姐说。不然,给她的公司带来负面舆论就不好了。”   “……也许,知道我是pei,就要避之不及了。”   韩复:“我以前跟她说过,pei是我的男朋友。她都知道。”   裴缜:“……”   那天他抱着狗子,睡得很沉。   ……   数日后,香浮世家总部。   “叶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真衣:“说。”   “您……到底从哪儿找到的那么挑剔的评香师?把我们马上要上线的新香批到体无完肤,几乎全退,修改意见写了一整个本子,调香师那边都炸了,意见非常大!”   叶真衣看着产品经理交过来的单子。   十几款准备近期推出的新香,红笔打钩通过的总共就三款。   “万物与水”“雪园玫瑰”和“橙花诗人”。   叶真衣:“……这不是都过了吗?”   经理欲哭无泪:“您调的那三款是过了!”别人的全部打回去了!   叶真衣:“他评香的时候,是盲审吧?”   经理:“……是。”   叶真衣捧着脸,有点得意:“所以,没过不就是不够好?”   经理好气。   好气好气好气。   虽然逻辑上知道叶总是对的。但她是没试过跟那位波斯猫眼的评香师一起工作!   挑剔是个多么温和的形容词,倒不如说是杠精本精。   差不多的原料,非说有区别。都是玫瑰,保加利亚和大马士革的非说不一样,明明同一个物种哪儿不一样了啊?   嘴又毒,又不怕得罪人。   好心劝他“意见不用写那么多,每位调香师也有自己的想法”,结果他回答什么?   “我也不想手把手教写教程,可是,意见也总不能就说一个字‘烂’吧?”   经理:“……”   更可怕的是,他好心问这位裴总,要不要帮他配个秘书。   结果裴总居然说,他只喜欢乖的,好看的,听话的小秘书。   经理听着不大对劲,又不敢直说——正经秘书喂,你把我们公司当什么地方了?   怕他到时候事多又挑刺,干脆让他自己招。   结果,那天快下班从叶总那回来,正好看到裴总似乎在“面试”。   来面试的男青年挺帅,看着也乖。   他隐约听到裴总已经在喊那个人“韩秘书”——问题是,语气需要带那么多调侃吗,而且姿势真的需要那么暧昧吗?   裴总……你是不是靠人家太近了。而且,那是在搂腰?这构成职场骚扰了吧!   他觉得小秘书肯定是要反抗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居然那么豁的出去,轻易就接受了职场潜规则!   还很主动!   经理:“……”   世道真的变了啊。   可怕的是公司的调香师被这姓裴的折腾完一遍、扒了几层皮之后,最终被批准上线的香水全部大爆、广受好评。   于是那些人,也从提到他就恨得牙痒痒,一渐渐变成了花式小迷弟小迷妹。   裴总一下子就声名在外,没多久画春堂也来约他评香,毒草哥也来约他。   ……   裴缜倒是没什么要火了的自觉。   韩复pa第四场依旧前三,粉丝几何数量增加,松土协会的站子一度服务器过载。   早就知道,肯定不仅仅他一个人能感觉到韩小花的好。   小花盛开,蝴蝶蜜蜂当然都会循香而来。   除了粉丝之外,裴缜也终于有了小情敌。 第51章 盐   那天, 裴缜又在叶真衣公司里坏心眼地虐了一整天的年轻调香师。   孽力散尽、神清气爽,本来心情特别好。坑就坑在回家的路上, 没事端起手机点开了当天的比赛视频。   pa淘汰赛第五场, 又办了一场直播观众特别喜闻乐见的半户外赛制。   上几次裴缜没办法现场围观比赛的时候,还会悄悄心神不宁、替韩复多少忧心一下。可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了。   主要是因为有了前几场的积累,韩复现在的积分很高。   虽然还没有登过顶,但始终在二、三、四名徘徊。这个积分水平, 继续保持至少能达成最终top5,位置相对比较安全, 不用担心他会很早就被淘汰出局。   今天, 韩小花也依旧保持了较高的水准,排名稳在了第三。每次pa总积分的前三名,都会在直播主页上有张戴卡通王冠的小头像, 今天每人还特别加了猫耳和胡须,很萌。   裴缜对着屏幕上的猫韩复,自顾自偷着乐。   可爱, 又帅,他家狗子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像是贫穷的小青年, 反而感觉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   然后,视线顺着韩复的头像往正下方看去。   正下方的视频,是每一局pa直播结束后的“最热片段”。   每次赛后,总会有一些话题性很高的剪辑会被顶上来。像是之前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的撕逼,画春堂瓶子案件的疑云, 热度都能蹭蹭蹭飚上去的,弹幕和评论里都充满了硝烟和粉丝的站队撕x。   今天却有点反常,飘红视频的戾气较少,欢乐倒很多。   评论甚至有一水儿的刷花刷爱心,各种【最后,我竟萌上了邪教cp】的感慨。最热剪辑前三,标题都有扎眼的同一个高亮词儿,叫做“复原cp”——韩复x欧原。   欧原是那位女装大佬的名字。   这个cp以前也一直有,但因为比较歪门邪道,萌的人少,并不火。   今天不一样了,顶上来的三段视频,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线。还被人特意标注了第一篇叫“不打不相识”。   pa走到第五局,12名选手已经淘汰了4位。   目前的情况是叶真衣和易长晴组各走了两人,只有朱粟队依旧特别坚挺,时至今日仍旧是4人满员,一个都有没少。   这天白天,去户外一共是两辆车,朱粟组4人一车,剩下两组的4人拼一车,正好组团4v4打对抗赛。   车子颠簸,还远没开到比赛地的时候,直播镜头里,朱粟组这边的选手就喜闻乐见地开始内讧。   主角显然不可能是韩复和易长空。   他们两个都属于不爱惹事的性格。而一旦鸡兔同笼就必须惨烈互啄的,一直都是从来不对盘的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一路从暗讽到明撕,甚至互相拉头发扯裙子,剩下韩复和易长空拉架都拉不住。   那天毕竟是团队作战比赛。对面符瑶、胖哥、涂娅和小柯南还高手如云、勠力同心,这边却撕成这样,可想而知,待会儿怕是根本不用比就高下立现了。   所以,韩复甚至被逼得不得不和易长空交换了个眼神。他果断去哄女装大佬,易长空哄单身妈妈。   好不容易劝得两个人脸红脖子粗地同意休战同框,还没五分钟,马上又因为对香料主题的意见不一致,掀桌子再度吵翻。   韩复继续去劝,还很悲催地被暴躁的女装大佬在脸上抓了道血印子,气得裴缜眼皮直跳。   事实证明,打了鸡血的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战斗力真的是超高无比。   内耗完了之后,还有精神火力十足跟对面选手撕,最后小组赛居然还是赢了,但也把对面得罪了个精光。   那天赛后采访,就连公认“处变不惊”的符瑶,都忍不住说了句,那两个人怕不是脑子有点秀逗。   这是第一段,弹幕观众还是理智而中肯的,一水儿的全在骂朱粟旗下姐妹花二人组没有职业素养、“作”。   等到第二段视频,一行人已经回到了演播厅准备第二轮比赛。赛前十分钟,照例所有选手跑去精油室拿待会儿要用的原料。   那一轮的主题是“玫瑰与姜”。   女装大佬气鼓鼓的,还摆脸色给摄像师看,可能是陷在之前吵天吵地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拿了姜、拿了其他好多原料,却愣是忘了拿最主要的玫瑰。   没有玫瑰,要怎么做玫瑰与姜?   然而,从精油室拿好原料确认出来之后,就不准再回去了。这是pa赛制的一贯规矩,选手对自己负责,   女装大佬当场就慌了。   自作孽不可活,整场的人都叫他给得罪光了,谁又会愿意借玫瑰花给他?更何况,他本身实力也一直处于选手们的中游水准,好几个人都巴不得他这一局快点滚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干嘛要帮?   于是他只能红着脸,从最后一排绕到前面,挨个低声下气问过每一个人,但每一个都表示“抱歉,我拿的玫瑰也不多,自己还要用”。   朱粟身为他的亲导师,继续唯恐天下不乱。不但不同情安慰,还落井下石:“怎么办啊你?借不到花的话,就可以买车票直接回家了?”   最后,女装大佬都要哭了,整个人站在韩复调香台前,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最后的希望。   韩复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明显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从自己的玫瑰花里拣了一小把,很帅气地递给了他。   女装大佬接过花,眼泪滚珠子一样,刷刷刷就下来了。   ……   裴缜说实话其实知道,韩小花本性应该就是很软、很善良的那种,这种时候要是还能狠心拒绝,就不是他家那只狗子了。   但,还是心塞。   因为就……才不是弹幕说的那样【虽然是个小碧池,哭起来倒挺梨花带雨的】【果然有着柔弱的少女脸就是招人怜】【妈呀,别说韩复了,哭得我都要心软了】。   最后,评论最多的第三个视频,其实是个小片段混剪,叫“铁骨铮铮欧原自打脸片段+后续反差萌”。   从前到后,剪了好多女装大佬的片段,比如在野外时的嚣张:“我欧原就是今天就要在这局滚蛋、就是团队毒瘤、就是害群之马,你们也没资格管我!少腆着脸来求我,我有什么事,也永远不会求着你们!”   继而马上打脸,室内含泪磕磕巴巴韩复:“你的、你的花……有多余的吗?”   再接着则是赛后的小低伏状:“谢谢你韩复,你真是人太好了。你待会要去哪?不如我请你吃饭吧?还有,你今天做的香水小样,可以送给我做参考吗?”   这一段,被up主给重复剪辑了好几次。   还配了经典的背景音乐“careless whisper”,引得弹幕一片【哈哈哈】,各种【看到了小粉红】,各种【傲娇受】【反差萌】。   ……   裴缜觉得,可能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吧,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的萌点。   到底有什么可“粉红”、有什么可“萌”的?   看来看去,总共就只有“邪教”一词特别贴切的。   没错!就是邪教!   他那天到家时间比韩复早,开门进去喂了猫,但家养橘猫从来如此傲娇,吃完猫粮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弄得裴缜叹了口气莫名有点丧,折回门口,就那样一个人闷闷坐在台阶上,任由小风忽悠悠。   很快,韩复也回来了:“缜缜?你怎么坐这儿!”   “没带钥匙吗?怎么不打给我?这儿这么大的风这么冷,会感冒的!”   裴缜被他拽着站起来,一起身,兜里钥匙跟着响。“呃,这不是带着门钥匙呢么?”韩复说这话和上一句时有点儿隐隐的急躁,声音也比平常大,皱着眉的样子让裴缜一时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在心疼他,还是单纯在埋怨。   ……如果很爱他,当然会心疼他一个人坐在这儿。如果其实没那么疼爱,他这行为可能就叫典型的作。   裴缜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并没脸再去作。   尤其被小小地吼了一嗓子之后,也有点惭愧,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刚才到底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那、又在犯什么傻毛病。   总不能……是那天卖了个腿儿疼尝到了被疼爱的小甜头,习惯性不自觉遇到一点点小事,就又想卖可怜求关爱了吧?   裴缜被自己这种想法郁闷得抖了一下,脸上一热,心里直发虚。   “我、我想你了。”   韩复:“……”   他吞了口口水,硬逼着自己抬起头,努力让目光显得无比坦率真诚,虽然其实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想你了,所以在这等你,不行?你怎么搞的,还有脸跟我大声,这脸上贴的胶布怎么回事?被猫抓了?”   抱怨着,伸出双手就去搂住韩复的脖子。急于借着近距离接触,别叫人看出来他脸上不正常的绯红。   可真搂上去了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么娘的动作算怎么回事的?马上改成霸总式搂腰,就这么帖着身子抱着人家,脸更烫了。   什么“我想你”什么的……   完全……就不是他平常的风格。   确实不是,不过是裴缜慌乱之中为拯救自己突发的矫情卖惨倾向,口不择言的掩饰罢了。   本以为,已经成功地救了场。   可现在,韩小花被他搂着整个人都异常僵硬!说明他肯定还是哪里弄错了!   风声飒飒而过,万籁俱寂。裴缜:“……”   有点绝望,我是谁我在哪我该说点啥?   三十岁的人了,从没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毫无经验真吃亏。无论想撒娇想吃醋,都完全不得要领。想找个地缝钻。   ……   韩复整个人僵硬,是因为被吓着了。   缜缜也太反常了吧?   某种意义上,韩复早都已经习惯了他向来的冷硬别扭,接受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世界里绝对没有“对不起”,也不大可能有比较坦率的“喜欢你”或者“我想你”。   倒是觉得没什么关系。   反正他本来就不太在乎甜言蜜语。谁叫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个不可能甜系的生物,早年又求而不得被虐过一场,如今心理准备充分。   结果,现在抱着他的这个……怎么基因突变了?   虽然也有点可爱,但还是快把我的缜缜吐出来还我!   ……事情反常必有妖。   韩复一把将人抱起来往屋里走,脑子则在飞速转动,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裴缜反常,肯定又在自顾自想东想西了。   但是,能做了什么?早上还好好的,出门一整天就比了个赛,根本啥也没干吧。   直到回去复盘视频,看到那一水儿爆炸的“复原cp”视频,还有裴缜眯着眼睛微不可闻的一声鼻音,韩复悟了。   “不是的缜缜,是同队队友问我要香水,这大庭广众的,我不想给也不好意思不给他面子。谁知道网上会这样编排?唉~”   裴缜呵呵:“上次不是说了,以后的小样都要自己留下来,放网上高价卖的么?”   韩复有点冤,明明就只是群众瞎起哄,女装大佬根本也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不,他有,虽然肯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他应该有。”隔天,胖哥来家里玩,十分笃定。   韩复:“……”   胖哥:“还有涂娅和池姐应该也都有点那个意思,你不觉得她们都对你过度热情么?”   韩复:“???” 第52章 鼠尾草   韩复本来不信邪, 只当胖哥在乱说。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太受欢迎。   这种认知源远流长——直到高中毕业,学校和朋友圈中所有的适龄男女, 看他时的眼神, 全部充满了淡淡的关怀脑残小弟弟般的怜爱。   从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没听说有谁暗恋他,更没人用热切的眼神看过他。韩复那时候身边尽是个高人痞、开豪车的男同学,天天车上载不重样的妹子,被表白被送巧克力、被大胆的用大胸蹭胳膊,跟他待遇十万八千里。   可那些不同类型的妹子每每看到韩复, 却总是一个套路的反应。“好可爱嗷~”地疯叫着,像是看到路边带肉垫的小动物一样, 争着作死来摸头。   韩复小时候经常被卓叔摸。   后来听说就是摸头导致长不高, 很不开心。   被妹子摸也不开心,但老爸和卓叔从小教他对女孩子不可以没有绅士风度。所以虽然觉得她们叽叽喳喳的烦,好多年还是默默忍了。   直到后来, 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也只把他当小孩看、也摸他的头,这就很叫人伤心了。   导致他至今无视自己的魅力, 接收外界的好感的频率几乎为负。   ……   那周三,朱粟突然发信息, 召集队伍特训。   他本人成天浪荡,也不想耽误宝贵生来跟选手们大眼瞪小眼:“但我没办法啊!另外两队最近每天都在偷偷开小灶,咱们队天资那么好,总不能被他们给阴下去了!”   另外两队的导师,近期给队员疯狂特训是有原因的。   pa淘汰赛进行到第五局时, 各队选手的去留已经出现了很“不平衡”情况。朱粟队伍至今4人全满,而叶真衣队伍,却就只剩符瑶和涂娅两人。   易长晴队的状况就危机,上次比赛,一直操作较稳的小柯南不慎出现了重大失误,意外爆冷离场,现在整支队伍就只剩胖哥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万一胖哥再遭淘汰,易长晴就会从此变成光杆司令。   虽然这种事情在pa赛事上也不是什么少见现象,对导师的事业和行业评价并形成成什么必然冲击,但少不了会被同行们看去笑话,面子上起码不会太好看。   所以,不想丢了份儿的易长晴果断主动联系了叶真衣,两人结盟,没事就抽时间给两家队员偷补加强培训课。   而听说了这事的朱粟,当然也没办法保持淡定。   ——你们都特训,那我不跟着搞起特训,到时候被暴击多没面子哇!   韩复因此被连累,无法在家悠悠闲闲调调香、给缜缜做做好吃的补身体。   深深记得,在来“特训”之前,裴缜给他系领带的时候还颇有点担心地千叮咛万嘱咐他:“毒草哥的培训……指不定多毒。他那个奇怪的调调,本身就不是香水界主流,你一定要批判性吸收,千万别被带沟里去了。”   因此,韩复听课的时候可谓非常谨慎小心。   笔记记得非常很认真——当然得仔细,还得回去要一条条问缜缜对错呢。反正在他看来,裴缜才是他这辈子真正的“调香导师”,其他人的话……听听算了。   朱粟讲完课,又开始手把手指导选手们现场调香。   几轮指导下来,他给韩复、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提了些小的意见和建议,却只对易长空一个皱着眉,表情狐疑。   易长空自从pa淘汰赛第三局突然大爆、从中游水准一跃到总分第二之后,这几期走势一路高起,已经连续两局稳在了积分榜的第一名。   目前网上那些diss他“没天分”“靠哥哥”的声音几乎全部销声匿迹,各大论坛正在一面倒的吹捧。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或者说最近都好像怀抱着什么心事一样,整个人显得有点深沉。   就连做香都开始不那么得心应手。韩复记得之前围观他和胖哥比赛时,他手特别稳,最近却找不回那种状态了,整个人感觉像是丢了魂一样七零八落的。   朱粟也很奇怪:“你这孩子……还真的很与众不同啊。”   “明明比赛的时候总能超长发挥的,咋一不在赛场上,就变得泯然众人了?”   他说这话时,易长空的脸色明显白了白、肩膀也抖了抖,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羞耻和难堪。   但可能因为他一向就是这种惴惴的被欺负的小白兔脸,其他选手也没觉得太有异样,包括朱粟自己说完这话后也转头就忘了,完全想不到自己早早就一语道破天机。   ……   那天特训,女装大佬也是一反常态。   既没穿平日常穿的lo群,又没浓妆艳抹戴假发,连妆好像都没化,而是穿了件黑色高领拉链卫衣配牛仔裤,戴个帽子就来了。   不施脂粉的样子和平常高调的模样完全不同,竟然看着挺灵动自然、还挺清秀的。   结束了一天的培训,四人一起下电梯。他看起来有点害羞、又有些期待,最后鼓起勇气问韩复:“老韩,你、你觉得我今天这样怎么样?”   韩复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单身妈妈先翻了个白眼。   韩复:“……挺好。”   女装大佬眼睛一亮,连忙继续追问:“那,你觉得我男装和女装哪个更好看?”   他问这话时,眼里的期待让韩复一愣,终于想起了之前胖哥说过的“他对你有意思”。   因为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避嫌,有点儿无措地卡了一下壳,最后还是秉承着从小家教的礼貌原则说:“都挺适合你的。”   女装大佬好像有点暗自开心,又好像因为他的迟疑而有点失落,最后垂眸笑笑:“其实我知道的,我这爱好一般人接受不了,你是人特别好,才会这么安慰我。”   旁边单身妈妈冷哼笑一声。   她都离过婚生过娃的过来人了,啥幺蛾子没见过。   小碧池一次装可怜梨花带雨得便宜就算了,老娘眼皮底下你能故技重施第二次?   马上就老母鸡一样伸出两只手,把韩复往身后一护:“对,我们小韩就是人好,包容度高,现在像这种靠谱的男孩子可少见了!又有颜值又有才华,什么小姑娘找了你,可真幸福~”   “说到这个啊小韩,你那个早就公开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大家见见?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藏着掩着干嘛,至少给大家看个照片养养眼吧?不用说,肯定是个超级大美女!”   说着,挑眉妩媚一笑,狠狠瞪了女装大佬一眼,一副“想吃天鹅肉,你做梦去吧”的嘲讽。   两个冤家于是就又在电梯里隔空眼神互刀。   电梯停在-2层,从始至终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易长空突然急急说了句“我先走了,我哥来接我”,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韩复踏出电梯的时候,下意识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远处,一个很高大的风衣男影在等易长空。看不清脸,但那身形明显绝不可能是“他哥”易长晴。   谁啊?小白兔为什么撒谎?   韩复的脑子在一瞬间就出现了非常狗血而合理的脑补——该不会,小白兔背着他哥偷偷交了个男朋友?   呵呵,那肯定得做好地下工作,不然要是叫他那个钢铁直男大哥发现,还不打断他的兔腿?   等等,不对。   易长晴……可并不是个直男好吧。   虽然裴缜一直都认为姓易的是个直的,当年不爱他却硬装gay骗他。但韩复确认过眼神——绝不是不弯的人。   继而又想想,自己可能最近日子可能过得太好了,有点幸福到得意忘形,竟然一直没有继续深究过易长晴这个超级自相矛盾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很快就把小白兔和风衣男的事情给抛之脑后。自顾自往停车场深处走着,甚至没注意到女装大佬一直在旁边跟着他。   然后,被他突如其来殷勤的一句“韩复,你有人接呀?”吓得一抖。   韩复:“……”   不是,你为什么跟着我!   难道还真的对我有什么……你这样被缜缜看到,我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   “是是,”赶忙点头,“我有人接!”   女装大佬斜眼看了看他无名指的黑玉戒指:“传说中的‘女朋友’?”   韩复本来都打算“嗯嗯嗯”了。反正他有对象这件事,从第一场比赛就是全网公开的,按理说这样的回答,应该能不失礼貌地劝退有意者。   没想到还没来及点头,大佬又说:“正好,今天时间挺合适,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啊?我请你们,别客气。”   韩复憋了一口老血,硬生生改口:“……不是女朋友。”   也没撒谎,确实不是“女”朋友。可其他的裴缜又不让往外说,他最后只能临时又加了重点:“但我女朋友现在正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我得赶快走,不能耽搁了,不然生气了不好哄。”   女装大佬:“女朋友脾气那么差啊?”   韩复:“不不,他脾气可好了,特别好,特别温柔。我超爱他,他是小仙女。”   女装大佬:“……”   女装大佬:“那我就不打扰你回家了,我车停f区那边,是反方向,白白啊!”   韩复松了口气。   然后突然像撒欢的狗子一样,一溜烟轻快地跑到裴缜每次都停的那个角落。裴缜今天是下完班顺路来接他,人正在车里玩手机。   “缜缜~”一见到他,所有的疲惫一扫空。   就连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看着都阳光普照起来了,韩复有时候真觉得无解——未成年时就一直在疑惑,裴缜明明看着凶巴巴的,自己怎么就会这么喜欢他。   再想着,以前连搭句话都难,现在却能跟他一起回家,晚上躺在一张床上。   最近也不下雨了,他腿也没说疼了,今天晚上说不定又能来个温水煮青蛙的“边缘性行为”。   嗯,到现在还是边缘性,没有做到最后。   韩复忍得很辛苦,但觉得值。   至少现在裴缜脱了衣服被他抱着,已经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抖得叫他心疼了。只是整个人还有点僵,但韩复觉得这不是什么攻不破的课题——多亲亲、多抱抱,多让他舒服了,总会习惯。   他想着,等哪天把缜缜伺候得完全舒服,放松身体一点也不怕,甚至主动愿意要他的时候,再好好地、特别有纪念意义地把事情做完。   不急。毕竟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不介意再多等几天。   而且,第一次上床真的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从很多年前,韩复就一直幻想着将来怎么相遇,怎么表白,怎么很浪漫地在一起——结果完全事与愿违,重逢在一个破烂的小工厂,又莫名被包养,第一次亲亲在满是消毒水的医院,后来也没搞出什么特别像话的表白,就这样突然就床都上了一半了。   初遇初吻都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真的就只剩上床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   裴缜最近常来接韩复,习惯了狗子累完一天口会渴,早就在小冰箱里给他准备好了水。   韩复接过水时,像这样越来越多的日常小默契小关心,也让他觉得超开心。   继而,却发现裴缜正直勾勾盯向他身后,有种不祥的预感。   “哎呀呀,老韩,你还没走太好了。跟你说,我记错了,原来我今天就没开车来。那啥,你好像也住东边的,能顺道载我一程不?我家很近的,拜托拜托~”   女装大佬背后灵一样突然出现,演技满分不说,一拉车门就自顾自钻上了车。   韩复:“……”   “哎!”他还挺自来熟,晃着腿,从后视镜看到了裴缜的眼睛,一愣,“这位不是兰蕤的boss吗?”   坐在兰蕤a-1、a-2位的成熟帅哥和包子脸,因为颜值高又总是被镜头扫到的缘故,在pa相关的帖子里也不算完全没有热度。   近期一个常见的留言,是那位波斯猫眼帅哥就是兰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总,而包子脸是传说中的韩总小男宠,好多人还信了。   裴缜:“……”   女装大佬:“哇!老韩!兰蕤boss来接你,你们什么关系?哎,韩复你别坐前面啊,陪我坐后面吧!韩总~你们兰蕤的精油是真好,我用过之后都不想用回以前那种了。等等,老韩你你你该不会其实是背景帝!难道你是兰蕤的私生子?”   裴缜一个拐弯上坡,差点没撞墙上去。   私生子。   老子能有那么大的私生子?!   难道最近对着镜子觉得自己帅回来了全是自我yy,他在别人眼里还是像韩复的爸爸?   “……”韩复如坐针毡。   总觉得,嗯,刚才一切的小幸福和对人生的小憧憬,都如同浮云一样正在离自己远去。   待会回家还边缘性行为呢?八成得跪搓衣板!   女装大佬并get不到车内古怪的气氛,继续活泼:“韩总,我老姥姥云南的,就住老城区,离你们兰蕤总部特别近。早就听说兰蕤韩总超年轻又帅了,是真的帅啊!”   裴缜:所以,我到底是既年轻又帅,还是23岁男生的爸爸?!   后来,“韩总”的误会解开时,三个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裴缜:“我姓裴。”   这是家网红意大利餐厅。女装大佬力荐,说认识经理能订位,又说xx商场整天找不到停车位,难得他家小区在旁边……总之找了七八个理由,硬把俩人给拽来了。   “那裴大哥,韩复女朋友你肯定见过吧,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啊?我问胖哥了,胖哥说是个模特儿,大胸长腿,巨美!”   裴缜一口餐酒呛着了。   韩复赶忙紧张兮兮地给他拍,回过头对着女装大佬,一脸认真加苦逼:“漂亮,特别漂亮,我女朋友天下第一小仙女!”   裴缜气刚顺,又被自己口水呛了。   女装大佬垮着脸叹了口气:“唉~我就说吧,估计着怎么也得比涂娅漂亮。可怜啊,大小姐出场太晚了,一开始就没戏。”   裴缜闻言斜了韩复一眼:“哦?我都不知道,原来画春堂那位小姐‘也’喜欢韩复?”   韩复都想哭了:“他胡说!”   女装大佬:“怎么是胡说!韩复那么好,谁能不喜欢他啊。别说涂娅了,我也喜欢啊。别说我了,就连池姐那么难搞都是喜欢的!你瞧瞧她最近一看到韩复那笑逐颜开的样子,法令纹都少了好几根。之前一说起前夫就气得要拿刀砍人,最近都开始改口说她那婚离得不亏了!”   裴缜:“……”   “我也喜欢”,现在年轻人,都是当面这么坦荡的吗?   低头,戳了戳盘子里的芝士披萨。   明明被对面的小男生聒噪得有点烦,却为什么,又莫名羡慕他的开朗——喜欢女装就在大庭广众下穿,喜欢一个人就表现在脸上,年纪轻轻就好有勇气。   “……”不能输。   三十岁的男人,讲道理,怎么可能真输给二十多岁的小青年!   裴缜眼里光芒犀利一闪,他敢说他是韩复的爸,他就敢真把自己摆到爸爸的位置上。   干脆端起了超级亲切又八卦的相亲宴家长架势,开始跟女装大佬唠家常,从生平履历到性格爱好,查户口一样问了个底朝天。   烦死你,让你打狗子的主意!   ……   吃完饭,送女装大佬回完家,从小区出来后空气无比安静。   上了车,裴缜直接假寐,韩复噤声乖巧。等进了家门,马上端茶倒水,殷勤伺候洗澡。   裴缜一直困困的样子不说话,洗头洗了一半,才缓缓道:“今天这男生……其实还挺可爱的。”   活泼开朗,又特立独行,难能可贵。   韩复暗自苦了脸,低下头,额头贴在裴缜满是哈密瓜香波的前额上,卖萌撒娇:“缜缜~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啊?太迟了,你都有我了,不准喜欢别人。”   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但因为是倒着看,有点怪。   这样的拥抱和安慰,其实已经足够温暖。只可惜,这次并没有成功安慰到裴缜。   他知道不是韩复的问题,是自己心乱了。   ……并不是特别羡慕那男孩身上洋溢着的青春气息,也不是看不爽他卸妆后清纯又不失妩媚的脸。   只是有点暗暗羡慕,那孩子身上闪闪发光通透豁达。   他活得真随性。   看到不爽的人就撕,当着摄像机全国观众也照撕。喜欢女装就敢成天穿着,看到喜欢的人,就坦坦荡荡表达喜爱之情。   虽然不见得完全占理,但是真的爽快。   再反观自己呢?   明明挺在乎身旁的傻狗子,表达出来的却恐怕不到两三分,即使这样,还拼命怕被人看出来。   为什么呢?裴缜想来想去,得到的答案始终叫人绝望——无非就是觉得面子更重要。可按照一般毒鸡汤的逻辑,如果面子更重要,他就根本不是真的多喜欢狗子。   原来,像这种让人心酸的感情,都不叫喜欢啊?   就这么自顾自胡思乱想这,沾着热水的毛巾擦过前额,他闭上眼睛。   “缜缜。”   韩复的声音听着有点悲催:“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女装给你看的。”   裴缜:……啥?   “但我肩太宽了,又高,可能没他好看。”   裴缜:“???”   韩复搂着他的脖子,也不顾热水湿了袖子,闷闷在他耳边道:“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跟他聊了好多女装的事情,我又听不懂,也插不进话。”   “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感兴趣?问了他那么多事情,连他爸的狗叫什么都问了,你都从来没问我爸的狗叫什么。”   裴缜听到这儿,简直哭笑不得,伤感都伤感不起来了。   “那你爸的狗叫什么?”   韩复却摇摇头:“我不太想提我爸那个人。”   裴缜:你不想提你说什么……算算算。   狗子傻是真的傻,这都什么思维回路?这么傻的狗子,别人根本骗不走。   结果那晚,韩复还是成功地抱着他喜欢的缜缜滚来滚去了。   进行了满足的边缘x行为。   ……   周六赛前,女装大佬和韩复上电梯又正好碰上。   大佬凑过来,小小声:“老韩,说实话,你的对象,是不是就是那天那个裴大哥?”   韩复:“……”   女装大佬:“其实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完完全全不一样!”   韩复:“我看别人什么样?”   女装大佬笑笑:“你看谁其实都带着笑,但那是礼貌。你看他的时候就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猫奴的男朋友看着猫奴,猫奴看着猫,猫看着耗子,耗子看着奶酪那种精光闪耀!”   韩复:你就不能有点合乎常规的修辞方式。   “其实,符瑶姐姐看着香时也是那种眼神。那样的选手,说实话让我敬畏。”   韩复:“所以,我研香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投入?”   “远没有看那位裴大哥时投入。”女装大佬摇摇头,又揶揄他,“但你也不够意思了,为什么藏着掖着不公开?他也真够可怜的。”   韩复赶忙解释:“不是,这有原因的!”   大佬:“唉哟~你看你急的,就逗你两句。那天你给他切完披萨弄扇贝、卷完薄饼又分甜点,那么细心狗粮吃得我第二天都没吃下饭,还敢再对你有什么想法哇?”   韩复有点不适应他这样的直白,不好意思地笑笑。   女装大佬倒是毫不尴尬,自己在那哈哈哈哈。   有一个人没有笑。   ……   走廊的尽头,易长晴眯着眼睛,冷冷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之前就问过易长空,那对最近大火的cp到底有没有猫腻,易长空说应该没有。   俩人笑那么甜,这能叫没有?   要卖就专业点,把金主当傻瓜耍? 第53章 竹子   周六, pa第六场淘汰赛。   越来越白热化的赛事,让演播厅里最近混入了不少没有入场资格、但是却有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在电视台工作的热心观众, 硬是能蹭进台里。   节目组屡发通告规定不准电台员工带人入场, 可惜没什么效果,又分不出人手来排查、赶人,最后只能匆匆在观众席旁边加了不少小板凳。   结果竟然就这样了都不够坐,还是有不少自带折叠椅瓜子零食的,人满为患。   面对这种情况, 座位永远都是众人羡慕的前排雅座的裴总并不担心。   只是这天刚坐稳,旁边余闻哲就咬着嘴唇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看着他, 盯了一会儿, 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裴大哥,你、你今天好严肃嗷,看着吓人兮兮的。你和老韩不会是吵架了吧?”   裴缜:“……没有啊。”   余闻哲还有点不信:“真的?”   裴缜:“……”   他照镜子的时候一般表情都不会太过严肃, 所以不知道自己严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但看余闻哲当下有点怕怕的表情,可能……他的一本正经脸是真的有点凶吧。   有点丧,有那么可怕吗?   前两天被认成是韩复“爸爸”不说, 好好的明明没吵架还被怀疑吵架。裴缜真的都快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生着一张典型的封建专治家长“你欠我一百万纹银”吓人脸了。   要不是家养狗子每天在床上不闲着地动手动脚、对他总是性趣满满的样子……   不行。大白天的,不能乱想关灯之后的事!   但是, 昨天晚上,真的好舒服啊。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冰淇淋,被从头到脚细心舔了一遍,快要融化了。   狗子到底……从哪儿学来的魔性技巧。   裴缜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丧心病狂,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了, 大庭广众下想着自己现在人生性福到什么地步居然就想硬了,好在是坐着的。   下意识赶紧捏捏眉心,没脸抬头。   余闻哲看他这样就更担心了:“真没吵吗?裴大哥,老韩他就算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对你也绝对是真心的。这个你问谁谁都会这么说,你可不能跟他好好的闹脾气啊!”   裴缜:“真没吵架!”   他只是有点替韩小花紧张罢了。   不止是他,今天在场的所有选手之间的气氛都明显比之前几场的要严肃不少。主要是由于上局一直积分中上的小柯南突然爆冷出局,让所有选手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比赛是真的瞬息万变。   无论谁在,任何一个细节不注意都可能马失前蹄翻掉车,因而人人自危,不得不严加重视。   更何况,现在留在场上的——裴缜一一看过去,符瑶、胖哥、易长空、画春堂姑娘、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可谓高手林立,其中任何一个都有秒杀四方的夺冠潜能和实力。   真的,不能像之前那样高枕无忧,觉得他家韩小花就一定能稳在前三。   ……   这天的一轮赛,果然又有一直表现稳定的选手出现了明显的发挥失常。   这次是画春堂的大小姐涂娅。   她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感觉整颗心都不在赛场里似的,特别慌。先是进精油室的时候拿了一堆和主题不相干的精油和原料被导师质疑,后来更是手忙脚乱把原料洒一地。   比她的瓶子被打碎那一天,整个人还要失态得多。   第一轮比赛的主题,是特别名贵的藏红花粉,每位选手只分到了极小的一瓶。   她拿着那种珍贵原料手还抖,朱粟暴脾气,分分钟就看不过眼了。   “我说这位小姐,比赛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我现在怀疑你懂不懂什么叫最基本的尊重材料?”   “每一朵藏红花原花,就只有3根雌蕊顶端精华的一点点能被采摘下来,做成藏红花粉!原花花期就只有短短半个月,稍微气候变迁引起的雨水不充沛、光照不充足质量就会大幅度下滑。1公斤的花,只能出差不多10克的粉,几千美金才卖一点点的东西,你就这么糟蹋?!多少尊重一下别人只有10克的精华行吗?!”   叶真衣从后面拽拽朱粟:“毒草毒草,算了算了。”   朱粟避开镜头,还是很不爽:“怎么能算了?堂堂国内知名香水品牌的继承人,把珍贵原料糟蹋成这样,这叫不负责任吧?”   他一暴走,就又开始散发白色恐怖了,剩下的选手人人自危。   其实,在朱粟吓唬人之前,裴缜粗略扫了一眼,每个人也都面色凝重了。像藏红花这样的主题,其实相当符合曾经pa大赛的“既难又公平”原则——因为太精细太名贵,几乎所有选手都没太多的机会经常使用它,如今却要在短短的一小时内无限发挥自己的直觉和想象力,以它为主题做出来可以出奇制胜的香料来,还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实在是很考研知识、技能以及心理素质。   裴缜其实也从来也没给韩复买过这么贵的原料,他家韩小花今天也是第一次试用藏红花。   但韩复真的很聪明,并没有像不少选手一样,一拍脑袋破釜沉舟,拿起来就硬着头皮开始研香。而是并不怕耽误时间,细分出来少许样品小心地做了研磨、溶解和蒸馏等试验,试图寻找最适合这种香料的处理方式。   裴缜眯着眼睛,看着他认真时特别好看的侧脸。   黑瞳里的认真、手指的熟稔动作,他家小狼狗现在真的越来越像是一个优雅,复杂,至臻至善的合格职业调香师了。   过了一会儿,就连朱粟都被他手中的半成品吸引,凑过去:“哇……”   马上回头对着直播镜头说:“我可不是护着自己家的孩子。我是真的希望你们都来闻一闻韩复这个香,我想,任何一朵藏红花这一辈子活到最后能被他做成香水,都绝对可以安心成佛。”   裴缜:“……”   低头偷看了一眼手机直播弹幕,弹幕也是刷起了一连串长串的省略号。虽然有很多人也表示【接受安利,想要这瓶香】,大多数还是在中肯评价——【嗯,毒草哥这人吧,最近真的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裴缜其实是不太信毒草哥的品味的。直到随后叶真衣也点头戳了章,他才放心,知道韩复这局又稳了。   之后的评审,果不其然是一水儿的盛赞——什么动作专业、香水味道令人印象深刻、香味柔美平衡、甚至连“很性感”、“充满诱惑”、“色彩让人怦然心动”、“诗一样流畅”的词儿都出来了,夸得裴缜都有点儿脸红。   性感啊……能被这么评价,还真蛮想快点试试他这款香的。   想想就在短短半年之前,帅气小青年还在调香台上给他摆瓶子呢,现在却已经得到了这么多的荣耀,真的是非常厉害,超级给他争光的。   继而看着韩复额角有些汗水的痕迹,又有点心疼。   荣耀谁都喜欢,可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来的。天赋努力缺一不可,韩小花也是经历过一大堆半夜起来看书、整天埋头调香的日子才走到今天。而且为了做好这款藏红花的香,显然也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虽然在镜头前始终保持微笑,但嘴唇很干,抿起来时甚至有点发白。   裴缜想着反正后面也不剩几个人了,最多易长空又爆黑马,反正自家狗子这局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于是跟余闻哲打了个招呼,趁着摄影机没照他这边先溜出了门。   他想的是,待会中场休息大家都会来挤贩卖机。他趁着现在,先赶紧去给狗子买瓶水。   没想到本层的自动贩卖机今天挂了个“维修中”。   裴缜就想搭电梯去楼下买吧,结果刚进去还没来及转身,就被另一个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跑得太急了也没刹住,直接一头撞他背上,要不是裴缜站得稳,这一下恐怕得被直接怼墙上。   一阵少女的淡雅玫瑰香,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女孩子慌慌张张,朝他大大鞠了个躬,眼里含着泪水红红的。   “抱、抱歉。”   竟是画春堂的那位大小姐。   pa中场休息只有三十分钟,按说选手除了去洗手间,不该到处乱跑的。但裴缜也能理解,人家小姑娘一个女孩子家家,刚才却当众被朱粟不顾情面骂那么凶,有点情绪想哭一场也理所当然。   去不成想,看到女孩吸了吸鼻子,回头按了-2停车场。   裴缜:“……”   总不至于被骂一下,就闹脾气打算直接开车回家了吧?难得都走到这一步了,这可是好多人做梦想参加都不得的宝贵机会,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何况她之前不是还答应了她那个红高跟鞋的奶奶……   于是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涂娅重重摇了摇头,袖子擦了擦脸,眼泪却继续啪啪往下掉。掉得她也很无奈,忍不住对着刺眼的顶灯抬起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眼泪憋回去似的。   裴缜见状就有点担心了。   但他跟她毕竟不认识,话都没说过一句也不好劝什么。就这么一犹豫,原先想去的楼层忘了摁,直接跟她一起降到了停车场。   电梯一开,涂娅就往外冲。带着哭腔,冲着空荡荡的停车场大声喊了一声“陈涉”,却没有回答,只有回声冰冷地响彻。   女孩不甘心,单薄的身影开始踏踏踏往一个没人的方向跑,边跑边喊:“陈涉!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你了!”   “陈涉!你别躲,你有种来看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陈涉。   陈涉……陈涉,画春堂。   裴缜愣着,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又像是醍醐灌顶。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觉得“画春堂”这个牌子有点耳熟。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今天终于对上号——画春堂,不就是那个人的家族企业吗?!   虽然只是几面之缘,裴缜一直都没忘了陈涉。   那个喜欢“白瓷皇后”,曾经跟他一起参加pa,却在被李斯特打败后一蹶不振,从医院失踪从此下落不明的那位前辈,裴缜一直都很替他惋惜。   因为有条拖人的破腿,裴缜并没办法快跑。好在涂娅在停车场里啪嗒啪嗒乱跑了半天,最后也就一直只是在转圈圈而已,根本找不到人,只能抹着眼泪一辆车一辆车地去看。   裴缜追上她:“你冷静点,这个时间停车场应该是没人的,再这么找下去也是徒劳。”   涂娅回过头:“呜哇!”   裴缜:“!”   原来电视剧上演的不是骗人的。原来有些女孩子在脆弱的时候,是真的会问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借肩膀的。   一个gay,人生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女性抱,有点无措。这个女孩偏偏还有点像个男孩子,更莫名陡生罪恶感。   ……   “陈涉是我表哥,本来……家里的生意怎么都轮不到我来继承的。陈涉他天赋就比我高得多,爷爷奶奶对他从小寄予厚望,可是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我刚才看到他了!他就在观众席里站着!我没眼花,那肯定就是他,我肯定没认错!”   涂娅在小台阶上坐着,两只手抹着眼泪。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啊?还活着为什么好多年都不回家?不知道家人多担心他吗!”   裴缜平常其实并没有带纸巾的习惯,都是韩复没事细心往他兜里塞。现在全给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哄着她不哭。   同时也替她惋惜,怪不得发挥失常,谁遇到这个情况也得发挥失常。   继而猛然低头看了看手机,居然已经三点二十五分了,忙又劝她:“你赶快收拾收拾回去吧,还有几分钟二轮赛就要开赛了,不到位会被取消资格的。”   “取消就取消,”涂娅赌气哭着说,“陈涉他肯定就在这附近,说不定都能听到我们说好!我就在这等他,我想知道为什么!”   “反正本来……我参加这个赛,就是想着能上电视,想着也许陈涉还活着,能在某个地方能看见我在替他努力。我反正是画春堂的大小姐,pa输了赢了也不会怎样,产品又不会卖不动,又不用拿奖向谁证明什么,呜……”   “我今天就要让陈涉知道,他不出来,我就不回去比赛!”   “呜……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   ……   最后,裴缜好劝歹劝,才把小姑娘送上了楼。本来想跟着她进去的,却发现水还是忘了买。   还没转身,就接到了韩复的电话,超级着急:“缜缜!你去哪了,你没事吧?”   裴缜是又心软,又无奈又想笑。现在真的是……一眼看不到就会被担心,有狗真好。   “乖,”他笑笑,“出来给你买水呢。”   韩复像是终于放心,又有点不开心:“哦,你去哪买水,买那么久啊。”   裴缜:“我刚才遇到个有点奇怪的突发事件,回来再给你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好好比赛。”   韩复:“……你是不是跟易长晴在一起啊?”   裴缜:“???”   韩复:“他现在不在会场里,你出去之后他很快就跟着出去了。我跑出去找你们也没找到,打你电话你也没接。呜。”   裴缜这才想起来,刚才安慰小姑娘的时候是随手掐了两个电话。   “我没跟他在一块!我连他人影子都没看到,”说到这,又觉得不能自证清白,“要不要自拍一张给你看?”   韩复:“哎?那个……那个不用。呃,我的意思是不用证明,但是还挺想要自拍的。”   裴缜:“……”   那边比赛场的钟声响了,韩复恋恋不舍:“我得挂了,你待会早点回来?”   裴缜:“嗯。”   韩复又说:“你不回来,有些香水效果我做不出来的。”   裴缜心说我坐那也无非是个吉祥物,又没给你使眼色、又没偷偷指导你,你还能离了我就做不出来了?   “比如‘性感’就做不出来了,”韩复小小声说,“得看着你才能做。”   裴缜:“……” 第54章 依兰   裴缜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就又上了电梯。   后来总结了一下——可能这栋大楼的电梯有问题,跟他犯八字。   重新上去又是还没站定就被人撞了一下。还不是大小姐那种轻量级, 而是一个高大的风衣男, 领子遮着一大半脸,撞了人不道歉眼神还挺可怕。   裴缜瞬间就想起来,他们家韩小花说过的,看到过易长空跟着个奇怪的风衣男在一起。那风衣男得有将近两米的身高。   就眼前这人,完全符合描述!   裴缜:“……”   但这么离近一看吧, 韩复猜的这人是小白兔偷偷交往的男朋友什么的,怕是绝不可能。要能和这种长得跟屠夫+变态杀手混合体一样的大叔男谈恋爱, 那小白兔也真够重口味。   裴缜说实话, 不是太想跟这种看起来能杀人分尸的危险男同乘一台电梯。   好在,门就要闭合时,就从外面被人按开了。   刚要松一口气, 就看到……易长晴走了进来。   裴缜:“……”   这电梯是真的是风水不好!   ……   裴缜努力避开任何视线接触,赶紧的按了一个很近的楼层。   结果前脚一出电梯,易长晴后脚跟着他出来了:“你要去哪?”   裴缜:“……”   这层楼听说上个月被一个节目组租了下来, 正在布景的时候审批却遇到了点问题,就搁置了。虽然开着灯, 但是没人。   所以很明显了,姓易的今天又是冲他来的。   电梯口的红色贩卖机,韩复最喜欢喝的无糖可乐正好还剩最后一瓶。裴缜掏钱的时候想着算了吧,每次跟易长晴说话要么撕、要么泼咖啡也挺累人的,这次不如平常心对待。   “……买水。”   易长晴也不说话。就那么杵着看着他塞进去钱, 可乐轰隆轰隆掉下来。   裴缜买完水,心想你要是爱在这幽灵似的站着就站着吧,老子买完可要走了。还没刚抬腿,就被伸手一把拦住。   裴缜:“……”   裴缜:“上头已经开赛了。你这导师加评委的,中间跑了合适么?”   不用说,120%非常不合适。   但事实上易长晴就是跑了,这人现在的行事风格果然是诡异难测到极点。   “你的那个小秘书,”易长晴直勾勾盯着他,有点阴沉,“刚才休场,在楼上被那个穿女装的、还有离了婚的围着,聊得可开心了。”   哦……裴缜秒懂。   搞半天和上次一样,又是来背后告黑状的啊?   “他们一个队的,在一起玩很正常吧?”何况韩复不跟那两个玩,难道要跟你弟弟玩?   说着又要走,易长晴急了,低声吼道:“他今天来的时候,也是跟那个不男不女一起来的!”   裴缜摇头:“不,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   “我开车送他过来的,只不过进场方向不同,在去后台的电梯里正好遇到别的选手也很正常吧?他招人喜欢是好事,能交到朋友我也很开心,谢谢你的关心。”   裴缜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不错,涵养与礼貌并重。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淡定得多,所以,接下来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被掐着肱二头肌怼到冰冷墙壁上的时候,裴缜真心觉得特别无解。   易长晴最近,越来越疯,越来越不可理喻。   倒是刚买的无糖冰可乐,被那一下“砰”地摔在地上。   裴缜十分心疼,老子给狗子买的!这么摔一下,待会儿打开气就跑得快了、就不好喝了。这特么偏偏是最后一瓶!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由着他欺负你?”   易长晴佝偻着身子,低着头,整张脸几乎要埋进裴缜的肩膀里。淡淡的熟悉的“恋墨”香气,让他一愣,继而眼底出现了隐忍的深红。   但裴缜并看不到他的样子,只听见那声音阴郁、压抑到吓人。   “他计划背叛你、明目张胆地跟别人卿卿我我,你不管、不问、装作视而不见!裴缜,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以前的脾气呢、收拾人的本事都哪去了?这根本不像你!”   裴缜:“…………”妈的,没猜错。   在易长晴眼里,他果然时至今日还是落魄透了,养个狗子都要被骗!   算算算!不涵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任谁分手后还被前任这样高高在上地“怜悯”,也得炸出爆脾气来!   “……老子要怎么样,用得着你在这狗拿耗子?”   “别说韩复平时怎么对我的你根本就不了解,退一万步说,就算他骗我,老子就喜欢被他骗不行?老子就觉得他可爱,哪怕被骗得倾家荡产也乐意把一切都给他,你管得着?!”   易长晴的声音几乎要恨出血来:“裴缜!你根本就不爱他,为什么非纵着他!”   裴缜:“???”   “区区一个小玩物而已,都这样了还舍不得丢吗!你明明值得更好的!你明明……”   裴缜都快被他给气笑了:“拜托,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你看看你自从去了belle之后,整整四年还有过一款好作品?”   “曾经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的调香师,可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自己看你做的那些狗啃一样的东西,你自己有欲望消费么?你别忘了,调香可是你唯一的一技之长,你还指着这玩意吃饭的!再这样荒废下去你这辈子就完了!”   易长晴愣了愣,没有发火,却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他的腰直了起来,裴缜终于看到了他的脸。笑得很扭曲、相当的报复社会。   “你没反驳。”他说。   然后那笑容就更有点神经病了:“你没反驳,你就是不爱他。”   裴缜:“……我那叫‘不屑反驳’。”   因为,通常只有在前任还在念念不忘的情况下,撕的时候带一句“我超爱现任”杀伤力才是max。   可裴缜现在面对的,却是易长晴死心眼地认定“你狗在骗你”的情况。这种时候还表示“我超爱我狗”,在易长晴的眼里不就只能更是“你还给傻逼织毛衣”的典型?   ……   易长晴摇了摇头。   琥珀色的眼里情感非常复杂,缓缓染上了一丝胜利者的倨傲,那眼神明明白白在说——裴缜,你就是不爱他,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爱一个人时候的样子。   “……”裴缜就更无力了。   他承认,那场初恋,他爱别人的样子确实很难看。   以至于在无数次的争吵中,易长晴总喜欢重复问他同一个问题。   【裴少,为什么你在外头的时候待人接物总能保持微笑、彬彬有礼。可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刻薄、那么作,有时候甚至别扭荒唐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裴缜从来没有给过他正确答案,因为他恨易长晴蠢。   恨他怎么不明白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会满是伤害。甜言蜜语、亲亲抱抱对不那么在乎的人才最轻车熟路,所谓的“宽宏大量”、“给你自由”,只能说明喜欢得不够。   ……年轻的时候,裴缜是真心这么想的。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他确实只是拿韩复当玩物。   可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早就不复当年那个幼稚的逻辑了——易长晴好像至今仍活在过去,他却不一样。在经历过漫长的“度日如年”的岁月后,早就形成了一套老年人的新逻辑。   新逻辑是,对喜欢的人当然要疼、要宠。   越是喜欢,越是要宽容、爱护、撸毛,过傻白甜的小日子。   磨刀霍霍龇牙咧嘴,才该向着外人。   现在裴缜唯一觉得懊恼的是,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当年就是不懂,为什么会醒悟得那么迟,还为之付出了血一样惨烈的代价。   而别的年轻的人,却能早早通透。从一开始就暖。喜欢谁就对谁好。   ……   裴缜叹了口气,冷静地看了一眼易长晴。   他还捏着他的手臂,像是下一秒要吃了他,眼底全是红血丝,看着非但不像是众人眼里意气风发的金牌调香师,还相当有点不甘、委屈,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县城里刚出来的阴郁青年。   突然有种无比清醒的认知——   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   也许不仅仅是这次。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在过同一个世界、用过同一个剧本。   记得上次在停车场,易长晴冲他吼了句“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裴缜当时觉得这简直是不要脸的巅峰,你怎么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可以选择不背叛我,你可以选择从一开始就不骗我。   但或许,站在易长晴的角度,他就是没有“欺骗”——他尝试过努力喜欢他,只是没有成功。这样一来后来的“背叛”也很合乎情理,既然不爱,不走才是脑子有问题。   而在此之前,努力想要做好霸总的小秘书时,未必没尽全力。   大概正因如此,才会心理变态,才会这么疯。   ……真是糟糕透顶。   裴缜苦笑,几句话前,他还想发火指责易长晴神经病,不想跟他在一起,又见不得他跟别人开开心心的,真他妈脑子有坑。   现在反而什么也不想说了。可怜他,也同情这么多年掉在迷障里走不出来的自己。   见过不合适的,没见过这么不合适的。   是真的特别的不合适,就不该认识。   天打雷劈的不该在一起。   ……   易长晴本来还想扯着他说什么,兜里手机却响了。他按掉铃声又起,一遍又一遍。然后就看易长晴在那暴躁地咬着牙按关机,但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按不到,眼看着就要砸手机了。   真的是那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裴缜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你上去吧,楼上八成正到处找你,这样不合适。”   易长晴:“我不能就让你这么执迷不悟!”   裴缜:“……”   手机又开始疯狂响,这次应该是什么重要人物直接来电,易长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裴缜,”他急急说,“你真的要小心韩复。那天跟他说话的人姓杜,我找人查了一下,他背后的人好像是利扬天!”   “谁?”   易长晴的表情,仿佛裴缜应该认得这个名字。   因为“利”这个姓很少见,倒也不是很难想——裴缜记得,当年架空他公司的那个利叔有个儿子,在国外念完书一直没有回来。包括利叔出庭、入狱,裴缜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   利叔当年的非法所得,全部都汇给了这个国外的儿子。其实要是他肯把从公司侵占的非法所得全数返还,未必会被判得那么重,未必一定会坐牢。   但他就是宁可自己坐牢,也要支持儿子在国外过着优渥的生活。   “利扬天现在在欧洲香水市场做行业猎头,”易长晴匆匆说,“给各大品牌介绍有能力的调香师。现在做得非常大,在业界很有影响力。”   “……因为他爸的事情,利扬天好像很恨你。”   裴缜也是很服气了:“自己亲爹坐牢不露面、不还钱,恨我?真是个孝顺儿子。”   易长晴苦笑一声:“总之,你防着点他们。”   ……   他匆匆走了,裴缜弯腰去墙角捡那一瓶冰可乐,还没站起来,背后突然幽灵一样响起来一个中文不标准声音。   “pei?你俩聊完啦?”   裴缜:“!!!”   裴缜:我艹你们大爷的!这废弃楼层怎么还会有别人的?   回头一看,不仅有别人,还是个熟人!熟人背后还跟了两三台摄像机,裴缜:“……”   刚才那一段要是直播了出去,他大概就可以去死了。   他和易长晴都可以去死了。   李斯特:“你放心,是录播。”   裴缜:“你是从哪跑来的?”你不应该在英国吗!   李斯特粲然一笑:“我是节目组安排的下期神秘嘉宾,提前来这录个宣传。”   裴缜拨开小矮子,目露凶光冲向他身后的摄像:“你们,刚才那段删了!”   其实那几台摄像机真的很良心,确实是在拍李斯特,他和易长晴始终只是出现在边边角角的背景里。即使如此,现场盯着几台摄像机全删完,裴缜才终于松了口气。   李斯特挠挠头:“唉~又删了。中文台本那么难念,好多我不认识的字。好不容易有一段念顺溜了,一半又被你们两个吵架打断,我怎么就命苦?”   裴缜:“……”   摄像小哥:“韩总,不然您帮忙和李斯特先生一起拍一段互动吧?就您刚才问他‘你从哪跑来’那段,特别轻松、自然,比他一个人效果好太多了!”   裴缜:“???”   摄像小哥:“拜托拜托,我们为了拍个一分钟的视频,已经拍了快两小时了,但都没有刚才感觉好。”   裴缜:我、又、不、是、韩、总!   摄像小哥:“没事没事,现在别人觉得您是。”   ……   那天赛后,韩复上车:“缜缜,我水呢?”   裴缜:“忘贩卖机边上了。”   韩复:“……”   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偏僻角落停车场也有贩卖机。裴缜给他买着,韩复看四下无人,在后头搂着他极尽各种腻歪,骚扰得裴缜手一抖按错了,又弄了罐果汁下来。   “缜缜,”韩复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笑,“你看你,最近越来越傻了。”   裴缜:“你最近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扣钱。”   然而以前好用的威胁,放现在一点都不好用了,韩复满不在乎:“扣就扣,我反正在外头也能挣。上次某平台叫我们几个去录直播我没去,那天胖哥一场打赏就分了二十多万。”   裴缜:“是是是,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住你了!”   “没,”韩复挂在他肩膀上,“缜缜,我没翅膀~”   “……别的地方长硬了。”   裴缜:“……”   “咱们一会儿赶快回家好不好?今天第二场一直在玩依兰精油,我都快忍不住了。”   他的身上,确实满满的依兰的浓郁。依兰其实不属于兰花科,气味也更接近于茉莉,一战成名的主要原因,是传说具有不错的“催情效果”。   ……只是传说而已。   裴缜都研香多少年了还能不知道真相?这就跟说韭菜能壮阳一样,其实真的吃完一盘两盘,也肯定远远没有一剂伟哥有效。   依兰没效,但这并不说明,从后面紧紧搂着他的青年轻微的喘息和低低带了点渴求的声音也没有效。   太有效了,所有被他碰触的地方,都轻微地战栗。   随着关了灯之后试探性的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渐渐韩复的拥抱,他的手指,他的气息,甚至是有时不经意的一瞥都能让裴缜觉得色气满满。   就连在公司里闻到陌生又熟悉的柑橘香,有时都有点……   “缜缜,”就在他整个人几乎彻底放松防备的时候,韩复又在他耳边小小声问,“今天比赛的时候,你出去那么久,到底去哪?”   裴缜:“我遇到李斯特了。”   韩复一愣:“啊?他怎么来国内了,我都没听说!”   裴缜:“嗯,还遇到易长晴了。”   韩复:“……我就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啊?没对你怎么样吧,给我看看!”   裴缜垂眸:“韩小花,你认得一个叫利扬天的吗?”   韩复:“谁?”   裴缜摇摇头:“没什么。”韩复说不认得,那就是不认得,半点都没打顿的,他信他。   至于利扬天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他现在也在业界有认识的大佬了,改天问问朱粟或者叶真衣,哦,还有李斯特,应该也能问出些名堂。   ……   驱车回到家,开门开灯,韩复挂在裴缜肩膀上,抬眼却看到小橘正在窗台用多肉小植物磨爪子。   韩复一声吼:“你放开我家小莲!”   多肉宝石花,也叫石莲花。   窗台的那一盆,其实是裴缜从原来的家里搬家时带来的,忘了是谁送的。   他一向对有芳香味的花草植物非常喜爱,多肉倒是永远兴趣缺缺,但这小玩意而实在是太好活了,几个月不浇水也不死,就有当无地一直在窗台摆着。   没想到,韩复却好像对它一见钟情。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莲。   裴缜总觉得怪,大概因为那颗多肉底下花盆是金色的蛋壳形状。小莲小莲……嗯,金莲金莲,总能引起奇怪的脑补。   有时候甚至只是看着,就觉得那颗小植物越发地妖娆了起来。韩复又偶发恋物癖,有时候浇水时还摸头跟它说说话,裴缜都很怀疑那玩意儿说不定哪天能建国后成精。   现在被猫挠了,韩复很难过。   蹲在那里,捧着散落一地的宝石花肉叶。   “……缜缜,我养的小花死了。”   裴缜听得心里一咯噔,心想这是什么不吉利的话啊。   我养的小花可没死。明明整天活蹦乱跳的!   连忙安慰狗子:“你别……这玩意没那么容易死,它扦插成活的,你现在把它给埋土里,过几天就能生根长出来。”   韩复:“真的?”   裴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主要是这盆花裴缜几年前台风忘了关窗就养死过一次,后来想着埋了当肥料吧,重新长出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查了书才找到原因。   两人一起把那一小盆多肉小心埋了,埋完,韩复还蹲地上小小地祈祷了一下。   睁开眼睛的时候,前额的碎发被裴缜撩起,柔软的唇凑了上来。   ……   裴缜现在,真的是每一天每一天,打从心底里觉得韩复可爱。   今天跟易长晴怼上两句,又引发了深刻的反省突破——有的时候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每天都过得很幸福,就会理所当然地习惯于那样的幸福。不遇到点事,不听到一些话,往往反而无法时刻保持清醒。   “以前,从来没有人……”他的声音发涩,没能说下去。   从来没有人爱我。你是第一个,是唯一的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   可我对你却好像没有那么的好。   真的。就他平常那个又是金主又是爸爸的架子,也好在狗子傻,没有易长晴那种头发丝一样的脆弱敏感,并不会觉得他“不爱他”,只是“把他当玩物”。   但是,真的……不会吗?   任谁遇到一个又苟又挑剔、要求多还从来不主动,连上个床都要矫情地抖抖抖,始终做不到最后一步的恋人。   要是换成裴缜自己,遇上这么磨人的老妖精早八百年前撑不下去了。   狗子还能忍他那么久,简直忍者神龟。   ……   韩复种完那颗宝石花,想想反正手上也都是泥,前几天下雨把院子里的小金桂给冲歪了,正好一不做二不休   裴缜看他又是忙活铲子又是忙活支架的:“种花就那么有意思吗?”   韩复还自顾自地点头,过了一会儿,觉得空气有点安静才回过头。就看到一弯月下,满地朦胧的惯例,裴缜衬衫扣子解了两颗,有点懒散地靠着门:“别种了,不如来种草莓?”   “……”种草莓?韩复居然还愣了一下。   然后脸一红,体内依兰精油发作,嗷呜一声扑过来就把裴缜抱了起来。   裴缜则默默想着,自己之前看到那段视频危机感十足的时候,明明也曾经大胆诱惑过韩复的。主动宽衣解带,并不是做不来。   那时候多不要脸啊?多彪悍多讨人喜欢。   怎么一觉得安全了,反而就重新缩回壳里,又整天一副不情不愿x冷淡的样子。   这种心态就是不对。   待会儿,一定要放得开一点,自觉合不拢腿。   想让韩复知道,他确实是喜欢的他的。没把他当安慰剂,没把他当玩物。   老脸不要了。 第55章 麝香   草莓, 多年生草本植物,蔷薇目蔷薇科。   草莓香氛的代表作, 有伊夫黎雪《野草莓》, 圣罗兰《反转巴黎》,马祖龙《红醋栗与奶油》等等。   裴缜这些年开代工厂,也没少做草莓主题的少女香。鲜红色的可爱香味,酸酸甜甜,充满诱人的食欲。   好吃又好种, 简直人间极品小植物。   ……   韩复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满是种植的小草莓。   裴缜虽然是被抱进房的, 但沾地后, 果断开启了满满的“主动”属性。   作为近期经常被吻得七荤八素、眯着眼睛在黑夜里抓床单享受的那一个,他现在已经比谁都更清楚更熟悉什么的吸吮、咬噬最带感、最勾人,最能带起体内一阵阵永无止境的小电流。   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把韩小花一朵娇花抵在墙角,游刃有余地亲吻、咬他的耳朵、脖子。只是年轻人的皮肤太丝滑了,他都舍不得用力咬。   ——“如果性是爱欲, 前戏就是爱情。”   韩复的前戏风格一直都极尽温柔。   春风化雨,像是在精细地吃一块小小的精致的糕点, 被他一口口吃掉的人,整个身子除了一个地方挺硬之外,其他地方全部酥软、柔化下来。   裴缜沉迷那种感觉,也希望能带给韩复那样的感觉。   却做不到。   谁让他天生是又冷又倔、要面子又不温柔的性子。   就连想好的不要脸诱惑,实施起来也很不到位。别说像小黄片里拍的那样亲一亲、勾一勾然后自信地微笑着宽衣解带把人推倒霸气十足地骑上去了。   现在不过就主动亲了几下而已, 整个人就烧得无地自容,连目光接触都在疯狂逃避。   ……不不不,不能怂!   韩复亲着亲着,都开始在那边低声抽抽着笑他的僵硬和勉强了,还越笑越开心,笑得几乎要扶墙,最后甚至捧着他的脸念叨着“缜缜,你真可爱”“你好香~”,眼看又要反客为主。   裴总深感苦逼。威严被严重挑衅,弯男癌一上脑,直接上演了一套超级奇怪的场景——他把韩复给压墙角壁咚了。   不但粗暴地强吻他,还强硬地扭住了韩复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幸好今天韩小花没栓领带,要是有,说不定能玩个更高级的play。   韩复的反应也很呆萌。   刚才还在得心应手地撩,突然被反扑,马上就脸颊一抹浅红说不出话了,看起来有点呆、有点纯情。   弄得裴缜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想欺负他。用力蹭他鼻子,蹭完还咬了咬。一条腿抵在人家两腿之间,恶意地乱动。   韩复被他撩到硬得不行,却推他:“缜缜,你你你等一下!”   他跑过去,把床头的熏香小灯点了,依兰精油的浓郁缓缓飘散。   裴缜:这傻狗子。   都跟他科普几过几次了依兰作用无限接近于零!还迷信!   韩复一脸无辜:“但是,放松神经系统、缓解紧张的作用是真的,待会儿有用。”   裴缜:“……”   然后,又见韩复急急忙忙打开窗边的大立柜,把好几只松软的大枕头扔在床上。   裴缜:“???”又要那么多枕头干什么,放床上不碍事?   韩复:“垫腰的!待会儿……有用!”   裴缜:“……”   呵,有用有用,你再这么把刚才好好的气氛杀压下去,说不定待会儿跳魔力麦克舞色诱老子都没用了!   “多做准备,”狗子弄完了,乖乖回来搂他腰,蹭着他的额头,“不想让你疼。”   裴缜心又软了。   虽然不太服气,心想老子又不是多怕疼,但还是心软了。   又想去吻他,韩复乖乖闭上眼睛。   这一吻最后却没有落下来。   韩复睁开眼,发现裴缜偏着头神情古怪。房间的一角,一个小脑袋:“喵~”   韩复:“……”   猫中妖孽,十斤胖橘。挠老子小莲,还想毁老子初夜!   祖宗,你行行好出去吧。来,乖,给你拆个妙鲜包!   急急忙忙跑回来,反锁房间门一不做二不休把人丢上床,手机又响了。   韩复: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上床了?   “缜缜,别管它了!”   裴缜把电话递给他:“还是想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屏幕上,赫然写着“豆丁李”三个大字。   “豆丁身高李斯特”的缩写。   韩复:人中妖孽,豆丁混血!要是毁我初夜,老子下场pa见面当镜头面再给你摁矮两厘米!   韩复:“啥事!说,速度。”   李斯特中文不行,速度是完全提不上来的:“歪,韩复啊……我来中国了你知道吧?跟你说哦,我现在遇到了一件很棘手、非常难处理的事情。”   ……感觉,好像得接着讲一首叙事诗的长度。   韩复硬着,窗外路灯余晖微明,身下压着馋了那么久的肉体,在那微光下肌理的阴影分明诱人,只差一口就能吃到,简直欲哭无泪。   李斯特:“其实,非要自己解决也不是完全不行。但谁让你、你这次参加pa是欠了我人情的,所以你有义务帮我!”   “行行行,好好好,帮帮帮!”   韩复捣蒜一样点头:“但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见面说好不好?明天你来我家,或者我去你酒店,咱们畅所欲言!”   李斯特:“嗯,那好吧。不过,现在才九点不到吧,你就睡了?”   韩复:“我早睡早起养生不行!”   李斯特:“你这都跟我爷爷一个作息了。”   好容易挂掉李斯特电话,马上又进来了一个。   韩复:“……”还没完没了了!关机!   裴缜:“卓一凡?谁?”   韩复:“我叔。”   裴缜:“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呜。”   嘴唇被咬住,手机被韩复用大长腿给毫不留情地踹木地板上去了。   ……   轻微的晚风,摇曳的熏香灯,温柔的爱抚。   都说第一次疼,说第一次不可能舒服。裴缜承认,扩张的时候是疼、是胀、是有点不舒服,但韩复的动作真的非常温柔。   在那么荷尔蒙爆炸的年纪,却愿意一直等他、一遍又一遍亲吻他,哄着他放松,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始终没有流逝,身体炙热贴近、呼吸交缠。   真正被进入的时候,裴缜咬住牙。   疼得额头上一层薄汗的时候,听到韩复轻声喊他:“缜缜,你看着我。”   裴缜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却还是惧怕滚烫的视线接触,韩复也不逼他,继续挺进,用诱惑的、荷尔蒙满满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我是谁?”   ……这都是什么傻问题。   裴缜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   裴缜又酸又疼,又无处遁形,苦笑着锤他:“你失忆了?你能是谁?你难道不是我家韩小花!呜……”   韩复:“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啊?   韩复:“我现在、以后,是你男人。”   “……”裴缜那一瞬间绝对是笑了的,要不是疼,差点都笑出声了。   因为,实在是有点好笑。   23岁的男孩说出“是你男人”这种话,莫名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感觉,但很快他就笑不太出来了,眼眶稍微有点湿。   肌肤紧触,心脏的位置无比接近地贴合。   双手环住韩复的脖子,发梢蹭着有一点点扎人。身体被滚烫地嵌入、摩擦,一直以来所有压抑着的柔情和“不真实感”,都在这一刻集体爆发。   很多美好的事情,很多难过的事情。随着身体的浮沉,蜷起的脚趾闪过回脑海。   香草、橙花、玫瑰、麝香、依兰……   深宝石红的颜色。   像是他曾经在英国library馆藏里闻到过的,甜腻、奶香、馥郁、浓烈、美艳不可方物的小红莓“性感之毒”。   那是他人生巅峰,沉溺在无限光明和荣耀中的日子。   缓缓地,时间又继续更久远的过去走。   他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的,就连易长晴甚至麦子熙都不知道的,成为调香师前的他的过去。   ……   pa赛事已经过半。   在这段日子在演播厅里,裴缜身边一直坐着包子脸的调香学徒余闻哲。   裴缜其实挺喜欢看那青年整天积极学习的样子的。他飞速记笔记的投入样子,让旁边的人感觉像在看热血少年漫,甚至能被他感染得元气满满。   但韩复却说,包子脸看着活泼开朗,其实担着相当大的压力。   好像,最近余闻哲的家人又寻死觅活要挟他回老家工作了。   余闻哲现在是还在努力死撑,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撑得过这半年。   ……裴缜从没说过,他的家庭背景,其实和余闻哲挺相似的。   一样是父母双公务员、不穷不富的普通家庭,从小生活在单位机关大院里。院里的每一个孩子,从幼儿园起,就早早被父母规划好了将来的道路。   公务员、教师、医生、金融领域、科学家。   生活的那样机关大院里的父母,个个自诩“知识分子”、“书香门第”,走路都弥散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所以他们的孩子,当然也必须拥有“像样的”、“拿得出手”的,至少不比他们“差”的未来。   至于其他的兴趣爱好、人生理想,那都是“歪门邪道”,都不成体统,必须扼杀。   裴缜在那样一个循规蹈矩院子里长大,不爱说话却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算是出了名的“从小就怪”。   但因为他学习成绩一直特别优异,谁也不敢多说他什么。   他念书期间一直都是父母的骄傲,吃穿用没比别人家的孩子少、也没挨过什么打,只要保证成绩不下滑,就连拿零用钱买精油、买调香器皿,父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小长到大,裴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幸福。   所有的变故,都开始于他反复思考后下定决心、一心一意追求调香师职业梦想时起。   ……   裴缜原本念的是一流大学的金融系,念到大二结束,自己办了休学。   毅然决然去了香水公司实习、同时报名参加各种比赛。   实习工资很低,比赛还要花钱,裴缜打着零工还省吃俭用,但因为做着喜欢的事业而斗志满满,并不羡慕很多同期的发小大学毕业后顺利进了大银行、公务员。   他不羡慕那些人,他的父母却羡慕得要死。   还恨自己儿子的“玩物丧志”,让他们成了邻居幸灾乐祸打探、围观的对象。   那段时间,裴缜天天都能接到家里狂轰滥炸式的指责和道德绑架。家里人根本没有一点点关心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在乎的只有一点——他什么时候能回归正道,不再让父母“丢脸”。   在那阵子听到了各种各样胡搅蛮缠、不堪入耳的话语之前,裴缜从来没有怀疑过父母对自己的爱。   他一直都觉得,爸妈好歹是有知识、有文化的读书人。   不至于那么俗气而现实,只有儿子学业有成、能挣面子拿出去炫耀的时候才是他们的宝贝,一旦短时间不随人愿,就态度180°大转变,恨不得能坐第一排砸石头给他来个公开处刑。   裴缜那时很坚定,没有理会父母的哭闹。   而是选择了“一意孤行”。   不到大半年,就有了当红品牌pei。那年过年回家,爸妈变回了慈爱的爸妈,他又成了“引以为傲的乖儿子”。大年初一夫妻俩带着他到处串门送香水,夸耀炫秀,选择性遗忘了之前的种种辱骂,甚至见风转舵变成了“我们从一开始就坚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即使如此,裴缜都没有对家人失望。   他只觉得老一辈子可能都好面子,又倔强,也能理解。   可没过多久,他又出了个柜。   这下彻底成了自私、不孝的妖魔鬼怪。   ……   裴缜后来就再也不回家了。   就连生意失败走投无路,也谨记刚开公司时父母电话里那句冷冰冰的“你爸妈一辈子没攒多少,你要是做不好,可千万不要回来坑我们的养老钱”,没去打扰他们。   他还有个姐姐。   不过如今唯一的联系,就只有通过她给家里点钱,全当回报养大之恩。姐姐比他大得多,话说从来不到一块去,他除了打钱也不理她。   裴缜并不觉得,失去了家庭的温暖,有多么伤心多么难过。   可能是年龄大了,其实挺麻木的。   但似乎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无意识地想要从别的地方寻找。寻找他在“家”的港湾找不到的认同、支持、信任,以及“无条件的爱”。   当然也清楚,想要被某个不曾血脉相连的人全心全意爱着,这件事概率有多低。   何况当年最意气风发、年轻有钱又帅气的时候都没能找到。   谁知拖到时至今日,能不经意间跟某人相遇,在一起,亲吻、疼爱,最后如此亲密、水乳交融。   调香是个严肃的过程,从预处理到混合,再到后续的醇化、冷冻、过滤、正色、检验、灌装,每一步都不可以“随意为之”,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设计。   在韩复的怀抱中,裴缜有种被世界上最好的调香师温柔对待的错觉。   想起朱粟那天比赛时说的藏红花——说它从生来世上到最后被韩复做成了香水,算是不枉此生。   是啊,是不枉此生了。   一辈子能有一天这么幸福、充实,就没有枉费他的坚持。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过去的所有好的坏的,冥冥之中都像是有着看不见的丝线,都将他人生的人生轨迹引到这个晚上。裴缜只感叹自己没有前后眼,如果能够早点看到小花在前面等着,那些曾经的灭顶之灾他甚至可以当场一笑而过。   韩复低低的呻吟,在他耳边柔成一片水,喘着气,带着喑哑的性感。   “缜缜,好舒服,”他与他十指紧扣,轻声说,“你里面好舒服。”   裴缜身子一滞,脑子里面轰然炸裂。   年轻人太直白了,声音又软,完全不顾别人羞得想死。   同时又觉得,这大半天的腰痛腿酸还有哪儿哪儿都疼,一把老骨头折腾得快散架,值了。 第56章 墨水   裴缜当然知道, 韩复真的其实已经很温柔了。   但这不妨碍他被搞完以后活生生只剩一口气,手指头都动不了。腰疼、脖子疼、后背疼、屁股疼, 哪哪都疼。   “散架”真的是一个非常贴切的形容词。   ……   哗啦哗啦, 躺在温暖的浴缸里,韩复小心挤着椰子味的沐浴液。   裴缜手都抬不起来,有气无力跟交代遗言一样:“你叔……”   韩复:“嗯?”   “你叔……打电话给你,是有什么困难么?”   韩复:“啊?”   裴缜垂眸:“如果是遇到困难,需要钱的话……”   韩复:“缜缜你忘啦?我现在自己也有钱了!”   是哦, 忘了。裴缜晕乎乎的,想起韩小花昨天才强调过他现在已经红了, 一次直播指不定能挣几十万来着。   韩复:“你起来, 坐好。”   裴缜被他在浴缸里半捞着坐起来,心里一千万个不情愿。刚才那样躺在热水半睡半醒多舒服?漂浮着像是在一团云上,现在突然坐正, 肩膀酸疼,腰、腿也要断了!   “缜缜,”韩复的声音很严肃, 氤氲着浴室的雾气,咬在他耳边低沉而不容置疑。   “再说一遍, 我现在是你男人了,以后不准忘!”   裴缜:“……”   韩复:“是正牌男朋友,不是包养的小狼狗。所以从今以后,不止你能养我,我也能养你。你可以给我零用钱花, 我也可以给你买礼物,你要学会依赖我,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说,相信我、喜欢我、爱护我,听见了?”   裴缜听得羞愤欲死。心说去去去,谁要依赖谁!   啥玩意儿的才赚了几个钱就想养老子?现在的小鸭鸭真是的,翅膀长硬了一点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想着,腿一挪,正好压到浴池泡沫里沉浮存的惨叫鸭,惨叫鸭极为不满地“嘎”了一声。   连惨叫鸭都向着韩复,这日子没法过了。   韩复无视他一脸的小情绪:“听见了是吧?那,你重复一遍。”   裴缜:“……”重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韩复:“那你点头。”   为什么要醒着呢?还不如刚才就安睡装死。   ……   第二天醒来,太阳明显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明度。裴缜陷在松软的被子里,作死翻了个身,呃呃呃呃……还是疼疼疼。   纵欲伤身,古人诚不欺我。   整个人呈瘫痪状,想起都起不来。门外传来踏踏踏的狼狗拖鞋声,韩复推门进来:“缜缜,你终于醒啦?别动别动,饿了吧,等着我马上帮你去拿早饭。”   裴缜:“你……”   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还是叫住了韩复。   因为很想问,韩小花你干嘛呢!怎么搞成这样,我帅气泪痣小狗子人呢?   ……   韩复现在的样子,难得的跟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整个人被塑料头套、橡胶手套、厨房围裙和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见脸,一副职业家政服务人员工作中的模样。   跟着,裴缜遥遥地听见了楼上传来“duang duang”的簸箕和吸尘器声音。才突然想起,因为家里放杂物的阁楼几乎堆满了,他在上上周预定了名牌家政公司的超级大扫除的家政业务!   约的就是今天,结果他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已经在打扫了?”   韩复点点头:“早上八点准时来的,扫得特别专业,你放心。”   裴缜点点头,又略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打扮夸张的美青年:“人家大扫除,你掺和什么?”   都花了钱的,全交给他们就好了吧!   韩复则眯着黑亮亮的眼睛,在大口罩下面自顾自傻笑。总不能说是因为太兴奋了无处发泄,需要跑上跑下出点汗帮忙打扫才能散尽满心的小雀跃吧?   “缜缜你都不知道,”韩复说,“小橘人来疯,刚才一直往阁楼那边偎,弄得脏兮兮的,我抱它回来还被它挠。”   真的,别家猫都爱干净,就不知道他家这只咋回事。   “还有,阁楼里真的东西太多了,家政老是问我这个还要不要、那个还要不要的,我看你睡着又不想喊你起来,又怕把你重要的东西给丢了,所以就只能站在那看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裴缜:“怎么回事,着凉了?”   韩复咳了好一会儿,咳得眼睛都有点泛红,吸了吸鼻子才从旁边衣服架子上捞了个运动外衣披上:“好像有点。”   唉,即使年轻身体好火气旺,但昨夜在十月底的夜风里得意忘形n个小时,可见也是要立竿见影被教做人的。   ……   一会儿,韩复换了家居服,端来了金灿油香的带笑脸的黄油蛋包饭,拌好沙拉,在床上支好小桌板。   刚准备喂食,楼上又传来大妈的声音:“韩先森~麻烦下,这些还要不要的啦?”   韩复冲外头喊了一声“就来”,问裴缜:“阁楼里还有旧书、好多光盘,还有好几个牛皮本你手写的资料,都不要了?”   裴缜摇摇头:“值得收的东西我都放书架了,阁楼里的你随便处理吧。”   韩复还是不太放心:“万一扔错了怎么办?”   裴缜笑笑:“没事,这个家里本来除了香水和猫,碍眼的都可以随便扔。”   “哦,除了香水和猫都能扔啊~”韩复低笑着凑过来,“那我也能扔?”   裴缜伸手,严肃stop手势:“你刚才只换了衣服又没洗过,一身的灰和猫毛,离床远点!”   韩复:“那,先亲一个,亲一个我就走。”   说罢弯着腰,背着手,身子尽量远离裴缜的地盘,只伸个头歪着脑袋,像是等主人抚摸的黑猫。   就差两声喵喵,说实话萌得犯规。也只有裴缜腰酸背痛还能淡定着不上套,放下拌沙拉的餐叉,叹口气硬气地指了指自己唇角:“都是酱!不亲!”   韩复:“不管~”   裴缜:“啧!”   韩复:“嗯,丘比沙拉酱香甜味真好吃!”   ……   撸袖子在家大扫除的,是某金牌清洁大妈团队。   来的多半不是胖大妈,而是看着精瘦精瘦的小个子阿姨,但劲儿可真不小,典型的人狠话不多。哐哐两个多小时而已,本来乌烟瘴气、感觉一辈子都清理不完的阁楼已经闪亮亮空出来一大半。   清扫阿姨:“你真的要确定好什么要扔、什么留下的哦连青人?”   “误丢东西的话,我们公司不负责的啦。”   阁楼里单废旧影碟和书籍,居然就装了整整六七个麻袋。韩复本来想下楼再问问,结果一看,裴缜居然倒头又睡着了。   艹,心疼。   身体那么虚,做一下就要歇半天。睡着还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很凄惨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是被他蹂躏成这样的,又有点暗戳戳变态变态的小得意。   好。既然都交给他全权处理了,他就处理吧!   ……   电影和书都还好。   都不是什么绝版好物,万一扔错也都能重新买。但是那么多积年累月的调香香谱笔记,也不要了?   韩复翻开那几本牛皮本子。发黄的旧纸张,裴缜的字迹墨色已经有点褪,但还是黑色端隽、金钩铁划,字如其人,一看就是帅哥写的。   不像他,从小跟着字帖练还被家庭教师叨逼叨了那么久,至今还狗啃一样。   只是,翻着翻着那黑色笔迹,后面混入了另一个蓝的字迹。   有些潦草张狂的字迹,每次写了新的香谱子,黑笔就在后面给他批注给他改。这个原料不行,那个香味犯冲,偶尔也不乏调侃笑他“笨”,批评那些配方,批评傲娇了,还会加上句“到底还想不想做我的调香师了?”   看得韩复万分嫉妒眼红。   除此之外,那笔记本里还夹了一些其他东西,有不少旧的证书,有一些绝版香水展开的包装纸,还有几张盖着海外邮戳温情又短小的明信片。   裴缜的香水品牌生意不错的时候,有时候也要出国参加一些品牌的展会。好像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些卡片回来。   上面的话都不多,但一字一句都很用心、充满温情,看得韩复有点淡淡的伤心。   裴缜真心实意爱过别人,他其实一直都特别清楚。   毕竟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是被裴缜为了护着某人给怼了的场合。   但其实那时候,裴缜和易长晴的关系就已经很不好了。   裴缜那时候护是很护着姓易的,怼外人也是真怼,可转脸回去对易长晴态度也挺凶。易长晴则是全程吊死鬼丧家脸,一副不肯承情还不爽的模样。   那时候,韩复多次经意或者不经意地尾随,在公开场合的角落找到两个人正在压不住情绪大吵。那种情境看多了,很难想象他们……原来也曾经美好过啊。   ……   洗过澡,洗掉身上的灰尘和猫毛。   韩复爬上床,抱住裴缜撒娇地滚了一滚。   裴缜“嗯”了一声,多少醒了一点点,看起来移动一下胳膊的酸疼都能要了他的老命,但还是努力反手也抱上了他的腰。   韩复有点满足,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子。   是快要被刚才那些牛皮笔记本给醋死了,但仔细想想,这样……其实也好吧。   十八岁那年,韩复不愿意继续继续念书,被老爸绑架一般地空投到了美国某以军事化管理著称的大学。去了三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卓叔都没办法救他出来,最后硬是拿到了学位毕了业才死里逃生。   那段暗无天日的人生里,他每天从宿舍窗户遥看着密西西比的河水发呆,想着跟心里喜欢的人隔着一片难以跨越的汪洋大海,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国,别提多难熬了。   那种刻骨铭心的寂寞,至今还深刻在骨血里,简直心理阴影。   想到这儿,紧了紧手臂。   他是真的特别喜欢怀里抱着的这个男人,特别想要珍惜他。   所以,其实并不希望裴缜在没他陪着的日子里,都过得像他那几年那样寂寞无助。   如果在跟他在一起之前,缜缜也是被人爱过的,也有过真正开心幸福的日子,那么那样的日子当然是越多、越长越好。他宁可有人能替他哄他的缜缜开心,也不想他一个人。   所以……不可以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裴缜皱了皱眉,又醒了。   棉被厚,韩复身上体温有点高,某种意义上是被他抱过来给热醒的:“呜……清洁阿姨走了?”   韩复:“嗯。”   韩复:“缜缜,我刚才扔了阁楼里超级多超级多的东西,扔错了可不准怪我啊?”   裴缜轻轻摇了摇头:“你随便扔,反正,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韩复:“嗯?”   韩复:“缜缜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心花怒放,各种扭动各种缠,结果也没能骗来第二遍。   ……   那天午睡醒过后,韩复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哈啾”个不停,整个人看着完全就是重感冒的状态,抽纸很快用了一整包。   裴缜:“没发烧吧,吃药了吗?”   韩复:“已经吃过了,一会儿就好,抱抱就好。哈啾、哈啾、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裴缜觉得不太妙。   强忍着身体不适,硬把人拖到小区医院。   医生:“哦,这其实并不是感冒症状,你是不是今天到什么粉尘多的地方去了?还是去花粉、梧桐絮絮多的地方了?或者大扫除了?”   韩复:“……”   “你这个,是典型的灰尘引起的过敏性鼻炎。”   韩复一回想,他确实今天是从进到那个阁楼里才开始打喷嚏嗓子不舒服的。阁楼里灰尘也确实多,太阳光一照到处飘,阿姨们都是从一开始就全副武装,他则是以为自己“感冒了”后才戴上的口罩。   医生给他开了点药:“回家吧,不严重,不是什么大问题,药可吃可不吃,最主要的还是以后多多远离过敏原,加强锻炼。”   裴缜:“……”明明挺严重的啊。   韩复:“哈啾,咳咳,医生,我周六要用鼻子去比赛的,那时候能好吗?”   医生:“并不能保证,看造化吧。”   韩复深深、深深地后悔自己早上为什么要作那么个死。   ……   从医院回家,门口院子前停着一辆帅气红色小跑车。滴滴两声,昨天说“有事情求帮忙”的李斯特不情不愿地走了下来。   韩复罩着个大口罩,眼睛被打喷嚏弄得湿润润的,还不忘调侃:“缜缜,咳咳,看你男友二号来了。”   裴缜:“……”   这两天,pa的狂热粉丝站里,之前大火的欧原cp已经彻底糊到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更新、更萌的cp,叫做“霸道总裁和他的小混血”。   霸道总裁是裴缜,小混血是李斯特。   裴缜“……”这都造的什么孽。   他其实之前对于韩复和女装大佬的“复原cp”还有点暗暗的小不爽。虽然也知道他俩确实没什么,但有时候也还是会忍不住酸兮兮地想,你俩要是没同框、没点粉红,别人难道能凭空拉郎?   结果,什么玩意儿啊!真的是十万八千里都能拉,胡乱拉!   那天在废弃楼层碰到李斯特,裴缜硬被拽着跟他一起拍了段宣传小视频。他和李斯特明明态度都很生硬,明明每句话都在明里暗里互怼,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剪辑出来,就变成了满弹幕嗷嗷叫的【妈呀我英国老公居然和总裁同框了】【莫名配一脸?】【互动不要太萌】【就爱吃这种年上嫌弃攻美貌炸毛受cp】。   裴缜:“……”为什么!根本不熟,而且互相零好感你们看不到吗!   小红莓少主李斯特,确实有一张特别上镜的混血脸。本来在国内就很火,这下作为嘉宾惊喜空降pa,一下子成了讨论焦点,直接带着他这个假“兰蕤韩总”cp一起上热搜。   这想不提吧,裴缜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的cp,一直醋精度强烈的韩复这次居然不生气、不嫉妒,还开开心心磕了!   韩复:“就其实……还是有点相配的呀。”   不懂。傻狗子的脑回路,有时候真的令人智熄。   裴缜大概永远猜不到韩复萌这个cp的点——半年不见了,李斯特还是一点没长个。金毛二货小少爷,沉不住气又容易炸。   跟裴缜在一起被怼得不要不要的傻样儿,让韩复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   ……   “你们别看那些人现在整天‘老公’‘老公’的叫,说不定两三天后,就要开始一起骂我了。唉~”   李斯特坐在裴缜家沙发上伸开腿,拽了拽小领带,一脸的别扭:“我从来不会绕弯子,就直说了吧,其实我这次来中国,是来做危机公关的。”   裴缜点点头,转身去厨房,拿出了招待客人用的小饼干和果盘。   是来危机公关的。   不是看了狗子pa表现好来找借口挖人的,这就没事。   李斯特:“大概,新闻稿最多还能压个三四天的时间吧。真要出事也就这几天了,也不怕早点让你们知道。”   说着,拍了拍受伤的饼干屑,从随身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盒,里面躺着一瓶香水。   东方古韵的水晶瓶子,挂着粉红色的毛穗,椭圆的形状有点仿老北京鼻烟壶的制式,就连水晶瓶壁上的丑不拉几的墨梅画,也都和很多鼻烟壶一样,是画在玻璃的夹层里面的。   “这是今年三月小红莓在欧洲市场开售的香水,”李斯特说,“你们可能听过,卖得还不错,叫做‘东方墨画’。”   韩复是听说过这款香。   格拉斯学院的图书馆夏天的时候还进了这款香的样品,韩复跟余闻哲一起去做兼职的时候帮忙贴过牌。“东方墨画”刻画的听说是西方人眼里臆想的经典东方女性形象——穿旗袍高跟鞋、拿着带坠的香扇,在乱世里宠辱不惊、神秘而富有魅力。   因此,这款香以东方风韵十足的蜜橘、生姜、香草、木兰和茉莉作为主调,还加入了一丝有趣的胭脂和胡桃壳制作的墨香。   那种胡桃壳的染料,和ink成熟英朗有些浑厚的碳墨全然不同。带着些古老的胭脂水粉味儿,就好像古代女子的香笺一般,让人一闻而心生遐思。   韩复当时和余闻哲讨论,都觉得小红莓做得很聪明的一点,就是这款香始终只在欧洲市场贩卖,从没想过要在中国上市。   在国内绝对会滑铁卢的。   因为首先,国外做的“中国风”类奢侈品,从来都十分一言难尽。   更何况,这款国外一水好评“惊艳”的“中国水墨画”香水瓶,按照国人的审美来看,几乎是丑爆了。   毛穗穗看着想扎中国结,却又扎得古古怪怪不得要领,梅花画得枝蔓艳俗不说,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毛笔大写的“春”字。国内对这款香网上评价多是“不试”“丑拒”“看瓶子就不想入”。   裴缜从柜子上拿了张试香纸,将瓶里的香水往纸上喷洒了几下。   “这……”   他抬起头,有点讶异地看着李斯特。韩复凑过去,但鼻子不通,啥也闻不着,有点绝望。   裴缜皱眉:“但这不是画春堂的‘美人扇’吗?”   他最近经常帮叶真衣评香,也常被画春堂那边求着去做兼职评香师。因而对画春堂的作品也比较熟悉。   李斯特居然承认了:“没错,就是画春堂的美人扇。”   “我们的‘东方画墨’居然是抄袭,而且已经卖了半年多才被发现,现在就连下架都来不及。而且上周爷爷彻查之后,还发现不止这一款,去年和前年的两款作品也涉嫌复刻,复刻的对象也是画春堂!” 第57章 香根草   买来的枪手作品上了市, 那几个调香师一开始还稍微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   结果香水卖得非常好,还获了些国际上的小奖。他们几人名利双收, 没有任何风波, 没有任何人发现有问题。   如此一来,几个人胆子也更肥了,后续又向那位亚裔调香师陆续买过别的作品。   谁都没想到,那位亚裔调香师的作品,全部都是国内画春堂成品旧香。   而之所以上市两年多都没被发现, 是因为画春堂虽说是八十年的香水老店,但如今本身也是艰难为生并不出名, 国外业内人士几乎无人知晓。   就连今年这款“东方画墨”有问题, 也是李斯特本人发现的。   “说起来……简直难以启齿。其实早在一年前,我拿中文版评香网练汉字阅读的时候就看评论有人说像,但你们是知道的, 很多香水小作坊都喜欢仿我们小红莓的香,所以我还以为是又被什么不知名的公司仿了,没当一回事。”   “后来, 格拉斯的校长阿姨送了我一些国内的香。其中就有‘美人扇’,我也没怎么在意, 拿回家后过了近半年才想起来拆。”   “然后发现跟我们‘东方画墨’真的一模一样。看了一下年份,还是我们仿的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国很多人都自带一种“ohgod”式夸张表达方式。   反正韩复觉得吧,就李斯特讲这些话时的悲愤的程度,都可以给他打一个舞台灯让他独自演上一出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 演完再给他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韩复:“……这个事情吧,我觉得你们总公司有必要彻查到底。”   “说到底,真正应该被追究的是那几个买配方的人,还有猎头公司还有那个亚裔调香师吧。”   李斯特:“肯定是他们的,我们100%是要跟那些人打官司的!告死他们!”   “但现在的问题是消息已经漏出来了,很多媒体都收到了风声,如果不能在抄袭事件爆出来之前跟画春堂达成和解,就算以后跟那些人打官司胜诉也迟了,小红莓的名声会受到严重打击。”   “我专程从英国赶过来,本来想的是pa赛场跟那位画春堂当家赶快认识一下。结果偏偏她上周被淘汰了,让我错过了搭上话的好时机……”   李斯特说着又摸了块小饼干,看了韩复一眼:“听说,你好像跟她还蛮熟的。”   韩复:“你希望我来引见你们认识?”   李斯特点头。   “虽然,pa也有小红莓中国的负责人朱粟,由他来出面来斡旋不是不可以,”李斯特别扭道,“但……感觉还是年轻人和年轻人之间应该比较好沟通。”   “小红莓这边是真的能希望对方看到我们的诚意,想要能跟画春堂好好解决这次的问题。”   ……   涂娅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约出来。   约的地方是s市有名的西点咖啡厅二楼包厢。她知道李斯特也要来,但本来以为是普通的“认识新朋友”场合。   难得地还化了淡妆穿了裙子,背了个萌包,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打扮得很淑女,坐下来进入正题后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   那晚的谈判气氛全程紧张,幸好最后得以圆满收场。   出咖啡厅时,空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潮湿。   李斯特伸开手,在零星的小雨丝中,轻轻念了一个他这几天才学会的中文词儿:“山雨欲来。”   “我相信整件事情,绝对有人在背后操纵着。我能深刻地感觉到那股力量。”   “虽然不知道它是谁、跟我、跟小红莓有什么仇,但我一定要彻查到底,把幕后黑手给挖出来。”   “那股力量”确实强大。   就在当天半夜,本来以为还能多压几天的小红莓的抄袭事件就比预想中更早、更密集地爆了出来。   那绝对是组织有纪律的收钱式全网通告,很多大v和公众号同时出击,借着pa的热度从各种角度评价、抨击。煽情方法也是很不一般了,直接把事情定义为“外国资本欺凌民营企业”,甚至有很多开始煽国恨家仇,把鸦片战争史都拉出来溜了一圈。   本来一波节奏带还得挺好,引了不少愤青热血沸腾。   可第二天清早,却开始有点用力过猛,拿刚在pa露脸的小红莓少主李斯特开始黑。   这风向一歪,李斯特粉也不是吃素的,忍了一晚上马上卷袖子上战场——“我们李斯特又没答应要继承家业”、“小红莓有错,也不关李斯特什么事”、甚至刷起了“心疼李斯特”话题,内有各种有鼻子有眼的阴谋论调。   这么一闹,本来就飘红的话题更成了一天内最大的热点。   小红莓和画春堂的官微,则同时安静如鸡。   其实是约好的。   涂娅还发信息给李斯特:【要现在就去澄清吗?】   李斯特:【小姐姐想多卖货吗?想多卖就再等等。】   先忍一波,难得的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搞事情,当然也不好完全不给对方点脸。等舆论发酵到热度最高的时候,再打脸最是喜闻乐见。   一直hold到第二天下午三点,画春堂官微终于动了,官方否认谣言。   不仅如此,还了小红莓中国,宣布后续将合作出品新香,并且配了个图——颜值超高的两边少主一起在咖啡厅吃草莓小蛋糕的养眼合影,明显关系很好很亲密的样子。   ……   李斯特说忍一忍能多卖货,但涂娅怎么都没想到能多卖那么多。   其实当天从上午开始,网上骂得厉害的时候,画春堂香水的门店和网络销量就已经比往日上升了几倍,等到当天晚上,销量居然翻了近一百倍有余,尤其是被小红莓“抄袭”的那几款,直接全线断货。   虽然,也有少量业内人士看穿了这根本就是小红莓和画春堂的马后炮皮条交易,有的则质疑这是两个品牌的联合营销炒作。但没辙,微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李斯特的粉丝赢了战役,全线喜大普奔。某些cp粉就更像是过年,因为画春堂小红莓中国的那张少主们吃蛋糕的合影,简直就是在给他们发糖。   因为照片上并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   李斯特,涂娅,韩复,还有兰蕤的那位霸总cp。按照cp粉滤镜的逻辑去看那张图,虽然李斯特站涂娅左边,那位总裁站韩复右边,但同框吃小蛋糕就已经完全说明问题。   不肯站一起,那肯定是欲盖弥彰啊哈哈哈。   ……   那天李斯特说“山雨欲来”,但之后阴天了整整两天,真正的雨始终没有下下来。   同样,韩复的过敏也还是没好。不仅没好,感觉还越来越严重了。   “呜,咳咳,哈啾……”   绝望.jpg。   韩复有气无力趴在床上,一边想着这还怎么参赛,要是就这样输了真不甘心,一边想起以前看过一个节目叫《10000种死法》。   其中有个倒霉蛋,就是打喷嚏打到脑部血管破裂,最后不治挂掉的。   虽然,那只是极小概率事件,但他觉得他也快了。   脑血管还没破的话,至少毛细血破了不少,两眼都是红的,思考能力骤降,太阳穴突突疼。   虽然人快挂了,但戏精之魂不死。韩复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哭唧唧:“咳咳,咳咳咳,缜缜,我不在了的话,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小莲……”   裴缜站门口,冷冷瞪他一眼。   韩复不太敢继续演这段了,惨兮兮地缠绵病榻换了个剧本:“老板,需要特殊服务吗?热情小狼狗,寂寞小野猫,咳,送货上门,包君满意……咳咳咳,哈啾!啾!”   裴缜把他用力按回枕头上。   “行了,继续睡,别浪得体力!”   这两天,都是裴缜在家做饭照顾狗子。虽然他的厨艺水平与调香水平成反比,但好在韩复好养不挑嘴,并不嫌弃。   诡异的是,他竟然也稍微有点get到了……平常韩复伺候他的一些小乐趣。   ……   古人语,屋漏偏逢连夜雨。   阴了两天,那天下午彻底变天,晚上下起了大暴雨。   以前裴缜遇到这种要人命的天气,都是韩复活蹦乱跳扛起一切,第一次有这样的情况——两个人都吭哧吭哧只剩半条命,呵。   裴缜忍着关节痛,抱着狗子缩在床上,望天花板。   他想起一个小童话。   有两只小花栗鼠是邻居,住在相邻的两棵树的树洞里。   深毛小花栗鼠每天勤勤恳恳藏过冬粮,浅毛的大花栗鼠每次等深毛出门,就去它的树洞偷走粮食藏到别处。   深毛傻傻的,只觉得好像粮食怎么收集都一直收集不够,但还是每天都去外面找粮。   而浅毛的粮仓早就满了。   某个雨夜,浅毛花栗鼠住的大树被雷劈倒。大雨天,只能跑去深毛家躲雨,最后就是两只淋湿的小花栗鼠瑟瑟发抖躲在同一个树洞里,用皮毛温暖对方等天晴。   那天之后,浅毛也开始努力收集果子,还把收来的粮往深毛那里堆。   深毛则还是傻傻的,只是有一天突然发现,哦哟,粮终于收集满了,可以和邻居一起好好过冬了!   没什么必然逻辑的小故事。   裴缜印象深刻的主要是那张插图,两只鼓着腮的小老鼠可怜兮兮偎在一起,当时看的感觉就是“一定很温暖”。   事实上,就是很温暖。   尽管两个人状态都不太好,头碰头靠在一起,却很有种相濡以沫的温情。   韩复那天半夜还醒了几次,嗓子哑着,还一直问他腿疼不疼。   其实是有点疼的,但贴着温暖的肉体就不那么难熬了。感觉有亲爱的人在身边就是不一样,身子虽然沉重,但灵魂却轻飘飘的。   “睡吧。”他抚了抚韩复的后脑。韩复则轻轻抱住他的腰,闭着眼睛,像是呓语。   “……缜缜,我爱你。”   裴缜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韩复早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真的是被深爱着呢吧。   眼睛和心脏都微微有点痛,真的……他是何德何能。   ……   前几天,小红莓和画春堂和解那天晚上,裴缜又对韩复又有点了新的认识。   前年,去年,今年,小红莓一共三款作品抄袭画春堂,东西全都摆在眼前,涂娅陷入震惊一时缓不过来。   李斯特:“……综上所述,希望这件事能在品牌之间私下解决。”   涂娅当即脸色就黑了下来,手指紧紧捏住。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求画春堂不但对小红莓的行为不予追究,甚至还要承认抄袭作品是经过合法授权手续的?您不觉得这种要求有点过分吗?”   李斯特:“确实是无理要求,但还是希望涂娅小姐考虑。”   “所有画春堂在这次事件遭受的损失,小红莓都会双加赔偿。只要能够顺利度过这次难关,两边品牌可以有无限次后续合作机会,我保证画春堂的利益也会非常可观。”   涂娅愣了愣,咬牙沉默,仍一副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确实无可奈何。   因为,像画春堂那样的企业,说到底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小红莓抗衡的。   如果不选择合作,就只有撕破脸把小红莓告上法庭一条路。但这一类的跨国诉讼,耗时耗力又举证困难,就算侥幸能胜,获得的赔偿也远不可能有小红莓许诺的合作利益多。   就算能刷一波舆论同情,也没什么用。   裴缜并不认为画春堂能借助舆论起飞,一跃成为香浮世家那样的品牌。   因为,明明有不错的香水作品,却硬生生把品牌做得岌岌可危,说白了就是经营态度和运营有问题。   而且如果对行业有最基本的敏锐,一定会追着国际大牌的新动向走而非闭门造车,至少不可能都两年都没有发现国际大牌仿了他们的香,直到被对方找上门来主动告知。   现在的画春堂,想要在国内市场找回一席之地,让小红莓好好带着它玩、互利互惠是最优选择。   更不要说,李斯特现在只抛出了“利诱”,还没有进行“威逼”。   因为,就算舆论一边倒,对小红莓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中国生意受影响或关停。国际上就算蒙受损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轰然倒塌也绝不可能。   只要缓过一口气来,心怀怨恨想要抽点资本拍死画春堂也是轻而易举。   就在这种僵着不动的凝滞气氛中,韩复突然说话了,他吸着饮料,不经意一样问涂娅:“听说你是因为家里的表哥不见了,才临时接起画春堂的所有事物的,平常压力挺大的吧?”   涂娅:“……又不关你的事。”   韩复:“怎么不关我事?大家不是朋友吗,咱们现在虽然是在商量合作,但你要是真的不愿意也不用这么勉强,你是画春堂的当家,可以自己做出决定,没有人会怪你的。”   李斯特:“……”   裴缜:“……”   两个人都差点以为他这是在帮倒忙了,却听涂娅“当”的一声餐叉一扔:“你说得好听!如果不答应怎么会没有人怪我?家里所有人都会怪我!呜,本来从小就没有任何人把我当一回事,我不过就是个临时顶替上来的傀儡,才不想继承什么家业,为什么这种事情现在却要交给我来决定?!”   她这一哭,韩复就开始哄。   鸭的职业素养吧,哄人的功夫绝对一流,表达了对涂娅悲惨命运的二十万分同情,再把她夸成一朵花,然后再帮她一起骂了二十分钟的智障家长。   “唉,你家人也太封建了,怎么连交朋友都管那么多啊?不是业界精英跟他们玩就是浪费时间不准去,这什么逻辑?当你是业务机器吗!”   他转头cue李斯特:“你家也这样?”   李斯特:“呃?”   韩复:“你们都是家族企业的小当家,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吧。”   李斯特也不傻,连忙接话,之后逐渐发现两人还真的有不少共同话题。   一起疯狂吐槽这个吐槽那样,都在香水业界混,都遇到过不少事,一个被家里管得严,一个性格不招人喜欢,都是没什么朋友的人,很快关系就蹭蹭蹭变好了。   最后,没有利诱、没有威胁、没有谈判,整件事情得以完美解决,后来涂娅和李斯特还真的成了好朋友。   裴缜无话可说。   他曾经认为做生意是应该这样讲点人情味儿的,后来则逐渐相信利益决定一切。   因而今天这场谈判,他最初的逻辑和李斯特高度一致,觉得小红莓完全可以用强大的势力威压逼一个无法抗衡的小女孩掌门就范。   可韩复却不这么想。   他会考虑涂娅的心情,不伤害她,最后让她配合得心甘情愿。   既聪明,又善良。   ……   身边,韩复的呼吸很均匀。   雨夜没有光,看不到脸。但裴缜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笑起来黑瞳闪亮亮的样子。   很多时候都觉得,韩复的特点就是“傻”,但其实,这个23岁的青年对有些事情……可能确实比他这个30多的要通透吧。   对感情,对友谊,对爱,就好像不会犯错一样。   既然现在已经那么好了,等到他也长到30岁,又该变成多成熟的好男人呢?   裴缜想着,可自己那时候可就是货真价实的老男人了。   唉……可怎么办。   很多人都喜欢势均力敌的感情,都会欣慰另一半越变越好,越来越帅气、强大,就像现在一天天越来越好的韩复。   裴缜却不怎么喜欢,不仅不喜欢还有点怕。   当然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有问题。   一切大概都跟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家”无法成为信任和爱港湾,导致了他从小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而这是任何一个活在充满爱的孩子不会懂也不可能懂的钝痛。   偏偏他长大后又有点才华、年轻的时候还比较帅,强烈的自尊自负不容许他暴露内心的不安。才转化成了当年一点就炸的暴躁、神经病和戾气。   所以,有时候觉得狗子出现在他生命里实在太晚了,越觉得现在的人生蜜糖一样甜,越有点心疼当年的自觉。   可有时候又觉得庆幸,幸好这么晚。   要是早几年,以他过去那脾气,说不定会狠狠伤害韩复。   ……不想伤害他。   这么想着,手臂微微收紧。强烈的独占欲突然上泛,黑暗里突然很想要吻他、用身体跟他证明一些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裴缜还以为,自己早就没有这么炽烈的情绪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一直以来韩复如同滚烫的小太阳,而他则自以为是阳光照不透的阴冷角落。甚至于这几天韩复一直担心周六比赛时过敏还不好,他却暗暗不怎么担心——   出局了也好吧,他就可以继续天天养着他了。   明明想让他胜出比赛、发挥才华走上人生巅峰,又有点怕他走得太远,自己没什么东西能留住他。如此阴暗、矛盾、值得批判的想法。   轻轻叹了一声。   想太多想太多,说不定那时候他早就洗白翻身变调香公司总裁富豪了。   到时候继续金钱欺压小调香师,搞行业潜规则就是了。   这又不是没可能。   虽然还多少背负着被逐出业界的罪名,但最近不仅香浮世家启用了他做评香师,就连小红莓也连同画春堂向他个人提出了研香的合作企划。   李斯特可不怕library,按他的说法,驱逐函又没有法律效应,我们爱用谁、爱找谁合作那帮老古董管得着?最多不过发个函表示严重抗议,有本事驱逐小红莓试试?library基金会不想要钱啦?你们天天的工资谁发?   裴缜则深深觉得,小红莓这业界大佬爷孙俩,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彪。 第58章 无花果   小红莓这个牌子, 本来就是出了名的路子野。   家主文森特老爷子年轻时就以叛逆出名,据说调香之外的最大爱好是搞重死亡金属摇滚。当时人称“摇摆的文森特”, 年纪大了之后, 才逐渐变成了温和版的“摇滚爷爷”。   老爷子一生经典作品无数,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代表作,总是那款“无花果”。   就是曾经格拉斯比赛时胖哥和易长空对垒过的,那款以无花果叶,皮革, 含羞草,水葫芦……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元素莫名其妙构成的和谐、性感的东方香。   据说是老爷子去阿三国得来的诡异灵感, 成功得一塌糊涂。   很多人都表示, 闻着那瓶香仿佛真的能看到处处神殿焚香拜神,大象在街上行走,戴鼻环穿沙丽的绮丽女子赤足踏在华丽的宫殿大理石阶, 那神秘灿烂的印度。   明明诡异,却叫人欲罢不能。   在某种意义上,毒草哥朱粟的那种正常人理解不了的疯癫调香风格, 充满了老爷子年轻时候的影子。   也怪不得能在小红莓混得风生水起。   公司里除去这等大妖孽横行,“天才少年”李斯特也同样是个从来不按理出牌的主。   写诗还赛马, 参加个pa又闹无聊退赛,退赛了之后又出香水,一会儿继承家业一会儿又“不关我事”,仗着有背景在行业里肆无忌惮地进进出出。要不是有才华又长得特别好看,搁一般熊孩子身上可能早被打死了。   但, 可能就是因为公司文化就这么脱缰土狗一样地野,反而无所畏惧。   就是敢启用别人不敢用的人,也不怕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按照李斯特的说法——“我不怕,越黑越红很正常,所有的负面新闻,也都是免费的热度流量和宣传不是么?”   ……   裴缜说实话,并不太能理解这种经营理念。   他当年运营pei,和现在叶真衣运营香浮世家的风格相近,从来都是低调做人、从不作妖、用心做产品。   一旦某款香水稍微出现了争议,作为调香师就会感到非常苦恼,拼命地反思、总结经验、立图改良,根本不会想要任何负面的“热度”和“黑红”。   但混现在,反正裴缜也没资格再走原本的清高路线了。   在业界早就已经黑到不能再黑,想翻身,就只能两眼一闭接住小红莓的橄榄枝。   继续放任野生粉炒霸总和小混血cp,高调地宣布合作香水再吸一波热度,然后等着被挖黑历史被骂被再度推上风口浪尖。   人老皮厚了,反正只要死不要脸撑过去,就还有一线洗白的指望。   还能怎么办?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不错了。为了梦想,加油好好干吧!   当然,裴缜还是觉得,能得到跟小红莓合作的机会,很大程度上又是自家狗子的功劳。   那天,躲在暗处的倒霉蛋对家给砸大笔钱花精力,最后的结果是给小红莓和画春堂做了一大波免费宣传广告,然后被良家联手表示了“谢谢招待”,估计都能被气哭。李斯特对此十分得意。   可事后,也表示了有点后怕。   因为辛亏约涂娅约得及时——他本来真的以为以小红莓的公关水平,那些消息还能再多压好几天,没想到对家也不是吃素的,要是比预定时间再晚一天行动,那真可就麻烦大了。   “真的是幸好,老天有眼~不然真的嗯……这次事件小红莓跳进黄埔河也洗不清了。”   “黄浦江。”电话里,韩复纠正他。   李斯特两个手机,一个通着话,另一个还在刷网页学中文ing:“我在看帖呢。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那些骂我的那些自诩卫道士们,现在都不说话了哈哈哈。要我说,这些人就是脑子有病,听风就是个雨,搞不清楚状况就乱喷,现在被打脸了吧!”   韩复:“嗯,所以你现在也知道被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乱扣帽子有多恼火了吧?要不要推己及人一下?”   李斯特“昂?”了一声,懵逼了。   他正用着高阶汉语词汇“卫道士”和“听风就是雨”,本以为会得到韩复的惊讶和赞赏。然而,啥是“扣帽子”?啥又是“推己及人”?   韩复:“竹粟那件事,缜缜也是被人陷害的。”   李斯特:“……”   当天晚上,小红莓少爷就开着他的小跑车又跑来裴缜家来了。   裴缜觉得吧,有些外国人就是没眼力见。饭点跑来人家,还盯着桌上烧得红彤彤的糖醋鱼偷偷吞口水,搞得主人家就显得很尴尬了,是留你吃饭呢还是留你吃饭呢?   李斯特:“所以,真的不是你利令智昏、财迷心窍、明知故犯,真的是被人陷害吗?”   李斯特:“你敢对祖师爷吉欧凡尼·玛丽亚·法丽娜、对尤金阿尔多加勋爵,对墨洛维老爷子对我爷爷用玫瑰、柑橘和没药的名义发誓吗?”   裴缜呵呵。   混血熊孩子都二十多了只能在网上靠粉丝活、现实生活中从来交不到朋友果然是有硬道理的。   这哪是中文不好?就只是中文里的“好的词儿”用不好吧?   负面成语明得挺6啊!   “……那要真的是被陷害的话,不是很委屈?”李斯特嚼嚼鱼,同情脸。   裴缜心想当然委屈。太他妈委屈了,委屈得都很多年都懒得说话。   韩复不忘翻旧账:“你那时候,还在学校门口堵我们。你那时候,话那么多。老子今天还做鱼给你吃!你说你应不应该道歉?”   李斯特:“你说我就说我了,拿鱼刺砸着我什么意思啊?你筷子都挑过的,脏不脏!”   韩复挑眉不语,又弹了一根鱼刺过去:“刚才那几下是替缜缜砸的,这一下是替余闻哲砸的。叫你没事就‘劝退’,让你天天说人家没调香才华!”   李斯特:“等等,余蚊子是谁啊?不是,我劝退有错吗?我劝退是心地善良好吧!都是为了那些迷途羔羊不要误入歧途着想!有才华我肯定不会劝退的,我劝退过你吗?我劝退过pei……裴大哥吗?”   韩复:“……”   李斯特说着,转头又问裴缜:“好好的被安个气体鸦片整那么惨,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裴缜冷淡地吃着鱼:“我觉得,我们现在……说不定有共同敌人。”   李斯特:“???”   裴缜:“我问你,小红莓抄袭事件牵扯到的那个中介猎头,里面有没有……一个亚裔的负责人,姓利?”   李斯特:“!!!”   有啊,利扬天。   韩复在旁边默默替裴缜挑着鱼刺。   就这么巧,卓叔也才打电话偷偷告诉过他,顺着姓杜的摸到瞿川,又顺着瞿川摸到个姓利的。   这就有意思了,姓利的到底什么来头,简直都成人民公敌了啊?   本来想让卓叔再瞒着老爸搞点事情的。   但听小道消息说,文森特老爷子当年玩死亡摇滚时候,好基友正是现任意大利黑手党的二当家。   是不是连卓叔都不用出马了?   ……   那周一直拖到周三,韩复都还是整个人呈全过敏濒死状态,基本已放弃治疗。   周三那天是万圣节,硬是撑着一口气爬起来。   画春堂早在一个月前就发了邀请函,邀了很多业内人士去涂娅的私人别墅参加南瓜节化装派对。算是行业交流,也算是小型品牌宣传,裴缜和韩复都接到了邀请。   裴缜看他脸色苍白,实在有点心疼:“你就别去了吧?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我保证会早点回来的。”   这次聚会,裴缜不能不去。   之前答应过李斯特,到时要和涂娅一起三个人要好好聊聊一下合作新香的事宜。人家两位少当家虽然都年轻,但都是世家香水出身,裴缜一个开代工厂的可没这么大面子说爽约就爽约。   “可是缜缜,”韩复眼巴巴扯着他,吸着鼻子,“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一个人在家睡不着。”   裴缜:“睡不着看看电视!”   “呜……”小狼狗摇着尾巴挂肩膀,“你别不要我。”   一撒娇,裴缜完全没辙。   韩复之前为这次派对从网上选购的衣服,非常地替裴缜考虑。   知道他正经又要面子,根本不想玩什么幼稚的“万圣节变装游戏”,所以特别选了“吸血鬼主题”,韩复扮演吸血鬼公爵,裴缜则是他的天敌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公爵的衣服还算比较华丽,有标志性的大红领黑斗篷、精致的蕾丝衬衫、甚至尖耳朵和獠牙道具。裴缜的吸血鬼猎人却非常低调,不过是礼帽西装和一杆手杖形状的枪,就算当成是普通的英伦复古风打扮走上街也毫无违和感。   本来韩复还买了红色隐形眼镜,以及能把脸刷成吸血鬼苍白色的粉。   结果这天根本不用戴、也不用刷。眼睛本来就满是红血丝,脸也够白。   裴缜好劝歹劝,又劝了他几次留在家吧,还是劝不动。   年轻人自打病了之后就比平常更爱粘着他,像个有点儿别扭的小孩子,叫人无奈又心疼。现在蜷在驾驶座上,又有点轻微地咳咳咳。   裴缜几乎体会到了何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明天必须带你预约大医院再彻底查一下!”   “医生都说是过敏了~”韩复嘟嘴摇头。   裴缜:“一家医院说的不算,多看几家才能放心!”   韩复:“我真的没事的,缜缜,咳,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健康。”   前面变了灯,裴缜一个猛刹车:“等发现有事就迟了!”   声音整个突然凶暴,表情也变得冷厉严肃。眉心皱起来——他最近已经很少再像这么皱眉了,沟壑深纵,整个人看起来相当阴郁。   怎么了……   韩复一下子气势全无,弱弱的不敢再说什么了。忽然想起那天整理阁楼的牛皮本里,夹有好多资料其中也有旧的病历本,易长晴的。   ……   韩复早就知道易长晴以前生过重病,但在那天之前,并不知道居然是胃肿瘤。   看诊疗记录,因为发现得早及时切除,没有任何残存,所以才能现在还整天活蹦乱跳地膈应人。   但可想而知,当时裴缜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的。   肯定很难受、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也许是经过那件事,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韩复拽拽他的衣角,可怜巴巴。等下一个红灯,又去抚他的眉心。   以他当下的扮相,这一幕其实非常违和。虎牙尖尖的吸血鬼小可怜卖萌扯冷脸猎人的衣角,基本上也算是不太想要命的节奏了。   涂娅的三层小别墅装修精致温馨。   灯火通明在庭院里装饰着南瓜灯,居然还有大泳池。十月的最后一天寒风瑟瑟,居然有人在里面扑腾着练习冬泳,简直猛士。   韩复仔细一看,呃,有点眼熟。好像是胖哥?   真的是胖哥!但他在扮演啥?还着贝壳链子,难道是“海的儿子”?不不不还有个大叉子,海皇吗?但是海皇的话,又为什么会在耳朵上插着一朵大大的鸡蛋花?   这可是秋风刮得脸生疼的大晚上,又不是炎夏夏威夷的海滩,真不冷吗兄dei,确定没跑错片场?   身旁裴缜则擦了擦眼睛,他好像看到了麦子熙。   也是一身难以辨认的奇装异服,正在帮胖哥拿鸡尾酒和哈密瓜球。   奇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那种感觉说实话有点复杂——自己的好基友,一声不吭就被别人拐来参加派对了,都跟他打招呼。   算了算了,裴缜转头看那边李斯特和涂娅正跟他招手呢,心想就算麦子在这,他今晚还有事,倒也是没时间跟麦子一起玩。   离开之前,不忘叮嘱韩复,“你待会就别喝酒了,也别沾别的凉饮料的,回去给你煮姜茶。我不看着你,你要管住自己,听见没?”   韩复只要看他不继续阴沉就很开心了,连忙拨浪鼓一样点头。   另一边,他的队友们也在呼唤他“小韩复~”“老韩来这边!”   韩复急匆匆答应了一声“来了”,又转回头去,裴缜倒也没头也不回地往李斯特他们那边去,也正好在回头在看他。   于是,隔着各种各样的彩灯、奇装异服的人群,韩复望眼欲穿,用很不明显的动作,跟裴缜悄么么哒送过去一个爱的飞吻。   裴缜僵了一下,抿了抿嘴。   仍然是整个人四肢都很硬的状态,但还是无比努力地在空中做了一个“catch”的动作。   韩复心花怒放。   那么一本正经的男人,现在居然也会跟他配戏了,简直萌死个人!   ……   韩复的队友们仍旧关系紧张,也不知道天天吵吵为什么还非爱凑在一起。   因为现在叶真衣、易长晴队只剩符瑶、胖哥两个超强独苗,所有人的预测,都是下一局朱粟队里“撕x姐妹花”肯定有一个人要淘汰。   单身妈妈和女装大佬当然互相都认为是对方要滚。   单身妈妈:“本质上来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网上赌你下局要走的都赔率二十赔一了!可长点心吧你!”   女装大佬今天的打扮是僵尸新娘,本来就是个死人,呵呵一笑:“那啥,白雪公主的后妈啊,你道具是不是带少了?你那镜子和毒苹果呢?”   然而单身妈妈今天演的其实是猩红女巫,并不是白雪公主的后妈,瞬间爆炸。   两个人又开始了无限不循环的互相人参公鸡。   易长空并不像韩复,能够轻松适应这对姐妹花相生相克的黑色幽默。每次在这种场合就一副想劝架又不敢很尴尬的样子,只能转过身去,背着手去看涂娅别墅展柜里陈列的各种香水和原料。   “咦?涂娅也买了那么多草果啊……”   循着他的视线,面前的玻璃柜里很显眼的位置正放着一大堆红色皮革质的一团团扁圆形小果子,那果子很可爱,看起来像是成串的大红枣,非常勾起人的食欲。   草果是云南一带的特产植物,虽然气息浓郁辛香,但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华区,永远是被作为炒菜香料的场合比较多。   作为香水原料,却并不那么被人熟知,就连身为pa六强的单身妈妈都不认得它,还是看到了旁边几颗干褐色的草果干样本,才恍然大悟。   “啊哟,原来是这玩意儿啊!这不就是我经常烧肉的时候往里面调味的小玩意儿么?”   女装大佬则有点常人没有的敏锐,突然凑过去,笑着问易长空:“‘也’买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谁买了?”   易长空当时脸色骤变。   但正值窗外放起了南瓜形状的烟花,大家都跑阳台和窗口看去了,也就没人再想起来这回事。   ……   韩复说实话是有点羞愧的,派对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他没能完全谨遵裴缜的祝福,还是多少喝了一点点小酒。   就一点点,毕竟总是说话也很渴,别的饮料也稍微喝了点。   “老韩,你这样子哟,啧,简直就像是在吸一整袋的大姨妈!”   韩复:“噗……咳咳咳!”   他正在啜的那包“血袋”,其实是跟吸血鬼衣服一起送来的配套道具。   看着猩红猩红的,其实里面是草莓味的饮料。   那包草莓饮料非常劣质,为了做得像血,色素和粘稠剂灌一大堆,充满了化学感很重的、劣质的糖浆的甜。   但因为韩复从小就是被用最精贵的有机蔬菜水果大米养起来的,反而对这种味道感觉十分新奇。   明知道不健康,还是忍不住啜了又啜。结果突然被女装大佬突如其来一句“大姨妈”吓得虎躯一震,一个失神,就呛了自己一大口假血坑坑坑咳个不停。   单身妈妈连帮忙拍背。但并没啥用,饮料进了鼻腔那感觉巨难受,一时间整个人连喷嚏带咳嗽差点没死过去。   女装大佬:“哈哈,哈哈哈。哎哟卧槽韩复韩复你没事吧,你这有点吓人了啊,七窍流血、尼玛谋杀现场啊!”   韩复艰难地摇了摇头。   就只是呛着了而已,死是死不了。但这一喷之下到处都是“血”,眼看着涂娅崭新的米黄色小沙发马上要彻底完蛋了,长毛地毯也沾了猩红,衣服更是染了一身……   不敢耽搁。跌跌撞撞直奔卫生间。   别墅洗手间完全是家庭式的,不仅有淋浴、洗手台和洗衣机也一应俱全。   韩复脱了染得猩红可怕的外衣,就连斗篷里面白色的仿古风丝质缎带领衬衫上也已经全是斑斑驳驳的“血迹”,脸上也有,镜子里面看着巨吓人   赶紧洗手擦脸、又挤了洗手液对着大披风搓搓搓。   万圣节派对本来大家就玩得疯,外面音乐大、声音也嘈杂。   洗手间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韩复洗手洗衣服完全没听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的男人已经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死在了里头,红着眼睛哐哐用力砸门,手肘一片青红。 第59章 柠檬   裴缜本来早就应该注意到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因为, 如果他家狗子真快死了,那些朋友们怎么也不至于还能在原地谈笑风生、没一个追过去管他死活。   更何况快死的人也不会那么有条不紊, 进洗手间后还能从里面锁上门。   可是, 关心则乱。   裴缜在看到血的一瞬间脑子就已经不在线,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别人,也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只像疯了一样拼命往那边挤。   随着音乐声逐渐走向高潮,客厅式的会场的气氛在那一刻达到顶点。整个人被卷在其中寸步难行, 明明只相隔一个客厅的距离,却令人窒息地无论如何也跨过不去。   等他好容易挤到洗手间门前。dj放出的鼓声已经在砰砰锤击着鼓膜, 周身血管都被敲打得发疼。   “韩复!韩小花, 你出来!”   声音被淹没在背景音中。无论怎么喊,怎么拍门,都没有回答。   人在没有被剥夺走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的时候, 总能日复一日地活在“习惯”中,习惯了幸福习惯了满足,习惯了被心疼照顾宠爱。   而当那种满足反噬起来时, 正常人根本无力承受。   裴缜拥有的本来不多。   在那一刻,想的就是以后都不再逼着狗子调香了, 他以后什么都不要他做了。也不要他再做饭、做家务,只要他能待在家里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一只健康的狗子而已。   这就够了。   ……   声嘶力竭,蹭脱了皮,就在裴缜想起来要拿消防锤砸的时候, 门终于从里面开了。   韩复并没横尸在里面。只是不知怎么的前额的头发全湿了,几乎全部撩到了后面,另外也有些漉漉的湿气顺着脸庞清晰的线条滑下来。   胸口还沾染着斑驳恐怖的猩红,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美得很颓废、苍白得像鬼。   裴缜在那一瞬间,既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经历了一次世界末日。   “缜缜?怎么了?”   环境仍旧吵,裴缜根本听不到声音,只能勉强从口型读出来。他有点不明白,那么多血,韩复为什么还是那样一张没事人一样的无辜脸。   但反正很快,他也看不清韩复的样子了。视线里全是模糊的雾气。   难过。   但想想还不能现在就崩,还得带他去医院看急诊。   扯人却扯不动,还被拉进怀里圈住。韩复的身子很暖,并没有变成冷冰冰的失血凉,抱着他的动作也一样,一如既往地温柔有力。   裴缜更怕了,总觉得仿佛是在抱他最后一次。手搭在韩复腰上更是觉得狗子瘦了,又开始痛恨自己失职,怎么会没发现他瘦了那么多。   “……”   肩膀微微起伏,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候,温柔的亲吻也轻轻落在了眼角。   韩复拍着他的背,像哄小朋友一样,小心地亲他的额头、脸颊。裴缜却沉浸在灭顶的难过里,直到嘴唇轻触,草莓糖浆的甜味儿顺着舌尖一丝丝渡了过来,才愣了愣。   那味道甜得发齁,不带一点血腥气。   裴缜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挣扎了几下。   韩复白皙的脖子上还蹭着一点“血迹”,他用手指抹了过来,舌尖尝到了一样的甜。   “……”   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   然后苍白的脸逐渐泛起一丝微红,整个人开始抖抖抖,被各种情绪压到爆炸。然后狠狠推开韩复,那一下绝不是开玩笑的力气。   “韩复,你、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想当场咬死他:“你、混、蛋!!”   ……   ……   裴缜把自己反锁在了涂娅别墅二楼的书房。   门窗都关着,音乐的嘈杂被隔绝在外。之前外面的敲门声充耳不闻,现在终于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蹲墙角。抱着膝,拿头哐哐撞膝盖,异常纠结。   他又不傻。   冷静下来后,很快就想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就是因为想明白了,才更出不去了。   一通瞎紧张、发了脾气推人还跟着打了好几下,想想自己刚才疯成啥样就想找个地缝钻,再回想起狗子那张茫然无辜的脸……他刚才又急又气,对韩复下手还特别重!   就先别提什么努力维持多年的稳重优雅的熟男金主爸爸形象了。   就问怎么收场?   总不能白打,待会出去肯定得哄哄狗子。   可怎么哄?他从来又没哄过人。   还发红包?发红包不管用了!裴缜很清楚,人家现在都“是你男人”了,都能直播二十万了,还发个毛线球的红包?韩复虽然年轻,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要说“我错了”,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人生有点艰难。   ……   半小时后,敲开书房门的人是麦子熙。   不过进来之后就开始撸袖子——裴缜特别了解他,这是麦子熙典型的“我要开始长篇说教了”的前奏,裴缜漫漫人生路被唐僧念经过无数一次,真的是看了就发憷。   “你别你别……”他下意识就提前捂住耳朵,“我知道我错哪了!”   麦子熙:“你男朋友还在外头发呆呢。你在这躲着不出去,真知道自己错哪了?”   裴缜:“……”   狗子在外头发呆,听着怎么有点扎心。   那天没有月亮,但窗外有南瓜灯,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麦子熙站在窗边,忽然回头问他:“裴缜,你还记得雷曜的猫么?”   裴缜皱眉,有点迷茫。   不知道麦子熙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雷曜的猫。   雷曜人生中的第一只猫,是他从树上救下来的。长毛小白猫,野的,特别机灵,就只肯给雷曜一个人抱。裴缜那时候去雷曜的出租屋玩,猫咪根本理都不理他。   雷曜一直特别宠那只小白,但某天,小白不见了。   那段时间雷曜事业也不顺,整个人相当崩溃。裴缜和麦子熙看他可怜,就集资从猫舍又给他买了只特别呆萌脸的英短。灰色的分脸和花斑,叫小花。   雷曜有了新猫的抚慰,整个人总算看着好了些。但那之后多少年,所有通讯软件的头像,背景,永远都还是小白。   他说:“不一样的”。   小花是宠物猫,傻傻的跟谁都亲,谁都给抱。不像野猫小白,永远只相信他、永远给他一个人碰。所以小花在他心里永远比不上小白,不过是个安慰剂、替代品。   雷曜养了几年的小花后,事业有了起色。   渐渐变成小明星,也好不容易搬进了大房子。却不幸很快被贼盯上,家里被闯空门入室盗窃翻得一团糟,现金和奢侈品其实没丢多少,但小花却没了。   不知道是被小偷抢走了,还是自己害怕跑出去了。   偏偏没过几天,小白竟然回来了。   它明显过得不错,毛色亮泽,蹦蹦跳跳脖子上还戴着别人家的牌子——雷曜循着地址找过去,才发现小白一直都在这个区域吃百家饭,他本来就是只野猫,拥有强大的生存能力。除了他、除了那家人,还有三五个主人,过得很是自由逍遥。   而从小在猫舍长大、足不出户又特别容易相信人的小花,却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这事雷曜耿耿于怀到现在,一喝多了就哭。   “你看,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奇怪。”麦子熙说,“有的时候代替品这种东西,潜移默化就变成真爱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和雷曜一样,那么后知后觉然后难过后悔。”   裴缜听得都愣住了。   “麦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想过要用韩复代替任何……”   麦子熙:“嗯,我可以不这么想,但你的小男朋友未必这么想。”   裴缜:“……”   麦子熙:“他好像知道易长晴以前得过胃癌的事情,大概觉得你是因为那件事才反应过度。刚才在外头呆坐着,很难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如果说刚才还是扎心,现在就差不多是胸口碎大石了。   裴缜整个人都慌了,急着站了起来::“我,不是……我根本没有!我刚才真的只是……”   老天,刚才还想说怎么哄。   还傲娇地想着,有没有不想道歉又不发红包的办法。   如果韩复那边真误会大发成这样了,就算认真道歉发红包买礼物加拿丝带把自己系了送过去多管齐下,都彻底难弥补了吧?   有点颓唐。不,可以说是很颓唐了。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没控制住一时的情绪而已。我以前就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年轻的时候哪天不是这样的?麦子,你是知道的!”   麦子熙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有什么用?”   裴缜:“……”   麦子熙:“我了解你,难道就能去跟你对象说,裴缜这人一向就这德行,你多担待点、别想多?但人家凭什么担待?换你,你愿意担待?”   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裴缜又想捂耳朵装听不见了。   “我也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喃喃道,“但有时候控制不了,我不是故意的。”   麦子熙:“你自己的胳膊腿、自己的思维回路你的语言,为什么控制不了?难道还有人拿枪指着你,逼着你失控了?”   裴缜:“……”   这日子没法过了。   ……   心境如同哔了一万条狗,裴缜还得故作镇定。假模假式拿着杯红酒,走去女装大佬他们那边。   “那个……看到韩复了吗?”   女装大佬:“哦,刚才特委屈哭着跑出去了,天黑路滑的,估计不太好找了。”   裴缜:“……”   女装大佬:“哈哈哈骗你的,不是在你背后吗?”   裴缜一回头,身后站着个低气压的吸血鬼伯爵。   韩复:“缜缜,早点回去吧?”   裴缜:“……”   狗子看着都有点失魂落魄、精神游离的了。   怎么办?!   ……   一路没什么话,只在24小时药店门口停了下来。应该是家里的一些药用完了,韩复下车去买。   裴缜还在不动声色地崩溃中。   他真的很想解释,想要好好从头解释——就算是包养了小狼狗,他也从来没有过要狗子做易长晴代替品的想法,这点他问心无愧。   今天的事情就更是,他从头到尾想都没想起过当年易长晴的病!   问题是,哪儿那么容易说得清的?   反而越想,越觉得根本说不清。你养个小狼狗半年不上床,反而天天催着人家学调香,你说不是某金牌调香师的替代品?呵呵!   什么叫跳进“黄浦河”都洗不清?   这就是吧!简直绝望。   韩复回来时并没有从驾驶位上车,而是开了裴缜这边副驾的门,也不说话,扑上来就是一个长长的沉默的拥抱。   很久,很温柔,像是永远不想放开。   “……”裴缜嗓子有点发涩,几乎不能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又傻又暖的生物。   又怕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怕狗子抱完就要跟他开吵了。双手下意识紧紧锁住韩复的腰,努力亲他的头发和额角,一下又一下,想让他多少能明白一点。   “我刚才……真的只是担心你。”   “我还以为……我没有想推你,也没有家暴倾向,我真的……”   韩复:“嗯,缜缜,我知道。”   他点点头,扭了扭身子,抬起他的大长腿直接跨坐在了裴缜身上。车里虽然空间大,可这样他也得别扭地弓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拆着手上刚买的药。   拆完,抓过裴缜的手,打开小顶灯,给他手肘认真上着清凉凉的药膏。   结果,买药也还是为了他。   好像并没有想跟他吵架,狗子是傻狗子,满心满脑子都只想为他好。   裴缜都有点想哭了,咬了咬牙偏过头去:“韩小花,你不能这样。如果有什么不满,应该说出来。”   明明并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话说出来,自己听着都好像是要挑事似的?   裴缜越来越觉得,就他这种个性、这种语言表达能力,有人居然愿意跟他在一起真该去庙里烧高香!   其实,他只是想问,在一起这么久,自己乖戾的个性韩复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始终没有试着改变他?   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谁都想要被宠溺纵容,但难免有点怕。   怕哪一天重蹈覆辙,怕狗子也和易长晴一样,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了他。   ……   这么糟糕的表述,韩复居然听懂了。   他停了下来,黑瞳定定看着他:“缜缜,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很清楚你是什么样子的。你这样本来就是我喜欢的样子,什么都不用改。”   裴缜愣了愣,一下子心里堵着的慌乱就彻底散开了。有点暗喜和羞涩,却又不太明白:“我这样,有什么可喜欢的。”   “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真的,我要是遇上我这这种类型的男人,我有多远跑多远,头也不回地跑。”   是真的。壳又石头硬,里头又没什么肉,又不香甜还带刺,性价比简直低到无穷。   所以到底,有什么可……   “我知道,”韩复点点头,“你不喜欢强势的。”   “但我喜欢。”   “你也不喜欢有点小脾气的,不喜欢想法很多的,所以当然不会喜欢你自己这个类型。”   “但我喜欢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还知道,缜缜你喜欢听话的、乖的,可爱的,就是我了。”他跨在他腿上,得意地蹭了蹭,环住了裴缜的脖子。   “缜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别整天想东想西的,动不动就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你特别好,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我发誓。”   没有任何不满,怎么可能没有不满,这简直不合理……   裴缜眉心纠结着,搂怀里人搂得死紧,明明已经怎么样都不愿意放手的状态了,还非要补一句:“……以你的条件,应该能找更好的。”   韩复毫不犹豫:“你就是最好的。”   这下裴缜彻底没话说了。   ……   他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晕晕乎乎就被夸了被情话了,但好像还有什么话题没进行完。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韩复亲了鼻子,嘴巴,亲得七荤八素的,就连身子都彻底被撩拨燥了。   这样不行啊……还要讲清楚、要解释,不能就这么留根刺。   可是要从哪里开这个口。   结果,韩复还是把他的心思摸得一门清楚。亲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缜缜,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裴缜:“我……”   “其实,缜缜,你要是真的有点过意不去的话,不然我教你个哄我开心的办法吧?特别简单,还不用花钱,我就想听一句话——你说给我听,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缜缜。”   裴缜一僵,整个身体腾地就烫了。   心想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今天是要被逼着说“我爱你”了。   怎么办?今天他是真的让韩复委屈得很,结果狗子不计较,还傻傻的让步这程度,如果他还吝啬这么一句话,未免也太不是人。   算了。反正老脸本来也早就丢尽了,今天就好好做个人吧!   他要听就说吧!   韩复:“真的超级简单,就一句。”   他黑瞳里面闪着些星光,一张文艺脸小泪痣在此刻显得特别纯洁,裴缜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抵抗。今天虽然没有月亮但星空璀璨,也算是一个很适合说些文艺小情话的夜晚,可能命中注定吧。   韩复垂眸,抬眼,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缜缜,喊句老公吧,我想听。”   裴缜:“……”   裴缜:“……”   裴缜:“……”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裴缜:“今天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控制情绪,别的问题也会好好改正,还有,我担心你身体的时候真的一点点都没想过别人,你要相信我。”   相比之下,道歉简直毫无难度! 第60章 草果   那周四, 裴缜一大清早的就挟持韩复去了s市某著名医院看呼吸内科。   凌晨用手机app抢的预约号,这间医院日常人满为患, 0:00分秒抢的居然只排到第四。   偏偏在前面进去的那三个人还都被医生怀疑可能是肺癌, 全部被要求下楼再去拍片子、做一整套详细的检查再回来。   裴缜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愁云惨淡地下楼,心态开始有点崩。   几乎恨不得能当场讳疾忌医,直接头也不回把狗子抱回家算了。被护士小姐大声喊了两次名字后,才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牵着韩复往里走。   才走到门口,临时又挤过来一个满面蜡黄的上班族:“那个我、我昨天下午排的, 那时候被叫回去加班没看成,今天这又要迟到了, 拜托让我夹个队好吗, 医生是知道我的”。   十几分钟后,这人也失魂落魄地出来了。   同样是肺部有可疑阴影,医生说也别去加班了, 下楼做个详细检查确认下吧。   整个候诊室里面,此刻已经充满了冷冻一般的恐怖气息。   今天这呼吸内科怎么就跟被咒了一样,没一个人的检查结果是好的, 弄得外头人人自危。   裴缜心态更是默默崩得十分彻底。   韩复身为个一直在咳咳咳的小病号,还得抬着头, 各种轻声安慰陪自己看病的男人,说肯定没事的,让他放宽心。   进去坐好,眯着眼睛的老医生让韩复掀衣服。   “哟,小伙子身材挺不错, 经常锻炼?”   裴缜:“……”   韩复:“咳咳咳。”   老医生慢条斯理望闻问切一番,又拿听诊器听了半天,最后点点头,翻开病历本。   “嗯?之前不是已经在别的地方看过了?这不都写好了——典型的过敏性鼻炎,还来看啥?”   裴缜还一脸的怀疑:“医生,真的只是过敏?”   医生:“嗯?不然你还指望是啥?”   裴缜:“可是,他都这样快一个星期了还总是不见好。”   医生呵呵:“过敏性鼻炎,一年两年、十年八年都不见好也正常。就算好了,遇到过敏源也通常会复发,还是多戴口罩,少接触粉尘,少干点打扫之类的家务,注意身体。”   这位老专家其实很有名,网上人称“神医”,还有一大堆泰斗级的研究头衔。他都这么说那是真没事,裴缜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不打扫了!回家路上就买最新款的扫地机器人,只要身体健康就行,以后都不让狗子干活了!   他俩出来的时候,候诊室其他人全部目光都集中过来,听到结果后大家都很激动——今日份的医院诅咒终于破除了,谢天谢地。   裴缜一身轻松,马上开车带韩复去吃了早茶。   水晶虾饺、流沙包、鲜肉糯米烧麦,裴缜戳着包子,旁边一家三口小女孩牵着气球。妈妈笑着说:“今天我们囡囡是过生日的小公主。”   生日。其实,韩复的生日也快到了。   十一月下旬。   这么软的男人居然是天蝎座,非常的不合理。   ……当然,软是性格软萌,并不是别的地方软。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个相爱的“男朋友”,裴缜也很无措,要给他怎么过,买什么礼物?这么想着,刚才还有点饿的,现在流沙包摆在面前却吃不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仿佛一闭上眼,就觉得狗子英国很适合那样的场景——从床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落地玻璃窗边满地颜色绚丽的郁金香,玫瑰、百合、满天星。   他黑瞳、白肤、又有一颗小泪痣,特别美。   睡衣是丝质的,在花海里醒来,像是刚醒过来的睡美人王子。   明明是一个诡异到不行的场景,怎么想怎么完美,奇了怪了。   送男生花,本身就是公认的鸡肋行为。何况韩复也从来没说过他喜欢花,而且裴缜自己在此之前,也一直都觉得送花这件事特别的华而不实。   再加上,前几年还一直有个论调很火,叫做“一把植物的生殖器官有什么浪漫可言”。   浪漫……   裴缜突然醒悟过来,这他妈,他这居然是想搞“浪漫”?!   像他这样的男人,现在居然也能正常地、毫无压力地思考着跟“浪漫”相关的事情了。   明明以前一点点都不明白的,到底哪里不对了?   裴缜默默觉得,他最近……是不是有点被狗子给玩坏了的节奏。   以前那么多年都那么一本正经,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严肃、很认真的事情,所以除了sex以外,任何表白和仪式和亲密举动,都应该是无比虔诚、纯洁、深情的。   结果,那天车里冒出来一句“叫老公”,差点轰碎他的世界观。   羞愤得牙痒痒的同时,莫名其妙的却又仿佛被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甚至现在想到“植物的生殖器官”这种词汇,都能感觉到一种以前感觉不到的乌七八糟的羞涩萌。   有点糟糕。   ……   ……   周六,又到了pa比赛日。   韩复两家医院开的抗过敏药一起吃,却始终没有什么必然好转的迹象,还是出于几乎闻不到气味的重感冒状态。   这对一个要比赛的调香师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急得团团转。   裴缜:“你就别压力这么大,反正你之前的积分那么高,就算今天发挥得不好,按总分也不一定就会被淘汰。而且叶小姐那天还说如果不参加pa了,随时欢迎你去香浮世家就职。”   他看韩复多少还有些失落,继续哄他:“怎么?不想上班?那我养你一辈子?”   韩复歪歪头,总算有点小开心了,看着他:“真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裴缜草草点完头,马上就被狗子从后头扑上来给压弯了腰。一身骨头小肌肉的重量压下来,还开心地扭扭扭。   “那~我想要戒指,想要婚礼,要房子写名,还想进户口本。”   裴缜明知道这只是开玩笑,还真给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前面几样勉强,户口本家户口本按照现行法律,无论如何韩复也进不来吧?   韩复:“是哦。缜缜,那不然你收养我吧?”   裴缜:“……”   韩复:“你说多好啊,还能每天玩禁断play。”   话说韩小花你对爸爸到底有多怨念!为什么总想要爸爸!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   周五晚上接到了通知,pa第七场的赛制是户外赛,同时还是场“分组赛”。   这对于仍然戴着口罩咳咳咳状态不佳的韩复来说,简直是难能可贵的保命机会。   因为按照pa赛制规则,分组赛是分两组,也就是现在的6名选手将进行3v3的对抗赛,胜利的那支队伍这天将全员免于淘汰危险。   问题是现在这坑爹状态,基本上是明摆着跟哪一组,哪一组就要被他扯后腿。所以,真能有人情愿跟他一组?   ……   朱粟:“因为是3v3,所以我们组里4个人中必须出去一个到对面去。那边说你们先自己商讨决定,如果决定不了,就由对方pick”   对面组的选手目前是符瑶和胖哥,两个都公认的冠军种子,实力强大。   不及商议,易长空直接急切地高高举起了手:“我去!”   众:“……”   pa作为重要的调香技术性比赛,目前正打到了六强高手林立的阶段。有人这么一心急着加入强队求稳求胜,作为一个想赢的选手,倒也无可厚非。   但谁让韩复戴着个口罩大家又眼不瞎都看得到。易长空一直走的又是“乖巧”人设,关键时刻这么急着就想要独善其身,感情上所有人看着有都点觉得违和感。   裴缜在家举着pad,从直播镜头里能很明显地看到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双双瞬间黑了脸,弹幕也有不少diss他太心急崩人设,更多人则各种喜闻乐见地预测【呵呵,小白兔露出真面目了】【马上要被姐妹俩撕了】。   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比赛还没正式开始,还只是商量分组阶段。   朱粟也是不急不躁。日常勾着唇、抱着手,一脸搞事笑。   “这么看来,易长空是很想到对面去了,那韩复、小欧、池姐,你们的意见是?”   韩复望天。   他今天连咳嗽的声音都是“坑坑坑”,全无竞争力只能给人挑剩下,他敢有什么意见?   单身妈妈和女装大佬则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女装大佬叹道:“那不然,就我们这边三个对他们那边三个吧,打吧。”   朱粟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于他这么平静的反应。   女装大佬:“不然怎么办?有些人都那么急着要到对面去了,勉强留下来也没意思吧,倒不如我们剩下来的相依为命,挺好的。”   朱粟转头又问单身妈妈:“池姐呢?”   单身妈妈:“从刚上节目的那天老娘就说了,老娘是冲着那100万奖金,不是来与人为善、交朋友的。”   “但是现在,老娘改变主意了。”   她上了那么多期节目,一直特别不招广大观众待见。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她调香技术很一般,之所以能在节目里活到现在,靠就她本身的人设清奇,毕竟节目组为了效果,死活也不舍得放这种奇葩走。   甚至有不少pa忠实粉,每周准时收看节目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想看池姐到底什么时候能退场”。   结果今天话锋一转,很明显地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弹幕都当场冻结了片刻,有如时空凝滞。   “反正啊,以老娘的研香能力,就算这次拿不到这100万,以后进了业界也肯定能一分一分挣到。”她笑笑,“钱和名声什么的,没有了以后时候都可以再赚,可是其他一些东西……要是年纪轻轻就丢了,以后恐怕就找不回来了。”   说着,还瞥了一眼易长空,撇了撇嘴有些轻蔑。   “所以就这样3v3吧。正好让有些人看看,成天低估我和小欧的实力,说我们不行,你看我们行不行!”   她说完这些,弹幕爆炸了——【卧槽池姐!】【卧槽今天怎么了,姐妹花画风变了!】   裴缜在那头看得也觉得,在小白兔的衬托下,今天这姐妹花俩简直义海豪情。   他虽然关注这个单身妈妈不多,但她自从参赛后到现在,好像确实变了很多。现在虽然目光还犀利,整个人看着已经柔和了一些,不像一开赛的时候,整张脸上都看得到满满的戾气,整天抿着嘴苍白又厉害,说话不饶人,像长了刺一样攻击性满满,负能量爆棚。   因为她那副德行,裴缜当时还偷偷叮嘱过韩复,最好离这种心态不稳定的麻烦人物远一点。结果狗子偏跟她一个队,并没办法敬而远之,一来二去,居然通过人格魅力征服了对方。   池姐在节目里一天到晚怼天怼地谁都怼,但从来没怼过韩复。   不仅如此,每次见到韩复还都笑逐颜开。   胖哥说,这大概就是天生治愈系的魅力。   裴缜还有点犯嘀咕,要是治愈系也是我家的治愈系吧,怎么谁都能来蹭一把?   但怎么办呢?小太阳花开光芒普照,周遭人总得能被照亮一点点。裴缜后来想想做人也不能那么自私,偶尔让别人也汲取一点点韩小花能量,就当是为和谐社会做贡献了。   ……   下午两点的铃声打响,比赛正式开始。   原本的十二张调香台被拉成两个横排,两队遥遥分列两侧。符瑶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胖哥手上花式玩着个瓶子。只有易长空垂着眸没有往这边看。   镜头扫过单身妈妈,她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哼,也不知道小白兔是觉得羞愧不敢看过来呢,还是猜到肯定会有舆论压力,还在对着镜头演?   朱粟一身银色西装,在赛场中央站定。   “今天的主题,想必对大家来说都将是一场恶战。”   在他面前的台子上,是一个倒扣着的金属罐子,里面装着的想必是今天的原材料。   “在我的面前,是一种生长在热带、亚热带的潮湿森林中的姜科豆蔻属植物。气味辛香,是我非常喜欢一种调香原料。这种原料在普遍的香水作品中非常少见,也极端难以操作,也可以说是绝大多数调香师的噩梦。”   毒草哥“特别喜欢的香料”,想必非常重口味,岂止“噩梦”。   就看他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揭开银色的金属罐子,下面出现了一扎朱红色的、枣子一般的可爱小果物。   “草果,世界上最难的调香原料之一。”   “传世有名的香水作品中,曾用到这种植物的,有阿尔多加勋爵的传说之作‘白瓷皇后’、墨洛维老爷子的‘花与烈焰’。而近些年得过奖的作品中,则有场上叶真衣导师的‘午后姜茶’,易长晴导师的‘香遇’,以及我的‘假面浮华’。”   “希望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种小植物比看起来难处理得多,当你对它的诠释稍微有一点点不对,都可能酿成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   单身妈妈当场没忍住,吼了出来:“我艹你大爷的!”   朱粟明显被吓到了,表情的意思仿佛是,我干啥了,你对我这么不满?   单身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望天摇头。   艹你大爷的易长空!   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情吗吗?万圣节那天才对着涂娅玻璃柜子里的草果不小心漏出一句怎么“也”买了那么多,今天的比赛就这么偏门,草果就成了试题!   遇到这种情况,讲真的就算不想去阴谋论也难——哥哥是评委兼导师,弟弟前几期表现得平平无奇,在某一时间却突然变得又强又厉害。但是这种强大,又永远就只出现再赛场上。几次朱粟私底下叫选手过来做调香培训,易长空又总是掉链子掉个不停。   太可疑了吧?   转头去看女装大佬,对方明显跟她心照不宣在想同样的事情。整个pa赛程第一次,两个人不是互瞪,而是统一阵线同仇敌忾的表情。   姓易的小兔崽子……   果然有猫腻!   宣布完规则,直播观众们惊讶地看到,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这对冤家姐妹花居然合体同一阵线了。   “池姐!”“哎女装妹!”两人异口同声:“韩复!”   “你做我们队长!”   “你每一次定题都很神,都能得到评委一致夸赞,所以这次还是你来定题!你今天闻不到气味没办法研香,具体的就交给我们来全权操作!”   “姓易的小兔崽子,弄死他!”   韩复有点惊讶于今天姐妹花难得化敌为友高度统一,被队友无条件信任获得的感动是强大的,当然同时也感觉到了肩上背负的森森压力。   要做哪款香,由他来决定。   如果决策成功,就有可能面对强大的对手仍旧绝地反击逆袭致胜,可失败的话,则三人之中必有一个被淘汰。   韩复闭上眼睛,陷入黑暗,认真地安静地想了几秒。   如果是缜缜,他会怎么办?   等等,裴缜他本来就是香水公司的总裁,每天要交代底下的员工做产品、要监督检查,所以其实裴缜每天在公司的日常,就是做这样抉择吧?   ……但是回家之后,却从来没有看过他压力很大、很费神的样子。   经验丰富的业界精英果然心态很稳啊。   想要戒骄戒躁,紧跟他步伐,果然路还很长。韩复睁开眼睛,已经有了主意。   “胖哥和符瑶,特别喜欢挑战自我,所以我猜他们这次很可能会尝试去做一款非常华丽繁复的香水。”   “他们两个的研香技巧在pa赛场上没人能比,所以如果我们也选同样高难度级别的,说白了无论是在技巧还是在香感上,都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那么,倒不如返璞归真,一切从简,扎实取胜。”   “因为草果正如朱粟所说极难操作,但凡他们有一点点失误,就是我们的一线生机。” 第61章 茜草   所有草果类香水中, 最简单又有质感,让人一见倾心的那款, 韩复认为当属叶真衣的“午后姜茶”。   茶叶, 柠檬,甜姜,草果、牛奶,可可果和蜂蜜。一瓶小小的香,将日光下午茶的慵懒和闲适体现得淋漓尽致。   裴缜最近帮香浮世家评香, 带回来了不少香水赠品,弄得韩复也变成了这家香的脑残粉。   叶真衣的调香风格和裴缜的有点很像。比起繁复的华贵, 更偏向于简洁有效的设计感。小甜香尤其经典, 无论是“午后姜茶”还是“酒心巧克力”,都是那种简单却让人一嗅难忘的极致小美好。   有很多时候,像那样的“简简单单”, 反而有着无坚不摧的能量。   就好像早餐时金灿灿的煎蛋,根本一点点盐糖和任何作料都不加,不过就在上面热腾腾滴上几滴酱油而已, 用白瓷盘子一装,配合心爱的人那张有点儿别扭的帅脸食用, 每天都能幸福感爆棚。   任何人刻意为之的复杂操作,都远比不了那样的简单。   ……   韩复这边定下了题,女装大佬和单身妈妈就已经风一样冲进了精油室开始拿料。   而对面一组,却还在紧张商讨。   小混血李斯特带着身后的直播镜头,挤过去凑热闹。   作为特邀嘉宾出场的李斯特, 这几天给pa带来了一波新的高热度,同时也带来了一大波不明真相的纯舔屏党。   他虽然矮,但身材比例很匀称。又少年感满满,即使和朱粟这种大帅哥同框也毫不逊色。何况脸真的非常上镜,尤其是那对蓝眼睛,像是湖水又像是宝石,每天论坛图贴都要被各个角度的截屏顶一百遍。   李斯特凑过去后很快就听明白了,三人意见不同的点主要在于,符瑶和胖哥的意见是想做易长晴登顶殿堂的那款“香遇”。   可易长空却非常激进,坚持要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   直播弹幕中,大多数观众还是在讨论“符瑶美美美”“李斯特眼睛好看”。毕竟绝大多数人不过是来看个热闹,不可能知道“白瓷皇后”在香水界至高无上的地位。   看直播的裴缜却很清楚。   如果说午后姜茶的调制难度是5/10,香遇的难度是7/10,那么白瓷皇后的难度就是绝对意义上的12/10。别说符瑶和胖哥了,就连很多著名的老牌调香师都不敢轻易染指。   一般的调香师,要么像那位陈涉前辈一样,把复刻白瓷皇后当做毕生的“终极梦想”;要么像裴缜这样,下决心一辈子都不去碰——这是他们对神格作品最基本的尊重和“敬畏之心”。   没想到,易长空却初生小兔崽子不怕虎,还在继续坚持:“万一成功复刻出来了,这句就稳了。”   李斯特身为香水世家继承人,当然更清楚白瓷皇后的意义。   不过一小时的比赛时间而已,小白兔居然想要完成那款神作的复刻,他也是一脸看白痴的不爽加大写的不屑。   “哎,我拜托你,就你那水平……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啊?还是别想着去糟蹋白瓷皇后、也别把你队友往坑里带了好吗?”   “要知道,不是你哥行你就行的!dna差不多本事差很大的亲兄弟大有人在。我说句实话,你根本就不适合走调香这条路,不如回去踏踏实实考个大学念?”   居然劝退……   还是直播劝退,裴缜对着屏幕有点懵。   因为李斯特“劝退”一直都是很有原则的。他以前再怎么误会、瞧不上裴缜的时候,都没开口“劝退”过;同样,当年跟易长晴在伊莉莎面前闹得翻桌子,后来杂志采访也只说了性格不合,从没说过易长晴香不好。   只有在他真相觉得对方没什么前途的情况,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裴缜想了想,其实,他之前也觉得易长空不太行。   犹记半年前在格拉斯围观的那场比赛,胖哥明显游刃有余。而易长空却更像是个靠死记硬背辛苦才练就的“优等生”,虽然现场发挥得也还可以,但能看得出吃力、后劲不足。   可后来易长空在pa名次一路飙高,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   李斯特这边引发的弹幕火力足够了,再叨逼叨闹下去怕是又要开启口水战,直播镜头又于是切回韩复那边。   这边气氛明显和谐得多。   韩复负责观察指导,剩下姐妹花配合默契,正在忙碌认真地洗剪切,各司其职。   草果汁液必须冷榨,只要稍微温度升高,就会从青涩鲜香的汁水变成纯烧肉香料味儿,所以两人都在争分夺秒埋头苦干,半点也没时间分心。   朱粟日常游荡挑事儿,日常指手画脚“这边没滤干净,那边磨得太粗”。还笑眯眯问女装大佬:“对面好像要做‘香遇’,殿堂级作品你们就做普通香来对抗啊,能赢吗?”   女装大佬手上刀工很快,没抬头:“全力以赴试试看吧。”   朱粟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主题是韩复定的吧?现在倒计时才刚开始而已,赶紧换个选题也还来得及?”   旁边单身妈妈手里突然刀锋一甩:“抱歉,手滑。”   被剑气惊到下半身的朱粟:“……”   单身妈妈:“导师,我们现在在一个团队。团队就应该齐心协力吧?所以相信队友、相信我们队长的判断,有什么不对吗?”   朱粟一秒乖巧v字嘴:“没有不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弹幕各种【暴躁】【哈哈哈】【挑事不成反被切】,也有人表示,【撕逼组今天真的好和谐啊,跟对面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姐妹花在众人眼里,从来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今天他们又分在一组,唯一有实力的韩复还生病,明眼人都能看出两队实力的悬殊。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还迟迟定不下题,这边队伍却在有条不紊的配合默契,越来越多的观众心里的预期开始发生了变化。   ……   时间走到最后十分钟,对面“香遇”已经经过了两次微调。   胖哥、符瑶、易长空三人又出现了意见不合,正在激烈争执第二次和第三次微调过的作品哪次更好。   韩复这边也压力山大。   之前调香中途出了点小问题,现在时间已经快不够了,他们的第一批成品还没完成醇化静置。目测根本就无再有后续调整的机会。   女装大佬:“呜呜呜都怪我,我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那么低级的错误?都是把精油往花水里滴,我他妈刚才怎么会把花水往精油里倒的!”   单身妈妈:“行了行了,后来不也补救过来了?放宽心吧。”   说罢,却低下头开始祈祷。   李斯特:“咦,姐姐?我记得你上上期节目好像说过你是唯物主义者。之前那个眼镜小男生祈祷,你还笑话他的。”   单身妈妈:“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今天谁给老娘显灵,老娘以后就信谁!”   分针秒针重合,时间到了。   对面组由易长空呈上的复刻改良版香遇,装在简单的小瓶子里,是一片璀璨的橘色非常美丽。   朱粟看了看笑道:“原版香遇是浅色的,你们怎么做出了海滩日落一样的橘红色?”   易长空:“是的,添加了茜草汁,也给原本的香水加上了一些不一样的茜香。”   他哥在镜头前万年冷着脸,也没怎么太给小白兔面子:“红色的香水很少,颜色太重喷到浅色衣服上有可能洗不掉,这样的改动确定不是画蛇添足?”   易长空愣了愣,叶真衣连忙帮着打圆场:“但是作为女性的话,这样的颜色真的很吸引人,我认为牺牲一两条裙子应该是值得的。”   评委的分数逐一亮出。   不愧是曾经登顶殿堂的作品,分数高得吓人,最后平均分竟高达了94.3。“香遇”很难做,可对面三个大佬不但成功复刻出来,还进行了评委一致认可的成功的改良。看到这种分数,这边三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了。   女装大佬吞了吞口水,强自镇定:“不、不怕的!我们也改良了的,而且我们也做得也非常完美,虽然还不知道静置后的效果,但我觉得、我觉得不一定会输!”   单身妈妈:“就是就是!我们做得那么好,怎么会比他们差?”   他们队伍静置后的“午后姜茶”,被整个赛场最擅长做颜色的单身妈妈改良过,至少外形看着是完全没输。   加了小小的金银箔,又做了琥珀和天蓝的渐变色,瓶子里静置的香水在灯光下瑰丽无比。   ……   朱粟:“你们从静置之后自己就没有打开、修整过?”   单身妈妈摇了摇头。   时间不够,确实没办法再打开和修改。   “……没打开就敢递交评委啊?胆子好大,”朱粟挑眉喃喃,将香水递给叶真衣,“是你的香,你来开封?”   叶真衣从来都比朱粟为人可爱得多,拿了瓶子,轻轻在手中转了一圈认真看了看。   “非常漂亮,谢谢你们选我的香,我很荣幸。”   才缓缓拧开瓶盖,垂眸用试香纸试了试香,凝神了片刻,这边三个人早已经紧张得不能呼吸。   半晌,才见她耳坠轻轻荡了荡,微微一笑。   “我觉得,比我的原版做得更好呢,”她问,“你们在里面加了什么?海盐吗?”   单身妈妈连忙点了点头:“是韩复出的主意!因为原先的姜茶是那种很甜很暖的味道,所以特意加了海盐和一点点琥珀中和了一下,还添了木质香,因为……午后姜茶的话,总觉得会有森林和椅子的味道!”   “森林、椅子,海盐和木质?”叶真衣目光闪了闪,“真厉害,你们的改良给了我全新的思路,我之后要考虑用你们这个版本来改良更新了!”   香水得到了制作者的盛赞,单身妈妈脸红扑扑的,很激动的样子。   但后续评委的打分过程,还是无比漫长。   分数一个一个蹦出来,前六个里,竟然出现了两个9.9,一个9.8——满分10分的比赛,这样的分数意思就是有数位评委都认为这款香“几乎无限接近于完美”。   单身妈妈:“啊啊啊……我们真棒!”她激动得像是已经赢了一样,女装大佬也有些小得意。   韩复却并不乐观——高分虽然很高,但低分也太低了。   分数差距远比前组大了很多。上一组最低都是9.2,他们组的最低却是8.5。   他今天闻不到气味,不能确定是真的有评委觉得这款香做得不那么好,还是又有人在刻意压分。   朱粟:“如大家所见,今天两边都是超水平的发挥,但毕竟是比赛,必须有胜有负。”   最终的结果出来了。   0.1分之差——韩复组的“午后姜茶”,平均分只比对面的“香遇”低了0.1分。   但低了就是低了,低了就是输了。   单身妈妈愣住了,好像深受打击,又像是还在梦里还没醒,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眼泪滚滚就落了下来。   裴缜看到韩复的眼睛也一下红了。   连弹幕都是揪心的一片安静。继而,只见韩复低下头,抬起袖子蹭了蹭脸,看起来应该想要笑笑的,最后却没能笑出来。   弹幕一大片的【啊啊啊心疼】,裴缜更是心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都习惯了狗子平常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打击不到他。平常就算跟他哭唧唧,但都是撒娇;偶尔抱紧他的时候眼里带着些明亮的雾气,却也都氤氲着温情;就连心疼他的身体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委屈隐忍过。   坐不住了。   放下pad,起身拿钥匙,穿衣服去就出门接他。   想要第一时间赶到,赶快抱抱狗子。   虽然一直都很清楚韩复年龄比他小了不少,但可能整天被主动地亲啊抱啊粘着的习惯了,渐渐的越来越不把他当一个小男孩看。   ……可韩复确实还是很年轻。   裴缜也曾经年轻过。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可不像现在一样皮厚肉糙百毒不侵,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一点点打击打在身上都很疼的。   车开在路上,他突然发现韩复作为一个年轻人,坚强得有点不正常。   好像从来没有很低落过、没有为无畏的事情翻新过,更从来没有很受伤地喊过疼。   ……   赛场上,就三人中唯一该哭的那一个没有哭。   女装大佬难得很硬气地拍了拍两个人:“哭什么!我们的作品也很完美了。0.1分而已,我不觉得我们输了,大家都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才对,来,抱一个抱一个!”   他们三人中,他的积分是最低的。所以,他才是这一场被淘汰掉的那一个。   三个人难能可贵地抱在了一起,作为天天怼的撕逼姐妹花,这绝对是姐妹俩第一个化敌为友的拥抱。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单身妈妈情绪上来,哭得更凶了。   女装大佬笑笑:“我走以后,你们两个更要好好加油了。不管是谁,得个冠军给我看啊?将来我还能跟别人吹,我以前可是和pa冠军是一组、一起研香的。”   单身妈妈:“呜呜呜呜!”   女人本来就是感情动物,爱恨又在一线间,姐妹花怼了那么久大概也怼出感情来了——她突然转过头去,含泪怒瞪着易长空。   摄像头很近,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过去。   “我有话想说!”   她哽咽着,却毫无畏惧地对着镜头:“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公平的赛场!”   ……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阴暗房间的衣角,只有网络电视屏幕亮着。   电视对面的角落,一个清瘦的男人看到这儿愣了愣,佝偻着身子抖了好几下像是在忍着发笑。   旁边另一个阴森的高挑男人,则一把将他提着领子暴躁地揪起来。   “很好笑么?!”   清瘦男脸色苍白,眼里却带着倔强,点了点头。   “嗯,好笑。”   另外那人颓然将他放开,扔回沙发上,坐下开始狠狠抽烟。被他扔的男人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躺在沙发上没动,只有勾起的唇角和间或转一下的黑瞳显示着他还活着。   “你就这么不想我好好的?你就这么恨我?!”   躺着的男人没有说话。   抽烟的男人摔了烟头,声音如同被囚的野兽:“当初,是你说要我带你离开那个让人发疯的家的!是你说只要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调香、让你远离一切,到哪里都可以的!”   “你要的一切我没给你吗,你最后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仍旧没有任何回音,像是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   电话响了起来,催命一样一声又一声。男人不解,只又重新点上一支烟,手却抖得打不着火。他狠狠地咬噬着口中的那一部分,一脸冷峻阴鸷的脸上眉心深深纠结,忽然又低声呵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   “可惜啊,可惜你处心积虑,背着我下了那么大一盘棋,最后你那个小表妹居然傻兮兮地选择和小红莓和解了!哈哈,哈哈哈,你还觉得你那些所谓的家人能发现是你,然后找人来救你吗?”   “不可能的陈涉,你就做梦去吧。”   “那么多年了,我是喂不熟你,但你也别以为你还有能耐跑。”   “你这一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   裴缜开车的时候没空看手机。   是已经到了停车场在车里等人时,才从直播里惊讶地围观到后续的腥风血雨。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单身妈妈整个人也算是直接豁出去了,在镜头前直接拽过易长空,逼着小白兔说到底是谁“也”买了草果。   那情状和凶残程度,不愧是听闻之前是亲自抓奸、当场手撕小三的。绝对比裴缜见过的所有修罗场还要修罗场。   易长晴看不过眼过,去护着她弟弟,池姐毫不犹豫立刻调转矛头,当众直指一定是易长晴身为导师给弟弟透题。那天还好是半户外赛,现场没有观众,但还是引得评委团和工作组一片哗然。   网上就更是讨论度爆炸,分分钟上热搜,闹得根本没眼看。   其实,任何业界都是江湖。   隔段时间就得出件大事,这很正常了。不说别人,裴缜自己就曾经屡次身在风暴中心。   终于难得有一回,风雨飘摇同自己无关。   ……   裴缜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都在想要怎么安慰韩复。   他家狗子挺重感情的,虽说今天其实已经尽力了、已经做到极致了——但如果淘汰的是韩复自己,或许他还不会那么难受。可队友被淘汰了,他反而会非常自责,会觉得是自己连累的。   对裴缜来说,人生第一难的大事是道歉,第二难的事可能就是“安慰别人”。好在年纪大有个好处——不太擅长做的那些事情,也已经见过了很多猪跑。   他正好就有温柔善良会安慰人的朋友,比如说麦子。   倒也不用特意打电话过去问,他开始想,如果是麦子熙,在这种时候会做哪些贴心事?   于是,裴缜在等红灯的时候打电话预约了餐厅。   又顺道路过花店,买了三捧很可爱的小花束。   接了韩复和他今天的两位队友一起去吃饭。   裴缜并不擅长和不熟的人打交道,一般是能躲就躲,但今天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毕竟另外两位队友确实不离不弃帮了大忙,得好好谢谢人家。   裴缜也有“营业笑”。   以前做公司陪客户的时候,也得学着讨人喜欢、风度翩翩。   那天的晚餐,裴总直接拉出对核心客户业务级别的招待规格。   高大上的餐厅,精美丰盛的食物,他正好又是经验丰富的资深业界人士,很清楚一次比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什么。国内国际上太多名家都经历过pa和年度十佳的评选失利,不妨碍他们后来成为出名的调香师。   劝慰很有效,然后他又根据比赛至今的种种情况,帮单身妈妈和女装大佬两个人分析各自擅长和不太擅长的领域,并根据实际情况替他们做了将来的职业规划,分析得头头是道。   听得姐妹花不断点头,看他眼神里都闪着亮亮的金光。   熟男还有个让人心动的点,就是哄起人来滴水不漏。   订的餐厅在商场顶楼,进来的时候姐妹花都在一楼某限量星彩唇釉的大宣传海报下饶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回到车上,发现各自位置上竟然都有了一整套。   裴总送的是那种最大盒的礼盒,跟抽屉蜡笔似的最大的一整套。   两个人都超级开心,这种喜欢送送送的男人简直是人间瑰宝。   韩复:“……”   其实,从裴缜发信息叫他喊队友一起下来去吃饭时,他就能感觉到满满的关爱。餐厅里裴缜不遗余力哄他的朋友开心时,也默默的非常感动。   直到看见口红——呜,好像有点太过梦幻了吧,而且为啥别人都有礼物?他却没有?   哄别人的时候这不是很会哄吗?不是挺浪漫的吗?   可像这种“他看到超过五秒的东西统统买下来”的总裁式霸气,为什么没有哄过他!   晚上洗了澡躺在床上,韩复接到了池姐的信息。   【唉~果然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   正在思考要怎么回,池姐又发来一条。   【老娘前阵子一直在想,还是你这样年轻的好,单纯可爱又好调教,老娘再婚一定照着你这样的小奶狗找。】   韩复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然后池姐跟着发来了第三条。   【直到今天看到你男朋友。】   【那才是理想型!老娘再婚得照着那样的找!还是成熟男人好!】   韩复点点头,秒回。   【池姐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原型是“五时姜茶”,觉得这个名字好暖。 第62章 茜草   因为单身妈妈这突然的一闹, pa组委会陷入鸡飞狗跳的焦头烂额。   赞助商小红莓首先发声,希望belle不要偏袒、彻查此事。如果因丑闻影响pa公信力而侵犯到同为赞助商的小红莓和兰蕤的名誉, 两边可能就此问题提出相关诉讼。   belle则表示荒谬, 要是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的几句疯话就去“彻查”,那岂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污蔑其他选手和评委?   所以整件事情高层开会商量了几番,始终无解。   而belle口中的“疯女人”,如今已经是pa五强之一。根本无所畏惧。   赛事组以取消资格为威胁逼她道歉,她也只是嘲讽脸丢出了一句“呵呵”。   不怂, 有什么可怂的?   毕竟她可没有违规——按照pa取消选手资格的相关规定,规则上可没写不能公然质疑导师和其他选手, 反而是易长空那种涉嫌以不正当手段获取比赛内部信息的选手更加接近被除名的处分。   更何况, 一共就只剩下5强了,这种时候还取消资格不得被观众喷死?   最后赛事组被弄得无奈得很,只能在网上挂出了个声明, 严正谴责某些选手“信口开河”“无证据恶意抹黑评委和其他选手”。   单身妈妈大号转发,高调表示“公道自在人心,反正暗箱操作别人也赢不了, 正面撕老娘不怕!”   网上的反应是相信两边的都有,骂两边的都有, 粉丝和吃瓜群众一锅乱粥。各大平台讨论度居高不下,掐架掐到路人完全没眼看。   ……   那一周,高层开会、相关工作人员着找人删帖控评论,每天忙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事件中心人物之一,易长晴下榻宾馆也成天被狗仔偷围。   只能连夜换了宾馆, 却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贝朗特·格拉斯来了。   这人belle墨洛维老爷子的养子,名义上算是伊莉莎的“哥哥”,目前帮忙老爷子分管公司的部分业务。身为belle的高管,和公司金字塔尖的调香师易长晴在法国时也难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过去几年里,这个贝朗特对易长晴可谓是敌意满满。   易长晴一开始还不明就里,觉得自己没惹人家,后来听人点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的存在挡到了贝朗特的路。   难得belle两位亲生的大小姐都没有要继承家业的心,贝朗特身为唯一的养子,一早就挤破头去插手公司事务,整天变着法儿讨好老爷子,为了将来能顺利继位。   本来已经占尽了高位,又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看着前程一片光明之际,二小姐伊莉莎却突然公开在杂志上表示喜欢易长晴,想嫁给她做家庭主妇。   努力了那么多年,周遭人都看在眼里,贝朗特一下子成了笑话。   因为这要是伊莉莎和易长晴真结了婚,说不定比起空有野心没有才华的养子,那位天赋过人的亲女婿会更得老爷子的青睐。   贝朗特从此那是恨易长晴恨得牙痒痒。   背地里也偷摸污蔑、陷害了不少次,却一直没什么效果,现在终于等到了今天,整个人下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完全不见疲倦,只有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易长晴当然很厌烦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却也只能忍着咬了咬牙。   因为,能说什么?   那天在演播厅,面对女选手突如其来的指责,他还毫不犹豫地挺身护着弟弟易长空。   因为他自认为很了解自己弟弟,易长空从小性格乖巧柔弱、非常听话,绝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直到那天回到酒店,易长空声泪俱下,跟他一个劲道歉说“对不起”。   透题是事情竟然是真的。   除那之外,还有很多更可怕的内幕,让人听着都心惊。   然而易长空也是被胁迫的。   他是被那个叫利扬天的男人给威胁了。   易长晴想了一整夜,都始终想不通整件事情——他之前曾因为怀疑韩复的来历,在查那个姓杜的时候顺藤摸瓜摸到过利扬天,担心他会对裴缜不利,还特意去找过裴缜让他防着点。   却没想到,他在替别人担心的时候,自己弟弟正在被利扬天威胁利用!   可是为什么?   ……利扬天对他弟弟下手总不会是个巧合吧?但如果是故意的,易长晴就完全理不清这其中的仇恨关系了。   虽然同在法国,但他绝对从没招惹过利扬天,甚至说一度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管当初在裴缜身边时还是后来在belle,他和利扬天甚至利扬天的父亲利叔都没有过任何交集。完全没有见过面,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还有一件想不通的事情,就是利扬天威胁易长空“合作”的理由,竟然是说他手里掌握有当年竹粟事件真相的证据。如果易长空不答应“合作,”他就要曝光此事让易长晴身败名裂。   可是,当初竹粟的事情应该只是他跟裴缜之间的小秘密而已,姓利的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   “你先带那个小的出去,我还有些话想跟易长晴单独说。”   贝朗特叫助理把哭泣的易长空带到外面的套房,掩了门,昂着头掩饰不住唇角的笑,问易长晴:“你现在打算要怎么办?”   因为突发事件的舆论造成了品牌形象的严重损害,墨洛维老爷子非常不高兴。belle高层紧急开会,为了避嫌已经决定将把易长晴从pa导师组被撤换出去,由贝朗特过来暂代并负责处理后续的事情。   站在易长晴的角度,其实如果为了维护名声的清白,对此本该据理力争。   但他现在真的很混乱,前因后果厘不清楚。甚至觉得不让他当导师了也好,没有合约在身,他就不用待在s市。明天就可以赶最早的飞机回法国,找到那个利扬天质问他为什么害他弟弟。   贝朗特:“其实说真的,易,将错就错也好吧?”   他依旧挂着冷冷的笑意,轻蔑的浅色眸子居高临下看着易长晴,仿佛在看可怜的蝼蚁。   “其实仔细想想,本来利扬天的计划一切都挺好的啊,马上你那个笨蛋弟弟就能pa出线、名利双收,成为新一代的金牌调香师了。可惜啊,被一个乱说话的笨女人给搅了局。”   “好在,那个女人所有的指责都并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反正现在你也从导师的位置上下去了,干脆之后就在背后帮着你那个弟弟点儿,让他顺利出线、堵住那群人的嘴好了?”   “这样不仅你自己的面子上说得过去、能保住公司里的职位,你弟弟也会有不错的前途,不是两全其美?”   易长晴愕然抬眼。:“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给长空做枪手?!”   贝朗特哈哈大笑:“我可没有逼你的意思啊,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谁让你现在姑且还算是belle的人,而我又要绞尽脑汁为belle的品牌形象着想呢?”   “据我所知吧,易,你可也是放弃了好多东西,才好不容易爬到这一步的。肯定也不甘心就这么一切化为乌有重头来过吧,嗯?”   易长晴咬紧了牙。   贝朗特就更风凉了:“干嘛生气呢?我其实是在赞赏你啊,难得你有那么令人羡慕的调香技术,不借给自己弟弟用,难道还留给别人用吗?”   ……   ……   上次pa在单身妈妈突然冲向镜头的直播神转折后,宣布停播一周。   网上闹声简直沸反盈天,各种不满、各种阴谋论。   但裴缜知道,这并不是网上嗷嗷叫的赛事组“肯定是怕了,想要冷处理事态”。而是pa的惯例一向如此。   五强出现之后,后续的赛制会出现一些变化。   选手们之后的积分只有一半还继续依靠比赛评分,另一半要则要依靠“卖出作品”多少来计算。   也就是说,参赛选手们调制的香水,终于将要经过真正市场的检验。   而这空出来的一周,其实就是留时间给选手们做产品筹划的——究竟什么主题的香能够在满足pa题目要求时最大程度地迎合市场,要求的绝不仅仅是技术,更多的是创意、品味还有资源的协调整合能力。   而pa选手们要往外卖的香水作品,都是可以无限寻求外援。   也就是说,选手如果有条件,甚至可以找到世界著名的调香大师帮忙评香、修改,做各种各样的广告宣传,让威尼斯最著名的玻璃厂家帮忙设计瓶子等等,以求产品最大程度上得到消费者的青睐。   当然,没有背景的选手也不用担心因此而落下风,无数知名厂商早已虎视眈眈,就等着冲上来送各种资源。   所以,本来这两周选手们都该特别忙。   然而可能这次单身妈妈闹出的事让赛事组盲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北,竟然啥也没通知,5强选手就这么各自待家里没事做。   ……   韩复没事做,裴缜却有事做。   那周周一,韩复的过敏终于好了,重新领略到了能闻到气味的人生是多么美好。   以前,他从来不觉得嗅觉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东西。   因为人这种生物吧,只要闭上眼睛马上就寸步难行,味道尝不到的话作为吃货的人生也彻底失去了意义,耳朵听不见同样会造成许多不便。可只有闻不到,不妨碍吃不妨碍喝的,乍一看好像对生活影响不大。   直到找回来了,才发现原来能像一只真狗子一样没事搂着心上人东闻闻西闻闻的,埋头进去被他身上带着体温的味道所沾染,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裴缜本来也很替韩复开心,一直揪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   现在却被被骚扰得一脸蛋疼+嫌弃,戴着黑框眼镜拿着支笔正坐在书桌前真心无奈。   那天,韩复一大早发现居然过敏好了,兴奋过度将他一把从睡梦里抱起来不说,还打算直接在床上就把他举高高想要转圈圈,差点没当场要了裴缜半条老命。   好在,疯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电话适时响了。   是李斯特打来的。   他告诉裴缜,和画春堂合作的相关手续已经全部办完,可以请他开始正式定题制作香水了。弄得裴缜一下子彻底睡意全无,木然着一张脸默默地小轻快小雀跃,就连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整个人直扑调香台,拿精油瓶都有点发抖,大概超级兴奋了一个多小时吧。   继而就陷入了极度的“丧”状态。   一直丧到了今天。   就……什么像样的东西都设计不出来。   灵感他奶奶个腿儿的小贱人,平常明明每天都在的,关键时刻居然一声不响离家出走了!什么情况!?   裴缜之前苦逼兮兮了那么多年,忍辱负重做梦都想着能有翻身的一天。   那时候明明每时每刻满脑子都充斥着天马行空的好创意,只等着什么时候能抓住契机,正正经经再做出一款经典的、令人惊艳的“作品”给所有人看看,而不是天天只能埋头在代工厂里浪费时间,搞些廉价的小甜香。   他等啊等,等了那么久。等得几近绝望,终于好容易才盼到了曙光的出现,因而比谁都清楚这次无论如何也绝不容许失败!绝不允许!   结果,呵呵……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些年廉价小甜香做多了,把曾经的天赋给做跑掉了。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活在梦里,又或者“曾经是个不错的调香师”这件事根本就是错觉。   不信邪。   于是干脆公司也彻底扔给副总管了。   整个人就跟当年刚要参加pa时的韩复一样,一在家就埋头翻书、写香谱,天天熬到大半夜的被韩复催着、硬给抱着拖着拽到床上强制睡觉,有时候半夜被紧紧抱在怀里还睡不着,对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继续苦思冥想。   然而,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体力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充沛,一旦睡不好就容易没有精神。   几天下来黑眼圈都遮不住,感受就是……巨累无比。   虽然什么都还没做出来,但已经要死要断气的感觉。   偏还撞上韩复因为比赛停播闲在家里没事做,没一会儿就蹭过来打断他一下,各种心疼他那么累,不是肩膀按摩就是端来各种水果强制喂食,虽然只是好意,反而弄得裴缜更心浮气躁了。   好想发火!   可看着那张纯洁善良好看的脸,又一点也舍不得。   整个人丧的同时,倒是也越来越佛。   ……   可能是太佛了,食量都变少了。   韩复看他整个状态一天不如一天,简直心急如焚:“缜缜,实在做不出来我帮你做吧!”   裴缜:“???”   韩复:“就……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学徒,我们的调香风格很接近也正常,李斯特分辨不出来的。”   裴缜:“……”   裴缜:“就你!参加个pa而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的调香水平想要到老子这个层次,还早了80000000年好吧!”   这其实是事实。   韩复再怎么有天赋有才华,学香大半年而已,和几十年的职业调香师哪儿有比头?裴缜要是认真起来,一个能打韩复100个!   可狗子对此并不太懂,挠挠头,还挺一脸蒙圈的样子。   裴缜那个好气呀,一条腿半瘸都没忍住想踢人了,什么撸毛什么抱抱!就是个傻狗!   ……   那天大半夜的,裴缜悄悄爬了起来。   实在没办法了,简直是丢脸丢到家,居然江郎才尽到想要去翻看前几年做过的调香笔记,看看曾经的脑洞有没有过什么不错的灵感能给现在一些参考。   书架上有那么两三本,里面的字迹整整齐齐,他就着小台灯的光一页一页缓缓翻着。   看了几页,又暗暗高兴,心态又有点崩。   年轻时的自己怎么那么棒?这里面几乎每一款的创意,都比这两天绞尽脑汁想不到的点子要强!难道是真的老了……   从旁边急匆匆拿了张纸,埋头写写画画。开始了和那个叫灵感的小贱人的一场捉迷藏,一会儿抓得到,一会儿抓不到。   三本牛皮本,很快见底了。裴缜总觉得好像差一点就要找到那个要找的一丝灵光了,可偏偏就还是少了那么一丝丝意思。   奶奶的,为什么就三本,要是还能再多几本子。   “砰。”重重一叠牛皮本,被摞在了身侧。   裴缜愣了愣,猛然回过头,身后韩复不是太开心地看了他一眼,拿毯子给他披上。   “笨不笨啊,在书房都不知道开暖气,冻病了怎么办?”   “允许你再多看一个小时,限一个小时之后上床睡觉!再不听话要给你绑床上了,真是的,之前早睡晚起生活习惯多好啊,上哪儿学会的糟蹋身体熬夜?”   说着又去找空调遥控器。裴缜则看着那一摞本子发呆。   陈旧泛黄的书页,里面还夹着一些文件,那是他丢在阁楼的调香笔记,里面有很多非常宝贵的灵感和香谱。但是因为和易长晴相关,他完全并不想再翻,一直以为上次大扫除已经全部被韩复清理干净了。   狗子……为什么没把它们给丢掉?   裴缜突然再一次觉得,关于韩复,他真的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认真去想——狗子在很多时候都傻白甜得够呛,可在另一些问题的处理上面,却总是能成熟稳重得让人心疼。   韩复调好空调温度,发现裴缜居然没继续埋头写香谱,而是在那盯着他看,表情怪怪的。   他笑笑,困困打了个哈欠:“怎么了?要抱抱?”   裴缜站起来,伸出手。   就这么抱了,熊抱那样的抱,裴缜心里整个酸酸软软的,继而,突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戳着。   “……”想想狗子真的挺惨的。   裴缜为了调香,每天神光恍惚直接冷落了人家一个多星期。   韩复可是一个生理正常、又活力充沛的男青年。一夜三次第二天龙精虎猛,又不像他搞一回躺半天。   却都没抱怨过什么,更心疼了。 第63章 玫瑰果   韩复完全不觉得裴缜是才华或能力出了任何问题。   在他看来, 裴缜会陷入焦虑无比的状态,完全只是因为对自身的要求太高了, 压力太大造成反噬。   倒是也能理解。   等了越久的东西, 期待值就难免越高,“成功”的门槛无形之中也会越来越高,谁都会怕。   韩复很能理解这种心情。毕竟他也有等过很多年的东西,也有一度不敢面对、小心翼翼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有两家香水品牌的加持, 裴缜的这款合作香水按理说不太可能会销量不佳。尤其是小红莓的奢侈品效应,历年很多包包、衣服不夸张地说真心又俗又贵又难看, 还不是一上新被一大波钱多人傻的疯买晒图炫耀。   当然, 韩复也很清楚,普普通通的“销量不错”,并不是现在的裴缜想要的结果。   裴缜这次的野心非常之大。他要的是爆, 一次性的大爆。   忍了那么多年,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作品在小红莓出品后,还落个不温不火的反应。   其实, 韩复对裴缜的作品倒是完全有信心。   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光东西好是不够的, 很多产品想要大火都靠运作,或者说难听了是炒作。   炒作这件事本身倒也不难,有足够的资本和一定的智商几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韩复相信,就凭他们家卓叔的能力,只要出手分分钟可以把这款香炒到热上天际。   但认真想了想, 还是不要吧。   像裴缜自尊心那么高的人,将来万一知道了,绝对能气炸。   想到这儿,也只能无奈苦笑了。   谁让他的国王殿下是那种古板、一本正经又倔强的男人。纵然是小狼狗摇着尾巴的一片赤诚,也会被看成是“施舍”。所以,他不如就乖乖的,好好守在他身边,像现在一样当一个忠诚的骑士。   裴缜会自己拿起权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回到他的王座。   而他就只能寄期望于讨人喜欢,等到有一天卸下盔甲露出真实的样子时,国王殿下能够赦免他为了接近他的的小小隐瞒就好了。   裴缜不喜欢有钱人家的少爷。   但韩复觉得自己虽然家里超有钱,但本身倒是真穷,所以裴缜应该不会因为家庭背景就嫌弃他才对。   ……   这两天,裴缜整个人扑在调香台上,一坐坐上一整天的工作强度,比之前更加废寝忘食。   但可能是终于找到了调香灵感的缘故,整个人终于不那么丧了,脾气也温和了不少。   韩复去抱抱他的时候,他总也能乖乖地过来给他抱抱。太累的时候,也会困困地嘟囔一句“想要小睡一下,到点了你要叫我起来”。   裴缜最近养成了一个新的睡眠习惯。   在韩复身上睡——起源是有一次他实在太疲倦了,在抱抱的时候直接搂着韩复就昏睡了过去。   导致韩复顺势给这种小睡发明了比较舒服的方式。每次裴缜半死状态地来抱他时,他就直接仰面往沙发上一趟,裴缜立刻能像一团棉花一样趴在他身上,安安心心睡得不省人事。   而韩复则会在那短暂的一小会儿里,痛并快乐地充分享受被爱人压得死死的……真·令人窒息的幸福感。   然而,在这段期间,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裴缜很忙的。   单身妈妈最近声名在外。虽然在网上被骂得挺惨,但还是接到了好几家香水公司的入职邀请。   她还要赚钱养儿子,看目前积分感觉自己pa最终出线的概率也不太大,所以正在认真考虑之后要选哪家公司去上班,这几天不断发信息找裴缜询问意见。   裴缜每天在调香之外,还要很认真地帮她分析各个公司的利弊。   韩复一开始还有点吃醋。主要是,自己家宝贝天天都那么忙了,睡都睡不饱,x生活最近更是彻底牺牲出去,完全没空管自己男朋友小亲戚的生理健康问题。   可帮外头单身妹子选工作时倒还挺上心的?!   裴缜:“因为……我看她对你挺好的,所以我也要对她好一点。”   韩复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成熟男人不愧是成熟男人,不用情话也能戳到人。   裴缜连天过度劳累的结果,就是在那款香的成品快要做完的时候,半夜里发起了高烧。   被韩复心急火燎送到医院,吊着水,眼下全是疲劳的痕迹,还在问他要笔和本子。   “咳咳……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给我笔!”   韩复:“够了!你还要命吗?给我躺好!”   裴缜被他压着,还不断挣扎着想起来,脸上带着憔悴又神经兮兮的笑:“我没事,我是真的没事,你快给我笔。”   韩复:“缜缜,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李斯特了,跟他说你病了,他说日期延后几天绝对没问题,你先把病好了再继续弄!人命和调香哪个更重要。”   裴缜:“调香更重要。”   韩复:“你!”   “不能,不能延后。”他哑着嗓子,“因为,谁知道……有些事情会不会隔一两天就变了。”   “我等了那么久的……韩小花,你不知道的,‘希望’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靠不住,就只有失望这件事从来都能很准时,每一次、每一次都能彻彻底底地让人失望。”   他这么说的时候,垂眸连看都不看他。   “我不想……已经不想再失望了。就一支笔而已,韩复,你听话。”   ……   裴缜最终还是拿到了笔,插着吊针在那不要命地写写画画。好一会儿终于写出了彻底满意的香谱,松了口气后,才艰难地转头去看身旁的男青年。   韩复果然一言不发红了眼眶,坐在那发呆。   裴缜是最近才发现的,韩复好像一难过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发呆,说实话有点心疼,但他也没别的办法。突然而至的灵感必须当场抓住,一旦跑掉再想找回来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他拿笔帽轻轻戳了韩复一下。   韩复没动,他又戳了一下。   “韩小花?”   韩复这才像是醒了,垂眸抢过他手里的本子:“缜缜,接下来的我回去帮你做吧。”   裴缜一愣。   “我知道我经验还浅,很多技巧比你差很远,但我会严格照着你这张香谱调制这瓶香的。我回去帮你把一切都做好,你就乖乖地在这睡一会儿,别再折腾自己了行不行?”   裴缜仍旧愣着。喉咙有点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空气有些安静。   “……我还不够资格,是吗?”半晌,韩复有些失落,委屈地硬撑着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想要帮得上忙,没想让你为难。”   裴缜一愣,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你来做,你来帮我做吧!”   “韩小花,不是的,你比谁都有天赋,你的香感没有人能比的,交给你做我很放心。我只是、只是一直都没想到还能这样……”   很放心,或者不如说,是很荣幸。   裴缜觉得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有这样的男朋友真的幸运。   应该要好好珍惜、等一切结束之后,应该好好对他、好好补偿他一下。   他现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乖乖躺好,扯了扯被子,盖上小半张脸。   “你回去做吧,我会乖乖在这睡觉的,我保证。”   ……   高烧的原因是疲劳过度,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身体问题。韩复松了口气。   按照裴缜的香谱调制的新香也被裴缜盖章验收,绝对迷魅莫测的都市丽人白领香,璀璨的金色液体。   两人都觉得十分完美,现在,就差个完美的名字和完美的容器了。   那天裴缜睡着了,李斯特拿了捧花来探望,兴高采烈又神秘兮兮把韩复拽一边:“给你看给你看!”   他的手里,是个非常精致的小玻璃瓶,星漆彩绘的那种。玻璃瓶子的形状是个闭着眼、脸蛋红扑扑正在祈祷的金发小天使。   李斯特:“这就是咱们这次新香的瓶子!”   “我跟你说,那天涂娅拽我去看瓶子,我们两个一进去,就一起对这个瓶子一见钟情了。涂娅还说这小天使特别像我,哈哈哈。”   韩复:“……”   韩复:“可是,不是说这次香水的主题由缜缜来全权定夺的吗?”   李斯特:“对鸭对鸭,一切都他定,我和涂娅就决定个瓶子而已,这个瓶子好看!现在已经批量在做了。”   韩复:“………………”   问题是,您二位决定瓶子之前跟这边沟通一下啊!   裴缜辛辛苦苦研了一周多、累进医院做出来的那款香,定位可是标准的冷艳高贵风啊!完全就不适合这种童真软萌又卡哇伊的瓶子好吗!   裴缜醒了之后,看到那款萌萌哒小天使瓶子也是无语问苍天。   好在职业调香师的手感经过这一番折腾,毕竟是回来了。很快又设计出了符合长着翅膀小天使瓶子风格的白巧克力口味甜香,宾主尽欢。   但也暗暗记了个小黑本。下次再有合作,还是得找靠谱一点的人!   ……   按照李斯特的说法,国内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大英帝国的不太一样。   他表示,还挺喜欢国内这消毒水的味儿的,又忙着和裴缜商量新香上线的事情,这两天没事儿就跑医院。又不知道跟谁学会了嗑瓜子神技,整天很没形象地就着消毒水味道嗑,美滋滋。   就那毫不在乎形象的样子,韩复简直克制不住洪荒之力地想给他拍段小视屏,让网上那些嗷嗷叫着“英伦贵公子”的粉丝们看看这人的真面目。   李斯特:“哎,话说pei,你公司放着不管没事吗?之前不是就因为管理不善被人阴了,要不要我找涂娅去帮你管管?”   裴缜:“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该防着的人我现在都小心防着了。倒是你,被那什么中介公司拿抄袭作陷害的事儿,现在追究得怎么样了?”   李斯特:“别提了,我昨天才跟爷爷通过电话,那个利扬天跑路了!”   裴缜:“……”   “那么大的中介公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听说好像是跑出境了,不过不慌,我爷爷最近又查了一下,被他坑过的公司不止我们小红莓。他现在是惹众怒了,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到时候也会被揪出来!对了,你刚才说吃啥长啥呢?”   李斯特最近对国内的“吃啥补啥”理论很感兴趣,尤其是到底吃什么能长高。   韩复开车回家帮裴缜拿换洗衣服,路上跟卓叔通了个电话。卓叔那边也说利扬天逃了,基本信息和李斯特得到的一致。   但卓一凡考虑事情向来比较谨慎,他提出一个怀疑,那个利扬天会不会跑回国了?   韩复:“艹他大爷的!”   要是回国就糟糕了,那个人脑回路感觉不是很正常,卷铺盖跑路事小,哪天想不开为了他的爹的事情找裴缜麻烦可怎么办?   “卓叔,我怕出事,能麻烦你调点人来保护一下这边么?偷偷跟着裴缜就行,主要是堤防接近他的可疑人物。”   卓一凡:“没问题。”   他答应得倒是爽快,韩复却仍有疑虑:“卓叔,我爸那边……”   卓一凡:“我会继续瞒着老爷的。不过,少爷想要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老爷就算以后发现了,应该也可以理解的。”   不不不,那个人可理解不了!   不过老爸那边……韩复叹了口气。唉,以后再说吧。   车子刚开到家门口,还没停稳,韩复就已经看到了一位“可疑人物”。整个人一秒进入狼狗备战状态,踹开车门就霸气十足地下去了。   易长晴居然正像个游戏里的npc一样在他家房子门口游荡!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   韩复:“呵呵,不是听说您不继续在pa当导师,要回法国去了吗?怎么,还这么客气专程来道别啊?不太巧,缜缜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   就不告诉你在哪儿,气死你。   说起来,易长晴要滚回法国的事情,裴缜到现在似乎都还不知道。   韩复内心十分感谢李斯特和涂娅这段时间的倾力配合,让裴缜因为新香的事情忙得要死,pa闹得一摊乱麻那么大一口瓜,裴缜硬是一口都没吃上。   直到这两天,小天使香水完满地定版打样了,他在医院里闲下来看脑残电视剧时,才突然想起来:“对了,pa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韩复:“你忙的时候眼里都是香,一闲下来就关心他!那我算什么?”   其实,原本只是想撒个娇而已,类似那种“那我算什么呀~”的语气。   但可能是因为同时正在削兔子苹果分心的缘故,说出口听着非常像是在赌气。   弄得裴缜还真懵了一下,有点慌,也就不敢再继续问什么了。   ……   听到裴缜不在,易长晴并没有露出特别失落的样子,反而冷着脸径直向韩复走了过来,捏住他一只手腕:“我们谈谈。”   韩复:“……”不是,老子跟你有什么可谈的啊!   他一脸明显的不耐烦望天,易长晴则阴测测盯着他,仿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   利扬天为什么会知道竹粟的事情。这个问题易长晴想来想去,不可能是裴缜说出来的。   裴缜不是那种人,这件事他就算告诉别人,也最多只会告诉身边最亲近的人。   但这件事就连麦子熙、雷曜都不知道。所以易长晴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裴缜把整件事告诉了韩复,韩复告诉了姓杜的,姓杜的又告诉了利扬天。   虽然在他眼里,韩复之前就是个卖的。   但如今,更是个品性恶劣呃、唯利是图的死鸭子。   “你要多少钱。”他问他,“你说个数,只要你跟他分手,别再伤害他,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韩复:“……”   易长晴继续道:“你再怎么说,也算是跟裴缜在一起很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应该不知道。不过是脾气不好了一点、性格拧了一点,其实内里是个很单纯又一根筋的人。那样的人,我不希望他被你这样的人欺骗。”   韩复听得整个人都魔怔了。   感觉正在经历全世界最奇葩的言论,完全回不过神来。   看他不说话,易长晴开始急:“利扬天到底给了你多少?你还不知道吗,他现在已经倒了,不能再给你钱了!你要多少,我付双倍,三倍,五倍十倍也可以!”   韩复:“……”   韩复:“我操你大爷易长晴,真的。”   “你他妈也知道他单纯啊,老子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还好意思让我别骗他,当年是谁干的那些子破烂狗屁事儿,你是忘性大还是有精神分裂啊?现在又突然来演情圣是想干嘛?我求求你别演了好吗?”   易长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生气,只继续死捏着他的手腕,努力淡淡道:“当年的事情,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能这么替他不平就说明你心里多少有他。既然这样,你到底要多少钱才够?”   韩复:“……”   真的别说耐心了,什么佛心善心到这一秒也用尽了。   他现在非常想揍人,反正对方现在也不是导师了,也不会再被赛事组警告。   问题是,好像当街揍易长晴一顿也没什么大用,毕竟他揍过易长晴还不止一次,结果这人到今天还是这幅奇葩德行,完全没救。   ……想什么呢这脑残?   有些事情,韩复其实心里早就已经确定了,但当下还是想要亲口证实一下:“易长晴,你该不会……现在还对裴缜有所留恋?”   他想知道,某些人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然而事实证明,这个易长晴居然还是要脸的。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他垂眸,韩复则望天笑了一声。   “易长晴,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缜缜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酒会上有人骂你是卖的,裴缜为了维护你还跟那人吵。”   易长晴:“……”   韩复:“您这些年身为belle金牌调香师贵人多忘事,恐怕是早记不起来了吧。”   易长晴:“我记得,你想说什么?”   韩复:“那你还记不记得,骂你的那个人有个染了金发的朋友?”   易长晴也记得。   确实有那么个少年。一头黄毛、玫瑰刺青看起来活脱脱的不良少年,听说他爹是圈内谁都惹不起的狠角色。他朋友被裴缜怼了,那个少年之后又来找茬出头,别人都劝裴缜忍气吞声算了,可裴缜暴脾气忍不住把那孩子给生生揍了一顿。   大家都说裴缜要倒大霉了。   结果,那孩子小小年纪的居然被打服了,反而成了裴缜的小跟踪狂。每天躲在角落,看他的眼神各种羡慕嫉妒恨。   韩复也是服气了,他当年难道就那么矮、那么不起眼,都说到这一步了,易长晴仍旧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是我,就那么难认吗?”   行吧,该说的都说了。反正过阵子八成也要跟裴缜坦白了。   韩复很满意易长晴那一瞬间的震惊和凶狠。   他猜得没错,嘴上说着“没资格”,心里却还抱有一线希望。   但怎么能让你还有希望?韩复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捏碎易长晴的那一线妄想。   “你现在明白了么?你从头到尾就搞错了,我既不是卖的,也不是利扬天的同伙。我跟缜缜在一起,不图他别的什么,我就是喜欢他,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他。”   但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都属于你。   我永远是局外人,是个没人在乎的富家熊孩子,无论怎么拼命努力都挤不进那个世界。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鸭,跟他也不会长久,对吧?”   所以才能一直端着个冷漠淡定的架子,明明想回头,却又梗着面子里子的不肯说。   “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永远也回不来了,傻x。 第64章 香菜   韩复觉得吧, 这个易长晴也真的是个人才。   听完了他的那些话,纵然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整个人却还能勉强维持住高冷镇定的人设。表情慢慢变得冷厉、不屑, 总之就是一副死倔不信的模样。   “……”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惯性地继续自欺欺人?   韩复是服气的,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开院子的门锁。   ……   关于易长晴跟裴缜当年的故事,其中的一半, 韩复当年躲在一边亲眼见识过;另外的一半,则是前阵子私底下找麦子熙拼凑出来的。   麦子熙的思维, 是艺术家的思维逻辑。   跟正常人的想法不是太一样。一般别的“好朋友”遇到这一类现任打听前任的事情, 肯定会帮忙和稀泥能瞒就瞒。但麦子熙的想法却是不希望两人因为当年的事情产生任何误会,所以韩复问什么,他全部都实话实说。   以至于韩复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在发现易长晴的欺骗的之前, 裴缜对这只白眼狼到底有多好。   当年的易长晴,是个标准的穷酸小可怜,没人疼没人爱, 所以裴缜特别心疼他。   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看他不开心, 就去借朋友家的可爱小猫给他养,看他还不开心,就手把手教他研香。就连他那个小白兔弟弟的学费、生活用品也一手包办了。   虽然,在韩复第一次见到裴缜的时候,他对易长晴的态度已经变得有些刻薄、日常暴躁, 也不是太有好脸色了。   但那又是谁的错?   骗了别人的感情,把别人给直接逼疯,事后却受害者一样质问着“你难道就没错吗”。把还坐在轮椅上的人孤零零丢下,然后今天又在这里装大尾巴狼,情圣脸深情状不允许别人“伤害”他。   真的是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可能,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不要脸来形容了。考虑到易长晴这个人其实还真是个“要面子”的,所以可能除了“精神分裂”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门锁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颈后突然一阵剧痛。   韩复从小就跟家教学格斗术,按说反应力还行,跟成年男性三五个刚正面也基本没问题。问题是哪能想到有些人没征兆的突然就发了疯,而且下手完全没轻重,从后面直接大力掐住他脖子把他往铁门上撞。韩复下意识用力一挣扎,整个人直接正面朝下地砸在了院子新修的墙篱上。   倒下的一瞬间,唯一的想法就是,幸亏缜缜有先见之明,老子真没找错对象!   前不久找人翻修理院子的时候,设计图总共画了三五张。关于篱笆墙的形状,韩复本来准备搞个艺术感、有棱有角的新造型,结果裴缜却说好像有点太高调了,说就还弄个普通点的、平的吧。   幸好是平的!   是平的前胸和小腹还都被硌得差点吐血,要按照他当初的设计来搞,现在整个人很有可能已经被当场扎死了。   院子里的土地刚翻过,虽然松软,却横七竖八着很多石头野草。   一块尖利的碎石就横在韩复眼前几厘米。他也算是摔得比较走运,再偏几厘米,可能这玩意儿就要扎进他的眼睛或者气管里。   可笑的是,想爬起来,却被易长晴从后面用膝硬生生顶住了背。   压着他的肩骨,捏住了那块尖利的石头,用一种几近于憎恶的青筋凸显力道。   “……”韩复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一辈子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不是小时候贪玩掉进后山的阴沟,不是跟爸爸在非洲某小国看香料遭遇内乱,也不是在美国军事学校真枪实弹毕业演习。   而是在自己家门口,因为低估了一个一向淡漠的成年男人内心的疯狂程度。   真心想骂娘,缜缜当年到底是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宇宙第一神经病的?!   但是在生死一线间,骂娘没有用。   韩复最后只能挣扎着吼出来:“你弟弟!”   易长晴扬起石头就要对着他脑袋砸下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就算再怎么冲动,疼他那个弟弟是真的疼。不会舍得那孩子背着“杀人犯家属”的名头过一辈子。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一阵乌云飘过遮住了刺眼的目光,整个大地忽然间光彩失色。十一月的天就是这样,刚才还有一丝暖意,瞬间阴冷异常。跟着飞沙走石,石头也滚落在了地上。   易长晴像是恢复了些许神智,却还是顶着韩复的腰令他动弹不得。   韩复是又无奈,又崩溃,都被气笑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这人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易长晴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你又不懂,你凭什么?”   “你一个富家大少爷,你当然得意,你当然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   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梦想,亲情,爱,信任?   都不是,是钱。   至少对于曾经的易长晴来说,一定是钱,就只有钱。   生在乱七八糟的家里,没能好好上学又没有一技之长,从十六七岁开始就一直都在吃生活的苦。为了不让弟弟跟他一样,决心拼了命想要攒钱供弟弟上学,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整日在机场的便利店和餐厅白夜兼差。   住着破烂的出租屋里,吃最粗糙的食物,年纪轻轻健康状况就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的他,每天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就只有“钱”。   只有得到钱,才能稍微过上能喘口气、轻松一点点的生活。为了过上那样的生活,当裴缜出现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跟他走时,易长晴丝毫都没有犹豫过。   吵架吵特别凶的日子,裴缜曾经红着眼睛咬着牙问他,我从来没有想逼过你,你既然是直的你可以一开始说清楚,为什么要骗我。   易长晴并没有办法跟裴缜解释,他其实不是什么“直男”。   因为他不仅仅是对男的不行,而是对男的女的都不行。也不是仅仅没办法爱裴缜,他没办法爱任何人。   穷怕了的感觉,没穷过的人根本不会懂。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感情”根本是个太过虚无、太过奢侈的东西,他没资格谈,也谈不起。他想要的只有钱,任何东西对他而言都无法像金钱一样踏实,像金钱一样让人有安全感。   裴缜倒是能给他钱,但当金主的小宠物怎么可能是长久之计。   一旦失去了新鲜感,分分钟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不想、也绝对不能被打回原形。   易长晴本来也不爱香。   但自从裴缜让他看到了成为调香师可能得到的光明前途,他就开始疯了一样地努力。别人都说他的有天赋,是天才,天知道他其实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绝望了一次又一次,多么拼命才有了后来的成绩。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这种人,完全、完全就不一样!我的人生,是彻彻底底现实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轻松?!” 他喘着粗气,嗓子哑涩。   天色越来越阴沉,非常细小的雨丝一滴一滴落下来,把泥土打出一片柔软的腥气。   “会投胎很得意是吧?身在有钱人家很走运,了不起是吧?”   还别说,这个年轻人,是真的很会投胎。易长晴恨恨盯着韩复,即使把他的头按在地上,那沾染了泥土的皮肤还是透着象牙一样的光泽。   韩复是真的好看,长手长脚,身材跟模特儿一样。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能闪闪发光。   居然还有调香天赋……不是得天独厚又是什么?   上天真不公平。他也想在年轻的时候能无忧无虑染个头发、刺个刺青,每天晃荡着有着司机豪车接送。日子过得好到无聊,到最后被人打了一顿反而惊为天人,天天偷偷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看!   反正,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喜欢谁就花时间追呗;又长了一张当鸭都毫无违和感的脸,死缠烂打谁能抵挡得了!   易长晴是不止一次看到,裴缜跟韩复说话的样子,带着一点点令他陌生的笑意。   多好啊。长得那么招人喜欢,就连那种性格急躁的人都能几分耐心。有这种脸、这种财力,开了挂的人生,哪儿还用得着努力?   ……   “你真的觉得,我就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也有得不到的东西的,一直都有。”   太多了。比如被妈妈视为人生污点,二十三年来一眼都没看过他,比如爸爸也很少陪在身边。但可能在易长晴眼里,这些都不是事。   反正有钱可以去买鬼推磨,上学时也不会被仇富、被排挤。就算有了暗恋的对象,也不用拼尽全力去追,直接花钱买下来应该就可以了?   “得了吧,”易长晴冷笑了两声,“钱本来就是能解决一切问题!你现在不是什么都得到了?   “你真这么认为?”韩复问他,“那你现在也很有钱了,那你现在快乐吗?”   易长晴愣住了。   小雨淅淅沥沥,他突然落汤鸡一样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不快乐,这件事不是韩复一个人这么说。   根本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就是一点都不开心。杂志上喜欢说这叫忧郁气质,但其实不开心就是不开心,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忧郁气质”。   易长晴自己也想不通——按说,他确实已经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活成了一直想要活成的那种人。   可以走在塞纳河的夜色里,穿着高档订制的西装,周遭辉煌富丽的城堡建筑,都跟曾经在书中看到的、向往的样子一模一样。   也可以坐在米其林餐厅品尝美味的晚餐,被可爱,坦率、热情、有教养的大小姐蹦蹦跳跳挽着手臂。人生赢家,多少人嫉妒、恨得眼睛发青。   应该能觉得“幸福”才对。   但为什么,包裹而来的,却只有无尽的空虚。   那么多人都传他和伊莉莎是无比般配、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但其实他本人从来没有认可过这件事,因为不管她再怎么主动、再怎么可爱动人,他心里却还是空洞洞的无法产生任何感觉。   唯一还有“感觉”的,是偶尔做梦,梦见曾经的日子。   曾经有个人吼他、逼他、嘲讽他,弄得他疯狂想逃,可在歇斯底里后又会露出倔强又脆弱的疲惫,让他觉得难受,胸口发紧。   在belle工作,各种派系斗争、明枪暗箭,让人焦头烂额。   又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以前有人试图欺负他的时候,那个人会护着他,为了他谁都敢得罪毫不畏惧。   ……   雨终于落了下来,稀里哗啦的只有雨声。   易长晴抹了抹脸,有点不能确定脸上的水迹究竟是什么。他还沉浸在那种近乎于伤感的情绪里,韩复一句“人渣”的冷笑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不是还哭了吧,在这自我高潮什么呢?”   “所有人都迫害你,整个世界与你为敌,而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是悲剧男主角本人吗?”   “怎么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思路——承认你本质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伤害、背叛、践踏别人感情还毫无愧疚感净是理由。最后找不到别人像他那样对你好了,又骚动了!”   “不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扯什么钱啊、爱啊、自尊啊?”   “真的,你没去祸害belle大小姐算你还有点最基本的良心。像你这样的人,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幸福!”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水痕。   韩复还想说什么,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血淋淋的伤害。不仅能让易长晴追悔莫及,对他自己也可以说是扎心一刀。   真的很扯,明明不想说的,却已经无法控制。   “……你说我会投胎,嫉妒我现在能跟他在一起。但其实易长晴,我哪有你会投胎?”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儿就让他那么喜欢了,但你知道吗?但凡你早回来一年,甚至只比现在早半年回来,我恐怕也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希望了。”   易长晴:“你胡说。”   韩复摇摇头:“他没承认过。但所有人知道,他那时候在等你。”   易长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才不会等我,当初是他让我走的。是他先不要我的!”   韩复:“他那时候站都站不起来,你把他一个人丢那,还有脸说是他不要你?!”   “我想过留下来的!”易长晴吼道,“也说了要留下来照顾他,是他自己让我走的,说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真的和麦子熙说的一模一样,韩复苦笑。   “所以,你究竟是有多不了解他?他都说出那么绝望的话了,你还不好好哄哄他,居然真的就走了?!”   “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以后他、他后来……”   韩复说不下去了。真的是特别血淋淋的伤害值,害人害己,伤害得又疼又爽。   现在的状况真的特别诡异又可笑,两个人都哭成狗。   韩复觉得他一大半是气哭的,因为真心觉得这个易长晴又蠢又坏又傻逼,裴缜怎么那么可怜遇上他。   但恐怕在易长晴眼里,他也没好哪里去。傻逼坏菜男二号,撕他悲剧男主剧本。 第65章 苦艾   雨继续下, 像是没有尽头。   裴缜坐在医院的床上,郁闷脸瞧着自己那黑了屏的手机。   李斯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想倒杯水而已。”   大少爷在英国被专业管家伺候惯了, 刚才就着消毒水的气味嗑瓜子磕到口渴, 拿暖壶去倒水时,一浇开水全泼裴缜无辜躺在杯子旁边的手机上去了。   裴缜也是无话可说,买的时候明明说好的是防水防泼溅水手机,怎么就轻易狗带了呢?广告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涂娅:“我听人说这种情况放在家里米袋子里埋一夜就好了,不行的话, 拿去售后应该能修吧?”   其实,手机坏了事小, 主要是资料没了事大。   刚才三个人刚在单人病房里开完一个短暂的脑风暴会议, 涂娅和李斯特语音连线了各自公司的产品经理,就新香上线的事聊得热火朝天。裴缜的手机则开着放旁边做会议录音,本来总结出了不少好点子, 这一浇也不知道录音还有没有了。   裴缜叹了口气,又往窗外看了看,树枝在风里飘摇撞着玻璃窗, 雨滴落得稀里哗啦。   因为手机死了,所以他也搞不清楚韩复应该只是回去拿个衣服而已, 怎么就去了那么久。   难道是顺便睡了一觉?   不过韩小花这几天照顾他真挺累的,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其实烧都退了,按说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都是韩复保护过度才非要他再多住一天,他明明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   韩复在家洗了个澡,把一身抹得都是泥的脏衣服换下来。   在浴缸里的时候, 手指湿漉漉地给裴缜打了个电话,那边却说对方已关机。   韩复估计他是睡了,也好,刚才看镜子里半张脸都红肿淤青了,现在也是被水蒸气燎到都疼,估计等下得多冰敷一会儿才能见人。   手机亮了,是卓叔的电话。   韩复接起来,还没说几个字就“嘶——”了一声。   唇角居然也裂了,一说话就疼。   卓一凡:“你白学那么多年空手道了,怎么跟那种货色打也能弄成这样?给咱老韩家的丢脸!”   韩复:“卧槽,嘶,啊啊疼!敢情那时候您老找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啊?那我刚才差点都被谋杀了,怎么也没人来救我!”   卓一凡:“真快死了的话,会有人救的。”   韩复心想卓叔你的人到底靠不靠谱啊?还指望他们保护缜缜呢,你这样我不放心啊!   卓一凡:“小馥,要不要干脆把姓易的给弄了?”   韩复:“……”   韩复:“卓叔,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讲话,好多人都以为咱家是黑社会的?”   卓一凡:“那,是弄还是不弄啊?”   韩复:“你想弄什么啊?”   卓一凡:“卸他条腿,让他回不了法国。不行卖东南亚展览、黑非洲挖矿去也行。”   韩复哭笑不得,一咧嘴又疼。   ……   挂了电话,年轻人闭目躺回浴缸里。   如果这不是一个法治社会,他也真挺想把易长晴卖东南亚的。   主要是实在太可恶。   韩复并不相信以某金牌调香师如今的阅历和的地位,还会弄不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比方说做既然错了事情就该好好道歉、好好反省,而不是可怜兮兮装受害者。比方说爱一个人时应该全心全意对他好,而放手了之后就不应该再去打扰。   可易长晴却偏就是一脸不明白的样子。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脸在那里胡搅蛮缠、懂装不懂,掏出来无限多的理由,无限多的借口,在那自我麻痹、自我同情。   但真的有用吗?   骗得过自己吗?   韩复也挺可怜他——要真能骗得过自己,刚才就不会差点激情杀人了。   明明恍惚了四年、追悔莫及了四年,却居然能撑到最后都硬生生不承认。见到念念不忘的人后竟然还能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装逼样,暗地里妒忌、恨出血,却还是死要面子,指望着对方还能有朝一日求着他回去。   简直是活在梦里。   到头来真正能教易长晴做人的,恐怕还是时间。   四年不够,那就再来几个四年吧。   有时候情敌脑残有时候也是好事,因为等易长晴真正想通的那天,韩复跟裴缜要是能生娃,怕是到时候娃都生好几个了。   这么想着,自顾自笑了笑,又觉得眼睛又有点涩。   韩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很难过。大概是因为……今天彻底证实了,他的缜缜和那个人渣,当初确实如麦子熙所说,虽然性格很不合适、虽然闹得难以收拾,但应该其实是相爱的。   韩复并不介意裴缜爱过别人。   毕竟,他最初喜欢上裴缜的时候裴缜就一直在喜欢别人。不管那段感情在他看来值不值得,裴缜毕竟是因为爱过那个人、有过那些或好或坏曾经,才变成了现在他最喜欢的缜缜。   只是,如果故事还能是最初他听到的那样就好了。   还能是裴缜一直以为的那样,他单方面地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给他回应的直男。如果是那样,韩复觉得现在自己或许还能有多一些安全感。   刚才,两人在雨地里狠狠打了一架。易长晴当然打不过他,被他收拾了一顿。   他最后揪着易长晴的领子说,你这次回法国,以后就别再回来了。说你最好别逼我,你应该清楚我随时都能让你和你弟弟在业界永远无法立足。   他凶神恶煞,急着赶易长晴走,急着让他赶紧消失。   因为不想裴缜某天回想起来,突然发现他跟易长晴的最终分开,其实只不过是他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话。   如果他没有那么说,也许易长晴根本就不会走。   ……   洗完澡,韩复有点低落地刚推开浴室的门,就被小橘给拦路抢劫了。   橘猫很清楚韩复跟他那位严格的主人不同,抓住机会就提溜着一双圆眼,抱住主人对象的脚脖子顺地打滚讨妙鲜包。   韩复没办法,又一次暗戳戳背着裴缜撕妙鲜包喂了猫。   猫吃得正欢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那盆宝石花“小莲”。   上次被小橘整个儿挠了,后来韩复就把小莲搬去了猫进不去的玻璃调香房里。几天不见,小植物竟然真的已经如裴缜说的那样扦插复了活,叶片柔柔的很饱满,招招摇摇生机勃勃。   他蹲在那儿,自个儿摆弄了一会儿小莲,又站起来看向院子。地上还落了不少深秋的枯叶还没扫,但墙壁和篱笆都是前阵子翻新的,虽然刚才打架压塌了一小块,但修修就能好。   前阵子他和裴缜一起找人翻修了院子,连房子的外墙都重新装修了一下,墙壁上镶嵌了彩虹色不规则的卵石,搞成了很活泼的度假风。院子里还弄了吊床,他前阵子还暗戳戳地想着可惜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然趁着月黑风高,玩一个户外的吊床play什么的……   突然就觉得,有什么可伤心的?   这个家,家里的人、猫、小植物,已经完美地构成了他做梦都想要的一切。而这美好的一切都是他和裴缜一起设计、一起经营的,“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裴缜最后知道了当年易长晴其实对他有真感情又怎么样?   他还能比不过姓易的么?外貌人品才能经济实力哪点儿输了?   正常人都知道该选哪一边吧!   这么想着,一路就冲去衣帽间拿了外套。   虽然胸腹还有点疼,虽然脸还有点凄惨,但他真心想快点回到裴缜身边。韩小花今天有些不好,迫切需要养分,但只要抱一抱,光合作用就充足了。   急匆匆都走到玄关了,忽然接到李斯特的电话。   “韩复韩复,你还在家吧,能从你家的电脑把pei手机的云端录音给拷了带过来吗?或者直接从电脑发我一份。”   韩复:“啊?”啥?   李斯特:“我把pei的手机给弄坏了,我让pei跟你说吧。”   韩复乖乖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现在的手机都是自动连云端的,但云端文件夹的目录很杂,要翻录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翻到的。   找着找着,突然在一个文件夹下扫到了个视频,视频预览图上的人很眼熟,怎么好像是他?   ……   韩复点开视频,看完,整个人懵在当场。   视频的内容是他在逗那个“杜经理”。人家让他卖裴缜的资料,他就跟人家谈价钱。其实当然是在套话,但看起来不像,看起来怎么都是一副密谋勾结、同流合污的模样。   这个视频……是谁拍的?   为什么又会在裴缜的手机里?所以裴缜是看过了?他会怎么想,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更没有质问过他?   韩复的手指有点发抖,滑动鼠标看了下日期。日期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了,那周周六是pa比赛,视频接收时间是周日。   那个日子对韩复来说很有纪念意义。   那天本来说好了他们要跟胖哥和老余晚上一起去吃饭的,最后却没去,因为他调完香出来看到裴缜睡在沙发上,衬衫扣子散着。   在那一天之前,对于他的亲吻和拥抱,裴缜总是略微躲闪抗拒的。   那天却像是吃错了药一样主动诱惑。他居然还傻傻的特别开心,以为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从那天之后直到现在,裴缜都对他特别好,亲吻、拥抱、腻在一起,一切都异乎寻常的好。   可是,正常人谁看过这种东西还会相信别人,还会对人好?   ……   裴缜是在医院的一楼大厅碰到韩复的。   正确来说,他本来就是正在一楼大厅等韩复。   已经彻底退烧了,身体也一点都不难受,连睡几天也彻底睡饱了,现在只想赶紧出院回家。   李斯特和涂娅刚去给他买晚饭去了,电视又不好看,手机也坏了,简直百无聊赖。   好容易等到家养的韩小花,却看到青年好看的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   “你脸怎么了,在哪摔着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韩复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黑瞳微垂着,透着一些裴缜看不懂的恍惚和失魂落魄,裴缜伸手去碰他的脸上的伤口,小小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他们站的地方是风口,对病人身体不好。   那个视频,韩复发送到了自己手机上。他努力压抑着情绪,拿出来问裴缜。   “缜缜,这是什么?”   裴缜愣了愣,却说了人生中差不多最后悔的一句话。   他反问韩复:“……你给我解释一下?”   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妥。   因为本来视频这事他都快给忘了,但现在既然被翻了出来,难道按常理不是应该韩复主动跟他解释一下么,怎么还过来反问他了?   韩复站那愣了一会儿没动,像是被人戳了一刀回不过神来。   黑瞳微垂,眼里缓缓泛起了水光,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像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难过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正要把他吞没,他用尽全力向裴缜伸出手,可裴缜又没救他。 第66章 鸢尾花   打从韩复掉眼泪的一瞬间, 裴缜就知道不对劲了。   韩小花以前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但从来没有以这种样子哭过。这么货真价实地委屈伤心, 像一个被大人欺负了又无力反抗的孩子。   但裴缜刚想说点什么, 狗子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身想跑。   “韩复!”   他喊他,可是医院里人来人往非常嘈杂,声音轻易就被淹没。裴缜又跑不快,追了几步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他风衣的衣角, 最后却还是没能抓住。   想要抓住的人从手心逃离那一瞬间感觉,说实话既懵逼又扎心。   ……跑什么!   裴缜这半年来天天跟韩复腻一起, 已经非常不习惯突然被丢下一个人的感觉了。   到底是怎么了?   他站在那儿, 依然想不通——韩复以前从来可没有丢下过他,从来都没有。恨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腻在一起,天天亲亲抱抱举高高。   虽然在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 他也有过自恃是金主对韩复脾气暴躁的时候,但韩复从来不会生气,而是会用那双好看的眼睛亮闪闪地、充满耐心地望着他, 用黏黏糊糊的可爱兮兮的笑容讨好他,即使忍了委屈、被刺着了也想要贴上来抱抱。   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不可能反应那么大。   问题就出在那个视频上……裴缜努力地反思,是不是刚才韩小花问他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坚定地表达“我相信你”的态度?   可他也就不过是让他解释一下而已,态度不算差,韩复明明解释一下就好了。   他又不会说我不听我不信, 说开就好了,真的有那么严重?   ……   伤神又忧愁,拖拖拉拉地回到病房,发现一大堆人都在。涂娅和李斯特回来了,麦子熙也带水果来看他,还捎上胖哥和余闻哲,扎堆儿跟萝卜开会似的。   不一会儿,胖哥他们就跟涂娅他们在外头已经聊得一头热。   裴缜则关门坐在病房里,例行接受好友麦子熙的谆谆念叨。   麦子熙:“裴缜,你换位思考一下。”   裴缜于是点头听话,很认真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韩复……被人拍了这种视频遭到质疑,肯定也会觉得很冤枉很气,所以,不是更应该急着去解释吗?!   麦子熙摇了摇头,对他的结论似乎有点失望。   “裴缜,你真的喜欢他么?”   “如果只是把人家当玩物当安慰剂,还不如早点跟他说清楚算了。他对你是真心的,这样真的有点可怜。”   裴缜愣了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怎么了,老子对他挺好的不是吗?”   瞬间整个人炸了。虽然仍旧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但麦子熙的这句话终于让裴缜醍醐灌顶,明白过来为什么韩复刚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问题果然很严重,比他想象的还严重——韩复居然会认为他根本不爱他?!   更伤不起的是,不仅韩复那样认为,连麦子都这么想?   为什么啊?裴缜气得头晕,压抑了好几年的歇斯底里一瞬间上头。   “老子当年……吭哧吭哧拖着一条腿,硬生生把厂子开起来,花了几年的时间累得吐血。后来遇到了他,收到了那种视频还是想着就算是骗我的我也认了、被卖得万劫不复也随便他了!这都还不是真心什么是真心?怎么就玩物了?怎么就安慰剂了?”   “我那时候开厂子是怎么辛苦的,你明明也都、都看到了……我连好容易积攒的心血都可以不要了,随便他是真的是假的我都不怪他。你们到底……是怎么能推断出来我不是真心的?”   麦子熙:“…………”   麦子熙:“裴缜,你先别激动。”   裴缜吼得嗓子都发哑:“你们都疯了吧想什么呢?他不了解我也就算了,麦子熙你跟我从小学就认识,怎么连你都怀疑我!”   麦子熙哭笑不得,赶紧拽着他坐下。   “你真的先别激动,你听我跟你说说韩复那边大概是怎么想的啊。”   裴缜憋着一肚子委屈,努力听完了。   虽然听完了,还是觉得麦子熙和韩复的逻辑都非常怪异——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他不问韩复视频的事就代表他根本不在乎韩复?为什么继续对韩复好,反而说明他从头到尾把人家当鸭子、当玩物,从没想过能长久,也没放感情,只想一次性嫖完拉倒?   “你们什么逻辑,正常人怎么可能这么想?”   麦子熙也很无奈:“正常人……都是我们这么想的吧?倒不如说是你的想法比较奇怪?”   裴缜:“我哪里奇怪了!”   麦子熙:“像那种‘被骗也认了’、爽一把就死的想法就很奇怪吧。不仅非常消极,而且对自己的人生也很不负责,这个你以后要改,我大概会跟韩复一起盯着你改。”   裴缜:“……”   裴缜:“艹!”   什么几把玩意儿?他又颠过来倒过去想了一遍,还是不怎么想得通,整个人想哭又想笑的。   麦子蠢也就算了,反正艺术家混账逻辑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小花明明平常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这次也这么蠢?”   他没想说出声的,却不小心说了出来。麦子熙听那个“也”字格外扎耳:“怕是跟某些人在一起待久了,被带的吧。”   裴缜无话可说。   他觉得他们有点蠢,他们觉得他不可理喻。   所以可能,大家都挺蠢的吧。   他的朋友,他爱的人,所有人蠢到一块儿。正好大家天天都在一块儿相亲相爱,非常合适。   ……   韩复从医院跑出来时,雨还在下。   沿着街失魂落魄慢慢走着。身为一个帅气高挑黑风衣垂着眼眸的下雨天不打伞的年轻男人,感觉不是在拍电影,就是个湿透了的死神显形。   各种路人纷纷回眸,他也不在乎。   漫无目的走了几条街,心里发空,不想回医院,也不太想回家。   好在他在s市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家好歹在s市郊区的别墅也有三五栋,偏偏就是他的去这栋今天居然有人!   灯火通明,桌子上摊了个大面板,一般常驻云南的卓一凡正拎着擀面杖在包馄饨:“哟,你怎么跑来了?”   韩复从小算是卓叔带大的。   他又没妈,卓一凡对他来说跟老妈的意义本质上差不多。男人本质上都是男孩,在外面受了挫折,都是想要回家找妈妈的。   卓一凡扬着擀面杖:“去去去,一边去!浑身湿漉漉的洗完澡再靠近我。啧,之前听人说你被打了还不信,居然还真顶着那么蠢一张脸,回头叫你爸看见了得再打你一顿。”   “……”别人老妈都不是这样的,这果然不是亲妈。   韩复正打击加打击伤心着,就见卓一凡拿了只空碗,又从冰箱里抓了把香菜。   “晚饭没吃呢吧,吃不吃馄饨?”   韩复:“呜……吃。”   “先说好,你爸明天夜里从这里转机要回来休息,这是给你爸包的,”卓一凡说着,还认真数了一下面板上的馄饨,“所以你只能吃十五个,嗯,最多十八个。”   韩复再次觉得卓叔好抠,而且日常爱他爸远胜于爱他,但也很清楚反抗的话就一个馄饨也没有了:“我要葱,还有别给我加香菜了。”   卓一凡:“咦,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香菜么?”   韩复:“我现在最讨厌香菜了,最讨厌!”   洗完澡,吃上了热腾腾的馄饨,韩复:“咸了。”盐太多,蛰得嘴角疼。   卓一凡:“你不掉眼泪就不咸了。”   韩复梗着头不满:“我没掉!”   卓一凡斜了他一眼:“眼里没掉,心里掉也会觉得咸。”   韩复:“……”   卓一凡:“所以,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爸当年把你赶出家门也死活不同意你去追求啥玩意的‘真爱’了?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得歪拧成这幅惨样哭兮兮跑回来。”   韩复一摔筷子:“谁说的我跟他不好了?”   卓一凡嘲讽脸:“行行行,你们好你们最好……”   没嘲讽完,就见他家孩子蔫蔫坐在那真的开始掉眼泪了。还和从小到大的哭闹都不太一样,也不出声,一双黑瞳就这么木木瞪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卓一凡毕竟也算是半个孩子他妈,比较心疼,也说不出啥了。   只能暗自庆幸,你小子这熊样没被你爸看到,不然怕是要拿刀杀人。   韩复吃完,趴沙发上又自顾自难受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大床上,时间是早上九点多,拿起手机,并没有一通未接来电。   “……”最后一点点小希望都破碎成渣渣。   原来是真的不在乎他。   他万年不见才矫情一次,裴缜居然连哄都不带哄他一句的。不仅没哄,连最基本的小红包都没发!   韩复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该不会……是最糟糕的情况,缜缜不会以为那个视频是真的吧?然后以为他是哭着畏罪潜逃了?   简直绝望。   “醒了?”房门被外头卓一凡敲了敲,“穿衣服出来吧,你朋友来了。”   韩复一愣,一秒跳起来哗哗哗穿衣。   非常一张糟糕的脸,眼睛和脸上的伤口全部肿着,乌七八糟。他对着镜子很不满又急匆匆收拾了一下,把刘海拨下来挡着眼睛,开门冲到客厅。   来的人不是裴缜。   韩复实在是不太想露出大起大落的失望的表情,但是真的委屈到变形。   来的人是余闻哲。正在有点惴惴不安地环顾着别墅富丽堂皇的装修,见他出来马上从沙发上蹦起来,手里抱着个大盒子。   卓一凡:“是你朋友没错吧?昨天你在客厅睡着的时候电话一直亮,我就替你接了。他说今天有事要来找你,我就给他发了地址。”   余闻哲:“老韩,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韩复:“没事……嘶。”   唇角的伤口也不知道咋回事,睡了一夜不仅没好,一张口疼得更龇牙咧嘴了。   余闻哲:“我昨天和景行还有麦子大哥去医院看裴大哥,你又不在,裴大哥整个人都怪怪的,问他他又不说。你、你这跟裴大哥吵架了吗?不是还动手了吧,裴大哥脾气应该没那么坏啊?而且你、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这么说着,斜眼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卓一凡。很有古韵的大帅哥,住那么梦幻的别墅,长得也比裴大哥没有差到哪里去,他跟老韩什么关系啊?   不会是在外面找了有钱野男人所以被裴大哥打……不不不才不会!别乱想!   他摇摇头,整个把手里的盒子往韩复怀里一塞:“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把这个给你。”   韩复接过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用丝线绑好的一整套精巧的玻璃调香器皿。   余闻哲:“就是……很谢谢你这么久一直愿意让我去你家用调香台,还教了我那么多调香的技巧,你、你和裴大哥还请我吃了那么多次饭。其实早在易长晴把你的瓶子摔掉的那次,我就想着给你做一套这个了。但因为平常上课很忙就做得很慢,做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做好。”   韩复:“这是……你自己做的?”   余闻哲点点头。   韩复仔细去看那盒子里的玻璃杯。是那种48件的大套装,一半透明瓶,一半暗瓶。透明瓶子的一切细节堪称完美,那么近距离盯着看也看不到丝毫瑕疵。暗色瓶也不是一般外面卖的棕色,而是做成了星辉的渐层,很像是夜里璀璨的极光。   余闻哲:“保证好用!我还给你在这里做了好捏的地方,不容易被烫着的那种。你回去多试几次就顺手了。”   韩复:“……”   韩复:“这种东西,你自己做出来的?这玩意还能自己做?”   余闻哲:“嗯。其实这个可好做了,学校的玻璃工坊就能做!就首先把xxx怎么怎么样……其次再把ooo内样内样……再给整个吹起来就行……”   他说了一大堆韩复听不懂的:“学院里有烧制调香瓶的选修课的,我虽然调香分数不太高,但玻璃烧得还可以,之前还有一套作品进了格拉斯的展柜。而且,我以前上班的时候就是做模具设计的。还有,传说格拉斯的玻璃工坊出来的东西传说是有幸运加成的,你拿着它pa说不定能赢,不,是一定能赢!”   韩复:“……谢谢你啊。”   他以前当然不是没收过朋友送的东西,但像这么用心的礼物却真的是第一次。让他再一次觉得,比起曾经有钱任性的日子,他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人生,和现在人生里所出现的一切亲朋好友。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别和裴大哥闹别扭了吧。”余闻哲轻声劝他。   “你看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那么不容易,能找到喜欢的人爱、喜欢的事做有多难呀,你得好好珍惜。就算遇到了问题,你们也要想着一起克服、一起商量解决。我、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们可别让我走不安心。”   韩复:“……走?你去哪?”   “回老家……去设计院上班。我、我之前答应过爸妈的,再努力最后一次,不行就真的放弃调香了。上周升班考,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最后还是……现在看来,我可能是真的不合适做一个调香师吧。”   余闻哲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上周躲在宿舍哭了一星期,居然还没把水分给耗完。本来还想安慰韩复,结果现在又想哭了。   韩复看他眼圈红红的,都替他觉得扎心。   都已经那么努力了,那么热衷于这个行业,结果还是不行?天赋难道就那么重要,都不给有梦想人点机会,等等,视线又回到手中的瓶子里,忽然觉得,咦?   “老余,你有没有考虑过……转个职?”   余闻哲迷迷糊糊:“啊?”   韩复看着那些超牛逼的瓶子,觉得这已经很一目了然了吧。你调什么香,回什么设计院,你真正该干的事情你自己看不到吗?   韩复问他:“如果真的不想放弃这个行业,不能做调香师的话,做设计师你能接受吗?”   余闻哲:“……”   “之前香浮世家和画春堂都在说找人设计的瓶子不好看,还问我认不认识学院里专业做玻璃的匠人来着。正好,不就是你吗?”   韩复问卓叔借了个车,拽余闻哲出门。   反正也是凄凄惨惨戚戚了,与其待在家里徒伤悲,还不如顺便帮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余闻哲觉得,韩复人简直好到不行,可能是天使。   韩复也觉得,余闻哲人简直好到不行,上车居然知道直接开后门,没来坐他副驾的特别预留位。   余闻哲在车上坐着还是有些不安:“不然,老韩你还是先别管我的事了,反正我还要耽搁几天的,先回家哄哄裴大哥吧?我听人说情侣吵架,隔夜就容易凉,再隔就彻底凉了!”   韩复无奈苦笑。   他又不是不想回去哄裴缜,只是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从一开始在一起,他就很清楚裴缜构筑了一道玻璃墙把所有人硬生生挡在外面,所有的退缩、质疑、防备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裴缜的过去,也能理解那道墙存在的理由。毕竟,如果不是对爱情极端失望,谁会大好年华的不想好好谈恋爱,就只想安安生生养个鸭?   韩复本来并不想当鸭,问题是裴缜只要鸭,所以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当鸭。   他当鸭当得异常出色,真情实感和技巧并重,又特别会打滚撒娇卖萌。渐渐裴缜不像以前那么僵硬防备,也越来越愿意露出笑容,甚至后来既不会凶他也不会吼他,也再不拿金主身份压他。   他的待遇也和当年易长晴不一样,比易长晴简直好上太多了,任何一个场景都能把易长晴气死的那种。再后来,裴缜开始接纳他的拥抱、亲吻和爱抚,到最后甚至于身体也打开彻底接受了他。   他终于可以抱着自己少年时就爱的人,每天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相处,一切都那么好,韩复还以为胜利在望。   直到看到那个视频,突然开始怀疑——裴缜是不是从头到尾没真正相信过他?   也许,他爱的那个人,心早就已经死透了。自始至终不过是隔着玻璃在“欣赏”和“配合”他的表演,面带微笑,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他从来不怕捂不热,更不怕花时间、花功夫,他喜欢他,只要他的心还有一点点活着的迹象。   但要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呢?   要是真的一点都不爱他,被他这么一闹反而觉得无趣了,之后都不想要他了呢?   余闻哲:“老韩你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吵个架就不要你了?裴大哥肯定现在很担心你,说不定正在到处找你呢!”   “他不会来找我的。”韩复垂眸。   他很了解裴缜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来找他?   ……   香浮世家的会客室里,四周香水展柜里都是自家历年的香水。   除了叶真衣一向高贵典雅的香型,也有很多欠揍搞怪的主题——比如说韩复现在盯着的黑猫香水。   那不是传统可爱的猫造型,而是那种死鱼眼的大佬猫,很欠揍的样子。那种吊吊的生人勿近的样子,简直跟韩复第一次看到缜缜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想笑又想哭……可爱,想买!   “老余,你不然、不然自己在这跟叶总谈应该吧?我、我想先回去了!”   韩复突然就站了起来。   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裴缜不来找他也好、不想要他也好、捂不热也好,他也得回去!   反正感情的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韩复记得他小时候很喜欢吃螃蟹,但总是剥不好壳。老爸和卓叔一边一个,就眼睁睁看他被扎破手也不肯帮他剥。   “想要品尝美味,就不能怕麻烦”。   他那时候还犟:“那么多别的好吃的,都不需要剥壳!”   老爸于是呵呵抢走他的螃蟹:“那你去吃‘别的好吃的’啊?”   但他不想吃别的好吃的。   想要摘到玫瑰,就不能怕被刺伤,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不配做老韩家的孩子。更何况,他昨天不是才听过某易姓傻x的失败经验?   那可是裴缜!嘴毒倔强不服软,如果这种程度就怕了,还怎么把他给攻下来?   韩复咬牙给自己鼓了劲,转过身去,却愣愣在门口看到一个人。   余闻哲暗戳戳把手机放回兜里。你说他不会来找你的,这不是来了?   韩复:“……”   那时候是中午,香浮世家的走廊的玻璃顶,裴缜的脸庞轮廓被打下一片暖融融的明光。   韩复呆了几秒,眼眶有点疼,他是来找他的吧,今天又不是周日,他又不用来香浮世家评香,总不能是碰巧刚好经过?   还是很没用地颠颠跑过去抱住了,不过半天没见而已,就超级想他。   总听人说,拥抱的时候,是心与心最近的距离。   就这么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所有的伤心委屈也不能说全部烟消云散吧,但大半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裴缜抬手,揉了揉狗子柔软的发梢。   傻狗子,怕是还以为他不愿意疼他。跑过来的时候红了眼眶,抱的时候生怕他跑了的力度。   即使这样,还是愿意爱他……怎么这么傻。   裴缜紧紧抱了抱韩复,抱完,扯住他的领带就是一个深吻,还伸了舌头。第一次完全不管大庭广众旁边还有单身狗在围观。   亲完,揉了揉那张满是伤的脸。   韩复:“轻点,缜缜,疼疼疼……”   裴缜并不想弄疼他,但他确实还想看看韩复那皱着眉要哭不哭的脸,因为觉得眼熟。   韩复真哭起来时看着像个小孩。   裴缜总觉得,他印象中见过某个小孩,也是那个样子特别凄惨地嗷嗷哭的。 第67章 机器人   对裴缜来说, 之前那一夜并不好过。   他几乎整夜没睡, 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事情。   家里突然少了个人,空荡荡的让人不习惯。十一月的棉被怎么都捂不热, 以前有狗子抱着总感觉特别暖,现在突然没了, 双脚连着小腿都一片冰凉。   却不是因为冷、或者“不习惯”而睡不着。   裴缜其实很清楚,韩复并不会真的会一走了之。   他跟他家小花在一起也半年多了,三十岁再看人,比二十岁看人准头精确了好多,不可能不了解。   韩复是个傻白甜小青年, 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坏心思,而且很疼他、有很乖, 所以就算是像麦子熙说的一样误会大发了, 在外头待个一夜, 最多两夜, 最后应该会主动回来。   可就,是因为发现知道他会回来, 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有恃无恐, 才更觉得难受。   ……   一点, 两点。   实在无法入眠,裴缜爬了起来。   小橘不满地叫了一声, 倒头进猫包又睡了。裴缜披了件衣服, 推门走进院子里的玻璃调香室, 在夜空下点亮灯光。   在过去所有心烦意乱、意志消沉的日子里, 他所爱的调香事业永远可以拯救他。   裴缜觉得这样的人生算幸运了,毕竟,生活这个小贱人,对大部分人都不好对付。芸芸众生走到的某个阶段时,总会遇到各种各样过不去的槛。   就连大明星雷曜看起来那么光鲜、那么活泼开朗的样子,也都暗地里吃过大半年抗抑郁的药。   裴缜之前小半辈子,也算遇到了不少倒霉事儿,但从来没得过忧郁的病。   倒也不是大家认为的“特别坚强”,他很清楚,自始至终撑住他的究竟是什么。   “梦想”这个东西,真的特别美好。   无论现实再怎么苍白无力,只要有了它就能一直有一个叫做“希望”的东西在远处摇曳,闪闪发光。   ……   玻璃调香师的柜子里,琳琅陈列着造型各异的精油瓶,裴缜伸出手,修长的指尖缓缓掠过。   香水瓶子形态各异,有的四四方方规律高冷,有的做出了妩媚的弧度漂亮的腰线。有的做成了猫,有的做出了花朵,镶嵌漂亮的金属,用水晶和亚力克材质做了纹路,从内而外张扬着设计感。   “夜莺与玫瑰”、“晚星”、“尼罗河花园”、“ 一生之水”、“橘彩星光”……   他默念着,想着他和小红莓合作的那款白巧克力小天使下周也要上线了。   滋味酸酸甜甜的,抚慰人心。   忽然触手之处一片冷若寒冰,指尖停在一只红黑相间的、设计嚣张的瓶子上。   裴缜愣了愣。   那是墨洛维的“嫉妒”。   belle的创始人墨洛维格拉斯,其实是裴缜心底最喜欢的那位调香大师。   关于墨洛维的生平,流传下来的趣闻很多,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当然永远与“爱”有关。   墨洛维有个神秘的爱人。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听说因为双方家里强烈反对,他们分开过。   由此衍生出各种各样版本的传说流传至今,最普遍的猜测是,那应该是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犹太少女,因为后来二战爆发,那个爱人被德军带走,然后下落不明。   墨洛维为了寻找那他,冒着遍布的硝烟炮火,一个人踏遍了整个欧陆。   他的高产期也是集中那段时间,感情激烈、代表他一生成就的辉煌作品一瓶接一瓶问世。   “艺术”这种东西,永远是最难以解释的。   按理说画只是色彩的堆积,香只是气息的混合,音乐也只不过是不同金属、丝竹发出声音共鸣。   但人们却就是能从其中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晦涩、痛苦、欢乐、激昂……   而艺术家们也注定是生来自负的。调香师之间如果能够天然互相欣赏、产生共鸣,通常是因为他们的风格很像。   裴缜确实跟墨洛维很像。   不论是作品,还是他还是业界新贵的时候那年轻、富有、才华横溢,强势而雷厉风行的模样。   听说墨洛维也固执,也脾气不太好,也容易激动,也急躁又毒舌。   也单纯勇敢又一根筋,可以为了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冒着枪林弹雨无所畏惧。   那一年,墨洛维也只有三十岁。   承受着世人的非议、整个家族的压力,在极端封闭的年代抛下了一切虚名甚至不顾身家性命,冲动得像个少年。   裴缜再看看镜子里倒映出的三十岁的自己。   可惜已经不再是个少年。   成熟,世故,长出了坚硬的壳,就连对疼痛的反应都很迟钝。   他曾以此为傲。   直到现在发现,那层自我保护机制从基因里几乎抹杀掉了所有爱和信任的本能,弄得他现在想好好疼一个人都不得章法,弄得一塌糊涂。   时钟缓缓,走到了凌晨三点。   那是黑夜最深的时候,黎明未至、万物无光。   空旷的虚无中,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扑腾了一下,也许是野猫或是别的什么。裴缜被吓得手一抖,手中的瓶子无可控制地坠落。   在脚边碎裂开来,香气一下子浓烈地弥散。   焚香的辛辣,木头、玫瑰和姜的冷冽,黑暗而激烈的冷淡、孤僻、生人勿近,像是整个人生所有的负面情绪劈头盖脸扑面而来,将他整个包裹吞没。   他十分慌乱,又无所适从。   明明知道那不过是一瓶香而已,沉重的情绪却压抑得他想要哭泣。可就在一切就要分崩离析的瞬间,渐渐地,末调却开始升温、回甜。   仿佛爱人温暖的怀抱如期而至,香郁四溢。   裴缜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又就如同冥冥之中有什么人正在黑暗的前路之中给他点起了一盏明灯,甚至为了让他明白过来、不惜让珍贵的作品从他手中滑落、碎裂。   有人想要告诉他,他其实已经很幸运。   至少他所生存的时代,没有压抑的社会环境,无需战胜强大的家族压力,不用逃过纳粹的追捕、穿过硝烟和炮火,在尸山血海中寻找生死未卜的爱人。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全部触手可及。   要修补的、要解锁的,不过只是自己的心。   ……   小车慢悠悠地开着。   其实,裴缜肯来接他回家,韩复已经非常满足了。   虽然这对别人来说可能不是事儿。但对裴缜这种死要面子的类型说,难度怕是高于道歉,仅次于叫老公。   算是给足了他脸。   只是裴缜全程安静,什么都没说,韩复又有点惴惴。   这种心情很像一时冲动气鼓鼓离家出走,然后又被爸妈拽着小胳膊小腿儿领回家的不懂事小朋友,总感觉被骗回家关上门,免不了一顿教育性皮带炒肉丝。   韩复有些忧伤地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   咦,等等,整个人突然精神了。   裴缜本来就长得是那种苍白英俊的病态,藏着一点点小煞气和小神经质……不是本来就很适合玩皮带play、严肃调教的感觉吗?   怎么办……   偷偷看了身侧一眼,又罪恶地看了一眼。   回到家,小橘蹲在门口嗷嗷待哺。   裴缜这次没有选择先喂猫,而是果断进厨房热了四菜一汤,先喂狗子。   韩复午饭一直没吃,正有点饥肠辘辘,看着颜色鲜艳的翡翠虾仁、番茄炒蛋等等受宠若惊。   “缜缜,你做饭啦?”   裴缜偏过头,表情别扭:“外卖。”   韩复:“呃……”   裴缜:“是你之前说不准我再进厨房的!还有,买给你你就趁热吃。”   是是是,韩复乖乖坐下了。   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只是一天没见而已,韩复一边往嘴里塞QQ弹弹的虾仁,一边忍不住偷看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   怎么拿筷子的手指那么好看,怎么咬东西的唇形会那么性感,怎么别扭不爽脸会那么可爱,怎么一天不见而已,就那么想他。   ……   裴缜被盯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吃饭也食不知味。   忽而低头一看,碗里突然多了好多虾仁。   他和韩复都喜欢吃虾仁,结果韩小花又在习惯性把都虾仁往他碗里夹了。   裴缜“啪”地放下筷子。   【好好吃你自己的!】   韩复无辜呆萌脸,他则霸气侧漏地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直接冲到对面往人腿上一坐,然后一口虾球直接嘴对嘴强喂过去。   以上,只是脑内幻想。   现实中,他轻轻放下筷子,又拿起来。嘟囔了一句“你不吃吗?”手有点抖,一颗虾仁都夹得颤颤巍巍。   韩复愣愣地看着裴缜明显的投喂动作。筷子伸过来,却皱着眉不看他,一副你爱吃不吃、但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可能会玻璃心稀碎,总之别扭到极致的样子。   ……今天,居然还不止来接他这么一点点的让步!   韩复像狗子扑蝴蝶一样一把抓住手腕,把虾球吞了。裴缜吓得筷子都掉了,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想来舔他手指,又拼命往回抽。   一顿饭吃得丧心病狂。   ……   裴缜有些窘迫、又暗暗有点小开心和小得意,差点就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反正韩复看起来也多半get到了他的意思。更何况,他看起来也并没有继续在难过、在生气。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么?   唇角被餐巾纸柔柔蹭了蹭。青年扬着挂了些横七竖八小淤青、小伤痕的俊朗的脸,一如既往用黑亮亮的眼睛爱意满满地看着他。   他总是这么看着他。   带着毫无原则迷恋和溺爱,收下他给的一点点甜就心满意足。   却从来不吝拼尽全力给他的人生带来各种各样的惊喜和香甜。如果口袋里有糖,也一定会全部翻出来给他,还不放心地翻好几遍。   所以……哪里够呢。他做得完全不够,远远不够。   裴缜站起身:“你过来。”   韩复像是被老师下课喊去办公室的小学生,一路战战兢兢跟着裴缜进了玻璃调香室。   看着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瓶子。   是香浮世家的瓶子,韩复对这款印象太深了——去年冬天的超贵限量款,瓶子的造型是一个雪花水晶球摆件的模样,里面还有雪地里的小风车,原款是淡红色的玫瑰香,飘散着晚香玉的花瓣。   后来裴缜去香浮世家做评香师,韩复去客串“霸道总裁的小鸭子秘书”时,曾不经意说过那瓶子真的好美。被叶真衣听见了,专门叫人去仓库给他找了个空的。   现在,瓶子里填满了淡金色的液体,那是橙花油特有的萤光。   瓶子上面,还系着一根丝带,打结的方式并不高明,看起来像是笨笨的用手工系上的。   “这个是……你最喜欢的柑橘香。”裴缜把那瓶子硬塞到他手里,“生日礼物。”   他本来想过送他些别的什么,想过花,想过衣服甚至戒指,还恶俗地想过不然把自己也打个包。   但是昨天晚上坐在调香台上,却想起韩复每次说起《调香史》里那位给自己夫人调制了传世私香的调香师,都一脸赤裸裸的向往和羡慕。   “不是什么很精致的香,随便做的。”   没有写香谱、也没有反复修改,确实算不得精致。却还真不是随便做的,裴缜很清楚现在韩复也算是半个很牛逼的调香师,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款香整整用了裴缜七个小时。从凌晨三点弄到上午十点,做得全心全意。   “……你马上,也要24岁了。”   他轻声喃喃道,百感交集。又觉得自己有病,他30,人家之前23,差7岁;现在他还30,韩复要24了,只差6岁了。哈哈哈,没救了,居然会为了这么无聊的小想法而开心。   韩复翻来覆去看手里的小瓶子,喜欢得要死。   他要24岁了,24岁这年,收到了这样的生日礼物。   恨不得能蹦回18岁,跟那时自己大肆炫耀一番。6年了,他单相思了6年,眼前人从不记得他的存在,终于变得可以认认真真记得他的生日,还送他亲手调制的香水做礼物。   韩复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跟裴缜说过他的生日是哪天,所以这真的是天大的惊喜。   又不明白,缜缜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呢?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很久以前,裴缜在报名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那次。   一个日子,从那时一直记到现在。为什么会觉得他不爱他?不存在的。   韩复简直超级想哭,却硬忍着:“缜缜,你都记得我呀。”   裴缜却突然有点激动:“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他憋得团团转,像是难过、又像是有什么话堵在喉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当然记得,我都记得!”   韩复重重点点头,这是个傻问题不该问。他已经听懂了,全懂了。   可裴缜还在努力解释:“像这种事我以后都会记得!我虽然有时候有点……但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太……”   韩复真的已经完全懂了,只想抱抱他。结果都冲到面前,几乎鼻尖贴鼻尖了,裴缜突然又问他:“是不是……我今天不去接你,你就不回家了?”   韩复赶紧摇头。   “你现在当然说不是,你一晚上去哪了?”   韩复:“缜缜我错了。”   裴缜:“下次要是还这样……”   韩复果断摇头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裴缜:“下次要是还这样,你就去小区门口的商超里待着,里面有沙发和床。你就在那待着等我去找你,不行吗?”   他不知道韩复听见没听见。   反正整个人是原地被抱起来,直接扛进了屋。 第68章 辛香料   裴缜总觉得, 他在那一天交出去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身体。   本来韩复把他抱进屋、抵在床头疯狂吻他时, 他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介意一些小细节, 比如此刻窗外还是一片明亮,他并不习惯于白日宣淫。   更别说,又突然间窘迫地想起前一晚一个人在家心情实在太乱了,他竟然还忘了洗澡。   裴缜是一直有点小洁癖的,能忘了洗澡这件事, 简直是自己都费解。   但他确确实实就给忘了,在这种情况下被爱人抚摸身体, 按说绝对绝对不情愿。   拼命挣扎了, 结果没推开。   老男人的倔强在年轻狼狗面前根本百无一用。韩复直接把遮光窗帘一拉,把人拦腰一搂,屋里登时陷入夜一般的深黑。   ……   什么都看不到时, 剩下的感官就被突然无限放大。   耳尖的亲吻滚烫,呼吸声穿透空气,一声声敲击心脏。   裴缜忽然没了力气, 沉迷于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中,蹭着韩复衣服下面有那么一点点小q弹的年轻小肌肉, 闻着那一丝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像是沐浴乳的香气,奶奶的,甜甜的,满是小奶狗的诱惑。   裴缜后来记忆是凌乱的。   黑夜这个东西,总是能够偷偷勾出人类心底潜藏的一些动物性。他在“白天”时明明还连嘴对嘴喂个虾球都怂, 却能在夜的遮羞布下丧失理智。   各种各样细碎的片段里,他绝对是把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都做了。   那疯疯癫癫的熊玩意儿是他又不像是他,特别主动,甚至到有点放荡的地步。印象中最后居然是韩复扶着他的腰拼命地吻他,求他慢一点、别冲动、多爱惜一点自己。   裴缜是慢了下来,却紧接着疯又强硬地去亲吻韩复,咬他的唇。   完全亲不够,他在这一刻,就是特别特别地想要他——想要包裹他、独自占有他,疼爱他,给他世界上最好的欢愉。   黑暗真的太好了,可以装作忘却了羞耻,只努力专注于从身体最深处泛上来的细密的渴求。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矫情,只是被动地等着对方攻城略地发现他的渴望。   裴缜越想越觉得韩复傻,只会一味对他好,付出多少都不会跟他邀功。   可他以前做得不太好,把他弄哭了。   以后都不想再让韩小花掉眼泪。他本来就比他大,应该像个大人样好好保护热血单纯的小男孩,让他不被这个世界伤害。   不是躲进他的童话世界里寻求庇护,而是拿起弓箭武器,撑起他的童话世界。   ……   那天做完,两人彻底睡了个天昏地暗。   还是裴缜先醒的,拉开窗帘已经是月光朦胧。回了几条公司不那么重要的信息,抵着已经散架的老腰抖抖索索下床。   韩复还在沉沉睡着,搞得裴缜心里有点小骄傲。   人生第一次,他这好像是……把永动机狗子给榨干了?继而歪歪头,又总觉得床哪里看着有点不太对。   再一看,卧槽床角好像塌了一边。   他这床三万多,按理说是实木的……战斗太激烈,还是又遇上了无良奸商?   地面、桌面全部一片狼藉,身上更是滑滑腻腻无法形容,裴缜赶紧钻去浴室认真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又回想起各种乱七八糟的片段,差点没羞耻得用满是泡泡的一缸子热水生生淹死自己。   洗完站起来,镜子里一身各种各样的青紫色痕迹,比韩复的脸还惨得没眼看。   匆匆脸红想避过时,又犹豫了一下,皱眉抬头看了几眼——整体看来,他整个人好像是比之前有肉了。   实在是这半年来伙食好、心情也是真好,喂出来幸福胖不可避免。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公司买了健身器械,没事摸两把,才不仅没胖起来,还不再是之前是那种空有骨头架的清瘦,连腰线都长出来细长条的小肌肉。   他真的觉得自己活回去了。   天天越来越帅,越来越年轻。   也怪不得昨晚那么疯,都没像以前一样娇弱气短要死不活。身体好起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渐渐的就从上次床歇几天变成了习以为常,最近大战个几回合也能勉强撑住了。   ……这要是没有狗子,他哪有今天。   热了碗外卖的皮蛋瘦肉粥宵夜回房,月色下韩复也醒了一半,顶着一张懵懵的、傻兮兮看着的又帅又惨脸看着他。   裴缜又开始觉得自己男友当的不称职了。这脸到底谁弄的啊?胆子这么大,削他!   ……   “不是,他真的可能脑子不对劲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如果说裴缜对易长晴粉转路是在四年前,路转黑就是在今天了。   后来又套话套了半天,可易长晴到底来找韩复干什么、说了什么,小花始终没跟他说。   没说就说明那人肯定又搬弄了什么是非,结合那天韩复低落到谷底凄凄惨惨的样子,裴缜是既心疼又气,愤愤然马后炮地隔空骂了好几句。   多半已经滚回法国了。易长晴本来就是belle总部的调香师,这边不做pa评委之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基本上阴魂已散,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一起你一口我一口把皮蛋瘦肉粥吃完,又在床上腻歪着抱了一会儿。   “缜缜,”韩复蹭蹭他,“那天晚上我不回家,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裴缜:“……”   韩复下巴磨蹭着他的头顶,有点委屈:“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裴缜比他更激动:“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而且我怕……”   怕什么?韩复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等着。半晌没有声音,就在他摇摇头打算不用在意的时候,裴缜忽然轻声说:“我怕,我又说错话。”   然后你彻底伤心、彻底跑了。   至少见了面,我还能当场逮着你,把你堵在屋子里,拽你回家。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韩复堵住嘴唇,声音消失在温柔的吻里。   后半夜,两个人又说了很多话。以前聊过的、没有聊过的,视频的事,好多其他事情的前因后果,共同在乎的东西,絮絮叨叨像是躲在课本背后没完没了讲小话的小学生,又像是挤在树洞里一起叽叽咕咕的小花栗鼠。   月亮在夜空中缓缓地西移,裴缜的心越来越安稳,从来没觉得什么时候跟某个人的距离那么近。   一度以为,爱一个人可能注定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直到和韩复在一起后,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这么简答。   也许遇到了对的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相处不累、小矛盾也能很快化解,再也不会有吵不完的架,冷不完的战。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   那周六pa复赛开播,三位导师之一的易长晴被替换,换上了belle的太子爷贝朗特。   这样的做法显然不能息事宁人,易长晴的粉丝群情激愤、在网上闹得天翻地覆,其他的吃瓜群众则在“换人是变相承认有猫腻”和“易长晴背锅比窦娥冤”的口中战之中当围观墙头草。   但不管怎么讨论怎么骂,节目该播还是照样播。   “少爷,关于网上最近那些对belle不利的流言蜚语,我听说小红莓中国找的那家公关公司控制舆论很有办法,我想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面对belle中国这边负责人压制性的提议,贝朗特只是冷笑一声。   控制舆论?   他只恨不得舆论能再乱一点。   骂得越凶,易长晴越是要为此承担责任。毕竟他弟弟和利扬天闹出的事情belle已经拿到了实锤,老爷子很不高兴,据说前几天还在家大发雷霆,责令女儿伊莉莎以后少和易长晴这种出身的蠢男人来往。   如此一来,几乎根除了那个威胁他前途地位的“妹夫”。   这次易长晴再回去,别说和伊莉莎再续前缘,要是近期洗不白,回公司说不定连保住职位都难了。   明明应该得意,镜头的拍摄下,贝朗特的脸仍旧阴沉。   主要是,他最近总会看到两个特别不希望看到的人。   pa各个赞助商的休息室都很近,长走廊上正好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眼中钉李斯特,另一个则他的肉中刺——pei。   贝朗特恨李斯特,是因为别人总拿他同李斯特比较。   然后不怀好意地得出结论,哟~同为著名奢侈品牌的少爷,为什么才华会差那么多?   贝朗特是养子,当然不可能“继承”老爷子的调香天赋。   他明明已经拼命努力了,却总是被攻击。   pei就更可恶,他绝对不会忘记当年这人加诛在他身上的屈辱。   那是好几年前的pa国际赛,他为了讨养父欢欣苦学了多少年的研香,没想到一战直接就被这么个亚裔青年轻松打败,作为belle的少爷颜面全无。   更让他气愤的是,当时作为评委之一的老爷子当场盛赞了pei的调香水准,后来甚至还投资了pei的独立品牌。老爷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青年这么青眼有加,却在同一年逼着贝朗特放弃研香,转而去攻读经济学和市场营销,让他被所有人看笑话。   “怎么了啊,今天脸色跟屎一样。”   擦身而过时,李斯特突然凑过来。   “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好朋友’利扬天逃到现在还没被人找到,最近有点着急了?也是啊~要是被别的什么人给先找着了,一不小心把你们belle的一些趣闻给大嘴巴说出来可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贝朗特闻言眼神一狠,明显闪过一丝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呀,”李斯特挑眉笑道,“就是觉得,小红莓和belle同为那个中介公司的‘受害者’之一,有什么重要信息也应该互通有无才对吧。”   “可是贝朗特~你怎么就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和那个利扬天是同一间大学毕业的、又一起参加兄弟会,工作后经常在一起关系匪浅?”   贝朗特:“你调查我?!”   李斯特背着双手继续笑:“并不是故意查到的哦,但是这样就麻烦了~我现在不能确定利扬天到底是‘逃走’了,还是被谁给藏起来了?”   裴缜站在一旁,静静盯着贝朗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李斯特叫他这样做的。他说,中国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尤其裴缜这种商场历练过的“老狐狸”。   裴缜其实离狐狸还差得远,但只要没瞎,是个人欧能看得出这个贝朗特心术不正。   ……   等那俩人一走,贝朗特咬牙切齿瞪着他们的背影。   听说两个人合作的香水就要上线。   好像还有什么暧昧关系,连节目组都不断在拍同框花絮,因此又炒了一波热度,香水未卖先红。   贝朗特明明前几年听人说pei已经死了,结果怎么不但没死,眼看着还马上就要翻身。   必须想方设法阻挠。   如果这个人又出现在大众的关注中,不仅老爷子会重新关注他,当年的一些事情,说不定也要被翻出来……   好在,他已经找到了强大的同盟。   兰蕤的韩总难得回国一趟,会在s市停留两个晚上,前两天贝朗特接到消息,连忙就赶去登门求见。   虽然之前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他现在反正手头belle的资源也不少,韩总是生意人,生意人见了利益就像秃鹰闻到了血腥味,从无例外。   虽然像他这样大手笔置利益,被老头子发现了肯定得发疯,但那老家伙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将来belle反正要交给他。   他现在必须依靠兰蕤才能彻底打压小红莓、打压pei。中国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在法国调香界可以只手遮天,但在这里却只有兰蕤才可以翻云覆雨。   那天,贝朗特跟兰蕤的韩总和他那个有名的爱穿唐装的黑道秘书聊了一整个下午。   聊得不错,他奉献出了足够的诚意,韩总也对他的“懂事”也十分满意。起码在他看来是这么认为的,韩总全程微笑,表示一切抱在他身上,还主动邀请他吃饭并去附近的庄园参观。   只有最后一个细节有点怪。   出门的时候,那位韩总突然对院子喊了一句:“宝贝,我们走了啊。”   院子里“嗯”了一声,贝朗特才惊觉这个别墅里除了韩总和管家,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有个人正坐在院子露台的摇椅上,同房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韩总笑眯眯:“哦,是我养了不少年的小宠物,可爱吗?”   贝朗特十分虚伪地赔笑。   隔着磨砂也就看个剪影而已,可爱不可爱他怎么知道?何况他又没有韩总玩男人的变态癖好,但确实听人说过他有个常年养在家的小男宠。   不过算了,小宠物足不出户的,应该比佣人嘴巴还严一些。   门被关上,院子里“小宠物”青年的眼神暗了暗。继而,露出了一抹晦涩的、他自己一直很不喜欢,但实在是跟他爹有点一脉相承的阴险冷笑。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他请卓叔去追查当年的真相,想要想办法还裴缜一个清白,顺便看看到底有没有仇家蓄意陷害。卓叔把易长晴、利扬天等列为重点嫌疑,顺着各条线摸索,查来查去也始终没有特别大的进展。   卓叔一直说,不太对。说应该是没找到那个关键人物。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一天风和日丽。   韩复只不过是拗不过卓叔的软磨硬泡,答应来跟他那个至今实名反对他“倒贴老男人”、因此身为儿子控仍不惜把他赶出家门的幼稚鬼老爸请个安而已。   没想到就这样,砰——   死活找不到的关键人物突然主动送上门,就这么浮出水面。   韩复刚才听到的一切对话,信息量简直惊人。他们老韩家是向来很有默契的,现在他爹和卓叔已经带人出去进行二轮酒桌套话了。   他则划拉开手机,翻出了李斯特的号码。   当年在格拉斯整这小矮子时他可没想过,等到有一天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时,居然也要跟这货并肩作战。 第69章 胡萝卜   第二天在外头约见, 李斯特瞧韩复的眼神都透着诡异。   李斯特:“我一早就知道韩叔叔有个儿子。”   韩复:“嗯。”   李斯特:“但……不是挺说人矮又傻,因为不听话还被送去美国地狱军训了一顿吗?!还有, 明明我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准的。你是在那种家里长大的, 为什么身上半点贵族气息都没有?看着穷酸穷酸的,一点都不像个大少爷!”   前半句的时候,韩复还想说,我可以介绍你一种增高草药。   后半句的时候,韩复直接保持了沉默。   ……你就自己一个人矮着去吧!   咖啡上来后, 两个人咕叽咕叽,认真交换了一下信息。   韩复把他爹从贝朗特那边套出来的录音拷了一份给李斯特。   韩复:“昨晚贝朗特被我爸灌多了, 自己主动讲出来不少故事, 好像他还曾经贿赂过library和原料解析实验室的人,从他的人际关系切入应该能查到不少有用信息。”   “兰蕤欧洲的资源远比不上小红莓,那边的调查就全部交给你了, 当年竹粟的事情也请你多上心。”   李斯特:“没问题。小红莓中国这边的供货和新香上线的本土保驾护航,也全拜托兰蕤了。”   简直是难能可贵的场合。两人各自的资源对于目前的处境百无一用,却完美地能够切合对方的诉求。   几乎是全天下最互利互惠、不能再合适的资源置换。   以前, 韩复对李斯特的印象就是个骄纵坏了的富家小傻缺,李斯特对韩复的印象也是空有才华但是找错对象又没有脑子。   这一刻, 终于彼此都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种商二代的深沉笑。   又喝了一会儿咖啡,李斯特憋不住好奇:“贝朗特那个白痴,找韩叔叔具体想做什么?”   韩复笑笑:“首先,因为这次丑闻,belle中国在香港的股价暴跌, 他求我爸拿钱去救市。”   “还有就是,他好像对你私人恩怨很重。他希望兰蕤作为供应商关键时刻断小红莓中国的货,以及用断货为要挟,联动香浮世家等国内企业联合抵制小红莓新香上线,后续还想让我家商场逼小红莓撤柜。”   李斯特:“哈哈哈。”   心里却想着妈呀好险!   要不是那瓶新香是眼前兰蕤太子爷亲男朋友的作品,他现在屁股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就算韩复信誓旦旦拦住他,他也得赶紧去找爷爷出面去跟韩总好好聊一聊才行。这尼玛万一真的断货加撤柜来一套,中国区生意不要做了?   真心觉得自己幸运。   跑中国这一趟,本来是做画春堂危机公关的,结果却意外解决掉了更恐怖的大危机。还机缘巧合跟兰蕤的少爷结成同盟,又能整一下竞争对手belle,一本万利。   “不过,救市,断货……要求那么多,贝朗特这次得被韩叔叔狠狠敲一笔吧?”   韩复没能忍住嘴角的一抹笑。何止敲一笔?老爸下手稳准狠,直接要走了belle港股总股本15%的参与式优先股,还是可转换的那种。   李斯特:“fuck……15%参与式优先股?贝朗特莫不是个傻的?这样韩叔叔‘救市’之后不让他回收股份,再把优先股一转,直接可以把belle中国收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   但贝朗特既然能狠下心做出这么邪门的交易,可想而知本身就是个多么不择手段的人。   韩复:“所以,你们家在欧洲要注意小心调查,不要打草惊蛇。你一个人在中国,也最好雇点保镖什么的防防身。”   像那种对自己家公司都那么狠的货色,对别人还指不定能做出来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韩复庆幸裴缜的安全已经有卓叔全方位保护,不用他担心。   结果,刚说“特别安全”。   那天他去小红莓中国总部接裴缜,刚在停车场停稳,就接到裴缜发来的信息。   就俩字。   “救命。”   ……   韩复急得电梯都没等,是直接一口气爬了十二层冲上楼,找着李斯特就劈头盖脸:“他人呢?让你看好的人呢!”   李斯特一脸懵逼:“啊?人……人不在那儿吗?”   十二层,是小红莓大楼的广告摄影棚基地。   虽然是大冬天的,但暖气很足。灯光下裴缜一副羞耻又不情愿的厌世脸,身上是一件湿了的衬衫,扣子全无,隐约露出下面最近练得很好性感的浅浅笑腹肌和人鱼线。   外籍摄影师还在用超级不标准的中文诸多要求:“哎,再多脱一点点,肩膀露一点,眼神再虚一点。”   韩复:“……”   另一种意义上的“救命”。   转头就吼李斯特:“不是说拍个正经的宣传照吗?脱成这样是想干什么,怎么还洒了水?感冒了你负责?”   李斯特淡定脸指了指外籍摄影师:“这位可是《香物志》的御用顶级摄影,正好在俄国出差,我好不容易才叫他抽了空过来的。脱衣服和洒水,都是裴大哥自己同意了的。”   “怎么办呢?摄影师认为pei本身的气质太严肃,拍正经照片没有亲和力,所以正在尝试比较性感的风格,希望能拍出好的宣传照。”   韩复:“……”   韩复:“不需要性感风吧?你们这次的新香不是小天使萌萌的那种?”   李斯特白了他一眼:“香水可以是可爱款,但调香师本人一定要sexy。你没注意到朱粟每次宣传片尺度多大、多火爆多受欢迎吗?”   “……”韩复经李斯特一提终于想了起来。   呵呵,竟然忘了,小红莓这个牌子,本身就是奢侈品里有名的卖肉款!   模特一个比一个穿的少,广告充满欲望和暗示。   他居然让缜缜跟这种人合作,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   事实证明,调香师裴缜……为所爱的事业的献身精神是可怕的。   一个那么内敛、三十岁一个月前才脱处的男人,心里狂喊救命,居然硬着头皮按照摄影师的全部要求把宣传照给拍完了。   当然,是在韩复的协助之下。   摄影师相当会玩,看到异色瞳的调香师男朋友来了,想了想,干脆直接让摄影棚关了灯。   小红莓的摄影棚花了上亿打造,艺术效果特别多,摄影师调用了个雷雨天闪电特效,让男朋友一身黑隐身在黑暗里引导那位调香师,镜头就只拍调香师。   不得不说,男朋友镜头感极好,从后面抱着他的动作充满了欲念,手指还特别漂亮。   把很僵硬的调香师也变得突然有了风情。   整个表情既柔和、又晦涩,甚至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明明乍一看是相当成熟稳重、又冷硬难搞的那种男人,却在恋人怀抱中却是那么一副任取任予样子,这种“本该压人却被压”的反差感,造成了相当奇异的性感度。   摄影师赶紧在电闪雷鸣的特效里咔咔咔地抓拍。   ……   从可怕的拍摄活动中解脱出来,裴缜被狗子伺候着换了衣服吹干头发,赶紧一起去吃了顿好吃的牛排压压惊。   回去的车上,又刷到叶真衣朋友圈正在狂吹他这瓶新香。   前几天,他拿去给她测评,已经被星星眼一通狂夸过,夸得他找不到北。   现在,又前后美滋滋读了几遍人家是怎么文字夸他的——不愧是香浮世家的女主人,看看这措辞,“草莓滋味的天使之吻”,比小红莓宣发广告文案写得都精彩。   真的,最近一切都很好。   他偷眼看看身边好看的年轻人,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被叶真衣盖了章,应该说产品本身品质已经是绝对过关。如今,他对新香上线最大的担忧,无非就是他本人的竹粟黑历史会被起底。   但,这件事反正是要面对的。   即便是再多的流言蜚语,现在他有爱人,有那么多相信他的朋友,也已经无坚不摧。   所以这些天完全没有因为担心这事而烦闷,反而一心在琢磨一个事儿,   他家韩小花……到底是像谁?   经过几天的细心观察,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偶尔细微的小动作,小侧脸,莫名似曾相识,可始终就差那一点点的灵光一闪,死活想不起。   ……   周六pa复开的第一场,内容是“定题研香”。   五强之后的比赛规则有所改动,之后的作品将不再单单由评委打分决定淘汰,而是要做成原创产品彻底面向市场由消费者检验,最终销量将对胜负产生极大的影响。   研香的主题,是le petit prince b612 ——“小王子”   就是那个有玫瑰花,有小狐狸,有自己的小星球,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的小王子。   苦橙、柠檬、克里曼丁红橘、胡萝卜籽、茶叶、茉莉和玫瑰油……韩复似乎对那个故事非常熟悉,从构思到制作过程胸有成竹,整个人眯着眼睛,看起来从容又赏心悦目,完全没有别的选手的苦思冥想状。   裴缜以前虽然久闻大名,但其实一直都没有看过《小王子》。   人在观众席上,趁着摄像机转过去赶紧低头偷偷拿手机搜了一下,猝不及防跳出来的,是一张小王子的绘本图。   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小小只,金发。   一脸天真地闭着眼睛,轻嗅一朵鲜艳的玫瑰花。   “……”裴缜愣着,继而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了。   金发,玫瑰花……   这些天来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苦思冥想,在这一刻终于全部串成了一条线。   那天小红莓的摄影棚里,全程模拟着雷闪交加的雨夜。   事后摄影师说,他的表情虽然有点悲伤难过,但拍出来的效果还是棒极了。   但裴缜那天根本不伤感。   爱人就在身边,拍自己亲手研制、寄以厚望的香水广告,人生巅峰不过如此,伤感什么?   可拍出来的照片证明了他确实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裴缜对着那些相片发呆不解,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在那样黑暗、风雨交加的环境里,就是总会很容易就压抑、觉得低落和难过。   一度以为,是阴雨天腿疼导致心情欠佳才会那样,可他有了韩复之后,已经很久没那么疼过了。却还是很容易触景生情。   他低头看了看插图上的小王子。   又抬头看了看韩复。   他终于想起了一些很久没想起的和雨夜有关的事情。   ……   那时他还很年轻,还一门心思爱着易长晴。   为了易长晴怼过一个富家熊孩子,那孩子看着十三四岁,染了一头杂草一样的金毛,脸上还刻了个玫瑰花的刺青,不良少年的穿衣打扮。裴缜当时还想这父母什么鬼,只会赚钱不会教育,竟然把那么小的孩子溺爱成这幅德行。   代替熊家长啪啪教育过熊孩子一次之后,熊孩子就经常在视线范围内出没。   裴缜始终没太在意,以为那孩子是想伺机打击报复。然而初中生的打击报复,成年人是不怕的。   直到后来。   来自残酷现实的一连串的打击,最后他拖着一条残腿万念俱灰,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躺了不知几天。   饿得差不多快死了的时候,再雷雨交加的夜里麦子熙破门而入,后面还跟着那条小尾巴。   他只记得那孩子用小小的身体过来抱他,哭得惨兮兮。   裴缜还从来没被那么小只的小正太抱过,只记得特别地吃惊,因为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感觉应该是一把硬骨头很难抱,但真正抱起来的触感却是非常软绵绵的。   特别舒服,特别好抱,却一身湿透,哭得又可怜,特别让人想疼他。   他抱着那个孩子,本来已经死了一大半的心开始重新跳了起来。麻木之后是历历真实无比的疼痛,像是之前承受的所有伤害全部袭来,却全部被怀里抱着的软绵绵的小天使一句“喜欢”给化解。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值得被爱。   原来还有人会哭着说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那时候,也产生过自私的念头。   也想要就这么抱紧那个孩子不放手算了,毕竟在折磨人的深渊里,是小正太一句“喜欢”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多少还有些可爱。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比什么都渴求安慰、渴求陪伴和爱。   哪怕是不要脸地去依赖、榨取和利用一个单纯无辜的小男孩。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忍心去践踏别人的爱和真诚。最后只是亲了亲那孩子的额头,衷心希望那孩子能有他这辈子欠缺的运气,开开心心长大,一辈子不会被人辜负。   ……   裴缜没想过这辈子能跟小正太再见面。   人在那个年纪的喜欢,通常只是一时的冲动,何况本来就是个高傲又炸毛的熊孩子,他总觉得小正太过后很快就会忘了他。   说不定没过几年他长大了、懂事了还会觉得后怕,自己当年居然喜欢过一个瞎眼瘸腿又落魄潦倒的成年人。   后来,那段岁月随着易长晴的身影被裴缜刻意埋没,很少再回想起。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一直都没能忘了他呢?   可如果,他后来还是来找他了呢?   如果他把金发剪掉,回归了原本的纯黑;把刺青洗去,露出了原本遮挡的小泪痣。长高了,也长帅了,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傻,单纯而热忱。   裴缜仔细想了想,他应该早就觉得不对劲,真鸭子哪有那么不贪财又不思进取,天天兢兢业业二十四孝无偿加班的?职业素养就算再高,也不至于那么高。   如果韩复就是那个孩子。   裴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连那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但知道反正是很富、巨富,富到一般人难以想象那种。   却为了跟他在一起……装了个鸭?   很多前因后果、略有违和感的细节,突然一下都通顺了。裴缜只觉得……怎么整个人生都突然和预想中的不一样了!   甚至都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感动,还是该先把熊孩子拖过来暴揍一顿。   你这样搞,我不就成了特别坏的那种坏人了吗?辜负小朋友的一往情深,后来又把大的弄哭,简直杀千刀。 第70章 夹竹桃   “麦子, 你说……刺青这东西,是能随随便便就洗掉的吗?”   茶楼里, 麦子熙一口毛尖给喷了, 咳了半天。   裴缜把抽纸包递给他:“你还好吧?我记得你有个大学同班同学后来开了纹身店,能帮我问问吗?”   麦子熙抬头盯他:“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裴缜:“哦,那个什么……我前几天看池姐手腕上有一个挺好看的,想也去纹一个。”   认识二十年,麦子熙很清楚裴缜的说谎技巧, 这人在胡说八道时反而会盯着对方的眼睛,眼神比一本正经时还真诚。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比如他都能猜到裴缜当年是如何一脸真诚地跟某人说“咱们不可能了”的。结果等人家信以为真走了, 他又差点把自己虐死。   真的……生成这种没事就挖坑自埋式的别扭性格, 能成功活到现在,也是真心不容易。麦子熙也懒得拆穿,就继续陪他演:“你都一把年纪的了, 最好就不要再作了吧。纹身不仅疼还傻,又和你气质严重不合。”   裴缜往前坐了坐:“那我要真纹了,到底是洗的掉还是洗不掉?我看网上都说不可能完全洗掉, 会留疤。”   麦子熙看着他那张那难得求知欲爆棚的傻脸,只觉得无比好笑:“技术厉害的店据说可以彻底洗掉吧。你跟我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到底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裴缜一滞,还低头喝了口水小掩饰了一下:“我没想问什么。”   麦子熙:“是吗?”   那个笑容诡异诡异的,裴缜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两个人打了半天的哑谜,最后终于说开。   裴缜本来还心存最后的怀疑,觉得自己把韩复和当年的小正太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是脑补过度。这一下彻底被捶实, 五味杂陈又毫无真实感。   原来全世界数他最傻,连麦子都早就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这样、这样还算是老子二十多年的亲基友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们居然合伙瞒我……”   麦子熙:“谁瞒你了。长得一模一样又没整容,那么明显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哪都像你那么迟钝?”   裴缜:“……”   可不服气了:“什么一模一样,完全就不、一、样!”   是真的完全不一样。   起码他第一眼看到韩复的时候,绝对是被那双纯黑的眼睛给惊艳了的,真心觉得年轻人又高又帅又美,完全可以上t台上电视的那种,在小代工厂里穿着丑衣服干活简直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然而,当年那个黄毛刺青小男孩,裴缜只在最后抱抱他的时候觉得有点软萌。在此之前关于“那孩子其实挺好建”的印象,一次都没有。   绝不是他眼神有问题!   然而,他硬说不一样,麦子熙硬说一样。   人家是画画儿的,人家说了算,裴缜也无话可说。   半晌,不甘心地又问麦子熙:“那是他就是他呗!都隔了那么多年了。有些事情……我又不是不能重新考虑,你们这样哄我玩很有意思?!”   麦子熙挑眉给他满上茶:“人家倒是从一开始就不想哄你玩。”   “问题是,是谁一门心思铁了头不愿意好好谈恋爱,说不听劝不进,非要自暴自弃花钱养小可爱的?”   裴缜:“……”   “又是谁,养了小可爱之后,自己亲口跟小可爱说自己‘最讨厌有钱的男人’,‘只能你养别人不能别人包养你’,‘对象比你有钱就让他滚蛋’的?”   裴缜:“……”   不行了,已经完全不能回想了。只是稍微试着想想韩复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只想哐哐撞实木桌脚。   然而这竟然还没完。   麦子熙又欠身凑过来:“既然你现在已经认出他了,我再给你说个你可能还不知道的事儿吧。”   “裴缜,你还记得当初你公司被卷款和集体跳槽,我拿了找‘朋友’拿了六百万给你救急么?”   裴缜记得。   “你的小可爱,就是当年那个‘朋友’。”   “……”裴缜整个人原来就非常不好,现在更不好了。   ……   跟麦子熙聊完之后,按说他应该开车去接韩复。   却把车丢在了茶楼,恍恍惚惚打了个车。瘫在后座上半死不活的,又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碎片。   六百万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忘。   那个时候被公司财务总监利叔挖了老鼠仓,又被麦子熙前男友瞿川把公司高层一锅端。资金链断裂眼看岌岌可危,他四处找人借钱焦头烂额。   人际关系这玩意向来很残酷。得意时生意场所那么多“朋友”趋之若鹜,一朝遇到麻烦各种人忙作鸟兽散。麦子熙一直都穷,雷曜当时也没红,真正的朋友借到的钱还不足一百万。   就在要走投无路的时候,麦子熙突然凭空变出来了一大堆钱。   裴缜那时候怎么都想不通一个穷画家上哪儿来的六百万,总怕麦子熙是失恋加自责,想不开去挖肾了或者是借高利贷。后来麦子熙信誓旦旦那钱绝对来历清白、让他先用再说,他迫于当时被债主追着着实无奈,也就用了。   后来,虽然有了救命钱把欠款亏空补上,但整个公司经过这一折腾,也已经不剩几个人,他招人、重新整理上线门店的生意、疏通供货商关系,那阵子也忙得吐血。   六百万的事情就也来不及再回头琢磨,只记得有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上班,那个金发小鬼背着书包理直气壮地站在他家门口。   他想绕开,男孩却用小小的身体挡着他。   裴缜无奈:“你干嘛?”   “我等你好久了,”小孩理直气壮鼓着脸,“你、你今天开车送我去上学吧!”   裴缜觉得简直丧心病狂。是不是富家少爷使唤人惯了,觉得谁都能随便差遣?但他又跟这熊孩子不熟,更没半毛钱的关系。   于是笑笑,揉小狗一样揉揉小孩的头,翻了个白眼丢下人家自己走了。   后来虽然觉得这事儿没头没尾,有点怪怪的,可也没细想。   直到今天终于懂了,哪个富家少爷吃饱了没事干专程一大早跑来让你送上学?小朋友明明是眼巴巴想来邀功,想等着他说谢谢小可爱,把攒了那么多年的压岁钱都拿出来帮我,你最好了么么哒。   他哪里是跟人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哟,明明有着六百万的借贷关系呢!   但他那时却没理他。   ……啥也不知道,完全没当一回事!小小的狗子怕是要气吐血了,而且虽然小但还是要面子的,后来就再也不让麦子熙把这钱的来历说出来了。   总感觉,他毫无自觉就对人家无情负心的过往,越回想越多了。   怎么办啊?   ……   裴缜下车的目的地是格拉斯香水学院,东区玻璃工坊。   下周pa,所有选手将上线他们的“香水产品”,这是一个衡量调香师整合能力的比赛环节,从设计理念、香水调制到产品出厂,调香师都要全程跟进。   因为允许接受无限度外援,像胖哥、符瑶他们据说都已经接受了大牌厂商的合作计划。而韩复这边,却有自己的另一套想法。   他找了麦子熙给他画包装的插画,又找了余闻哲给他烧样品瓶子。   非常大胆又铤而走险的行为——虽然那两个人都很有灵气也很有才华,但毕竟是业余画家和业余玻璃玩家,远远不可有大牌的整套流水线那么成熟。   但韩复似乎不在乎。   前几天晚上睡前,他偷偷跟裴缜说,缜缜~你看多好,咱们现在有插画师,玻璃设计师也有了。以后做起来自己的品牌,再喊池姐过来给咱们上上颜色,把胖哥、符瑶他们外聘为独立设计师,再让叶真衣朱粟他们帮咱们评评香。   每个人各司所长,咱们的牌子肯定就特别完美!   听得裴缜在那个黑夜里,头抵着韩复的胸口呼吸困难,心脏跟着咚咚咚一跳一跳的。   和爱人、和值得信任的朋友在一起开公司,每天开开心心在一起调香、做品牌,一起携手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香氛后花园。   那样的梦幻人生,是裴缜那么多年辛辛苦苦一直想要达成的理想。现在终于看着梦想越来越近,只觉得能坚持到现在、不忘初心真的太好了。   所以,他绝对不会阻止韩复,不会劝他说你为了取得比赛高分、留在比赛里应该采取如何如何安全保底的策略。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次的作品,其实是韩复关于“一起开公司”最初步的小小试验田。   ……   韩复对待这次试验,态度不是一般的认真。   裴缜走进工坊,满眼一桌子一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子。其中有不少他一眼看着就觉得造型别致、有趣可爱,后来一问韩复才知道,这些居然全部都是今天做出来不合格的“废品”。   未免也太严格。   皱眉捡起一个白兔瓶,小兔子抱着胡萝卜憨态可掬毫无瑕疵,裴缜死活看不出来哪儿不合格。   那边余闻哲吹了一整天的玻璃,整个人吹到憔悴枯槁、气若游丝,有气无力表示要去走廊喝口水。   旁边的桌上,他今天唯一满意的作品才刚刚出炉冷却完毕。枝蔓妖娆的玻璃瓶上,是一朵彩绘玻璃拼凑的玫瑰花。每片花瓣色彩鲜艳各异,透着灯光莹彩,神秘而魔幻。   现场除了节目组派来跟拍花絮的摄影师,这两天总爱跟着韩复的李斯特也在。   正盯着那瓶子沉醉脸赞不绝口:“天啊好漂亮,大佬你好厉害,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们小红莓设计个瓶子吧!”   余闻哲按说一向是个脾气温柔也很有礼貌的青年。   八成听见了,却没理睬,出门时头都没回。   这让李斯特受伤又费解,瞪着蓝色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来告状:“为什么啊,为什么那个人总是不理我?好像对我很有意见一样,我惹他了?”   韩复:“嗯,你惹了。”   李斯特:“我怎么不记得啊?”   韩复无奈笑笑,引导李斯特回忆了一下当年空口劝退余闻哲,劝退之后还果断把人家给忘光光的渣事。   “天赋什么的,按理说勤能补拙,他那么热爱调香,你却非要仗着自己的才华打击人。人家现在烧玻璃烧得特别好了,香浮世家和画春堂都排着队呢,闲得蛋疼还搭理你?”   李斯特:“我就不过是说说而已,需要记恨那么久吗?”   李斯特:“何况我说的也没错啊,他那个玻璃烧得……有目共睹比他调香调得也好太多了吧!实话实说而已,呜,你们两个干什么那样瞪着我?!”   裴缜:“你不记得余闻哲了,还记得之前pa遇到过的陈涉么?”   ……   ……   听裴缜讲完陈涉的故事,李斯特都快哭了。   “我就只是说说而已啊!不是真的因为我一句话就去死了吧?”   “还还还居然是涂娅的表哥,涂娅要是知道,这朋友没得做了!”   “不是,为什么会有人那么脆弱,被讲几句就崩溃了啊?那我天天被人狂骂,按说才该早就承受不住了哇!可我也没事啊!妈呀,幸好还有那么多人肯回来骂我,没一声不响都跑去死!”   他在那抓马了一会儿,坐立不安忧伤万分。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跳起来:“等等!”   “韩复,裴大哥,你们还记不记得,小红莓抄袭事件里,枪手是个亚裔调香师!”   “涂娅之前跟我说过一件事,她说画春堂的‘美人扇’其中的一款墨汁成分是他们家不外传的秘方。她还一直觉得奇怪怎么有人能仿得那么像!”   “你们说,如果仿这款香的人就是她失踪的哥哥呢?比如说,那个人恨我恨得要死,蓄意戴着小红莓栽赃陷害……”   全新的思路,仿佛有那么一点道理,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裴缜摇摇头:“陈涉前辈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栽赃陷害,”韩复接话道,“总不会……那个人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李斯特:“我去查!” 第71章 葡萄柚   李斯特说他去查, 是真的想要本人亲自监督调查。   那周一,人就直接急匆匆飞回英国去了。   同一时间, 东欧某国, 在安静清透湛蓝的天空下,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过一条砖瓦碎石的有些破落凌乱的街道。   帽子遮挡着半张阴沉的脸。他走近一方破旧的院子,打开锁,穿过杂草萋萋、砖瓦碎砾的院子。   房间还是那种老式锁。有一盏线吊下来的灯却没有开,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凄冷冷的阴暗, 只有一边的小窗透下的几道刺眼阳光,活像一个牢笼。   陈涉正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窗下的床上, 眼睛微睁着, 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仿佛人偶一般,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把皮肤照得十分苍白。   “你……”   利扬天只说了一个字, 毕竟早就习惯无论说什么也没有回应,那人根本不会理他,还不如实际点, 将刚买的一塑料袋吃的重重放在桌上,从袋子里拿出红色的蛇果在老式水龙头下洗了洗。   屋子里寂静无声。   床上的男人偶尔咳嗽两声。利扬天削好果子递过去, 男人不看他,他也执拗着不肯收回去。   就这样僵着,陈涉没办法,勉强把蛇果咬了过去。   看着他把果子嚼碎,将清甜的果汁吞下。利扬天这才脸色稍霁。   出逃后, 他们先是逃往英国,辗转又去了北欧、葡萄牙,却发现追着他们的人在整个欧洲大陆遍布眼线、无孔不入。   最后才终于辗转逃到了这个东欧小国。   躲了好些天了,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毕竟这是个一般人不会想到来找的鬼地方——还在使自己的破烂货币,连花个欧元都要好说歹说。普通的银行磁卡没装芯片就不能刷,电话卡还总是没信号,仿佛被打回八十年代。   陈涉从离开法国就带着病,连日奔波劳累身体更一天比一天更差。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语言不通,带的药越来越少,很多又买不到。   利扬天郁卒地去烧水,烧好兑上凉的,他开始例行哄人吃药。   陈涉一如既往地不配合。   利扬天低声下气独角戏,笑容很惆怅,无奈至极突然灵光一闪,站起来去刚才的袋子里翻出一包东西。   淡淡的、有点像是茉莉花的幽香悄悄弥漫过来,让陈涉本来阴郁的眸子亮了一下。   那是一大串的紫藤,铃兰蝴蝶一样垂坠下来。   大到他双手捧不住,那是当地的紫藤,白色的根部、淡紫色的花,和国内的紫藤颜色形状并不一样,一下子点亮了整间灰败的房间。   这种紫藤在这边的名字叫做叫“路易拉文”,据说是“迷恋”的意思。   发音真的很美。   ……   那一晚,陈涉在沉睡中被车声和嘈杂的脚步惊醒。   那种声音很恐怖,接着他被被拦腰抱起来。黑暗中是外语男人的咒骂,继而是一声巨响,像是电影里听过的枪声,实际上比电影里恐怖多了。   人真的在这种危险的处境下,才能突然产生清醒危机意识的生物。   肾上腺素飙升,擦过耳边的风又冷又疼。他被利扬天扯着跑得几乎无法呼吸,却还能清晰地想着——太糟糕了,像这样两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被抓到就死定了。怕是就算被人绑上石头沉到海里,都不会有人找。   他原本是个大少爷,生在数代相传的调香世家。落到这样的境地,从没有想过。   破空又是一声枪响。   陈涉还在寄希望于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吓唬他们的,但身旁的人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的重量向他压了过来。他没站住一起摔倒,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汩汩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别管我,快走。”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剧痛中颤抖低哑的声音。   “去机场,我寄存在那里有钱,你回国去……回国就有人照顾你了。你家人再怎么样,不会丢下你不管。”   家人……   黑暗中,陈涉想起那紧闭的四合院,朱红色的大门,苦笑。   他其实就算想站都站不起来了,本来就生着病,又跑了那么远整个人早就虚脱。异国的夜空没有星星,连路灯都不见,只有怀里滚烫的黏腻是真实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想着也许他今天就要死了。   那还真是……不甘心啊。   陈涉在老胡同里高门大院的一个封闭旧宅邸中出生。   爷爷奶奶都是极其严格又遵循祖制的老顽固性格,生了四个儿女。三个女儿,就只有陈涉父亲一个儿子。   按照老一辈子承父业的的想法,画春堂的家业,当然要由这唯一的儿子继承。   只可惜陈涉的父亲对家族事业丝毫不感兴趣,却从小喜欢看邻居盖房子。当年高考恢复后立刻打包偷偷离开家,报考了建筑系的知名大学。   陈涉至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画画,他画了个房子。他父亲拿着那副画,说起他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很难的作业,全班只有他画了出来,整个班的同学下课后都来瞻仰他的图纸。   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快乐。   可那次之外,陈涉几乎没再见他笑过。   父亲管理着画春堂的事物,心思却根本不在,画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爷爷奶奶当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陈涉隔着门缝听到父亲歇斯底里怪爷爷奶奶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只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后来,听姑姑说,他父亲原来在大学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笃的女友,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业单位。   结果,爷爷奶奶棒打鸳鸯,上门骂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写信给录用单位把他父亲的工作搅黄,以种种手段逼他回来“继承家业”,又强迫他娶了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儿。   这对政治联姻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鸡犬不宁。   陈涉十岁生日的那天,父母又大吵一架。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什么也没说,独自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漂在了河里三天才被找到。   强势的爷爷奶奶哭过一场后,立刻把眼光转到了“唯一的孙子”身上。   隔代遗传,陈涉倒是从小就热爱调香。   但他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潜下心来研香。并不喜欢被家里安排的记者疯狂访问,也不愿意在生病不舒服、头昏脑涨时还要被迫笑着出席各种活动。   爷爷奶奶却坚决不让他“闲着”。   他们坚称当年是没管住他爸爸,才会落得那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孙子是个小天才,当然更要“严加管教”。   于是,每一天的行程早早被安排好,仿佛是整个家族利益的扯线木偶。明明是喜欢的事业,却渐渐觉得喘不过气。   想学学别的调香师的技法书,家里人撕了,说画春堂有自己成体系的调香秘方。想要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家里人嘲讽他一心想着模仿没出息。   随着常年被家里逼着去参加各种比赛,陈涉的媒体曝光度也越来越高。可成绩好还能松口气,不好马上就会迎来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压力也越来越大。   成年后他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阴郁。   很多时候爷爷奶奶训斥他,都阴阳怪气地说他越来越像他爸。   陈涉却觉得像也是必然的——童年时,一直不理解父亲怎么那么狠心抛下他先走,长大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才开始理解,原来人生真的好艰难。   参加pa遇到李斯特的时候,陈涉的抑郁症其实已经很严重。   虽然这件事并没人在乎。   他倒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被一个十几岁小孩说几乎就击垮了。陈涉当时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有没有才能自己最清楚。   但心态失衡是真的。   首先,他认为他不该输。   他并不比李斯特差,如果家里的那些人能少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他,让他静下心来好好看看香谱,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败给这种自以为是纨绔二代?   更不要说,他多么疯狂地嫉妒李斯特。   同样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小红莓还比画春堂大那么多,堂堂国际品牌,小少爷却能活得那么张扬、任性又自由。李斯特那个超牛逼的爷爷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而是货真价实地宠孙子,随他爱写诗、爱赛马、爱怼人,自由生长。   陈涉回国之后就生病住院了,可住着院,还要被来照顾的家里人抱怨矫情脆弱。   所以后来利扬天红着眼睛来看他的时候,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利扬天住在国外。   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去哪都好,干苦力给人扫地端盘子也好。   只要给他一间小小的屋子,工作之余让他安安静静调香,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   ……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等到了国外,又发生了好多他没想到、又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步走错转眼就是十年,被逼迫、被幽禁,反抗不成、半死不活。   他生不如死,利扬天也不好过。   十年之间,利扬天问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陈涉,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总是沉默不答。于是对方只能颓然跌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把脸埋在手心,任由懦弱的情绪顺着指缝、鼻尖掉下来。   他耽误了自己十年,利扬天就在他身上耽误了十年。   谁叫他从来没考虑过感情的事,以为向人求救不用付出代价,结果害人害己。   黑影打着刺眼的电筒环视,怀里颤抖的身体急速失温。陈涉觉得可能是他幻听,居然头顶还出现了直升机的声音,照下来一片雪亮。   ……早就听说贝朗特和法国意大利一些黑帮勾结,估计也是被他整到狗急跳墙了,居然会开直升机来杀人。   耽误了十年一事无成,现在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可能是出于生物的本能,突然特别想要反抗。   陈涉在那一刻想的是,人生如果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   ……   同样是那几天,裴缜的小日子过得倒是挺阳光,所有的小心思可以用一张图来总结。   “暗中观察.jpg。”   他并不急着揭穿。一方面,是这种天翻地覆的人设差异本身信息量就巨大,裴缜自己也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并且在整理好心情之前不想惹韩小花担心。   另一方面,他过去一直以情绪化著称,也想借此锻炼一下自己按兵不动的忍耐力。也想好好看一看傻狗子道行有多高、究竟在他身边潜伏的功力有多么强!   居然能装鸭装大半年……   假傻白甜,真不简单!   然而,暗中观察几天之后,裴缜有点怀疑自己——他过去可能是眼瞎才没看出来不对劲吧?   韩小花这孩子……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借过生日的名义,裴缜带去狗子去约会,在商场从上到下买了一整身行头。   韩复蹦蹦跳跳特开心,在挑选时,裴缜故意撩他分散他的注意力。发现这孩子果然被撩得飘飘然的还能轻车熟路一路挑过来,明显对各个大牌了解透彻。   晚上,又带他去了本市很有名的豪华餐厅。   故意在两个超贵的酒之间犹疑不决,韩复倒是心疼兮兮地劝了几句“好贵,缜缜,咱们不要这么浪费好不好”,后来在裴缜的坚持下也只能认真挑。问了服务生年份以及几个裴缜都没听懂的术语,很快就挑好了。   ……裴缜并没有提醒韩复,这家餐厅以装x出名。   菜单是法文版,没有翻译。   实验结果是韩复完全没注意到,毫无障碍点了菜。一个劲问他“缜缜你吃什么”之余,居然还表示“这家的黄油煎扇贝很好吃的”。   裴缜想起有时候晚上洗完澡出来,会看到狗子在床头翻他那本原版《基督山伯爵》……他居然还嘲过人家!   这些事情,一旦从迷局里醒悟过来,真的分分钟想要大吼“为什么我那时会如此之蠢”。   天天蹲阴暗小墙角想些有的没的,还去翻格拉斯的栏杆听墙脚,还苦逼兮兮地自己解开扣子想着诱惑上位,还想着用金钱绑住人家……简直老脸丢光。   为什么就不能仔细想想,工厂小工晚上变身夜店鸭子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得多奇葩的性格,才能富贵可以淫的同时又坚守贫贱不能移?   更别说鸭也不是一个能奋斗一生的职业啊?又不加钱,天天打了鸡血早睡早起洗衣做饭又主动往金主身边凑凑凑个啥劲!   那个年轻人从一开始没有掩饰过森森爱意。   所有的星星眼、碰手手、小拥抱和小亲吻,全部都是蓄谋已久。   当时的自己是得多丧、多不自信,才能连这都没看出来。   ……   韩复连续几天都沉浸在过生日被宠爱的甜蜜中。   没发现任何不妥,只是很欢喜缜缜最近对他越来越好了。要说唯一的不一样吧……   就是,缜缜最近好像不知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摸头杀?   韩复在是个小矮子的时候经常被摸来摸去,那时候裴缜也没少摸他。可自从长高后就很少被摸了,毕竟现在他站直的情况下好多人完全够不到他的头顶。   裴缜也懒得去够,嫌举得手酸。   所以日常是坐在沙发上,伸开双手,让狗子撒欢自己跑过来。他就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刚好插进黑发里顺毛。   其实……他是真的不太会表达。   情话也不会说,日常也不殷勤没眼色,只能多送送东西,还有努力以身体力行、腻腻歪歪的蹭蹭抱抱让韩复知道,他其实真的很喜欢他。   同时,也有一点小小的不甘心作祟。   好想把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摸到的狗头给摸回来!   因为,早知道反正最后要在一起,早知道在一起小日子那么甜,当年还要什么原则?直接光源氏计划收下小正太养成,根本不用自己一个人苦逼挨过整整四年!   管他什么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呢?   当年小正太那么软那么萌,抱起来该有多舒服,他都没有享受到!   这么想着,下半身同时被狗子的乱动给弄躁了。韩复一直乱动倒也不是故意撩拨他,只是因为现在分开双腿跨在裴缜身上这个坐姿,他的大长腿在沙发上确实放不下。   裴缜:“有空去换个沙发……还有你腿子真的好长。”   韩复一愣,一脸傻兮兮的羞涩。   不太明白为啥不是“腿”而是“腿子”,缜缜的家乡话?而且怎么把腿说成腿子后,突然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萌得都可以自己去出道了!   受不了,直接把喜欢的人摁沙发上亲了一会儿。   亲完,韩复也完全精神,已经做好了拉窗帘扑上去开干的准备。   只有一件事需要最后确认一下……   “缜缜,你最近……真的特别特别好。”   他坐直,黑瞳里透着小担心很真诚地问裴缜:“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好,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视屏吧?”   裴缜:“……”   他当年□□的事已然疯狂不想重提,恨不得钻沙发缝十分气愤,反手一把挽住韩复的脖子眯起眼睛:“韩小花,问你啊。”   “嗯?”   “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   看你怎么答!继续装,我看你怎么答!   韩复愣了愣,倒是十分的原生态无污染:“你就是我初恋啊。”   虽然,很有可能是事实。裴缜还是坏心眼地继续逗他:“23岁又那么帅,之前却没恋爱过?我不信。”   韩复:“……”   虽然裴缜看着他时,经常都能够露出小小的惊艳,但亲口说他“帅”倒是头一回。   总算松了口气,之前还担心审美这玩意和香感一样非常私密,说不定裴缜觉得易长晴那样才是真绝色,现在……有点暗暗开心。   开心归开心,但缜缜还在挑着眉等他回答呢。   韩复:“我晚熟。”   这种回答明显不能让人满意,韩复:“可我以前真的没谈过恋爱,我只有你。”   裴缜:“没暗恋过任何人?”   韩复不敢骗他,欲言又止。   “我暗恋过,可是……”   他垂下眼睛,裴缜看着有点心疼,还以为他要说“但他嫌我小,不喜欢我”。   结果,韩复抓了抓头为难脸:“可我爸不喜欢他。”   ……啥?   韩复:“不过你别担心,我那时候年纪小,经济不独立才被我爸淫威压迫!现在我爸管不到我了!”   哟呵~你爸不喜欢我?第一次听说。   裴缜眯起眼睛。   都“不是理想中的爸爸”了还管得挺宽?真不愧是豪门阔爸,会不会哪天突然揣张五百万支票杀上门“离开我儿子”?   要不要“理想中的爸爸”去跟他讲讲道理? 第72章 黑加仑   裴缜倒是真挺想要去和韩复“真正的爸爸”刚个正面。   无奈, 他并不清楚韩复爸爸是谁。   世上豪门千千万,可惜他和过去生意场上认识的那些人早就再无联络, 就算想寻根求源也没有头绪。几天在韩复身边细心观察, 也没观察出什么必然的线索。   虽然没有线索,却比以前更清楚地认识到——韩复果然是人家细心养大的好孩子。   在一起大半年了。裴缜已经看惯了韩小花日复一日美好的颜值,也充分get了他的花式可爱,却还是经常能从细节里重复体会到他的各种小优点。   比如,明明应该是被伺候他的阔少, 却什么家务都会做真难得。   裴缜那时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韩复被老爸空投去军队几年硬生生操练训下来的严肃严谨,只觉得被韩复用过的厨房一尘不染, 读过的书总能放回书架上, 这孩子真是太有收捡了。   再比如,韩复生活细节上很有计划性。像是第二天要吃什么、用什么,需要的菜和日常用品总能提前买齐。买食品营养均衡颜色还搭配鲜艳, 连买个洗发水都要把配方便读一遍。   更别说多才多艺、会小浪漫又会跳舞会唱歌,却很少炫耀显摆。   还特别有耐心又不急躁,这两天小橘溜进玻璃调香房, 又把它的“小莲”给抓了。韩复一个人把小宝石花又重新种了,还按倒橘猫佛系说教了一个小时, 却不动气,素质感满满。   ……这么多优点,裴缜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人家爸爸不喜欢他。   是个男的这点就不说了。问题是,就算豪门家庭承认孩子的对象是男的,也肯定喜欢年轻单纯、门当户对、知书达理好管教的类型呀。   他一条沾不上不说, 脾气差、怼天怼地也算在圈子里出了名,“报道总裁与小白眼狼”的故事更是源远流长,这还是在不提气体鸦片的黑历史的前提下。   就说,但凡听说过他的“光辉事迹”,谁能放心辛辛苦苦养大的水灵小白菜被这种货色骗走?   他要是韩复亲爸,也不能放心把好端端儿子交给这种沧桑复杂的老狐狸精。   “……”这怎么办?裴缜痛定思痛。   他也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要脸,总不能将来真叫人家爸爸上演甩支票、或者让韩小花为了他跟家里闹翻决裂。   所以,那几天果断跑小红莓总部跑得特别勤快。新香已经下了流水线,按说后续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他还认认真真跑腿儿监工,把各种样品查了又查。   因为,新香的上市就在那周六,和pa作品上线同一天。将在一周内于小红莓全部门店全国销售,到时候评价和口碑都会出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这款香能成功打响。   一旦有了这次积累,后续只要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一定可以凭借有实力的作品回到业界巅峰。等他挤回s市名流圈。韩复爸爸恐怕再怎么不爽他,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裴缜这么想着,状态也是越来越积极。   每天忙到小半夜也不觉得累,只要想着是为了韩小花、为了两个人的将来,随时随地都像是浑身充满了力气。   只要重回业界巅峰,就能有足够的底气。就算“爸爸”到时再对他挑刺,他也会一笑而过,继续孝敬“爸爸”。   因为毕竟那是韩复爸爸,他有必要发自内心把人家当自己半个爸爸——当然,这么想的时候,韩复的爹他脑海里,还都是个顽固难搞的有钱小老头形象。   ……   随着新香上线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裴总的居家日常也越来越甜。   除了摸头,最近放下面子主动贡献亲亲的频率也高了很多。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太像他,但裴缜有时候……就是很想亲亲韩小花。   无关风月、无关生理冲动。   经常他自己也在电话里和涂娅、朱粟热火朝天讨论产品的事情,韩复也在调香台上认真调他的香,路过时却总能像是相吸的磁铁一样,他默契地靠过去,韩复很配合地亲他一下,双双满满的开心。   除此之外,裴缜也开始暗戳戳地想要“贤惠”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他做饭真的不太好吃,于是买了新的榨汁机,没事儿给韩复榨营养果汁。   有时睡前也会想着帮韩小花配套第二天能穿的衣服,拿出来预先熨好,还记得看看有没有线头需要剪掉。搭配的领带和鞋子也会想一下,还能力所能及地去帮忙擦擦鞋子的灰。   当然,想对一个人好,只是关心日常生活起居是远远不够的。   裴缜自从知道韩复是曾经的那个黄毛熊孩子,好奇和感动之余,也更加努力地想要深入了解韩复的性格、想法、价值观如何能做到短短几年逆天转变。   在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jpg加暗中了解.jpg后,突然有一天发现……咦?   那一天正是立冬,院子里的树叶终于掉光,终于到了可以一揽子彻底清扫满院子枯叶的时候。   天气虽然很冷,但阳光金灿灿得正好。韩复开开心心又傻兮兮得如同值日的小学生一样在院子里扫叶子,大扫把乱挥,大长腿把硬脆的树叶踩得嘎吱嘎吱直响。   裴缜看着他就只是笑,觉得什么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如此。   结果一个电话打进来,打断了如此柔软的时光。韩复低头看了看,表情有点不自然:“缜缜,我去上个厕所。”然后就偷摸摸捏着手机进了屋。   什么重要电话?还不让我听……   但裴缜其实也没有很介意。   韩复走后,他自顾自扫完了一半的院子,拖着一人高的大扫把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边。   结果好巧不巧,韩复并没有真的去厕所而是躲进了书房接电话。书房的窗户又没关,裴缜要扫的位置刚好就在书房的窗边,一不小心把电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些所谓的什么黑料,就不能想办法压下来?”   “是,我知道先黑再洗是炒作事情的一贯套路,也知道小红莓前阵子那次事件后来联手画春堂洗白很成功还有广告效果。可洗白前毕竟是得挨骂不是吗?”   “不行,我不想缜缜受舆论伤害。我的宝贝受的委屈还少?凭什么让不认识的人骂!什么叫‘这是最好的办法’啊?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简单粗暴点不行吗,咱家就不能直接把belle中国端了?不是已经是第一大股东了?你说你们天天艹黑道人设,就不能把那居心叵测的烦人玩意儿什么贝朗特的绑了投黄浦江喂扬子鳄吗?啥,我爸在旁边说啥呢?”   “卓叔,你跟我爸说,让他少、跟、我、谈、条、件!”   “他当年背着我干的事,我还没说就那么算了!”   “是,我当然知道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疼我,可他做得那是什么事?这么多年了还不反省,卓叔你也是,一直就知道纵着他,我爸一把年纪了还那样有一大半就是被你给惯的!”   最后一句声音有点大,震得窗户玻璃都震了两下。   但韩复其实只是声音凶而已,却并不真的激动。吼完马上就收敛了情绪,转而认真和对方讨论起一些日结坑骗别人公司的细节。   裴缜虽然也开过公司,但他那时专心做产品,也并没做到上市公司那么大,股市上那些买来买去架空构陷别人的一堆的装x词汇他也不是很熟,也从没想过要去吞并别人的公司。   但韩复这方面的知识明显丰富。好像还挺不傻、还颇会算计,言语之间甚至少许地霸气侧漏了些生意人的精明出来。   裴缜站在窗边神光恍惚。   这屋里面的,太不像他家狗子了!   至少完全不是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撒娇卖萌又傻又可爱的奶甜年下小萌狗。那种几乎可以用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冷静,那种杀伐果决的总结性陈词,根本就不是傻白甜小花,而是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披着羊皮的小狼。   “……”这可要怎么办?裴缜欲哭无泪。   就算现在再发现奶狗只是个假象,就算韩小花其实是个外表软萌内里霸总、擅长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他也已经没有办法再挣扎。   毕竟,他现在真的已经特别喜欢韩小花了。   中毒颇深,已经到了一会儿看不到就会想,半天不撸就犯瘾。   可问题是心理上是怎么样都能接受,韩复哪天真对着他哪天露出“老子有钱有势、能金屋藏娇保护你不受风吹雨打,你就乖乖让老子保护就好”的总裁脸,他生理上……绝对是会萎掉的!   人随着年纪渐长,都越来越了解自己的本性。   裴缜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自立自强固执拧巴,也早就学会和只给钱不会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臭毛病休戚与共。   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这么个没救的德行,才会想到去养鸭子。   在最终发现鸭子是假的、曾经的小富二代熊孩子才是真的时,裴缜实在是特别心疼韩复那么多年的等待,接受倒也毫不矫情特爽快。   一边接受还一边给自己洗脑——反正韩复在pa也早火了,从几个月前就有不少广告代言直播平台找上门,开价随随便便就是几十万,他那个“只能我养别人,不能别人养我”的原则本来就已然稀碎、随风而逝。   相爱的话,总有一个得比较有钱。谁比较有钱、谁养谁其实真的不重要。   可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后,在裴缜的心里自己仍然是霸道总裁,韩小花仍然是奶狗,只是从穷穷小奶狗变成了富富小奶狗。   现在却发现,说不定连奶狗这条底线都得丢!   ……真的是想想就生无可恋。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就只能尝试突破自我,硬着头皮和霸道狼狗甚至可能是霸道腹黑谈恋爱了?   人生好难!他现在才能在床上稍稍放开一点,已经可以说是很难为自己了,万一韩复哪天总裁癌发作突然想玩“磨人的小妖精”、想玩“性感诱惑小野猫”,他该怎么办???   继而,又想起那句曾吓得他魂不附体的“叫老公”。   早有苗头,他那时候就该注意到的! 第73章   韩复那天进房间后, 其实先后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来自李斯特,第二个才是卓叔打来的。   李斯特那边向他汇报取了重大突破, 他已经找到了利扬天, 目前人正在他们家的私人医院里被保护着。   韩复本来还想问些具体,无奈李斯特这天整个人不知怎么回事,也许刚起床脑子还没整理过来,总之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语无伦次的。   艹着别扭的中文,连着追问了韩复好几个奇怪兮兮的哲学问题, 让人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李斯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人是从东欧某个小国找到的。   他爷爷的老朋友现在是某帮派大佬,有轰隆隆的私人战斗机, 手下还都是壮汉肌肉男重机枪火箭炮帅李斯特一脸。一飞机直接开去某国外鸟不生蛋的小国家, 一阵枪战把人劫走毫不含糊。   利天扬枪伤失血过多,一直没醒,另一个男人倒是没怎么伤着, 低烧正在治疗中,人倒是听说是醒着的。   李斯特知道,他应该就是那个“陈涉”了。按说, 他应该赶紧赶去医院,当面把很多事情一一问清楚。可这么想着, 屁股却陷在沙发里怎么都起不来。   李斯特以前不是没犯过错。从小到大也没少闯祸,口无遮拦招人恨也算是家常便饭。   但一句话就毁了别人人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好像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面对的。   他很烦恼。早上九点,抱膝坐在沙发上,咖啡、红丝绒蛋糕一动没动。   爷爷穿着睡衣、敷着早间面膜施施然从眼前飘过。   李斯特的爷爷“摇摆的文森特”, 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恒河里洗过澡,金字塔里逗过猫,和意大利黑手党二当家磕过药,李斯特总以为以他的阅历和智慧,应该可以手把手教他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结果,爷爷却只是眯着一双蓝眼睛,慈祥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孩子,有些事情可能你得自己去想。”   李斯特委委屈屈的。爷爷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就问问自己,怎么样做才能问心无愧吧。”   ……可是,怎么才能问心无愧?李斯特表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更愁了。怎么样去道歉,也不可能把别人被浪费的人生完好地还回去了吧?   更糟糕的是,要不是裴缜告诉他,他甚至都不记得对别人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那个人就是画春堂“美人扇”的制作者本人,“美人扇”被翻版到小红莓之后卖的那么火,已经可以完美体现那位调香师的实力。   他当年竟然会劝退那样的人,得有多高傲。   【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时,你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并非都具备你所拥有的那样优越的条件。】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李斯特从小博览群书,这句话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还在初中时出版的个人文小诗集里引用过,自以为理解透彻。   但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   打电话给韩复时,李斯特是真的想问他点什么,因为他总觉得韩复好像和他不太一样。   明明家庭背景差不多——兰蕤是小红莓最大的供货商,韩总以前曾经来家里吃过几次饭不说。他爷爷文森特的vip会客室,从小到大他见过能进去的客人不超过十个,韩总就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人家大少爷好像就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懂一些他不懂的道理,有一些他没有的灵性。   他想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究竟该问什么。   ……   韩复放下电话后,乖乖跑回院子扫地。   努力像个小男孩一样皮起来,跟裴缜扫帚打架,噼噼啪啪烧枯叶时还不忘跑进厨房拿两个红薯过来架着烤,结果红薯没烤熟,反而脸上摸得黑黑的脏兮兮。   吃完午饭一起躺在沙发上小憩,半睡半醒,有什么软软的、毛绒绒的东西贴在了脸上。   裴缜的声音低沉,带着些催眠般的柔和:“韩小花,你在想什么呢?”   在他脸上柔柔戳了几下的,是一只小黄鸭的手套玩偶,粉红色的嘴巴一张一张,里面还露出大板牙。裴缜套着那只手套,俊朗的脸离他离得很近。   “上次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   这玩偶手套,是他们上次一起去逛家具城的时候买的,一只小黄鸭一只猫,正好一对儿。   那天的裴缜,就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因为按说照他的严肃性格和家里的冷淡风装修,绝对不可能买这种可爱风格的小东西回来装饰。只拿起来试玩的时候韩复就很吃惊了,结果还真给装了购物车买回来。   现在,还放手上哄他。   缜缜最近真的……越来越帅,越来越好……韩复抱住裴缜的腰,埋头在肩窝蹭了蹭。   好像还变得聪明了。   这要是换成以前,应该是很迟钝,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藏着心事的。   “缜缜,我有点担心,”韩复瓮声瓮气道。   “老余说,符瑶和胖哥这次的赞助企业找国际著名评香师帮忙提修改意见了,可我那个‘小王子’都没有找专家修过,恐高怕做得没有他们好……”   “……”裴缜眯起眼睛。   小骗子,又不说实话。   老子以前傻,现在还能信了你的邪?   其实,韩复至今隐瞒身世裴缜能理解,毕竟当年拒绝小可爱一片真心、再见面又凶了吧唧吓着人家了他自己也有错。而背后偷偷压制舆论、买空对手,不想让他担心的一片好意他也能明白。   可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什么瞒着他?   明明当个傻狗子就好了,像以前一样撒娇卖萌多稳,干嘛非要扮霸总,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往肩上扛?不知道我对霸总属性其实不感冒吗?   正想着,忽然被韩复一把捞金怀里。   紧紧抱住,压得整个人差点喘不过气。   ……   当年,大雨天哭着告白被拒绝后,韩复整个人落汤鸡一样惨兮兮回到家,当夜开始发烧,病了一个多礼拜。   刚好没多少,居然就被老爸把一个行李包直接送上飞机打发去了国外。   韩复那时候其实是有点觉得不对劲的。   因为他老爸一向是个儿子迷,虽然在他小时候常满世界跑不在家,但只要有空回家,天天都恨不得能粘着他不放。要什么给什么不说,他染发刺青、上房揭瓦都从不生气发火,有时候一整天捧着脸看着他,都能甜蜜蜜笑出声。   最牛逼的一次,某个秋天韩复念叨了一句想看下雪,他爸竟壕无人性地通过特别牛逼的关系真的去给他搞了一场定向的人工降雪。   像这样实力宠子的韩总,却突然舍得把他丢到美国陆军学校吃苦受罪,十分的不正常。   但韩复当时实在是难过,只顾着失恋,就也没多想。   几年后回来,才发现被骗了——他爸根本就是看裴缜巨不顺眼,才故意把他送去美国支开他的。   后来易长晴背叛、pei陷入危机,韩复远在封闭式训练营里什么都不知道,而他爸有钱有势,明明可以伸手帮一把的,却冷漠脸选择了袖手旁观。   韩复走的时候,裴缜腿已经受伤了,但至少眼睛还是好的。   可后来韩复找他爸质问的时候,他爸却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   “他自己欠债被追,又不是我找人打的!这都能怪到我头上?”   “是,我就是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你小子是老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儿子,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去巴结、伺候个脾气坏又难搞的老男人?”   “你还小,我是你爸,我有责任保护你!别的什么事我都能依着你、纵着你,就只有这件事不能同意!那就是个火坑,着那种男人只有吃亏受罪!”   几次吵下来,两边都非常受伤,两边都气得要死。   韩复觉得他爸简直封建家长干涉人身自由不可理喻,他爸觉得白养个傻儿子为了老狐狸精居然六亲不认。最后闹掰,韩复只能愤愤然打包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那天,卓叔开车送他。   【你爸爸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也有他的苦衷,你妈的事……他怕你落得跟他一样,你也要理解他。】   韩复:【……】   韩复从小就没有妈妈。   看别人都有妈妈,当然也哭唧唧地满世界找各种人问过他妈妈的事。   后来拼凑拼凑,也就差不多搞清了大概——他妈妈从小是个美人坯子,比他爸大了整整五岁,以前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邻居,从小就爱领着他爸满院子玩儿。   他爸早熟,七八岁就偷偷暗恋他妈。   只可惜,在他爸还只是个矮冬瓜初中生的时候,他妈就去外地上了大学。在大学里交到了一个相爱相杀的男朋友,一直在重复吵架、分手、和好的循环。   后来毕业了,有一次闹得太凶太狠,前男友一气之下远走海外,他妈妈也是万念俱灰。在他爸爸的安慰下终于回头看到这个一直在身边守护的邻居小弟弟,接受了他爸爸的追求。   那年,韩复爸爸还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   两个人就只先订了婚同居在一起,他妈妈怀了他后,他爸爸也刚好要满二十二岁,喜气洋洋地策划了盛大的婚礼。   结果就这么丧心病狂,婚礼前夜,遭遇前男友杀回来抢婚。   他妈妈选择了跟前男友远走高飞,但后来又因为身体不好、如果打胎可能以后都无法生育一类的狗血原因还是把他生了下来。甩给了他爸,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们父子俩。   ……就跟家族遗传病似的。   同样曾经是一腔纯情的少年,同样一根筋喜欢上了一个年纪大、有故事的对象。   他爸被这件事伤得特别深,从那之后一直都单身没有再找。据说以前是个阳光好少年,后来也变得不怎么靠谱了,劲儿劲儿的到处浪,幼稚又任性。   还从小就灌输过他“年纪大的不能找,有前任的不能找,都是骗子,感情都给人了,前任勾勾手指就回去了”的基本原理。   无奈,韩复听他念叨了那么多年,感情方面始终不开窍。   好容易开了窍,就把忠告忘光光,毫不犹豫地就走上了差不多的老路,搞得他爸警铃大作,拼了老命来拦。   ……韩复觉得自己老爸是很惨,但也着实替裴缜委屈。   因为,裴缜跟他妈完全不一样!裴缜那么好,从来没骗过他也不会骗他,结果却被老爸从中作梗,弄得他没能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现在无论怎么补偿都觉得不够。   “……”   裴缜被韩复捂在胸口捂了一会儿,呼吸困难。   挣扎又挣扎不动,总觉得这是不是在蓄意谋杀。   好容易挣开喘了几口气,直接就回头自己找原因了:“韩小花,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有钱的。”   韩复愣了愣,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了小小的迷茫。   裴缜就知道了,他这轮并没猜对韩复的烦恼。   但是话都说一半了也不能没头没尾,咳了两声往回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在挣钱了,以后要是赢了pa、当了调香师应该还有更多奖金可以拿……那么多钱,你又不会理财,交给我让我帮你打理吧,你觉得呢?”   “还是说,不想交?信不过我?”   ……裴缜说实话挺嫌弃自己的。打个圆场居然就顺嘴扯到了要人家上交工资卡了,他是可是总裁、总裁!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往小娇妻的角色里带,才没有那么想要管别人的工资卡好吗!   “不,交,交!”韩复恨不得马上去取卡。   “缜缜,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一大中午的,又被顺嘴情话了。裴缜每天持续这种甜蜜又窒息的小苦恼。   不是愁他接受不了有钱少爷……那就是在愁黑料问题?裴缜想起韩复之前接的那通电话,觉得有道理,悄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天正是“白巧克力小天使”集中宣发日。   他的名字“裴缜”也终于光明正大地以官方形式大咧咧地挂在了小红莓和画春堂的各种宣传上。   pei曾经红过,“裴缜”却不是一个大众熟悉的名字。所以围观群众都在疑惑这人是谁。   很快,就有知情人士跳出来解惑——   不就是那个比赛时镜头总是带到的、坐在兰蕤吉祥物薄荷小人儿底下的猫眼成熟帅哥?不就是小混血李斯特的绯闻霸总暧昧对象?   消息一出,一秒爆炸。   围观群众疯转,cp粉被发糖,集体欢腾鼓舞露出姨母笑,热度分分钟飙升并持续高涨。   但与此同时,论坛里也悄悄出现了一些黑料扒皮贴。   热度也开始缓缓蹿升。   ……   下午,黑料开始越来越多。   “裴缜”就是原来pei的老板这件事被起底,“逐出业界”、“气体鸦片”,甚至和易长晴有过不明不白传闻的消息也纷至沓来。   微博、论坛、官网上都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裴缜倒是非常淡定,信息时代就是如此,很多消息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去压制、第一时间找公关删帖,也绝不可能无迹可寻,何况他今天有如出道般一天爆红呢?   甚至都不一定是belle的贝朗特在下黑手了。以前认识他的业内人士那么多,但凡有人眼红一点写些乱七八糟的放上网,都可能造成这一的结果。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整件事情的热度果断炒到了一个小高潮。裴缜继续佛系围观,倒是韩复担心他会被影响情绪,硬拽他出去散步看月亮,回家还把电视调成搞笑综艺。   弄得裴缜反过来安慰他:“随便他们去说吧,话题度高不一定是坏事,就当免费给作品做宣传了,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闹心。”   “缜缜,”韩复靠过来,抱住他的腰:“我以前就觉得,你特别强大。”   被夸强大、又被久违的小狗依人,充分地满足了男人幼稚的自尊心,裴缜面不改色但内心十分受用。   他是强大,被这么一夸更是无所畏惧。   闹到当晚九点整,热度已经升至非常高。各方势力也终于像是提前约好的一样,煮饺子一样开始下锅掺和。   首先动的是小红莓中国区的首席调香师朱粟,这人一向自带吸粉体质,微博粉丝自pa播出后涨得都快跟流量小生差不多了。悠悠然发了一张在夜幕下对着城市灯火悠闲品酒的帅照,配文【老子没毒,毒你大爷】。   朱粟“毒草哥”的由来,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他调的香水味道魔性所致。   但其实,是因为朱粟的名字正好和“竹粟”谐音。他这一出声,直接就盖了个“竹粟无毒论”,马上带起一波嗷嗷叫的疯狂转发,好多粉丝根本就是盲目看脸相信,当然也有一些人还在反对质疑——   毕竟朱粟是小红莓的人。难道还能公然diss自己品牌新香的设计师不成?   肯定就算昧着良心,也得说没毒吧。   结果,就在没几分钟后,跟小红莓不相关的香浮世家叶真衣也动了。她的风格一向比较严谨,直接转发了一大波sci期刊的植物科普文献,并同时一本正经地点赞了关于谣言转发过多少条会犯罪的条文。   紧接着兰蕤出马,操作也霸气十足。   兰蕤属于那种公司很大很牛逼,但作为上游供应商在广大群众眼里完全隐形,微博粉丝甚至还没破万的废号,但这并不阻止它有资格强势去各大客户,逼其站队。   就连完全不关它鸟事的les étoiles等品牌,最后都被迫发了几句话,敷衍地表了个态。炒了一下午的事情一下子通篇反转,全网舆论往没毒一边倒。   竹粟的事情眼看着掀不起波澜,又有“知情人士”开始刷“人品差”“私生活混乱”说。   韩复略扫了一眼,那故事很神奇,是个有鼻子有眼卖身求荣、始乱终弃了易长晴又踩李斯特上位的不择手段妖艳x货的一生。语言平实接地气,时间线还十分逻辑,又配了以前裴缜和易长晴、李斯特在一些场合的同框图,一副有图有真相的样子。   只可惜,阅读量虽然爆炸高,但好像大家看完的反馈都是“哈哈哈”。   主要是……裴缜长得实在是很正气凛然,那种严肃冷淡带点煞气的样子,怎么看都是邻家帅总裁,怎么看都不像是祸国殃民的男狐狸精。   更不要说,就在私生活小故事腾空出世的时候,画春堂那边也适时宣发了一波新海报。   海报上是裴缜的侧脸,像是站在一片黑暗的雨夜里木然望着天空。雨水落了满身,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仿佛在无边孤寂中陪着他接纳无尽的冰冷雨滴。   韩复看到第一眼,默默就右键保存。   真不愧是大老远专门请来的摄影师,是服气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裴缜明明是那种极端内敛的表情,可那种扑面而来张力十足、让人想当场压倒的性感是怎么回事!   韩复只注意到了性感。   这张海报同样经过小红莓、画春堂广告组的层层审核,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别的问题。   只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海报才发出来两分钟而已,“舔屏”之外,全新的话题就爆炸了,所有的焦点落在了一个八卦至极的话题上——   【那是谁的手?】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漂亮,本来拍广告多双手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那双手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黑玉戒指。   看过pa直播的都知道,镜头每逢拍韩复,必移下去拍他那双手。   名草有主的戒指对着亮一闪一闪,每次都被松土小队手动弹幕遮挡“看不见我看不见”。   照片一出,一波群众愤然扔下刚吃下的妖艳x货瓜。   编故事居然没把我们复复带上!直接写玩弄李斯特之后又出轨韩复多劲爆啊,怎么不写!   一波群众则仿佛发现了真相的新大陆。   就算不是,这个新cp也挺萌,怎么之前从来没有拉过郎? 第74章   裴缜捧着手机, 眼睁睁看整个舆论拉锯战从最初正正常常认认真真的黑料飞舞,逐渐向着一条哈哈哈哈欢脱的不归路狂奔而去。   同时真心怀疑……他是不是跟现在的年轻人出现了严重代沟。   他不是霸总人设么?   至少和李斯特被拉郎的时候, 不是全网默认“总裁大强攻和混血小萌受”么?   但是为什么!现在!   关于他的话题, 满屏的“性感调香师”“想推倒”“可爱,想……”?!   ……   旁边韩复也在苦恼。他的缜缜,以前只有他一个人每天疯狂想日,现在直接弄得全网都想日了!   都怪那组照片啊啊啊!   其实那组照片,还真没露多少肉。   但裴缜那张严肃、深沉的禁欲系脸, 在摄影师的镜头里、在黑夜的映衬下就是充满了诱惑力,这种隐晦至极的若隐若现, 反而比公认性感小鲜肉、肌肉猛男脱掉上衣的明晃晃诱惑还要来得勾人又微妙。   当然, 禁欲系在诱惑的同时,负面作用就是……特别能激起别人的破坏欲。   无论男女,没太多人会幻想被禁欲系压, 反而都会或多或少地幻想压倒禁欲系。这种人就是生理性地会让别人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想要撕掉那张高冷面具、剥光他的衣服,把他狠狠推倒、让他露出不一样表情的蠢蠢欲动。   所以裴缜本来是个“霸总攻”,现在直接被盖章成了个禁欲受。   当晚戒指事件之后, 松土协会自发野生了个新区,100%的帖子吹爆的都是韩复x裴总cp。   一个逆cp的都没有。   终于踢走李斯特站上了正牌的位置, 还成功站在了攻位,这大概是苦恼自己家宝贝被全网舔屏的韩复现在唯一的安慰。   一边抱怨着,一边还不忘把刚保存的新海报暗戳戳设成了屏保和壁纸。   裴缜在背后喂猫瞄到,眯起眼睛:“你这样……就不怕在外头被人看到了?”   “……”韩复似乎想要说什么,鼓了鼓腮最后又忍着没说。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又舍不得换掉, 一脸的小失落小无辜。   裴缜看出他的小心思,放下猫粮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韩小花,干脆公开了怎么样?”   韩复一僵,脸一红。   裴缜:“那,反正戒指大家也都看到了,你要是想公开的话,我……”   客厅的灯光暗暗的,韩复漆黑色的眼睛瞬间如星空一样灿烂。   可那璀璨最终只是明灭了一小下,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要了吧。你现在好不容易出名了,等来了那么好的机会,我怕……会对你的事业不好。”   他握住他的手,眼睛里全是真诚:“真的缜缜,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就够好了,我不敢要那么多。”   但眼神虽然真诚,综合整句话下来,裴缜听到的意思反而是——就嘴上说不要,心里就还是想的呗?   想想也是,狗子等了他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肯定也会有不安的时候,心里当然想要盖章、想要宣誓主权、想要全世界都知难而退。   那么想,但是却还在为他着想。   简直心疼,裴缜抱住他的腰心说干嘛变得那么懂事!我都说可以公开了,十动然拒什么鬼?当年在格拉斯学院大门口大咧咧“这是我男朋友”的气势呢?   ……   那一晚,两人做得干柴烈火。   韩复像在无法用言语,只能用身体一遍一遍念叨着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裴缜则拼命回应,身体力行地表达给你给你都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做得太激烈,两边居然都忘了第二天下午一个要去站pa卖他的“小王子”,另一个则要为了宣传“白巧克力小天使”参加小红莓公开发布会加酒会。   早上醒来互相看着对方几乎难以整饬的惨状,都恍恍惚惚无话可说。   旁边小橘喵嗷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走过。   中午,韩复先开车把裴缜送到小红莓:“缜缜,晚上酒会快结束了打给我,我来接你。”   裴缜点点头,两个人抱了一下。韩复要走时,裴缜却拉着他的手不让。   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顺着手背滑下去,把他无名指上的黑玉戒指整个儿撸了下来。   韩复:“缜缜?!”   裴缜:“先还给我,以后给你买新的。”   这么说着,就把戒指久违地套回了自己手上。   其实戴回戒指的时候是有点小后悔的,他还是考虑不周到,这时候应该提前把新的给买好才对啊。果然韩复不开心了,超级委屈的,一双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裴缜汗颜,扭过脸:“这个,我今天一整天都会戴着。”   韩复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继而,终于渐渐地get到,脸一红,整个人开始慌。   裴缜马上……可是要去小红莓的发布会的!   现场那么多记者,各种镜头,他戴着这个,很明显就是要给大庭广众看到的!   结果,这不就还是等于隐性公开了?   而且还是以那么暧昧甜蜜的方式!   韩复瞬间觉得整个人生都值了。   ……   ……   “小王子”实在是个好主题。下午的pa赛场上,五强选手各自展示新香,各自有视频版的心路历程,也各自都有非常精彩的作品和背后的故事。   符瑶的新香,据说是为了她深爱的丈夫做的。   摄制组去了她温馨的小家里,拍了她和她老公的逗比日常。她在镜头前说,她以前一直是个胆小而内敛、循规蹈矩的姑娘,却嫁给了一个浪漫而活泼的男人。   捍卫自由、勇于冒险、在什么困境下都不气馁——这一切都是他教给她的。他给她撑起了一个家,鼓励她去追求梦想,在她受伤后也不离不弃,才构筑了她幸福美满的童话世界。   在她看来,他100%就是她骑着白马、拿着剑的王子殿下。   换到单身妈妈那边,她这次的思路难得异常怪诞,其他人好歹都想的是“小王子和玫瑰花”,她的包装绘本却做了个“小王子啊呜啊呜吃玫瑰饼”,。   “因为~我儿子最爱吃玫瑰饼呀。”   “我的‘小王子’肯定就是我儿子嘛,他是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单身妈妈说着,对着镜头来了个飞吻,“宝贝,麻麻爱你哦。”   胖哥那边的包装盒上,小王子的画风也有点清奇。   虽然也是黄头发,但画得枯黄又杂乱,与其说是小王子,倒不如说怎么看都更像绿野仙踪里的小稻草人。   他的赞助商金主还给他的香水出了周边,买香水送钥匙扣,钥匙扣也是小稻草人的。小稻草人还闭着眼睛,萌得一塌糊涂。   胖哥对着镜头,非常骄傲脸地炫耀:“这个是拿我的一个好朋友做原型的,超级可爱叭?”   好朋友……这,难道是麦田里的稻草人麦大哥?   韩复看胖哥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奸情!   有机会看着自己的作品变成完好的商品,这是所有调香师的梦想,所以选手们今天都显得特别开心满足。   只有易长空一个人看着很阴郁,他经过哥哥被撤换出导师团的打击,又因为单身妈妈的指责被网上一通质疑和攻击,现在整个人比以前更加少言寡语得多,在整个视频花絮里也一共没讲过几句话。   现场,别人都开开心心炫耀老公、儿子和朋友,说他们多么多么好。   他也有家人,有引以为傲的哥哥,也想说他好,却因为怕又被骂而一个字都不敢提。   韩复在旁边偷偷看了一眼易长空的香水。   他再怎么讨厌他哥易长晴,但也得就事论事。   小白兔这次的作品,无论从整体设计到瓶子再到香水的颜色,看起来都很上水准,瓶子是简笔画的可爱设计,做了星空的颜色分层,十分富丽漂亮。   说不定卖得不会差……可他那种瞻前顾后、对作品毫无自信的态度,却真的很对不起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   那是你的作品,如果你都不相信它足够好,别人谁还能相信它?   “这玫瑰花真好看呀~太美了。”正想着,直播的小姐姐凑了过来,把他那瓶余闻哲设计的、刻着彩绘玻璃玫瑰的香水轻轻捧了起来。   “韩复,问你啊,那边老公、儿子、好朋友都齐了,你呢?你的小王子作品灵感,是来自于你的什么人呀?”   韩复:“这……来源于我自己。”   小姐姐一愣:“呃?”   韩复笑了笑,有些不住地该如何解释。在他的故事里,他自己才是小王子,那个深爱着玫瑰花的小王子。   而这瓶香,就是小王子做给他的玫瑰花的。   他的玫瑰花,和书里的很像。骄傲、自尊心很高,有时会被一些人误解,说性格有点差。   同样明明只有四根刺,却自以为比谁都彪悍。弄得守着它的小王子特别担心,恨不得时时刻刻玻璃罩子把它小心呵护住,就怕它会被吹坏了、会枯萎掉。   而他的玫瑰花,他的缜缜,和书里的又不一样。   他成熟、坚强、温柔,被捂暖了之后就会体谅他的不容易,会心疼他、珍惜他、爱护他。   在书里,小王子和玫瑰花都那么年轻。小王子后来太累,伤心地离开了他的玫瑰花。而玫瑰花太骄矜,连痛苦和后悔都不愿意让小王子知道。   韩复很庆幸自己不是十八岁的时候,裴缜也不是原来那么年轻。   韩复也始终相信,《小王子》的最后,一定回到了玫瑰花身边。他们彼此都有了成长,可以更好地互相理解、包容,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那天pa赛后,韩复下楼时接到了李斯特的视频电话。   “新消息,估计你还没来得及看。”   那头,小混血烦着大白眼:“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呢,贝朗特自己就做贼心虚,慌着自曝然后甩锅易长晴了!呵呵,很不要脸,我是服气的。”   这几天,李斯特已经和救回来的陈涉进行了几次沟通。   陈涉承认他确实是小红莓那几款东方香的背后枪手,不过都是被迫为之。   陈涉只身去了法国之后没有合法的身份,一度受利扬天接济。而利扬天的公司又全面受制于belle的养子副总贝朗特,贝朗特在发现陈涉的调香才能后,就开始常年以各种手段逼迫利用他。   陈涉在这些年里代枪过的香水作品,除了小红莓还涉及不少著名品牌,甚至包括belle自己——   贝朗特为了讨好调香师出身的养父,一直都非常喜欢拿陈涉做的香水去给自己充面子。有时候老爷子一高兴会让他拿去出品,他也就只能骑虎难下。   如此一来二往belle线下也和小红莓一样,混入了好几款画春堂的旧香。   现在,陈涉和利扬天都被李斯特弄了过去,贝朗特虽然自己背后也养了好多年的帮派组织,但实在不敢和黑手党明着抢人。又非常害怕陈涉有了李斯特撑腰,会把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部曝光出来,因此干脆先一步自曝。   belle总部今天发表声明,说是自检查出了复刻品,直接把锅甩给刚好陷入道德舆论中的易长晴——反正近几年来,公司大部分香水都挂在“金牌调香师”易长晴名下出品,说他抄袭在外人看来逻辑是很顺的。   李斯特:“其实,现在所有的真相基本都已经清楚了,陈涉还说了,利扬天掌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贝朗特和当年的竹粟事件有关。只可惜那人至今没醒,证据咱们暂时还拿不到。”   “这样,我再想想办法吧,你也耐心多等几天。”   “还有,贝朗特那个人是不择手段的,都能差点派人追出去把这两人给杀了,最近的一系列事情看样子也是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你那边一定要小心点。”   韩复挂了电话。   皱眉想了想,虽然很放心卓叔保护裴缜能力,还是想打个电话再叮咛嘱咐一遍,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出事。   正打算拨号,电梯刚好停在了-2层,他进到停车场里,一眼就看到个熟人。   “咦,麦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着一低头,就看到麦子熙手上正挂着个稻草人的钥匙扣晃荡晃荡的,再一抬头,发现这小稻草人做得果然超级像q版麦子熙,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呵,八成是有事儿!   韩复忍不住笑眯眯调侃:“麦大哥,这香水都还没开卖呢,情侣钥匙扣都已经用上了啊?怎么,来这儿接胖哥的?”   麦子熙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这个钥匙扣不是小景给我的,是我刚才在地上捡到的,而且你看,这里被扯断了。”   “非常奇怪,小景他跟我约好了半小时前见面,现在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韩复记得刚才比赛结束的时候,胖哥是和余闻哲一起说着话出去了的。   打电话给老余,余闻哲:“啊?我没跟景行在一起呀。”   “我本来跟他一起下楼的,被叶真衣小姐姐叫住了。啊,我记得景行跟易长空一个电梯下去的,里面还有个长相很可怕的男人,比景行还高看着得有两米多……” 第75章   黑暗中, 胖哥慢悠悠醒来。   地上很冷,一盏黄乎乎的灯悬挂在天花板上, 潮湿腐朽气味是那种典型不通风也没有窗户好的陈年仓库。他脑袋后面还在隐隐作痛疼着, 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被绑着,好在身子还算能动。   翻了个身,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墙角还有个人。   易长空被绑得像个粽子,还堵了嘴,正在哭, 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种场景,这种配置。   典型的绑架现场当场了。   胖哥眯起眼睛, 多看了易长空几眼。   堵他嘴的只有一块毛巾。按说异物塞入口中时, 舌头会下意识的蜷缩到后方,这其实为发力预留了空间。如果毛巾不是连塞两块、塞得特别紧的话,一般都是可以顶出来的。   “你用点劲, 用舌头顶着,吐出来。”   他自己一双灵活的胖手则努力在身后弄绳子。很快,发现并弄不开——这不是那种临时起意的绑架犯, 捆绳子技能相当专业。   ……   几个小时过去后,胖哥还在解绳子, 但效率低下了不少。毕竟饿了,很饿,感觉差不多应该已经有两顿饭的时间流逝过去。   他开始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恐怖漫画。一个小男孩被关地下室,没人来送饭最后饿死。司潜拼命敲啊敲啊,敲得满墙都是血印子, 最后化成厉鬼。   当然,现在这种两个人一起被关地下室的情况,就只能更糟。就算能获救,按照一般恐怖小说的描写,怕也是其中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吃了一半……   噫~   当下处境给胖哥的深刻教训就是下次无论再遇到什么事儿,应该第一时间打电话警察叔叔,别瞎逼头铁。   他那天从演播厅出来跟易长空一块儿下的电梯,当时也注意到了电梯里有个比他还高的眼神凶恶男,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演播厅大楼地下的停车场很绕,麦子熙说在出口等他,胖哥像往常一样四处乱开找出口,就这么巧的某个角落看到那个两米多高的男的不由分说把易长空硬往车里拽。   易长空个子小小的,红着眼睛被像个待宰的兔子一样激烈反抗。   胖哥于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反正他人也又高又胖,那种两米的男的也不怂。怎么都没想到冷不防的,就从背后被人敲了一闷棍。   结果醒来就到这儿了。   现在后脑勺疼,估计是起了个包。旁边易长空倒是把堵嘴布吐出来了,但开始情绪更加伤心地哭,哭得胖哥整个脑袋都疼。   ……   胖哥倒是很淡定,毕竟从小就一直有说不定哪天要被绑的心理准备。   他成天着开个不符年龄的豪车四处晃荡,也总爱胡说八道他家是拆迁户,有十几套房。但这种说法其实不准确。   与其说是拆迁户,不如说他家其实是干拆迁的。   或者换个高大上的说法,应该是天天拆拆拆建建建的工程商。在s市十几套房是真有,但资产远不仅仅只有十几套房,在本市的富豪圈里,他爸怎么也算是个众星捧月的人物。   他妈跟他一样是个美貌的胖子,长得喜庆深得他爸宠爱,一辈子过着跟一群珠光宝气的阔太太打麻将的悠闲人生,圈里什么八卦都门清。   当年什么霸道总裁和小白眼狼的故事,前情,发展,高潮,续集以及各种的细节……回家怎么也前后说了个七八十遍。   胖哥只是从来没想过后来认识了故事的主角,现在还每天和主角的好朋友一起玩。   前阵子pa大火,豪门阔太们也都一起守着直播跟风看。   她们的老公各行各业的富豪都有,经常飞来飞去跟国际名流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也不少,于是关于调香业界背后的一些猫腻,在她们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里总是充满了逼真的戏剧性。   富豪太太们最近常会啧啧啧地感叹易长晴真的惨。   这种心机不够又没背景的,最后爬得再高也得摔下来,现在果然被belle利用完了就甩锅——又是给弟弟透题、又是作品涉嫌抄袭,各种污名使得他在belle工作也暂停了,其他品牌恐怕也不敢接手,这样下去恐怕以后难以翻身。   是惨,但活该,毕竟谁让他当年当白眼狼背叛裴缜?   最近裴缜在阔太圈可以说是巨火无比,新香的首发限量版人手一瓶。不论是异色瞳还是新宣传硬照都能成为一天的话题,天天胖哥老妈打着牌都要喷他的香,嗷嗷叫着少女心爆棚。   当年的竹粟事件也被重新起底,在富豪圈已经被阔太们统一口径定性成了library组织的高层腐化,收受贿赂才炮制的陷害事件。   而裴缜不改初心、经过多年打压最后靠实力翻的顽强,身简直让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和这些故事混在一起的,还有最近的小红莓东欧枪击事件、画春堂失踪少主被小红莓找到传说,以及涂娅据说被李斯特派私人小飞机秘密接去英国的事情……众说纷纭。   胖哥妈妈简直沉迷其中,这几天有时候回家对着手机存的裴缜硬照屏保图花痴一会儿,还要感叹几句:“哎呀真担心,我就怕呢~当年害裴缜的人说不定还贼心不死,说不定又要背地里使坏。”   “真希望当年的事情早一点找到证据、水落石出,让坏人遭报应,哼!”   而眼下,被绑在这鬼地方,听着身旁易长空断断续续哭着说他如何被人逼迫威胁、最后毁了哥哥的前途,找逼迫他的人理论,现在又被关在这种地方,胖哥只觉得非常不妙。   所有事情都联系在一起了。   他从小遗传他爸的高智商和他妈的美貌及易胖体质,把所有因果关系一步准确脑补到位并不难——糟糕的是,他发现,现在他们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   小白兔易长空……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   罪魁祸首既然能做出贿赂陷害、逼迫威胁、东欧追杀等一系列无法无天的事情,那囚禁他们事小,逼急了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操蛋。   老妈还天天担心裴缜被人害……先担心担心亲儿子的小命吧!   随即,胖哥更想起来一件十分操蛋的事情。   他虽然是个超级富二代,但是行为十分检点,比较乖,以前每天都是按时回家,争取十一点之前上床睡觉的。   偏偏昨天才跟老妈坦白交代,他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虽然还没表白但感情发展还可以,说不定哪天就要夜不归宿。   他妈:“哎哎哎是吗?就你这样儿的居然也有人肯要啊哈哈哈那太好了不用砸老娘手里了赶紧的收拾收拾努力加油啊。”   结果,立竿见影地今天就夜不归宿了。   老妈……不会还喜滋滋的在家欢欣鼓舞,根本不担心他、也不派人找他吧!真的可能会挂掉的不开玩笑!   ……   ……   裴缜与小红莓合作新香“白巧克力小天使”,经过发布前的一通被动&主动炒作,预售爆了预想中的十几倍。   小红莓看到苗头连夜加量补货,结果还是没赶上,也不知道什么粉丝购买力那么强大,发布会那天中午居然活生生卖断货。   网上好评如潮,话题刷爆,热度高居不下,还都是活人不是水军。   ……裴缜之前一直都暗暗觉得,他的这瓶香水反响不会太差。   因为,是真正用心做的东西。   他沉寂了那么多年,在今天之前甚至无法让一瓶像样的香水作品问世,其实并没有资去骄傲、去指责别的调香师职业感缺失,作品虚浮、不认真、业内充斥着恶意营销或哗众取宠。   但有些事情却是真实的——近年来很多次走过专柜,打开一些出名的新香,会深深地感觉到失望。   当年吸引他义无反顾的、充满了馥郁香靡的世界,日趋浮躁。   越来越多的作品没有灵魂、一味的迎合讨好,甚至不经最基本的平衡调整和设计打磨,香气杂乱到让人完全得不到任何感动。售卖时则靠大肆的包装、亮眼的明星站台抢一波钱就跑,作品毫无延续力,和那些精雕细琢、流传至今的大师之作根本无法相比。   当然,裴缜也知道,每位调香师的设计理念、审美都不相同,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将来就能做出来流传几十、上百年的经典作品。   但至少他尽力了。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将来能骄傲地跟别人说,这瓶香是我的作品,无愧于心。   结果是香水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无论是销量还是评价都空前火爆。他在恭喜声中,也是整个人晕晕乎乎。   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冷静地走上发布会。   闪光灯拍拍拍,被倾慕艳羡的眼神所包围。裴缜本来还做好了面对一大堆犀利问题的心理准备,关于网络上对他私生活的胡说八道,还有当年的竹粟事件……   然而,在场记者可能都是筛选过的,他全程没有被问到任何不友好的问题。反而是和观众互动,各种科普调香知识,玩得轻松愉快。   发布会结束没多久,还没到晚上的就会时间,各大平台和公众号就又开始一波吹。   什么匠人精神、什么不忘初心,带有梦想的励志的故事虽然没有那么太多的狗血,带同样心怀梦想的人总是爱看的。   知识裴缜看着那些现场配图,真心怀疑这些媒体是不是都特别良心——用那么短的时间发文,居然还顺手帮他p图了吗?   照片里的人很帅,看起来明显是个强大又自信的成功精英男,眼睛里又熠熠温和有光。   但他记得自己不长这样。   真不长这样。他阴郁、别扭、又凶得戾气十足,近几年照片照出来自己看了都心烦。哪有那么年轻那么看着如沐春风,整个人跟开了柔光似的。   但也许,就是因为他后来遇到了春风。   在春风里,开出一朵摇曳的小花。   他看着他,心脏和人生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裴缜开始很想韩复,但他要忙着给粉丝签名拍照,韩复也在pa忙。不久后晚间酒会也开始了,他作为酒会明星依旧被层层包围,就连想要尿遁去给韩复打个电话都不得闲。   真的是……好想他。   明知道他九十点钟就要开车过来接自己,然后一起回家,然后缠绵。但还是急着现在就很想要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好。   ……最近真的是沉迷。   发自内心的喜欢,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救。   以前多少还试着把控自己一点,努力端着不想表现得着迷他丢了老脸。最近应该是完全破功了,高冷人设崩得一泻千里,也变得越来越黏他了,他总觉得……韩复应该感觉得出来。   裴缜垂眸,喝了几口酒。   他答应了韩小花不喝烈酒的,所以选了酒精度几乎没有的果酒,黄澄澄的橘子香、甜甜的。   再一抬眼,突然发现刚才围在周遭殷勤的各种人都往后退了半步,不再挤得他寸步难移,眼前原本水泄不通的空间也被让了出来,明显是某个大人物莅临,所有人都自觉地给他让出位置。   “裴总,好久不见。”   大人物紧接着出现了,那是个西装革履、高挑又帅气的男人,细长眼睛略上吊的眼角,笑起来唇角邪邪的带着一抹坏,周身全开霸气侧漏气场。   潇洒、不羁、任性,居然和记忆中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模一样。   裴缜心里默默想着这位兰蕤韩总也是保养功力也真是高,怎么算也该45+了,怎么还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   十二月的月下中庭有点冷,但酒会里暖气开太高,又一下午被人挤得头昏脑涨,像这样出来站一站,又只用应付一个人而已,倒也神清气爽。   裴缜:“今天能遇到真的太好了,我一直都还想着哪天登门,当面感谢韩总您这阵子对我的照顾。”   韩总皱了皱眉,没吱声,就知道皱个眉表情恶劣地拿个烟抽抽抽,抽了一会儿:“我可没帮过你,让我查出来是谁背着我干的那些好事,我绝饶不了他。”   裴缜不置可否。   不过韩总心口不一、别扭话不多又难交际,他好多年前也是见识过的。总归帮过他他心里记着就行了,人家莫名傲娇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想着,视线下移,月下韩总烟手指很漂亮。   指节白皙修长,很像是调香师的手,真正吸引裴缜注意的是他的无名指上戴了一只看起来是定制款,造型别致、浮雕了城堡,感觉极少见又有品位的黄金男戒。   金戒指,几乎可以说是黄种人杀手,很容易一戴就暴发户感十足、俗不可耐。   但如果皮肤白皙,就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裴缜想到韩复的手也是这么好看,而他还欠他一枚戒指。   “你发布会上……”就在他开口要问之前,那位韩总忽然转过头来眼神犀利,“致辞的时候,说感谢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朋友,还有‘爱人’?”   裴缜:“……”   “怎么?”看他不说话,韩总眯眼,咬着烟屁股露出了森白森白的牙尖尖,略不爽的样子。   “以前跟易长晴好的时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现在的这个一提就不做声了?是什么样的爱人啊,说出来听听?”   高高在上n年不见的韩总,为何会用一副不情愿到翻白眼的表情,一见面就跟他尬聊这样一个八卦的话题。裴缜也是有点想不通。   是真的有点想不通……   太奇怪了……等等!   都姓韩。韩总又是富豪,虽然长得非常有欺骗性但细想想,年龄上面做韩复的爸爸也是完全可以并合理的!   又高傲、任性、散漫,完美符合……不理想的爸爸?   肾上腺素骤然飙升,裴缜大冷天的庭院里背后烫得要命。更要命的是,虽然韩复和这位韩总长得其实并不像,但亲近的人、尤其是家人身上,即使长得不像也经常会有一种奇异的相似感。   现在,他在这位韩总身上看到了那种谜之相似感!   裴缜:“………”   后退了一小步,世界观都有点崩。之前明明想的是要努力得到爸爸老人家的认可,要为了韩小花好好孝顺爸爸。但面对着这么一张脸,叫爸爸是绝对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   胖哥失踪的事情,韩复在停车场安慰了麦子熙一回儿,说他一定负责把人找回来让他先回家等。   然后打了个车,在车上把这事儿全权交代给了卓叔,自己则赶去接裴缜。   虽然裴缜身边一直有人,今天又是全场明星焦点,按说他不该有放心的地方。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让人在他身边,在他视线范围内,才是真正的“安全”。   下车时暮色已深。   眼前是灯红酒绿的一片喧嚣霓虹,背后是清寂的街道。   韩复呼吸着有寒冷的空气,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开车去接裴缜。那时候的裴缜别提多别扭了,他就因为堵车迟到了十几分钟,那个人就穿着单薄的衣服,沿着街道开始一路游魂一样一瘸一拐一路飘荡,害他一通好找。   找到了,还得不着痕迹地哄。   虽然他也很享受给别扭总裁顺毛那个过程,但现在这个焐热了的才是真的软。不管是在床上蹭着他,喘息和索求的越来越坦诚的各种小动作,还是在前两天,晚上呼朋唤友一起吃饭的时候麦子随手的一个抓拍。   抓拍里,他在帮裴缜切牛排,裴缜坐在旁边他等着。他聚精会神切切切,完全没注意到裴缜正看着他,但那时裴缜的眼睛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正安安静静托着腮看着他,带着笑、闪着光,就是那种连看猫、甚至看香都不会有的,完完全全迷恋、心爱眼神。   韩复偷偷存了那张图,怕丢掉还备份了好几个地方。一看到就心花怒放,一想到心脏几乎要化成水。   进到酒会会场,韩复问了好几个人,有人说裴缜在庭院里。   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把呼出的气凝结成白色的雾。朦胧的月光下,韩复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人:“缜缜!”   欢腾地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一眼扫过四下无人mua就在脸上一个亲亲,笑得感觉像是赚了什么大买卖,顺便把滚烫的手心贴在裴缜脸上。   “干嘛在外面?你看,脸都冻僵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   裴缜身后两三米,树影藤萝的映衬下,还有一个人。而且更眼熟。   韩复:咳,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但他爹明显看到他了,还黑着脸径直向他走来。   咳,装不认识我装不认识我,但他爹完全不接他的眼神。韩复欲哭无泪。收敛心神,垂死挣扎,对着逼到眼前的老爸露出了灿烂的假笑。   “韩叔叔,好久不见,这么巧?”   韩叔叔:“……”韩、叔、叔?!   你个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狗腿楔了! 第76章   s市郊区的宅邸,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黑胡桃木的圆形大床上。   床头摆着松软的大枕头和几只绒毛熊熊, 被子里陷着一个黑发的睡美人。房子的落地窗边, 一个男人正在窗边抽烟。   抽了一半,皱眉看向床铺。月下床上的年轻人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下层层阴翳。他长得和他记忆中某个美丽的女人一样好看,就连脸上泪痣生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但不是因为像才疼他,恋子情结什么的……他才没有!男人别扭脸扔下烟, 手机响了。   “喂?”   看到来电的管家卓一凡,直觉不想接。但不接他肯定会一直轰炸, 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跑到走廊上接了。   卓一凡:“从大街上绑人回家?你也是……说真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   韩总脸一红,老子怎么、怎么就不省心了?自己的亲儿子,老子找几个人往车里一塞, 打包接回家又怎么了?家有家规名正言顺好吧!   “成年了又怎么样,别说才二十四岁,就算是八十四岁, 他在我眼里也永远是小朋友!他那么年轻什么都不懂!像那种男人怎么行,我是他爸, 我看根本就是不行!”   “谁封建家长啊?我是封建家长?我是封建家长我还为了小兔崽子给那个姓裴的保驾护航,还砸那么多钱把belle中国买了砸手里?我封建家长我由着你背后偷偷帮他?”   “对,你还好意思说我,以为你背地里帮兔崽子打的那些个掩护我都都不知道?”   “总之,哼……那个姓裴的也从小兔崽子这儿好处也占了不少了!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韩总声音越来越高,走廊里充斥着他低哑的咆哮。   “什么玩意儿!卓一凡你就是个屁股只往小崽子那边偏的混蛋,不跟你说了,再、见!”   韩总挂了电话,整个人更气了。   总觉得,最近好像越来越搞不清这个家到底谁才是主子、谁才是管家了!   明明都是他花钱雇的人,现在却全部都只听卓一凡的,之前卓一凡背着他帮小兔崽子给裴缜那么多便利帮助,他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反而他这才刚绑回家儿子几分钟?马上就有人马上去跟卓一凡打小报告了!   收了手机,气鼓鼓一边点烟一边推开房间门,冷不防正撞见眼前月光下小兔崽子已经醒了。不仅醒了,还特么正双手扶在窗框上,踩着窗棱上准备往下翻。   靠!   “韩馥!你敢跑试试?”   结果,他这一声悚然惊着了正在聚精会神研究怎么翻窗的小兔崽子,韩复直接一个没站稳,倒栽葱一样直直摔了下去。   韩总大惊失色,烟哗啦掉在地上。   幸好别墅只有两层,急急忙忙冲下楼去捡,捡到了一只哼哼唧唧摔断腿的幸好是活着的傻兔崽子。   其实也没摔断腿。   只是脚腕扭伤,肿的老高,少说三五天绝对下不了床了。   韩复除了扭伤腿之外倒还精神的很,在家庭医生来看诊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拽着医生:“叔叔!你要帮我报警啊叔叔,我爸他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家庭医生无奈脸,韩总脸都被气歪,烟又掉了:“韩馥你!”   忍,忍忍忍,忍不住,转脸看向床头柜上好几个小相框,里面的韩复小小只的软萌萌,笑容无忧无虑像小太阳那么可爱,更加意难平。   “你看看你小时候多好!长大了怎么就变成这么个样?我看你就是跟那个外头的野男人学的,好的不学,净学的一样狗、一样倔!”   韩复:“……”   其实,被老爸说他学得跟裴缜一样倔,暗戳戳是有那么一点开心的。但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还在一脸苦逼地瘸巴瘸巴试图下床。   “缜缜他人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你要是对他怎么样了我……嘶!”   那是他的软肋,谁都不能碰。   问题是,他自己也是别人的软肋。韩总看他逞强看得既心疼,又暴躁:“老子是你老子,又不是他老子,也只能管得到你,我管他干嘛?!何况法制社会,我能把他怎么样?”   说着,又骂骂咧咧嘟嘟囔囔:“都摔成这样了,贱兮兮自己都不管净惦记着别人。那个男的长得也就一般吧,看着也不是那种妖精妖精的,到底是会什么邪术怎么就能把你魇得这么五迷三道?”   韩复一条腿寸步难行,满头虚汗,最后还是无奈坐回床上,伸出手:“把我手机还我!”   韩总不动。   韩复:“你那时候一句话不多说就找人把我塞车上带走,总得让我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下吧?”   韩总:“你放心,我都跟他好~好~解释过了。”   韩复:“……”   如同被同学给班主任打了小报告的学生一样懊丧,韩复心思复杂,强打精神:“那也把电话给我,我不给他打,我跟卓叔交代几句总行了吧?”   韩总呵呵:“还想告状?别想了,一凡正忙着处理你那个朋友的绑架案呢,这几天100%回不来了!你就在家好好冷静冷静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也别再想跑。”   ……   后续的一两天,完全成了父子之间各种徒劳的拉锯消耗战。   韩总不让韩复跟外头联系,韩复就不肯好好吃饭、睡觉。弄得韩总很生气。   而韩总整天唐僧一样念经状坐在床边谆谆教诲,各种摆事实讲道理做爸爸大家长状,听得韩复也是生无可恋,头疼,更吃不下饭了。   韩复总觉得,他爸应该不至于那么幼稚。   这又不是阻止青少年早恋,各自父母带回家关一个暑假就很快相忘江湖了。想用这种方法拆散他和裴缜根本就是徒劳的啊,老爸这别扭闹得也太有点石乐志吧?   韩总则深深忧伤着。   以前,坐飞机无聊的时候,经常让卓一凡给他pad里下一些没脑子的电视剧。有段时间常见的剧情都是民国好人家的大小姐女主被穷小子男主拐出去私奔,然后封建大家长倾巢出动去抓去打压。   看剧的时候站男女主,总觉得家长棒打鸳鸯好烦人,现在只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   有钱人家的父母实在太操心了,谁知道人家打你家小子什么主意?问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傻白甜,日子过得太好了还都喜欢叛逆!   韩总想想那天那声“韩叔叔”就好气!就他家这么容易就被骗走的傻小子,要是换成一个不和平的年代恐怕早被人卖去哪儿还给人数钱了。   要是能退换货,他一定回二十几年前换个高智商的新儿子!   韩总想着,气哼哼闭上眼睛,想起月下庭院里。   其实,凭良心说,那个裴缜还是说了韩复不少好话的。   本来看着不愿意说,他不依不饶,硬问,最后裴缜带着些小小的无措和不安,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说韩复很好,长得好看、气质也好,他第一次看到就喜欢。   他说在遇到韩复之前,自己整个人状态都很糟糕。一度怀疑神经病、性格古怪差劲、不适合和任何人在一起。是韩复的温柔包容让他重新燃起了喜欢某个人、同时喜欢自己的力量。   他说他的韩小花日常可爱粘人,做饭又好吃,尤其是早上的鸡蛋饼煎得特别香甜。   他说韩小花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总是带着笑容,其实心思很细腻。日常坚定努力、积极向上、却也藏着他自己的小执着小深沉。   甚至说了些韩总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小缺点,比如说开车开得实在很不怎么样。   变错道压错线都是常事,遇上红绿灯的时候更是慢半拍把人急死,所以裴缜有条件的时候都是自己开,放狗子在副驾撒欢。   还有其他一些日常点滴的温暖小细节。   他说得很温柔,但韩总听了还是不满意。   满肚子都是吐槽——怎么着啊?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那时候让我宝贝大雨天哭着回家?   怎么着啊?不喜欢车开得不好的是吧,那你去找个会开车的、会死亡漂移的啊!   最重要的,老子儿子当年想学弹电吉他的时候老子都怕他伤了手指,你好意思让他伺候你!天天给你做饭不说,还伺候洗澡?你是旧社会买了小奴隶的贵族大老爷吗?   老子从小宠了二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都没给老子做过几顿饭。   哇呀呀好气!   更气的是,那天他儿子跑来庭院,活生生两个大活人他眼里却就有那一个。完全没救,看着傻儿子眼里带星星,“呜嗷”一声扑过来的没用样子就知道了,中毒太深,根本就是眼里心里全世界都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好的裴缜。   小馥年轻又是初恋,当然好骗。   韩总老奸巨猾,可没那么容易打动。   裴缜是前前后后说了韩复的一些好,可这种话谁都会说——韩总深深记得当年他自己订婚仪式上,差一点成了他妻子的女人还含着眼泪,说什么蓦然回首真正对的人一直在身后,准备用一生一世的陪伴来回馈他的深情呢。   可结果呢?   事实就是,甜言蜜语根本不能轻信。   尤其像这种曾经爱过别人又幻灭过,受过伤害的大哥哥大姐姐。露出一副受了伤之后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得年轻人同情心泛滥想要去努力治愈。   然后只是为了派遣一时的寂寞吊着单纯的年轻人,做出一副接纳了、喜欢上了的样子、让年轻人以为终于成功感动到了他,给人一场空欢喜。   这样的空欢喜,会消耗一个人对爱情最基本的憧憬。   韩总曾经被消耗过,哀莫大于心死,二十年过去了仍然缓不过神。他这辈子毁了,绝不让宝贝儿子走他的老路。   把人不由分说抢回家是他不对,但是,这横加干涉子女感情的豪门坏爸爸形象,他这次演定了。   如果裴缜对他家小馥的感情,不过是当年那个女人对他那样,永远是退而求其次,那真的……还不如他来做坏人,长痛不如短痛。   当然,他并不希望事情会变成那样。   他还是默默希望那个叫裴缜的能懂点事。能来找他,服软也好,据理力争也好。总归,想要娶走老子宝贝儿纸,也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诚意来吧?   ……   韩复再一次觉得,老爸这人……真幼稚啊真幼稚。   那天他趁他出门办事,软磨硬泡家里女仆问自己手机的位置,他爸居然把他的手机藏在了客厅吸顶灯的死角上——您老有创意,怎么不直接藏在一块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呢?   一个临时瘸子,想办法弄梯子爬上去,也废了九牛二虎的功夫。   充上电,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裴缜。   “缜缜!”   裴缜:“韩小花,你在哪?”   那天他跟韩复一起从酒会里出来,迎面三辆黑车一群壮汉,被韩总直接上演大街抢人戏码,整个人是完全懵的。   裴缜那时候还试图去拽韩复,没能拽住。就好像电视剧里一样,两个人被一伙人生生拆散的糟糕感觉也是日了狗。   黑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裴缜一个人被留在冷风里。后来想想,那毕竟是韩复爸爸,传闻中还是个护短狂魔,再怎么“不理想”也不会害自己儿子,才稍微放心。   韩复的手机关机,应该是被家里没收了,从那晚起,裴缜就一直在耐心地等韩复电话——以自己家小青年的聪明才智和武力值,就算豪门院墙高十米,应该也有办法偷渡出来。   他相信他,现在也终于等到了。   韩复:“缜缜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家里好好的,我能起来就去找你,你怎么样?安全吗?现在在哪?”   裴缜:“……”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处所。雪白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匆忙的医生护士……墙角椅子上还坐着麦子,因为两晚没睡满满的黑眼圈,手里握着个小稻人还在死撑。   裴缜:“我在医院。”   韩复马上就紧张了起来,急得团团转。裴缜:“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没事的。易长空他们找到了,警察也正在这里做记录,医院里挺安全的,就是胖哥他受了点伤。”   韩复:“啊?”   “没事的,医生都说已经没事了。”裴缜顿了顿,“就……其实不算是轻伤,但皮下脂肪厚所以差一点点没有伤到要害,还好还好,要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不行了。”   好像是胖哥和易长空失踪大概十八小时后,胖哥终于想办法挣脱了绳索,不过从里往外砸锁的时候惊动了绑架他们的歹徒,胖哥和那人搏斗的时候让易长空先走,易长空逃到河边,走投无路跳进河里,遇到好心船家把他捞上去并且帮忙报了警。   易长空只受了轻伤。   在医院简单包扎之后,就有几个警察把他带到特别的房间去问讯,这么长时间过去,前因后果应该也该问得差不多了。   “胖哥的爸爸之前来过了,还有你家里的管家,现在人也在这里。”   韩复:“……”   裴缜:“是叫卓一凡吧?很多年前的时候就跟在韩总身边了,早就见过的。”   韩复那头吞了口口水,声音怂得很:“缜缜,对不起……你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   裴缜:“傻子,我早就知道了。”   韩复:“缜缜……”   裴缜只是听着那声音,却仿佛可以想象到韩复此刻的眼神,微微勾起唇,眼里充满了柔和:“你等着我,我现在先陪一下麦子,等胖哥醒了,确定没事了我就马上去跟你卓叔去接你,嗯?”   那边的声音却有些迟疑,带了像是有些压抑的不确定:“缜缜,我爸他……”   裴缜:“韩叔叔怎么了?”   韩复:“我爸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裴缜等了一小会儿,那边韩复却梗着,始终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边裴缜垂眸,很平淡地帮那边惴惴不安的韩小花补完了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有没有说什么?说以前他曾经有办法出手挽救我的公司,却故意没有救。不仅没有救,还让银行和别人同业都不要借钱给pei,就因为不爽我惹他儿子伤心了?”   “……”韩复只知道前半段,根本就不知道居然还有落井下石的后半段。   扎心又无助,都快要被虐哭了。   裴缜却只是很平静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我就总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心事,就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其实,韩小花,这都是老早就过去的事了。不提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你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就别瞎担心了。”   韩复:“缜缜……”   裴缜:“其实韩叔叔人很诚恳的,这件事他要是不说,我根本也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更何况,他自己也很后悔,已经把儿子都赔给我了,我很满意,还有什么可说的?”   其实,韩总当然没说要把儿子赔给他。   正确来说,韩总原版嚷嚷的明明是——你看,我就是那么个不择手段的人,我们老韩家的家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你想跟我儿子在一块,我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来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了!   裴缜对于这种根本不像样的张牙舞爪的威胁,反应就只是平淡脸的“哦”。   把韩总气得不轻,但事实裴缜就是不怂,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更何况,他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通过围追堵截的方式把这位韩总弄得烦不胜烦,成功从他手里强买过兰蕤的精油,光荣成为了兰蕤全球每年订单量最小的那个独树一帜的客户。   其实,对付这种人就一个套路——之前能强买精油,之后就能强买儿子!   “韩小花,”他眯起眼睛,哄电话那头的小青年,“等我们回家,以前的那些事,你再跟我好好交代吧。但是不要担心,无论你是谁、做过什么,其实有钱或者没钱,甚至会不会调香,你也都是我的韩小花,这点不会变。”   电话那一头安静了片刻。   裴缜无奈,人和人之间的感应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仿佛能看到这一刻韩复在那头小感动小惊慌,又委屈巴巴的样子。   “真的,我没骗你,”裴缜在这头笑笑,“虽然你是个小骗子,有不少事情都瞒着我。但韩小花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其实,还有一些话想说。   更能表达此刻心境的,更能让他停止不安的……裴缜自己也憋得慌,想说又说不出口。   韩复那边黑瞳里带着一些隐隐的小雾气,还举着手机,通话却忽然毫无征兆地被挂断了。   他愣了愣,本来当然应该打回去的。但硬是鬼使神差并心有灵犀地没有回拨,而是翻开手机程序,切到了聊天软件。   果然,看到裴缜那边正在输入。   输入了好久,感觉应该是很长的一段话。一会儿停了,过一会儿又开始输,等得韩复心里七上八下。   长篇大论?山盟海誓?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条新的信息弹了出来。   一个字也没有。   整个短短的对话框里,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心。   “……”他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东西。   从十六岁的尾巴第一次看到裴缜,在他身边等到十八岁。十八岁开始又在大洋的彼端继续暗戳戳地思念着,直到现在,那么多年。   够了,足够了。   继而,却突然看到对方又在输入,几秒种后,屏幕上多了一行字。   我爱你。   白底黑字,明明白白。   裴缜的头像是一只橘猫。并不是小橘,是一只简笔画的愣头愣脑的傻猫,莫名一脸的不情愿,一如韩复能想象到他当下的别扭表情。   可他终于还是跟他说了,虽然没有用声音。   我爱你。 第77章   胖哥住院的那几晚, 医院病房可谓热闹非凡。   一开始是医生护士加班忙碌、警察一波跟着一波问这问那,连李斯特都专程视频过来表示关心。   然后, 胖哥的妈登场了。   那是个珠光宝气, 哭唧唧的又富态又美的妇人。在病房里握着儿子的手各种心疼:“医生啊,我儿子都做完手术那么久了,怎么还不醒哇呜呜呜。”   医生:“家属稍安勿躁,病人这是正常的,最迟明天应该醒了。”   胖妈继续呜呜呜:“这才几天啊, 我可怜的崽就瘦了那么多,这要是再睡下去, 营养不良怎么办哇。”   医生:“……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 病房门又打开了,胖妈看到进来的两个帅哥突然就不呜了。尤其是其中一个让她一惊一喜,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盯过去, 亮亮的,跟猫一样。   阔太圈最近的当红话题人物!还是真人!   真人比照片上一点不差。胖妈觉得自己可能是刚才哭得缺氧了,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偷偷抿了抿红彤彤的嘴唇, 斜了一眼自己包包,好姐妹张太太和林太太前几天专程请她出去喝了一下午茶, 就是为了拜托她通过儿子的关系找“白巧克力小天使”的调香师签名。   结果刚好连着两三天没碰着儿子,专门印制的带照片的签名版还在包包里呢。   ……虽然医生已经说没事了,但人还在那躺着呢。亲妈这就想找偶像要签名,是不是很不合适?   正纠结着,肚子突然“咕”了几声, 在安静的病房里分外响亮。   “顾妈妈是吧?”麦子熙弯下腰,把手里热腾腾的保温盒放在床头桌上。   保温盒里不知道有什么,但外头的袋子里有醋,有辣椒油还有芫荽。胖妈默默看着,目不转睛。   麦子熙跟胖哥处久了,很清楚胖哥的一大特征就是时时刻刻容易饿。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想着他说不定醒了就想吃东西,才帮他买了好消化的薄皮虾仁馄饨带上来。   当下,胖妈看饭盒的执着眼神,和他所熟悉的胖哥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麦子熙打开了保温盒,让馄饨的香味飘散在了病房里:“阿姨吃吗?”   美妇人含泪点了点头:“呜,不吃。”   语言是苍白的,身体是诚实的。一会儿功夫她呼哧呼哧把馄饨吃完了,意犹未尽又想起来抬头问麦子熙:“话说回来,你是谁?”   麦子熙指了指还在睡的胖哥:“朋友。”   美妇人盯了他一会儿,视线下移,看到了他手上的小钥匙扣。开始愣,继而震惊脸。   “你就是我儿子对象?”   麦子熙:“???”   麦子熙摆手:“阿姨,不是的。”   然而胖妈完全没在听任何解释的,自顾自瘫在椅子上神光恍惚:“怪不得……我说赶紧带回家看看他却扭扭捏捏的,竟然……是男的!”   她看起来十分忧伤迷惑了一小会儿,继而“嗯”了一声,万分努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唉,其实,像这么心地善良又温柔懂事还知道给阿姨带饭的好孩子也不多见了,男的也就男的吧。”   麦子熙:“阿姨……”   门外传来小小的骚动,一个瘦小精干的眼镜男冲了进来。   美妇人跳起来:“老公!”   男人:“娇娇,咱儿子没事吧?”   外面病人护士围了好些个,在那小声嘀咕:“哎呀,那不是那个谁……”   男人并不帅,却是个家喻户晓的实业家。著名的“包邮区地王”,福布斯榜上有名。s市裴缜知道的各种酒店、各种高档商场和小区,什么景丽、景润、景江……仔细想想他家好像也是这家开发商的。   拆迁户……   裴缜想了想,地王也这些年确实拆了很多地方,没毛病。   胖妈在那柔柔弱弱的大鸟依人地要求胖爸千万不能放过绑匪,外头卓一凡开门进来。生意场上有钱人本来就是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胖爸又知道这人神通广大,马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卓一凡:“顾总您过来,我跟您慢慢说。”   ……   等卓叔跟顾总说完前因后果,胖哥也醒了。他既然有爸妈和麦子陪着,裴缜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打过招呼后跟着卓一凡下了楼。   楼下卓一凡的车子后面,还跟着四五辆黑车,每辆车里清一色的冷面精干西装笔挺男,对待卓一凡统一的严肃认真、毕恭毕敬。   裴缜看着那阵仗。   就……现在都法治社会了,这么明目张胆的真的好吗?   卓一凡:“裴总你千万不要误会,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普通员工,真的。你看,这个是小王,咱们财务处的会计。”   裴缜:“……”   你家财务处的会计长这样?信你才有了鬼!还是说,现在大城市生存压力大,财务处员工都得下班后接这种的副业了?!   无论如何,不能怂,裴缜还是大义凛然地上了车,车子在夜幕下缓缓行驶,卓一凡说的是这就带他去韩宅接他们少爷。   有点忧愁,这阵仗还只是管家,而且明显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待会儿见着了根本“不喜欢他”的韩总,还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排场。   可车子停下来后,裴缜面前的却赫然是某灯火通明、华丽丽的高端商场。   裴缜:“……你想干嘛?”   卓一凡微微一笑,看起来很善意,只是眼睛在灯光下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既然待会要去救被锁在别墅里的王子殿下,不打扮得帅气一点怎么行?”   裴缜:“……”   其实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必然逻辑。无奈被卓一凡笑眯眯一把推进门,继而就被几个导购七手八脚按倒了。   半个小时后,整个人换上了一套出挑的新灰色西装,口袋里还露出了勃艮第红的丝帕一角。手指经过精心修剪,头发也全部被梳到后面,“嗯~”导购一脸大大的满意,把镜子转了过来。   裴缜愣愣看着镜子里面的男人。   刘海全没了,露出宽阔干净的额角,显得极其成熟犀利,黑发上似乎还沾了些亮晶晶的粉末。可能的灯光的关系,帅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就连皱着眉一脸的不情愿,都无损他的气质。   卓一凡在旁边十分乐呵:“不错不错真的帅呆了。这么帅果然跟小馥超级相配,待会修修看了肯定也无话可说。”   修修……?   裴缜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呃,韩总的名字好像就叫韩修!   一阵恶寒,如果韩复是被这个卓一凡养大的,耳濡目染,那么个肉麻兮兮的“缜缜”是怎么来的终于破案了!   再一想,这韩总给儿子起名字的思路也是清奇。自己叫韩修,儿子叫韩复?   修复,修复啥?   卓一凡:“裴总你又被小馥给骗了。他那个馥是馥郁的馥,不是修复的复。是‘小花’的意思,而且是有典故的。”   裴缜:“……”   卓一凡:“那已经是小馥很小时候的事情啦。”   “那时候我们还住在云南。有一次,他爸爸从国外给他带了很珍贵的花种子回来,那是一种非洲的很艳丽的红色的花。小馥特别兴奋,明明胖嘟嘟的连蹲都蹲不稳,还一个人拿着小铲子在后院小苗圃认认真真把花种了下去。”   “从那天气,他就每天等啊等,等着花哪一天能长出来。”   “可是很不巧,才种下去没几天,云南就下了一场大暴雨,那是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特大降雨,别墅的庭院是德国设计师做的最顶尖排水系统,还是被演淹了一大半。”   “雨后我们重新整了土,种子早就泡烂了根本发不了芽。过了几天放晴之后,小馥的那一块小苗圃上长出了几株顽强的小幼苗,我试着跟他解释那根本不是花,恐怕只是杂草,因为和他爸爸带回的图鉴里完全不一样,可小孩子完全听不进去。”   “傻孩子每天都去浇水,每天都去看、等着他的小杂草开花,还整天的特别宝贝他的小植物,怕我把它们当杂草清理掉,都不准我随便碰。”   卓一凡说着,眼角泛起宠溺又无奈的笑。   “我当时还想,这可怎么办啊……才那么小,就已经跟他爸爸遗传得完全一根筋了,认定了什么就死活不肯放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将来恐怕要吃亏、要被现实打击,说不定会对这个世界失望。”   “可是一个多月以后,裴总你猜怎么着?”   “小馥精心照顾的那几株小植物长出花苞,开出花来了。”   “确实不是他爸爸非洲的带回来的那种花,却比图鉴上的样子更漂亮,我现在说你可能都不会信,小馥的花,花瓣是渐变的各种颜色都有,就好像童话故事书里的‘七色花’一样。”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充满了失望的世界,果然还是肯给执着的人留下一丝希望的。”   “至少我家养的这个孩子,肯定拥有什么不一样的能量,他的未来一定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而被他爱着的人,也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裴缜嘴唇紧抿。   心跳得有些快,其实已经到了彼此早就认定的阶段,他不该再怀疑自己哪里值得——但是听了卓一凡的这些话,又有些无措起来。   韩复是瑰宝,温柔、纯真、执着、善良,什么都好。可他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七色花!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彩虹渐变色。说不定,到最后也只是一株生命力比较顽强的杂草。   说起来,他的优点也就只剩比较顽强了吧。   导购那边给卓一凡开了香槟,卓一凡也不推辞地喝了几口,才继续回头说道:“然后,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二个固执得要死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裴缜一愣。   “只不过小馥是软着执拗,你是直接头铁硬着来,这样看来……你们两个是真的很配啊。”   卓一凡说着,自顾自笑得蛮开心。   “想当年,你那个小公司就买那么一点大,还专程为了精油供货飞来两次云南堵小馥他爸爸。明明知道我们兰蕤200万以下订单不接——他爸天天被你堵公司门口,真的,这边种烟的黑社会被一锅端之前,堵他爸收保护费都没你来得那么勤快!”   裴缜:“……”   卓一凡:“他爸被你烦得,都差点让我去警察局申请对你的人参限制令哈哈哈。所以,你说我现在为什么看好你?”   “作为当年唯一一个能从韩总手里拿到小额专供精油货源、让他无奈之下破了惯例的小客户,如果连你都不能从他手里把小馥拐走,别人肯定也拐不走了。”   他说到这儿,垂眸恢复了些许严肃,给裴缜也倒了一杯香槟。   “不过说真的,在这个世界上,韩总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最疼爱的……或许唯一疼爱的人就是小馥了。你要是伤我们家孩子的心,我真的不能保证他会怎么对付你。”   “说不定,待会儿见面就会对你很不客气。怎么样,还敢来么?”   裴缜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卓一凡:“噗,你们两个果然很可爱。前几天小馥被他爸关在家还特别不开心,后来你跟他通了电话说会去接他之后,他整个人就特别开心,白天我跟他视频,他趴在床上没什么事做,还一副特别期待的样子。”   裴缜被卓一凡这么一说,赶紧站了起来。有点懊恼,既然韩复都在等着了,他还把他绕道带到这边瞎费功夫啥意思!   卓一凡:“没事的,我了解小馥那孩子。他现在就在等着着你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说实话,他之前没有希望的时候等得太久了,所以现在这种有希望的等待,其实会过得非常快乐。”   ……   车子开到了郊外,路过夜幕下一大片葡萄庄园。   卓一凡:“这两边其实都是咱们家的庄园,你认一认吧。反正以后都是小馥的,是小馥的就也都是你的。”   裴缜并不太想要收到葡萄庄园,只觉得霸道总裁人设又被壕无人性地碾压,心情复杂。   车子歪歪扭扭从庄园穿过,眼见着打灯的小别墅近在眼前,那边另一辆车开着远光灯,也逐渐靠近。   这边车子带着一堆小弟车停下,那边也停了下来。   从车里下来一个洋人,还有一个两米高的像保镖一样的男人。   裴缜:“咦……这人还没被抓么?”   路灯下,那个洋人正是belle的养子贝朗特。按照易长空跟警察的交代,还有卓一凡掌握的情报,这家伙不就是这次绑架事件的幕后黑手吗?   本来事件就性质恶劣,再加上包邮区地王直接找到高层施压,不是已经在全网通缉他了?   贝朗特确实还没被抓。   因为他听到风声跑得快,一路东躲西藏,现在特意跑来郊区的韩宅企图寻求庇护,再让韩叔叔择机送他回国。结果就在别墅门口和管家卓一凡撞个正着。   本来一副遇到救星的样子,却陡然看到卓一凡的身边还有个男人,贝朗特认得那是裴缜,整个人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你……”   一瞬间已经感觉到了有点不妙,还是强定心神,质问道:“卓一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一凡:“哦,他在这里很正常啊,倒是贝朗特先生怎么突然来了?”   贝朗特:“我……我……他在这里怎么会正常?你们难道有什么关系?”   卓一凡:“关系可近了,其实这位裴先生是我们少爷的husband。啊,在你们法国应该叫mari是吧?”   贝朗特整个人呆住了。   半晌,喃喃道:“少爷?你们什么少爷?我怎么不知道哪有什么少爷!”   卓一凡:“贝朗特少爷真爱说笑,我们韩总的独生子啊,我们的少爷您不是见过好几次吗,以前还派人跟他私下里沟通过的呀?就是pa赛场上的韩馥啊。”   贝朗特:“……………………”   整个人气得发抖,要不是这边人多势众可能就要指使身边的打手冲上来。现在却只能认栽快逃,却还没有沾到车子就在一瞬间和他那两米高的保镖打手一起被一群西装男冲上来制服。   裴缜:果然是你大爷的财务处会计!   “你们骗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贝朗特被压在车盖上还拼命挣扎,“你们把belle的股票还给我,你们卑鄙,居然敢算计belle,我爸绝不会放过你们!”   卓一凡笑笑:“嗯,绑架、私卖belle股份、派黑帮去东欧杀人、还有当年贿赂library一手炮制竹粟的事情,你自己先赶紧想想怎么跟墨洛维老爷子解释吧。”   贝朗特:“这些事情……你都没有证据!”   “都有证据了,因为利扬天醒了,”卓一凡冷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吧?你这些年所有恶行的罪证,都被利扬天存在了机场的储物柜里,现在李斯特已经全部拿到了,明天就会带着认证陈涉回国。”   “你这些年里所有的罪行,包括library高层的不端行为,都将被公之于众。”   卓一凡说到这儿,转回头来看着裴缜。而裴缜,则需要几分钟来消化这一连串的信息量。   “……”竹粟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是他的错。   “为什么?”他问贝朗特。   裴缜自以为只是个小人物。就算在pa上打败过贝朗特也是公平的赛制。他没想到,还真的被贝朗特满脸怨毒地一直记恨着:“都是你的错,是你让我那时候在爸爸面前丢了脸!爸爸居然还投资你的公司,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和易长晴、要是没有李斯特,没有你们这些人……”   什么样的概率,才会遇上这种神经病……   裴缜也是无话可说:“但是,就算没有我,就你那水平,那年的pa……也肯定会有别人打败你啊?”   贝朗特:“……”   “同样的,就算没有易长晴,伊莉莎小姐那么优秀,肯定也会有别的年轻俊才跟她交往,威胁你的地位。”   “就算没有我们、没有李斯特,你不是也还嫌利扬天、陈涉碍眼?就算你把我们全除掉,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比你好啊,你要怎么办?学希特勒种族灭绝?”   “你——”贝朗特又是一阵疯狂挣扎,眼里几乎恨出血来,却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哈哈狞笑道:“呵,反正现在我变成这样,你尽可以看不起我。至少我把你拖下去过,我也把易长晴拖下去过了,也不是不值!”   “你把谁拖下去了啊?”卓一凡踢了他一脚。   “搞清楚,你眼前站着的可是国内目前最受欢迎、最顶尖的调香师,将来兰蕤的老板之一,他今后会过着你梦寐以求、怎么努力算计都够不到的生活。”   “而你,兰蕤这边会请最好的律师,判你个几百年,保证你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牢里乖乖吃牢饭。”   卓一凡说完,指了指不远处小道尽头亮着灯的小洋楼:“裴总,本来打算把你送到门口的,但现在恐怕得先送这人去警局了,你自己去找少爷吧,穿过花圃的那个小洋房就是。”   贝朗特被反剪双手押进车里,骂了一句法文。   大致意思就是,幸运的碧池,靠男人的小娼妇。车里卓一凡一个巴掌盖头上,直接叫人给他套黑袋子堵了嘴。   裴缜则歪了歪头,认真在接受自己是不是真的靠了男人这个事实。因为要不是韩小花,要不是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运筹各方势力齐心协力钉死了贝朗特,竹粟事件冤屈他说不定还要再背多少年。   他的小青年一直在身后全方位偷偷保护他,重点是还特别在意他的面子,一点都不敢跟他说。   所以,现在真的是……包养不成反被包了吗?这种有点不爽,又有一点点想要露出微笑的奇异感觉是什么鬼。   算了算了不想了,裴缜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事业方面他现在靠的绝对是自己的实力。国内年轻一代的调香师里,除了叶真衣他绝不承认还有人比他强!   至于其他的……就别那么当真了,难得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着活下去吧。   他现在要去塔楼里接他的小花公主了。   就这样吧。 第78章   通往别墅的小路不过几分钟而已, 松影沙沙,群光寂寂。   冬天的风明明很冷。裴缜前胸和后背却紧张得一片滚烫, 甚至不由得要解下围巾拿在手里。   手机叮咚了一声。   他眯起眼一低头, 是一条转账提醒,来自小红莓。   “白巧克力小天使”的第一笔设计费。   香水开卖之前,签订的合同就规定好了——第一批发售结束,“先一笔支付百万设计费,再根据后续售卖情况分期提成”。   结果, 他的第一批香水在连夜赶工加订了30%的情况下,才不过两天而已, 就已经全网断货、“发售结束”了。   各种测评网上好评如潮, 甚至出现了黄牛囤货高价转卖的现象,弄得小红莓和画春堂官网还强烈谴责。而裴缜作为香水的设计师,野生出了一大批的迷弟迷妹, 那天发布会有如明星见面会的火爆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裴缜按说应该非常开心的。   心里倒是确实也飘飘然的不敢相信,但还是努力包吃住了理智,这两天都在努力告诫自己一定要戒骄戒躁脚踏实地——   一次的成功不能冲昏头脑。也许就只是宣传到位, 也许就只是运气好。   至少……至少还要连着两三款持续火爆吧。他才能确信他的作品确实代表了香水业界的硬实力,并且成功经受住了市场的检验, 从此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说是不骄傲,但小小的开心还是可以有的。   刚拿到合同的那天,裴缜小心把东西折起来认真放进抽屉,一会儿又忍不住拿出来重新看,自顾自偷着乐。   韩复走过身边的时候, 他正双手合十在跟老天爷感谢,小声念叨着:“希望后续也能卖得好,希望可以拿到很多提成。”   韩复当场就停下来了。   愣愣看着他,仿佛被萌到了,又很费解。   “你是谁啊,”他挂在他肩膀上,迷惑脸问他,“你不太像是我的家的缜缜,我家缜缜才不是这么软的。你把我家缜缜给藏哪去了了,你把我缜缜还给我。”   裴缜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得弯了腰:“你不懂!”   他的小执拗小牛角尖,一般人当然不会懂。   他并不缺钱,至少不缺这一百万的设计费——小代工厂虽然不成体统,但就像是夜市的路边摊一样,小又不起眼但其实很赚钱,属于被人忽视的贫民窟里的千万富翁那种。   问题是,在他眼里,小代工厂赚的钱再多都不算数。   只有像当年运营pei时忙得吐血赚来的收入,那种累死累活只为了一款新香绞尽脑汁后获取的成果,在他眼里才是他个人价值的体现,才是“自己赚的钱”。   时隔那么多年,终于又“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了,当然特别雀跃。   ……   那天在发布会场上,裴缜前后被问了一堆千奇百怪的问题。   耐心解释,说中国古时候不用香水没有错,但姑娘家都是会用胭脂水粉的,而那时候她们的粉都是气味香甜的“香粉”。   而男人烧包起来更是没有女人家什么事儿,美男子酷爱焚香熏衣服熏到落下典故“荀令留香”的又不是没有。   所以,怎么能说是自古以来没有用香的习惯呢?   然后,又被问像《香水》的电影里演的那样,从少女身上采体香什么的到底可不可行。裴缜也是哭笑不得,就算行,能真为了研香搞谋杀吗?   当然,也有急功近利的年轻人,霸着麦抢着一直问他“成功的秘诀”。   问得非常功利,几乎是希望裴缜可以直接做出一个能够直接copy的模板,让他可以成功复刻。只差直接问出来“到底怎么能够付出最少的代价,像你一样一夕爆红”了。   裴缜也是很无奈。   摇摇头,说我也是走过弯路的。而且时至今日,都没有找到“捷径”。   他走的弯路真的很弯很弯,没有经历过类似巨大打击的人不可能会完全理解。但要说后不后悔,如今裴缜再回头看身后,只看到这世上没有白犯的错。   走错的路,虽然确实错了,但每一步也都算数,每一步也是吭哧吭哧走过来的。   现在他觉得,咬紧牙关以执着为羽,万丈深渊也能鹏程万里。而在崎岖道路上,或许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看到康庄大道看不到的可爱小花小草。   年轻人当然听不懂,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很懵逼的样子。   后来又来了别的年轻人,问了他很常见的“非常喜欢调香,但害怕将来职业不稳定”的哲学问题,被在场的余闻哲截了胡。   裴缜也觉得,老余的经历或许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适合回答。   因为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疑惑。   他从来没有贪图过“安稳”,而是自始至终都死倔地在追求着喜欢的事物,即使被自己挚爱的事业狠狠惨虐过,即使被爱情这个鬼东西打击得找不着北,但最后还是可以全心全意地爱着香、爱着某个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点,裴缜其实是骄傲。   他确实是执拗,执拗这东西在一些宗教里是“痛苦的根源”。他也被自己的执拗折磨过,也迷茫过,也屡屡自我怀疑过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行了。   但如果没有这种执拗呢?   早早掩埋掉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梦想、避开要放真心去喜欢的人,简直如释重负。随波逐流地生活,温水煮青蛙日复一日也并不觉得疲倦。   但如果是那样,他现在绝不可能重新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调香师,以后也大有机会隔三差五出一些精心调制的香氛,在评香网上美滋滋被人夸一夸或者品头论足一番。   同样,也不可能抱着他的韩小花,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   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别墅楼下,二楼的灯亮着,透出温馨的橘色光。   叮咚——   空荡荡的铃声响彻,里面还没有人来应门,楼上窗户先应声“哗啦”地开了。好看的年轻人抓着窗框,急急探出头来,看到他一瞬间整个人都点亮了。   “缜缜!”   裴缜:“噗。”   “小别胜新婚”,他本来应该严肃点,可实在是……韩复那样子太可爱又好笑了。   朦胧月下,小城堡一样的别墅,二楼的窗,被家长反对的恋人遥遥对视……明明是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标配。   可惜几天不见,韩复终于看到一直在等的人大概太过开心,眼睛闪亮亮的全是兴奋。那种活泼好动的完全不像是某富贵人家美二代,反而真的活像是开车外出兜风时把头探出天窗,正在瞎开心的傻狗子。   裴缜也是哭笑不得,明明模样那么帅,小泪痣,男神颜又文艺气息。   为什么就那么傻!   “行了行了,”一边心里吐槽他傻,一边害怕他真傻,一个劲下面冲他摆手,“别这么兴奋,当心摔下来!”   “缜缜,”韩复没有动,只看着他,“我想你了。”   裴缜:“……”   整个人都要被暖化了,这个冬天真的一点都不冷,为什么新闻天天要说二十年来最冷?   我也想你。他微微张口,总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居然整整两个晚上没抱着狗子睡觉,感觉像是硬生生亏了二十年。   就在这个当口,门也开了。   韩总死鱼眼,大长腿站在台阶上,一脸巨大的不爽。   ……   韩复一条腿蹦蹦蹦,急着蹦出房间就想下楼。家里的佣人拖着他:“少爷少爷,您了不要乱来,楼梯那么陡,掉下去可怎么办。”   韩复不理,从二楼扒着扶手:“缜缜!”   裴缜抬起头,就看到他整个儿僵尸跳+腿上缠着绷带抓着扶手艰难想下楼:“韩小花,你腿怎么了?”   韩复忙摇头,韩总怒:“小兔崽子,你回你房间等着去,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韩复:“我不!”   韩总:“你再任性我把你锁屋里了啊!”   韩复:“你有本事锁啊~”   韩总:“啧!”   裴缜:“韩小花,我先跟韩总聊两句,你听话,回房间等我我马上就上去。”   韩复:“哦。”   韩总:“……”   是可忍孰不可忍!谁才是你爸爸?   ……   韩复抱着大枕头乖乖坐在床上。   还专门换了一件睡衣,从之前不怕皱的成熟丝质换成了可爱兮兮印着熊猫的棉布睡衣。又把床上的公仔布偶排排坐,现在除了一只裹着绷带的腿,基本上一切完美。   然后又低头转了转自己的大长腿,   其实,缠了圈绷带也不错吧。   这样裴缜就算被老爸毒舌了不开心,应该也会在乎他的伤,舍不得对他发火。还能骗一波心疼,说不定发明什么他只用躺着的新体位……   裴缜上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韩复连忙扔了枕头僵尸跳跳过去:“缜缜,我爸他……没跟你说什么失礼的话吧?哎,啊啊啊……”   并没有一头栽地上,而是被裴缜抢着给抱住了。   今天的缜缜,身上没有恋墨的香味。   只有发丝上有一些定型喷雾的椰子香,基本上可以说是原味的缜缜。   原味的……   怎么这个词感觉有点小小的邪恶。韩复自顾自妄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被搂住了腰,直到稍许离开了地面。   裴缜居然很难得地试图扛他,像扛炮仗一样。   韩复想挣扎又不敢,毕竟这要是带着两个人一起摔了,地板那么硬可是大事故,就小小声:“缜缜你这样不行,别别别,真的不行!”   裴缜呵呵:“你看我行不行?”   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汉子,虽说稍微有点瘸,但裴缜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次——现在谁瘸得更厉害?在一块过日子谁瘸谁被人扛,还有你小子说谁不行呢?哪个男的喜欢被人说“不行”?   看似霸气十足,实则小心翼翼地把他扔床上,裴缜叉着腰,看那两米八大圆床粉嫩粉嫩的小床铺随着重量咚咚弹了几下,连同各种床上的各种萌到不行的熊熊狗狗的毛绒也弹弹弹。   裴缜:“……”   怎么说呢,韩复平常也一直挺可爱的。但是招人喜欢的那种“可爱”,并不是眼前这种穿着卡哇伊的熊猫睡衣被布偶围绕令人窒息的可爱。   虽然,偶尔换换风格也挺好的,仿佛又发掘了韩小花的另外一面。   原来这么少女心的吗……裴缜稍微环顾了一下,真的如果不说的话,就眼前这粉嫩的装修、梦幻的框架装饰和屋内各种小玩偶萌度,他会认为这是某个被爸妈捧在手掌心上的小公主的房间。   但如果真的是某小公主的房间,床头不会有韩复的相框,还有那么多。   相框里是他中学时期的样子,染成金色头发,玫瑰花小刺青,吊吊的叛逆的小眼神儿,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_=的不可爱的脸。   韩复:“是我爸非要吧房间弄成这样的,我根本就没同意!”   韩复:“真的!我爸他这个人吧……其实是个好人,但有时候真的会比较唯我独尊、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所以缜缜,他要是说了你什么你一定别生气,跟我说,我回头教育他!”   他说这话时盯着裴缜,裴缜却只是露出了一抹淡定的迷之微笑。   韩复:“……”   真不愧是缜缜!面对他那个老爸都一点不慌,还能笑得这么高深莫测。他哪里知道,裴缜忽然笑,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来的路上,卓一凡说过的几句话——   【小馥这孩子吧,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真名难写,天天都吵着要改。还有中二的时候又嫌脸上那颗泪痣娘,也是每天闹着去点掉。】   【其实男孩子嘛,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有点小固执也挺好的。但小馥就惨了,偏偏他爸算是全世界最固执的那种类型,坚称名字和泪痣是小馥最大的萌点,死活不让他动,哈哈哈……】   所以,裴缜当下的感想其实是——   房间弄成这样就不提了,泪痣确实是最大的萌点,能成功保留下来……多谢韩总! 第79章   韩复的房间虽然有些华丽到夸张, 却又像是一个小小的藏宝阁,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非常多。   霍顿平原世界尽头的水晶球, 韩复说是十岁的时候他爸去斯里兰卡买给他的。吱呀作响精致的铁艺小摇篮和茶几的摆件, 韩复说是十二岁时他爸从法国寄回来的。   裴缜坐在他身边,一个一个指着问,每一件小东西都有一个故事。他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地去听、去幻想其中每一个细节。   他是调香师,显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一切精于创作的人,必不可少地都拥有张扬或压抑着的充沛情感, 以及对于细节的强大脑补能力。他听着故事,对着那些照片和小物件的那些蛛丝马迹, 眼前仿佛就能看到韩复各个年龄段的样子。   小时候肥嘟嘟的, 跳着够不到邮箱,但没爸爸陪着又很寂寞,于是一天搬着小板凳去看一百遍。   后来长大了点, 褪去了婴儿肥,开开心心拿着剪刀拆邮寄过来的礼物。   再后来,叛逆了, 一头小黄毛,装作不关心的样子, 等回到屋子里反锁上房门,才偷偷赶紧去看爸爸到底给他寄了什么。   ……果然,这父子关系根本就是相当的无坚不摧的那种吧。   裴缜因为本身生在一个表面和睦实际冷血的家里。对于这种表面上成天互怼,其实内里完全在相亲相爱的父子关系说实在是很羡慕的。   大概就是因为真的疼儿子。   刚才在楼下,韩总也没有特别刁难他。   也是很不容易了。一个老父亲, 还是出名任性的老父亲,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心肝宝贝被人拱走,忍着痛心疾首,最后对待儿子认定的人还是保持住了最高的风度和素养。   最多,也不过就是死亡凝视地瞪着裴缜:“那……以前我不帮你的事情就翻篇了?”   裴缜:“……”   韩总:“就算不翻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后跟小馥在一起吵架不准拿这个出来说事儿,不能答应的话我绝不让你带走他。”   根本都不是能不能答应的问题了。   裴缜几乎是脱口而出:“韩叔叔,我不会跟他吵架的。”   “韩叔叔……”韩总当场就炸了,“你这个人!一把年纪的老牛吃嫩草,得了便宜还卖乖喊谁叔叔呐!还有,可快算了吧,就你那暴脾气名声在外的,当我没听过?”   裴缜:“……”   略尴尬。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驰名中外。但脱口而出那一瞬间,他确实是认真觉得不会吵架。   事实上,他跟韩复在一起那么大半年了,也并没有真的吵过架。   韩小花那么可爱,怎么吵得起来啊?何况他也已经过了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的年纪。   但还来不及解释,韩总又皱着眉道:“话先说在前头啊。我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儿子控,小兔崽子要喜欢什么人跳什么火坑,那都是他自己选的人生。我不干涉!”   说“我不干涉”时那种青筋都要爆出来的不情愿,真的是……毫无说服力。   “虽然我家小馥年纪小又单纯,不知道怎么就傻傻的被你给骗到了。但他既然都能那么死心眼地去追你了,那我、我也……但你骗了别人儿子是要负责的,以后他腻了可以,要是你敢说腻了先甩掉他让他伤心,我绝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整个人可以说是超凶了。   那眼神,那气势,裴缜总算明白为什么总有谣言说韩家是黑道背景,然而这还没完,韩总又逼到他跟前眼神还巨吓人:“我就再多问你一句啊,你那个前任……真的忘了吗?”   裴缜:“……”   韩总:“你、你居然敢不回答?你什么意思!”   回答啥啊,早就没关系了啊。裴缜也是很无奈,但想了想,也能理解老父亲的辛酸。唉,当初想好要孝顺的,点头吧。   韩总:“那,你能对你此刻说的话负法律责任吗?”   正好卓一凡也开门回来了,韩总又吼吼:“一凡,你去给我打个合同!咱们把他刚才答应我的话给公证一下,要是敢骗我直接赔100000000000!赔不起就送五角场监狱,牢底坐穿!”   卓一凡:“呵呵。”   韩总,韩三岁,咱啥时候能长大?   ……   总之,是在卓一凡的鼎力帮助下,裴缜才上楼接到了他的小花公主。   一起把屋里的所有陪韩复长大的小物件认识了一遍,裴缜才缓缓以“潜伏”为主题,跟他家韩小花展开了一场漫长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我……真的就那么可怕吗?你怎么就这么傻呢,直接光明正大来找我不好么?还装了那么久,你装小鸭子又根本不像!”   当然,这些都是马后炮。   裴缜很清楚,自己那时候确实蛮可怕。   真以当时的别扭性格,韩小花不装穷恐怕才是要一秒完蛋。还有,韩复装鸭子虽然确实装得不像,但他……不也是大半年的毫无怀疑?说明其实这一套是成功的。   是精心算计过的,也是最好的安排。   但裴缜就是觉得亏,无奈错过了韩复的童年、青少年之后,又手动错过了十八岁以后的几年,而从满满信任他到接纳他,到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再无芥蒂,他还是又浑身带刺地狠狠磨了韩复一回。   但他不想的。   他是真的很想回忆起来,曾经那个偶尔会缠着他的黄毛玫瑰花脸小鬼,跟他的每一次互动有多么可爱。   他是真的很想从那个时候就好好疼他。   或者至少从又一次相见开始好好抱抱他,不让他每天那么拼命,不让他有一点点难过。   “缜缜,你……”   “缜缜,”韩复吞了吞口水,“想做了吗?”   裴缜一惊,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在摸韩复。这原本是正常的——猫主子狗主子谁家小宝贝两三天不见,也得先下意识地撸一把吸一把什么的。只是他明明记得刚才只是十指交扣纯洁地摸手,什么时候就突然变成摸大腿内侧了?   哦。   裴缜反应过来了!大概因为韩复身上这身熊猫睡衣是那种棉布加短绒的面料,摸起来就好像在摸短毛猫一般,特别上瘾!于是一下一下又一下,就把人给戳硬了!   韩复又喊了他一句“缜缜”,抿了抿好看的唇,声音已经带着沙哑。   然后,年轻人就暗着眼睛想来推人了,然而才侧了个身,就发现缠着绷带的腿现在是个大累赘。   韩复呆了呆,想了一下,直接干脆往后躺平。小眼神里透着璀璨星光,甜丝丝的就差一句“来呀来呀~”   “……”裴缜经过小半年的开发,最近角色play的意识也强了不少。心领神会,直接就跨腿骑了上去,抵着某个坚硬的东西。   韩复却忽然慌了:“缜缜缜缜,你、你先下去!”   噗,怎么着,还要完强迫情景啊?   裴缜笑眯眯,还挑眉戳了个一指禅:“不、下。”   韩复:“缜缜,你快放开!”   裴缜:“韩小花,你今天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放开!”   这句话,是从背后传来的。   房门没关严,巨大的失误。背后韩总正黑着脸超级低气压,一副老父亲亲眼围观掌上明珠被人糟蹋天都塌下来了的样子。   背后卓一凡端着切好插着牙签的水果,努力憋笑:“那个,餐前水果。还有夜宵做好了,收拾收拾下来吃点吧?”   ……   夜宵是烛光晚餐、全虾盛宴。   气氛僵得呼吸不懂,韩复努力活跃气氛:“爸,今天的虾真肥,真好。”   卓一凡连忙帮着接茬:“是吧?你爸就知道你特别喜欢,找人下午渔船回来的时候去码头买的,特新鲜,多吃点。”   韩复:“谢谢爸爸,爸爸你对我真好!”   那边韩总终于脸色少霁,“嗯”了一声,低头咔咔剥虾,剥完了刚要往儿子前面放姜汁醋的小碟子里放,就见另一边一个没眼色的同时递过来一只剥壳虾,还比他手里的那只更肥。   韩总更不爽了,怒目而瞪。   卓一凡一边一筷子:“呵呵呵韩总吃菜!”“裴先生吃菜!”“小馥吃菜!”   一顿饭吃得波流诡谲。饭后,气氛还是尴尬,韩复想想说跟裴缜回去,韩总又舍不得。   “怎么,爸爸好不容易回一次国,难得陪陪爸爸不行吗?”   韩复:“陪陪陪。”   转过头又跟裴缜说:“缜缜,那今晚睡我房间吧,床特别大而且超软,你刚才都试过了。”   韩总:都说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了,傻小子怎么就那么软萌好压呢,啊啊啊……闹心!   其实,一楼客厅里,韩复的各种照片更多。   儿子控不愧是资深儿子控,韩复从小到大的各种照片贴了整整一面墙。裴缜看过去觉得简直丧心病狂——   “可爱……”那是什么生物啊话说,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软绵绵的,裴缜一向属于不太懂得夸奖人的类型,也不由得实话实说了。   “像小天使,真的。”   “什么叫像小天使啊?”韩总一脸别扭,“这就是小天使!”   裴缜:“……还是矮点可爱。”   韩总:“咦,你也这么认为?”   韩复十分不满。他爸和裴缜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话题点,那话题居然是“矮点好摸”?!   幸好,他已经不矮了,这个话题枯竭得很快,为防尴尬裴缜又来问韩总:“还有别的相册吗?”   一副超级想看的样子,韩总很得意:“那当然,小馥从小到大的影集,我可以收了整整一柜子,我这就上楼去给你拿!”   韩总上了楼,韩复:“缜缜,你还好吗?累不累。”   裴缜:“还行吧!你爸他这个人看着严肃……真的熟悉了,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聊。”   其实,超级难聊。   但裴缜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死撑,韩小花为他做过那么多事,他现在努力点力所能及的坚持,跟韩总搞好关系不是应该的吗!   “咦,你还会弹吉他啊?”   照片墙上,有韩复抱着吉他的乐团相片,墙角还挂着一把吉他。韩复点点头:“刚上高中的时候和朋友组过乐团,也是那个时候染的头发。”   裴缜:“那你那个刺青……”   “贴的,很像吧?”韩复有点不好意思,从墙上取下吉他,“是进口的魔术贴,需要用特殊溶液去洗,平常洗脸也不会掉。那什么,我给你弹一首听听啊。”   韩总抱着一大堆相册下楼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傻小子正在沙发上手把手教裴缜吉他。   裴缜露出了韩总看得不是很顺眼的,近乎于“温柔”的笑容:“韩小花,你真的什么都会,舞也跳得好。”   韩总得意地心想切~不就是什么都会么?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儿子,继而就听到傻小子说:“是啊,我以前还在街舞社待过几年。”   说到这儿,忽然压低声音带了点小暧昧:“又不是没见识过我的柔韧度,是吧?”   柔韧度……在哪里见的。啪叽,一大堆相册掉在地上。   韩总悲愤万分,这么可爱的儿子以后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他了,还是接受不来啊啊啊!   ……   韩复一直到后来都没搞清楚,裴缜究竟是用什么功法,怎么就打动他爸的。   总之待在韩复家里“陪爸爸”的那几天,裴缜也没闲着。韩宅里反正各种各样的香料精油样本也是应有尽有,他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每天拿别人的珍贵材料,和瘸腿的狗子一起练习调香。   可能是连着几天,韩总看惯了他们两个日常如何相亲相爱地小互动,也可能是在对裴缜的各种小挑战中认可了其实力,总之整个人都淡定了许多。   态度是淡定了,却也没少找裴缜的茬。   韩总虽然不是调香师,但对香料也非常理解,于是各种考察儿子对象,比猜识又比知识储备,过程中甚至包含了各种trash talk例如“呵,你调香不是很厉害吗?所以这个应该会认得吧?”“不是调香师吗?那这是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幼稚鬼。   老爸居然会比李斯特当初还幼稚,韩复也是开了眼。   一来二去,却在裴缜的实力碾压下,渐渐就变成了“咦,你怎么会连这个都认得?”“不可能啊这个只在非洲一个中国都不承认的小国才有种啊”“哦,没想到你还真挺识货啊!”   再加上,某天惊喜地得知自家儿子居然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而是占人便宜的那一个,人就彻底宽心释然了,开始有意识地真把裴缜当自家人——方式是每天开心互怼,不亦乐乎。   至于等到一两年后,直接变成“小兔崽子,以后你俩要是分手了,他留下来继承家业,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的节奏,让韩复倍感或许不是亲生。   当然,目前还没到那个时候,即使如此,那俩怼到热火朝天的时候,以前成天被怼不开心、不被怼又皮痒的韩复有时候也会升起点小小被遗忘的忧伤寂寞。   卓一凡跟他同样,被遗忘落寞得不行,爷俩偶尔悲悲惨惨爱的抱抱互相鼓励一下,还总刚好被韩总跟他的新儿媳妇撞个正着。   某天关了门,裴缜忍不住了:“那个卓叔,你还挺信任他的?”   韩复:“当然信任了。缜缜,卓叔都照顾我们家几十年了,你也可以相信他。”   裴缜:“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看韩复还傻傻的,直接暴躁把人摁床上:“韩小花,你是谁家的韩小花,我随便给人抱你高兴吗?”   韩复总算明白过来了,有点小暗爽,又很无奈:“缜缜,卓叔从小把我养大的,对我来说……差不多就跟我妈一样了,你别吃我妈的醋啊!”   裴缜:“还你妈!又没跟你爸结婚,算什么你妈?”   韩复:“你以为卓叔不想?”   裴缜:“……”   韩复:“他守着我爸好多年了,从我小时候就守着了,可我爸那个人就是不开窍啊。”   裴缜:卧槽!   对卓一凡小小的醋意全部化成了同情。是真的惨,不是一般的惨。   韩复被他压着躺在床上,也不挣扎,就很无辜地看着他,又说:“所以缜缜,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比你还迟钝的人的。”   裴缜:“……”   裴缜:“所以,我要是一直都不开窍,你也会一直守着我吗?”   韩复点点头:“肯定会啊,本来就打算守你一辈子的。”   裴缜一阵窝心又胸口疼。哎呀韩小花真的是太好了,怎么会那么好。   那么好的孩子,却摊上个明明老狐狸又意外一根筋的爸爸,还有个看着儒雅正常、其实内心深不可测的管家叔叔。   所以,纯真执着又热血,同时还能不动声色玩得一手好潜伏。这种既奶狗又奶狐、既傻白甜又霸总的奇妙矛盾性格体,就真的很好理解了。   他的韩小花,真的是一座大宝藏。   他一定要要好好地、耐心地,认认真真地悄悄挖掘才行。   ……   胖哥出院之后,不爽的胖爸开始联手韩总反攻倒算。   反正贝朗特也被控制住,小红莓那边相关证据也都拿到,belle那边也没办法再护着他。韩总控制各大奢侈品牌的香水原料货源影响力很大;而胖爸作为包邮区地王更是任性,各大豪华百货商场都是他家的,他让谁家品牌撤柜,谁家也是战战兢兢无话可说。   整件事情引起了行业内轩然大波,包括贿赂和竹粟的事情一并清算,library高层大换血,各种停职调查不说,兰蕤那边还直接找人黑了library的官网,同时自己起了一个高大全的多功能评香网站,取而代之成为香水爱好者新宠。   陈涉做完人证后回了画春堂。   开始偶尔代替涂娅作为真正的当家掌门露脸,出品的新香也是新锐得不得了,但无论什么采访,他要么不接,要么只聊香,对之前十年失踪的事情只字不提。   裴缜跟他真正碰面是一段时间后的一次发布会上。远远四目相对,陈涉只微微跟他点了个头。   其实这也很正常,他们除了那一次参加pa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交集,裴缜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陈涉,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朋友、或者以后有机会成为朋友。   虽然还想知道,陈涉是不是仍然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终极理想“白瓷皇后”,但或许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想是这么想,可后来裴缜还是知道了。   因为没多久陈涉就以成功复刻“白瓷皇后”在业界狠狠出了一把名,而画春堂被小红莓提携了好久都很难带的动,却在陈涉回来之后渐渐走上正轨,做出了八十年老店真正的口碑。   裴缜后来也跟画春堂继续合作过。   同样是和陈涉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没问过他什么,却在有一次新品宣发的时候,看着陈涉写下的一行字发了一会儿呆。   他新做的那款香,名字叫做《小太阳》。   陈涉转发了所有的宣传图,留下了一句话,“我一直都在看着他,看着他陨落之后又重新冉冉升起。是他在最黑暗的日子里,让我看到了光”。   ……   那年国内的pa比赛,在胖哥因伤退赛的情况下,最后韩复拿了个第二。   第一名符瑶实在太强大,最终获胜也会实至名归,韩复作为一个学香不到一年的新人,也算是虽败犹荣。反正前两名都有参加国际赛的资格,李斯特还专程拖着行李包来恭喜韩复:“那等到时候国际赛咱们再见了,你可一定要来。”   韩复看看李斯特身后都快有半个他人高的旅行背包,而且这小混血那天还戴了个草帽,简直是旅行青蛙本蛙。   “你又要回国去了吗?”   李斯特摇摇头,晃晃背包:“我要去修行,像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去周游世界,面对大山大海,去金字塔顶上喂鸽子,去恒河旁边喝咖喱味酸奶,哈哈哈哈!”   “说不定以后还要去好几趟,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太浅薄了,我想去找一些东西,但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里,总之……祝我找得到吧。”   pa决赛公布结果之前,韩复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虽然之前两个人玩黑玉戒指一会儿你戴一会儿我戴,业已隐形出了个柜,但韩复觉得还是不太够。决赛那天节目组在宣布最终得分前用直播镜头拖时间拖广告,问韩复“有没有特别想要感谢的人”时,他直接对着镜头:“我要感谢我的爱人。”   “缜缜,是你教会我调香的,一路支持我走到这里。我以前是为了你调香,现在真的也觉得非常喜欢香水了,谢谢你,我想一辈子跟你一起调香水儿。”   “缜缜”都出来了,这一下子铁板钉钉,钉得比棺材板都实。   狗粮党直接吃撑,其他cp粉也被齁得无话可说,纷纷扔旗来投。   然后去翻各种pa视频是蛛丝马迹,翻到韩复当年被拍到的第一条视频,居然就是对着镜头无声来了句“缜缜,我爱你”,然后嚎啕打滚着懊恼自己怎么会漏网这么大的一个jq。   就连松土小分队都松不动了,直接编了个打油诗,“协会尽力了,这仗没法打,情敌太强大,满脸都哭花,人红帅又稳,硬照美如画,每天想爬墙,无法ntr,不如买瓶香,开心供回家,坐着吃狗粮,撑得笑哈哈……”   从此改名狗粮分队,每天围观韩复光明正大秀对象的各种日常小背影,然后刷屏评价“一天不秀,浑身难受。两天不秀,活不长久”。   出暖花开,裴缜和韩复“包养”一周年的纪念日,裴缜把隔壁房子给买了下来。   然后请了施工,打算把两块地连在一起盖成一个宅子,一边生活起居,一边纯调香。   然后问韩复:“韩小花,我们把好朋友们聚到一起,大家一起做个史诗级的完美作品吧?” 第80章   裴缜说“一起做香水”可并不是一时兴起说着玩, 而是真的撸袖子说干就干。   他以前经营独立品牌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单打独斗地研香。从定题、到查资料选原材做出来, 再到后期的调色和定香都靠他一人独立完成。   褪去了年轻时的张扬和自负之后, 裴缜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还真挺轴的。   想什么呢那么自负?看不到每年得以入围“年度十佳”和“馆藏殿堂”的香水作品,绝大多数都不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团队合作的结果吗?   有人主管创意,有人精选原料,有人调色, 有人做瓶身设计,有人致力于宣传广告, 再有一大堆人来挑毛病等等。毕竟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渺小, 团队的共同朝着一个目标努力,才更有机会营造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好作品。   在家里经过装修改造之后的那个夏天,裴缜的小别墅几乎成了个open house。   每天都是来来往往一堆人状态。   麦子熙因为上次给“白巧克力小天使”绘制包装所用的简单有趣的画风备受消费者喜爱, 这次,又被雇佣来做总的包装设计师。   裴缜知道麦子也是不容易。   作为一个不成功的画家,独自撑了那么多年。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开了间茶楼赚钱, 现在茶楼终于转手给别人,可以洒脱肆意地认真安心画画了。   单身妈妈也闪亮登场。她香感不太好, 但配色超强,这次被请来专门做颜色。   裴缜其实本身也非常擅长做色彩,要他给自己打分,他可以自信说是“颜色8,香感8, 技巧8,创意8”的全能类型。   无奈,单身妈妈其他几项只有5-7的水准,可单调颜色这项绝对是个9.5+。   裴缜于是再怎么对自己的香水作品有难以遏制的绝对控制欲,也得努力忍忍忍,学会信任伙伴,把较高的自由度交出去。   符瑶、涂娅、女装大佬等人也没事会过来晃晃、提提意见什么的。裴缜住的地方虽然离市区有点远,但小房子真的又大又舒服,还带花园阳台风景好,度假效果max,再加上零食糕点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这儿的正餐特别好吃!   其实,超好吃的正餐甚至很多迎客小蛋糕,都是韩复亲手做的。   裴缜也是默默觉得很对不起韩爸爸。他在韩宅的时候明明私底下信誓旦旦答应过韩总,以后好好宠韩复,至少家务是再也不让他做了的。   结果没辙,韩复的厨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每天被推着去做饭,自己本来该专注用六阶香感来给裴缜出谋划策的,现在也每天只沉迷扮演中华小厨神不亦乐乎。   胖哥养好身体之后,也过来别墅,成为这次新香给予裴缜最多出谋划策的军师级人物。   当然,他第一次在小别墅出场的时候,现场除了整天跟他在一块的麦子熙,根本没一个人认出来他。   尤其是单身妈妈,她因为家近待遇又好,后来去了涂娅的画春堂上班,工作之后规律去健身房,最近身材变得非常火辣了,搭讪的人也多了不少。   那天她正在挤凤仙花汁做颜色,就看到一个一米九几,五官分明稍微有点欧化的帅哥登堂入室。紧接着帅哥跟她打招呼了,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单身妈妈:“???”   心说莫不是老娘的第二春来啦?等后来赫然发觉对方居然是胖哥,惊得下巴掉下来,一个劲在那“卧槽”“卧槽”“这简直是欺诈”。   胖哥自己对自己现在的体质也是一脸懵逼。   从出院之后,整个人就突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瘦。也去问了医生,也去做了健康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吃还是吃那么多但转化率猛然就跌落谷底,从此只吃不胖。   后来,已经不是胖哥的胖哥有天收拾家时,翻出来一张他妈年轻时的玉照。   才发现虽然他母上现在也美,每天胖美胖美的,但结婚时身材袅娜的玉照真的是绝色美人惊鸿一瞥。人一胖了,五官就不再那么立体,他反正看了这张照片后,总算知道他的高鼻梁和大长腿是遗传自哪里的了。   一起做的这款香,最后定题叫做“橘猫与夏天”。   原本也想了各种香水常见的小主题小旋律——比如说很普遍的“爱”,“梦”,“妩媚”,“欲望”或“香甜”,但一帮人天天在裴缜家,看小橘懒懒院墙上睡觉,看着看着就突然一致觉得这个好。   没什么必然的意义,就是觉得萌,觉得可爱。   裴缜有时候觉得,其实只是这样就已经够了。   没必要强加附会什么必然的“意义”,能和喜欢的一群人天天在一起聊创意聊梦想,一起各司所长努力共同去创作一件精益求精作品,偶尔太嗨了也会开个派对东倒西歪放松一把,半梦半醒听着窗外蝉鸣和喵喵叫……   这可能就已经是平凡人生的终极意义所在。   “橘猫与夏天”在那年初秋上市,火爆程度空前绝后,一脸斩获数项国内行业大奖,在最高的奖项评选时把卫冕好多年的叶真衣都给挤成了第二名。   裴缜之前刚有那款“白巧克力小天使”的时候,还总怕一切会不会只是昙花般的一场浮华,哪一天会不会梦就突然醒了。   现在渐渐不怕了。   也渐渐开始相信,以后还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喜欢他的香。   当然,裴缜作为颇具实力的调香师在网上被又一波吹爆的同时,韩复是某传闻“黑白通吃”水超深富豪家大少爷的事情也终于被人八了出来,其中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小道消息,韩复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比如,非说他爸拥有n国护照,强大国外根基,还在非洲某钻石国动乱的时候替族长手刃了政敌,因此拥有全世界最大的钻石矿的那些事儿……   但有一点肯定是假的。   网传他的那枚黑玉戒指,其实是南非珍稀天然黑钻石,本来是巨大的好几十克拉,硬生生被韩家为表真心磨成了个订婚戒指。   韩复就无言以对了,就算再有钱任性也不至于做这么脑残的事儿吧?然而吃瓜群众们并不听辟谣,黑钻戒指的事情被各种鸡汤标题“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疯狂转发。   然后,一向纯粹靠实力的裴总,又多了一个tag叫“幸运”。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旁人,眼里,他可不就是无敌幸运么?才华横溢一袭爆红,事业顺风顺水又被单纯可爱的阔少花式宠花式秀,妥妥的“人生赢家”舍他其谁?   至于爆红之前的所有挫折、艰辛、不易、挣扎?围观群众并看不到。很多情况下,对很多局外人来说就是这样,没看到的努力就等于是不存在。   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一切得来都不是偶然,一切也都来之不易。   随“橘猫与夏天”一起爆红的不仅仅是裴缜,还有他背后的“全员都美天团”。   其实颜值高只是巧合,但真的所有人都颜值高。同样缔造了一个“人美又有才华,上天如此不公”的神话。   众人也是哭笑不得。   作品做了将近三个月,除了每天开开心心思维碰撞灵感爆棚的日子,同样也有各种创意迷路、意见不合、不知道是应该悬崖勒还是跟着感觉走,挠破头的寸步难行。   几乎每个人都是凭着初恋般的热情和钢铁般的意志,才把这件作品撑着完善下来。   口碑一飞冲天,从此组了个神团,还拿奖拿到手软。   ……   在李斯特背包满世界游荡的日子里,每换一个地方,必寄当地邮戳的明信片过来。   裴缜后来收他的明信片都收成了常态,几天收不到还觉得少了些什么,没事就去信箱翻翻。结果就在“橘猫与夏天”得到国内最高殊荣后没几天,在拿到李斯特站在伊朗粉红清真寺下的明信片外,又发现邮箱里还躺着另一张陌生的明信片。   看邮戳,来自国内的一个偏远的地方。   只有一句“恭喜”,没有落款,然而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的字迹比较特殊,还跟他一起写过几厚本子的香谱,裴缜实在是没办法不认得。   其实,在医院陪麦子熙的那几天,他见过易长晴一面。   易长晴是听说弟弟出事专程忙着从法国飞回来。   易长空被警察盘问完,整个人哭唧唧就往他怀里扑,易长晴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然后直起腰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向裴缜这边。   他清瘦了一些,眼里也多了些疲倦,并不再像一年前餐厅里重逢时那么意气风发。   这小半年是belle的多事之秋,老爷子被样子贝朗特的事情弄得气到去住院。belle群龙无首的一团乱了一阵子,紧接着被几个早就对某些位置虎视眈眈的强人给霸占着重要位置,又硬抗了起来。   只是,对那些人来说,易长晴的存在同样不招他们喜欢。   在一来二去的排挤下,易长晴渐渐觉得在这个公司这样待下去也没意思,就主动从belle请辞了。   当然,累积了四年的声明和作品被全部质疑,至今没有洗白,他在业界地位岌岌可危,离开了belle后恐怕要一切重头开始。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在医院走廊里,隔着几米站着。   裴缜面对着曾经的旧爱,第一次货真价实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再想着任何当年的细枝末节或计较谁对谁错,只仿佛在看什么陌生人一般,平静而释然。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一片死寂。   他以前以为这种说法是乱灌鸡汤,现在发现真的如此。   “裴缜!”   要走时,易长晴突然叫住他。   裴缜站住,安静而礼貌地瞪着。只见易长晴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什么,整个表情有点小小的急躁和扭曲,可裴缜等了半天,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裴缜于是点点头又想走,却又被叫住。   他于是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时光仿佛停在那一刻,易长晴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连易长空都一脸的着急,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推了他几下拼命在催促他。   “哥哥!”   但没用的,裴缜了解那个人,大概已经可以猜到——按照易长晴的性格,拖到最后应该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会想要说什么呢?虽然事到如今,其实再说什么也都苍白,裴缜也早就不需要任何歉意和愧疚,但还是有点好奇。   同时又有点隐隐的同情——过去的事,他早就已经释然,但易长晴好像还始终没有。不仅没有,他一贯的自负、一贯的自卑,时至今日仍是他头顶上如王冠般璀璨的金色枷锁,深深地折磨着他。   裴缜是真的希望,易长晴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看开。   曾经的迷恋与幻灭,漫长的恨之入骨又思念成灾的日子,裴缜曾经无比后悔也无比懊恼过。也钻牛角尖地想过,要是那几年能早早和韩复在一起,每一天过着像现在一样甜腻腻的幸福日子。   可现在的幸福,又怎么能说没有当初吃一堑长一智的功劳?   是那段孽力散尽的悲惨感情,教会他反思、隐忍、为别人着想。   教会他不要为了证明自己爱对方就歇斯底里自作聪明,别人越不想听什么就越说什么,别人越不想做什么就越逼什么。   教会他吵架后一定不要口是心非,不能说你走,得知道主动去找人家。   这个真的太重要了。   如果在那次弄哭了韩复之后没有去找他,韩小花得多伤心,他又不太会哄,说不定恶性循环一发不可收拾。   是过去的种种,教会他珍惜。同时,也让他明白了如果真的遇到对的人,再怎么把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也会一声不吭地卸下铠甲心甘情愿变回最柔软的状态。   被打回最为低智商、笨拙、没防备的状态,同时却又生出莫名的强大和温柔。   没有再一次变成疯子。   而是为了所爱的人,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   那年,在裴缜的“橘猫与夏天”接到library“年度十佳”候选名单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这个组织被胖爸和韩总联手各大跨国公司金主爸爸彻底清洗了一遍之后,彻底怂了怕了。   虽然香是很不错,也市场大爆了,但是不是那边还是主要看在他是兰蕤小少爷的男人面上,才这么死命狂打电话,求着他寄样品,想要努力送他个“年度十佳”?   空有一身实力,还是无奈走上了靠男人的路线?   没多久,等收到library公开道歉和补发奖项的邀请,然后韩总打来电话“哈哈哈哈我厉害吧”时。裴缜真心觉得,每天被岳父和狗子罩的人生……果然不适应啊不适应!   那一年,竹粟事件造成library殿堂级香水年鉴缺了一位,本来应该得奖的裴缜被取消奖项,补位李斯特又没肯要。   时隔多年,裴缜被library连着道歉道了n次,又一波弄得人尽皆知,想想还是给面子去把奖项给收了吧。   毕竟,本来就是自己多年前应得的东西,又凭什么不要呢?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想要进到“馆藏殿堂”,让自己的香和历代大师的香水同处一室。   更重要的是,殿堂里馆藏的稀世绝版香,还有很多难得一见的传世香谱,登殿者都有机会去碰触、品鉴、阅读。   ……   去法国的飞机上,裴缜做了个梦。   梦里,时间也突然倒流回到了好多年前的一次社交酒会上。一个金毛刺青的小孩儿跟他怼,他嘴上也很不客气,后来小孩儿冲了过来想直接干架,被后面一群也都算是生意场上的大佬哭笑不得给硬生生拽着。   裴缜竟深刻地、真切地回忆起了当时的心情。   即使那时候他还不是他的韩小花,即使看起来只是个熊孩子,即使他还没办法用现在这样看柑橘看玫瑰看星空看棉花糖,看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小东西的心情看着他。   他那个时候,其实也是觉得那种小小只又超凶的样子像个吉娃娃,有点萌的。   所以,他冒着被咬的风险伸出了手。   对着小朋友杂草一样枯黄的头发,狠狠一通乱揉。越揉孩子的眼睛瞪得就越大,瞪得圆圆的好像小动物,于是他揉得就更起劲了。   怎么能想到,那么一个不经意的摸头杀,就把人家小朋友的心给摸走了。   后来又见面,小朋友羞涩又别扭,以嗷嗷找茬为掩饰,居然还被他心情不好给揍了一顿。后来又各种见招拆招,不知所谓地把人家的屡屡小殷勤当驴肝肺,最后在那个大雨天放开了手。   成年人的世界,是多么的不解风情、丧心病狂该杀千刀。   他被自己的凶残给郁闷醒了,身边年轻人还在睡。library报销头等舱位,是情侣床,梦中韩复睡得略微皱眉,却不忘紧握他一只手。   ……每一天都是这样。   无数的细枝末节,一遍一遍告诉裴缜那个小青年究竟有多爱他。明明他曾经在他身边,亲眼看过他最落魄最糟糕的模样,却不在乎,还是肯爱他。   所以怎么怪韩总有天问他,奇怪了,不是都说你脾气不好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小馥脾气一直特别好,还是你在爸爸面前故意装?   裴缜回得也是理直气壮,你对着他舍得发脾气?韩总哑口无言。   是真舍不得。裴缜本来就属于那种恋爱中会投入过多的类型,只是一直努力克制着,现在完全克制不住,就连看着自己家小花在睡梦中露出不安稳的样子,都有点心疼。   裴缜不知道,韩复其实也在做一个跟他刚才差不多的梦。   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念念不忘。   只是最伤心的雨夜结局变了,在梦里裴缜一样吻了他额头、脸颊,然后抱了他一下——只是这次抱着就没有再放开,然后两个人顺利地交往,在老爸不爽的眼神下订婚,婚戒是半个太阳冉冉升起的形状,和裴缜那款“小太阳”香水瓶精心设计的盖子形状一模一样。   他很雀跃,也很羞涩,裴缜给他戴上。   手指的触感无比真实,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裴缜正捏着他的手指,他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一圈和梦里很相似的银色。戒指的装饰部分是半个太阳,韩复抬眼看看裴缜,又皱眉看看指尖,一时间竟然分不太清梦境和现实。   “缜缜,这是……”他喃喃了半句,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傻问题。   这是什么?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裴缜拿走了小黑玉后欠他的戒指,现在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眼眶有点发酸。   明明是在高空的飞机上,没有雷雨,黄昏的窗外云层之上霞光万丈,比最美丽的彩虹和极光还要绚丽和神秘,和记忆中的那个黑暗雨夜没有一点点相似的。   可或许是因为从梦里刚醒过来的关系,昏暗的机舱里,时间仿佛就这么倒流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场雨夜。韩复在稍微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甚至清晰看到了当年那个求而不得、特别委屈的小男孩。   又心疼,又得意,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哭,跟他说哎小鬼,人生那么长呢,又不是现在不行以后就都不行了,坚定信念拉长战线下定决心,过个三五年长高变帅把他攻下来,你一定可以的!   也一定要这么干,因为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有多值了。   你会发现他比你想象中得还要好,成熟稳重又别扭单纯。你可以爬过去,撒娇一样抱住他,可以随便摸随便抱,他不会反抗也不会揍你,还会很温柔地摸摸亲亲,你都不敢相信的那种温柔。   跟以前凶巴巴冷冰冰的印象一点都不一样,当了他的爱人,他会把所有最好的一面都留给你。   别说等三年、五年。   韩复抱着裴缜的背,偷偷把手抬高,眯着眼睛微笑着盯枚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等多久都心甘情愿。   ……   裴缜则摸着韩复颈子后面的小绒毛,悄悄顺毛ing。   原来真的是那么好哄的。一个戒指就感动成这样,那等待会降落到浪漫的法国,他再去留点心努力跟法国男人学一学,正式开启会哄模式,他家小青年不是分分钟要幸福到上天?   很久以前,在雨夜里裴缜抱着他,想着这个世界上难得有一个人单纯而真心地喜欢过自己,他要是能永远不要长大、一直保持着这样单纯而真挚的心不要变就好了。   后来韩复还是长大了,却没有变。   却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纯真、执着、热情、赤诚,所以,像这样不可多得的男孩子,他怎么能不珍惜?   他想要哄他,让他更幸福。   拥抱之后该是亲吻,但在气息交缠的那一刻,裴缜却突然停下。很严肃认真又古怪地,先摸了一把韩复的头。   手感和那时候一样好,他也成功露出了当年一样小动物般的疑惑和不满。   只是裴缜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傻。   赶紧搂好,认认真真地吻了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说点什么的,怎奈明天早晨7点要出门监期末考,咸鱼躺平。   没来及发的小红包后续会补上~(忙到最后几章连章节标题都没来及取=w=。。。错字之后也一起修)   小番外预告,第一个是小花夫夫去国外寻找“嫉妒”老爷子jq轨迹的故事,甜得很。或许后天才更~但会很肥   总之,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