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初搞慈善》 作者:蜀七   文案:   穿到元末明初,林渊原本准备学习穿越前辈。   发明坦克大炮蒸汽火车。   广收小弟,雄霸天下。   然而,等林渊反应过来,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穷苦人民——   “跟着老大!有饭吃!”   “跟着老大!不饿肚子!”   目标是称霸天下,实际操作却是苦逼种田。   这是一个汤姆苏直男无奈变成活菩萨抱上金大腿的故事。   CP非朱元璋。   苏爽文,么么哒。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历史衍生 励志人生   主角:林渊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1章 001   “少爷。”圆鼻头的小厮举着个破碗,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穿着的短衫上全是泥,十指冻得通红,一抽一抽地打嗝,说话也顺溜不起来,“没、没要到、嗝、都不给、嗝……”   林渊看这小家伙都快哭出毛病了,连忙说:“你快过来坐。”   说着,林渊把自己披着的破被子展开,把小厮搂进去,破庙里风大,他们主仆两个就靠这床破被抗寒保暖。   距离林渊穿来已经过了一周,这一周时间他都没怎么动弹,实在是动弹不了啊。   原主是北方一个地主的儿子,这个地主产业置得挺大,也有远瞻,但自己在当地家大业大脱不了身,就找来自己唯一的儿子,给了一大笔钱,让儿子到南边去置点产业,买点地,佃点户,再买个庄子,以后要是北边的情形不好,家里也有个跑路的目的地。   然而老地主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儿子是个傻白甜。   还真是傻白甜,走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厮和一个马车夫,还跟自己的老爹说,人带的多了,反而容易遭祸,而且北方现在也不安稳,家里也需要人,就这么把老爹给说服了。   原主读的书多,一堆圣人言说,老爹一听是圣人说的,得了,听。   于是原主就走上了倒霉的道路。   小厮十二岁,还是虚的,主仆三人从小在院子里长大,不知人间疾苦,走一路就散了一路财。   路边有人下跪要东西,原主能给就都给了,结果就被盯上。   马车夫身强体壮,自愿拖住歹徒,是好是歹也没人知道。   林渊穿来的时候,原主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因为愧疚和悔恨,加上天气冷,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发了风寒,也就是感冒发烧。   风寒在古代本来就容易要命,更何况没医没药,原主就那么走了。   林渊也挺唏嘘的,原主其实也才十四岁,古代寿命短,普通人家的男孩十二岁一过就能撑门立户,张罗着嫁娶成家了,十四岁的孩子,有一颗善心,本来是件好事,可惜时代不给他做好人的机会。   小厮本来就冻得不行,他用手背把眼泪鼻涕擦了,没擦干净,一张脸显得更埋汰,一边哭一边说:“要不到药。”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他从小生在林家,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忠心主子,所谓的教育其实就是洗脑,洗个十几年,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那就不要了。”林渊摸摸小厮的头,苦中作乐的笑:“没事,你看我,好得差不多了。”   好在打劫的那一伙人都是平民,只劫财不伤人,不然他们现在估计连命都没了。   林渊这几天把遗留下来的东西都搜了个遍,他不信林家只给了银锭子和银票,他在现代出去旅游之前都会在衬衣夹层藏点现金,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然而把能搜的都搜了一遍,还真是一无所获。   小厮也不哭了,他情绪崩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又被少爷搂到了怀里,自从出事之后,他们主仆匆忙间逃走,只抱上了一床棉被,原本小厮是不碰被子的,只给少爷盖,但是少爷醒来之后,就总是抱着他一起裹。   一想到这里,小厮又开始哭了,少爷这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么对他这么坏啊!   “都怪我!”小厮开始自己背锅了,悔恨不已地说,“老爷先时就说了,叫我小心些,偏我自己不争气,还连累少爷!呜,都怪我!我没脑子!白长个!”   说着就挣扎起来,要抬手扇自己耳光。   林渊连忙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背,经历这样的事,对实岁才十岁的小厮来说估计跟天塌了差不了多少,他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小厮的鼻音很重,含糊不清地说:“都怪我!全都怪我!”   “再仔细找找。”林渊又准备搜身了,他把外衣脱下来,连亵衣也脱了,只穿着一条亵裤,一边冷的瑟瑟发抖,一边找夹层。   小厮跟着一起找,虽然他们每天都要找一回,但总担心之前找的不仔细。   这段时间吃饭的钱,都是林渊让小厮去当了身上唯一之前的棉袄。   林渊穿的是布鞋,地主老婆,他主母亲手给做的,鞋底纳的厚实,不知道要废多少针才弄得出这一双,大冬天脚下也是暖和的。   原主是丫头生的,连妾都算不上,这年头产生就等于过鬼门关,他娘生孩子的时候也才十五岁,身体本来就差,生了个孩子,看都没看上一眼就去了。   原主就抱到了主母身边养,主母自己没孩子,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和土地主也没什么共同爱好,两人别说举案齐眉,没有相看两厌就不错了,所以对原主倒是很好,从小教着读书识字。   就因为原主能写会算,是个文化人,他爹就以为这个儿子能独挡一面了,这才委以重任。   林渊在记忆里找到这一段的时候,整个人都无语了,这个当爹的也是够可以的,读书和做实事明显是两码事啊!   就在此时,林渊灵光一闪,把鞋脱了,幸好原主年纪小,又是冬天,这么多天没换鞋也不臭,不然林渊还真有点下不了手,他把鞋垫拿出来,伸手摸了两把。   “少爷……”小厮不安道,“您怎么……”   他想问您怎么看着快哭了。   结果还没问出来,就看到了林渊掏出来的那张银票。   除了图案和印章这些之外,上面还写着金额——两百两。   换成铜板就是二十万贯,这笔钱不少了,原主老爹一共也就给了五百两,这还是把家里能掏的都给掏了。   主母估计也是把自己压箱底的钱拿了出来,就怕原主遇到什么意外。   慈母心肠啊!   在现代是孤儿的林渊有些感概。   林老爹交代的任务看来近期是完不成了,先找个不透风的地方住下来,把病养好了再琢磨琢磨。   至于做生意,林渊是想也不敢想的,他自从知道这是元朝,头上的皇帝是元顺帝之后就放弃了,他好歹也是知道沈万三的,大商户,几乎富可敌国,还选对了投资对象,抱上了朱元璋的大腿。   结果呢?明朝建国没多久就把他给抄家流放了,大大的富裕了国库。   后头的和珅不也是,难道乾隆不知道他敛财,不知道他贪?   他贪了多少,后来不都归嘉庆了吗?   所以林渊准备老老实实按林爹说的,买点地——最好偏远一点,打仗也别打到自家门口,再置一栋宅子,到时候全家老小肯定都得过来,得弄得大一点,还要屯粮食。   乱世什么最值钱?金银珠宝?错了,粮食。   打仗的时候最折腾百姓,百姓没法耕种了,粮食的产出自然越来越少,扒树皮吃草根都常见,粮食是活命之本,盛世就贱,乱世就贵。   “少爷。”小厮傻呵呵地笑,“我们去换银子。”   林渊现在还是走动不了,只能把银票交给小厮,小心叮咛:“只取五十两,换两贯的纸币,一贯一张。”   “明早去,早点去。”林渊看着快要黑的天,“现在去不安全。”   小厮立马点头:“我听少爷的!”   在小厮眼里,识字的少爷是比自己聪明得多的人,少爷什么都懂。   林渊睡前还喜滋滋地想,等置办好了家业,他就可以大展身手了,乱世出英豪,他到时候跟紧穿越者前辈的脚步,发明个火炮、坦克、飞机什么的,再搜罗一众小弟,说不定……说不定……嘿嘿!   此时的林渊还没意识到,他是个文科生,这辈子干得最有创造性的活就是修电脑,还没修好,重买了一个,为此把奖学金差点都花没了。   但是人嘛,梦想还是要有的。   翌日天还没亮,小厮就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外头刮着寒风,破庙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好在这一周多也没下雨,南边也不下雪,除了冷了点,出行倒是不算艰难,他搓搓手,有些舍不得这温暖的被窝。   不过小厮很快就振作起来,他想到少爷现在不能走动,一切希望都扛在自己肩上,就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   林渊在他走前嘱咐:“要是碰到混混,你就把纸币给他们,知道吗?”   小厮不明所以:“不能给!那都是少爷的钱!”   林渊解释:“你不给他们就抢,你抢得过吗?比起两贯,另外的四十八两才是大头。”   小厮这才低头说:“都怪我没用,要是陈哥还在,那些人肯定抢不了陈哥……”   提起陈哥,那个自愿跟着原主出来的马车夫,林渊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陈哥是原主的奶哥,奶妈的孩子,从小跟着原主一起长大,长得身强体壮,忠心耿耿,关系也很亲密,小时候还睡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弹小雀儿,比谁尿得远。   陈哥比原主大五岁,没有大名,都喊他陈哥,长辈叫他牛蛋。   他让原主和小厮跑,自己留下拦住那些灾民。   不知死活。   林渊叹了口气,古人淳朴,认准什么就是什么,要是易地而处,林渊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像他一样,用自己的命去救人。   元朝重商业,对农业并不重视,赋税算是各朝代中最低的,只有商人会被征重税。   然而朝廷的税收低,不代表各地官员就很清廉,他们靠俸禄可过不了奢侈的日子,就只能压迫当地的百姓。   现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来自地主阶级的压迫也越来越重,各地农民很多民不聊生,没法生存了,就变成了灾民,想办法活下去,不少地方还爆发了瘟疫,农民大面积出逃。   那些拦住他们,抢他们财物的灾民,以前或许也是老实种地,有一口饭吃就满足的平民百姓。   为了生存,他们间接害死了原主这样的好人。   在活命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道德礼仪,全部都要抛到身后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元朝,七七稍微说一下,其实争论还是很多的。   元朝对平民的税收可以算是所有朝代里最低的,它的灭亡有很多原因。   一:“猪队友”,忽必烈是十分推崇汉家文化的,喊的口号都来自《易经》,但他死后,官员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用本民族的办法治国,一派认为应该紧跟忽必烈的步伐,用儒家思想治国,元顺帝之前,39年的时间内一共换了9个皇帝,元朝的实力也逐步消弱。   二:就是税收问题,商户虽然重税,但商户毕竟有限,大地主不算在商户之中,所以很多地级政府的钱是不够的,官员俸禄低,小吏也没多少工资,就有了灰色收入,压迫下层百姓。   三:民族问题,这个就不具体解释了。   四:元朝末期爆发的瘟疫,这个有学者说其实就是欧洲的黑死病——并没有得到证据论证。   五:纸币,纸币的大批量出现造成了通货膨胀,相当于经济泡沫,越穷就越印,最后纸币就失去了职能作用,所以主角现在才要去换银子,这样乱世到了也有钱用。   六:很多农民是没有自己的田地的,就像朱元璋,他就是个放牛娃,牛是地主老爷的,家里人种的地也是地主老爷的,地主只要收回去,他家就完蛋了。   还有很多就不列举了,主要原因有这么几个。   以及,七七也是自己查的资料,毕竟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我姑且这么一写,大家就姑且一看。   参考资料有:《细说元朝》《细说明朝》《明朝那些事儿》《中国古代服饰词典》《礼俗之道》《古代文化常识》《古代农业》   还有的资料来源于网络。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2章 002   小厮去钱庄取钱,林渊就在破庙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主要是林渊闲得慌。   他现在身体虚,穿过来的时候正是原主烧的最厉害的时候,原主没熬过去,他又接力继续熬,虽然熬下来了,但没有好的保暖措施,吃的也是当了棉袄的钱,只能填饱肚子,喝药什么的想也别想。   林渊还是有点庆幸的,因为棉纺织是元朝才有的,要是再往前推一个朝代,怕是原主和小厮根本熬不到找到破庙,就已经冻死在路上了。   “少爷!”小厮是快跑回来的,他还把两件棉袄也给赎回来了,一件是他自己的,还有一件是林渊的,林渊那件用的棉花多,更厚实。   把棉袄穿到身上之后,林渊搓搓手,终于敢拉开棉被了。   他们之前一直睡在地上,棉被脏得不行,破庙又没人打扫,因为灌风,乞丐都不愿意过来,把衣服穿好,林渊就被小厮扶着,一瘸一拐地去找客栈,等养好了身体再去置办产业。   两百两真不是个小数目了,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也就在二两银子上下,这都算是小富之家了。   其实林渊还有些庆幸自己没穿到元朝初年,那个年头才是地狱,当时元朝的官员几乎全是文盲,他们刚到中原,才从马背上下来,目不识丁,根本不会管事,十岁的小娃娃都能当官,下面的小吏就使劲乱搞,敛财栽赃,乌烟脏气。   虽说现在也艰难,但对比那时候已经算不错的了。   “我都打听好了,城北有家客栈,说是最大最干净的。”小厮搀扶着林渊,“上房是两百文。”   林渊摇头:“不住上房,下房多少?”   小厮:“八十文。”   林渊:“就下房,我们两挤一挤。”   反正这一周多都是这么挤过来的。   这座小城叫坞城,离江南有些近,林渊准备修养好了就在当地置产,江南是不能去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他们全都在江南,江南是打得最激烈的地方,他还是小心为上。   客栈的下房不大,但是收拾的还算干净,小二还给他们打了一盆热水,供他们主仆两个收拾一下,林渊叫了份饭菜,还给了小二一点钱,让他帮忙买两件成衣回来。   “包您满意。”小二乐呵呵的下去,买两件成衣,他还能贪一点,不贪多了,但也是笔进账。   饭菜倒是很快就上了,一碟炒青菜,一碟炒肉丝,因为现在种油菜花的人少,所以青菜是用猪油炒的,香是香,不过得尽快吃完,不然冷了要结块。   虽然就两道菜,分量还是挺足的,配着米饭林渊吃撑了才停下来。   小厮去抓了几剂药,让客栈熬好了送上来,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保暖条件和饮食条件跟上来以后,林渊好得倒是很快,才三天就能出门逛街了。   坞城不算大,总人口估计也就在一两万人,街边小贩也不多,寒冬腊月的,百姓也不怎么出门,都是屯够一冬的粮食,一天一顿,在屋里过日子,不过也有苦工和乞丐,衣不蔽体的走在路上,寒风吹过就冷得瑟瑟发抖。   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不知道。   “客官,来碗豆腐脑!热乎着呢!暖胃!”   “客官,我家的饼在坞城可是出名的好吃,您试一个。”   小贩们堆着笑,脸颊冻得通红,还在叫卖。   林渊跟小厮走在路上,跟周围的穷苦百姓格格不入,毕竟是地主家庭出身,原主从小没吃过苦受过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就是练字那几年辛苦了点,平常时候都待在室内,不怎么出去晒太阳,是个唇红齿白的富家少爷。   小厮虽然是家生子,仆从出身,但七岁就跟在了林渊身边,日常也就是照料林渊身边的事,能吃饱穿暖,还认识一些字,比一些平民家庭的孩子过得还要好些。   他们两出现在街头,简直就是顶着一个牌子,牌子上书三个大字“有钱人”。   “少爷!”   林渊刚路过一个街口,就被一个衣衫篓缕的女人抱住了腿,她浑身既脏又臭,头发油腻沾满灰尘,仔细看还能看到跳蚤,衣服也跟破布一样,里面还填着干草取暖,她一手抓着林渊的腿,一手把身后的孩子牵出来。   “少爷!”女人哭喊着,“您买了他,您买了他,不要钱!”   “他能干呢!更给您干活!他有力气!”   说着就给林渊磕头,一下又一下,一点折扣都不打,砰砰砰地磕在地上,额头已经渗出了血,边磕头边喊:“少爷,买了他,买了他!”   那个被牵出来的孩子看到娘跪了,他也跪了,跟着一起磕头。   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事了,他家原本是农户,去年他爹犯了事,地主就收回了他家的土地,他爹也被打死了,娘就带着他们逃了出来,上头的两个哥哥死在了路上,一个是饿死的,一个是饿的受不了去别人的田里偷菜,被那里的村民打死的。   他和娘一路流浪,到了这座小城,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当了乞丐。   可娘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每天要的食物只能让他们娘两活命,每天都吃不饱。   原本还有一家粮铺的老板还给他点吃的,现在那家粮铺关门了,他们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昨天晚上,他娘跟他说:“乖儿啊,娘把你卖了,卖去个好人家,能吃口饱饭。”   他问:“娘也卖了,我们一起去吃饱饭。”   他娘只是笑。   她都这个年纪了,生了三个孩子,粗手大脚,也没有姿色,就算想卖去暗门子,人家也不会收她,那些有钱人家或许会买一个八岁的孩子回去,却不会买一个一看就活不了多久的女乞丐。   她想起自己还有家的时候,丈夫是个老实头,总是卖力气干活,大儿子跟丈夫一个样,最笨,但是最听话懂事,二儿子聪明一些,总说自己长大了去城里做点小买卖,到时候把一家人都接过去,过好日子。   一个家,说没了就没了。   要不是还有小儿子,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来。   最苦的时候,她甚至想跟小儿子一起死,找块石头,先把小儿子砸死,自己再撞死。   可是看着小儿子那双眼睛,她又下不了手,只能抹把眼泪,继续上路。   “别磕了!”林渊拦了几下,没拦住,只能大吼一声。   女人和孩子这才停下,女人一头的血,那双眼睛充满了绝望,她嘶声力竭地说:“少爷,他真的有力气,能干活,他能干活的,他不要工钱,我把他卖给您,给您签卖身契,您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少爷,买他少爷!”   她不是在求林渊买她的儿子,她是在求林渊给她儿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先起来。”林渊扶住额头,有些头疼地说,“起来说话。”   女人的膝盖冻伤了,她咬着牙艰难地站起来,男孩也站在女人的身边,不敢抬头去看林渊。   林渊问:“会做什么?”   女人眼中爆发出精光,她连忙说:“狗子会放牛!会种地!会干粗活!”   林渊又问:“识字吗?”   女人的肩膀垮了:“不、不识字……”   林渊其实很想当个好人,可是老天爷以前并没有给他当好人的机会,大学毕业以后他就进了一家公司,公司不大不小,勾心斗角不少,他刚去的时候没少受前辈的折腾,除了本职工作,还要帮前辈办事。   做好了,前辈和上司被夸奖,有奖金。   没做好,受批评扣工资的就他一个人。   也想过跳槽,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他大学学的专业本来就冷门,只能在公司待下来。   他找了个机会,帮前辈做资料的时候专门弄错了数据,只属了前辈一个人的名,后来被上层发现,前辈想攀扯他的时候,因为公司都知道这个前辈总是欺负他,加上他一直逆来顺受的假象,根本没人信,前辈就被辞退了。   上司则是他在办项目的时候灌醉了上司,用上司的手机和口吻给竞争公司的老总发了条泄密的短信,上司也倒了。   他就从小职员升到了部门经理。   在职场上,林渊混得如鱼得水,笼络下属,巴结老板,扳倒对手,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人,就连林渊都觉得,他如果是个好人,也不愿意跟这样的自己当朋友。   “你会种地吗?”林渊问女人。   女人有些茫然,她儿子连忙说:“少爷,我娘会,我娘能种地!您把我娘一起买了!”   “只要一口吃的!不要钱!少爷!我们给您当牛做马!”   “行。”林渊让小厮拿出十文钱,“去买点吃的,三天后正午在这儿等我。”   女人和男孩又跪了。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小厮已经习惯自家少爷的善良了,他只是好奇道:“少爷,干什么给他们十文钱,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那我们不就亏了。”   林渊:“他们不来的话,就当是我施舍他们的。”   毕竟前期置办田产,他和小厮两个人跑肯定不够,古人签了卖身契就是主家的人了,这辈子都跑不了,也不怕他们不听话。   而且他也希望给原主积点福德,让他能投个好胎,下辈子能投胎到现代,做个有好报的好人。   这也是点心理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想看睚眦必报,冷心冷肺的主角,可以去看七七的另一篇文《祸水》。 第3章 003   土地的买卖归官府管,但上面的官员其实不管这些小事,都是下面的小吏在管,小吏属于识字但没读过圣贤书的人,他们俸禄低,基本都靠剥削下层人民填满荷包。   买地花了一百两,另外拿了十两贿赂小吏。   小吏是个汉人,说的也是汉话,虽然略带点南方口音,不过林渊还是能听懂的。   “那片地好。”小吏叫姜桂,他努努嘴,“虽然是荒地,但是肥,我也是看你诚心。”   林渊十分能屈能伸,又递给小吏一张纸币,上面是一百文:“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大户人家。”   姜桂看林渊上道,态度也好,加上年纪轻,又堆着一脸的笑,自己也赚了不少钱,语气也亲热起来:“我看你年纪小,给你选的地离他们远着呢,你也小心些,别找事”   “不过如今天冷,你若要盖房子,怕是要等到开春,地基才打的深些。”姜桂,“我平日都不跟人说这些,也是看你年纪轻轻,又是爽快人,这才跟你说两句。”   林渊拱拱手:“多谢大人。”   姜桂摆手:“我一个小吏,哪里能叫大人,你叫我声姜哥就是了,若有事再来找我,我就住在铜锣巷子,数门第三户就是我家。”   林渊从善如流:“不敢叨绕姜哥。”   “你平日住哪儿的?”姜桂得了十两一百文的贿赂,心情好得很,他月俸才一贯,平日又喜好酒肉,一贯不经花,如今一刀猪肉都得二十文,酒就更别说了,这十两都够他逍遥两三个月。   林渊:“住在城北的来客酒楼。”   姜桂想了想:“这样,我有家邻居,他家去岁搬去了江南,宅子却没卖,留了个老仆守门,我与他家亲戚说一声,你搬去住,租子按月收,你看如何?”   林渊有些踌躇:“我这才买了地,手头不太宽裕……”   “你叫我声哥,我还诓你不成?”姜桂摆手,“月租两贯,你看成就住,左右不过三月就开春了。”   两贯,确实不算多,林渊这几天也考察过坞城的房价市场,这个价格算高,但铜锣巷子算是热闹的地段,附近卖什么的都有,生活方便,这个价格不亏。   “那就多谢姜哥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搬过去?”   姜桂:“今天搬也行,我酉正放衙,你那时去等我,我带你过去。”   说定之后,林渊也没给纸币,姜桂也没问,反正过去了才给,姜桂虽然贪钱,不过也知道不能一口肥肉吃光,留点余地,以后也有个往来。   小厮知道林渊找到了房子,连忙收拾起东西来,他倒是很兴奋,心情好得很:“我还得给少爷置办东西,文房四宝都没带上,要重置呢!痰盂盆子,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要我说,少爷还该买个丫头,有些活计,丫头办的细致。”   “不是有吗?”林渊说,“就之前那对母子。”   他让那对母子先安置在破庙里,之前那床破棉被也让他们用,等他找了房子再接过去。   男孩可以干点能干的活,当娘的可以打扫屋子,顺便给他们做饭。   虽说林渊不像原主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他从小住在城里,只用过天然气,现在这种灶台还真不会用,小厮也不会做饭。   林渊愿意买下他们,给他们饭吃衣服穿,但不能做了好事还把人养得好吃懒做,那不是做好事,那是请祖宗回家。   人有了活干,因为劳动挣得了生活所需,才能产生归属感。   “还是少爷聪明。”小厮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渊笑道:“那你就是少爷了。”   林渊脸上带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他只有两百两,这段时间住在酒楼,买了成衣,日常花销算在一起,用了接近二两银子,这还是在他手紧的情况下。   买地花了一百两,贿赂花了十一两,余下就八十七两,租三个月的宅子,剩下八十一两。   建一栋大点的宅子,至少要花五十两。   佃户们种地,但他是要提供种子的,还有农具……   得找个来钱的地方,不然就算把种子农具全部弄好了,佃户们吃啥?种地又不是当天种,第二天就能收获,总不能所有人一起喝西北风熬日子?   这年头,做买卖是来钱最快的,但是入了商籍就麻烦,倒不是考不考科举的问题,主要是税收太重,如今离遍地起义还要些年头呢,外加入了商籍就不能随意走动了,去外地得带上路引,去官府要文书,一大堆麻烦事。   在元朝,当地主是最快乐的职业,没有之一。   朱元璋的老婆,马大脚就是地主的女儿,朱元璋早期,就是靠着马地主发家的,不然钱粮哪里来?   时人一般是早上七点上班,其实原本只是官员们上朝的时间,卯时指的就是这个时间段,后来就通用了,上班叫应卯,下班叫放衙。   林渊和小厮把东西全部打包好,退了房,早早的等在衙门口。   “这家弄得干净,那老仆日日打扫,因你们过来,我叫那老仆去他家亲戚那了。”姜桂推开门,“街口有井,平日都在那打水。”   林渊在宅子里打量了一圈,心里十分满意,这宅子不大,一进一出,有正房和耳房,还有一个柴房,柴房没有墙,就是一个棚子,有灶台,还有个地窖,虽然小,但存放小家庭的口粮是足够了。   正房是个通房,帘子隔出了两个空间,一边用来待客、吃饭,另一边就是主卧室,放着床和家具,有点像现代的一居室,而且还挺大的。   耳房小一些,就跟普通卧室差不多大,也有床,不过没什么家具,床上能躺下两个成年人。   林渊利落的交足了三个月的租子。   姜桂看着纸币,想着自己能抽出来的份子钱,心里也很满意。   “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找我就行。”姜桂把钱揣起来,笑得真心实意。   林渊连忙说:“姜哥,正有事想找你商量呢!来,我们坐下说,二两,去倒两杯水来。”   小厮名叫二两:“就去。”   姜桂坐到了椅子上,有些奇怪:“什么事?”   林渊态度很好:“姜哥也知道,我手里不富裕,开春得去建房,花钱的地方多,却没有进账的地方。”   姜桂一听这个,叹气道:“你这可是问错人了,我要是有法子,还挣这个辛苦钱?”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林渊拍着马屁,“虽说百姓都以为官老爷才是管事的,但我可清楚,真正管事的是姜哥你们这些小吏,上头的官老爷哪里知道民生疾苦,还不是靠你们管着?”   姜桂觉得这话顺耳:“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出去了不能说这话,我们可都靠官老爷过活呢。”   林渊:“这儿就我们哥俩,有什么不能说的,小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点虚情假意都不沾。”   姜桂:“也不瞒你,我当了这么多年小吏,什么人都见过,就是那些大老爷,也没我见得人多,来钱的活计也有,就怕你不敢干。”   林渊顺杆子往上爬:“请姜哥指点。”   姜桂忽然认真道:“指点算不上,你知道城内的赌坊?放印子知道?”   林渊当然知道,这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放高利贷。   “姜哥。”林渊故作踌躇,“如今世道不好,放了印子能收得回来?”   姜桂冲林渊眨眨眼睛:“你信得过我,我便帮你一把,城南有个扛把子,专帮人收债,手下全是好手,都是刀尖舔血的凶人。”   这位姜桂,简直就是黑白两道通吃,放在现代也能混成一霸啊!   还知道拉近关系,吃了自己的好处也帮自己一点忙,这人要是乱世的时候还活着,说不定真能有点作为。   林渊:“姜哥,我得考虑考虑,那些赌徒逼急了,我怕把我给砍了,你看我,我身边就一个小厮,我胆小怕死啊!”   姜桂哈哈大笑:“林小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再考虑考虑,想干就找我,我先回去了,婆娘还等我吃饭。”   林渊把姜桂送到门口,两人寒暄了几句,约定有空常来往。   等姜桂走了,小厮二两才提着水桶回来。   林渊这才记起家里没水,也没烧水的锅,嗯……   冬天,干什么才能来钱呢?放印子不行,有违林渊在现代培养的基础道德观,虽然知道是暴利,可林渊还是一边心头淌血一边放弃了这个选择。   林渊忽然问:“二两,你要是有点小钱,你要买什么?”   二两正在擦桌子,他嫌弃老仆擦得不干净,林渊一问,他顺口就说:“买肉吃,肥肉。”   林渊眼睛一亮!   成!   找着目标了。   古人缺油水,这时候养猪可没有现代的饲料,也没有专门的养猪厂,猪油是不够消耗的。植物油虽然在宋朝开始有人食用,但是一直是芝麻榨油独领风骚。   那时候一直用的压榨出油的方法,黄豆用这种方法的出油率很低,后来有了浸泡出油法,出油率才变高,风头这才压过了芝麻。   现如今动物油脂百姓买不起,芝麻油涨的也快,小户人家做饭,就用筷子缠着布,沾油抹一抹锅,都馋油呢。   林渊:“大豆贵不贵?”   二两好歹也是去过市场的人:“五文一斤,贱呢。”   得,就豆油。   林渊信心满满,看我来挣个盆满钵满。   至于商籍,这不还有姜桂这个地头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扛把子”:黑道头子。   关于植物油,油菜花榨油是明朝中期的事了,就算林渊想榨它的油,现在也没几个人种,原料都收不到。   等以后种地了肯定是要种的,毕竟油菜花出油率高。   宋朝用的是芝麻油,在宋朝最富裕的时候,油煎饼都能出现在小摊上,宋朝,一个富可敌世界的朝代,一个GDP占同时期全世界GDP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朝代。   可惜了。 第4章 004   黄豆这玩意,豆子拿来做豆饭,豆叶做菜,磨了浆子点豆腐,可谓是劳动人民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口粮,但黄豆价贱,口感也不好,吃豆腐的人倒不少,然而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整个坞城也就四家豆腐铺。   林渊抓了一把豆子,不算饱满,但好在也不干瘪,勉强能用。   “少爷。”二两还是没什么信心,“我倒是听说过大豆榨油,可若是有挣头,这生意早被占了,还轮得到我们?”   林渊给了二两一掌,不重,轻巧得很,他往嘴里扔进几颗豆子,冲市场的摊贩说:“有多少?都收了。”   摊贩没料到这还是个大客户,连忙说:“我家还有三百石!都是今年的,不陈!”   三百石,等于三千斤了,林渊点点头:“都拉到城北口的庄子去,三日能到否?”   小贩:“肯定能到!”   就这么口头约定了一番,林渊就有了原材料。   一斤五文,三千斤就是三百贯,三十两银子。   这年头种地不容易啊。   林渊刚感慨了一下,旁边一个过路的笑他:“三十两,都他家大吃大喝几年的嚼用了,你买那许多,若是换成豆腐铺,能少给一半。”   林渊转头,看到了一个葛衣粗布的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胸口鼓鼓囊囊,一身的腱子肉,手里还提着一只活兔,脚下踩的是兽皮靴,估计是个猎户。   “看你人傻钱多呢。”猎户咧嘴笑,露出尖锐的虎牙。   林渊也笑:“他拉来还得租驴车,一辆怕都不够,人家总得要得赚头,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三百石,怕也是乡亲里一起凑。”   猎户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看林渊面白无须,少年人模样,以为是个傻小子,结果心里竟然也有算盘,他笑道:“是我说错了,小哥,你有副好心肠。”   林渊摆摆手,看着那只活兔,心里有点馋了,他来了这么多天,吃的肉都是猪肉,这年头吃猪肉的人并不多,骚味重,加上养一头猪从投入到收获,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   有钱人嫌弃它臭,不愿意吃,穷人吃不起,也没精力去养。   那股骚味真是吃一次就够了。   然而除了猪肉就是羊肉,虽然骚的味道不同,但一样骚。   大规模的养殖猪,还是从明朝开始的。   现在的猪个头小,也不怎么长肉,跟现代白胖的猪不同,一个个黑得跟碳差不多。   估摸着猪八戒也是头黑猪。   “大哥,这兔子怎么卖?”不仅林渊馋,二两也馋,不过二两不敢说话,就盯着那只兔子咽口水。   林渊才去租了庄子,因为在城边,要啥啥没有,所以租金倒是便宜,月租才五百文,地方也够大,但林渊自觉现在需要开源节流,用钱就不敢大手大脚,他和二两天天下馆子,吃的也都是面条。   今天正巧要把那对母子领回去,就做一顿兔子吃。   林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猎户抓着兔子的耳朵,提了提,兔子的四肢还在摆动,想要逃脱禁锢,猎户说:“我往日卖给街坊,大多是三十文一只,这只挺肥,我算你三十五文。”   林渊:“成!”   说着就掏钱。   钱货两讫之后,林渊才问猎户:“大哥,如今生意好做不?”   猎户摇头,眉头紧皱:“山上也没什么可猎的了,我昨日在山上套了一天,也就这只兔子。”   林渊:“换个营生?”   猎户叹了口气:“我也就这一身力气,目不识丁,嘴又笨,换个营生,至多也就是去做苦力。”   城里做苦力都是散活,当日结钱,搬重物,又累又辛苦,东家也不管饭,一天挣三四文钱,刚够一个成年男人吃饱粗粮。   “这么着,大哥,相见也是缘分,我有一个活计,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人了。”林渊连忙宣传自家的油厂,“每月报酬是两百文,干得好还能拿奖金。”   猎户不明所以:“甚是奖金?”   林渊:“就是挣得多了,给伙计也分点。”   猎户明白了:“你我素不相识……”   林渊:“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看看这身腱子肉,这样一个伙计,对体力工作来说,简直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猎户发现这年轻人一直看着自己的胸口,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胸肌特别明显,抬头看林渊的表情都有些怪了,听说富家公子,爱好都很特别,有些就喜欢找自己这样的壮年汉子,身强器大,于床上消受。   但都是听同乡说笑话一般讲的。   猎户的表情都有些不对了:“……什么缘?没有缘!”   说完跟屁股后头有狗撵一样跑了。   林渊看着对方跑远的背影,有些迷茫:“他就这么不愿意打工?”   看来这人可能生性向往自由。   二两手提兔子,脑子里只有兔肉十八吃。   乞丐母子这几日难得有正常日子过,虽然睡得是破庙,但至少头有片瓦,不用露宿街头,靠着十文钱,每天能买两个豆渣饼吃,还有棉被保暖——就是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盖过棉被,哪怕是破的。   有钱人才买得起呢!   林渊来接他们的时候,发现女人和男孩都把手脚洗干净了,身上的破布衣服虽然还是脏,但也没条件洗换。   “快,给东家磕头。”女人拉着男孩一起跪下去。   林渊:“起来,别跪了。”   女人这才惶恐的又拉着儿子站起来。   回去的路上,林渊问她:“你儿子叫狗子,你叫什么名?”   女人没有大名,只有小名,她在娘家排行老四,没出嫁的时候人都叫她四丫,出嫁了就叫她铁头婆娘。   林渊:“就叫你四娘。”   四娘连忙应好。   “东西都置办好了,你收拾一下,晚上把这只兔子烧了。”林渊吩咐道,“别不舍得放油。”   他买的是芝麻油,一斤三十文,比肉价还贵。   怪不得百姓吃不起。   “你们住耳房。”林渊把人领回去,“缺什么就跟二两说。”   进到耳房以后,四娘和狗子都傻愣在原地,耳房里配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然后就是一张床,和木板拼的柜子,床是铺好了的,床垫是草垫,被子却是棉被,半新不旧,是二两买的别家不用的,没新的保暖,但也足够了。   “娘。”狗子没敢坐椅子,觉得自己身上脏,就蹲在地上,左右看看,“跟做梦一样。”   四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摸摸被子,又摸摸垫的松软的草垫,豆大的泪珠落下来:“狗子,咱们是遇到活菩萨了。”   “活菩萨”林渊正在发愁怎么招人,直接去街上打广告?   聘人的话,对方人品不好,给自己找麻烦怎么办?   于是头疼的林渊在晚饭前让二两去请姜桂过来,让狗子去打了二两米酒。   四娘则是在灶台前忙活,她在家的时候得下地、带孩子、做饭、做家务,做饭是必备技能,这难不倒她,就是放油的时候让她好一阵心疼。   这油多好啊,她在老家的时候,阖家四口,一年也才打两斤油,从来不舍得多放,收成不好的时候,水煮点菜,油都不用放,也能吃进肚子。   姜桂这回还不是空手来的,因听二两说吃兔肉,他还专门包了点冬瓜糖过来。   “姜哥登门还带东西,哪里需要这么客气。”林渊笑容满面的把他迎进来。   姜桂已经闻到香味了,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还要故作正经地说:“礼尚往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林渊和姜桂在正屋吃饭,二两就带着四娘他们去耳房吃,虽然只有两把凳子,但桌子矮,蹲地上也能吃。   林渊把自己想榨油的事给姜桂说了:“我是这么想的,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得要姜哥照看我,这么着,我给你入一分股,以后挣多少,都给你一成。”   什么都不用干?白拿钱?   姜桂放下筷子:“林小弟,你这就是看不起哥哥我了,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你有事让我帮忙,该拿多少我都不客气,你若没事,我是一文也不要的。”   “哥哥是个敞亮人。”林渊给他倒了杯酒,“招工的事,我还是得麻烦哥哥。”   姜桂这下就懂了,林渊毕竟是外地来的,在坞城没有根基,若要招工,先一点就是老实,要是招了刺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我能应。”姜桂说,“你要多少人?”   林渊:“先来二十个,最好是身强体壮的,都是体力活。”   姜桂笑了:“就我先前跟你说的城南扛把子,手底下的人一个塞一个的壮实,还有他们自己老大管着,做事肯定老实。”   林渊:“……人家不是催债的吗?”   姜桂挥手:“嗨,也不是天天有债催,手底下那么多人要活命呢,都有妻儿老小。”   看来古代当黑社会还要兼职打零工,不容易啊。   “那行,哥,你明天把那位扛把子约出来,我们聊一聊。”林渊说,“怕人家不信,当面把报酬谈好。”   姜桂:“这个倒是,那扛把子人称刀哥,你这么喊就成,他脾气不好,但也是个直性子,那就定明天晚上,去酒楼定一桌席面。”   林渊和姜桂这对毫无关系的假兄弟吃饱喝足,都挺乐呵。   林渊想的是招人的事自己不费事。   姜桂想的是自己这回给两边卖了人情,还得了股,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至于大豆榨油会不会亏本,他倒不在意。   反正横竖他也不亏。   走的时候姜桂还在想,似林小弟这样人傻钱多心肠好的人,怎么不多来几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猎户:“此人目光淫邪!定是垂涎我的肉体!”   林渊:“excuse me?”   姜桂:“人傻钱多心肠好,坞城一宝。”   林渊:“一般刚认识,我都不坑人的。”   即将被坑的姜桂:“……” 第5章 005   二两夹了一筷子兔肉,再在米饭上淋点油,吃得很香,话也不说,一个劲的唧嘴,他一边唧一边想,少爷要是在的话,肯定又要教训他了。   “你们怎么不吃啊?”二两发现四娘母子只夹旁边的酸菜,一块肉也没夹,他忧心忡忡地说,“你们这样不行,光吃菜怎么长肉呢?少爷总嫌我瘦呢。”   二两还颇有点得意地说:“以前我能当少爷的小厮,就是因为那一批人里,我长得最胖!”   可惜过了八岁,他的肉就慢慢消了,哎。   四娘很珍惜的嚼着米饭,她在家的时候,收成最好的年岁,她也没吃过这么好的米。   最多,就是糠里夹杂点白米,再添点豆子,那就是好日子了。   她讨好般地冲二两笑:“我不爱吃肉。”   狗子也刨着米饭说:“我也不爱吃肉。”   二两又吃了一口兔肉,觉得奇怪地很:“这世上除了和尚,竟然还有人不爱吃肉,真是奇也怪哉。”   在二两心里,这世上再没什么是比肉更美味的了。   四娘小声问:“二两,少爷有什么忌讳吗?我是个粗人,怕伺候不好。”   二两吐出一块骨头:“我家少爷,最是心善,乃是菩萨般的心肠,他叫你做什么,好好做就是了,凡是分内的事做好了,别的都不归你管。”   狗子咽了口唾沫,他看着二两没啃干净的兔骨头,上面还沾着肉,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   可惜二两没看到他那深情的眼神,只以为这对母子常年不吃肉,或许真吃不进去肉了,于是就心安理得的吃完了所有兔肉。   末了,二两打了个嗝,一股兔肉味。   “四娘,你手艺挺好的。”二两摸了把嘴唇上的油,“舍得放油,就是好吃。”   四娘现在都还有些恍惚:“费那好些油呢!”   她这辈子都没有一顿菜放过这么多油,那哪里是放油啊,简直就是放钱。   她吃酸菜的时候,酸菜上都沾着油,配着米饭,别提多香了。   二两大手一挥:“你们好好给少爷做事,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心里想,等少爷的豆油榨出来了,就是把油当水喝都成。   “对了,我去买了匹布,你自己给你和狗子做身衣裳。”二两说,“少爷吩咐我的。”   四娘慌乱了,手足无措的说:“这、这怎么使得。”   少爷给她和狗子一个住的地方,能遮风挡雨,还有床和被子,少爷让她和狗子有饭吃,不饿肚子,她老家的屋子还是茅草搭的,下雨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是水,这样的好日子,少爷竟还要给他们新衣服穿。   乡里的农户,只有男人有新衣裳,男人穿旧了,女人改改继续穿,等女人穿破了,就改小了给孩子穿。   四娘从小到大,没穿过一次新衣裳,就是做姑娘的时候,也是穿她娘改小的衣裳。   “哪里就要新衣裳了。”四娘一开口,眼泪就开始淌了,她常年食不饱腹,家里的粮食要紧着男人和孩子,她就靠喝水充饥,逃难来的路上靠嚼树皮草根过活。   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又黑又瘦,手臂像枯树干,她哭的样子没有一点梨花带雨的意思,只会让人觉得心酸。   狗子也说:“二两哥,我跟娘不要新衣服。”   二两惊讶了:“你们不冷啊?”   和他们不同,二两是家生子,他爹娘就是林家的家仆,他们没有私产,住的是林家的,穿的是林家的,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在林家,在这些家仆和家生子的眼里,他们就是林家人。   所以主子给他们什么,他们也不会觉得受之有愧,或是当不起。   二两就更不能明白这母子俩是怎么样的了。   狗子把衣领揪开给二两看,二两看到了里面的枯草,狗子有些骄傲地说:“我自己揉的,可暖了。”   二两伸手去摸了一把,枯草被狗子揉的软绵绵的,倒是不觉得刺挠,因为贴着身,所以还挺暖和。   “我还没试过呢!”二两来了兴趣,“你等等,待会儿你也给我塞塞。”   他把这当玩乐了。   二两跟着林渊睡,房子不大,林渊总不能叫二两打地铺。   二两人小,在床上站不了多大的地方,两个人睡还暖和。   “该去给少爷买个汤婆子。”二两觉得自己考虑的不周到,颇有些自责,“我竟把这个忘了,要是让我爹知道,又该骂我了。”   林渊把二两搂了搂,睡眼惺忪地说:“睡,你爹不在这儿。”   二两又嘟囔了两句,林渊没听清,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翌日清晨,四娘早早的准备好了饭菜,她蒸了馒头,又炸了油条,去豆腐摊买了豆浆,天不亮就起了,狗子则是在打扫院子。   四娘还是有些踌躇,她觉得做饭这个活计太轻松。   林渊是天刚亮的时候起来了,吃了热腾腾的早饭,让二两在家守着,自己去订席面,家里还是少人,少身强体壮能震慑不法之徒的人。   要是原主的奶哥还在就好了,那身腱子肉,往那一摆就是个人形凶器。   前几天遇到的那个猎户也挺好,可惜人家连打工都不愿意,更别提来自己家当长工了。   席面订好了,林渊就去了一趟姜桂家,姜桂家比林渊租的这房子还要小一些,住着姜桂的父母妻儿,还有岳父岳母。   知道他岳父岳母在的时候,林渊不由感叹,虽然姜桂不是个君子,但也不算是个坏人。   他岳父岳母年事渐高,几个儿子你推我桑,都不愿意养,姜桂妻子嫁为人妻,不敢提奉养父母的话,姜桂看妻子偷偷哭了几次,就做主把岳父岳母接了过来。   他一个人要养六个,林渊觉得姜桂确实能算是个好汉了。   “姜叔,我是姜哥的朋友,来送东西的。”林渊在门外喊。   里面传来了取门栓的声音,老人穿着棉衣,缩着脖子问他:“送什么?”   林渊把写好的帖子交给老人:“昨天忘了,烦劳让姜哥把这帖子给刀哥。”   老人不识字,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觉得头晕,末了点点头:“行,你回去。”   林渊:“好,那我先走了,姜叔。”   姜叔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午饭是回去吃的,四娘很珍惜现在的日子,虽然做饭的手艺一般,但好歹舍得放油放盐,味道倒比外面的馆子还要好些,林渊吃完饭躺了一会儿,就自己去城里转悠了。   二十个工人是不够的,但林渊有自己的打算。   那个刀哥可不可信?手底下的人到底怎么样?林渊完全不知道,所以才给姜桂一成纯利,有利益挂钩,姜桂就不会脱手,他会在看到大豆油的产出后跟自己站到同一个战线。   而且一成利,也不用担心姜桂和自己反目。   他把姜桂拉下水,不管是商籍的事,还是之后经营叫卖的事,姜桂都得管。   钱帛动人心,尤其是姜桂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从今往后他跟自己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有利益瓜葛,林渊才能放心,他在职场混迹久了,从不相信什么兄弟朋友,只有利益的链接是最紧密的。   所以这二十个人,林渊是想让他们在干活的空隙去管人的。   这些人都是混黑的老手,有他们在,下面的就不敢生事。   自己则只需要笼络住他们的老大,那个叫刀哥的扛把子就行。   怎么笼络?简单,再让一成利出去。   大家来个利益捆绑,这才安心。   到了约定的时间,林渊提早去了酒楼,他穿着一身淡色棉衣,笼着袖子,打量着酒楼里来来往往的人,酒楼生意不错,人头涌动,小二满脸堆笑的在人群中穿梭,嘴里时刻不停的念着吉祥话。   掌柜打着算盘,稍显慌乱的算账。   林渊坐在二楼,靠在窗边,从窗户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姜桂,以及姜桂身旁跟着的壮汉。   那壮汉在大冬天都只穿着一身单衣,头发束得乱七八糟,但竟然有些江湖侠客般得潇洒不羁,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刀,带着刀鞘,从头瞧到尾,这位身上最值钱的估摸着就是这把刀了。   林渊朝楼下挥手:“姜哥,这儿呢!”   姜桂也喊:“就上来!”   刀哥比姜桂迈得步子大,先一步走到林渊面前,林渊刚见人,就在心里说了个好字——这人有一双鹰眼,剑眉黑浓,鼻挺唇丰,虽然是个扛把子,但一身正气。   就外表来说,倒是十分容易让人信任。   “刀哥。”林渊朝刀哥拱手,“小弟姓林,单名一个渊。”   刀哥也拱手:“你叫我声刀哥便是。”   这是不愿意说真名了。   姜桂在后面说:“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我们哥三喝酒吃肉,聊聊后头的大计。”   林渊深知忽悠人的要点,以前对着客户就是天南地北一阵海吹,如今面对姜桂和刀哥,那就更是游刃有余了。   “姜哥坐。”林渊给这二人满上酒,笑着说,“先来谈我的生意。”   姜桂和刀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是谈招工吗?   林渊胸有成竹的笑着,心里想“不画大饼,怎么忽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从来只有我占别人便宜的。”   姜桂/刀哥:“……” 第6章 006   作为二十一世纪深受老板赏识,两年内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部门经理,年薪从六万涨到二十万的人,林渊别的不敢保证,忽悠人绝对是个中好手。   他从市场开始分析。   再分析民众的购买力,回望一下过去,畅想一下未来。   “只要豆油能弄出来,我们就不愁销路。”林渊说得激动,姜桂和刀哥听得也很激动,有时候气氛是能感染人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传销组织上课的时候,老师跟吃了金嗓子喉片一样?   刀哥其实听不太懂,但他知道林渊的意思就是这豆油能挣钱,而且能挣不少,林渊在分析的时候顺便还拍了把姜桂和刀哥的马屁,刀哥喝了口酒,权当给自己压惊了。   “真能弄出来?”姜桂一边激动,一边忍不住忐忑。   林渊冲他笑:“姜哥,我这可不是诓你,但凡有一句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林渊一脸真诚的想:抱歉了,我是无神论者。   “好!”姜桂大喝一声,“斟酒!当浮一大白!”   刀哥忽然问:“二十人怕不够。”   林渊连忙说:“刀哥,小弟如今手头紧,原想着让刀哥的兄弟们来当管事的,至于下头干活的,小弟想找城里的苦工。”   刀哥看了眼林渊,倒也没生气:“一月二百文,不算小气,这样,下头的我倒能给你指条路子,去岁从西南面来了批人,如今就住在城东巷尾,具是携家带口的,不独苦工,便是乞丐也做得,他们老大同我认识,拜把子的兄弟,讲究义气,你包吃就成。”   包吃就行?   林渊:“我当然信得过刀哥,可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只恐……”   刀哥一挥手,颇有点江湖人的豪情:“别这恐那恐了,你若是答应,我便帮你去说上一声,他们要是偷懒,干出丧良心的事,不用你说,我先砍了他们。”   林渊面无表情,内心波涛汹涌。   你一混黑社会的还说别人干出丧良心的事?   刀哥大手拍在林渊肩上,用“我很看好你哟”的目光盯着林渊,他叹了口气:“如今生意不好做了,世道乱了,我手底下的兄弟都快饿肚子了,是我这个当老大的有愧,我有愧啊!”   这位已经醉了。   姜桂一脸通红,也开始嚎:“刀兄,你是好汉,哪里像我,如今衙门里乌烟瘴气,牢里关的都是平民百姓,我亏心,亏心啊!”   林渊:“要不……我们回去?”   姜桂连忙扑过去,抓住林渊的手,激动地朝刀哥说:“刀兄,林小弟是为弟我这许多年来见过的天字号第一大好人,为百姓谋福祉,一颗菩萨心肠,这样的人不帮一帮,为弟我良心过意不去。”   林渊一张死鱼脸,兄台,之前收我十两一贯贿赂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刀哥也看向林渊,恍恍惚惚地问:“林小弟,未及弱冠?”   林渊连忙答道:“虚岁十五。”   刀哥:“怪道生的细皮嫩肉,先时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娘。”   刀哥:“哈哈哈哈哈!”   林渊:“……”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刀哥笑得畅快:“何时开工?”   林渊:“越早越好,都置备齐全,就差人了。”   其实浸油出油法成本低,出油率高,技术要求也很低,哪怕根本不懂的人很快都能上手,唯一的缺点就是耗费人力,而且每天都要面对水汽和高温。   刀哥:“明日我就叫我的人过去,城东巷尾你要几个人?”   林渊:“也要二十个,前期效果好再扩招。”   刀哥一拍桌子,豪气冲天:“好!来,喝!”   姜桂和刀哥是被林渊扶回去的,姜哥还好,毕竟两家住得近,刀哥住在哪儿林渊可就不知道了,只能把刀哥扶到自己家。   望着烂醉如泥还在高呼继续喝的刀哥,林渊发愁地问二两:“他要是明早起来发现我们把他扔地上,他会不会把我们砍了?”   二两看着对方的腱子肉,胳膊都比自己大腿粗,十分认真地说:“不用砍,他一拳下来我们就没了。”   林渊叹了口气,现实太残酷了,他打趣二两:“那我和他睡床,你睡地板。”   二两并不上当:“我就在你们脚边挤一挤,晚上冷呢。”   林渊:“行,你买汤婆子了吗?”   二两一愣:“忘了。”   林渊:“那你把自己搂紧点,晚上别着凉。”   其实林渊和二两都不占地方,平时两个人睡一起,还会空出一大片地方,能多躺一个人,然而这位刀哥睡姿太霸道,大字型摆着手,林渊和二两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缩着睡。   二两小声说:“我日后也要长成他这样。”   “看这身段,才叫男人呢。”   随后二两捏着鼻子说:“就是脚臭了点。”   林渊去开窗子,艰难地说:“为难你了,这何止是臭了点,这是臭他妈给臭开门,臭到家了。”   二两挥手:“您别通风了,本来我闻久了,都闻不到了,风一吹进来,我又能闻着味了。”   林渊闭气:“快别说,去打盆水,给这位老爷把脚洗了,你往水里兑点醋。”   二两穿上棉衣,端着盆出去了。   林渊坐在床边,看着对方的脚——袜子都黑了,能从边缘看出这原本也是一双纯白无暇的白袜子,林渊无声叹气,收留人住一晚就算了,还要帮人洗脚,可悲啊。   洗脚的时候林渊和二两齐上阵,都不愿意下手帮他洗脚,就只能让他的脚泡在水盆里。   “还有味吗?”林渊问,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麻木了。   二两仔细嗅了几下,不确定地说:“好像没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让他又泡了一炷香的时间,水都冷了才捞上来,随意擦擦塞进被子里,林渊松了口气,脱了棉袄:“快睡,明日还要早起。”   二两点头。   这一夜林渊并没能睡踏实,在梦里,一只巨大的臭脚追逐着他,疯狂的让他闻味道,林渊大叫着不要,却依旧没能抵挡住对方的脚步。   醒来的时候,林渊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可怕的梦。   “少爷。”二两早就醒了,他搓搓手,打了盆热水让林渊擦擦手,还准备了粗盐让林渊抹抹牙。   林渊好歹是现代人,知道粗盐抹牙特别伤牙,就用温水兑了盐,粗略地漱了口。   刀哥是被林渊摇醒的。   “谁?!”睁眼的一瞬间,刀哥的眼底就恢复了清明,他甚至下意识的去拿自己刀,转头看到林渊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是林小弟啊。”   刀哥环顾四周。   林渊:“这是我租的宅子,昨日刀哥和姜哥醉了,不知刀哥的住处,便让刀哥在我这儿住了一宿。”   刀哥:“麻烦你了。”   就在刀哥穿衣服准备起身的时候,这才发觉找不着自己的袜子。   他看着林渊。   林渊:“……”   哥,我就是偷也偷你的那把匕首,谁吃多了偷你的臭袜子?   “昨夜慌忙,小弟备了一双袜子,也不知合不合脚。”林渊递了双袜子过去。   刀哥咳了一声,小麦色的脸庞浮起一抹不明显的幽红:“不碍事。”   他自己都嫌自己脚臭,冬日里睡觉从不脱鞋。   待刀哥穿戴好了,才一起出去吃饭。   早饭是肉包子,咸菜,以及白粥。   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丰盛了,贫苦人家别说肉了,连白面都吃不起。   林渊两口才能吃下去的包子,刀哥一口一个,粥吹了两口就直接往嘴里倒,林渊看着都害怕他把喉咙烫坏了。   吃饱喝足,刀哥呼出一口热气,大喝一声:“舒服!”   看来这位扛把子的日常生活也不是很好。   四娘和狗子也难得的上桌了。   他们都没有伸手拿包子,非常珍惜的小口喝着粥,期间夹上一点咸菜,还是林渊使了个眼色,让二两给他们一人夹了一个包子。   四娘小小的咬了口肉包子,热乎乎的,白面又软又香,肉馅流着油脂。   她悄悄的用手揩了眼角的泪,专心地吃起来。   “刀哥,我们稍坐会儿便去找人。”林渊说。   刀哥点头,手边还有一杯茶,不是什么好茶叶,不过即便如此,普通人家也喝不起茶。   林渊之所以愿意跟刀哥合作,就是因为人家是扛把子,这样黑白两道势力都掺和在这个生意里,他的腰杆子就能挺直一些。   不然他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在当地没背景没势力,有人要整他,抢他的生意,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黑的这边有刀哥,白的那边有姜桂。   林渊摸着下巴,觉得一个姜桂不是很保险,要是能再拉一个职位高点的下来就更好了。   刀哥:“林小弟啊,你年纪轻轻,怎就想做生意了?”   林渊也不说假话:“世道乱呢,我爹让我来这边置产,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家里也有个能投奔的地。”   刀哥叹了口气:“是啊,要不是世道乱,谁愿意背井离乡,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林渊一听,得了,这位是有故事的人。   刀哥又说:“前年,我与我的那伙兄弟都是脚夫,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才来坞城,外地人嘛,很受了些气,得抱紧了团才活得下去,兄弟们信任我,叫我做这个老大,我就得对得起他们。”   林渊连忙说是。   刀哥拍拍林渊的肩膀:“林小弟啊,你若能让我的弟兄们吃饱穿暖,便是要把天桶个窟窿,为兄也舍命陪你了。”   林渊霎时感觉到了压力,硬着脖子说:“一定一定。”   哎,来自现实的压力,真是让他痛并快乐着。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请说出你的故事。”   四娘:“男人死了,两个儿子死了,我命苦。”   狗子:“爹死了,哥哥们死了,我命苦。”   姜桂:“我一人养六个人,我命苦。”   刀哥:“我脚臭,我命苦。” 第7章 007   刀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坞城的三教九流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刀哥本身又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倒没有压迫乡邻的作风,除了帮人催债以外,他还带着兄弟们去山上砍柴,现在一捆柴只能卖一文钱,而且买的人还少得可怜,除了一些大户之外,普通人家都是自己去山上砍。   如今世道越来越差,就连赌坊,也没有往日的风光,只有不差钱的在里头玩,那些需要借高利贷的赌棍也消失了不少。   “就这儿了。”刀哥带着林渊来到城东巷尾。   比起城北来,城东可以说是难民营,住的都是没有固定营生的人,他们只能靠着做苦工,或是卖些小东西艰难的维持生计。   走过来的时候林渊还看见几个小孩争抢着一块豆渣饼,豆渣饼便宜,也饱腹,就是难吃,吃几个嗓子就得受不了,年景好的时候,豆渣都是拿去喂牲畜的。   林渊偏过头,不再去看。   看了于心不忍,但让他伸手帮忙,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刀哥没什么表情,他才来坞城的时候也住在城东,这里什么样他都清楚。   “我那兄弟姓杨,生的轩昂,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虽家贫,你却不能因此看轻他。”刀哥冲林渊说。   林渊真心实意地拱手:“不敢。”   生在这个时代,过着跟畜生抢食的日子,却还要担起活命的重担,林渊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在福利院也吃好喝好,就是受点委屈,最多也就是跟别的孩子抢零食没抢赢。   这样想来,林渊觉得自己大概也算是运气好的那拨人。   刀哥冲面前的院子喊了一声:“杨兄弟,我与人瞧你来了!”   那杨兄弟今日恰巧也在,林渊只听见脚步声,然后“吱呀”一声,就有人打开了门。   这人穿着一身短打,跟刀哥相比身材偏于削瘦,手里还提着一捆柴,像是刚准备给人送去,他有双眼尾微挑的丹凤眼,这竟让他显得有那么几分高傲,和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位是?”杨子安放下柴,先把刀哥和林渊请进去,这才重新关上了门。   刀哥连忙说:“这是我新识的兄弟,姓林名渊,他有一门生意,想问杨兄弟干是不干?”   杨子安嘴角勾起苦笑:“刀哥,你瞧我,如今柴也卖不出了,哪里还有挑拣的余地。”   他这话说得,好像哪怕是杀人越货的差事,他也敢干。   刀哥叹了口气:“我那边也快了,粮价越来越高,日常饿了也不敢吃粮,干嚼几颗豆子也能充饥,就是屁多。”   林渊发现自己再不说话,这二位就要比惨了,连忙插了一脚,把要请人做工的事说了。   杨子安有些诧异:“二十人?”   林渊点头:“生意还没做起来,若是生意好,便再请人。”   豆油生意他也做不了太久,最紧要的还是多弄点钱,再买些地,把粮仓塞满,他买的地都很偏远,周围都没有人烟,附近也没什么战略要地和村寨,是个非常时候躲太平的地方。   “开春以后我得寻人去开荒。”林渊说着说着,已经被杨子安请到屋内坐下了,转头一看,家徒四壁,城东的屋子都是他们自己搭的,原先只是草棚子,天气越冷,就想尽办法加固。   墙壁是黄泥和着枯草弄出来的,屋顶是厚实的茅草,这样搭建的屋子勉强能够住人,遮风挡雨也算够了,然而冬冷夏热,实在不是什么好住处,只是没得选择而已。   林渊:“还得找人佃田。”   他在这里没有根基,找佃户都不容易,遇到刁钻的才叫麻烦。   杨子安听见田这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最让劳苦大众安心的还是田地,别的都是虚的。   “租子多少?”杨子安问。   林渊:“五成租子。”   杨子安咽了口唾沫。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主家,如今善心一点的主家,最多也就给佃户四成粮,黑心一点的,只给两成的都有,两成粮食,也只够佃户省吃俭用的嚼用。   “干了。”杨子安说,“我这儿六十人,二十人去榨油,四十人去开荒。”   林渊瞪大眼睛:“还没开春呢,土都冻着的,能去开荒?”   杨子安挥挥手:“我们这些人以前也是农户,看天吃饭,最近开始暖了,地没那么硬实,能赶在播种前把地耕出来。”   林渊自己不会种地,然而杨子安这边的人全是农户出身,说起伺弄庄稼,倒是没人比他们更专业了。   “杨哥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干。”林渊赶忙说,“我还得请人去建房。”   他准备建成集体公寓的款式,让佃户也住,在这个朝代,死人的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疾病,感冒就能致死,更别提别的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佃户都变成消耗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补一批。   别的他也做不到,但提高一下居住质量还是可以的。   也不用太好,就做成三层高的楼,只是现在没有混凝土,水泥倒是能找到代替品,砖也是有的,只是是青砖,价格也贵,不过林渊倒还能支撑。   总而言之,只要钱够,三层楼,工匠还是弄得出来。   林渊可从不小看古代劳动人民。   一切事宜谈妥之后,林渊就领着那二十人去城外的庄子上,杨子安则是准备领着人一起去开荒,工钱倒没有谈,双方都约定了,开荒结束之后,就由杨子安那边的人去佃地,也就是说,林渊不用给钱,也不用安置房子,只需要给他们粮食就够了。   杨子安还说:“搭个棚子也能住,晚上抱着睡,也没有冻死的。”   林渊:“……行。”   刀哥也回去叫了自己的兄弟,一共四十个壮年汉子站在林渊面前,却让林渊不得不叹息一声,像刀哥这样一身腱子肉的实在是少,看得出来,刀哥以前也过过好日子。   平常人哪怕劳作得再多,吃的跟不上,也不长肌肉,而是面黄肌肉,一身的排骨,还佝偻着腰,好在年纪不大,力气还是有的。   等上了年纪,就要开始遭罪了。   刀哥的人都没有家小,他们是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四散而逃,跟着刀哥的都是跟父母兄弟失散的,现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于能不能找到家人,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天南地北,一旦失散,就再难团圆。   杨子安的兄弟们倒是有家小,肩上的担子更重,乍一听有活干,有钱拿,个个都喜笑颜开,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父母妻小都在身边,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庄子,平时可看不见这么多人一起走动,路边行人面带好奇的盯着他们。   有总角小儿舔着冬瓜糖问道:“娘,他们干啥去?”   妇人也不知道:“娘也不知。”   周边的百姓好奇地很:“这许多人呢,手上也没拿家伙什,干啥去呢?”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   庄子很大,不过里面除了几个灶台和大铁锅,外加凳子以外,别的是一概没有,庄子后面有一口水井,吃水倒方便。   林渊把怎么熬豆油的方法仔细说了,前一天的时候得让豆子发酵。   第二天才能教他们如何熬油,因为没有特制的药剂,所以出油量不能跟后世的比拟,但是比起榨油法来说已经好得多了。   一群大老爷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锅里的油,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就是油了?”   “天老爷,油竟不是榨出来的。”   也有跑到林渊面前问的:“东家,这油怎么卖?”   林渊:“十文一斤。”   “这么便宜!”几个汉子商量了一下,一人凑点钱,先买一斤回去,让家里人也沾点油水,入冬以后,他们家连油都不敢买,平时都是吃几个黄面窝头果腹。   知道怎么做之后,这群人就上手了,他们很珍惜这个机会,如今散工的活都找不着了,砍柴也整不了几个钱,没有来钱的法子,就得饿肚子。   饿久了人就浮肿,离死不远了。   刀哥在一旁监工,看了一会儿没忍住,自己也下去跟着一起干活,看着水变成油,就像水里生出了钱,让人心痒难耐。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西下,最后一丝橘色光芒消失,庄子点上了煤油灯,林渊劝他们今日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这群人却不愿意,他们正处在新奇的阶段,一锅锅的油熬出来,他们心里的成就感也不亚于种地收获的时候。   这比收获还轻松许多。   “那行,我先回了,你们早些回去。”林渊打了声招呼,发现刀哥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自己先走。   刀哥还叫了两个人送他回去。   林渊也没有拒绝,没办法,他现在文弱得很,年龄和运动量摆在这里,路上要是碰到个劫道的,怕是只能光溜溜的回去了。   送他的两人都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开始还有些拘谨,毕竟林渊是东家,可没走一会儿,他们就跟林渊熟悉了起来,敢说话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油!”   “都能在油里洗澡了!”   他们兴奋地问林渊:“东家,你咋知道油还能煮出来啊?”   林渊随口扯谎:“在北边的时候,有客商过路,为抵房资才说出来。”   “东家,你就不怕他骗你啊?”   “商人黑心呢!”   林渊看着这两张天真的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史书不会记载这些普通人,眼前的血肉之躯,要不了多久就会化为一捧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浸出法:   浸出油是指用浸出制油工艺制成的植物油。浸出法制油工艺的理论依据是萃取原理,它于1843年起源于法国,是一种安全卫生、科学先进的制油工艺。工业发达国家用浸出法生产的油酯总产量的90%以上。浸出法制油的优点是粕饼中含残油少、出油率高、加工成本低、经济效益高,而且粕的质量高,饲养效果好。 第8章 008   大豆油的销路不用愁,坞城内就可以消耗这些油,姜桂去和几个油铺的老板谈了合作,坞城内一共十二家油铺,相比芝麻油,大豆油的成本价更低廉,每日的供油量也很固定,虽说不至于取代芝麻油,可油铺的老板还是很给面子的收了油。   林渊稍微算了一下,每日大豆油的纯盈利在一钱银子左右,也就是一千文的样子。   “要不要往外头卖?”姜桂看到了大豆油买卖的好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钱就在手边,谁不想多挣点呢?   林渊却摇头:“姜哥,不是小弟我不愿意,但我们若卖到外头去,谁去跑?况且坞城有你,还有刀哥,我们才能安生挣钱,如今外头乱得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出去了,这大豆熬油的法子虽然简单,可也只有我们独一家。”   “要是有人想强占……”林渊没把话说全。   姜桂叹了口气:“是我心急了,倒不如你想得仔细。”   林渊安慰道:“姜哥,你这么想,如今虽然没有暴富,但却是稳定的。”   现在收入稳定了下来,开支也不算大,林渊就得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土地上。   杨子安那四十个兄弟已经过去了,农具是林渊托姜桂准备的,林渊现在是深刻的体会到了朝中有人的好处,姜桂虽然没有手握重权,也不能左右上面的官员,但是在平民百姓之间,他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好在终于不用坐吃山空,林渊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姜哥。”林渊给姜桂倒了一杯茶,他认真地说,“我该请人去建庄子了,还得继续麻烦你。”   姜桂喝了口热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是现今能有这种茶喝,已经算是享受了,他点点头:“好说好说,决计不叫他们偷一点懒。”   林渊仔细地说了:“我想建的不是院子,是三层的楼。”   姜桂莫名:“咋,你还要建个戏台子啊?”   林渊摇头:“不是,二两,拿纸笔来。”   二两“哎”了一声,把宣纸铺好,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林渊虽然不会写毛笔字,但是儿童简笔画还是会的,他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楼,每隔一段开一个小门。   “就这样。”林渊把纸递给姜桂。   姜桂也不是什么文人,对琴棋书画也没什么见识,他仔细看了看,明白了个大概,奇怪地问林渊:“此房方方正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怎好修成这副样子。”   林渊:“……”   兄弟,你怕是没见过成都的环球中心。   林渊打着哈哈:“升官发财嘛。”   姜桂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好寓意!林小弟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比我有见识。”   “不过,这要价可就不美了。”姜桂皱着眉头。   林渊:“五十两够不够?”   林渊说道:“我想赶工期,多请些人,最好立夏前能住人。”   姜桂站起来:“既然你都开口了,做哥哥的自然要帮,坞城来了不少灾民,叫他们去建房,只需一些口粮,能省一笔钱。”   这些灾民是不被坞城接受的,灾民的到来,意味着坞城百姓的安全将大打折扣,所以这些灾民一直不被坞城放进城内,只能在城外搭草棚子过活,冬天过了大半,灾民的人数也少了大半。   一些是死了,一些是走了。   现在还在的,全是年轻人。   姜桂说:“去岁他们才来的时候,我还见过几个孩子,如今去城外瞧,就剩了两个,也快死了。”   林渊皱眉问:“都冻死了?”   姜桂点头,叹了口气:“上头不让放人进来,我有什么法子,我自家都艰难,实在帮不了。”   姜桂倒是个善心人,然而没有足够的财力让他去发散自己的善心。   林渊说:“让他们建房倒不是不行,就怕不好管。”   他是害怕人到了极限,就会走钢丝,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当人没了顾忌,人就会变成兽。   姜桂又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说:“我跟刀哥谈谈。”   毕竟是扛把子,管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林渊也没有拒绝:“看刀哥愿不愿意管。”   ……   “行啊!”刀哥手里拿着斧头,正在劈柴,一听姜桂的话就应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把斧头放到一边,还从旁边拿了把蒲扇扇风。   林渊看着有些羡慕,刀哥是标准的壮汉体型,肌肉结实,人高马大,站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最近气温没有上升,林渊就算和二两两个人一起睡都觉得冷,要不是嫌弃刀哥脚臭,他都愿意跟刀哥抵足而眠。   刀哥看着林渊,目光又不一样了,他略带敬佩地说:“林小弟,哥哥不说别的,你有这份心,我说什么都要把人给你管好,你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他们要是不晓得轻重,我就让他们知道轻重。”   能够省钱,也能助人,算是两全其美。   林渊心情也不错,拱手道:“那就麻烦哥哥了。”   刀哥拍拍林渊的肩膀,又看了眼姜桂,忽然说:“咱哥三倒是有缘分,如今也合伙做生意,这么着,我们看个日子,拜个把子。”   林渊:“……”   姜桂:“……”   说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就要拜把子了?   还是姜桂反应快,他笑了一声:“正该如此!拜了把子,结了兄弟,这才更亲近。”   林渊连忙说:“可家父家母都在北方……”   这年头拜把子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是一旦拜了,那就真的是兄弟了。   姜桂和刀哥一起看向林渊。   林渊:“……家父家母日后得知,也会欣喜小弟得了两位义薄云天的大哥。”   原主爹娘,对不起了,他也不想的。   日子是找街头算命的看的,算命的是个老骗子,骗了一辈子,竟然真骗出了一点本事,哦不,江湖经验,总结来说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真有不少人信他。   比如刀哥。   “陈半仙。”刀哥还是很恭敬的,“这是我两位兄弟,请您帮着看个日子,好拜把子。”   半仙摸着自己的半截山羊胡,本来就瘦,还穿着宽大的道袍,显得异常仙风道骨,光看外表很能糊弄人,他自己脸上全是皱纹,还苦大仇深的皱着眉头,伸出手来掐了掐:“明日午时。”   林渊在一旁面无表情,半仙,您这也太随便了?   算好了日子,刀哥正要给钱,陈半仙却按住了他伸向钱袋的手,一脸严肃地小声问:“小刀啊,听闻你最近做了个生意?这钱我不收你的,让我加一份?”   仙风道骨的气质瞬间碎成了渣渣。   刀哥还很迷茫,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一脸市侩的老人就是他心中的半仙。   陈半仙看刀哥还没回神,又说了一次:“你别担心,我有钱呢。”   算命这个行当,本来就跟大夫一样,都是越老越挣钱。   年轻了,老百姓都不相信。   总觉得老的更安心些。   医馆里坐诊的大夫,哪怕年轻,都要留一把大胡子,假装自己一把年纪。   不然病人不上门。   姜桂这个人不太迷信,他笑着跟陈半仙说:“半仙,刀哥说了没用,生意是这位小弟的,你要加一份得找他说。”   陈半仙眯着眼睛看林渊。   林渊就站在那盯着陈半仙,他只是在思考,陈半仙是近视眼呢,还是远视眼?   陈半仙左右看看,周围没熟人,连忙走到林渊旁边时候:“小兄弟,你看,你们就这点人手,最多也就吃下坞城的生意,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在外头跑的,你让他们帮你跑外头的生意,坐着分钱就是。”   林渊:“半仙,我这生意才刚做,不敢想那么远,日后有机会再来寻你。”   陈半仙极了:“小兄弟,那可是白花花的银……”   刀哥:“半仙!”   陈半仙:“哎”   刀哥脸色不太好:“你少问这些事,也别管,好好算你的命。”   陈半仙不敢说话了,他是两年前到的坞城,也多亏了刀哥罩着他,他可不敢得罪刀哥,被刀哥一说,就立马缩着脖子装鹌鹑,   刀哥很郁闷,他是真心实意地以为陈半仙是个半仙,结果半仙不仅不是半仙,还一身的市侩气,他走在前面,独自生着闷气,觉得前两年的自己简直就是傻蛋。   林渊和姜桂走在后面,互相使眼色。   没办法,林渊只能走过去安慰:“刀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半仙嘛,毕竟也只是半个,另外半个也是俗人,也得吃喝拉撒养家糊口。”   刀哥叹了口气:“他骗了我。”   林渊:“……”   “明日正午,我们去城隍庙。”刀哥抛开半仙的事,跟林渊和姜桂商量起来,“东西带上,酒跟碗,刀也得带一把,带把快的。”   林渊:“带刀?”我们是拜把子,不是三个一起殉情?   刀哥这才想起林渊从北面过来,年纪又轻,不懂这些江湖规矩:“结异姓兄弟,就得滴血入酒,三人分饮。”   林渊:“行。”   口子别拉太大就行,现在没有创口贴,林渊问:“用针行不行?”   这下刀哥和姜桂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林渊内心极度悲伤,这两位不知道破伤风有多恐怖啊。 第9章 009   城隍庙内,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原本城隍庙的香火就不好,现如今就更糟了,林渊用旁边的破布把桌子擦了擦,在空碟上摆上贡品,贡品还是四娘做的,几个白面包子,一碟咸菜,别的没有,林渊自己都舍不得买烧鸡吃。   “哎。”刀哥叹了口气:“往年城隍庙哪里这样萧条。”   姜桂用木棍把周围的蛛网卷下来,听见刀哥的话还是笑:“都差不多,只是前几年你没来。”   姜桂说完话,就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副画像,挂在城隍爷旁边。   林渊仔细看了很久,都没认出这副抽象的人像画的是谁。   姜桂:“这你都不认得,自然是关二爷。”   林渊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就在林渊以为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外面传来刀哥小弟的声音:“刀哥!我把鸡弄过来了!”   刀哥出去,把公鸡抓着翅膀提进来。   姜桂叹了口气:“可惜年景不好,不然还是要准备三牲。”   林渊凑过脑袋:“什么是三牲?”   他虽然喜欢看历史向的和话本,但是关于结拜确实了解的不清楚。   姜桂:“猪肉,鱼,蛋,此为三牲。”   林渊:“……”   如果结拜要用这么多贡品,那还是算了,毕竟现在人还是讲究的,这些贡品不会冷了以后收下去吃,而是就这么放着,等臭了才拿下去扔。   又忙活了一会儿,刀哥在碗里满上酒,又划破公鸡的脖子,把鸡血滴到酒碗中。   然后他拿出自己那把随手携带的匕首,给自己的指尖来了一刀,干净利落的滴到酒碗中。   “你来。”他把刀递给了姜桂。   姜桂看起来也是怯的,他划了几次才把皮划破,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血滴下去。   姜桂又把刀给了林渊,还说:“你偏一点划,直着有些钝。”   对自己动刀还是需要勇气的。   林渊小时候就试过,不注意的时候一块小铁片都能把手划破,自己拿着刀割,反而割不破,因为大脑会控制身体,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于是林渊果断倒:“姜哥,我从小没动过刀,你帮我一把。”   说着就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姜桂一边说着:“这怎么使得。”一边手疾眼快地给林渊割了一条口子。   林渊:“……”我为何在姜桂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三人把这碗酒分给另外两个碗,一人端起一碗,跪在关公像前。   刀哥一脸肃穆,声如洪钟:“开始。”   “苍天在上,我李从戎与姜桂、林渊在此义结金兰。”   “苍天在上,我姜桂与李从戎、林渊在此义结金兰。”   此时林渊在知道刀哥大名叫李从戎。   所以他晚了一步才说话:“苍天在上,我林渊与李从戎、姜桂在此义结金兰。”   “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此誓,五雷轰顶。”   说完,三人都将碗里混着血的酒一饮而尽。   林渊喝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喝血这个实在是不卫生,要是谁有什么病菌呢?那岂不是倒霉倒三个?   “三弟,四弟。”刀哥心情很好,一把就抓住了林渊和姜桂的手。   林渊小声问:“二呢?”   您排名从第三个开始排啊?   刀哥拍拍林渊的肩膀,很亲昵的搂了搂:“那杨子安也是我拜把子的兄弟。”   林渊真心实意地说:“大哥,你兄弟有点多。”   刀哥大笑起来:“只是给我一点薄面罢了,我那二弟,也是个直肠子,又与我们一同做事,你们叫他一声二哥,也不辱没你们。”   林渊/姜桂:“……”   “寻个日子,一起出来喝酒。”刀哥脸上带着笑。   这个年岁结异姓兄弟,就得真把对方当亲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才行。   “大哥。”林渊冲刀哥说,“杨二哥如今还在我的地里头呢。”   刀哥摸摸鼻子:“那就待他回来再说。”   杨子安是个实在人,他带着兄弟去了林渊买的地,姜桂确实没说谎,这些地没有耕种过,全都是肥地,地从来都是越耕越薄,农户哪里有那么多农家肥,肥料跟不上,地就更薄,得歇种。   种一年荒半年,让土地自己休养生息。   他们找了块地势最平坦的地,搭了草棚子,用泥和着枯草抹了墙,一两天就能干,半夜睡在枯草上,四十个汉子挤在一起睡,倒也不觉得冷。   粮食是林渊准备的,他们去的时候就拖着一板车的粮食。   里面有粗粮也有细粮,平日吃的都是粗粮,细粮则是杨子安定的,没三日吃一回,吃完还饿只能吃粗粮。   “比以前好啦。”汉子捧着一碗粥,粥很稀,但是有白米,他很珍惜地喝了一口,满足的叹息一声,“以前哪里有白粥,都是吃糠呢。”   他旁边的人坐在田坎上,手里拿着一个杂面馒头,吃得正香:“你快点喝,我那碗都喝光了。”   汉子不理他,拍拍旁边的土地:“明天就能收粮了,东家真说只要五成租子?”   杨子安从草棚子里走出来,朝着自己的手掌心哈了一口气:“东家说的,料想他也不敢骗我们。”   汉子点头:“对,我们这许多兄弟呢,他就是要骗也得掂量掂量。”   也有年轻人一边喝粥一边啃馒头,充满希望地说:“我倒不奢望自己有粮,就盼着天天都能吃饱,累点也没啥,以前在老家,东家要八成租子,我得饿着肚子下地。”   “我娘把粮食省着给我和弟弟们吃,娘就饿死了。”   “娘死了以后,爹在山上摔断了腿,没钱买药,也死了。”   汉子叹了口气:“谁不是呢。”   都有一段伤心过往,说出来比惨吗?   年轻人朝汉子笑笑:“天天能吃饱就行。”   杨子安走到一边去拿锄头,他跟着兄弟们一起下地,从小生在耕读之家,杨子安认识一些字,也会地里的活计,他从不跟人讨论自己的过去。   他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不过不佃地,家里的地都是老仆在种。   后来有一帮匪徒过路,杨子安当时应朋友邀约去了临近的镇上,回来以后家破人亡。   全家上下被屠了个干净,连他当时才两岁的弟弟都没被放过。   他至今都想报仇,可是拿什么去报仇呢?难道让他的这些兄弟去和那些匪徒拼命?   他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但他的兄弟们又凭什么?   久而久之,报仇的念头就深埋心底,他从来不说,也不会提。   就在他们吃完早饭,准备干活的时候,不远处就忽然有一批不少人涌过来。   杨子安:“别急!拿锄头!手边趁手的都拿上!”   要是有流匪,就必须先做好应对,至少手里要有武器。   那边人走近了,杨子安才认出打头的是李从戎。   “都把家伙放下,是刀哥过来了。”杨子安喊了一声。   旁边的人这才放下手里的家伙。   刀哥走在最前面,最先到,他身后是一些穿着短打的匠人,再往后就是一些衣不蔽体的流民,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脸上全是茫然无措的神色,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昨天一早,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是有活给他们干,干一天吃一天的饭,他们一听就来了,反正也没什么能被骗的东西,最多,就是大户人家把他们骗去当家仆,可是当家仆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只要不饿死,干什么都使得。   “这些都是来建房的。”刀哥说,“两边都不耽误。”   杨子安看了眼那些流民:“让你过来管他们?”   刀哥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不管不行,没力气的时候都听话,有力气就难说了。”   杨子安:“这倒也是。”   刀哥忽然凑近了小声说:“我带了只烧鸡过来,还有点酒,我们哥俩晚上好好喝一杯。”   杨子安听到烧鸡,嘴里不由自主的分泌唾液,这是真馋了,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吃烧鸡是什么时候了。   这几年他别说吃肉,就是树皮草根也是吃过的,肚子饿的时候,抓到什么吃什么。   逃难的时候不少人是吃坏了东西,慢慢人就不行了,他能活到如今,也算是运气。   这个时候匠人们在招呼难民们搭棚子,就紧着之前的棚子搭,匠人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老手艺人还是受尊重的,主要是手里头真有本事,他们搭的棚子就是比杨子安他们搭的好。   杨子安则是被刀哥拉到一边吃独食去了。   两人一人一杯酒,再扯下两个鸡腿,刀哥眉开眼笑地说:“哥哥给你认了两个弟弟。”   杨子安:“……”   他当年和刀哥结拜就是被刀哥忽悠的,估摸着那两个倒霉蛋也和自己差不多。   刀哥:“你也见过,一个是姜桂,还有一个是林渊,日后见了面,你得叫他们三弟四弟,你可得记牢了。”   杨子安咬了一口鸡腿,默默地想,就李从戎这个尿性,估计自己以后还会有五弟六弟,七弟八弟,可能八十一弟都会有。   算了,有鸡吃,还是别想烦心事了。   要是刀哥认一次弟弟,自己都能有鸡吃,那这个买卖还做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杨子安:“这人就喜欢到处拜把子,我杨子安就是饿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承认那也是我弟弟。”   李从戎:“来,吃鸡。”   杨子安:“真香。” 第10章 010   晚冬时节,林渊依旧穿着棉袄,气温还是没上来,他打了个喷嚏,搓搓手,把棉衣搂得更紧一些,四娘在旁边烧炭,等室内暖和起来还要一段时间。   碳的价格可不低,林渊也没买多少,等这最后一点烧完了就只能烧柴。   贫苦人家连柴都得紧着烧。   没法子,现在去山上砍柴的人都少了,要是穿得上了上山去,一不留神人就得生病。   冬天发烧,离死不远。   人们还是惜命的。   冬天结束之前,林渊几乎都窝在室内,即便有棉衣,还是不够暖和,在外面行走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冷得受不了,二两也跟林渊差不多,北方虽然也冷,但是不像南方湿冷,穿多少衣服都不行,寒气入骨。   林渊抱着汤婆子,问二两:“四娘他们呢?”   二两搓搓手:“四娘在和面呢,晚上吃面条。”   没青菜,只是放点酸菜。   虽然现在有暖房,但坞城是没有的,整个冬天只有酸菜。   二两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不知道陈哥在哪儿。”   这个话题林渊一直没跟二两聊过,陈哥这两个字像是禁语。   那个忠心又正直的人,或许早就没命了,只是林渊和二两都希望他能活下来。   “少爷。”二两说,“陈哥知道我们要来这儿,要是明年他没有找来,我们给他立个衣冠冢。”   林渊没有拒绝,点头道:“好。”   冬天的日子对林渊这种有家资的人来说还算舒适,不用出门,整天窝在房间里,他每三天去油庄看看,每周去核对账目,平常就窝冬,可普通百姓就苦了,这个冬天,路边冻死了不少乞丐,乞丐们大多数都是旧疾缠身,活过一日是一日,一旦遇到寒冬,能熬过来的都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年景不好,城里的大户都没有施粥,街头上没人行走,就连小摊贩都不再出现。   林渊也不敢上街,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同情心还是有的,他怕自己一出去就按耐不住,把那些快冻死的人接回家。   可他现在手边也没什么钱了,钱都拿去聘人了。   二两也不敢出去,上次二两出去买肉,还是哭着回来的。   只有四娘和狗子敢出门,这两位都是逃荒来的,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早就麻木了。   可也心有余悸,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林渊愿意买下他们,他们就跟那些冻死的人没有两样。   狗子年纪还小,林渊也没敢让他干重活——家里也没啥重活可以干,狗子日常就是做做粗活,扫扫院子,看家。   细活都是二两在干,二两从不偷懒,这是他在林家养成的习惯。   他爹娘是家生子,从小就揪着他的耳朵叮嘱他要勤快。   二两至今都记得他爹说的话:“你得能干才行!否则隔壁的老刘的儿子就去了,你能跟着少爷,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跟在少爷身边以后,二两才明白他爹的意思。   跟在少爷身边,就不用下地,不用去干粗活,还能识字。   而且少爷也不折腾人,不打骂下人,是个好脾气的人。   现在跟着少爷出来了,二两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少爷能干着呢,能把所有事都做好,他只需要待在少爷身边,好好伺候少爷就行了。   二两和狗子聊天。   “狗子,你们过来的时候,死的人多吗?”二两问道。   狗子嘴里嚼着油渣,一脸满足地说:“多呢,有饿死的,肚子鼓得老大,身上腿和手都细得很,都说是太饿了,光喝水,把自己喝死的。”   二两吓了一跳:“那你们咋活下来了?”   狗子把油渣咽下去:“我娘扒树皮给我吃。”   二两好奇:“树皮好吃吗?”   狗子点点头:“还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扒下来以后有一层白的,那个白的可以吃,吃起来干干的,但是嚼的动,比干树皮好吃。”   “还有一种草根。”狗子兴致勃勃地说,“我在老家没见过,把草拔起来,草根下面有个小瘤子,那个也能吃,烤出来好吃,是软的,不过没什么味道。”   二两听得很认真,但是他知道,如果换他去过狗子过过的日子,他肯定早就死了,他吃不了那个苦,于是二两装作成熟地拍拍狗子的肩膀:“狗子,你也不容易啊。”   狗子笑道:“也过来了,我现在有吃有穿,有床睡,还有棉被盖呢!我从来没盖过棉被!”   狗子小声说:“少爷还给我鸡蛋吃,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几回鸡蛋。”   二两震惊了:“你家以前不养鸡?”   狗子:“养啊,我娘赶集的时候把鸡蛋拿去卖,能买盐和别的回来,哪里能让自家吃。”   狗子有些兴奋地说:“等我长大了,生了儿子,少爷能给我儿子鸡蛋吃就好了。”   二两:“……”少年,你想得未必太过长远。   狗子摸摸鼻子,嘿嘿地笑:“我娘现在手脚也不凉了,娘说这是吃得好了。”   狗子问二两:“二两哥,你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   二两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爹娘都是林家的家生子,我八岁就跟着少爷了。”   狗子有些羡慕:“那你是不是经常吃鸡蛋?”   二两说:“少爷一直都让我跟他一起吃饭,少爷吃什么我吃什么,天天都有肉吃!”   天天都有肉吃,那简直是神仙一般地日子了,狗子羡慕的直咽口水。   “二两哥,你命真好。”狗子说,“我以后要努力干活,少爷也会给我肉吃。”   二两鼓励道:“你一定行!”   狗子咧嘴朝二两笑。   他们俩聊天的时候林渊就坐在窗边,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这个世道,好像比他的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么几年之后,硝烟四起,世道又会坏成什么样呢?   他现在也才刚刚开始置办产业,等明年底,地里有产出了,庄子建好了,就让人带个口信,叫原主一家人过来,他占了原主的身子,虽然是原主死后占的,但还是接受了原主的馈赠,也靠原主主母给的钱才能活命。   他的良心还没有喂狗,让他能做到对原主的家人不管不顾。   林渊喝了口热茶暖胃,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11章 011   立春之后,大地回暖,枯树抽芽,大地一片欣欣向荣,街边冻死的乞丐尸首早就收拾了,小摊贩们纷纷走上街头,好像冬天的惨状并不存在,现在依旧是太平盛世。   但是街边的散工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乞丐变多了。   二两正在收拾东西,他们要搬去庄子上了,虽然员工宿舍还没建好,但是一进一出的小院建好了,原本林渊以为还要一段时间,然而匠人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油庄已经走上了正轨,基本上每月看一次账本就行,姜桂也能帮忙看着。   自从油庄的进账越来越多,姜桂的分红也变多之后,姜桂俨然把油庄当成了会下蛋的老母鸡,每天放衙都会过去看,看完就喜滋滋地去打二两酒,这段时间姜桂美得不行。   四娘他们也在收拾,毕竟还是住了几个月,添置的东西不算少。   姜桂还上门跟林渊说了些话。   “这就走了,我们三个,不对,四个兄弟,你们三个都在那边,就我一个留着。”姜桂叹了口气,有些郁闷,“要不是在衙门办事,我也就跟你们一并去了。”   林渊:“三哥可别这么说,油庄的事还得仰仗哥哥看着。”   姜桂打包票:“那是一定,绝不叫四弟你吃一点亏,否则我姜桂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姜桂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嘴利索得不行。   “你在那边多召集些人手。”姜桂小声说,“我瞧着世道就要乱了,人多些,也能自保,到时候我托人带些锄头给你,也算是趁手的家伙。”   林渊一愣,世道要乱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大部分人都会抱着一种“也许不会乱”的想法,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火不烧到门前,都不会觉得害怕。   “三哥放心。”林渊拍拍姜桂的肩膀,“待到明年年底,粮仓填满了,三哥也过来。”   姜桂叹了口气:“到时再看看。”   待在坞城,好歹有城墙,虽然又矮又破,但破城墙也是城墙啊。   而且坞城还有守兵,要是在外头遇到不要命的匪徒和流民,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但姜桂也知道林渊的想法,那地方鸟不拉屎,周围没有人家,前有河后有山,真有什么事,往山里一藏,也能保全性命。   可不到万不得已,姜桂并不愿意去过那样的日子。   谁都不愿意去过流连失所的日子。   林渊也没有劝,毕竟姜桂不傻,如果真到了逃难的时候,姜桂还是会投奔他的。   “三哥,不必送了。”林渊坐上牛车,现在坞城是买不着马了,有牛也行,虽然慢了点,总比走路去得好。   为了这辆车,林渊还专门请了马车夫——虽然人家驾的是牛,不过牛车夫叫起来也不太顺口,还是叫马车夫。   姜桂站在城墙边,看着林渊坐着的牛车越来越远。   旁边的守城门的小兵认识他,嘻笑道:“你好像送丈夫出门的小娘,人都走了,还看呢。”   姜桂伸手去拍小兵的头:“要你胡说!我去寻你长官,好叫你守一辈子的城门!”   小兵也不怕他,依旧嬉皮笑脸地说:“姜哥,听说你最近发财啦?”   姜桂:“发什么财,你又从哪儿听得混账话,我要是发财,我还在这儿跟你说话?早就去酒楼点上一桌好菜了。”   小兵一想也是,坐到一旁端起碗,喝了口水,用袖子擦完嘴才说:“听说北边已经闹起来了。”   姜桂瞪大眼睛:“什么?”   小兵:“先前听我表哥说,像是死了不少人,发了瘟。”   姜桂吓了一跳:“人瘟?”   小兵:“说是几个城都封城了,不少人南下逃难,也不晓得这次又有多少个要逃来。”   姜桂吓了一跳,临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再看看,再看看。”   如果真的有北边的逃难来,他不想投奔林渊,也得去投奔了。   牛车虽然不如马车快,但是比马车安稳,林渊坐在牛车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牛车是稳,路不稳啊,这年头哪有平坦的路,又没有水泥地,也没有油柏路,就是普通的泥地,要是不走官路,那路更烂。   正午的时候牛车停在一旁,好叫林渊歇一歇。   林渊吃了个饼,饼是四娘烙的,又大又香,用了不少油,一点也不干,林渊他们吃一个就够了,马车夫要吃两个,马车夫是个中年人,人很高瘦,但是不缺力气,嚼着香喷喷地饼说:“再要四个时辰就能到了。”   八个小时,林渊内心是绝望的。   马车夫咬一口饼,吃一口咸菜,再灌一口水,心满意足道:“东家,我再没见过比您更大方的人了。”他驾了这么多年牛车,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东家,还给他两个油饼吃。   赶车是个苦活,哪儿有那么多人坐得起车?都靠两条腿走路。   有钱人家自有牛车马车,用得着他?   只有外地客商会租借牛车,客商倒也不苛待他,但最多也就是给两个杂面馒头,咸菜是不必想的,如今他却有油饼吃,他打定主意,夜里的油饼不吃,揣在怀里,油饼也不易坏,到时候拿回去给婆娘和孩子们吃。   林渊在树下坐了一会儿,二两就跟狗子去不远的林子里捡野果。   “这是蛇果,好吃。”狗子捡了几颗小果子,很小,暗红色,有些已经烂了。   二两捡了一个,擦了擦放进嘴里,二两吐出舌头:“有点涩。”   狗子笑他:“你还没吃惯呢。”   四娘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笑,她现在比林渊才遇到她的时候看起来小多了。   林渊也是忽然记起问她的年纪,才知道四娘今年才二十八。   她十三岁嫁人,十五岁生娃,只看外表,说她有四十八林渊也是信的。   四娘就是这世间所有农家女孩的缩影,早早的嫁人,早早的生娃,运气好的挺过去了,运气不好的生娃的时候就得一尸两命,她们的梦想就是地里的收成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要是能有富余就再好不过,地主老爷少收一成租子,她们就满足得不得了。   林渊冲四娘说:“四娘,到了地方,你要是看着合适,找个人再嫁了。”   四娘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苦涩地说:“哪个要我呢?再说了,还有狗子呢。”   对她来说,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第12章 012   就这么一路颠簸,摇摇晃晃,林渊下车吐了两次,终于在快要吐第三次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原本的荒地都已经被开了出来,大部分田地都种上了种子,虽然林渊也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按照他读书时朋友的话来说,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扔到地里连稻子和麦子都分不出来。   这话虽然有点夸张,比如林渊认为自己绝对分得清稻子和麦子,但也算是一种比较直白的写照。   “东家。”马车夫跳下车,把踏脚凳拿下来,摆在地上。   林渊就踩着踏脚凳走下来,他站在这篇属于他的土地上——他现在也算是个小地主了。   要是他以后有了儿子,完全能抱着儿子说:“儿子,看,这就是你爹我给你打下的江山。”   这显然是不行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只能透过月光看到不远处的棚子,棚子几乎都聚集在一起,棚子外面生着火,这里的柴多,上山砍就是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几乎都睡了,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担心饿肚子和冻死,生活就显得简单得多。   林渊也不想在休息的时候把他们喊起来,就为了通知他们自己这个东家到了,于是一行人就悄无声息的去到了庄子,也就是林渊自己的住所里。   庄子不算复杂,一进一出,但是很大,能住进不少人。   这大概是最不奢华的地主屋子,但是很实用,林渊很满意。   四娘他们开始收拾,不过时间有限,也收拾不出什么花样,也就把要住的屋子清理一下,把能看到的地方稍微弄弄,然后就开始铺床。   “这床打得好。”四娘摸了摸,她虽然不是木工,不过生活给了她经验。   林渊看不出来好坏,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过来的时候林渊没有看到水井,前面倒是有河,不过河水比较浑浊,用河水的话,得先等着沙土沉淀,再取上面清澈的河水煮沸才能用,那太麻烦了,于是这天晚上林渊放弃了洗脸刷牙,脚也没洗就爬上了床。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坐了一天牛车,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林渊躺在床上问二两:“二两,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有不洗脚就睡觉的时候吗?”   二两小声说:“有呢,少爷回回累了,脱了鞋就钻被子里。”   林渊嗅嗅空气:“好在我脚不臭。”   二两:“那当然了,少爷又不下地,脚不出汗,当然不臭。”   林渊鄙视他:“说得好像你会下地一样。”   二两得意:“我爹说能跟着少爷,是我上辈子积德,我运气好。”   “快睡。”林渊让二两吹了煤油灯。   第二天早上,林渊是被二两叫醒的,他睡得太沉,昨天半夜下雨了都不知道,早上起来冷飕飕的,林渊摸摸手臂,让二两把厚些的棉袄拿出来穿。   二两:“我一早就去找李大爷和杨二爷,都在外头等着呢。”   林渊边穿袜子边想,“你大爷”是谁?原身的大爷来了?千里迢迢,就比他们晚一会儿到,这人会算命的?能算出他要在这儿置庄子?   “什么你大爷羊大爷的。”林渊,“你说名字。”   二两:“哎,就刀哥和杨子安。”   林渊:“……那你就跟着我喊,叫李大哥和杨二哥,别大爷二爷,挺怪的。”   二两摸摸后脑勺,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怪了。   林渊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刀哥和杨子安。   这二位看起来比分开时更沧桑了,毕竟每天都要下地或是监工,风吹日晒,不沧桑也不可能,林渊先拱手问好,这才说:“三哥说,北边的人开始逃难了,让我们早做准备。”   刀哥:“这么快?”   杨子安:“这倒不必怕,我们这四面是山,真要有流民,也不往我们这儿逃。”   刀哥明显并不这么觉得,他摸着下巴的胡茬子说:“也不一定,流民不往这边来,山匪呢?”   山匪,顾名思义,一般都是在山上行动,他们到多都是身材矫健的年轻人或中年人,身形也不会太过高大,要利于在树林在穿梭。   这些山匪如今早就成了这边地主们的心腹大患。   谁也不想被抢,虽然把粮食给他们就能得太平,但把自己的粮食掏出去,心里有多痛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我们在这。”杨子安用手指沾着水,蹲在地上画了个比较随意的地图,把他们自己的位子给圈了出来,“这边是官道,只有一条小道通过来,也没有商道。”   “山匪劫掠过路客商和当地大户,不过从不在一地久待,我们这儿相当于山谷,没有要道,也没有出名的大户,山匪吃饱了撑的才会来。”   “流民也不会往山里跑,他们要去有人的地方,要去城里,如果流民真的来了,坞城……”   杨子安叹了口气:“收下他们,坞城就完了,不收他们,坞城也完了。”   他的言下之意林渊和刀哥都能听懂。   收下流民,坞城的粮食根本不够,本地居民都不够吃,还要分给流民,到时候坞城的矛盾将会前所未有的激烈,他们都不认为在这样的矛盾下坞城还能恢复秩序。   不收流民,当流民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一起,胆子也会变大,为了活命,一定会选择铤而走险。   只要流民到了,坞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林渊叹道:“我让车夫三天后回坞城一趟,给三哥带信,让他一旦发现流民,就直接过来。”   杨子安也点头:“可以。”   刀哥坐在一边,不说话,他看着屋外,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有一股子好汉情节,是个重义气的人,也有正义感,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们能去逞英雄的。   在饥饿和苦难的洪流面前,所有人都概莫能御,只能随波逐流。   “也叫三哥去散播消息,好叫旁的人也警醒些。”林渊说,“叫油庄的兄弟们带着家伙什也过来。”   一旦流民南下,他们就必须隐藏自己,要过上一段长时间自给自足的日子。   直到流民散去,或是…… 第13章 013   大雪初融,林家的庄子破败不堪,深冬时节冻死了不少人,还活着的聚在一起,靠打家劫舍维生,林家这个当地大户,自然成为一块香馍馍,一块看得让人眼馋的肥肉,此时再去看,昔日热闹火红的林家庄子,现如今变成了一座死宅,里面没有半分人气。   林老爹趴在枯草丛中,耳朵贴着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才长出了一口,猫着腰跑了一小截路才跑回树林里。   “老爷。”老仆从另一边跑回来。   “都走了。”林老爹冲老仆说,老仆也说,“那边的人也走了。”   他们俩一起钻进树林里,女眷们都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林母手里拿着佛珠,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佛经,她的身边坐着几个小姑娘,都才总角之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林老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记得一个夜里被仆人从床上抱下来,大人们带着她们一起跑,身后的家却燃起了大火。   离开家以后,他们一直在走,带的粮食不够,只能靠野菜维生,可野菜也是不够的,那么多流民,也都没有粮食。   仆人们也很茫然,他们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林老爹坐到杨氏旁边,冲她说:“雪融了,我们这就上路,去找渊儿。”   杨氏语气冷淡,她一直如此,对这个丈夫不冷不热:“嗯。”   林渊在年前就找人带了口信,告诉家里他在坞城。   林老爹庆幸儿子还记得给家里带信,也庆幸带信的人来得及时。   “娘。”小姑娘凑过来,她害怕,只有在父母身边才有安全感。   杨氏未曾生儿育女,包括林渊在内,所有的孩子都是丫头生的,庄户人家不兴纳妾,丫头就算生了孩子还是丫头,照样干活,只是吃穿会好上一些。   小姑娘的亲生母亲就是杨氏的贴身丫头,此时正在烧水。   林老爹还有心情说笑:“还是我有远见,叫渊儿先去南方,不然我们也得跟着流民一块过去,连个栖身之所都找不着。”   杨氏看了他一眼:“渊儿走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她为着这个,从林渊离开开始,就再给过林老爹一个好脸色。   林老爹:“农户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撑门立户了,再说了,传口信的都说了,我们渊儿如今有了地,还有了庄子,这才是我的儿子!”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骄傲。   他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却能抵别人的十个儿子。   当时和他前后脚叫儿子去南方的张家,可一直没收到口信,直到流匪出现,才不得不拖家带口的逃走,如今估计已经成了流民,只知道要去南方,可是到底去哪儿却不知道。   杨氏念着佛经,不再去管林老爹。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爹是读书人,家里一屋子的书,她娘死得早,爹也没有续娶。   于是她一直到二十四岁才出嫁,还是因为家里没米下锅,这才嫁给了林老爹。   现如今十八岁没嫁都是老姑娘了,更何况二十四岁。   可杨氏却并不觉得羞耻,她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爱丈夫的家,她宁愿写一天大字,也不愿跟丈夫多说几个字。   林老爹:“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别叫人看见。”   仆从们都点头,没有异议。   虽然经历了可怕的噩梦,但是仆人们却异常听话,他们也没有趁机逃跑,而是一直待在林家人身边,他们清楚的知道,一旦离开林家人,他们也会变成流民,到时候只会更惨。   而跟着老爷和夫人,还能去投奔少爷。   还能像以前一样,干活就能吃饱。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赶了多久的路,白天在隐蔽的地上睡觉,晚上披星戴月的赶路,有时候在路边会看到饿死的人,尸首被野物们撕咬拖拽,不成人形。   巨大的恐惧感每每都会让他们更加小心谨慎。   所有人只敢穿破烂的葛衣,女眷们也抹了一脸的黑泥,头发上全是枯草,穿着从未穿过的粗布衣裳,赤着脚行走在路上。   他们越来越像流民了。   来到坞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这里。   林老爹在路上死了两个女儿,都是吃坏肚子,发烧死的,只能就地掩埋。   一共三个女儿,只剩下一个了,这一个被杨氏带在身边,在山里挖野菜吃的时候,杨氏都要自己先吃,过一会儿瞧着没事才给这个孩子,她虽然现在瘦成了皮包骨,但好歹活了下来。   仆从们也死了一些,还有一些失散的。   看着城门口,林老爹终于没忍住,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身后的仆人们也没忍住,跟着一起哭。   “到那边去!”守城的士兵在赶人,他们不会让流民进到城里去,“过去!”   林老爹连忙凑过去:“兵爷,我们不是流民,我儿子在坞城,我是来投奔他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这是杨氏的东西,一路上值钱的东西也就剩一些首饰了,他笑得谄媚:“兵爷,通融一下。”   士兵用手摸了摸簪子,还上嘴咬了一口,确定是金子以后才问:“你儿子叫什么?”   林老爹:“林渊!我儿子叫林渊!”   士兵愣了愣,然后一笑,露出白牙:“这可巧了。”   说完朝后面喊人:“姜哥!你兄弟的爹来了!”   林老爹听得莫名,只看见城门内走出来一个人,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薄棉衣,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正吃得香,林老爹看见馒头的时候狠狠咽了口唾沫,他这辈子从没这么馋过馒头。   姜桂看着面前的流民,实在是一个也不认识,穿得破衣烂衫,幸好初秋还不算太冷。   “这位大伯?”姜桂刚开口。   林老爹马上说:“大侄子,我是林渊的爹!”   姜桂:“可有什么凭证?”   林老爹连忙说:“有的有的,我儿子耳后有一颗痣。”   姜桂:“……”我又没看过林渊耳朵后头,我怎么知道?   “别的凭证有吗?”姜桂又问。   林老爹便把自己家住何地,居家几口说得清清楚楚。   姜桂这倒是知道,便小声说:“夜里我赶牛车出来,你们统共几人?”   林老爹奇怪:“我儿不在城里?”   姜桂:“他在城外的庄子里,我今晚带你们过去。”   林老爹倒也不怕人骗他们,实在是他们有的也就一点首饰,大不了全给对方就是了,只要能找到儿子,一切都值得。   于是第二天正午,正在田坎上站着看收成的林渊就看着自己的结拜三哥领着一票流民过来了。   就连二两也没把林老爹他们认出来。   难道是姜桂觉得他们缺人,又送了一批过来?   “三哥。”林渊跳下田坎走过去,他穿着短打,便于行动,这半年他经常在田里转悠,体格倒是好了不少,这段时间早稻收获,他也跟着干了几天。   那可是大米,而且因为地肥,佃户们都说比以往见的产量都大。   然而还没等姜桂回话,一道人影就扑在了林渊身上,这人看起来挺胖,但林渊却没觉得重,他正要把人推开,那人就开始哭了:“儿啊!我的儿啊!爹来了!”   林老爹?   林老爹!   林渊吓了一跳,毕竟原主记忆中的老爹是个很富态的中年人,总是穿着绸缎衫子,是个很标准的大地主,但眼前这个男人却穿着破布,一脸的污泥。   二两也走过来,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失声道:“老爷!”   “二两!”林老爹也喊了一声。   二两哭了:“老爷,老爷,您受苦了!夫人!夫人!”   二两冲杨氏跑了过去,他的父母也跟在杨氏身边,看见二两的时候眼泪也涌了上来。   林渊毕竟不是原主,他虽然有记忆,但没有继承原主的感情,他实在是哭不出来,只能垂着脑袋假装自己在哭。   一群人又哭又嚎,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林渊把他们领到了庄子里。   林老爹也不嫌弃一进一出的庄子简陋,反而觉得儿子聪明,这样就不打眼了,而且这庄子够大,住这么多人也不觉得拥挤。   “爹也娘住这边。”林渊把他们领去朝向最好,最大的房间。   林老爹欣慰的看着林渊。   他的儿子,比他想象的成熟的更快,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让儿子南下。   “四娘!”林渊喊了一声:“去弄些疙瘩汤!”   四娘答应了一声,往灶台去了。   二两则是翻找着衣物,给林老爹和杨氏找干净的衣服。   “大哥!”瘦弱的小姑娘扑到了林渊的怀里,她抱着林渊的腿,说什么也不松开。   林老爹低声说:“你大妹和二妹,在路上没了。”   林渊身体有些僵硬。   林老爹说:“就在当地埋了,没立碑。”   夭折的孩子不能立碑。   小姑娘紧紧抱着林渊的腿,她知道,只要找到了大哥,她就能吃饱饭了。   林渊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语气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温柔:“快去净手,马上用饭了。”   小姑娘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仆人离开。   林渊心想,这一家人都到齐了,他能力有限,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都保全。   希望原主在天有灵。 第14章 014   林老爹他们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财物,要么是丢了,要么是路过村镇的时候拿去换了粮食,先存的只剩下杨氏陪嫁的首饰——都是杨氏带在身上的,更多的则是遗失了。   他们这么多人,要躲着流民和流匪走,根本带不了什么东西,还是林老爹一咬牙,狠狠心扔了,命比钱重要。   四娘去厨房做了面疙瘩,这玩意简单,白面加点水,搅好之后一点点的倒进沸水里,碗里放些酱和醋,再倒点芝麻油,把疙瘩装进去,再来一勺白面汤,四娘还烫了些菜叶,也算香喷喷的饭。   林老爹以前从不吃这些,嫌吃着不精细,现如今一看到白面,嘴里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唾液。   林渊也不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话,怕他狼吞虎咽的时候咬到舌头。   杨氏倒是小口小口吃得缓慢,她在路上饿出了毛病,现在就算看到食物,也激不起多少食欲。   小姑娘叫果儿,她在秋天出生,树上刚结了果,就起了这个小名,寓意很好。   除了他们三个以外,仆从们都在院子里吃饭,他们可没有白面疙瘩吃,吃的是杂面馒头,但是够大,管饱,还有粥,虽然粥有些稀,但好歹有白米,白米粥可养人了。   “可算活过来了。”仆从们自觉已经从鬼门关走了出来,放松了许多,连吃了两个大馒头以后才终于有了笑模样,跟旁边的人聊天。   “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路上呢。”接话的人心有戚戚,“以前我可没见过那么多死人。”   “还是老爷厉害。”仆从说,“早想到了今天,幸好让少爷过来了,不然……我们也得在坞城外面守着。”   “今冬肯定又要冻死不少人。”   “我刚刚去房间看了,都铺着草垫,还有棉被呢。”仆从兴奋地说。   他们在林家的时候,也就这个待遇了,还以为投奔少爷以后条件会变差。   林老爹此时也在跟林渊诉苦,把十分艰辛夸大成十二分,本来就挺惨的,经过他再加工一下,就更惨了,两个女儿的死还是给了林老爹不小的打击,他统共四个孩子,时下讲究多子多福,林老爹对三个女儿也向来是捧在手心里娇养,这一下,就去了两个,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两端着热水进来,林老爹便招呼他过来。   “铁蛋呢?”林老爹问的是马车夫。   二两吸吸鼻子,老实回答:“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流民,抢了马车和东西,陈哥让我们先跑,他断后,再没见了。”   林老爹一愣,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   “那你们哪来的钱置办产业?”林老爹忽然问道。   林渊回答说:“娘给我塞了两百两在鞋垫里。”   杨氏喝下一口汤,神情淡然:“有备无患。”   林老爹从桌上拿了个白面馒头啃,旁边还有泡菜,现在的泡菜做得简单,盐水泡点豇豆和萝卜,佐餐下饭很合适。   杨氏瘦了不少,原本杨氏就不像林老爹一样富态,一瘦下来,全身就跟皮包骨一样,她的脖子显得异常纤细,让人担心这脖子扛不住脑袋的重量,说不定下一瞬就被会压断。   林渊回想了一下原主跟杨氏相处的时候,便冲杨氏说:“娘,好好歇着,别的有我呢。”   这话一说,杨氏的眼眶就湿润了,她连忙闭上眼睛,轻声说:“渊儿,给你大妹和二妹,立个牌位,叫她们逢年过节也能吃个香火。”   林老爹:“这不行,她们年纪都小,算夭折,不能立碑,也不能有牌位。”   杨氏坐在那不说话。   这两夫妻一辈子都过不到一起去。   林老爹是个大老粗,土地主,所以也不嫌弃杨氏年纪大,就冲着是读书人家的姑娘,非要把人娶进家门。   然而进了家门以后,林老爹发现杨氏说的他听不懂。   而杨氏发现,她嫁了一个连话都说不上的人。   刚成亲的时候新婚燕尔,倒还有几分柔情蜜意。   等新婚的热情过了,才发现对方不是良人。   可不是良人又能怎么办?还是得凑在一起过日子,杨氏也不愿再跟林老爹同房,对林老爹跟丫头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丫头们生了孩子,她虽然会抱进自己的院子,却也不阻碍亲娘来看孩子。   这年头,虽然按律主子不能打杀下人,可要发卖出去就简单的很,只要一句话,就能卖到远方,一辈子再不能回来。   杨氏是个顶善心的主母,不然也不会对林渊这么好。   三个姑娘都有亲娘,只有林渊的亲娘死在了生产大关,可以说林渊和杨氏,虽然没有血缘,却真正有母子之情。   林渊却一口答应:“好,立牌位。”   杨氏这才点点头:“我乏了。”   二两连忙上前:“夫人,丫头们还在收拾,小的伺候您洗漱。”   二两年纪还小,他来伺候还算说得过去。   杨氏点点头,走到了内间。   林老爹看杨氏走了,这才小声说:“爹还带了点银子过来,都是足秤的银子。”   林渊:“您……藏哪儿的?”   林老爹:“藏亵衣里的,我叫丫头缝了袋子,临走时装了不少,先如今就剩三百两。”   “都给你。”林老爹从亵衣里掏出银子,放在桌子上,全是写散碎银子,不过分量不少。   林渊说道:“爹,你自己收着。”   林老爹却摇头说:“我初来乍到,便是揣着银子也没处花,你用这银子多买些粮食,就买陈粮,便宜,吃不死人。”   林渊也没拒绝:“成。”   他不是想当黑心主家,而是在粮食不足的时候,量大的陈粮肯定比量少的新粮有用,在活命和口感之间,没人会选择口感。   今年早稻的产量虽然不错,但是那也是跟别的农田比,要是跟现代的水稻相比,绝对被秒成渣渣,可产量大的农作物太少了,林渊还专门问了杨子安,杨子安说黄豆好种,收成也好。   于是林渊就让他们把周围能开的荒地都开了,种黄豆。   反正坞城那边也不会来人查。   林渊心想,如果造反的第一炮打响,他的粮食还没存够,那基本就算玩完了。 第15章 015   快入冬的时候,员工宿舍终于建好了,匠人们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林渊站在宿舍前,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这房子跟现代的平房比起来也不算差,而且还有三层,在这个年代算是比较有难度的建筑。   除了匠人们,那些在这里建了大半年房子的灾民们一个个却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灾民们在这里干活,虽然没有工钱,但是能吃饱穿暖,隔几天还能吃点肉沫,这样的日子在这个世道太难得了。   “东家,我能种地。”灾民一见林渊,扑通就跪了下去,双眼含泪,“我不要工钱。”   他一跪,后面的灾民也跪了下来,乌泱泱一片,他们都是壮年人,有男有女,具都年轻,但脸上已经有了老像。   林渊原本也没准备让他们走,现在种地的只有杨子安的兄弟们,不过有二十个在榨油,种地的只有四十个,这点人能把这么多地料理了,除了他们是老庄稼汉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体强健。   这些人都已经准备着年前把家小接过来,在这里安家了。   林渊把最先跪下去的那人扶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不曾说过叫你们离开,但凡想留下的,都能留下,只要勤恳做事,便能填饱肚子。”   “东家!东家!我给您磕头啦!”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这群人的头就磕到了土地上,全都不是做做样子,实实在在地磕了下去。   林渊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太震撼了。   他还活在现代的时候,别说磕头了,就是鞠躬都没人给他鞠过。   晚上,匠人们就坐着牛车走了,他们的家都在坞城,大半年的时候挣了一笔钱,都比这回去,一家团圆。   说来也奇怪,初秋到立冬的这段时间,坞城的流民和百姓并没有发生多少冲突。   姜桂传来消息,原来是坞城的十几家大户,每天都在城外施饼,大概是流民太多,施粥的本钱不够,就换成了豆渣饼,流民不挑这些,能吃就行,所以坞城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姜桂这段时间过得也不轻松,衙门越来越忙,原本作为一个小吏,姜桂要管的事并不多,立冬这天,姜桂套上棉袄,正要出门去衙门,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流民冲进来了!流民进城了!”   流民饿了这么久,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但人到绝境的时候,总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   坞城的兵力有限,这群流民没有武器,在街边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去和人缠斗。   当第一个人在缠斗中身亡后,这场争斗就再不能轻易停下来。   必须要以其中一方的彻底失败结束。   而结束之前,也会有人接二连三的丧命。   姜桂连忙把门拴上,三两步回到屋内,让家里人都不许出屋,再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透过小缝观察外面的情形,姜桂的妻子陈氏捂住嘴,差点叫出来。   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宛如骷髅的流民扑倒了一个行人,他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喉咙处,行人在挣扎,但是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流民撕咬着行人的皮肉,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吃人肉,那人被咬死之后,他就神情慌张地开始搜那人身上的财物。   陈氏脸色发白,她惶惶然地抓住姜桂的手臂,耳边全是惨叫。   有流民的,也有官兵和行人的。   如果官兵们被杀,流民们就会闯进屋里。   姜桂当机立断:“走,你去叫爹娘和大娃,我去赶车,现在就走。”   陈氏慌张地跑进院子里。   她在进院子的时候听见隔壁邻居家传来的惨叫,这让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她还是白着脸把自己的爹娘和公公婆婆叫了出来。   姜家是两面通人,后面有一条小道,驴就拴在那,驴车不比牛车和马车,但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坐驴车总比自己赶路快。   姜桂在前面牵着驴,陈氏在旁边走,后面是坞城,是他们的家,陈氏走一截就会回头看一眼,每一眼都要流一滴泪,他们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家财都在屋里,他们身无分文的逃出来,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陈氏知道,没有钱,没有粮,天下之大,他们又能到哪里去呢?   “去我义兄弟那。”姜桂似乎看出了妻子的忧虑,他说道,“我那义兄弟在乡下有地。”   陈氏有些忐忑:“我们贸然去投奔,就怕……”   姜桂知道妻子在怕什么,怕林渊不愿意收留他们,毕竟这个时候多收留几个人,就会多几张嘴要吃饭,且是义兄弟,又不是亲兄弟,再说了,就算是亲的,那也有兄弟阋墙的时候。   “到底……要去试一试。”姜桂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赶走小路,一旦听见人声,就要往树林里藏。   没人知道坞城怎么样了,姜桂也不敢去想。   “起火了。”陈氏遥望着坞城的反向,滚滚浓烟直冲天空。   姜桂:“别看了,走。”   坞城完了,姜桂沉默的想。   见到姜桂的时候,林渊被吓了一跳,他知道坞城会乱,但没想到会乱成这样,姜桂把现在的坞城形容成了一个人间地狱,林渊连忙安抚:“三哥,你就放心住下。”   他们一家被安置在员工宿舍里,员工宿舍里的床都是林渊让木匠专门打的,是上下床,一个屋子能住六个人,有桌椅板凳,但是不能做饭烧水,这些都得在宿舍外面弄。   “姜哥。”林渊晚上找到了姜桂,“过几日你跟我一起去附近的村镇,我们得收存粮回来。”   姜桂坐在地上,他已经恢复了精神,点头应好。   姜桂心里也清楚,就算他和林渊是义兄弟,也不能白占便宜,必须得做些事,证明他不是白吃饭。   现如今李从戎和杨子安都得下地,油厂还是在榨油,不过这些油都不会再卖了,而是自产自销,油多了以后就不再榨了,原先榨油的二十人也拿着锄头下地。   杨子安和李从戎知道坞城的事以后都没说什么。   这个消息也瞒不住,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坞城发生的事。   干活的时候所有人更沉默,下的力气也更大,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   有时候多一粒粮食,或许就多一点活命的机会。 第16章 016   难得有个晴天,李大早早的起床洗衣,他如今住在员工宿舍里——东家这么叫的,他们一开始觉得别扭,习惯以后反而自然了,他用木盆打了盆水,端在阳台上洗衣服,阳台挂着一条长绳,又粗又结实,能挂不少衣裳,他们也没什么衣裳,就连穿着的旧棉衣,也是东家给的。   所以现在洗的都是内衣,几块破布,稍微洗一洗就行。   “今早吃什么?”旁边的老张问李大。   李大:“我怎么知道?我洗完衣服再去食堂。”   食堂是个草棚子,但是搭的结实,女人们在后面的灶台做饭,都是大杂烩,唯一的优点是没有缺油少盐,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已经足够美味了。   女人都是杨子安那伙兄弟的家眷,他们秋收之后他们就把家小接了过来,躲过了坞城的那场灾。   老张笑李大:“你瞧你洗的,都快破了。”   李大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叠破布,无法否认老张所说的话,他看着不远处的树林:“东家要出去?”   他看到了牛车。   老张顺着李大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林渊正在上车,他想了想才说:“许是东家要去坞城看看?”   李大吓了一跳:“去坞城做甚?白去送命?”   老张拍了李大一巴掌:“快闭上你的乌鸦嘴,东家自有东家的打算。”   树林边,林渊冲来送行的人说:“都回去,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   他们这去的地方比较远,坞城遭了灾,附近的城镇也不会好多少,他和姜桂两个人轻装上阵,银子以外什么都没带。   “无论好坏,能吃的粮食就都买回来。”林老爹叮嘱道。   林渊:“爹,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去问李大哥和杨二哥。”   林老爹也知道林渊有三个义兄弟,他觉得自己儿子很聪明,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几个义兄弟是件好事,他对李从戎和杨子安姜桂的态度也很好,俨然把他们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李从戎在一旁说:“小弟,你不用担心这边,只要我在,必不叫你的心血白费。”   林渊:“大哥,是咱们的心血。”   李从戎笑道:“是,我又说错话了。”   杨子安却说:“不要走大路,绕一些都行,察觉不对就弃车躲起来。”   姜桂接话:“大哥,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   林渊知道,到时候自己要么雇佣一批人回来,要么买一批人回来,因为那么多粮食,靠他和姜桂,别说运回来了,走在路上不被打劫丢命就算好的了。   这样的乱世不会轻易结束,至少还有好几年,甚至十年左右的时间。   人太少了,就很难自给自足,种地倒是可以,但是别的必需品却会一直消耗,一旦良性循环被打破,恶性循环开始,他这个小小的基地就会轻而易举的从内部瓦解。   比起雇佣,林渊更倾向于买人,不愿意为奴为婢的,大部分都已经成了流匪。   而愿意为奴为婢的,他们已经给自己洗过脑了,轻易不会背叛主子。   他倒是想从自己这边带人走,可问题是牛只有一头,还有一头驴,但害怕驴子死在路上,所以只有牛车能用。   姜桂倒是很有信心,他去过他们决定去的柳镇,那里民风彪悍,但是如果也很好客,他们大多数靠种地为生,也有小部分靠打猎。   听说早前的时候,他们整个镇上的人都是打猎的好手,从小就会布置陷进和弓箭,涂毒的吹箭也会,当地的一种蟾蜍背上分泌着毒液,只需要一点,就能麻痹一头牛,让那头牛只能任人宰割。   姜桂说:“他们那边地肥,人少地多,陈粮绝不会少。”   林渊不会赶车,所以赶车的是姜桂,林渊坐在车上,他喝了口水,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树木和草丛,如果他是出来采青的,说不定他还会夸景色好,空气清新,可惜他不是,所以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们赶了五天路,这五天只是简单的吃一些干饼,用水冲下喉咙,晚上在车里睡觉,把牛车赶到树林深处,在旁边烧火,防止野物攻击他们,而且还得随时保持警醒,轮流守夜。   毕竟有火堆确实可以吓退野物,却不能吓退人。   这五天让林渊感觉像是过了一个月。   姜桂的胡子都长长了不少,人看起来比五天前沧桑多了,林渊倒还好,他这具身体实岁才十五,激素还没有姜桂分泌的那么多,只冒出了一点点胡茬,还只是几根——被他被拔了。   长几根胡子在下巴上……那像话吗?!   “快到了!”姜桂兴奋起来,摇了摇坐在身旁的林渊,林渊揉揉被颠得生疼的屁股,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开阔起来的道路。   路边甚至有当地百姓摆的茶摊,供过往的行人和客商饮用,当然,是要收钱的。   这里好像一点也没被流民波及,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论男女都有自保的能力,连小孩子都是还没学会走路,就要学会拿弓。   林渊还仔细问过姜桂,确定了这里大部分都是汉人,只有一小部分蒙古人。   这里的蒙古人都不是官,就是普通百姓,和汉人们混居通婚,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   “大娘!”姜桂把牛车赶到路边的茶摊,招呼人过来栓牛。   大娘大约四十多岁,已经有几分老态了,但是身体结实,不看脸的话,说她三十出头也有人信。   “喂豆料还是草?”大娘摸了摸牛。   姜桂看向林渊,林渊说:“喂点豆料。”   这里的豆料竟然还能拿来喂牛,林渊觉得自己简直发现了宝藏。   大娘给他们上了查,还有一碟小菜和两碗粥,这时候没有别的客人,大娘就抱着孙子坐在一旁,一边哄一边唱着当地的童谣。   林渊喝完粥,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这才问道:“大娘,我们从外地来,想买点粮食回去。”   他不担心这是黑店,没有黑店老板会是女的,也没有黑店老板不仅是女的还抱着孙子。   并且这家店还用得起豆料,煮的了白米粥,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   大娘转头,脸上有了喜色:“陈的要不?”   她家收了新粮,粮仓放不下来了,但陈粮卖不出价,她当家的一气之下说不卖,这下可好,砸手上了,陈粮吃起来有一股霉味,大人孩子都不乐意吃,他们这儿又偏僻,距离最近的邻村都得赶牛车走三天,没有大路,买了粮食也难运,路上说不定还有流匪,大娘已经为那批陈粮头疼许久了。   几乎当地家家户户都为这个头疼。   外面饿得饿死,他们却在发愁自己粮食太多,林渊知道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也算是世外桃源了。 第17章 017   收粮比林渊想的还要简单些,大娘姓赵,她男人姓张,周围的人有些叫她赵大娘,有些叫她老张家的,她都应,她把自己男人从地里叫回来,叮嘱道:“你别犟,就算价低些,也比一直堆着好。”   她男人不耐烦:“知道了。”   赵大娘:“记住了啊!”   价格好谈,两边都便宜,姜桂把赵大娘家的陈粮包圆,又买了几家的陈粮,堆满了十架板车。   牛是买不起了,要么雇人,人力拉板车回去,要么就买人。   “还有多少钱?”姜桂递了一碗水给林渊,林渊这才觉得嗓子发干,他在心里算了一下,小声说“还剩五十两。”   他们几乎把所有钱都带上了。   姜桂:“买人。”   林渊点头,他们得去另一个镇上买人,这个镇子可没人能买,粮食就放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偷,他们自己都不想要陈粮,赵大娘满口答应,保证会把这些粮食看好。   五十两看起来不多,现在卖身的人,壮年男子一人才二两银子,女人和孩子都是一两,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如今估摸着壮年男子也就一两,女人和孩子半两都不一定要得了。   林渊也不准备坚持现代道德观,在现代,人口买卖当然是罪大恶极,但这时候的人口买卖,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想要卖个好主家,活下去。   目的和时代不同,就不能用同样的道德观念去看待。   赶着牛车走在小路上,林渊冲姜桂说:“姜哥,你觉得这个世道会怎么样?越来越差,还是慢慢好起来?”   姜桂看着前方,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最后悠悠地叹了口气:“越来越差,我在衙门里,知道如今的皇帝老爷不管事,下头乌烟瘴气,出事以前,牢里关的都是平民百姓。”   “北方有了人瘟,北人南下,人瘟也会南下。”   林渊知道人瘟,这是种传染病,算是元朝灭亡的一个关键原因,现代的一些学者认为元朝的人瘟就是西方的黑死病,但是并没有得到论证,只是一个猜测。   在这个时代,人瘟是无法被治疗的,被传染上的人只能苟延残喘,躺着等死,任由自己被绝望一天天的包围。   只是林渊没想到瘟疫会来得这么快,让他猝不及防。   他以为应该是在元朝灭亡的最后几年出现,然而现实和他的预想有很大的出入。   “四弟。”姜桂忽然说话了,他摸摸下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坞城出事的时候,我和你嫂子都害怕,害怕你不会收留我们。”   林渊正要说话,姜桂又说:“你要是不愿意收留我们,我也不怪你,都是命。”   那种情况,换成是自己,或许都不能一口答应。   姜桂说:“四弟,哥哥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你要是有事,跟我说一声,哥哥这条命都能豁出去不要。”   林渊笑了笑:“三哥,我们得过好日子呢,往好处想想。”   “能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啦。”姜桂笑了笑。   林渊发现,自从坞城出事以后,姜桂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人更稳重了,他的压力估计不小,一家六口全顶在他一个人的脑袋上,所以他战战兢兢,不敢偷一点懒。   大概是害怕一旦他也倒了,他们一家就待不下去了。   义兄弟说起来好听,但是有多牢靠?   到达白山镇的时候林渊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耗尽了,路上走了三天,看到镇口石碑的时候差点被激动的晕过去,怪不得柳镇没什么外人,从这条路进出实在是太艰难了,路烂不说,还抖,他们在路上都是人在地上走,牵着牛。   和柳镇相比,白云镇就显得可怜多了,路边都是衣不蔽体的乞丐,还有自卖自身的穷苦人,街边也没有摊贩,茶摊和酒楼都关了,一片萧瑟景象,不过是三天的路程,可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好在客栈还是开着的,林渊他们去开了间房,没几个人住客栈,客栈的要价也低。   小二是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他殷情地在林渊他们身边跟前跟后,期待着客人会给他一点打赏。   林渊知道,再过不久,钱就没有多少购买力了,重要的是粮食。   到时候造反的号角响起,粮食就更重要了。   所以林渊这次买人,还是准备买壮劳力,没事的时候种地,有事的时候就得抗击流匪。   一条街上都是自卖自身的人,有些是遭遇了流匪,一家全死了,就剩自己独一个。   有的是一家人全部上街,希望遇到好心的,能把一家人全部买走。   林渊和姜桂走了几圈,确定下来要买哪些人了,年轻的男人和女人,最好都是有家庭的,而且最好的是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或是孱弱的老人。   这些人最不容易背叛,因为家人永远是软肋,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活命,还要让家人活下去。   不过林渊也说了,如果要带上家人的话,他不会付多的钱,只会付他们一个人的钱,但是他能保证他们的家人有饭吃。   这群人都肯。   不用流离失所,有饭吃,至于有没有卖身钱,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些人要在第二天清晨跟着林渊他们离开,他们也没什么行李,不用收拾,说走就能走。   他们一共买了四十人,还附带了八十人……   来的时候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群。   这一路,几乎所有人都是徒步走过去的,包括林渊和姜桂——没法子,架着牛车走这么陡的路,那基本是不想活命了。   这些人倒是对林渊很敬畏,也不敢说话,只埋头朝前走,牛车里放着粮食,就是写干饼,没水,但是林子里有溪流,赶路的时候也没人去烧,就连林渊都是直接在溪边喝水。   活水有寄生虫和致病细菌的可能性比较小,林渊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再去喝水。   十板车的粮食,一辆板车要四个壮年男人才能拉动。   好在还有一头牛,勉勉强强人也够了。   是该往回走了,林渊归心似箭。 第18章 018   “前面像是有人!”走在前面的人往回传话。   林渊的脸色变了,他们可没有武器,为了保证安全,他让身材瘦小的几人走在前面,充当斥候的角色,一旦前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得马上回来报告。   但是他们毕竟也是第一次当时候,不知道消息该怎么传达,模糊的一句有人,连这些人什么穿着打扮都没看清。   “停下。”林渊发号施令。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桂也很害怕,他问:“四弟,眼下怎么办?”   “先不急。”林渊说,“等前面的消息。”   他们这么多人,藏是藏不了的,也不可能往后撤,带着这么多粮食根本跑不快,不到万不得已,林渊真的舍不得这些粮食,这些粮食代表的是明年秋收前那么多人活命的本钱。   前边又传来消息。   “是一群乞丐。”   林渊松了口气,乞丐,身体素质还比不上这些被他刚买来的人,至少这些人在自卖自身前还是吃过饱饭的,而乞丐一般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很快,他们就和那群乞丐遭遇了。   一群老弱病残,徒步走在山林间,他们几乎是逮着什么吃什么,一个个都佝偻着身子,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宛如行尸走肉。   他们看到板车上装着粮食的粮袋时,一个个就像狼一样,双眼冒着绿光。   围在粮食旁边的人们则是如临大敌,他们知道这些粮食也是他们的活命之本,冬天就要到了,只要跟着新主人到主人的庄子上去,他们就能活下去。   如果这群乞丐抢走了粮食,伤了新主人,他们也就完了。   但这群乞丐并没有贸然上前,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盯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尊石像,外界的变动无法影响他们的行为。   林渊也没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隔着树木和草丛,寒风吹过,竟有种绝世高手在对峙的错觉。   过了半个时辰,林渊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这儿干耗着,于是高喊道:“你们那边有领头的吗?出来说话!”   乞丐们这才变了表情,他们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林渊也走了过去。   姜桂拉住林渊的手腕:“四弟,你……”   林渊安抚地拍了拍姜桂的肩膀:“三哥,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年轻男人穿着破衣烂衫,却难得的没有佝偻身形,他皮肤稍黑,身材健壮,脸上有些斑,不能说是好看,也算不上难看,他走到林渊面前:“这位公子……”   林渊却打断他的话:“我粮食有限,正急着赶路回去,能给你们的也有限。”   意思是愿意拿粮食买路,但是对方不能狮子大张口。   林渊他们现在没有武器,也不想真的和这群乞丐硬拼,到时候谁输谁赢不一定有定数。   说这话的时候林渊想想粮仓里现有的存粮,心里这才好过一些。   年轻男子倒是挺识趣的,他忽然说:“我们准备往江南走。”   林渊又打量这一眼男子,奇怪地问:“去江南为何?”   男子笑道:“撞撞运气。”   最近几年,旱灾,蝗灾,瘟疫,许多农人出逃,民不聊生,林渊看对方还算有礼貌,像是读过书的,于是说:“江南怕是有些危险……”   他也是出于好心。   年轻男子:“如今这天下,哪里不危险?”   “未请教公子大名。”年轻男子问道。   林渊让后面的人搬一袋粮食过来,一袋并不多,这点血还出得起。   “我姓林,林渊。”林渊又问他,“兄弟,你叫啥名啊?”   年轻男子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朱八八。”   林渊:“……”这世上有人会给自己儿子取名叫猪爸爸吗?这是在占猪便宜还是被猪占便宜?   男子又说:“也能叫我朱重八。”   林渊双膝一软,跪了。   一身乞丐服地朱重八以为林渊这是走累了脚软,却还是笑道:“林公子因何初次相见便行此大礼?”   林渊:“……”我说你是朱元璋,明朝开国皇帝,你信吗?   我说最后是你打败了陈友谅他们得到了江山你信吗?   我说马皇后死了,你把所有功臣全杀了你信吗?   哎,知道太多有时候也是一种痛。   林渊的脑子有点懵,但他还是迅速的权衡利弊起来。   朱元璋从元顺帝四年开始就到了村子附近的皇觉寺当和尚,当了几十天就被打发出门,云游了四年,元顺帝八年才重新回到皇觉寺继续当和尚。   因为当和尚,所以朱元璋有了文化。   因为云游,所以增长了见识。   因为娶了马氏,所以摇身变成了地主阶级,有了招兵买马的本钱。   现在是元顺帝七年,距离朱元璋回到皇觉寺,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林渊想了半天,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说:“朱兄身强力壮,我倒很缺你这样的人才,若是不嫌弃,倒可以与我一起走,别的不敢说,吃饱肚子不是难事。”   那什么……能帮一把就一把,他也不是非要抱大腿。   而且朱元璋还不一定能同意,毕竟他身后还有一群乞丐,他应该不是那种能够抛下乞丐们独自求生的人。   “林兄弟竟如此善心!”朱重八双眼冒光,他已经好些天没吃饱肚子了,别看他年轻,可抢不过那些经验丰富的乞丐,朱重八,“这便走罢!”   林渊……不是……说好的爱民如子只斩贪官呢?   爱民如子?   也不知道刘福通那个富二代是什么时候起兵反的,林渊就记住了这么个人,没记住时间。   张士诚和陈友谅什么时候造反他也不记得。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朱重八忽然问林渊:“林兄弟?”   林渊指了指他背后的乞丐:“那这些人?”   朱重八:“萍水相逢,分聚都是缘分。”   林渊:“……”   朱重八小声说:“我已经好久没吃饱了,别看他们瘦,抢吃的厉害着呢。”   林渊目光复杂,他遇到的一定是假的朱元璋。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呢? 第19章 019   那一袋粮还是留给了那群乞丐,林渊看他们捧着陈粮直接入口,狼吞虎咽,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元朝的灭亡,很有可能是老天的意思,元朝后期实在是太惨了,旱灾蝗灾瘟疫,这个不灭亡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乞丐们有了粮食下肚,脑子也恢复了清醒,他们是抢不过这群人的,但是又眼馋得很,跟了林渊他们十几里路,发现林渊确实没有收下他们的意思,这才离开。   没人知道离开以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林渊也不知道。   林渊只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能帮就帮,但不可能帮那么多人。   朱重八是个年轻人,拉板车的动作很熟,十分卖力,搞得林渊有些恍惚,未来皇帝给他拉板车,说出去谁会信?   毕竟是新来的,旁边有人问他:“重八,你是哪里人啊?”   朱重八:“濠州钟离。”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那可有些远。”   朱重八笑道:“也不远。”   “你多大啊。”旁人又问。   朱重八:“你瞧我多大?”   林渊忽然接嘴:“十九。”   朱重八一愣,随后竖起拇指:“猜的真准。”   可不是嘛,林渊看着前方的路,他对朱元璋的生平还算比较了解的,知道朱元璋二十五岁的时候加入了郭子兴的红巾军,然后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氏,马氏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朱元璋的福星。   朱元璋每次被构陷,被郭子兴关起来,都是马氏去周旋,朱元璋掌握军权之后,军状文书全是马氏在管,还有传说一次战败,马氏仗着大脚,背起朱元璋逃了。   林渊叹了口气,哎,这样的好女人是朱元璋的老婆,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体贴温柔有文化,还能在事业上帮助丈夫,能够共患难,也能同富贵。   林渊内心小小的嫉妒了一下朱元璋。   而且脚大算什么毛病,他在现代的时候,办公室有两个女同事都穿四十二码的鞋,看着也不奇怪啊。   林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可遇而不可求啊。   光是文化这一关就能筛掉不少人了。   “我爹饿死了,大哥和大侄子也饿死了。”朱重八说起以前的事,眼里有暗晦不明的情绪,“我姐嫁了人,三哥去做了倒插门。”   旁人也没再问,谁没点伤心过往?   饿死,多正常啊。   朝廷发的赈灾粮一层层的剥削来下,百姓能拿到的,不足应该拿到的百分之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实的发生在这片土地里,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   “会好的。”林渊忽然说,“会好起来的。”   只是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朱重八笑道:“我们升斗小民,能吃饱就行了。”   百姓要得不多,能吃饱穿暖,不用挨打,有个家,就满足的不行,当这些得不到的时候,百姓的要求就会下降为有的吃饿不死就行,当最低要求都满足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站起来,吼出那句千古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时的朱元璋,或许已经学会了把对朝廷的怨恨埋藏在心底,他可以平静的说出自己的过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但林渊清楚,这恨深入骨髓,永远无法剔除。   “对了,林兄弟。”朱重八拉着板车跟林渊搭话,“你怎么这么多粮食?”   周围的人也竖着耳朵听,他们都想知道呢!   林渊:“我有个庄子,里面有近百来口人,如今年景不好,地里收成也不够吃,便出来买上一些,总不能叫跟着我的人饿肚子。”   朱重八看着林渊的眼神变了,好像有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最终,朱重八叹了口气:“林兄弟,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东家。”   他以前的东家,连让他埋葬亲人尸骨都不答应,没有地主的允许,他根本找不到土地埋葬。   还是另一个地主刘继姐让给了他一块地,可是连口像样的棺材也没有。   哪有地主会关心佃户们能不能吃饱饭?他们巴不得佃户全是不吃粮食的牲口。   朱重八乍一见与众不同的地主,看着林渊的表情都郑重了几分。   “快入冬了。”林渊缩了缩脖子,明显感觉到气温骤降,现在估计十几度,等入了冬,只有几度,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保暖措施,最舒服的就是棉被,还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朱重八没说话,所有人都没说话。   姜桂打了个喷嚏:“四弟,要不要再穿一件。”   林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两件薄棉衣,他把那两件薄棉衣交给了两个女人,她们还抱着孩子,女人自己身体单薄,还在想尽办法给孩子挡风。   母性啊……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东家善心,我给东家磕头了!”   这两个女人小心的把孩子包起来,就立马跪下,一点不掺水地磕了三个响头。   林渊看了旁边也一脸渴望地人,说道:“你们要是生了孩子,我也给你们。”   男人们一愣,都笑起来。   “哪里有那个本事哦。”   “哈哈哈,说不定找个男人搞一搞能怀上。”   “你看我屁股干嘛?”   “看你屁股大,好生儿子。”   一群男人说着荤话,刚刚低迷的气氛慢慢好转了起来。   朱重八脸上也带着笑,他拉着板车,却并不觉得有多重,毕竟四个男人一起拉呢,后面还有这些男人的家人在推,板车上堆的可是粮食,再怎么重,都不会觉得重。   姜桂牵着牛车,冲林渊说:“可别让刀哥看到这小子。”   林渊不明所以:“为何?刀哥不至于针对一个……”   “哎,你想到哪里去了!”姜桂低声说,“我看这人虽相貌平常,可目光清明,身体强健,就怕刀哥瞧见,又要跟人拜把子。”   姜桂:“那你就是老五了。”   林渊:“……”   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一阵寒风吹过,正在耕地的刀哥李从戎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谁在骂我?”   杨子安在一旁嚼着野草根,面无表情的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李从戎。   要不是他拦着,李从戎差点又跟两个壮汉拜了把子,实在该骂。   作者有话要说:  李从戎:“不拜把子是不可能不拜把子的,只能靠拜把子维持生活这样子。” 第20章 020   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转凉,回来的路上不少人都往自己的破衣里塞枯草,好在人多,半夜靠在一起睡,倒也没有受风寒的,男女大防也放下了,女人们也是和男人们挤在一起睡。   “终于到了。”走出树林,终于看到了一块块的田地,冬天能收获的作物不多,现在地里的只有白菜和菠菜。   这些菜是冬天餐桌上少见的绿色。   不过也只能吃一段时间,大部分白菜还是要积成酸菜,庄子里的盐是刀哥出去买的,找的私盐贩子,比官盐便宜得多,刀哥屯了不少。   有时候刀哥还带着兄弟们去林子里打猎——唯一的收获是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瘦的不行,只能塞牙缝,但好歹是肉啊。   庄子里可没养牲畜,没肉吃。   眼见林渊带着粮食回来,庄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每一板车的粮食可不少,满满的叠上去,前面要四个壮汉拉,后面得几个人推,这些粮食加上他们秋收的粮食,足够他们吃上一两年了。   这是人少的好处,但也有坏处。   他们没有武器,现在别说铁了,铜都买不到,铁的要价更高,一口铁锅,就得耗尽一个小家庭的所有存款。   林渊盘算着怎么把铁弄到手,但就算弄到了铁,没有铁匠也没用。   刀剑的锋利和耐用程度都要铁匠的淬炼功夫。   铸造功夫不过关,淬炼不行,刀剑就非常容易折断,真的跟人争斗起来,一把容易折断的刀剑,并不能增添什么胜算,甚至有可能白白送命。   其实斧头挺好的,林渊摸着下巴,不容易断,也容易用力,不需要什么章法,抓住就是一顿乱砍,而是重量也大。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干农活的拿着顺手。   虽然他们使锄头也挺顺手的。   林渊冲刚下马车的姜桂说:“三哥,你知道哪儿能买斧头?”   姜桂:“以前衙门有门路,不过现在……”   衙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林渊叹了口气,只能推后了。   “斧头?”朱重八忽然探出脑袋,露出自己的白牙,“没人卖了?”   跟铁有关的,基本都买不着。   林渊叹气,内心十分绝望,那些叛军是从哪儿搜刮的铁器,他也好像要啊!   “不过铁矿我知道。”朱重八又说,“只是重兵把守,就算偷,也不定能偷到。”   朱重八:“不过现在四地都乱,兵力没有往日得多。”   林渊眼睛亮起来。   “大哥!二哥!”林渊朝刀哥和杨子安喊道,“有事商量!去会室!”   会室,顾名思义,开会的地方,林渊取的名,他不是真正的古人,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有记忆不代表自己能把原主读的书全部记起来,所以通俗一点,还是会室。   刀哥杵着锄头站在地边,摸摸后脑勺:“怪了,才回来不去休息,又要议事,四弟是铁打的?”   杨子安出言讽刺:“总比你四处拜把子好。”   刀哥不乐意了:“怎么能叫四处拜把子?我这是结手足兄弟,我告诉你啊,这世道还能更差,多几个兄弟抱团,总比单打独斗来得强。”   杨子安:“行了行了,你有理,走。”   刀哥不动弹,站在原地耍赖,一副“你不道歉我就不走”。   杨子安不惯他:“你爱去不去。”   刀哥灰溜溜的跟着去了。   林渊先介绍了朱重八,也没有详细介绍了,只说朱重八是丐帮出身,信得过。   刀哥看朱重八的目光一下就不对了——这是个拜把子的好苗子!   “大哥二哥,你们也知道,如今民不聊生,匪徒四起,我料想或不久,天下就会大乱,到时候我们在这儿,也算不上安全。”林渊平静的叙述着,面前的人他都信得过,再说了,要是他们真有二心,能去哪儿汇报?去坞城吗?没人那么傻,而且都知根知底,实在不需要。   “那该如何?”李从戎吃了一惊。   其余几人也只是看着林渊,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该怎么做,心里却没什么底。   林渊只记得朱元璋是二十五岁加入的红巾军,现在朱元璋十九,也就是说他会在元顺帝至正十三年被郭子仪招入麾下,那么红巾军造反,也应该是在元顺帝至正十三年之前。   造反没有个一两年都成不了什么气候,仔细推算一下,应该是元顺帝十年或者十一年造的反。   红巾军的领袖是韩山童,刘福通和徐寿辉。   韩山童也就是后来的自立为帝的“大宋”皇帝,他不仅是红巾军的领袖,还有民间的白莲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林渊说,“这样才有能力自保,这些人也必须有武器,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包括朱重八在内,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   姜桂:“这是……什么意思?养私兵?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要是被朝廷发现了……”   刀哥也附和:“对对对,朝廷有多少兵,我们去给他们塞牙缝吗?”   林渊却摇头说:“我们又不是冲到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去养,我们这里依山傍水,远离人烟,原本就隐蔽,我们只要小心行事,就不会被朝廷发现。”他还有一句没说,更何况要不了几年,朝廷的目光就会被那几个大头吸引走。   韩山童就死在元朝朝廷的围剿中。   “我们要武器,就得有铁。”林渊看着他们,“大哥二哥三哥,请听为弟一言,乱世之中无人能幸免,如果不反,我们随波逐流,这也是一条路,但天下大乱,我们这难道真是什么世外宝地?”   “到时候没有自保的能力,我们就是待宰的肥羊。”林渊说道,“且不说这个,只说流匪,我们能抗击流匪吗?”   唯一的武器就是锄头,现在还有气候的流匪可都有武器,就算不精良,也比那十几把锄头强。   所有人都低着头,养私兵啊……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良民,那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朱重八死了全家,反而说道:“我觉得林兄弟说得对,就算不反,也得有活命的本钱,粮食要填饱肚子,武器要用来抵抗流匪,只有人多,才能抱成一团。”   刀哥一副世界崩塌的表情:“我……我得想想。”   杨子安也没说话。   姜桂坐立不安,屁股下面就像有根刺。   没人想造反,能平安顺遂的活下去,谁会想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教:   早期的白莲教崇奉阿弥陀佛,提倡念佛持戒,规定信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它号召信徒敬奉祖先,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它的教义简单,经卷比较通俗易懂。为下层人民所接受,所以常被利用做组织人民反抗压迫的工具。在元、明两代,白莲教曾多次组织农民起义。流传到清初,又发展成为反清秘密组织,虽遭到清政府的多次血腥镇压,但到了嘉庆元年(1796),白莲教大起义已发展成嘉庆年间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 第21章 021   清晨卯时,林渊从睡梦中醒来,他穿着里衣去支窗户,寒风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迅速的套上自己的棉衣,不过一夜的功夫,气温又降了不少,呼出一口气就有白雾。   “少爷。”二两打帘子进来,端着水盆,一边伺候林渊洗脸,一边说,“老爷刚问我,您在哪儿吃早饭,叫您别去食堂。。”   林渊:“我知道,我就在家里吃。”   林渊明白林老爹的意思,做地主就要有做地主的样子,你太平易近人了,那就没人愿意听你的话,人们总是可以轻易得罪一个好脾气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得罪了也不会生气。   即便现代也是如此,上司在私底下可以跟部下做朋友,但在上班时间,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脾气好不代表别人就服你。   他可以对佃户好,但好处只能是租子和食物的供给,如果佃户触碰到了他的威严,他就必须端起架子来。   就像古代皇帝都自称真龙天子,每个出生都带着异象,这种就是精神统治,在古代愚昧的大环境下非常有用。   比如李从戎,就真心实意地认为每任皇帝都是龙的化身。   姜桂倒不认为是龙,但觉得皇帝肯定不是凡人。   杨子安则认为皇帝是人,但也是命数超凡的人。   林渊跟他们说:“皇帝也是人,只是他坐到那皇帝的位子而已,那不然灭亡的朝代又算什么?亡国之君也是君。”   李从戎他们则是真心实意地说:“那是他们没做好,上天责罚,怎么能说他们是凡人呢?”   林渊:“……”   林渊觉得造反的道路十分艰辛。   最让林渊震惊的是,朱元璋也信,他也认为皇帝是真命天子,但同时他也认为不是每个皇帝都是。   他认为开国皇帝是,后面的都不是。   这种想法林渊也是服气的。   林渊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就是无神论的教育,他相信这世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但并不认为世上有鬼或是有神,穿越也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   当两条时间线接近,像平行线一样平行,时间线如果出现磁场或别的原因形成沙漏状,那么上面的时间线特定部分的人会掉落到下层的时间线,穿越就这么实现了。   林渊都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理论了,好像是在CCTV科学频道看到过。   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正好在特定时间特定部分待在特定区域的倒霉蛋。   果然还是白莲教好啊,人家说造反就造反,人家不信皇帝,就信教主,教主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大家一定要拥护,教众就认为皇帝是真龙天子,教主说不是,大家一起反了他,教众就真的能站起来反了他。   这是何等的执行力?   林渊觉得也就只有军队有这样的执行能力。   怪不得所有朝代都把白莲教视为心腹大患。   粮食都被放进了地窖里,塞的满满当当,还做了伪装,而且还不是塞到一个地方,就跟地鼠打洞一样,分散着放。   “弄个瞭望台。”林渊已经放弃劝说他们造反了,等到真的战火四起的时候,他们不造也得造,而且劝人造反真的好累啊。   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他说一说就能改变的。   刀哥松了口气,林渊终于不劝他们造反了,他说道:“我马上叫人去搭,只用两三天的功夫。”   林渊问:“现在每晚都有人守夜吗?”   刀哥点头。   林渊说:“今晚开个会,把所有男人都叫出来。”   刀哥问道:“怎么了?只要男人?出什么事了?”   林渊说道:“我想他们各司其职,十人为一队,抽一队人负责巡逻和瞭望台警戒,一队人专门砍柴,一队人捕鱼打猎,别的队依旧种地。”   刀哥吃了一惊:“四弟,颇有章法啊,你从哪儿学的这个?”   林渊说:“书上看的。”   分工明确可以极大的提高生产力。   这一点不止现代人知道,这个时代受过教育的人应该也知道。   只是这个时代没几个人受过教育。   “什么书?也给我瞅瞅?”刀哥腆着一张脸笑嘻嘻地说。   林渊倒不推辞,只是说:“我没带书来,老家的事你也知道……现在还能去哪里买书?”   刀哥:“……也是哦。”   “男人开完会,女人和老人也得开。”林渊又说。   刀哥这下真吃惊了,长大了嘴说:“他……他们能顶什么用?”他以为林渊只是善心大发才收下的人。   林渊:“也分队,分别要管做饭、制衣、下地。”   刀哥点头,女人和老人在乡下也是得下地的,农忙的时候,几岁的小娃娃都得去。   每个人都是一笔财富,林渊现在手下的人不多,所以每个人都很珍贵,都要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林渊抿着唇,如果开春粮食还能剩一大半,他就可以填充人口了。   明年深冬,他想把坞城攻下来。   这个庄子只能当做暂时的落脚地,想要在这里苟生活,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晚上开会,男人们都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田里的活计不多,确实要不了这么多人,而且他们现在吃的都是大锅饭——为了不让大锅饭影响他们的上进心,林渊采取了评分制度。   每十人有一个队长,队长可以每周给下面的人评优秀,如果队长是当周最优的话,需要队员们全部同意,评优的人周末会得到两斤肉和一壶油,还有盐跟酸菜。   最终审核是刀哥和杨子安点头。   每个月会评出最优小队,小队的每个人都能得到奖励。   “嘿,那肯定是我们小队!”   “屁话,我们捕鱼也厉害!说不定是谁的。”   ……   更多人只是不停的咽口水。   两斤肉啊,两斤啊,不是二两,是两斤。   他们快幸福的晕倒了。   林渊小声对姜桂说:“哥,去哪儿买猪?”   姜桂:“……”   兄弟,肉的苗头都没看见你就敢许愿了?   林渊尴尬地笑了笑,他一时激动,忘记了现在没养牲畜,没有肉的来源。   可又不能临时反悔,只能现在想办法。   养羊不太可能,放牧太危险,还是猪好,等买了猪再研究怎么把它养肥点,买点猪苗回来,再买几只活羊,羊杀了,肉做成熏肉,用来当奖励,猪就得养大,以后才有肉吃。   林渊没想到,造反大业没有苗头,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猪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穿越的原理,是我很久以前在科学频道看的,但是时代久远,不知道描述的正不正确。 第22章 022   猪是刀哥带人去买的,拿了五六把锄头充当武器,林渊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打劫去了,然而刀哥自有道理。   “山路难走,别说是流匪,便是野物都麻烦。”刀哥颇有经验地说,“有个趁手的家伙,怎么也比赤手空拳强。”   林渊觉得有道理,只让他们注意安全,比起人命而言,猪和羊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旁边有人听见,大着嗓门说:“东家,也就您这么想了,我小时候家乡闹饥荒,一捧细粮就能换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姑娘,人命有时候也不值钱呢!”   有时候,粮和肉,比命值钱,尤其是乱世的时候。   林渊:“快去。”   那人这才露出黄牙:“这就去啦。”   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只羊,五头小猪,其中两头母猪,三头公猪。   母猪到时候要留着下崽,一头公猪当种猪,另外两头叫卖猪的煽过了,这是林渊叮嘱过的,现在煽猪的并不多,有些地方煽有点地方不煽猪,他们这庄子里可没人会煽,以防万一,还是叫卖猪的自己煽,养成了就能杀了吃肉。   羊倒都是大羊,就是瘦得很,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更何况畜生了。   刀哥:“那人家在山上,就要了些陈粮,说是这些畜生现在卖不出价钱,又不愿意一点粮就白送,所以才留了下来。”   现在有钱的都买粮去了,买肉的确实是少数。   那只羊当天就宰了,羊头煮汤,羊肉做成熏肉,到时候按奖励发。   李大听说今晚能喝羊头汤,早早的干完活,就痴痴地坐在田坎上等着,寒风吹在脸上,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有人跟他说话:“傻笑什么呢?”   李大小声说:“今晚有羊头汤,说不定还有点肉沫呢!”   那人惊了:“你咋知道的?真有羊头汤啊!”   李大嘿嘿笑:“食堂掌厨的跟我说的,说今晚有羊头汤喝,还有羊蹄子,一人能分一小块骨头啃。”   提到肉,所有人的嘴里都开始分泌唾液,人都是馋肉的。   人身体需要能量,能量的来源就包括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现在是由馒头提供,蛋白质由黄豆提供,至于脂肪——现在林渊都馋肥肉,更何况别人了。   只是虽然没有肥肉,但肉和豆子的味道,那肯定是天差地别。   能吃肉,谁吃豆子啊。   如今庄子里的零嘴就是干炒的豆子,耐嚼,吃多了也有饱腹感,就是屁多,住宿舍谁豆子吃多了,晚上一宿舍的人都有得受。   到了晚上饭点,所有人收拾东西往食堂走,贫苦人民一天只吃两餐,早上一顿,晚上一顿,午饭是啥都没听说过,这样省粮食,林渊为了让手下的人身体都健硕起来,以后才有本钱,就改成了一日三餐。   虽说吃的简陋,但管饱还是行的,这些人的身体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至少今年冬天受风寒的并不多,可能也跟保暖跟上了有关系。   最近女人们都忙着制衣,一开始她们都很忐忑,贫苦人家一根针都得珍惜着用,一年都买不上一匹布,她们做衣服的技术——实在也就那样,能穿在身上不开缝就算不错了。   林渊就让她们做成长袖和长裤,这个简单,画个形减下来,拿针线一缝就行。   这样的衣服和裤子当然只能当内衣穿,也没加棉,但是女人们想到了办法,她们自动分成了几个小小组,三四个人负责揉枯草,揉的细致,摸上去一点也不硬,再把衣服和裤子做成一面两层,上面不全部缝好,留个口子塞揉好的草。   这样竟然也能保暖,就是动作不轻便。   衣服也是林渊让她们统一做的大小,在现代叫均码,衣服的腰上和裤腰上都缝着一根布条,大了紧一紧就好,小了……大家都骨瘦如柴,估计再穿几年都不会小。   揉枯草还是狗子教的。   先把枯草在火堆旁烘干,然后一根根的揉,揉到外面的硬皮不硬了,再用石头砸一砸,一捧弄好后再烘干,再揉,再砸,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确实管用。   在没有棉花和羊绒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两只羊的羊毛和羊绒,林渊找不到好的处理办法,就只能先放着。   林渊明年想养鹅,说不定年底就有羽绒服穿了——但估摸着面料跟不上,要从缝隙里钻出来,只能到时候再考虑。   “好香啊!”   “太香了,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就着这味都能多吃两个馒头。”   等到了食堂,他们就开始按照林渊教的排队——不排不行,不排队不给打饭。   碗就在旁边,自己拿,拿了就打饭,用完的餐具也要放到指定的位子上去。   “多打点,给我多打点!”有人在哀嚎,“我看到肉沫了,你勺子往那边去!”   “嘿,我有一块羊脑!”   “我也有,我也有!”   除了羊头汤以外,还有切成丝的酸菜,配着几个杂面馒头,所有人吃得头也不抬,食堂里的女人们提前吃过了,但还是馋,就只能看着,等他们吃完了,还有剩的就是她们的。   虽然她们吃得时候也觉得香,可是看男人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又觉得饿了。   食堂掌厨地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明晚有羊杂汤。”   这个天气好存放内脏,不容易发臭,掌厨的今天把羊头料理了,明天料理内脏,后天还能吃羊血肠。   把羊肠子清理干净,再把血灌进去,粗减版的羊血肠就做好了。   到时候跟着酸菜一起煮,也是难得的美味。   林渊他们一家吃的也简单,羊肉只取了一小块,就够一人吃两口的,跟酸菜一起炖,多吃点饭,也很香,再把菜汁往饭上一浇,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林渊心想,也不知道本地有没有淀粉植物,他真的挺想吃粉条的,米粉成本太高……不敢想。   绿豆倒是能做绿豆粉,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绿豆。   原产地好像是在印度和缅甸。   开春了出去找人问问,说不定有了呢?   等猪养好了,猪肉炖粉条,多快活啊。   林渊想起猪肉,想到了猪骚味。   关于这个骚味,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还有怎么让它们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是什么朝代引进的绿豆没有详细记载,但是笼统的说法是我国已经有两千年种植绿豆的历史了。   所以元朝应该是有的。 第23章 023   养猪是个麻烦活,猪基本什么都吃,但是在没有肥料的年代,长肉十分困难,农户人家都是打猪草,有条件的喂点糠,春天到秋天,有奶浆菜的话就拔给猪吃,奶浆草就是蒲公英,生长时间长,不过现在逃难的人多,等开了春,估计都被难民拔去吃了。   现在林渊养猪,就是给猪喂点猪草,再喂点豆渣。   现在豆渣可也是好东西,人们一边心疼,一边希望猪能多涨些肉。   有些半大小子,比如二两和狗子,还会去河沟边捞螺蛳,捞来喂猪。   因为被骟了,所以那两头肉猪倒是不太活泼,至于长没长肉,短时间内林渊也看不出来。   二两和狗子都挺喜欢这些猪的,只是二两还要伺候林渊,所以平日里狗子就跟着管猪的人一起去打猪草。   二两没事了,两人就一起去摸螺蛳。   林渊其实挺馋螺蛳的,但现在又没有什么香料,只加油盐酱醋,螺丝还是一股土腥味,没人愿意吃,不像现代,来点辣椒油,豆瓣酱,切点小米辣和葱姜,再来点酱油,炒一会儿以后加水闷,香的不行。   然而现在是没人吃这玩意的。   还没有饿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没人会去吃。   不过猪不挑,它们有的吃就行,隔半个月林渊就去看看它们,毕竟他也馋肉的很,看了四五次,确定这猪长得还不错,林渊才放下心。   至于它们吃什么比较长肉,林渊还是没弄明白,现在条件不足,能把这些猪养的一年出栏就不错了。   要是真要两三年,林渊就只能决定不养猪。   除了猪以外,这段时间还买了二十多只鸡,十只母鸡下蛋,一只种鸡,别的都是肉鸡,养大了就吃,鸡仔靠母鸡自己孵,孵出来是运气好,孵不出来也是常态。   一只母鸡一天下一颗蛋,有时候运气好,有些母鸡能下两颗。   鸡蛋能放一段时间,所以基本都是存上一周,好叫每个人都能分几颗走,表现好的分得更多些。   至于表现差的——那倒没有。   他们都很珍惜现在的日子,干活就有饭吃,地主老爷也不克扣他们的口粮。   要是偷懒,让地主老爷生气了,把他们赶出去,外面的人是什么日子,他们心里也是有底的。   林渊最近很清闲,他闲的没事做,就开始教人们认字,认的都是简体字。   繁体字难度还是大,大部分人都是从小学,想要读书,从三四岁就要开蒙,死记硬背。   林渊觉得教他们繁体字太困难,毕竟如果没有原身的记忆,他也只会看,不会写繁体字。   笔画简单的简体字就很方便,适合底层人民去学。   古代读书的门槛高,除了文房四宝要价高以外,还有就是束脩,古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老了,弟子还要给他养老。   读书的成本也太高了。   得知东家要教他们认字,众人都不太能理解。   “认什么字呀?”   “我就没见过农户认字的。”   “就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不认字,不也活过来了吗?”   也有人不耐烦:“你有这话去跟东家说。”   “你怎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那我也不去。”   林渊教认字,是用烧成碳的木棍在墙上写画,教的也简单:“这是口字,是嘴巴的形状。”   这个简单。   “就一个圈嘛!这多方便!”   “哎,我也识字了?”   “我记住了,我肯定会写!”   林渊又教:“这是“人”,没有脑袋和胳膊,就两条腿。”   因为林渊教的都是非常简单的文字,容易记忆,倒给了他们不少信心,只要觉得认字不难,他们的抵触心理就会少一些,林渊也没想教他们认多少字,能认三百字,满足日常用语就可以了。   当年国内扫盲活动,认识五百字以下的是文盲,认识五百字以上,一千五百字以下的是半文盲。   扫盲是不可能了,林渊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能耐。   不过这些人里面确实有认字快的,果然识字也需要天赋。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山林中也有野兽开始活动,刀哥每天带着一小队的人去置陷阱,经常都有收获,收获最大的时候猎到了一头野山羊,和一只小鹿,当天就宰了,天气热不能放,内脏当天就全都吃了,一般肉做成了熏肉,另一半拿去煮了大杂烩。   捕鱼的每天都能捕十多条鱼,这些鱼倒是没存过,基本是当天捕当天吃,就是小了些,刺也多,林渊卡了四次以后就放弃了吃鱼,只喝鱼汤。   “也不知道坞城现在怎么样了。”林渊忽然说起来。   姜桂在一旁编草鞋和竹篮,他手脚很利索,学起来也快,现在已经能自己编了,他抬头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走的时候,坞城起了一把火,该烧的估计都烧了。”   那种时候可没人去救火,不是逃命就是劫掠。   “估计已经是座死城了。”姜桂编完一只草鞋,“就算还有人,也肯定躲着。”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城里可没粮。”   林渊小声说:“姜哥,我想明年开春回坞城去。”   姜桂吓了一跳:“去那做甚!”   林渊:“好歹有城墙,城里也有良田。”   姜桂翻了个白眼:“那城墙要管用,还能有流民冲进去?”   林渊叹息道:“城墙也能修嘛。”   姜桂可不这么觉得:“修城墙要丁,如今哪里还有丁?就是女人和孩子都去,人也不够。”   林渊:“还有那么多流民。“   姜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怜他们,但是流民不好教化,他们是不能讲道理的。”   林渊也叹气。   姜桂把一双草鞋放到一边,冲林渊说:“四弟,有一个法子。”   林渊:“什么法子?”   “反正你也只是要城墙,我们就在这儿弄也成。”姜桂一脸真诚的说。   林渊一拍巴掌:“姜哥,有道理,我得想想。”   等林渊走了,姜桂才摸着下巴。   姜桂默默地想:“傻弟弟,你去坞城修城墙没人,难道在这儿修就有人了?”   现在可买不到青砖,要是挖石头来垒,就靠这点人,垒到百年后去? 第24章 024   修筑城墙可不简单,要砖和水泥,现在买不到青砖,水泥就更别提了,现在修房子,大多是用的黄泥混合物,这种东西不牢固,也就是个面子工程,搭起来好看而已。   林渊一个文科生,实在不知道土水泥的配方,就算他知道,又去哪里找原料呢?   这荒郊野外的,石膏都没有。   他在这边长吁短叹,杨子安正好路过,也坐到田坎上,杨子安跟刀哥他们不同,他是认字的,虽然没读过圣贤书,但也脱离了文盲的范围,前些日子因为林渊教农人们简体字就一直没搭理过林渊。   但好在杨子安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就是个土地主出身,没气两天就消了。   反正那些农人也不会去当官做宰,识几个错字也没啥。   “四弟,叹什么气?遇到难事了?”杨子安问。   林渊挠挠后脑勺:“想着城墙的事,我们这虽然四面环山,但是也不安稳,武器都只有十几把锄头,真来了人怎么办?别说流匪,就是流民来了,我们也得完蛋。”   杨子安:“城墙?”   林渊也没想着杨子安能出什么主意,就直说道:“青砖买不着,就算买得着钱也不够。”   “我当什么事儿呢。”杨子安挥挥手,“不就是烧砖吗?这个我懂。”   他家以前的砖都是自家长工烧的,土泥砖,没青砖好看,但也能用。   林渊看着杨子安的眼神瞬间就不同了,变得异常殷切热烈。   杨子安摸摸下巴,也有点小得意,他小时候常去烧砖的地方玩,玩得没事也跟着烧砖,长工们自然是知无不尽。   “我们成立个烧砖大队!”林渊拍板道,“二哥,你就当队长!”   杨子安还挺乐意的,最近刀哥当了打猎小队的队长,虽然大家伙都不太懂队长到底是干啥的,但是日积月累,也知道当队长有好处,杨子安现在也就管管种地,但他也不想一直种地,烧砖大队队长,听着还挺有派头的。   毕竟是“大”队长,跟“小”队长又不一样。   “还得弄点人来。”林渊说,“我们人还是太少。”   现在庄子上壮年汉子有一百多个,另外有一百多个老人女人和孩子。   孩子最少,加上狗子和二两还有果儿,统共不到十个。   林渊不想这些光棍把女人们霍祸了,平时他们都是分开做工。   但男女之间的事也不不太能管住,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礼仪道德,男女看对眼了,也就会发生点啥,现在已经有三个女人怀上了。   这时候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就没事干了,被窝里的那点事就成了唯一的活动。   林渊也就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生那么多孩子了。   没有避孕手段,娱乐活动基本就床上那点事,孩子不多就怪了。   不过因为现在这些人身体都虚,所以怀上的不多。   尤其是女人们,大多都面黄肌瘦,养了这么久也没怎么养好。   杨子安:“我带人去买人。”   还是买人安心,找流民来,只要有一两个心怀不轨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有些流民手上可是沾过人命的。   杀人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心里少了敬畏之心,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扭曲。   所以现代的士兵上过战场后都要去做心理调查。   古代打仗的时候,士兵不听指挥屠城,也不是很罕见。   “好。”林渊知道现在买人用钱是买不到了,纸币已经失去了购买力,他小声说:“拿粮食去买。”   杨子安点头:“知道。”   林渊:“你带点人,坐牛车过去,锄头也拿几把,要是能买到菜刀和铁锅最好。”   那毕竟是铁,融了也能弄成武器。   杨子安也想到了这一茬,跟刀哥和姜桂不同,杨子安也觉得他们得有武器和城墙,他家里人当年可也是地主,但是流匪一来,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毕竟无论是仆从还是长工,都是有家小的,不敢拼命,家里失去了壮劳力,一家老小活下去都艰难,流匪可不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就算流匪吃得过得不如他们,但拼起命来却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好。”杨子安,“我尽量多弄一点回来。”   杨子安走的那天带了二十个兄弟走,这二十个都是壮年汉子,没有家小,加上这一年没有饿肚子,吃的菜里也有油水——毕竟还有豆油,所以一个个都长了点肉,站出去还是能唬人的。   林渊还进行了动员讲话。   “要是遇到流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林渊说,“跑了不丢人!”   林渊:“但不能把人引过来,你们得绕着跑,分散着跑,懂吗?”   这些人大喊道:“懂!”   杨子安带着人走了,一走就走了两个月。   事情变少了,林渊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朱重八身上,现在朱重八每天都在下地,晒得黝黑,看外表的话,就是个普通农家少年,他住在宿舍里,很快跟旁人打成了一片,人聪明,在哪里都吃得开。   这点林渊倒是不怀疑,毕竟他可是日后郭子仪的义女婿,那时候的朱重八也是什么都没有。   朱重八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不用颠沛流离,每天干完活就休息,倒也有女人看他年纪轻身体好,干活麻利,明示暗示了几次,都被朱重八给无视了。   他心里还记着朝廷的仇,记得清清楚楚。   林渊有时候跟朱重八闲聊,聊着聊着就发现了朱重八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更敏锐,也更敢挑战固有思想。   不过也更偏激。   “贪官害人。”朱重八说,“就该全部砍了。”   林渊问道:“那要是贪得不多呢?”   朱重八:“贪了就是贪了,竟还有多少之分?”   林渊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知道他们的俸禄是多少吗?”   朱重八一愣,他不知道这个,但当官的,俸禄肯定不低。   林渊:“就说你姜哥,他以前在坞城,也是个小官,管地的,我当年就是要买地才认识的他。”   “他要养婆娘儿子,还有自己的父母,后来把岳父岳母也接到自己家,你想想,他得多少俸禄才养得活这些人?”林渊说,“这样的常见呢,还要走亲访友,过年过节也得置办东西,靠着俸禄,那就一家喝西北风。”   朱元璋当了皇帝,治贪就砍了十五万左右的脑袋,但是依旧屡禁不止,朱元璋死后,明朝官员贪污受贿的金额,是所有朝代之最。   他自己吃过官员贪污的苦,所以手段极端,但是朱元璋时期,官员的俸禄很低,有些官员的家资甚至还不如平民百姓,更别说和地主比了。   哪怕知道贪了会砍头,官员们依旧贪,不贪养不活家里人,维持不了体面。   估计朱元璋到底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砍了那么多贪官污吏的头,还是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冒出来。   难道那些人都不怕死吗?   朱重八认真道:“那也不该贪!”   林渊:“我买地的时候,就给了姜哥十两一贯的贿赂。”   朱重八:“……”   林渊:“你觉着姜哥是鱼肉百姓的坏人吗?”   朱重八:“我……”   林渊想了想说:“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穷的时候想要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以后就想大鱼大肉,大鱼大肉之后,就想受人尊重,再然后就是掌握权力。”   朱重八没说话。   林渊说:“堵不如疏。”   朱重八忽然问:“东家,你要是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怎么治贪官?”   林渊想了想,他又不是个政治家,知道的也只是皮毛,他穿越之前国内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反贪行动,可见贪污这事,自古以来都是屡禁不止的。   于是林渊非常光棍的一摊手:“我一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朱重八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他……他要怎么做?   杨子安回来的那天,天气灰蒙蒙的,没出太阳,也没下雨,可就是让人心情阴郁,杨子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他一起出去的二十个汉子,完整回来的只有十二人,还有两个受了伤,躺在牛车里。   “路上遇到了流匪,买的人死了一半。”杨子安说,“我们的人死了六个。”   林渊差点没喘上气。   “那两个受伤的,我给他们敷了草药。”杨子安紧皱着眉,表情黯淡,“能不能熬过去,看命了。”   草药就是路边的药草,山野里长得有,揉烂了以后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但那两个人已经开始发热了。   一旦发热,就算是徘徊在生死边缘。   回来的人都累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和流匪们对上的时候,他们也怕,也想跑,可是跑不掉,流匪那样多,看着他们的眼神又那么凶狠。   幸好这群流匪饿着肚子,不然他们都活不了。   被买回来的人瘦的不行,也得养一段时间才有力气。   杨子安对林渊说:“牛车里有锅,那群流匪的武器我都拿回来了。”   那群流匪原先也是农人,拿的武器大多是斧子锄头和菜刀。   林渊问杨子安:“那群流匪跑了?”   杨子安冲林渊笑了笑:“都死了。”   林渊叹了口气,世道如此,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们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朱元璋很恨贪官,在位的时候砍了不少,但是屡禁不止,朱元璋死后,明朝的贪官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所有朝代,清朝贪官也没能追赶上。 第25章 025   发烧的两人,一个活了下来,一个死了,他们都是光棍,没有亲人,连大名也没有,死的那个姓李,在家排行老二,都叫他李二,如今死了,立碑的时候都只能刻上李二这个名字,人们的生死都已经麻木了,但周围的人死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哀戚。   李二今年十七岁,逃难的时候跟家人失散,碰到了刀哥,就一路跟着刀哥走,为人憨厚,也不爱说话,他一颗门牙在跟人抢食的时候被打掉了,那以后连笑都是闭着嘴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喝足,娶个婆娘,生几个孩子。   刀哥哭得最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坟头上跟坟里的李二絮叨。   “小二,如今买不到你在下头用的钱,哥哥先欠着你,等日后能买着了,哥哥就烧给你,你别急着投胎,你等哥哥给你烧,你拿去打点打点,跟大老爷们说,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投去好人家,也做个小少爷,天天吃白面,天天有肉吃。”   杨予安站在一旁没说话,他出去一趟,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他蹲坐到刀哥旁边:“大哥,是我没看好人。”   刀哥一抹眼泪,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怪你!怪这天杀的老天爷!怪那天杀的朝廷!但凡给人一条活路,哪里就会成现在这样!把我们当猪狗!猪狗还有口吃的,我们可没有!”   当年朝廷的赈灾粮发下去,那是什么粮?石子混着糠,原本能吃的糠混了石子,有人没挑拣出来,吃了几次,人就不好了,何况只有那么一点,就算挑拣出来了,还不是一样饿死?   “四弟说得对!”刀哥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就该反他狗日的!”   “大哥!”杨子安连忙劝道,“慎言!”   刀哥摸了把泪,终于恢复了一些励志,他吸吸鼻子,不再说话了。   死在外面的那些人,是被杨子安就地掩埋的,只有木牌当碑,刻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从生来开始,就在社会最底端艰难求生,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大约就是一家人还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尝尝肉渣的日子。   刀哥使劲吸了吸鼻子,挥手让杨子安走。   “我再跟小二说会儿话。”   杨子安只能点头:“大哥,也别太伤心了。”   刀哥:“我知道。”   人死了,可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新来的人被剃了光头,许多人连下头的也剃了,现在天气暖和,洗澡不用烧水,打了水晒一天就能洗了。   这些人都很惶恐,他们基本都是被主家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带着他们一路走一路卖,现在买人的也少了,他们大多数每天就只有一个豆渣饼,里头混点糠——那还是人牙子做了生意,心情好的时候。   他们都不愿意逃跑,跑了,豆渣饼就没了,被人牙子带着,好歹还有豆渣饼吃。   一路长途跋涉,就靠一个豆渣饼,他们早就瘦的没什么人样了。   林渊观察着这些人,发现他们已经被原本的主人们给“驯化”了,自己不会做选择,也不会去思考,主人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原先家里的时候,他们听主家的,被卖给了人牙子,就听人牙子的。   现在被卖给了林渊,他们就理所应当的听林渊的话。   只要有主人,他们就安心。   这些人瘦的皮包骨头,杨子安原本买了一百多人,但现在在林渊面前的,只有五十六个人。   都是男人,杨子安没敢买女人。   “女人和孩子我不敢带回来。”杨子安解释道,“路上太危险,买下来也活不下来。”   林渊明白,他叹了口气:“没什么。”   杨子安却说道:“四弟,你也别内疚,只有城墙建起来了,里面的人活命的机会才会变大,我们不出去买人,以后就只能等流匪杀进来。”   经历过两次流匪的杨子安认真说:“做任何事,都得有取舍。”   林渊伸手抹了把脸。   他心里一方面清楚,如果不买人回来,不填充人口,这个庄子就不能良性循环下去。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些人是因为自己的指令死的,而他原本可以避免这些。   巨大的愧疚和自我怀疑快要把他淹没了。   在现代,他做的最大的决策也不过是一个项目要不要进行下去,评估这个项目的价值可以注入多少前期投入,决定的也不过是他自己个人当月的奖金如何。   现在,他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人命,他犯一个错,就得有人命填进去。   林渊终于知道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将军。   一定要足够冷静,要心硬如铁,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杨子安目光坚定地看着林渊:“这件事,你没做错。”   林渊仰头看天,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可不能哭出来,等他再次低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冷静锐利起来,冲杨子安说:“我们必须在明年开春之前把城墙弄出来,除了种地的以外,所有人都得去弄。”   林渊说:“我带人打铁,把武器弄出来。”   “炭我会想办法。”林渊说,“我会想出办法的。”   杨子安拍了拍林渊的肩膀,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四弟,这样就对了,现在谁都可以倒下,你不行。”   林渊现在是所有人心中的“东家”,代表的不止是决策人,代表的更是安稳的生活,一旦“东家”倒了,他们就会心慌,会忙乱,人心不稳,浮躁的时候就会出事。   林渊:“我知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子安带着人挖窑,找烧砖用的土,漫山遍野的找,有时候直接睡在野外。   林渊则是带着人去山上分辨不同种类的树,一次次的实验那种木材能烧出更好的炭,还有适合的温度——没有温度计,自己一次次的用手背去试,林渊的手背也因此全是烧伤的痕迹。   如果能找到煤矿就好了,可惜他们根本没有人力去漫山遍野的挖可能有煤炭的地方。   比起杨子安和林渊,反而是捕猎队的人收获要大一些,他们最近抓到了不少竹鼠,全部养在了庄子里,竹鼠能啃食木材和打洞,所以只能关在屋子里,大多数时间竹鼠都很安静,只有被抓住的时候才叫。   吃的也很简单,跟猪一样好喂,基本是什么都吃。   秋天的时候,不少竹鼠都已经怀崽了,林渊让他们先把竹鼠养着,每天喂点草籽和竹叶,多的猪草也能喂两把,竹鼠长成快,一窝能下好几只,等第二批长大了,就能过上有肉吃的日子了。   兔子也打了几只,不过都瘦的可怜,回回都是单只,一共就抓了四五只,就直接给吃了。   现在每天能尝到的肉味就是鱼汤,很多人把杂粮馒头泡在鱼汤里,馒头吸满了汤汁,也算得上是美味。   果儿,林渊现在唯一的妹妹,因为是小孩子,失去姐姐的伤痛过去之后,就开始每天跟着二两和狗子跑。   林老爹倒是说过几次,都被杨氏撅回去了。   杨氏说:“我不求她日后富贵,知书达理,但求她平安长大,如今这世道,她能跑能跳,才是活命的根本。”   林老爹讲不过妻子,说了几次没用,便也不说了。   果儿是个黄毛丫头,她在娘胎里长得不太好,头发发黄,细胳膊细腿,二两和狗子也不敢带她去池塘摸鱼,就带她去摘山上的野果,就在捕猎队旁边,他们可不蠢,知道得跟着大人们,不能去见不着的地方。   人多,野兽也不敢来。   果儿拿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满了深红色的小果子,每一个大概只有一颗小珍珠那么大,但是很甜,吃进嘴里,舌头都能被染红,在这个没有糖的庄子里,这点甜蜜的味道就足够让她满足了。   “二两,狗子,吃。”果儿把篮子凑到他们跟前,她长着雀斑,皮肤偏黄,笑起来却很有感染力,“很甜,你们吃。”   二两虽然一直跟着林渊,但以前在林家的时候,也跟果儿打过交道。   这几位小姐和少爷一样,都是顶良善的人,得知二小姐和三小姐夭折消息的时候,二两也真心实意的大哭过。   “谢四小姐的赏。”二两毕恭毕敬的跪下去,果儿说,“快起来,你别跪我,我不许你跪。”   二两站起来,拿了几颗塞进嘴里,冲果儿笑:“甜,四小姐摘的就是甜。”   说着还用手去推狗子。   狗子本来想跪的,果儿却拦住了他,她说:“你也别跪我,不然我就跟大哥说。”   狗子茫然无措地看了看二两。   二两:“狗子,听四小姐的。”   狗子站起来,果儿上手抓了一把果子给他。   果儿说:“真甜啊。”   “我得给哥哥多带点!”   她兴奋极了,在山上带了几乎一天,要不是捕猎队要下山了,她能一直待在山上。   林渊看到那些浆果的时候也很高兴,确实很甜,含糖量高,就是个头太小,他问果儿:“这果子还多吗?”   果儿点头:“多!山上都是,就是枝上有刺,要小心些才行。”   林渊准备先用果儿拿回来的这些果子试试,看能不能熬出糖来。   如果可以,正好这段时间女人们也不用缝制衣服了,叫她们跟着捕猎队上山踩采果子。   甜食,有时候真的可以慰籍人的心灵。   作者有话要说:  果子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家乡长的有,小时候爬山,就喜欢摘下来吃。   我们都叫它染色果,因为可以把舌头染红2333 第26章 026   林渊不会熬糖,他先把果子挤出汁水,再放进锅里小火慢煮,等咕嘟咕嘟变得粘稠了以后关火,自然温度降温——做出来的东西更像蜂蜜,很粘稠,也足够甜,但是不能像红糖和白糖一样变成硬块。   这样的糖浆不便于携带也不利于储存,但在缺少糖分的现在,也已经足够了   烧好的木炭也投入使用了,然而并不能锻造钢铁,温度还是不够。   所有烧炭的人都很失望,怎么找到煤,这才是重中之重。   但好消息是,杨子安找到能烧砖的土了,而木炭正好能用,在砖窑里闷烧,烧出来的土砖是暗黄色的,虽然大小不太规范,但确实能用。   新一批被买进来的人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下地干活,有些身体特别孱弱的,就跟着女人们一起上山采摘,他们适应的非常好,准确来说,应该是太好了。   搞得原先跟着刀哥和杨子安过来的人都十分不解。   有人问他们:“你们都不怕的吗?”   那些人回答说:“为什么要怕?凡事有东家呢!”   大不了就是再被卖一次,只是希望如果下次被卖的话,遇到的也能是个好东家。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饱过肚子了。   现在有粗粮下肚,哪怕只是豆渣饼,能填饱肚子就很幸福了。   “我们过来的时候,人牙子都说,再卖不出去就只能把我们扔了。”有人心有戚戚,“不然白费粮食。”   “路上的时候,那些人典儿卖女,只要有盆豆料就卖。”   “连老妻都卖呢,我看到一个,他老妻没人买,他就把她丢在集市上,再没回去过了。”   “那老妻被带走的时候,还惦记着她男人,惦记着她孩子。”   有人胆战心惊地说:“我们旁边也有人牙子卖人,里头有个人,把一起的人捂死了好几个。”   “好多人这么干,人少了,被买走的机会就大了。”   听他们说话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现在多好啊。”新来的里面有人感叹道,“东家说了,木炭多,冬天都有木炭烧,烟少呢,比柴火耐烧。”   “还有衣服,我瞧见了,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暖和。”   “有床睡!我这辈子就没睡过几回床!”   众人问:“你平常不睡床,你睡哪儿?”   那人嘿嘿笑道:“我以前在主家看马棚,我就睡那儿,冬天睡在马的肚皮底下,暖和。”   “你还养过马呢?”   “那可了不得,我就见过大官儿骑马,那些太太小姐们坐马车,我连马屁股都没摸过。”   那人笑得得意:“我可会养马了,我养的马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母马生崽,我还会接生。”   “那你怎么还被卖了?”   那人神情落寞下来:“主家逃难,把我扔了。”   “那你怎么落到人牙子手里了?”   那人又眉飞色舞起来:“我看到有人过路,问出是个人牙子,我就混进去了。”   众人:“……”   这样都行?   “你们不知道,人牙子也不收人了。”那人小声说,“现在卖不出去了,野地里全是人,有吃的就跟人走,谁还买人啊。”   那人长舒一口气:“要不是东家,我们肯定也得被赶到野地里去。”   “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跟他一起来的人疯狂点头。   “真希望东家长命百岁。”   “是啊,东家是活菩萨。”   “我以后生了儿子,儿子的儿子,都给东家干活!”   这些人已经把自己的子孙后代安排好了。   城墙的建设很快迈开了脚步,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动员了,地里的活少了以后,庄子周围就开始垒墙,水泥的代替物是一种泥土混合物,干了以后也很牢固,只是没有水泥平滑,林渊叫人弄出了推车,不过是木质的,比起铁质的笨重许多,推着也不算方便,但是总比抱起来效率高。   有时候是人推,有时候是牛和驴拉。   入冬的时候城墙才垒了三分之一,但速度在刀哥他们看来已经够快了。   立冬当天,林渊叫人宰了二十多只竹鼠,炖煮以后每人都能分到一些肉,竹鼠肉和豆腐酸菜一起炖的,里面还有白菜,放足了油和盐,在庄子里的人看来,这简直是普通人家过年才能有的伙食。   也在这天,朱重八找到了林渊。   他现在跟刀哥他们一样,都得去建城墙,他年纪轻,吃得跟上了以后身体变得健硕了不少,胳膊有林渊大腿那么粗——林渊安慰自己这身体才十六岁,朱重八都快有二十了。   更何况男生本来发育的就慢,二十还能往上蹿一蹿。   “你想去找煤和铁?”林渊不敢置信地看着朱重八,“你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吗?”   单枪匹马出去找,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一个人怎么拉回来?   朱重八认真道:“我跟刀哥商量过了,刀哥跟我一起去,不过要带些人走。”   林渊思虑一会儿,还是没一口答应:“我要想想,我们没有武器,你们出去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他是再也不想听见死讯了。   就算这是朱重八,就算这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林渊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特殊的光环。   毕竟历史上的朱重八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回皇觉寺了。   朱重八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说道:“我们就算一直在庄子里,也一样没有武器,城墙只是阻隔而已,一旦有人真的想打进来,我们没有武器,只是瓮中之鳖。”   林渊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   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也清楚的知道,让人出去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去送死。   林渊沉思了几乎半个时辰,才艰难地说:“去,人手你和刀哥看着选,不要硬撑,遇到危险就逃。”   朱重八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趁得他皮肤更黑了:“我知道。”   他们不是士兵,出去也不是为了打仗,只要能保全性命,就一定要尽可能的保全性命。   林渊说:“银子和粮食我都会给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朱重八:“东家,真乃活菩萨也。”   林渊跳起来去敲朱重八的脑袋:“你见过我这么年轻的菩萨?”   朱重八大笑起来,他竟忘了,东家年纪还未及弱冠,比自己还小上一些。   虽然人小,心却不小。 第27章 027   刀哥和朱重八走的那天,淫雨靡靡,好在还不算太冷,也没和林渊多说几句就钻进了树林——树叶能挡雨,小雨无雷,还算安全。   不过林渊今天没让人继砌墙,庄子可没有挡雨的地方,如果染了风寒,在现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只能干熬了,有些人身体好,熬几天就好了,但有些人身体不好,熬着熬着就没了,林渊可不准备为了一天的劳动量就不顾人的死活。   所以这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等雨停之后,不少人都到空地里去,点起火堆,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不管经历了再多的苦难,只要过去了,人们的脸上依旧有笑容。   男人们甚至玩起了抵角,现在没被耕过的土地比较硬,要是摔一个屁股蹲,那还是疼的。   人是群体动物,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更有安全感。   “少爷。”二两拿着棉衣过来,“您再披一件,免得着凉。”   林渊也不拒绝,披上棉衣后问二两:“周围有野地吗?”   二两经常跟着捕猎队上山,这个还是知道的:“有。”   林渊又问:“有人吗?”   二两又点头:“有呢,都是流民,有男有女,搭了棚子在住。”   林渊点头:“你去叫杨二哥来,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去野地收人?”杨子安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也无不可,就怕不好管教。”   现在庄子里的人,要么是原本就跟着杨子安和刀哥的,这些人服管。   要么是有家室的,为了家里的人,他们都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要么就是原本仆从出身的,这些人不管别的,吃饱穿暖有活干,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野地里的人就不同了。   有些说不定还是流匪出身,到时候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渊说:“我亲自管教。”   他也是管过人的,但是对付这些人,又是不同的办法。   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和仇恨,推出去一个靶子,靶子就是最不服管的那个,让最不服管的去管人。   下面的人有些会巴结,有些会害怕,有些会怨恨。   当怨恨值到达顶峰的时候,林渊就可以站出来了。   当然,他希望不要有不服管的人。   至少现在不能有,现在所有人都必须扭成一条绳子。   一旦有松懈,绳子就会断。   林渊也知道乱世之中想让自己的双手一直干净,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他希望那一天能来的晚一些。   杨子安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渊,在他心里,林渊可不是一个能狠下心的人,让林渊管教?   林渊却只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管啊。”   但不得不管。   他们最终带了二十人去野地,所谓的野地,就是朝廷不管的区域,荒郊野岭,逃难的人进不去周围的城镇,有人就留在城门旁边,等待着里头的大户人家施粥,或是有天放他们进去。   有些则是受不了城门外被人驱赶的日子,甚至连挖野菜都挖不到,就到野地里,除了冬天以外,别的季节总能找到些能吃的,要是运气好,还能弄到点野味。   云妞就在野地里,她忘了自己今年多大了,好像十五,又好像十七,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她爹娘都死了,为了活命,总是跟不同的男人办事,有些男人会给她一些野菜,有些提着裤子就走,她扒在对方腿上,提醒对方忘了给吃的,但那些不愿意给食物的男人会一脚踹开她。   但她活下来了。   和她一起逃难出来的同乡,几乎都死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躺在棚子里,每天就靠云妞给她的食物苟延残喘。   云妞给她喂了点树皮,又灌了口水,跟躺着的女人说:“今天没人打我。”   女人的嗓子像破烂的风箱:“那很好。”   云妞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点笑容:“今天有个跟我说,等他的棚子搭好了,就让我跟他过日子。”   女人又说:“那也好。”   云妞嘿嘿地笑了。   “云妞!”有男人在外面喊,“我给你带了草根!”   那是能吃的!云妞双眼冒光,从草棚里出去。   男人估计也是忍了很久,一见云妞出来,就上手扒了她的裤子,压在地上办起事来。   周围有人路过,有些人会蹲在一旁看,想着等男人办完了事,说不定自己也能喝口汤,还不用给吃的,有些人则是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面无表情的走了。   等男人一出去,云妞就提起裤子,抱着草根,冲围观的男人呲牙:“看什么看?要干就拿吃的来!不然我咬断你的那玩意!”   男人们不怕她,但是也不想跟她费力气,发现占不到便宜就走了。   云妞又钻进了自己的小草棚子里,这是她跟同一个人睡了十多天,没要吃的才换来的棚子。   她一边哼着家乡的小曲一边嚼着草根,还给躺着的女人也塞点。   女人咳了两声:“云妞,你把我放到山里去。”   云妞已经躺下了,她摇头:“放你去,你就得死了。”   女人艰难地笑了一声:“不放过去,也得死,还白费你的吃的。”   云妞不高兴了:“小姐,云妞该照顾你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   云妞一直护着她,她是地主家的小姐,云妞是她的丫鬟,逃难的路上,爹娘抱着弟弟跑在前头,他们就失散了。   她被歹人侵害之后,下面就没了知觉,一直流着恶露,云妞就背着她,躲到山里去,躲躲走走,找落脚的地方。   有了落脚的地方,云妞就开始做生意了。   云妞常常被打,有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   女人有时候都在想,还活着干什么呢,不如死了清静。   云妞说:“我爹娘跟我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女人也就一直撑着。   她不想让云妞伤心。   “小姐,云妞吃不下了……”云妞在说梦话。   女人的眼角落下泪来,云妞肯定又梦到了以前,那时候女人还是地主小姐,有仆从仆妇,有吃不完的细粮和肉,她总是让云妞多吃一些,觉得云妞太瘦。   女人压抑着哭声,止不住的流泪。 第28章 028   当陌生人出现的时候,野地里所有人都紧张的待在自己的棚子里,有人在棚子里喊:“我们没有粮食!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不管您是哪里的好汉,放我们一条生路!”   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言不发,待在棚子里瑟瑟发抖。   林渊以为野地上会有很多人,事实是这里非常荒凉,因为入冬,周围的许多树都已经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地上还有人的粪便,林渊要非常小心才不会踩到这些“惊喜”。   庄子里的人好歹知道挖个洞埋起来,发酵稀释之后拿去施肥。   这里的人连埋都不埋。   林渊对着野地高声说道:“我需要人手搬运,每日有杂粮馒头和豆渣饼,有屋子挡风避雨,想来的人走出棚子。”   静谧无声。   林渊又重复了一次,依旧没人出来。   他们躲在棚子里,打量着这群人。   等了近一个时辰,就在林渊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背着人的女人从棚子里走出来,她的头发油腻,一缕一缕的打结,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抬眼问林渊:“女人行吗?我能搬东西。”   她又说:“我不白费粮食,我能干两个人的活,只要一个人的粮食。”   她充满渴望的看着林渊:“行吗?”   林渊看向她背着的那个人。   女人连忙说:“这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识字!”   林渊:“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连忙说:“我叫云妞!”   林渊点头:“云妞,到我身后去。”   云妞背着小姐走到林渊身后,她站在高大的男人中间,更显得瘦小可怜,她脸上依旧带着惶恐,她不知道未来迎接她的是什么,但是她也知道,冬天一到,她连卖皮肉都换不到吃的。   甚至她自己都有可能成为食物。   “没人了吗?”林渊最后问了一遍。   这次没有让他等多久,终于有人踏出了棚子。   野地里住着的大多是男人,也有女人,不过除了有丈夫的以外,独身女子大部分都跟云妞操持着一样的营生,她们衣不蔽体,赤着脚走出来,身上还有伤痕——有些男人靠打女人发泄情绪。   这次走出来的人大约占这里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在林渊看来人数并不多,但是不愿意走出来的人,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逼着对方来给自己工作?   于是他对站出来的人说:“跟我走。”   回去的路上,云妞背着自家小姐,咬着牙跟上队伍,旁边跟着林渊一起出来的男人问:“我来背,别把你压垮了。”   云妞警惕地说:“我背得起,不用了。”   男人也不强求:“那行,背不动了喊我一声。”   云妞没有搭话,她也顾不上说话了,跟上别人的脚程已经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到庄子的时候,这群目光怯懦麻木的人眼中终于有了光彩。   他们看到了田地,地里还有白菜,这些田地可都是良田,他们几乎都是农户出身,看到田的时候就迈不动步子了。   那是人的活命之本,是人的根。   “先把他们待下去洗洗。”林渊对等在一旁的女人们说,“一人一套衣服。”   女人们笑道:“知道了,东家。”   她们脸上带着笑,招呼着这些人去擦洗和剃头,可不能叫他们带着跳蚤住进宿舍里。   云妞也被一个女人拉走了,女人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厚实衣服,在寒风中也没有发抖,她也很干净,脸上一点脏污也没有,头发用小木棍簪起来,体面极了。   “我叫三花,你叫什么?”女人问云妞。   云妞小声说:“我叫云妞,这是我家小姐。”   三花带云妞到一旁的草棚子里,这个草棚子搭得可比云妞他们在野地里搭的结实得多,至少不透风,棚子里有几桶水,这个时节可没有洗澡的条件,能用热水擦一擦就已经很好了。   “你……一直待在这里吗?”云妞小心的问三花。   三花笑道:“不是,我们是被买过来的,买了我爹,我爹带着我和我娘。”   三花一边给云妞剃头发,一边说:“你别怕,来了这儿就好了,干活就有饭吃,东家不打人。”   云妞好奇地问:“东家是什么样的人?”   三花眼神中带着向往:“东家是个好人,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东家那么好的人。”   另一旁也有女人给云妞的小姐剃头和刷洗,打趣道:“三花想当东家的丫头。”   三花脸红了:“谁说的?你不要乱说话。”   云妞慢慢放松下来,她趁着女人们出去倒水的时候对自家小姐说:“小姐,那个东家好像真是个好人,这么多女人呢。”   小姐咳了两声,脸上带着笑。   连她这种废人都愿意带回来,可不就是个好人。   “一共带回来了三十人。”林渊叹了口气,“男人二十二个,女人八个,还是个整数,一个多的都没有。”   杨子安在一旁说:“不错了,我还以为一个都带不回来。”   林渊奇怪道:“此话怎讲?”   按理来说,有活命的机会,那些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啊?   之前还有个有胆识的养马人,自己混进了人牙子带着的人里,就为了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杨子安:“听说有些流匪,已经开始杀人割肉了。”   林渊:“……食人?”   杨子安点头:“可不是嘛。”   林渊沉默着,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今冬怕是要赶工了。”   “争取明年夏天能把城墙弄出来。”   他想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或许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林渊看向杨子安:“二哥,流匪有武器,对?”   杨子安一愣,马上理解了林渊的意思,笑道:“自然。”   林渊:“而我们缺少武器。”   杨子安和林渊对视,两人都眨眨眼睛,随后大笑起来。   林渊:“冬天,他们缺少食物,没有多少保暖的衣物,我们可以趁着冬天,打劫附近的流匪。”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一件重要的东西。”   “藤甲。” 第29章 029   藤甲这玩意, 制作耗时长,但是原料很易得, 林渊没有两三年的时间去制作藤甲——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他只能探索着试试看, 什么样的方法能让藤甲在短时间的制作中更加牢固。   桐油和野生藤倒是好找, 他们正好在南方, 原先这本来就是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发明。   不过在三国演义里被诸葛亮的火攻计给破了。   现在罗贯中应该还在杭州, 还没开始写《三国演义》,没有流传度, 知道怎么对付藤甲兵的人应该也不多——流匪都是没受过教育的人, 对付流匪是足够了。   林渊想起这个, 就想见见罗贯中,罗贯中给张士诚当过幕僚, 张士诚还用他的建议打败了朱元璋的部下, 只可惜张士诚太作了,罗贯中等一干幕僚失望离开。   其实与其说罗贯中是个文学家, 不过说是因为他在文学上的成绩太大, 反而没人记得他其实是个军事家。   如果有可能的,林渊还真想见见罗贯中,说几句话, 也不枉费他看了那么多遍三国演义。   和电视剧都看了不知道几遍了。   藤甲由女人们编织,浸入桐油后晾干,干了以后再浸,再晾, 如此反复,最后用低温烘干,最后一步得有人时刻盯着火堆。   林渊用锄头试了试,虽然还做不到完全刀砍不入,但确实也是一层保障,一锄头下去,藤条断了几跟,不过都没有伤及下面的竹鼠——砸死了几只,但身上没有伤痕。   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流匪们用刀,不像使锄头能用处那么大的力气。   藤条编织的头盔也能用,还轻巧。   杨子安穿上藤甲和头盔,让林渊拿着刀哥留下来的一把小刀劈砍自己。   林渊的力气不算小,小刀不够锋利,只在藤条上留下了几条小痕迹。   杨子安仔细敲了敲,笑道:“足够了。”   林渊把小刀收好:“一共做了五十套。”   杨子安:“绰绰有余。”   “我带二十人走。”杨子安说,“你得留在庄子里,不然人心不稳。”   林渊:“但现在没剩多少武器。”   上次刀哥他们走的时候,几乎带走了一大半。   杨子安:“我又不傻,必不挑人多的上,只捡小的,如今流匪也吃不饱肚子,拼力气拼耐性,他们都不是对手。”   林渊:“那我就等着二哥凯旋。”   杨子安冲林渊一笑:“定不叫四弟失望。”   等杨子安带着人一走,林渊就颓了,他发现自己没事可做,每天就是去监督一下人们做事,颓得自己都知道这样不行。   就在林渊觉得自己的生活目标大约就是吃饱喝足等刀哥和杨子安他们回来的时候,老天爷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一把花白胡子的老头,陈半仙。   陈半仙来的时候,穿得又破又烂,但还举着自己招摇撞骗的幡子,身后跟着的都是他的同行,这群人在坞城出事的时候跑了,在另外的几个城里混日子,每天靠算命骗人维生,后来那个城里也开始涌入流民,他们见势不妙,再次撒丫子撩。   不过陈半仙记性好,记得刀哥说过,他兄弟在坞城边上有个庄子,几个牛鼻子老道一合计,就这个,走着。   他们几乎把坞城边上转悠遍了,要是看见还在的庄子,就进去招摇撞骗,有时候能得到点粮食,有时候直接被人赶出来,竟真叫他们找到了林渊的庄子。   这时候城墙已经修好了一小半,还有了瞭望台,值班的人看到几个老头子走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当下就报告给了林渊。   在这么乱的时候,他们竟然还拖着箱子,维持着虽然衣着破烂还是仙风道骨的姿态。   林渊看到他们的时候内心也是服的。   陈半仙坐到椅子上,不停地说着奉承话:“林少爷还是老样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当日就说过,林少爷定有一番大作为。”   林渊:“……”您老之前明明没说过这话。   陈半仙十分自来熟的去拿放在桌上的豆子嚼:“我观林少爷的气运,正是……”   林渊连忙说:“打住,半仙,我们虚的就不说了,你们想在这儿待下来也行,要干活。”   陈半仙一本正经地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几个不说别的,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个……”   林渊:“……我说的是体力劳动。”   陈半仙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种地?”   林渊刚要点头,陈半仙就说:“林少爷,您是不知道,种地谁都能种,就是不会种的,种几年也就是老把式了,但算命可不是谁都会算的,就先说那《易经》?是谁都能读的吗?谁都能读得懂吗?”   林渊:“算命不行,你还有什么别的能耐?”   陈半仙连忙说:“会炼丹,你要是需要,就是七十老叟,我也能叫他重展雄风。”   合着您老炼的是春药?   陈半仙:“绝不伤身。”   林渊也算是服了气了,果然人才哪里都有。   等等!   林渊忽然回过神来,他专注的看着陈半仙,把陈半仙的老脸都看红了,陈半仙咳嗽了一嗓子说:“林少爷,我虽然相貌堂堂……”   林渊:“半仙,您炼丹的时候,炸过炉吗?”   陈半仙眼睛闪了闪,然后摸着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乃道家第八十六代传人,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林渊一拍桌子:“说实话!”   陈半仙立马回答:“炸过!”   林渊笑了,一脸殷切地抓住陈半仙的手:“您还记得炸炉的方子吗?”   陈半仙:“……”这少爷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吗?   为什么对炸炉子这么感兴趣?   其实现在已经有火药了,只是配方还不完善,而且掌握着火药方子的只有一小撮人。   明朝的时候发明了火枪,可惜火枪的威力其实还是不够大,距离稍远一点就不行了。   林渊的设想是,如果能做出手雷——简易版的也行,在里面加入铁珠或者钢珠,随便什么珠子,只要不影响爆炸就行,一旦炸开,强大的推力会让珠子像子弹一样四散,现在盔甲可抵抗不了这么大的推力。   虽然波及范围不会太广,但也算是一大杀器了。   “您就好好研究炸炉子的方子。”林渊看着陈半仙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宝藏,这简直就是个宝藏老头,他承诺道,“您没弄出来之前,吃的管饱,一周吃一顿肉,您要是弄出来了,不仅管饱,天天有肉。”   科学人才,必须下重金。   “此话当真?”陈半仙傻了。   林渊保证道:“此言有虚,叫我天打雷劈。”   陈半仙看着林渊,心里想,这怕不是个傻子?   不过林渊还是叮嘱道:“少量试试,别试的量太大,免得伤人。”   “您的安全是很重要的。”   陈半仙:“那我带来的那些人……”   林渊:“好说,他们也懂炼丹炸炉吗?”   陈半仙:“……”   这叫人怎么回答?   说懂的话,好像挺砸招牌的,但说不懂的话,又怕林渊不愿意留下他们。   陈半仙只能硬着头皮说:“都懂。”   如今炼丹的,哪几个没炸过炉子啊?   炸死人的都有,所以民间炼丹的不多,皇宫里道士炼丹才叫厉害。   陈半仙都觉得,要不是他没有个好师门,就他的本事,去给皇帝炼丹都使得。   林渊:“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陈半仙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什么都变了,衣服就摆在床头,还有人领着他去吃早饭,虽然喝得是糠和米和着的粥,但是在现在已经非常好了,还有两个杂粮馒头和一小碟泡菜,陈半仙吃饱喝足,又被人领去了一间屋子,炼丹炉都摆上了——简易版的。   领他来的人态度很好:“半仙,东家说了,木炭是尽够的,硝石也有,就是不太多,别的得您自己想办法。”   陈半仙被林渊的大手笔惊住了,不过还摆着半仙的款,掐指一算,冲那人说:“老夫算过了,今日日落之时炼炉是吉时。”   男人笑道:“半仙说得是。”   等男人走了,陈半仙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老伙计们拖着箱子,腆着肚子进来,一个个一脸满足。   “哎,老陈,还是你本事大,才来一天,就成座上宾了。”   “连炉子都有,说,这回炼什么?壮阳的配方我这儿全有。”   陈半仙叹了口气。   众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麻烦事?要不……我们还是先跑?”   陈半仙挥手:“不是什么麻烦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陈半仙一脸沉痛:“东家说,叫我们弄出炸炉的方子。”   “……东家,这是要放烟花?”   陈半仙摸摸下巴:“我觉着,我们摊上大事了,观东家的样子,怕不是拿去做烟花爆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陈半仙:“炸炉子有时候,可是会炸死人的。”   众人这下明白了。   陈半仙:“我们……干不干?”   “有损天理?”   “是啊,我们可都是有良心的人。”   “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陈半仙又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讲的,但东家说,做成了,天天能吃饱,天天有肉吃。”   众人:“干了!”   于是这些半仙就这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研发火药之路,好在他们带着的箱子里有炼丹的材料,前期倒不用林渊去费心。   “哎,炸炉子这回事,平时不想让它炸呢,它炸的比谁都快,现在想叫它炸了,它偏偏就哑火了。”   “是啊,我都炼几炉了,一炉都不炸。”   他们在这边长吁短叹,陈半仙在一旁听得眼角直抽抽,这要是同行听见了,说不准会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来。   林渊也知道急不得,倒也没去催,新来的人还在适应环境,和前面的人不同,他们的警惕心更强,听下头的人说,这些人都不怎么说话,叫他们做事倒也做的勤快,只是总是一脸愁容。   二两端着一碗面疙瘩到林渊的房里,里面还有些肉沫,面汤上浮着游,里面有酸菜和白菜,闻着味道还是挺开胃的。   二两看林渊心绪不宁的样子,奇怪地问道:“少爷,怎么了?有心事?”   林渊吃不下去,把碗推了推:“二两,你吃。”   二两奇怪地问:“少爷,您今天可就只吃了两个馒头。”   林渊叹了口气,问二两:“庄子里的人今天怎么样?”   二两更奇怪了:“平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现在越发冷了,都窝在宿舍不出来,一下工就回去躺着了。”   为了保暖,现在宿舍里的人几乎都是两个两个一起睡的。   云妞和自家小姐躺在同一张床上,窄小的单人床睡起来十分拥挤,但是盖着干净的棉被,云妞把头埋在棉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冲自家小姐说:“小姐,是棉的!”   “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女人摸摸云妞的头,“叫我秋娘。”   云妞一脸认真:“小姐就是小姐!”   秋娘朝云妞笑了笑,不再言语了。   秋娘已经很久没睡过床了,逃出来以后,总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被歹人……的之后,是云妞让她活了下来,每天都被云妞背在背上,身上总是有草屑,还有小虫子和跳蚤。   她的小腹一直坠痛,恶露也没有流尽。   “队长说了,明早有馒头吃。”云妞舔舔嘴唇,“我能吃三个。”   同宿舍的人笑道:“天天都有馒头呢,又不止是明天。”   “就是。”   “你们是外面进来的,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啊?我来得早,我都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她们都是跟着亲人一起被买来的,来了以后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十分简单,她们的年纪也不大,最大的才十六,最小的八岁,在她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城了,只有庄子“里头”和庄子“外头”。   云妞颇为健谈,她窝在暖和的被子里说:“外头不大好呢!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在逃,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去的附近的城边,全是人,有时候好心的老爷们出来施饼施粥,后来老爷们就不施了。”   “朝廷也不管我们。”云妞想到那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去年冬天死了好多人。”   “要是有人死了,旁的人就扒他的衣服。”   女孩们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我找了个男人,那个男人有几个兄弟,分点吃的给我,就活下来了。”   女孩们唏嘘道:“那男人呢?”   云妞说:“开春的时候抢吃的,他被人打死了。”   冬天最贫瘠的时候没饿死,偏偏在开春有吃的的时候被打死了。   云妞:“你们呢?你们过来的时候怎么样?”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家是种地的,地主老爷跑了,我们也没处能去,就跟着爹娘逃难,眼瞅着过不下去了,我爹就做主,把我们一家都卖给东家了。”   “东家可是个好人,东家只收五成租子!”   “我们以前的东家,收八成呢!”   林渊是抽空见的秋娘,他收下秋娘的一个原因是见不得一条命在自己眼前没了,另一个原因则是秋娘是“小姐”,一般能被叫小姐的基本都是小富之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小地主家庭,这样家庭出来的小姐,很有可能是会算账的。   现在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女人一嫁人,就得管家里的账簿收支,人情往来,尤其是地主家庭出身,一个主母要管的可不少。   她们或许不读四书五经,也不看什么圣贤书,但做账的本事很好,有些能比账房先生干得更好。   现如今会打算盘的人都不多,更何况会算账的了。   林渊觉得也是时候需要一些能管事的人了。   他自己可不会做账,现在做账都是让杨氏帮忙,但杨氏在这方面其实也不是很有经验——她在林家的时候其实不管庶务,都是管家在做,可惜管家在路上跟他们失散了。   如果这位小姐能做账就最好,做不了也没事,她识字的话,也可以弄一个扫盲班。   反正有文化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少数,每一个都很重要。   秋娘得知东家要单独见她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东家会留下一个废人,虽然来到这里之后,所有人都说东家是个好人,可是秋娘总觉得不安心。   她什么也做不了,白吃饭,就是个拖累。   “东家。”秋娘被仆妇抱到椅子上,她身材瘦小,因为营养不良,皮肤发黄,脸上也有雀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子。   她瑟缩着脖子,不敢去直视林渊,只是低着头,看着桌面。   林渊其实不太清楚怎么跟这个时代的女性打交道,尤其是受过教育的,他坐在秋娘对面,轻声问:“这位姑娘……”   秋娘小声说:“东家,唤奴家秋娘便是。”   林渊:“咳,秋娘,你识字?”   秋娘点头:“琴棋书画,都粗通一些。”   这还是个全方面人才。   林渊更满意了:“做账会吗?”   秋娘奇怪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样貌,男子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嘴唇微翘,穿着一身棉衣,发黑如墨,是个富家公子哥的长相,但他表情温和,眼睛更是温柔,叫他看到他时就忍不住放下心防。   “粗通一些。”秋娘自幼学女红和管家,琴棋书画只是添头,她说是粗通,其实也并不是谦虚,只有做账是谦虚。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的书,也不过是会认字写字而已。   真正能读书的,都是大家闺秀,或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而她们的学识,都是由母亲传授,女先生少之又少。   “秋娘。”林渊说,“你好好调养身体,待身体好了,便来给我做账房。”   秋娘讶异道:“账房?”   自古哪有女子做账房的?那都是男人的活计。   林渊十分感性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秋娘一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林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林渊摸摸鼻子,也发现自己感性的不是时候,只好换了个口风:“如今庄子里没人会记账,只好叫你去顶一顶。”   秋娘这才安心说:“东家开口了,奴家自然是肯的。”   当天夜里,二两伺候林渊洗漱的时候,发现林渊正在哼着小曲。   二两端来洗脚水,好奇地问:“少爷,您唱什么呢?”   林渊笑道:“唱曲儿。”   二两:“少爷,您还会这个啊?”   林渊:“来,我唱给你听。”   “刘大哥讲那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二两:“……”   林渊唱完,得意一笑:“怎么样,不错?”   豫剧他就会这一首,这是唯一能完整唱完的,小时候跟着电视学的来着。   二两:“这词儿……”   林渊:“讲的花木兰。”   二两恍然大悟:“讲得是花将军。”   花木兰的故事由来已久,算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   二两昧着良心说:“少爷唱得好。”   林渊笑道:“也就一般。”   二两:“……”少爷似乎当真了,他就这么随口一夸而已。   二两学着林渊唱了两句。   林渊瞪大眼睛看着二两,把二两吓了一跳。   二两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怎么了?”   林渊拍了拍二两的肩膀,叹息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二两啊,没想到你还有一把好嗓子!”   二两稀里糊涂的被夸了,也挺高兴:“是吗?少爷,您再教我两句。”   于是二两把这首花木兰学会了,对着狗子唱了一晚上,导致狗子的梦境里都是这首曲子,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很快,林渊发现庄子里的女人都学会了这首曲子,时不时的哼几句,干活的时候还一起唱。   林渊在听了十多天以后,对这首曲子也麻木了。   于是他又教了二两另一首,苏三起解。   然后耳边就变成了:“苏三离了梧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行,有两首曲子来回着听,总比循环播放来得强。   杨子安回来的比刀哥和朱元璋要早得多,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人和锄头,回来的时候却拖着木车,木车做工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赶着做的,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濒临散架,摇摇欲坠了。   不仅如此,杨子安走的时候带了二十人,回来的时候带着四十多人,其中二十多人是绑着回来的。   不过林渊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就算不绑,这些人也跑不了多远,一个个都瘦的皮包骨了。   其中只有一个最壮实,那也是跟别的相比,就体格来说,还比不上林渊这个不常运动的。   杨子安脸上也带着笑,他从一匹骡子背上跳下来,对林渊说:“我把附近找了一圈,就找到了他们这一伙人。”   林渊:“他们在附近安营扎寨了?”   那个看起来最壮实地男人说:“俺们只是迷路了!”   “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安营扎寨啊!”   “趁俺们睡觉,偷俺们的东西!”   旁边有人说:“我们那叫抢……不对!我们那是计谋!”   被捆着的人悲愤地说:“计谋个屁啊!你们就是趁俺们睡觉,把俺们敲晕了!”   杨子安咳嗽了一声,冲林渊说:“他们有刀,长砍刀。”   林渊看向那群人,他平静的问道:“你们怎么得到的这些东西?”   最壮实的男人冷哼一声:“你问俺俺就告诉你?你把俺当什么人了?”   林渊从推车里拿出一把砍刀。   壮实男人立马改口:“我们偷的!”   林渊:“上哪儿偷的?”   男人:“跑的时候,把城里几个铁匠铺都偷了。”   林渊:“……”他该怎么评价这个做法?   男人见林渊没准备来砍自己,就环顾四周,左右看看,他刚刚没心思打量,现在一打量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农田,还有奇怪的四四方方的大屋子。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棺材!”男人被员工宿舍惊呆了。   他身后的小弟跟老大一样被转移了注意力:“得多大的人才能躺这样的棺材啊?”   林渊:“别说别的,先把他们带去关着,饿几顿再说。”   先要问出来他们之前干过些什么。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流匪没沾过人命的太少了。   结果一问之下,叫林渊大跌眼镜。   原来这群人原先都是脚夫,去城里挣钱,再叫同乡带回去给老婆孩子。   领头的人叫赵五六,算是脚夫的头头,看到情形不对,就招呼着关系好的兄弟们去打铁铺偷了砍刀,连夜出逃,回乡找老婆孩子。   结果一回乡,他们发现家乡一片狼藉,老婆孩子都不见了,只能四处游荡。   虽然有武器,但这群人都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材料,胆子又小,只能四处晃晃,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便宜。   结果晃着晃着就迷了路,被杨子安趁夜敲了闷棍,然后带到了庄子里。   赵五六在棚子里哭诉:“你们把俺们关在这儿,连口吃的都不给,拉着俺们兄弟走了这么长的路,一块豆渣饼都不给俺们吃,还抢俺们的东西!”   “老大,俺们跟他们拼了!”   赵五六瞪了眼小弟:“你说甚!小声些,你没瞅见他们的田,有吃的呢!”   小弟不明所以:“老大,你啥意思啊?我咋不懂?”   赵五六:“哎,俺跟你们说,俺看这地儿挺好的,要是能留下来,俺们就能吃饱了。”   小弟恍然大悟:“老大,还是你聪明。”   赵五六得意了:“那是。”   于是林渊去见他们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个都乖巧无比,果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智慧,这群脚夫出身的人,他们的智慧就是找一个好主家,能吃饱就行。   如果真是杀人如麻的流匪,估计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林渊杀了,然后霸占这个庄子。   “东家!”赵五六热情极了,“俺们都想好了,您让俺们吃饱的话,俺们就给你干活。”   “那些刀我们也不要了。”赵五六小声说,“反正没用过。”   他们都是拿着砍刀砍柴,或是吓唬吓唬野兽。   林渊还是有些不放心:“再待几天。”   赵五六连忙扑上去抱住林渊的腿:“东家!发发善心!好歹给点吃的!俺们饿了几天了!”   林渊忽然想到,让他们饿几顿是自己说的,但他没说饿几天啊,这都三天了,这群人就靠着喝水维持生命,现在还能有力气抱自己的腿都算不容易了。   于是林渊朝外头的人说:“煮点粥过来。”   说是粥,其实除了一点米以外,就是糠和豆子。   饿久了的人不能一下吃太多,所以也克制着分量。   赵五六和小弟们狼吞虎咽,几口就把杂粮粥喝光了,还把碗底都舔了一遍,碗干净的就跟没用过一样,赵五六抹了把脸,虽然没吃饱,但总算不像之前那么饿了,他拍拍肚皮:“东家,您看,叫俺们干啥?”   林渊看着这些皮包骨的人,心里想着,我敢叫你们干啥?   他只能说:“你们先去……嗯……”   赵五六他们专注的盯着林渊,期待林渊接下来的话。   林渊:“嗯……”   您倒是嗯出个什么来呀?!   林渊:“这样,我叫杨二哥来安排你们,你们以后就听杨二哥的话。”   赵五六:“杨二哥?这人谁啊?”   林渊:“就是带你们过来的人。”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那个小白脸可凶了,打人特别疼。   赵五六:“东家……俺们打个商量?”   林渊奇道:“打什么商量?难道你们还想出去当流匪?那也行,你们走。”   “……”   没有武器当个锤子流匪啊!   一群人只能表示自己愿意听杨二哥的安排,一定听杨二哥的安排。   林渊听他们表完忠心,满意的点头:“这就乖了。”   众:“……”   这些人虽然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他们还是知道一些情报的,毕竟一直在游荡,知道的不少,附近的村镇他们基本都去过,按他们的话说,村镇上的人现在都没了粮食,秋收的时候,朝廷下来的人,几乎把粮食全部拉走了。   剩下的,也就够农户们吃个把月。   就算是省着吃,夹着树皮一起吃,最多吃两个多月。   附近的流匪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附近的流匪毕竟人数少,抢抢百姓和一些小地主还好,不可能去碰大地主和城镇。   不想是北方的流匪,人数更多,也更凶悍,什么都敢碰。   晚饭的时候,林渊和杨子安两个人在屋里吃,杨子安也跟林渊说了最近遭遇的事。   喝了一口米酒,吃下一口肉,杨子安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扭了扭脖子以后才说:“我们这算安全的,周遭没有流匪的影子,城墙也快修到一半了,依我看,得到明年,才有流民到这边来。”   林渊也喝了一口米酒,米酒其实更像是甜水,没什么酒精浓度,不过因为需要大米这种珍贵的细粮,所以只有一点点,要不是杨子安回来,林渊根本舍不得喝。   谁能想到呢?林渊在现代的酒桌子上喝酒喝到想吐,现在却希望能喝一口现代的五粮液或者茅台,一口就好。   一口就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我们的存粮足够了。”林渊说道。   虽然说庄子里有佃户,粮食只用上交一半,但因为现在是食堂制度,宿舍不能做饭,所以其实粮食全是存在一起的。   佃户们也不要求要到自己的那五成。   毕竟现在世道成了这样,他们唯恐被林渊赶出去,每天有吃有喝,每隔五六天能沾点荤腥,就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开春,他们还把附近的地又开了一些,秋收的时候,产量是去年的一倍。   把粮仓填得满满当当。   杨子安:“这是好事,明年我们可以再收一批人进来。”   林渊点头,他们确实需要一批士兵,这个打算可以提上日程了。   杨子安说:“明年流民可能会往这边走,朝东南面去的不多,那边的几个城都封城了,流民进不去,里头的百姓也出不来,流匪也会变多。”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渊还有话想说,但又觉得天色晚了,便冲杨子安说道:“二哥若是不嫌弃,今夜就跟小弟我抵足而眠,正好再说说话。”   杨子安也不拒绝,笑道:“叫二两给我打盆水来,我得好好擦擦,一身的汗,还得去拿换的衣裳过来。”   二两去打了水,杨子安直接脱了衣裳擦身,他虽然看着削瘦,脱了衣裳体格倒是很好,胸腹肌十分结实,宽肩窄腰,只穿着亵裤擦拭身上粘腻的汗渍。   林渊看着杨子安,叹了口气。   杨子安闻声转头:“四弟因何叹息?”   林渊捏了捏自己不甚发达的肱二头肌,难过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壮汉。”   杨子安不住发笑:“似刀哥那样?”   林渊不由嫌弃道:“脚臭就算了。”   杨子安大笑:“哈哈哈哈,确实是臭,当年他赖在我家不走,脱了鞋子,我就走了,那味真是——”   “绕梁三日不绝。”   关于刀哥脚臭这件事,看来已经不是秘密了。   林渊躺到床上,看着杨子安背部纠葛的肌肉,羡慕到眼红。   或许他也需要砍砍柴?说不定能练出来。 第30章 030   “上那边去!”士兵甩着鞭子, “把东西搬过来!”   “没吃饭吗?!力气呢!”   做苦工的劳力们身上只穿了几片破布,佝偻着身体, 皮肤黑而脏, 明明不大的年纪, 此时看去却像是耄耋老人, 他们哆嗦着去搬煤, 大气也不敢出。   “这儿有人倒了!”   “没气了!”   士兵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说:“扔外头的坑里去。”   劳力们没有过多的表情,他们埋着头干自己的事, 就像不需要脑子的牲畜。   士兵拿着鞭子, 喝了一口随身带着的酒壶里的酒, 冲周围的人:“把力气拿出来!”   劳力们没说话,沉默着, 如老牛一样任劳任怨。   李从戎看着山坡后的这一幕, 啐了一口,低声骂道:“都是鸟人, 只敢欺负平头百姓, 算什么好汉,好好的人,叫他们折磨的跟猪狗牛马一般, 动辄打骂,便是只狗,好歹也得喂了吃的才忠心。”   朱重八劝道:“刀哥莫急,待天色一暗, 我便去烧了他们的粮仓,届时刀哥混进人群,振臂一呼,自然有人响应。”   虽然李从戎没读过军书,但也知道一句老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他们还是知道的,这里只是一个小煤山,镇守的士兵不多,最大的官不过是个百户,也就是百夫长,手底下的兵百个出头。   但这里的劳力可不止一百。   这些人多是附近的农户村民,一直被押在这儿挖煤运煤,他们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看着士兵们有酒有菜,内心的感觉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李从戎和朱重八换上破衣烂衫,准备天一黑就行动。   “这可真冷啊。”李从戎一身腱子肉,冷得上下牙齿打架。   朱重八也没好到哪儿去,人都是肉做的,都会觉得冷,都会觉得疼。   “刀哥,忍忍。”朱重八说。   天色渐渐暗了,看到人们陆续收工走回棚子里,李从戎才从山坡绕小路下去,他站在棚子外面,有些踌躇不晓得进哪个棚子比较好。   就在李从戎左右为难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李从戎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当他转身,看到的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他麻木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男人打量了李从戎两眼,不咸不淡地问:“新来的?”   李从戎僵硬的点头。   男人拉开棚子门口的破布帘子:“进来。”   李从戎跟着男人一起进去,棚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堆人躺在地上,看到有陌生人,他们抬头警惕地盯着李从戎,但是眼里却充斥着同情。   领李从戎进来的男人指了指一块空地:“你就谁那儿。”   于是李从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这里竟然连干草都没垫,李从戎问旁边躺着的人:“你们不弄点草铺着?”   旁边的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老爷们能叫你去打干草?”   李从戎也不介意被人讽刺,他又问:“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没人回答他。   李从戎自说自话:“我原先在坞城当脚夫,虽然不算什么好日子,但是吃喝不愁,偶尔运道好,还能吃一会肉。”   依旧没人回答。   李从戎抓耳捞腮:“对了,你们的孩子跟婆娘呢?”   说到这个,才有人闷声闷气地回答:“不知道。”   “我没孩子,婆娘可能已经跟人跑了。”   “我爹娘还在老家等我回去。”   “不知道今年家里秋收怎么样。”   李从戎连忙说:“现在外头乱得不成样子,许多人都自卖自身,你们还是得回去看看,家里没个男人,那还不是任人欺负?”   “你以为你来了还走得了?”有人翻了个身,“这里没有走出去的,只有死了以后被扔出去的。”   李从戎眼睛一转:“我来的路上听说,有服役的杀了看管的兵,逃了。”   棚子里很安静。   忽然有人开口道:“当兵的可有武器。”   众人不再说话。   “睡,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李从戎急了:“与其在这里过畜生都不如的日子,为什么不拼一把?总归是个死字,要是拼出来了,至少有活着的机会!”   有人怒斥他:“哪里有这么简单!你以为没人干过?闹事的几个被活活剥了皮!哪怕给个痛快,也比剥皮来得强!”   李从戎愣在当场,没想到这里管事的如此丧心病狂,难道他就不是人吗?心能狠成这样?   “就是不被他们抓住,又能好到哪儿去?”忽然有人小声说话,“我走的时候,婆娘还怀着,我想看看我的娃。”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接着说:“我爹娘年纪大了,就我一个独子……”   “我走的时候,我儿子才三岁。”   一群已经麻木的人,此时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   “说什么呢!”外头有当兵的大喊,“还不快睡!明日耽误了事才有你们的好看!”   这人声音大的很,周围棚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都闭口不言,唯恐遭来一顿毒打。   毕竟就算遭了毒打,也一样要上工。   上了工,干得不利索再遭一顿打,不少人都是这么被打死的。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时候,李从戎大喝一声:“爷爷怕你这个鸟人?!但凡有点胆子,就跟爷爷打一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巡夜的士兵,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刚刚谁在说话!滚出来!”   李从戎:“爷爷叫你呢,孙子!”   当兵的年纪轻,挽起袖子,抽出鞭子:“你等着,我活剥了你的皮!”   不少当兵的被喊声吸引过来。   和李从戎同一个棚子的人害怕的发抖。   就在脚步声接近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粮仓着火了!快来救火!快!”   本来靠近的脚步声便远了。   李从戎转头看着已经坐起来的人,他面色冷漠:“但凡有胆子的,便同我一同冲出去,拼他哥你死我活!待在这儿,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拼一把,还有活命的机会。”   “大老爷们,沦落成畜生,竟不思反抗。”   “男子汉大丈夫,七尺男儿,血性呢!”   “想想你们的婆娘!儿子!爹娘!”   李从戎掀开帘子:“上头的老爷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自己去挣一条!”   李从戎回头一看,却发现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不发一言,站在李从戎身后,李从戎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走出棚子,捡起身边的木头或石头,李从戎赤手空拳冲在最前方,高喊道:“跟他们拼了!”   一群骷髅一样的男人跟在他身后,眼眶赤红,随之高呼:“拼了!”   大约是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其他棚子的人也胆战心惊地走出来。   还有没去救火的当兵的,见李从戎他们一行出来,连忙走过来,甩着鞭子说:“你们干什么!滚回去!否则叫你们好看!”   李从戎却在此时扑上去,他一手抓住对方的鞭子,坐在对方身上,用鞭子紧紧勒住这人的脖子,这人脸涨得通红,双手去抓李从戎的胳膊,腿不停的摆动,嘴里发出“呃啊”的声音。   “干什么呢?你们反了不成?!”又有人走了过来,但这次那些跟在李从戎身后的人却站了出来。   他们一拥而上,对方明显没想到平日乖顺如猪狗的人还会反抗,一时不慎,就被这些人按到在地,被石头砸破了脑袋,瞬间没了气息。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李从戎举着鞭子:“要活命的!要回去见家人的!跟我冲出去!”   当兵的分了一批人手去救火,另一批虽然有武器,但是根本无法跟人数众多的劳力们拼,他们这些当兵的没上过战场,世代都是军户,在下头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真的遇到不要命的架势,心里就先退却了。   然而生死关头,一旦退却,就是一个死字。   这些劳力已经无路可退,如果此时退了,事后被清算,没有一个逃得掉,还会连累家人。   到这个地步,他们就不拼也得拼了。   更何况情绪是会感染人的,周围人都冲上去,不冲的也会冲。   黑夜当中,人们看不到血迹,看不到被鲜血染红的地面,眼里只有仇恨和对面的敌人,劳力们的武器就是随手捡来的东西,有石头,有树枝,还有从已死的士兵手中捡来的刀枪,他们都是普通平民出身,没有战斗的技巧,但是却有拼命的气势。   就像一群饿狼。   士兵就是他们的食物。   此时热血沸腾,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死亡的恐惧,不要命的冲过去,前方的人倒下了也似乎看不见。   头顶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李从戎抬头看去,觉得月亮也是红色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所杀的第一个人。   在胆战心惊之中,他又有了另外的感受。   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奋感。   他终于明白了林渊说的那句话。   “不反,就没有活路,反了,才能活下去。”   李从戎高呼道:“杀!”   在黑暗之中,李从戎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了,他自己的身上也有伤,可他并不觉得痛,他的精神极度亢奋。   然而局势却越来越差。   对方毕竟是兵,就算没上过战场,那也是兵,他们有劳力们没有的武器,当他们聚集在一起,劳力们根本不是对手。   就在李从戎他们越来越劣势的时候,山上忽然传来一声声怒吼,回荡在山间,给人一种人数众多的错觉,那群人从山上冲下来,喊杀声震耳欲聋。   来了!   李从戎拿上抢来的砍刀,朝前方一名当兵的砍去,这些当兵的穿着布衣,身上可没有盔甲,这一刀下去,那人转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杀了自己。   李从戎也借着乌云散去的月光看到了这个当兵的人的脸,一张稚嫩的,带着讶异的面孔。   李从戎咬住牙,他没再去看这个人,而是大喊:“帮我们的人来了!不要慌!是帮我们的人!”   大概是因为最开始就是李从戎冲在最前头,劳力们竟然很听他的话,想也不想就相信了,援军的到来极大的提升了士气,虽然这些援军只是一开始就等在山上的四十人。   李从戎松了口气,看样子朱重八没被抓住。   毕竟他们说好了,朱重八去烧了粮仓以后就上山,带着人冲下来。   这喊杀声让当兵的乱了阵脚,百户布日固德大喊:“他们是虚张声势!不许退!谁退了军法处置!对面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布日固德手里拿着刀:“随我冲!”   李从戎也喊道:“跟我上!”   朱重八他们已经到达了战场,他们的手里都有锄头,比起劳力们,他们的体格更健硕,手臂也更有力。   朱重八对他们说:“就当砍猪砍羊,不要把他们当成人!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男人们大喊:“知道了!”   腥风血雨之中,朱重八在黑暗之中寻找布日固德的身影,布日固德毕竟是百户,他就算冲在前面,身边也围着不少人保护。   朱重八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拿着李从戎交给他的小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感觉,他从没这么恐惧,也从没这么激动过。   布日固德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在喘气的空隙说:“杀光他们!”   然后对身边的人说道:“不用管我,我是大元勇士,这些乌合之众近不了我的身。”   身旁的亲兵闻言,果然散了开来。   布日固德家世代都是军户,靠敌人的脑袋发家,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上过战场的人。   在他看来,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   “百户。”有人在喊他。   布日固德转头,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大约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看来身强体壮,不像是劳力,就自然的认为这是他手里的兵:“干什么?还不去杀敌?”   年轻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我的刀没了……”   布日固德冷哼一声:“成事不足的东西。”   说着,他把自己的刀扔给对方:“拿我的去。”   他自己不止一把刀。   年轻人走近些说:“百户,我怕……”   布日固德不耐烦地斥骂:“没卵蛋的东西!怕个鸟!还不快去!”   “百户。”年轻人殷切地看着他,又走近了几步,“我保护您。”   布日固德冷哼:“我乃……”   这话没有说完,他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布日固德捂着脖子,鲜血不停的涌出,他的嘴里也全是血,张嘴的时候,鲜血从嘴里冒出来。   因为发不出声音,他连亲兵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布日固德跌坐到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朱重八一刀砍下布日固德的脑袋,他爬到一处相对低矮些的山坡上,大喊道:“你们的百户已死!缴械跪地不杀!你们百户已死!缴械跪地不杀!”   擒贼先擒王,朱重八没看过几本兵书,却无师自通的懂得这个道理。   士兵们瞬间乱了阵脚,在他们失神的时候,死亡的屠刀已经落下。   当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才有士兵丢掉武器跪地。   天色渐亮了,这场仗打了整整一个晚上,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所有人才看到这遍地的尸骸,有士兵的,有劳力的,触目所及全是血迹,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哭泣声。   慢慢的,哭声越来越大。   不知道是在哭死去的人,还是在哭自己劫后余生。   李从戎的肩膀和背上都有伤痕,好在伤口不深,他坐在石头上,累得不停喘气。   朱重八叫人把士兵们捆绑起来,这才对周围的劳力们说:“我们有我们的去处,你们若是要回家,现在走便是了,若是无处可去,也可与我们一路。”   大多数活下来的人都选择了回乡,他们还有亲人,还有牵绊。   只有少数人选择了跟他们离开。   李从戎瘫坐在地上,问朱重八:“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重八冷静地说:“把武器带好,煤能拉多少走拉多少走,往回赶。”   马上就要深冬了,他们现在的东西并不足以让他们撑过严冬,必须要回庄子里去,带出来的粮食也快要消耗殆尽,必须要尽早回去。   “知道了。”李从戎说,“我在这儿躺会儿。”   朱重八也一屁股坐下去,李从戎看朱重八的表情,问道:“你就一点都不害怕?”   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烧粮草,他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他还杀了百户,李从戎觉得自己做不到。   朱重八朝李从戎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在厮杀声中反而得到了力量,对于朝廷的恨完全迸发出来,这让他极度亢奋。   想回家的人已经走了,每人离开前,朱重八给他们分了一点豆子,足够他们此时填饱肚子,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跪下给李从戎和朱重八磕了个头,然后佝偻着背离开了这块染血的土地。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只能顺着自己眼前的路走下去。   “虽然没找到铁,但是有煤也不错了。”李从戎此时才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只要有煤,就能把找到的铁锅和菜刀弄成武器,这些砍刀不错。”   这些当兵的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他们停留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开始急匆匆的赶路。   除了原本带出来的四十人,还新增了十多个,这些都是愿意跟着他们走的。   这些人也很快跟原来的四十人打成了一片。   晚上烧火的时候,他们就听着这四十人讲庄子里的事。   “能吃饱呢。”这是最大的诱惑。   “东家不打人。”   “晚上能睡床,还有棉被盖。”   在朱重八给这些人拿来衣服的时候,这些人对庄子的向往更加空前,虽然这些衣服不是棉的,里面塞的是干草,但也是草绒,这可比普通的粗布葛衣暖和得多,更何况他们在这里,可连粗布葛衣都穿不上。   去年冬天就冻死了不少人,他们熬过去去年冬天,也知道今年冬天,他们凶多吉少。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   只要有活命的机会,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白雪纷飞,在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林渊站在窗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南方的雪,跟北方比起来小得多,而且也不是年年都有,只能看运气。   庄子里的人都在惊呼。   “有雪了!今年竟然下雪了!”   二两和狗子想用这么点雪推一个雪球出来,正蹲在外头的地上玩。   毕竟是少年人,玩心还是有的。   林渊看着这些雪,希望明天的收成能够更好一些。   如今粮仓是满的,有两个棚子专门用来养竹鼠和鸭子还有鸡,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庄子就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要是李从戎和朱重八他们能平安回来,并且完成任务,这个庄子就能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   在四地起义的时候,从豪强们手里分一杯羹。   对于未来,林渊的心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他需要时间去思考,也需要时间去实施。   “东家。”   “东家!人回来了!”   “刀哥平安回来了!”   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林渊冲出了房门,他跑得快急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他们平安回来了!   在快要跑到李从戎面前的时候,林渊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完好无损的刀哥和朱重八,不住地喘息。   最后还是刀哥上前一步,抱住了林渊。   “我们这一遭,也算是不负众望了,对不对?”刀哥得意地笑道。   随后他小声问林渊:“不负众望这个词我没说错?”   林渊也笑起来:“没错!说得对!”   林渊冲身后的女人们说:“去抓鸡鸭,今晚都尝尝肉味!”   “有肉吃了!”   “东家说今晚吃肉!”   林渊觉得他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就算什么也不做,脸上的傻笑也停不下来。   正午了,阳光落下,融化了地上不多的残雪。 第31章 031   刀哥和朱重八带着人完好无缺的回来, 极大的振奋了庄子里的人精神,他们带走了四十人, 带回来了四十八个, 原本带走的四十人竟然只有几个受了轻伤, 连重伤也没有, 就连林渊都有些惊讶。   “可吓死我了!”刀哥一回来就原形毕露, 一边喝着林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米酒, 一边说着他们找到煤的经过:“铁矿把守的人太多了,我们只有四十人, 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着停顿了一下, 问林渊:“以卵击石没说错?”   林渊笑道:“没错, 刀哥说得对。”   刀哥得意起来:“我们就没敢过去,不过位子记住了, 对了, 重八还画了那什么图来着。”   朱重八只顾着吃肉,此时抬头说:“舆图。”   “舆图?”林渊和杨子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舆图就是地图, 在任何时代都非常重要, 舆图要画出周围的山水,和重要的地理位子起伏,舆图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绘制的。   朱重八把嘴角的油舔了, 冲林渊说道:“画得简陋。”   林渊:“给我看看。”   朱重八把画在布上的舆图拿给林渊。   林渊看了一会儿——   “这个点是什么?”   朱重八解释道:“那是山。”   林渊:“这个大点的墨点呢?”   朱重八又解释:“大点的山。”   林渊:“这个是河?我看出来了。”   朱重八:“……那一片蛇比较多。”   看来这个舆图啊,真的只有朱重八能看懂,林渊说:“我来重新画,重八你到时候给我解释一下。”   没有朱重八来解释, 真的看不懂。   林渊忽然说:“重八,我有个想法。”   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林渊要说的一定是件重要的事,林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他在人前很少这副样子。   朱重八也放下筷子,他站起身来,站到林渊面前:“东家尽管吩咐。”   “我准备抽一百人出来。”林渊说,“练兵。”   所有人都沉默了,姜桂轻声说:“私兵……这……若是朝廷……”   林渊却说:“我们这儿人迹罕至,朝廷现在可分不出精力来盯着我们,更何况如今我们有藤甲,有武器,也是时候练兵了。”   朱重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抱拳道:“东家所托,莫敢不从。”   林渊上手扶了一把朱重八:“就叫虎豹队,你当队长。”   杨子安忽然轻咳了一声。   林渊明白他的意思,却依旧对朱重八说:“重八,换个名字如何?”   朱重八奇怪的看着林渊。   林渊却说:“我有一名赠你。”   “朱元璋如何?”   朱重八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再次看向林渊,眼神却截然不同,那是充满了锐利杀意的目光,但这杀意却不是冲着林渊。   “东家的意思,我明白,有朝一日,必杀尽狗贼!”   其他几个人除了杨子安以外,都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刀哥小声问杨子安:“二弟,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杨子安轻声说:“朱元璋,取“诛元之璋”的谐音。”   只是为何四弟对朱元璋抱有此般厚望呢?   杨子安百思不得其解,夜里站在林渊门外,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敲响林渊的门。   “杨二哥站在这里做甚。”二两正巧端着洗脚水过来,他推开房门,冲林渊喊道,“少爷,杨二哥有事找您呢。”   于是正在踌躇的杨子安只能走进林渊的房间,屋里烧着碳,窗子开了一半,入冬之后夏秋烧的那么多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林渊仔细吩咐了人们,烧炭的时候必须开着窗,否则是会要人命的。   庄子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听林渊的话,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去细想。   林渊有时候也觉得,他们活得是挺轻松的,什么都不去想,东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用为明天吃什么发愁就行。   需要思考的,也就自己一个人。   哎。   “四弟。”杨子安等二两离开后才问出心中的疑惑,“练兵的重要性我知道,但为何叫朱重八去当队长,此人毕竟刚来不久,我瞧不出他的深浅,不若叫刀哥为正,他为副?”   林渊再次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没有杨子安的顾虑呢?   但是问题在于,朱元璋这个人,他在成为帝王之前,是一个优秀的,无可比拟的军事家。   能和朱元璋比一比的,只有陈友谅。   只是朱元璋的运道,比陈友谅更好。   和当皇帝相比,他在战争领域的优势更加强大,许多人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但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多,可朱元璋就是能真人演绎这句话的意思。   在他经历的许多重要战役中,朱元璋的决策几乎和所有人背道而驰,但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林渊顾忌的是,如果刀哥为正,那么在关键时刻,他因为大多数的人意见而否定朱元璋的建议,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知道朱元璋以后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成为郭子兴的手下,但是现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朱元璋真的要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林渊冲杨子安说:“走一步是一步。”   杨子安虽然不知道林渊想的是什么,但他从林渊的眼神中看出了林渊的坚定。   “四弟。”杨子安坐到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何如此心急?”   林渊愕然。   他该怎么说?如今已经是至正九年,距离刘福通起义还剩两年,而此时的方国珍已经降于元朝,正等待时机复反,徐寿辉也是两年后起义。   时间不等人,兵荒马乱的日子近在咫尺。   如果没有武装力量,怎么在乱世中立足?   “方国珍的事,二哥恐怕不知道。”林渊说道,“去岁,一名叫菜乱头的人反元,有人告发方国珍与此人勾结,方国珍便杀了此人,逃入海中,聚千人起义,夺了海运漕粮。”   杨子安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他专注的看着林渊:“然后呢?”   林渊又说:“他俘行省参政朵儿只班,请降了。”   “如今民间民谣,二哥可曾听过?”林渊忽然转了话头。   杨子安:“什么?”   林渊:“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杨子安反复的念着这民谣,最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元朝,气势已尽,大势已去了。”   “举起反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林渊认真的看着杨子安,“我们必然也会举旗。”   杨子安:“四弟,你若有事吩咐,为兄但凡眨一下眼睛,便不叫杨子安。”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培养一支武装部队,就必须要下本钱。   林渊也不指望一百人的军队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招贤纳士,肯定是要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身的军事实力提高。   人数是关键性的决定因素。   如今庄子里壮年男性共有一百四十名,但庄子还得种粮食,这也是需要人手的。   林渊越发觉得人少。   他对杨子安说:“二哥,我得让人出去一趟。”   他得去找人。   杨子安:“哪里去?”   林渊负手而立,看向窗外的远方。   “泰州兴化。”   他要找到找张士诚,找到史书记载中的“十八条扁担”。   此时的张士诚应该还在盐场。   林渊想要积累实力,在必要的时候,攻下兴化。   而张士诚他们就是领路人。   此时的张士诚应该还在压迫之下,在缝隙中生存,带他们离开的可能性很大。   “叫谁去?”杨子安忽然说,“你不能去。”   林渊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去。   他去了,庄子就会乱。   毕竟现在庄子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听他的话。   “我去。”杨子安站起身来,“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看重朱重八,好叫你知道,我杨子安也不是吃白饭的人。”   林渊本来也正头疼人选,现在杨子安主动站出来,他思考一会儿以后,确实觉得杨子安是最适合的人选。   别的不说,杨子安有文化啊!   而且也不是书呆子,更重要的是,杨子安知道变通。   林渊:“二哥,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到时候记得去白驹场,寻一个叫张士诚的人,若能带回来最好。”   杨子安:“此人有何特殊之处?”   林渊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想来他如今过得不算太好。”   这下杨子安明白了。   他觉得是林渊再次善心发作,不过杨子安也习惯了。   总之,这个答案是把杨子安糊弄了过去。   既然说要练兵,自然得着手安排,一百四十多壮年汉子,挑了一百人出来,虽然现在还没有炼铁,但是包括之前杨子安缴匪时带回来的砍刀,以及刀哥和朱元璋抢来的武器,给这些人装备是足够了。   练兵不是件简单的事,林渊懂的不多,在现代的时候也就知道当兵得做体能训练,还有纪律性和服从性。   朱元璋虽然是将才,但现在的朱元璋也才刚刚起步而已,他管的最多的,应该是地主老爷家的牛,管人还是头一遭,虽然雄心勃勃,但是管了几天,还是没管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这些人要么是走夫,要么是农户,没当过兵,更不懂什么是纪律性。   于是林渊就只能自己上阵了,反正照本宣科,能成当然最好,不能成就再想办法。   最先要练的是服从性,先有服从性,才有之后的一切。   林渊站在搭起来的台子上,对下头的人说:“我喊冲的时候,你们就冲向我指向的地方,明白了吗?!”   下面的人大喊:“明白!”   行……不管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反正只要看得懂手势就行了。   林渊这天基本就是叫他们到处冲了。   冲到最后,这群人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却被刀哥和杨子安强行喊起来,继续跑。   到了第二天依旧如此,连续一周都是这样。   到了第二周,当林渊举起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手,当他指向某个地方,还没有发出号令,他们就已经冲过去了。   服从性其实是很难培养的,林渊现在做的,是让他们形成条件反射。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完成指令。   然后才是让他们拿起武器,不过他们的攻击对象是不会动的树桩子。   林渊指向哪边,他们就朝哪边砍,直到树桩被砍倒为止。   这样一天天机械性的训练,这些人的服从性倒是增加了不少。   朱元璋跟林渊坐在一起,两人在夜空下谈心,倒是很有那么点闲情雅致,朱元璋问道:“东家,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法子?”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渊想了想,说道:“书上看来的。”   朱元璋瞪大眼睛:“书上还说这个?”   林渊笑道:“孙子兵法。”   朱元璋叹了口气:“常听人提起,却难得一见。”   在这个时代,书籍是奢侈品,被上层垄断,下面的人连字都不认识,更别提念书了。   朱元璋虽然识字,但他的字是在皇觉寺里识的,寺里的书,自然不可能有兵书。   兵书的重要性不用赘述,历朝历代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当权者,都不会放任这种书在民间扩散。   林渊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子,朝廷管着这个,正常的很。”   朱元璋不明白:“为何?”   林渊:“历朝历代,重文轻武的多,为何?”   朱元璋认真思索了一阵:“从武若无战乱,难以建功立业。”   林渊笑道:“太平年间,武力强盛的是少数,但凡皇帝,大多是沙场起家,怕的就是如同自己推翻前朝一样,再被新人推翻。”   “然而如同宋朝,空有钱粮,不过是待宰的猪羊。”   “读书人多,就安定。”   朱元璋不解:“许多读书人不事生产,靠祖产维生,阖家供养都不一定能当官,这又是为的什么?”   林渊记得自己以前看过这个问题,下面还有大神的讲解,便依葫芦画瓢:“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叫他们拿锄头都拿不动,又拿什么造反呢?他们不必生产,只要读书的读书,种地的种地,行商的行商,天下就能太平。”   “你要是皇帝,你能容忍下面能人辈出吗?”林渊又问,“你要是皇帝,你就不害怕哪天这些人聚众推翻了你?”   “上头的人,把百姓当做牛羊。”   “官员当做牧羊之犬。”   “皇帝就是羊犬的主人。”   林渊冲朱元璋笑笑:“其实这个说法没错。”   朱元璋看着林渊。   林渊又说:“上位者的仁慈,有时候才是一种残忍,国就是个巨大的羊圈,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自然太平。”   朱元璋忽然问:“东家,你也把庄子看成羊圈吗?”   林渊一愣,他怅然地看着夜空,摇头叹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是我了。”   皇帝是老虎,一山从来不容二虎,所以多少皇帝在上位后,把跟随自己的老部下砍了。   “回去睡。”林渊站起身来。   朱元璋也站起来:“东家,我有最后一问。”   林渊:“问。”   朱元璋:“为何叫我做虎豹队的队长?刀哥不是更合适吗?”   林渊说道:“刀哥有别的位子,至于为何叫你做队长,你以后会懂的,只希望你懂的那一天,不是你离开的那一天。”   朱元璋更加疑惑不解:“离开?”   林渊笑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说完这句话,林渊拍拍朱元璋的肩膀,向屋子走去。   只留下朱元璋一人独自站在夜空下。   员工宿舍里,累了一天的李大揉着脚,嘴里抱怨道:“天晓得当兵这么累。”   旁边的室友也跟他同样劳累,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好歹吃得饱,也不用干别的活,我以前听说,当兵的也没多少粮食。”   “我们不会跟人打?”李大忽然问。   宿舍里的人不出声了。   过了半响才有人说:“兵就是要打仗,才叫兵。”   李大吓了一跳:“我还是想种地,我不想去打仗。”   有人笑他:“你以为我们想啊?”   “但是东家说了,如果我们只知道种地,等流匪打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唯一的用处就是杀了吃肉。”那人对林渊很是信服,“东家说得对。”   李大叹了口气,道理是这样的,但是谁想打仗啊。   然而第二天,李大还是得套上自己的藤甲,拿着刀去列阵,这几天不练指令了,而是练“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的站着,谁要是动一下,所有人都得多站半个时辰。   先不说被罚,如果真有人动了,其他人就先得恨死他。   到了这一步,练得就是纪律性的。   站姿练得差不多了,就要开始锻炼体能,长跑、俯卧撑、蛙跳等等,总之是林渊能想到的,全部让他们做了。   每每到了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像条死狗。   也不是没人不满,但是一有人不满,旁边的人就会教育他。   “你如今有吃有喝,累点又怎么了?往年饿着肚子秋收都过来了,如今我看你是日子好过,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就是,就仗着东家心好,我看啊,东家就该把你从庄子扔出去,我瞧你能在荒郊野外活上几天。”   “还是扔出去的好,免得带累了我们。”   被教育的人只能悻悻然的低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旁边的人才满意。   倒也有人真的以为林渊心好,到训练的时候还不从床上爬起来,赖着不动,有人拉也死赖着不出来。   汇报到林渊那,林渊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不想待了,那就赶出去。”   汇报的人正是李大,他在林渊冷漠的眼神中读出了林渊不会更改心意。   “我不信!”赖着的那人不断挣扎,“东家不可能赶我走!带我去见东家!我要问个明白!”   李大叹了口气:“你不必去问东家,东家不会见你。”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有人小声说:“东家那般的好心肠,不会真赶的,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就是,你快说你知道错了,东家肯定会原谅你的。”   那人大喊起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东家!东家!”   李大带着人,把那人架出了庄子,庄子周围都没有人烟,活下去的难度很大,但也不是毫无希望,但就算活下去了,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尤其是在冬天。   那人直到被架出了庄子,还不相信自己真的被丢了出来。   “我要见东家!李大!李大害我!”那人还在吼,声嘶力竭,“我不过就是起晚了那么一会儿!”   李大把他丢到一边,冲他说:“你也不必想着再回到庄子里去,东家说了,你若是回来,就打一顿再丢出去。”   那人一脸茫然:“我不信,东家不会这么狠心,我不信。”   围观的人不少,他们其实也不信,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觉得这是吓唬人而已。   “还是信的好。”林渊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他穿着一件棉衣,脚步不疾不缓地走过来,他看向眼前这些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一向脾气好。”林渊说。   没人说话。   林渊:“但凡觉得训练辛苦,不想训练的,现在站出来。”   “我给你们机会,站出来!”   没人敢动。   林渊冷笑道:“好日子过够了,不想过了,走就是,我不拦着。”   “想取代我的,现在也站出来,砍了我这颗头,这庄子就是你的。”   “你们不想训练,去外头,日后你们功成名就,我也绝不去说三道四。”   “这是头一回,只是赶出去。”林渊环视这群人,“再有下次,就是打断腿赶出去。”   林渊:“现在想走的,我给一袋豆粮,去留你们选择。”   李大咽了口唾沫,他也听见了旁边人咽唾沫的声音。   这个时节,就算有豆粮又怎么样?   林渊:“粮食,我有,肉也有,衣食住行从不用操心,若是即便如此你们都不能满足,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指挥者的威严,是绝对不能被侵犯的。   一旦威严被打破,将无人再惧怕他,光有爱戴是不够的。   人们总是容易得罪一个好脾气的人。   却绝不会去触犯一个严酷者。   他可以适当的给些好处,发散善心。   但也绝不能让人觉得他软弱好欺。   一旦人们发现抗拒他的指令不会有任何惩罚,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林渊站在那,他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陌生过。   可他也知道,这是必经之路。   绕不开,也躲不掉。 第32章 032   日照晴空, 林渊送杨子安走到树林边,这次杨子安是轻装上阵, 只带着两个人一起去兴化, 他们得伪装成小客商, 为此林渊把唯一的牛车交给了杨子安, 还给了杨子安一笔他本就不多的银子。   “保重自己为重。”林渊紧握住杨子安的手。   每次有人出去, 他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的掉在那儿。   谁也不知道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之前能平安回来,不代表以后也能。   运气这个东西, 是最说不准的。   杨子安也反握住林渊的手, 用力一握之后便翻身坐上牛车, 临行前冲林渊说:“刀不见血,不是好刀, 兵不杀人, 不是好兵。”   待杨子安走远之后,林渊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经过一天的思考之后, 林渊叫来了朱元璋。   朱元璋近来正和那些“兵”同吃同住, 打成一片,有人服他,也有人不服他, 这都在林渊的意料之中,人都是复杂的,各有各的思考方式,把兵拆开, 就是一个个人。   “既然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动真格的了。”林渊说,“这次我同你一起,带人去找附近的流匪。”   朱元璋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正该如此!”   林渊点头:“我们明早出发,早些出发。”   “也就不用吃早饭了。”林渊又说了一句。   朱元璋一愣,颇有点难过的说:“看来我今晚该多吃一些。”   林渊笑了两声,就与朱元璋分开,各回各的屋子。   虽说饿着肚子打仗有些不人道,但是第一次去剿匪,林渊觉得还是保险一些比较好。   他忘记自己从哪儿听来的,打仗前夕,士兵是吃不饱的,只有在庆功宴上才能吃饱,为了肚皮,士兵们也得拼命战斗。   他想试试这个方法,但是又有些担心,所以只是不给一顿早饭。   这夜林渊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里全是厮杀的场景,等林渊早上从床上醒来,看着从窗口照射进的光芒,一抹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当他穿戴整齐,走出屋子,离开修建了一半的城墙后,看到的就是已经列队整齐的士兵们。   他们个个都穿戴着藤甲,手里拿着武器,抬头挺胸,气势高昂,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今天将要去干什么,但除了一点恐惧以外,更多的则是激动,他们自己也清楚,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就是检验的时候。   更何况他们有藤甲,有武器,脚下踩着的是女人们熬夜赶工做出来的厚底鞋,走在路上,就跟走在云端一样,也不用担心脚下湿滑。   因为没有马,所以只能徒步前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竹筒做的水壶。   食物只能就地取材,林渊也跟着他们一起啃着能吃的树皮。   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知道哪些树的树皮能吃,剥下皮来,皮上附着着一层白色的东西,这层东西是可以吃的,虽然没什么滋味,要吃许多才能填饱肚子,但是聊胜于无,嘴里有点东西,人们就能有些安慰。   他们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日落之前看到了一个寨子。   流匪们占山为王,不听朝廷的号令,靠打家劫舍维生,抢夺壮年男子和女子。   他们会让这些年轻男子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为害乡邻。   而女子们则会被他们关着,如果长得漂亮,被地位高点的看上,还能过得好一些。   但如果长得一般,没被看上,就会沦为流匪们泄欲的工具。   这一天林渊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生火,只是在隐蔽的地方观察着这个寨子,虽然是个土匪寨子,但是意外的是分工倒很明确,有瞭望台,也有守夜的人,晚上也燃着火把,寨子搭的是棚子,但并不简陋,相反,和普通民居比起来算得上是奢华了。   大致的人数在三百人上下,算是一个中型寨子。   不过他们的武器不多,观察了一天下来,发现带刀的人不超过五十个,更多的人手里拿的是木棍。   林渊小声跟朱元璋商量:“只能攻其不备。”   他们几乎花了一周的时间观察这个寨子。   这个寨子每隔两天会有一批人下山,回来的时候会带着不少物资,看样子就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有时候也会带着女人上山。   这一批人大约能有近两百个,留下一百多人守寨。   在没有任何远距离精准通讯方式的现在,如果他们趁着这些人下山的时候攻过去,寨子里的人根本没有办法通知已经下山的人。   “叫五十人绕后,五十人正面突进。”林渊用手指在地上画下来这一块的地形,他画的简陋,但是朱元璋也能看懂,“你看,这里是他们寨子里最大的屋子,寨主应该就住在这里。”   “虽然不能确定寨主当时在不在寨子里,但是从这里突进,是最快的。”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说到:“我领人绕后。”   林渊:“我带人正面突进,我这边一旦有响动,你就要尽快了。”   朱元璋:“明白。”   现在的朱元璋也还在学习的阶段,林渊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林渊有一点好处,就是在现代得到的知识。   现代人比古人强的一点就在于,现代人从出生,就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资讯,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而古人,却缺少这些财富,现代的高铁速度是多少?古代的马车速度又是多少?   林渊苦中作乐的想,自己这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   又等了两天,终于到了林渊决定出击的日子,他在给士兵们做动员讲话,他指着寨子:“那里有食物,有肉,有酒,只要打下来,那里的东西就全是你们的,你们不仅能吃饱喝足,还能带回去跟家人朋友一起享用。”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   林渊不过这么一说,他们却似乎已经闻到了肉味和酒香。   这里头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喝过酒。   酒是需要细粮酿造的。   “那里面还有女人。”林渊说,“只要把她们救回去,说不定明年你们都能抱上大胖小子。”   士兵们的眼神更加狂热了。   底层人民的追求是什么?吃饱喝足,再有个媳妇,生个娃,这就是至高无上的追求了。   此时有人问道:“东家!一人分一个吗?!”   林渊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是买东西,还一人一个?救回去她们就是庄子里的人,你们天天都在庄子里,还没自信自己能俘获佳人芳心?”   他可不希望自己这只小小的队伍跟那些山匪一样。   女人们愿意嫁人,和这些大头兵过日子,他赞成。   她们要是不愿意嫁人,他也赞成,毕竟女人也是劳动力,也能种地做衣,多多益善。   士兵们眼里冒着绿光。   现在庄子里的女人太少了,而且他们还是分开做工,不过自从他们开始训练以后,女人们就经常过来看他们。   还会讨论谁看起来更威武,谁的身姿更挺拔有气势。   他们里头最厉害,表现的最好的那一个,现在在庄子里已经有相好了。   叫旁的人眼红的不行。   总之,在各种诱惑下,这些新兵们激动急了。   好像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拿下这座寨子,他们就能走上人巅峰。   下山的人一般是第二天早上回来。   天色一晚,林渊看到寨子里的人陆续回去睡觉,便和朱元璋兵分两路,向寨子进发。   训练了这么久,这些新兵别的不说,服从性还是很高的。   但是战斗技巧,永远不是教就能教会的,冷兵器时代,和人对拼靠的是经验。   他们在黑夜中进发,但是这么多人肯定不会被瞭望台上望风的人忽略。   那人匆忙大叫:“有敌袭!有敌袭!快起来!”   林渊这时已经带着人冲到寨门口了,这个寨子的大门非常简陋,毕竟土匪们也没有多少用于建筑的资源,也不是这方面的人才,能弄出寨子里的那些屋子,肯定已经费了不少功夫。   林渊在闯进去之前还是按照惯例喊了一声:“缴械不杀!”   里面的人也喊:“缴你奶奶个腿!”   既然对方不愿意投降,那就只能硬冲了,林渊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手有些抖,但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总有一天是会上战场的,他不可能一直躲着,他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冲进去!”林渊指向寨门。   之前训练出来的服从性第一次展现出了它的魄力。   林渊刚刚伸出手指,这些人就已经大吼着冲了进去,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   完全看不出他们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这些人中,有之前和朱元璋以及刀哥去攻过煤场的人,这些人最为勇猛,他们见过血,不怕血,只要一想到赢了之后能得到的好东西,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正因为有他们,所有另外一些上次没去的人也被激励了。   林渊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林渊也穿戴着藤甲,他看不清对面的人长什么样,只能看到大概的体型,他手里握着长刀,用力的劈砍下去,劈了个空。   对方却也已经欺身而上,劈砍上来。   林渊中了一刀,但好在有藤甲保护,除了钝痛以外,并没有被砍破皮肤。   就在对方诧异的一瞬间,林渊咬着牙,举起刀,他现在的力气不能跟人硬拼,只能取巧,他缓缓下蹲,趁对方再次冲过来的时候直冲起来。   等林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的脖子已经被他划破了。   林渊没有再去看,他手里握着刀,再次冲对方喊道:“缴械不杀!”   这次却没人回答他了。   他的耳边只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武器刺入皮肉的的细微声响,林渊深吸一口气。   就在此时,山寨后面也传来了人声,那是朱元璋的声音。   “杀!”   无数个杀字从他们的嘴里喊出来,林渊这边的人也受到了感染,纷纷提刀大喊。   气势惊人,明明只有一百人,却硬是喊出了一千人的气势。   有时候,拼的就是气势。   林渊明显感到对面的人开始踌躇了。   人心一旦畏惧,一旦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动作就会变得迟钝,他们的脑子里会有更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在战场上,动作的迟钝,就会招致死亡。   林渊喊道:“冲过去!”   他这边的人果然就像无数次训练的那样,直冲了过去,像一头蛮牛,勇猛野蛮。   虽然有藤甲的保护,可林渊还是受伤了,他觉得自己背后火辣辣的疼,但是却没有反手去摸,如果他发现自己身后全是血,说不定没等敌人动手,自己就先倒下了。   没事的,林渊对自己说,有藤甲,就算受伤了也一定不严重。   当对方最后一个人倒下,林渊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因为有藤甲保护的原因,他们这边大获全胜,除了几个重伤和四十多个轻伤以外,还有近五十人完好无缺,连一点伤都没有。   朱元璋看起来比林渊精神多了,他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藤甲上有刀痕,不过并不重,显然他没有让对方砍实。   “东家,你背上……”朱元璋指了指林渊的后背。   林渊转过身去,叫朱元璋帮自己看看:“伤口深不深?”   朱元璋用小刀挑开棉衣,笑道:“不深,浅着呢,就划破了点皮,你等我去找点草药给你敷上。”   林渊:“冬天有什么草药?”   朱元璋愣了愣。   林渊叹了口气。   只能这么搁着了,运气好自然能好,运气不好就死于破伤风。   五五开。   他们必须得趁夜收拾战场,明早那些下山的匪徒就回来了。   所有士兵在空地列队,林渊让他们不能对被匪徒们关押的女人和孩子无礼,专注物资就行了。   事实上这么土匪还是很有钱的,破烂的金器银器有不少,还有几幅画,不过这个时候画不值钱,女人们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共有三十多人,不少人都怀着身孕,衣不蔽体,屋子里面全是臭味,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们的神情还是非常恍惚。   甚至当兵的叫她们出来,她们都是麻木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走出来。   就着火光,林渊看清楚了这些女人们。   她们蓬头垢面,几乎每个身上都有伤痕,有些脸上都有。   有接近二十个都是大肚子,抱着肚子看着林渊。   林渊能看清她们脸上的迷茫。   古代啊,讲究的就是清白,她们基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从小接受的就是洁身自好的教育。   许多古代传记中,女子被玷污后,大部分都悬了梁。   但这是她们本人的选择,还是家族的选择,那就不得而知了。   “找间干净的物资,先把她们带进去。”林渊吩咐旁边的李大。   李大“哎”了一声,带着女人们去了另一间屋子。   这下林渊终于开始打量那些被捆起来的山匪了,这些人已经怕了,从来只有他们杀人的,如今他们却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肉。   有人求饶道:“好汉,好汉饶命,我是被他们逼的,我也不想当山匪,好汉!我上有老,下有小,好汉!”   林渊拿起一把刀,放在求饶之人的脖子上,对方瑟瑟发抖,胯下一凉,林渊闻到了一股尿骚味,这人已经被吓尿了。   然后他收起刀来:“我问你,下山的人共有多少?”   那人连忙应答:“百来人。”   “下山去干什么?”林渊又问。   那人咽了口唾沫:“去拿粮食……”   林渊的刀割破了这人脖子上的一点皮。   于是这人再次高呼:“好汉!是抢!他们下去抢粮食了!”   林渊:“一般什么时辰回来?”   “巳时!”   巳时是早上的九点到十一点,林渊点头。   林渊又问:“你看看你周围,有谁杀人最多?指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被捆住的人连忙大喊:   “三子,你可不能乱指啊!”   “三子,我去岁还给过你一块肉呢!”   “三子!”   这个叫三子的人穿着简陋,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更恨上头作威作福的人。   三子眼睛一闭一睁,林渊用刀砍断了束缚他的绳子,叫他去认人。   三子环顾四周,这些人都跟他一样,手里沾着人命,他走向距离他最远的一个人,这人穿着棉衣,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匪徒,他冲林渊说:“他是我们的四当家,他杀人最多!”   “有人反对吗?”林渊问那群山匪。   没人说话。   林渊说:“那好。”   这两个字刚落音,林渊就已经手起刀落,要了这人的命。   他的力气不够,补了两刀才砍下人头。   “呕——”   看着这一幕的兵,有几个吐了出来。   林渊下手的时候闭着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也差点吐了,他深吸一口气,鼻尖全是血腥味,还有尿骚味,又有几个被吓尿了。   这群人虽然杀过人,但没砍过头。   尤其是看着以往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的头被砍下来。   “没有求饶。”林渊叹了口气,“还算是条汉子,可惜走了弯路。”   三子已经跪倒在一边了。   朱元璋冷漠的看着那颗人头,冲林渊说:“东家,我们该做部署了。”   林渊点头,他又看向那个叫三子的人。   “三子,站起来。”他命令道。   三子双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林渊问他:“想活着吗?”   三子使劲点头:“想!”   他现在已经泪流满面了。   拿刀对着别人,和被别人架着刀,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林渊朝三子笑了笑,在三子的眼中,这个男人就像从黑夜中走出来的罗刹。   三子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这一个晚上,他们都在整理这个寨子之前的东西,和他们还没有吃完的粮食。   不得不说这寨子还是有点存粮的,不仅有粗粮,还有不少细粮,熏肉也有不少。   甚至还有黄酒。   林渊叫人把这些都捆到板车上,足足困了六辆板车——当然是寨子里的,他们自己轻装上阵,别说板车,就是行李也没带。   “等天亮,我们把他们剩下的人一网打尽,你们就能敞开肚皮吃。”林渊大声喊道。   众人就跟疯了一样大吼。   “必拿下他们的首级!”   “杀了他们!”   “吃饱饭!”   重伤的那几个被安置到了房间里,林渊叫人给他们清洗伤口之后缠上了干净的布条,至于他自己——伤口太浅,没怎么流血,现在都已经没感觉了,用水洗了洗以后,布条都没有缠。   那些下山的人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连夜赶路,渴望着回到寨子里好好吃喝一顿,然后睡觉,精神是最松懈的时候。   林渊和朱元璋留了十人在这里,叫他们看好被捆住的人,带着剩下的人去打伏击,杀他个出其不意。   三子也被带上了,毕竟他更清楚寨子里的人会从哪里上山。   “如果他们没来,我就要了你的命。”林渊压低嗓音,冲一旁的三子说,“若你暴露我们,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三子瑟瑟发抖,如果秋日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树叶。   耳边终于传来了动静,林渊惊讶的看向朱元璋,朱元璋的表情也跟林渊一模一样。   这群山匪,竟然有马!   三子小声说:“有、有五匹马……”   现在没时间问这些马是哪里来的了,那可是马啊!   林渊打了个手势,然后狠狠挥下。   他的兵们如同饿虎一样扑了出去。   林渊也冲了出去。   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吃得好喝得好,没有饿肚子,体力跟得上,不会拖后腿。   马背上的驮的不是人,而是粮食!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被竟然以后,这些马开始慌乱的发出叫声,而马后的山匪们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拿起了武器。   只是这时候已经劳累过度,懈怠了山匪,怎么可能打得过等了一晚上,脑子里只想吃东西的林家兵?   “来者何人?!”山匪群中有人发出吼声。   林渊也喊道:“取你性命的人!” 第33章 033   一场混战, 但对方现在筋疲力竭,林渊这边却气势高昂, 两方短兵相接, 山匪的落败是预料之内的事, 当对方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 林渊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觉得这一天把他两辈子的体能都花光了。   冷兵器时代, 体能的消耗比现代快得多。   “清点了吗,有多少人?”林渊在山匪的寨子里处理伤口, 他的后背, 手臂和大腿都有或深或浅的伤痕, 只能用清水清洗后缠上干净的布条。   林渊:“疼疼疼疼!”   朱元璋笑道:“马上就好了,东家, 就你这身皮肉, 下回还是叫我一个人来。”   林渊也笑:“总不能一辈子躲着。”   朱元璋:“又有何不可?我看那些老爷们,遇到事的时候可从来都是派手下的人去做, 从不自己上。”   千金之子, 不坐垂堂。   林渊没想到朱元璋还懂这个道理。   虽然他是用大白话说的,但林渊还是叹了口气。   “共二百六十四人,死了一百来个, 还剩一百二十一人。”朱元璋说道。   林渊:“头目呢?”   朱元璋说道:“全砍了。”   林渊点点头,他知道朱元璋做的是对的,只有这样,那些中下层的土匪才会听话, 林渊深吸一口气:“把东西整理好,我们休息两天再回去,今天用细粮做饭,肉也多切些。”   土匪们可有熏肉,鸡鸭鱼都有。   鱼是咸鱼,他们手里的盐还不少。   看着这些战利品,林渊竟然觉得打劫土匪是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竟然有这么多。”林渊的手里捧着脱好壳还带着点糠的大米,这些米没法跟现代的比个头,但是也有大米独有的清香,林渊嚼了一颗生米,确定这是今年的新米,不是陈粮,心情越发好了。   原本正在休息,精神颓靡的林家兵瞬间来了精神,双眼赤红的看着林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上去群殴林渊。   林渊又说了一句:“还有熏肉吃!”   “啊啊啊啊!”   “白米饭和肉!”   “天哪,这是地主老爷才能过的日子!”   对于他们来说,米饭和肉都是奢侈品,偶尔能吃一次,就是比过年还要好的日子。   因为是一群糙老爷们,没有几个会做饭的,林渊只能叫山寨原本的厨子去做,旁边有三个大汉盯着,那厨子哆哆嗦嗦地做完了饭,自己乖巧的伸出手,再次被绑上。   天地良心,他一个厨子,原本是给一个商户人家做饭的,这群山匪把人家给抢了,顺便把他这个厨子也抢上了山,他这辈子就杀过牲畜,没杀过人。   但他不敢说话,只敢待在人群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们用着山匪的碗和厨具,吃着山匪的肉跟米,一个个吃的喷香,就是受重伤的那几个,也挣扎着爬起来,让战友给自己喂几口,一边吃还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群山匪。   东家说了,他们这些受重伤的,回去以后可以养病,什么时候好了才干活,没好之前吃的跟别人一样,不会少一点食物和好处。   这可是他们没经历过的,以前在地主老爷家干活,生了病,老爷可是不给粮食的。   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庄子受的伤,所以庄子该给他们优待,他们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受伤了,不能干活了,东家会不会把他们丢出去自生自灭,不叫他们浪费粮食。   自从林渊表态之后,他们就安心了。   毕竟跟着林渊这么久了,他们都觉得林渊是条汉子,吐口唾沫都是钉子,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   “这一百多个都带回去?”朱元璋问道。   林渊点头:“带啊,这些东西还要人拉呢,伤员也要人抬,总不能叫我们的人打了胜仗还受累?”   朱元璋有些纠结:“他们若是不服……”   林渊冷笑一声:“他们做事,我们的人拿着刀在旁边,这样他们都还能逃的话,那也该我们倒霉。”   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放下心来:“说得也是。”   “真香啊。”吃饭的林家兵满足的叹了口气,珍惜的吃下一口米饭,细嚼慢咽,唯恐吃快了品味不到美味。   李大吃了一口熏肉,都不敢唧嘴,唯恐肉香从齿缝间散出去,自己吃着就没那么香了。   他们都不说话,埋头苦吃,颇有一点要把肚子撑爆的架势。   旁边的土匪们又惊又惧还馋,低着头闻着味,表情如丧考妣。   他们的肉啊……不对,好像他们也吃不到这些肉,肉都是当家们和当家的亲信吃的。   他们连白米都一定吃得上。   土匪们一边馋一边想,要是现在能有一块肉吃,就是下一瞬死了,那也划得来。   可惜的是,即便他们下一瞬要死,现在也吃不上一口肉。   吃饱喝足,一群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剿匪行动的林家兵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寨子里,一边剔牙一边吹牛。   “我看土匪也不是很厉害嘛,我们这些人以前可就只拿过出头,只晓得耕地,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难道还真能跟朝廷打?”   “朝廷根本就不管他们。”   “就是,他们才几个人。”   膨胀的林家兵们越来越离谱,林渊觉得只能回去给他们加大训练力度,不能叫他们尾巴翘上天,要是真的膨胀过头,以后遇到了强大的对手,那不就是露出小辫子叫人家抓吗?   一支膨胀的队伍,是不会有出路的。   在寨子里休息了两天,伤员们情况稳定以后,他们就走上了回庄子的路。   体力活都是“俘虏”们在做,林家兵只需要在一旁拿着刀站着就行。   那些被抢上山的女人,林渊也问了她们的意见,想自谋生路的,他给一袋粮,想跟着他走的,他能保证不叫她们过寨子里的日子,只要她们勤恳干活,孩子也养得起。   这话一说,女人们没有一个选择离开,都愿意跟着林渊走。   其实这也是在林渊的意料之类,就算这些女人的家人还在,她们也成功的找到了家,在得知她们被山匪玷污之后,或许她们的未来只会更惨。   她们不愿意回家,更愿意让家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都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土匪玷污了。   林渊也问过她们,现在还活着的土匪中,有没有玷污过她们的人。   女人们却说没有,因为来找她们的,只有寨子里几个当家。   他们把这些女人当成后宫,他们就是占山为王的土皇帝,大当家甚至有时候还自称朕。   林渊听到这个的时候嘴角直抽抽。   果然当皇帝是不少人的梦想。   毕竟林渊也知道新中国建国后自称帝的例子,最出名的那个就是个老农民,在一个小村子里登基,还封了左右丞相和大臣,皇后还有两个,一个西皇后一个东皇后,过了十多年才被发现,然后被关进了牢。   另一个比较出名的是一个女人,也是建国后,效仿武则天,但别的没学到,就学到了养男宠,要青春妙龄的男孩,后来也被抓进牢里了。   女人们穿上了棉衣——都是从死人身上扒来的,但是没人嫌弃,她们大多怀着身孕,赶路速度不快,好在现在是回程路,粮食也够,沿路都很安全,没有别的流匪和山匪,一行人用了比来时多了一倍的时间才回到庄子。   因为最近壮劳力都当了兵,所以城墙人手不够,一直停留在一半的工程上。   现在带回来了一百多个土匪,他们的工作就可以确定下来了。   “我也不怕你们逃,逃了我还少费点粮食。”林渊对他们说,“谁表现的好,谁就能住进员工宿舍,否则就只能睡草棚子,没有棉被也没有床。”   “三子。”林渊叫到了一个土匪的名字。   三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唯恐自己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林渊却忽然笑了:“你表现的很好,可以住进员工宿舍,也不用去修城墙,可以跟着我的人一起训练,每天三顿干的。”   三子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他可以睡房子,有床,有棉被,一天三顿干的,只需要跟那些能穿藤甲能拿武器的人一起训练?   这么好的好事?   三子一时兴奋的没回过神来,等他回神以后,才发现他身后那些跟他同样被俘虏来的同伙的目光。   他们每一个都盯着他,似乎每一个都觉得是他抢了自己的机会,眼里就像是冒着绿光,只要给他们松开身上的绳子,他们就会杀死面前的三子。   对于林渊的恐惧和憎恨,现在已经全部,甚至更多的转移到了三子身上。   明明他们比三子更厉害,更强大,凭什么是三子有这样的待遇?   三子咽了口唾沫,他埋着头,迅速的站到了林渊身后,和林渊的人站在一起,似乎这样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昔日的伙伴在这一刻变成了仇敌,而仇敌却变成了伙伴,三子在林渊的身后瑟瑟发抖,从今以后,他必须紧抱林渊的大腿才能安全的活下去,不然他肯定会被曾经的伙伴给活撕了。   “你们呢,一天两块豆渣饼。”林渊说,“到时候会有人监工,每隔七天评选一次,干得好的也能跟他一样,住宿舍,盖棉被,吃干的,明白吗?”   匪徒们闷声闷气地说:“明白。”   这些人身上还有匪气,他们不把人命当回事,不管有没有杀过人,一旦形成了“杀了个这人我有吃的。”这种想法,他们解决矛盾的唯一方式就是杀人。   越往后心理也会出问题,杀人会成为所有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   不把这些匪气给他们消磨掉,林渊也不敢用他们。   所以才要让他们先去进行高强度作业,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搬砖砌墙,体力劳动,就算想作妖也没有精力作妖。   至于兵们,早上训练,下午就要开始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了,该种地种地,该打猎打猎,该去砌墙砌墙,不过他们砌墙的工作时间没有那么长,天色暗下来就不用砌墙了,只用监督土匪们。   土匪们没有武器,吃不饱肚子,每天还得耗尽体力去砌墙。   可是有三子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他们就会拼命干。   现在庄子里的壮年男性有二百多人了,林渊觉得这个人数还是太少,至少有一千人才能算是有一个稳定的战斗力,但是一千人的话……他养不起。   至少现在养不起,如果明年能把周围的荒地全部种上粮食,哪怕是黄豆,他都有胆量召集一千人。   但那也是明年的事了,明年就是至正十年,距离红巾军起义,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到时候天下大乱的号角,就真的要吹响了。   这些新来的土匪交给了刀哥管,这段时间闲得蛋疼的刀哥很是兴奋,他拍着林渊的肩膀说:“我就知道四弟你还是最向着我!”   林渊被拍的呲牙咧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刀哥挥了挥臂膀,扭了扭脖子,发出骨头摩擦的咯吱声:“我都闲得快废了。”   林渊问:“打铁的怎么样了?”   上次拉了不少的煤回来,林渊离开前就让刀哥带着人先试试,能不能把那些铁锅和铁器融了,弄成长刀或者长剑,总之是武器就行。   刀哥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正试着呢!”   要是有个铁匠就好了,林渊也跟着叹了口气。   果然术业有专攻,不是专业人才,外行人想弄,那得花多少功夫和时间啊。   看来只能让他们慢慢试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试出来。   要是天上掉下个打铁匠该有多好啊?   他肯定天天捧着他。   “你会打铁?”林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土匪。   他是真的矮小,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看起来还不到一米五。   即便在普遍男性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现在,这个身材都算矮得了。   林渊自己量过身高,换算下来也就一米七的样子,站在一群成年男人中间都算高个子了。   古代劳动人民常年劳作,营养跟不上,很难长个头,原身则是地主家庭出身,吃得好睡得饱,大约能长到一米七五或一米七八,这就是极限了。   刀哥和杨子安不会长个了,他们个头相近,都在一米七八左右,可想而知他们小时候还是过过好日子的。   朱元璋则是异军突起,明明成长时期吃穿都不怎么样,竟然长到了一米七五。   土匪名叫吴三四,他爸排行老三,他排行老四,名字简单易懂,连他家有几口都差不多暴露了,他小心翼翼地点头,特别殷情地说:“东家,我在寨子里就是个做杂活的,没杀过人,没抢过东西,我家原先就是打铁的,我爷爷和手艺传给了我爹,我爹把手艺传给了我们兄弟几个。”   嗯……不错,还是家族企业,有传承。   林渊也没有生疑,毕竟他骗自己也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行。”林渊说,“你也能搬进员工宿舍,但如果我看不到成效的话……”   吴三四连忙打包票:“东家,别的不说,就说打铁这个手艺,我就是把我姓甚名谁,把祖宗忘了,都忘不了它!”   林渊被逗笑了:“也不用让你把祖宗忘了,去。”   果然他穿越是有原因的,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刚想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吴三四就像麻雀变凤凰一样从棚子搬到了宿舍里,和三子寄一张床,虽然两个人睡一张单人床挤了一些,但是毕竟是冬天,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暖和。   再加上现在两人都被土匪们敌视,就更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不过他们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三子是跪得早,跪得快,靠的是识时务。   吴三四靠得则是手里有技术。   所以林渊这边的人对他们两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们不太看得起三子,但是对吴三四还是颇为照顾。   吴三四在棚子里过了段时间苦日子,现在每天有吃有喝,晚上有棉被盖,别的时间就打铁带徒弟,在他看来,这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日子了,虽然他并不愿意带徒弟,可惜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时代,无论哪行哪业,就是个木匠,带徒弟都不会一口气把手艺教完,最开头的两年,徒弟就跟伺候人的差不多,师傅让干嘛就干嘛,讲究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吃了这碗饭,就是师傅家的人了。   以后逢年过节要走亲戚不说,等师傅老了,他说不定还得负责养老,就算不养老,钱还是得给的。   带一个徒弟出来,短则五六年,长的话十几年都有。   就看师傅怎么想了。   而且还不是徒弟愿意就能拜的,虽然匠人在这个时代不怎么受尊敬,但这也是条来钱的路子,对很多农户来说,不用地里刨食看地主的脸色过活,成为一个匠人就是最好的路子。   毕竟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钱去读书。   读书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土匪们眼见吴三四那个矮冬瓜都能去住宿舍,眼睛更红了,每次看到吴三四路过,都想上前掐死他,这大大分担了三子的压力,吴三四却被吓出了心理问题。   每天都得跟在刀哥的屁股后头才愿意在庄子里走一走,不然他可以一天到晚都待在打铁的棚子里。   刀哥还对林渊抱怨:“那矮子,胆子实在太小!我瞧他是见个耗子都能一蹦三尺高。”   林渊给刀哥倒了杯黄酒,这是从土匪那里搜刮来的,可比米酒有劲多了,他笑道:“没给你找麻烦的话,你就多包涵一下,人家会打铁。”   刀哥之前带着人瞎捣鼓也没捣鼓出个所以然来,也深深的知道打铁匠的重要性,叹了口气说:“哎,我看啊,要是把他扔回那群土匪里头,他能被那群人活撕了。”   “不过我看,那群人现在听话着呢,叫往东不敢往西,叫往南不敢往北,指哪儿打哪儿,他们怎么就这么听话呢?就不像干土匪的!”   林渊也不知道怎么跟刀哥解释,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   就好像他以前在公司当小领导的时候一样,下面的员工有时候都会有消极情绪,这时候就提拔一个稍微好点,但不能比别人好太多的员工,这样别的员工就会觉得“我们干同样的事,能力差不多,凭什么他被提拔了?他是不是跟上头有什么关系?是不是送礼了?是不是跟领导走得近,有事没事拍马屁?”。   然后他们的消极情绪会全部集中在这个被提拔的人身上。   对公司的情绪反而会降低很多。   这样就能暂时稳定下来,等公司运营更好一些了,就可以按能力和贡献提拔,进入良性循环,有了高额的工资奖金和项目提成,员工自然就会安心干下去。   现在土匪们正在经历的,就是第一步,林渊愿意把这一步叫成“情绪转移步骤”。   他们现在正深恨这三字和吴三四,然后觉得自己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所以会非常听话,也会努力表现。   当他开始根据摆在明面上的表现开始让人进宿舍以后,他们自然会归心。   不过这是理想状态,有时候也会有刺头。   林渊笑着说:“这难道不是好事?”   刀哥摸摸下巴:“好事是好事,就是觉得太怪了,我以前当扛把子的时候,那些打手都比这些山匪事多。”   “对了。”刀哥忽然说,“新来的那些女人,有个长得不错,那眼睛可好看了。”   林渊翻了个白眼,知道刀哥这是起了色心,于是问道:“你想怎地?”   刀哥的老脸一红:“你看你哥哥我,这么大岁数了,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疼人,她们不是你救回来的吗?你去帮我问问,要是成,我就娶她。”   林渊笑了:“我只能帮你问问,成不成,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刀哥信心满满:“行啊!我看肯定成!”   被林渊叫到一边询问的女人一听林渊的话,脑袋摇得快极了,她咬着唇说:“东家,我能做饭做衣,脏活累活都能干,你别叫我去伺候男人。”   得了,刀哥还是一条快乐的老光棍。   刀哥:“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的这胳膊,我这大腿,我这腰!”   林渊:“……”   刀哥一颗老光棍想要脱单的心受到了伤害,好几天情绪低落,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还会无声的叹气。   林渊和朱元璋都觉着,似刀哥这样的男人肉麻起来,真的能叫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刀哥日常倒霉   顺便说一下古人结婚,一般来说,只有有钱人才有妻妾,贫民百姓,光棍很多,大部分一个老婆都娶不上,更别提妾了,穷苦人家,一百个成年男人里,大约不到十个娶的到老婆。   还有走婚,走婚在古代不算常见,但是在贫苦人家和少数民族中也是有的,就是一个老婆上半年在大丈夫家里,下半年在二丈夫家里,一女二夫或者一女N夫,孩子就靠月份来推算是谁的。 第34章 034   林渊发现, 自从新来了一批女人以后,庄子里的男人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平日新来的女人就跟着之前的女人一起干活, 不过因为大多怀着身孕, 加上身体不好, 林渊也不敢叫她们干特别重的活, 不过就是揉揉草绒, 做做成衣,没有怀孕的, 还能跟着去厨房打下手。   男人们每次都会装作无意的从女人们干活的棚子旁边路过。   为了夸耀自己, 还只穿单衣, 露出胸脯,展现自己壮硕的体格。   毕竟在这个年代, 有一副好体魄也是资本。   为此还被冻病了两个, 不过好在身体素质还不错,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些女人都被土匪关着, 遭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但是也有看对眼的。   比如李大,他大约是这群单身汉里唯一一个有点浪漫细胞的,每天都跑去跟自己心仪的姑娘嘘寒问暖, 拍着胸脯保证:“你这娃生下来了,我给他当爹,肯定跟对亲生儿子一样,我若有一句谎话, 就叫我天打雷劈。”   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们没有接受过男女平等的教育,也没有听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因为女性不能置办私产,所以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男人嫁了,不然娘家不可能一直养着她们,林渊以前看过一些书,讲的就是古代女性的生活状况。   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制度,但无一例外的是,在男权社会,女性并没有任何话语权,更像是财产,而不是人。   甚至除了老婆以外,姬妾都是可以送人的,她们本身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女人能找的工作也很有限,比如厨娘,这个是需要家族传承的,母亲带着女儿,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因为母亲的脸面,女儿才能继续在主家做厨上娘子。   总得来说,就是不成亲就活不下去。   所以这些女人其实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考虑接受这些单身汉的追求了。   毕竟传统思维已经在她们的脑子里扎根,就像一个自小接受男女平等的女性,忽然有人在她面前说:“现在就是男尊女卑,女人就该伺候男人。”   她肯定嗤之以鼻,觉得说这话的人就是疯子。   人从小接受的常识,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而让这些女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就是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这些孩子是土匪的,但是一直孕育在她们的肚子里,明明是仇人的后代,可是如今却跟她们血肉相连。   现在仇人死了,可肚子里的肉还在,月份大了,孩子都会动了。   林渊倒是想过如果她们不愿意要孩子可以打掉,但是又想到现在环境——没有药,连最基本的药都没有,根本无法保证打胎的时候会不会死人。   只能让她们把孩子生出来,打胎的风险太大,一个不慎就没了命。   所以李大的话正好就戳中了女人的心。   因为是在庄子里,没有太多的世俗眼光,又都是底层人民,李大很快就和女人走到了一起,每天说女人大着肚子去食堂吃饭不方便,就一天三顿的送饭,看女人穿的棉衣太破,还自己取了针线帮忙缝补,也不知道他哪里学会的针线本事。   大约是因为有李大这个成功的例子,单身汉们终于知道该朝哪里使劲了。   不过真成一对的还是不多,大部分女人还在观望的状态,有些女人则是心灰意冷,每天按时上工下工,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不想跟男人再搭伙过日子。   刀哥知道了李大的事后,也去跟自己心仪的姑娘表白了一下,说自己也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那姑娘差点没气哭,叉着腰把刀哥骂出去了:“你看我这肚子,像是怀着的吗?!”   刀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竟然不以为怵,还跟林渊说:“你瞧,她都跟我说话了!”   林渊:“……”   刀哥骄傲:“她还打我了!”   林渊:“……”   刀哥摸着下巴得意洋洋:“她手可真小。”   林渊转身朝外走去,陷入单相思的男人是没有智商的,他算是发现了。   刀哥以前就没接触过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过日子,二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正是幻想姑娘的时候。   林渊也能理解,他读大学那会儿,心上人还是安妮·海瑟薇。   她演的电影他全存在手机上,无聊或者遇到什么糟心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不过他也清楚,就是他奋斗一辈子,也娶不到人家。   于是刀哥开始了天天挨骂的日子,并且似乎非常乐在其中,林渊本来还想劝两句,但是转头一想,这个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他还是算了,免得遭人嫌,只要刀哥不去骚扰人家就行。   在庄子里的单身汉对女人们展开热烈追求的时候,土匪们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垒城墙,还有人监工,监工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板,谁干得好就画一个圈,干得不好就画一个叉,晚上下工就去找秋娘,秋娘会对应着名字记下来,如果谁连续七天都是圈,就能住到员工宿舍去。   不仅如此,还能奖励一小块熏肉,去员工食堂的时候,打饭菜的女人们还会给他一个鼓励的笑脸。   于是土匪们发现,身边的同伴们虽然说着:“要不是老子没有刀,不然肯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一到上工的时间,就各个都争着表现,干活一个比一个卖力气。   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么努力,那时候有什么活,每个都是能躲就躲。   “梁大,出来。”监工的人喊了一个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连忙放下手里土砖,急匆匆地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您说您说,有什么吩咐?”   监工的嘴上有了一丝笑容:“这七天你表现的好,都是圈,收拾收拾,跟我去宿舍。”   梁大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手足无措了站了一会儿,然后跟苍蝇一样搓搓手,吸吸鼻子:“真、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监工的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庄子,那就是庄子的人了,不管你以前什么样,只要改过了,就还是好人,以后可不能再做坏事,否则日子就不好过了,跟我走。”   梁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他们都带着嫉妒或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梁大挺起胸脯,有些激动的跳了两下,这才跟在监工的身后离开城墙,去自己的棚子里拿东西。   他们这些土匪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他拿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一件破布里衣。   “你就住这个房间。”监工把他带到三楼的房间,外面还有门牌号,不过因为识字的人不过,所以就画了几条竖线,对着线数有几条就行了。   梁大点头哈腰地走进去,一进去就看见了老熟人。   土匪们住的房间不可能一起,他们是和庄子里的人打乱了住的,能碰到原本的老伙计几乎不太可能,但梁大就跟吴三四和三子碰到了。   “梁大!”三子很兴奋,他现在跟这里的人混熟了,胆子也变大了。   在这里,没人会让他去做更多的事,也没人打骂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活就有饭吃,性格也活泼了不少,他从床上翻下来,还拥抱了一下梁大。   梁大也很开心,咧开的嘴角简直合不上,他拍拍三子的后背,笑着说:“以后就能一起干活了。”   三子狠狠点头:“最近开荒呢,虽然累点,但是吃的也多,我一顿能吃五个杂粮馒头。”   梁大咽了口唾沫,他垒城墙的时候一顿就两个豆渣饼,这还是因为表现好,如果表现不好的话,一顿也就一个。   “我今天吃剩了半个。”三子从衣服里掏出半个杂粮馒头,递给三子,“你吃。”   梁大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   一边眼疾手快的接过那半个馒头,几口就下了肚,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三子看梁大的样子也知道他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好了,就更觉得自己识时务是对的。   不然就跟当家的们一样,现在人头落地了。   以前在寨子里作威作福的人,不知道现在到了下头,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阎王老爷有没有叫他们下地狱。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有土匪这些“廉价劳动力”,又有庄子里的人一起垒城墙,进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原本只垒好了一半,不过两个月的功夫,竟然已经快要完工了。   搞得林渊也很兴奋,完工那天大手一挥:“今晚把熏肉拿出来,再杀些竹鼠和鸡,肉虽然不多,但杂粮馒头敞开了吃。”   庄子里的人也很高兴,有了城墙就多几分保障,他们一个个嘴角都带着笑,特别兴奋的还大吼了几声,看着现在的城墙,脸上都带着成就感和荣耀感。   虽然这城墙不算宏伟,也不算漂亮,但那又怎么样?这是他们亲手弄出来了,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弄出来的,心里头的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林渊当夜喝醉了,他这具身体没怎么喝过酒,自然没有他上辈子千杯不醉的本事。   上辈子跟着老板出去谈生意,该他喝的他要喝,老板的酒能挡得也要挡,有一年要谈一个大项目,他喝出了胃出血,在医院住了几天,回到租好的房子里,他看着冷冰冰的住所,终于没忍住,一个人在家哭了出来。   像狗一样工作,在老板面前献殷勤,想办法给手底下的员工争取好处,他是从最低处走上来的,多少人羡慕他,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领导的位子,工资不知道是下面人的几倍,但是也没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没资历没后台,好几次都被领到亲戚顶走了位子,被别人问起的时候只能说:“哦,可能是我还有哪儿做的不够好,明年再加油。”   老板一个电话,即便是下班时间他都要跑过去。   有一年老板找了个小情人,小情人怀了孕,还让小情人住到他家里去。   那是个年轻漂亮也心高气傲的女孩,觉得自己这么年轻,打败老板家里的黄脸婆不是问题。   结果老板的老婆找了过来,在林渊租的房子里把女孩打落个胎。   因为惊动了邻居,邻居报了警,加上那小情人被打的挺重,一行人都被带去了警局。   那次林渊顶了罪,说自己和女孩是小情侣,因为发生了点口头矛盾,没忍住动了手。   女孩表示自己不追究,事情就过去了。   但是左邻右舍都知道林渊是个家暴男了,他们每次看到林渊,眼里都带着鄙视。   他不能失去当时的工作,他没有一个漂亮的学历,普通本科生,也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朋友,如果离开这家公司,业内的其他公司给他开的工资只会比当时的更低。   而那时候的林渊唯一的梦想是能存出首付,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找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姑娘,安安生生的结婚,经营一个家。   每次听到有些新员工说:“要是在这个公司干得不开心,我就走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林渊的心里都会有些羡慕。   他没有那个胆量,这些人有父母,有亲人,有退路,他没有。   没有退路的人,总是想得更多。   林渊喝醉了以后拉着刀哥的手说:“刀哥啊,你说,想过好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刀哥拍拍林渊的肩膀:“四弟,你得这么想,我们现在不错了,好歹吃得饱肚子,你看看外头,还有那么多吃不饱的人,知足常乐呗。”   “我知足常乐没用错?”   林渊多愁善感的情绪立马烟消云散,他笑出声:“刀哥,认识了你们,我才知道什么叫兄弟。”   他读书的时候也有兄弟,高中的哥们,大学的哥们,毕业以后忙于工作生活,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次面,慢慢也就淡了,有时候拿起电话互相聊几句,对方就开始抱怨毕业后的生活。   抱怨工资,抱怨领导,抱怨日常的琐碎,抱怨生了孩子以后妻子的脾气越来越大,抱怨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世界在他们的眼里是灰暗的。   久而久之,林渊也就不跟他们聊天了,他本来就积攒了不少负面情绪,实在不想再听他们倒垃圾。   刀哥兴奋道:“从来都只有别人夸我好的,我跟你说啊,你能跟我拜把子,那是你运气好,你刀哥我可是义薄什么来着的人?”   林渊接话道:“义薄云天。”   刀哥一拍大腿:“就是这个,说的没错!”   刀哥也喝的五迷三道,攀着林渊的肩膀说:“四弟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一下娶妻生子的事了。”   林渊笑呵呵地说:“不急。”   “怎么不急?”刀哥反驳道,“娶了媳妇才有人疼呢!我以前听老董头说,他渴了饿了,媳妇都照顾他,他身上不舒服,媳妇夜里也看着他,有了家才好呢!”   刀哥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羡慕。   林渊还在傻乐:“不急。”   林渊还是有现代的择偶观念,希望自己的爱人是自己所爱的人,不然他在现代早就恋爱结婚了,怎么可能一直单身。   刀哥没法子,只能说:“哎,你还小,你不懂。”   他自己每早起床,都觉得□□要把床板顶破了。   年轻男人,火气旺盛,多正常啊。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了,一起躺在床上,早上起来,林渊发现昨晚自己睡在床脚,蜷缩着身子,刀哥又是四仰八叉的睡着,睡成了个大字型,还跟以前一样霸道。   林渊揉了揉自己睡得异常僵硬的脖子,觉得就刀哥这睡姿,谁当他媳妇谁倒霉。   “东家!东家!”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本来刚起床还有些迷糊的林渊瞬间打起了精神,正好昨天睡了一夜也没脱衣服,就这么直直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因为刚开春不久,所以虽然已经到了起床的时辰,但是天还没有大亮,雾蒙蒙的。   李大连忙说:“外头来了一个客商。”   林渊瞪大眼睛:“客商?”   李大使劲点头:“说是遇到了流匪,走岔了路,在山里迷了,好不容易看到我们,就过来想要点吃的。”   “真是客商?”林渊不太相信。   “算了。”林渊说,“我先过去看看。”   毕竟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就算对方想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谁的拳头大。   跟附近的小流匪之类的比起来,自己这可是沙包大的拳头。   林渊刚走出城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陌生男人,他大约四十许人,穿着件棉衣,不过棉衣已经破了,里面的棉跑出来了不少,估计也不怎么保暖,除此以外,身边还跟着几个壮年汉子,估计是请来跑商的,商人都怕遇到流匪,否则说不定一年的生意就白跑了,但是不出来又不行。   虽然现在乱,但是有不少商人就是趁着乱才挣钱。   “是林公子?”男人长得有些胖,手指粗短,笑眯眯地看着林渊,像是一尊笑脸弥勒佛,他穿着朴素,要不是自己说出来,林渊都看不出他是个商人。   “林公子年纪不大,一表人才。”男人先夸了一句,再说,“某是个赤脚行商的,姓蒋,蒋光。”   林渊差点伸手要跟人握手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蒋……”   蒋光连忙说:“林公子唤我一声蒋哥就是,也亲热嘛,我痴长你几岁,占个口头便宜。”   林渊倒是觉得对方的自来熟很亲切,果然商场上的人,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差不多,要诀就是脸皮要厚。   林渊也笑道:“蒋哥。”   蒋光点头:“林公子,我路遇流匪,险遭不测,我这里有一批草药,都是老伙计炮制的,您想要,我们也可以做生意,但是这个钱嘛……您看折成粮食给我如何?”   草药!   还是炮制好的!   中草药的炮制非常麻烦,有一个不小心就会生霉,要炮制一批药材,非得要不少老师傅动手才行,这个成本非常高。   虽然现在的炮制技术不像现代,但是在庄子没药的现在,已经非常难得了。   林渊对蒋光也亲热起来,上手抓住蒋光的手腕:“您不嫌弃,就跟我去屋里坐坐?”   “怎么能说嫌弃?”蒋光连连摆动另一只手,就跟林渊哥俩好的相携走进了城墙。   此时林渊才反应过来,转头说:“蒋哥,你带来的那些人也进来休息休息,别的不说,一杯热水还是有的。”   跟着蒋光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是跟着蒋光一起满山乱蹿,体力也已经耗尽了,要不是蒋光承诺等安全了,一定给他们重金,他们早丢下蒋光这个累赘跑了。   山上的路又险,他们几个身强体壮,如果不是因为蒋光,他们自己就能摸索着出去。   但正因为有蒋光,还有蒋光的几车药材,这才只能慢吞吞的走,看到这庄子的时候,他们心里其实也有些犯怵,虽说看着像是地主的庄子,但他们还是有些不确定。   更何况,要是遇到一个贪心狠心的地主,把他们的货昧下来,他们也没有地方打官司哭去。   最后还是蒋光拿了主意,执意要试试运气。   否则他们就这么一直在山里转悠,没有粮食,靠着刚开春的这点野菜根本填不饱肚子,真到了那时候,身边的这几个壮汉一走,蒋光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只能赌一把了。   林渊正要转回头来,忽然盯着其中一个男人看,颇有些目不转睛的意思。   那人在早春的冷风中穿着一身短打,一头稍显凌乱的长发被随意的扎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人觉得邋遢,反而有点放荡不羁的风采,他的眼睛很黑,也很锐利,如鹰似虎,身材高大健壮,胸口鼓鼓囊囊,宽肩蜂腰,他也打量着林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汇集。   “少爷?!”   “陈哥?!”   林渊一开始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真没想到这是陈哥,他简直大变了样!   在原主的记忆中,陈哥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可现在看来,林渊却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出众,吸引人目光了。   简直就是武侠剧里的男主角。   一身匪气,又坦荡自然,叫人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   蒋光独自高兴:“嗨呀,还是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玩弄CP,CP就是陈哥,特别想写这种匪气十足的攻。   想写两个直男互相掰弯的感情戏来着,么么啾 第35章 035   林渊没想到还有再见到陈哥的一天, 毕竟他还记得原主和陈哥失散的那个晚上,月光暗沉, 流民像潮水一样涌来, 陈哥停下马车, 原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只知道听他的话马上逃走。   每每想起陈哥, 林渊都会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   如今再见, 欣喜和感慨都在,他松开了和蒋哥相携的手, 径直朝陈哥走去, 表情一时没有绷住, 若喜若悲,表情十分复杂。   “你还活着。”林渊深吸一口气, 没想到还能有根陈哥活着想见的时候。   他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陈哥独自一人挡住流民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陈哥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一眼不错的看着林渊, 神情间有些恍惚。   快三年没见,少爷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老大?”旁边跟着一起来的壮汉狐疑地喊了一声。   怎么自家老大接个护送的活,竟还认起亲来了?   陈哥抬起手来, 那人立马闭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渊,最终还是缓慢的动作起来,仆从见到主人,总是要跪下的。   三年时间不跪, 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然而还没等他跪下去,林渊就已经攀住了他的肩膀——踮脚攀的,脸上带着笑:“我是真没想到,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都是我置办的产业。”   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搂的把陈哥带了进去,他的表情自然极了,陈哥竟有片刻恍惚。   后面的几个人也一起跟着进去了。   入眼是一片片的良田,男人女人们都在地里劳作,开春就要播种,所有人这段时间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叉腰擦着汗水,偶尔休息的时候去打一杯晾好的凉白开,放眼望去,除了棚子和庄子以外,还有一栋大的惊人的棺材式的房子,足有三层高,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平平整整,叫陈哥他们几人都有些震惊。   “不错?”林渊这是才终于有些得意了,他说,“久别重逢,我带你去见见二两和家里人,都在庄子里,你娘也在。”   然后林渊转身对蒋哥说:“蒋哥也跋山涉水这么久,想必也累了,生意的事明日再谈,我叫人先带你下去休息洗漱。”   蒋哥此然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连连点头:“不必在意我,耽搁几日不是什么大事。”   陈哥的娘是林渊的乳母,如今在后厨帮着做事,除此以外就是准备给怀孕的女人们接生。   所有人见到陈哥的时候都不敢置信。   毕竟他们都没想到牛蛋还能活下来。   二两看到陈哥的时候,还从眼角挤出了几滴猫尿,一个劲的吸鼻子,用手背抹着眼泪,脸上的泪干了以后,又觉得疼得慌。   林家的仆从们也都激动的围在陈哥身旁,问他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尤其是陈哥的亲娘,看着自己的儿子还好好的在自己面前,眼泪就没听过,陈哥一脸无奈的搂着亲娘的肩膀,见她趴在自己的肩头上哭。   然后陈哥才大致的说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原来当时那群流民也没想着要害他们性命,只是想找食物,结果车上除了赶路的干粮以外,并没有一粒粮食,那点干粮也不过够成年男子吃两三天的分量而已。   发现没吃的,流民们一哄而散,陈哥也就活了下来。   他身上没钱,也不知道林渊他们究竟逃到了哪里,只能先找地方栖身。   最终他在一处野地停留下来。   靠打猎维生,大约是因为有好身手,身边不知不觉就聚集了不少人。   有了人以后,他们就像流匪一样居无定所,靠打劫山匪维生。   总结下来就是,陈哥现在有一批人,在一处野地,他自己这次接了护送客商的活,就带着手底下最精悍的几个出来,结果遇到几伙流匪,只能先逃进山里,迷路以后就带着蒋光来到了这儿。   林渊摸摸下巴:“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是老天爷叫我们团聚的。”   奶娘一个劲点头:“正是呢!”   林老爹也在一边说:“既然都来了,以后肯定要留下来,总是一家人呢!”   陈哥却说道:“我还有不少兄弟在外头。”   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头头,手底下兄弟们的生计,他总是要管的。   这时候林渊却没有接话,他还没有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更何况他对陈哥的感情,来源也不过是原主的记忆而已,三年时间不见,现在的陈哥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也没底。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悍匪,敢去打劫土匪,战斗力一定不弱。   如果他贸然让陈哥带着那些人进来,一有不对……就算他赢了,靠他现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这些人,也一定会付出不少代价,而他现在根本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陈哥站起身来,三年前他也只比林渊高出一点而已,现在站在林渊身边,却比林渊高出差不多一个头,再怎么样也应该有一米八的个头。   “不叫你们费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他表情冷峻,竟显出那么一丝不同反响的气势。   那是不知道跟流匪对战了多少次才培养出来的气势。   林老爹咽了口唾沫,也知道眼前的牛蛋不再是以前的牛蛋,很识时务的说:“既然回来了,还是得住几天,再说了,你跟渊儿几年不见,总有话说才是。”   奶娘拉住儿子的胳膊,经过这么多变故,她看起来并不像四十来岁的人,本来她在林家当奶娘,吃穿都比普通人好上一截,变老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可她现在看起来已经跟五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区别了。   鹤发鸡皮,脸上和脖子上全是皱纹,手背上甚至出现了老年斑。   自从知道儿子失踪以后,她的精神气早就没了,如果不是还要伺候主子,说不定早就没了。   奶娘是个寡妇,怀了孕之后,丈夫死于地里的一场械斗,不过就是两边人都觉得对方多占了自家的地,从一开始的吵骂,逐渐升级为争斗,对方一锄头下来,她就没了丈夫。   公公婆婆受不了失去独子的打击,相继在一个月内离世。   她怀着身孕,无处可去,还是杨氏听说了她的事,叫她先到林家庄子里养胎,正巧林家也有个丫头怀了孕,等孩子出生,若是奶水不足,她还能奶孩子。   奶娘就这么在林家待了下来,这一待,就待了十多年。   “牛蛋。”奶娘叫着儿子的小名,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脸,她流着泪,一遍遍的去摸儿子的五官,去摸儿子的手臂。   陈哥的袖子被奶娘撸上去,露出全是伤痕的手臂,有刀伤,有钝器留下的伤痕,在手臂上显得异常狰狞。   奶娘咬着唇:“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陈哥朝奶娘笑了笑:“娘,不过是点小伤,没有危及性命,算不上受苦。”   奶娘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伤痕:“还疼不疼?”   陈哥:“早就不疼了。”   这天晚上,林家所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宴,陈哥的那几个手下则是和庄子里的人一起去食堂吃。   家宴还算丰盛,林渊专门叫厨房杀了两只鸡和三只竹鼠,还做了鸡蛋羹,炒了春天才有的几样野菜,还拿出来上次去打劫土匪缴获的黄酒。   林老爹坐北朝南,坐在餐桌的上首,他如今什么事都不管,靠儿子就能过好日子,日常就是感叹自己生了个好儿子,比自己的朋友们强的多。   如今他的那些老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是找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儿子,还是已经成了流民。   林老爹之前也想过,不过想了没两天就抛掷脑后。   反正别人家的事跟他也没关系,想叫他去找人?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渊儿如今也大了。”林老爹喝了口黄酒,舒畅的叹了口气,“我倒是享了渊儿的福气。”   下头的仆从们奉承道:“老爷这是前世修的福,这世是享福来了,”   林老爹哈哈大笑:“我也这么觉着!”   宴席上一派其乐融融,林渊却不时转头看向陈哥的方向,三年不见,这人成熟了,也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陈哥正在安慰奶娘:“娘,您若想我,便跟我一同走,必不叫您过苦日子。”   奶娘有些茫然地问:“走?走去哪儿?”   陈哥:“自然去我的寨……我在的地方。”   奶娘连忙摇头:“我哪儿也不去,牛蛋啊,你也留下来,你忘了,你从小就跟在少爷旁边,我们娘俩是老爷和夫人救的,人得知恩图报。”   她在林家过了十几年,早就把林家当成自己的家里。   老爷脾气不大,夫人又是个善心人,少爷能干,这个庄子还有城墙,她因为年纪大了,很受了一些照顾,没干过什么重活,如今儿子也回来了,她就更是哪里也不想去。   陈哥跟奶娘讲不通,转头却发现林渊正看着自己。   他看着林渊,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对自己的兄弟们有责任,对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爷也有忠心。   可忠义,从来难以两全。   待到宴会结束,众人吃饱喝足,林渊才站起来走到陈哥面前,拍了拍陈哥的肩膀:“我们出去聊。”   陈哥也没有拒绝,跟着林渊一起走到了外面,现在天已经黑了,早春还刮着冷风,林渊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却发现陈哥穿着单薄的短打一点也不畏惧寒风。   “你不觉得冷?”林渊好奇的问道,都是肉做的,再怎么不怕冷也不会相差这么大?   陈哥笑了笑:“习惯了。”   “少爷,这几年您过得怎么样?”陈哥忽然问道,“那时本是想追上你们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往哪边去了。”   林渊觉得自己此时很需要一根寂寞的香烟,然后再故作深沉的说几句充满人生哲理的话,可惜这会儿并没有条件让他装逼,只能说到:“当时我和二两逃到坞城,住在城外的破庙去,身无分文,还是找出了我娘藏在我身上的两百两才渡过难关。”   “别说我了,你呢?现在当寨主了?”林渊耳朵可尖了,听见陈哥刚刚说了一个寨字,立马就联想到了寨子,既然手里有一伙兄弟,肯定就有落脚处,靠打劫周边的土匪维生,这法子其实称不上好,只能说是逼到绝境。   陈哥看着夜空:“其实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少爷,但人总是想活下去的,混一天是一天。”   “对了。”陈哥忽然说,“寨子里有个先生,重新给我起了名字,总不好一直叫牛蛋。”   林渊没忍住,笑了出来。   想想,每次寨主出门,后头一堆小弟说:“牛蛋哥!平安回来啊!”就觉得特别喜感。   完全没有气势嘛。   林渊问道:“改成了什么?”   陈哥说:“陈柏松。”   林渊:“这名字好啊,柏松都是好寓意。”   陈柏松笑了笑。   “你还是想着要离开这里?”林渊忽然说,“奶娘不会走的。”   陈柏松也正为这个头疼:“我娘她……”   林渊其实还是希望陈柏松留下的,毕竟是原主从小到大的玩伴,在这里又有亲人,跟原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真叫他走了,林渊心里也不无遗憾。   “你们寨子的粮食还够吗?”林渊问。   陈柏松倒没有为面子说假装,他点头道:“不然也不会出来接护送的活,往常是不接的。”   商人们有钱,即便世道在乱也想做生意,而且越是乱的时候,价格都会往上涨很多,尤其是粮食和药材,这两样全部都是暴利。   毕竟三年不见,突然见面,双方还是有些陌生。   尤其是林渊,虽然他有关于陈哥的记忆,但这记忆是原主的,他可没有继承原主的感情。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您长大了。”   林渊一愣:“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   陈柏松也就比林渊大几个月。   陈柏松没说话,嘴角却含着笑,他记忆中的少爷,从来没长大过,有一颗善心,对谁都温柔以待,见不得自己面前受苦的人。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不会有战乱,也不会有颠沛流离的人。   少爷变了。   陈柏松伸出胳膊,拍了拍林渊的肩膀。   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有人都在变。   只是有人快,有人慢而已。   林渊说道:“既然你还有兄弟在外头,我也不强留你,奶娘我会好好照顾,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能应的,我都应。”   陈哥对原主的救命之恩,他会偿还的——虽说似乎并没能救下来。   “少爷……”陈柏松看着林渊,眼里浮现出笑意。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少爷永远是少爷。   久别重逢的激动消退之后,林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他似乎看见原主在朝他笑。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林渊从被窝里爬出来,二两端着水盆走进屋内,伺候林渊梳洗,林渊的头发很长,虽说古语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其实也是可以剪发的,但一般是小修小剪。   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有理发这个词了。   “二两,顺便帮我把头发剪一剪。”林渊的发量虽然不算太多,但长得太快了,本来就很长,加上三年没有修剪,一头黑发放下来能到大腿。   二两一边给林渊束发,一边说:“少爷的头发这样好,剪它做甚,又黑又顺,不用剪。”   林渊:“太麻烦了,每天梳洗都耗费时间。”   因为头发长,古人其实很少洗头,又没有吹风机,一般天气一凉就不洗了,一秋一冬不洗头是常事,就算是洗,这会儿庄子里也没有皂角,连林渊都是草木灰兑水洗头。   林渊就发现庄子里不少人因为长时间不洗头,油脂堵塞毛囊,很多人都成了斑秃。   ——脱发的烦恼,果然是任何时代都有啊。   二两一边用梳子给林渊梳痛,一边说:“我瞧陈哥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他想到现在的陈哥,不无激动地说:“更男人了!我日后也要长成陈哥那样!”   二两这个三心二意的小少年,以前向往的可是刀哥。   即便亲身体会了刀哥的脚臭也没有改变心意。   现在来了个更符合他审美的,就立马抛弃了刀哥。   林渊笑道:“那你得努把力,多吃点,多干点活。”   二两:“我现在也有力气了。”   带整理好头发,换好衣裳,距离起床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果然长头发就是不太方便,林渊又不敢剪太短,毕竟现在短发的要么是和尚还俗,要么是受过刑的罪犯。   林渊先去见了蒋光。   蒋光是个行商,居无定所,也没有家室,然而人脉很广,如此才敢在这个时节行走。   “蒋某我倒是什么都卖。”蒋光跟林渊盘腿对坐,桌上放着早餐,笑意盈盈地说,“除了药材,粮食也卖,若是缺人,人也卖得。”   林渊问道:“刀和马呢?”   蒋光的笑容瞬间变了,他眼睛微眯,一副憨厚中带着些许小聪明的样子:“虽说也有,不过这价格……”   林渊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价格肯定高的吓人。   “钱是不收的。”蒋光说,“如今这时节,只收银子和金子。”   他所谓的钱,就是元朝发行的纸币,现在已经成了废纸,只在还算稳定的城镇里有用,不过数额也越来越大,普通人家拿着几百两的纸币,说不定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林渊也能理解,毕竟现代非洲的一个国家,通货膨胀到几亿才能买一双拖鞋。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多少金银了,银子叫杨子安带走了大半,金子也只有杨氏的首饰。   不到万不得已,林渊真的不想动用杨氏的东西。   但好处是,林家以前家大业大,林老爹给杨氏置办的首饰全是真金白银做的,没有鎏金和锡金,每一样都足称,价值不轻。   “蒋兄。”林渊忽然说,“金银虽没有,我这儿却另有一样东西。”   蒋光不明所以的抬头,没有金银,何谈生意呢?商人逐利,自古都是如此。   林渊:“你看此物如何?”   蒋光闻声看去,却见林渊拿出一物。   那是一块蒋光此生未见的巨大玉璧,通体洁白,且白得十分通透,还不仅仅是浮于表面,在阳光下,竟然有种这玉透光的感觉,这样的玉石价值不菲,民间难以得见,蒋光咽了口唾沫,双眼发光。   林渊发现蒋光并没看出来,松了口气。   这玉当然不是真的,是陈半仙那群人弄出来的,也不知道叫他们研究个炸药的方子,他们是怎么学会给石头造假的。   人工造价的玉石质地当然不能和真玉石相比,但是他们做的细致,在这个没有专业器械的年代,凭肉眼和手感分析的话,差不多是无敌的,没人瞧的出来,选用的石材也是找遍漫山才找到,光是这一块,他们就弄了一个月的时间。   原本林渊担心玉石在现在也失去了价值,不过看蒋光的眼神,就知道这玩意还是有市场的。   世道再乱,顶层的王公贵族还是会尽情享乐,刀不架在脖子上,就不会知道怕。   “此物……”蒋光,“何等珍贵啊!”   林渊:“此物也是因机缘巧合才落到我手中,想来换蒋兄你一车药材,绰绰有余了?”   蒋光看向林渊:“蒋某不同林公子说假话,不止值一车。”   “我还想再换些马。”林渊说道。   蒋光摸着下巴:“若是前些年,足够换十匹,不过如今,我只能应下三匹。”   林渊也不在意这个,能换来就是纯赚了,反正这块“假玉石”一出来,陈半仙那边有了经验,造假造的越来越得心应手。   不过玉石还能值钱,也就只有这段时间了。   当然是能多捞点就多捞点。   “蒋兄真是痛快人。”林渊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蒋兄一杯。”   蒋光也举起茶杯,他已经想到得到那块玉石后要卖给谁了,下面民不聊生,上面奢靡享乐,那些人比起金银来,更稀罕玉石,他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渊和蒋光内心都在窃喜。   陈半仙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第36章 036   “炸炉子这事……”   “这事……”   陈半仙艰难地跟林渊说:“还要些时日。”   炉子不炸他们也没办法啊。   林渊拿到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玉石, 心情很好,便说道:“这个也不急, 不过火药的方子也不能懈怠, 你们还得加把劲。”   陈半仙:“这是自然, 我们还得仰仗东家您呢。”   林渊挥挥手:“奉承的话就不必说了, 做好分内事, 总有你们的好处。”   做出玉石的奖励已经给过他们了。   每人都奖励了一只竹鼠, 做法也由他们自己吩咐厨房。   在缺肉的现在,这个奖励算是非常吸引人了。   蒋光是在两天后走的, 来的时候带着一车的药材, 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那一块巨大的假翡翠, 陈柏松他们自然也跟着蒋光走了,毕竟他们接下的这个活, 关系着寨子里只有大半个月的粮食。   如今陈柏松他们落脚处旁的流匪和土匪窝早就被他们端了。   想要吃饱肚子, 只能想办法接活。   “偶尔没事,还是过来看看。”林渊对陈柏松说。   陈柏松点头, 他转身看着林渊:“少爷, 你若有事,唤我一声,这是我所在之处。”   说着, 递了一张画在麻布上的舆图,陈柏松指着一处说:“这便是我所在的位子。”   林渊郑重的把那张舆图收起来,看来陈柏松手底下,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人, 这样的舆图,普通人可画不出来。   “少爷,珍重。”陈柏松抱拳道。   林渊朝他笑:“你也是,一路小心。”   奶娘在不远处看着,她的手捂住嘴,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嚎啕出来。   “孩子长大了,总会走的。”杨氏在旁边轻声说。   奶娘抹了把眼泪:“奴婢只是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快。”   陈柏松的到来好像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但确实令林渊心情好了许多。   开春之后,庄子里的事就越来越多,城墙虽然建好了,但是开荒还在继续,他们几乎把周围能开的荒地全开了。   梁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手里拿着锄头,脸上挂着笑,冲旁边的三子说:“也不知道今天吃什么。”   三子喘了两口气:“不知道,但杂粮馒头肯定是有的。”   梁二说:“也不知道今天评优评的是谁。”   庄子如今每天都会评一个优秀劳动者出来,这个人的伙食会比别人好上许多,能吃上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盅烩菜,烩菜不仅有菜,还有肉,油水十足,而且并不限定一定要在食堂吃,就算带走也可以。   所以现在开荒的积极程度很高,每个人都希望被评优的人是自己。   梁二当然也很卖力,但是他看看自己的进度,发现比自己速度快的大有人在,现在已经有些懈怠了。   “反正不是我们。”三子目光中带着羡慕,“我要是有那么大的力气就好了,肯定天天都能吃肉。”   “最近几天的被评优的都是铁头。”梁二看向正在耕地的铁头。   铁头是个傻大个,不怎么跟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埋头干活,他在庄子里还有一个亲人,是他唯一的妹妹,这几天得到的奖励,他全部都是带回宿舍给妹妹吃。   他妹妹天生身体不好,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干更多的活,唯恐妹妹被嫌弃。   “铁头!你偶尔也放松一下,给我们个机会!”梁二朝铁头喊道。   铁头停下来,左右看看,想知道是谁在喊自己,看到梁二的以后才闷声闷气地说:“不。”   梁二生气地对三子说:“这人真是固执,都吃了那么多天的特殊餐了。”   三子安慰道:“你也别生气了,人家妹子身子不好。”   梁二:“欺负我没个妹子是不是?”   三子小声说:“你有了妹子也不见得会这么拼命。”   当夜,铁头果然又和前几天一样,端着白米饭和烩菜盅走了,他憨厚老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不可见的笑容。   “哥。”铁头的妹子没有大名,只有小花这个小名,十分乡土,在村里,十有九户人家的姑娘都叫小花。   铁头把烩菜和米饭放到桌子上,然后看起来笨拙的身躯却十分温柔体贴的把妹妹抱到桌旁:“快吃。”   小花连吃了好几天,但现在看到这些烩菜还是很馋,最馋的是那一碗白米饭,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哥吃过了吗?”   铁头:“吃过了,这是哥吃剩了给你带回来的。”   小花朝铁头笑了笑,她丝毫不怀疑铁头的话,拿起筷子吃起来。   “哥,吃块肉。”小花把肉夹到铁头的嘴边,铁头这才张嘴吃了一口。   久违的肉味侵占了他的味蕾,铁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小花的头:“你养好身子,哥天天叫你吃肉。”   小花用力点头。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不用担心明天会睡在哪里,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她还记得他们刚逃难的时候,明明哥哥只卖他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主家,就因为带着她这个病秧子,所以一直没人愿意卖他们兄妹俩。   还是遇到了东家,他们才有了栖身之所。   “真是越想越气。”梁二回了宿舍还在跟三子抱怨,“他都连续评了那么多天优了,少几天不评又怎么样啊,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肯定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三子翻了个身,不是很想搭理梁二,虽然他们很难评优,但每隔七天也能吃一次肉。   当然,肉食永远不嫌多的,但在很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没有挨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三子提醒道:“庄子里不能械斗,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关地牢的。”   所谓的地牢,其实是一个地窖改造的,也不虐待,但是地牢没有光,是名副其实的小黑屋,关进去之后听不到声音,也见不到光。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进去过。   但庄子里也没人想进去尝试。   梁二马上就怂了,小声说:“我也不是非给他教训不可,你看着,我明天肯定超过他。”   三子可不相信:“我先睡了。”   室友们也都笑着说:“梁二,那你明天可得拼命了,铁头他那不要命的架势,我们可不敢跟他争。”   梁二信心满满的睡过去,准备明天让铁蛋知道自己的厉害。   然而——   “铁头简直不是人!”梁二恶狠狠地把锄头摔到地里。   旁边的人笑他:“你昨天不是说要给他好看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梁二也觉得放弃很丢脸,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晚上要结束的时候,梁二看了眼铁头开的地,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要被同伴们笑话了。   公布评优人选的时候梁二心不在焉的想着今晚要不要悄悄在铁头的饭里弄点巴豆。   “今天优秀劳动者是:铁头,梁二。”姜桂公布了人选之后解释道,“铁头干活卖力,已经拿了连续几天的优秀,我们考虑了以后,那就是现在第二名也能享受跟第一名一样的待遇。”   下头的人都是一脸喜色,毕竟打败铁头不太可能,他们都快放弃懈怠了。   但是第二还是可以争夺一下的。   人群散去的时候,梁二还站在原地思考。   三子催促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不去食堂?”   梁二走到三子身旁问:“你知道哪里能搞来巴豆吗?”   三子:“你要巴豆干嘛?那玩意吃了可是要拉的,吃再多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死人。”   吃巴豆吃死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梁二小声说:“我准备给铁头弄点。”   三子瞪大眼睛:“你疯了?!”   梁二:“这样我就能拿第一,吃白米饭和烩菜了,到时候分你一半。”   三子一脸复杂:“你现在也能吃啊。”   梁二:“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是想说让我去抢铁头的?我可打不过他。”   三子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厨房要白米饭和烩菜。”   梁二大惊:“为什么?!”   三子看梁二一副真不知道的样子,玩心大起:“东家说了,今晚想吃的都能去打,刚刚姜管事说话你没听见?”   梁二狐疑:“我确实没仔细听……”   他刚刚光在想怎么可以打败铁头了。   三子:“我带你去过去。”   三子带着梁二去了食堂,现在食堂已经坐满了人,正在一边聊天一边吃着晚饭,因为早春还有冷,室内的四个角都放着炭火盆,加上人多,一走进去就能感到一股热气,很暖和。   打饭的女人们坐在台后,正在一边打菜一边聊天。   “这是我兄弟,梁二,他要白米饭和烩菜。”三子对打饭的女人说。   女人之前接收到了通知,今天有两个获得奖励的,所以烩菜和米饭是早就做好了,一直温着,这会儿见到人来拿,就很自然的递了过去。   “吃完了记得把碗和盅拿回来,不然就在食堂吃。”女人提醒了一句。   而捧着木质餐盘的梁二还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吃的还是普通的杂粮馒头和炒菜,没人有白米饭,也没人有肉。   梁二警惕的看着三子:“东家肯定没说随便吃的话,你别骗我。”   三子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傻哈哈哈哈哈,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   梁二面色不善的看着三子,但是手里端着的饭菜又不舍得放下。   三子笑够了才说:“姜管事说了,因为铁头一直都是第一,所以以后第二也能拿奖励,你就是今天的第二,所以也能拿。”   梁二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着一整碗的白米饭和烩菜,一边咽口水一边去拿筷子。   三子也馋的不行,打了自己的那份杂粮馒头和菜坐到梁二的对面:“给我吃块肉行不行?”   梁二的筷子在烩菜里搅了搅,能看到不少肉。   于是梁二很大方的说:“吃。”   三子也不客气,上手就夹了自己看到的最大的那块肉。   林渊此时正在观察陈半仙他们的研究处——反正林渊是不愿意叫这间屋子炼丹房的。   陈半仙有些忐忑的在林渊身旁说:“其实也炸过一次炉子,不过按照炸炉子之前的方子再配,却怎么也不炸。”   此时没有精密的计量工具,每一次搭配都是看手感,不确定因素很多,林渊也能够理解。   “东西还够吗?”林渊问道。   陈半仙:“够是够,我们每次用的也不多,不过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还是得派人去采买。   也不知道周边没有城镇能买到。   林渊只能叫来朱元璋,叫他和刀哥出去一趟,一人带一队,又叫陈半仙将需要的东西告知他们。   “我们都走了……”朱元璋还是有些顾虑,“庄子里的人可就不多了。”   毕竟他们带走的都是劳动力。   林渊说道:“如今城墙也建好了,留下的人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庄子里也有粮食,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足够支撑下来。所以你们这次出去,如果十天还没有买到需要的东西,就得往回赶。”   现在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只能做预算和约定。   十天的话,就算真的有流匪打过来,他们也撑得住。   只要不是正式的军队。   如果是的话,林渊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正式军队一到,就算朱元璋和刀哥他们俩也在庄子里,也管不了什么用。   林渊都这么说了,朱元璋和刀哥也只能带着人离开。   他们得伪装成普通百姓,每次还不能采买太多,得分批分量的去买,免得被人盯上。   至正十年了。   林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悠悠的叹了口气。   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如果今年年底,庄子里的人数不能过千,他就实在没法子了,说不定也只能带着人去投靠红巾军。   招兵买马,迫在眉睫。   林渊深吸一口气,但是不知底细的,他又不敢轻易放进来。   就连陈柏松,他跟原主的关系那样亲密,林渊对他也不是全然信任。   啊……真是快疯了。   林渊转头看着正在收拾屋子的二两,一直看着发呆。   二两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视线,看得他全身发麻,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家少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很不自在地问:“少爷?您看着我干什么?怎、怎么了?”   林渊叹了口气。   二两更紧张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少爷,您别不说话,怪吓人的。”   林渊:“你说,我要是想的少点,会不会轻松一些?”   二两知道自家少爷这是犯病了,拿起抹布继续擦灰,一边擦一边说:“少爷,您如今家大业大的,少想一点您是轻松,要是出了事,您就不轻松了。”   林渊继续叹气:“你说的很有道理。”   二两:“少爷,您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林渊挥手:“反正最近每天都是那几样,想都不用想。”   二两:“少爷,那您不如想想您的人生大事?”   林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大事?人生大事?”   二两叹息:“您都这个年纪了,要是换在之前,我都该看到您的儿子了。”   林渊:“……”   二两絮絮叨叨地说:“老爷近日也在念叨这个呢,说是可惜这里太偏僻,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姑娘,不如先给您安排两个通房。”   林渊的脸瞬间红了,他偏过头说:“这个……”   二两挤眉弄眼地说道:“少爷,男人嘛。”   林渊伸手把二两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说话就说话,别离得这么近。”   “还是算了。”林渊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虽说是通房,但在林渊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看来,其实就和妻子没什么两样,为自己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尽管在法律上来说不是妻子,可是林渊是过不了这个坎的。   再说了,等他真的跟人成亲,找到妻子了怎么办?   叫几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吗?   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有里龙傲天的本事,到时候肯定是四面受敌,如果再来个婆媳大战,自己就可以提早说谷拜了。   二两不敢置信:“少爷,这您都说算了?您如今也有十七了啊?”   林渊恼羞成怒:“二两,你想要你自己跟我爹说去,反正我不行,你再问我,我就罚你去刷恭桶。”   二两闭上嘴,伸出手,做了一个把嘴捏紧的动作。   “说起恭桶……”林渊的思路被带偏了,“我觉得庄子也确实需要厕所了,还能积肥。”   现在庄子里的人虽然也会自己存肥,但是其实大部分还是去野地里那啥了,没存下多少来。   二两听林渊提起肥,整个人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他都不知道是谁告诉少爷肥的事的。   听见少爷一本正经的提起积肥,他的三观都收到了冲击。   在二两眼里,自家少爷就不该知道这些事。   林渊:“你那什么表情?”   二两吸吸鼻子:“少爷,是二两没照顾好您!”   林渊:“……”   听二两解释完之后,林渊深深的为二两的脑回路折服。   不过修厕所的事是不能放下的。   林渊马上召集人手开始挖厕所。   修建的厕所也简单,就是现代六七十年代的农家厕所,挖一个深坑,再在上面盖两块厚木板,如果害怕掉下去的话,用砖弄也行,需要用肥料的时候就从另一边挖。   林渊刚下了指令,庄子里的人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毕竟干得好有肉吃嘛。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挖厕所是多此一举。   不过也不叫厕所,现在都叫恭所。   “东家不愧是东家,拉个屎都能拉出花样。”   “就是,我以往觉得地主老爷有个恭桶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竟还要修个专门的屋子用来出恭,还得挖这么深的坑。”   “外头还说得放水桶,出完恭要洗手呢。”   “东家还叫人去找草纸的方子,做草纸擦屁股。”   “哎,果然是东家,屁股都比寻常人金贵,像我们,拿树叶一擦,不也挺好吗?”   “听说老爷们都是用绸缎擦的。”   “……那些老爷们擦个屁股,都比我们擦一辈子屁股都值钱了。”   众人达成了一致,觉得老爷们的屁股都是值钱的屁股。   修厕所的速度很快,两三天就弄了两个厕所出来,一个男厕一个女厕,林渊还在外头画了标志,因为大家都不识字,为了他们不走错厕所,林渊在男厕画了一把锄头,在女厕画了一枝花。   这样就能分清楚了。   主要是画裙子和裤子的话——这年岁,男人也穿裙子啊。   虽然严格意义来讲那不能叫裙子。   林渊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很值钱,他只知道有了厕所以后就方便多了,至少不用担心走在庄子里,要是踩进一个坑,坑里埋的就是“黄金”。   现在很多人要是得被管着才去厕所,晚上很多人都懒得走几步。   后来林渊没办法,只能出了一个互相检举的方法。   检举对方没在恭所出恭,查实之后,检举人可以获得一块熏肉的奖励,被检举人第二天要少吃一顿饭。   惩罚措施和奖励措施一出来。   每天都有人检举。   刚开始还忙乱了几天,后来有人吃了苦头,也有人吃了甜头以后,就老老实实去恭所了。   既然开始整治了,林渊决定还是一口气把能整治的都整治了。   比如不能喝生水,每天的水可以去食堂打。   不能随手扔东西,要扔的每天集在一起,去稍远的地方埋掉。   好在有恭所的经验,接下来的事推行的都挺快,庄子里的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和不良反应。   林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以后,林渊又开始每天思考该怎么招兵买马的日子。   要不然……就再去打劫几个土匪寨子?   反正也抢出一点经验了,抢回来的人怎么调教也摸索出方法了。   或者去找走头无路的穷苦人?   还是等朱元璋和刀哥回来以后再好好商量一下。 第37章 037   刀哥和朱元璋还没回来, 但林渊遇到了穿越以后最严重的事——有好几个被救回来的女人要生了,而且不是足月, 要生的那几个全部都是早产, 林渊害怕起连锁反应, 就先把她们转移到了单独的房间, 保持室内的清洁卫生, 她们阵痛了三天, 林渊也就胆战心惊了三天。   他上辈子又不是妇科医生,女人怎么生孩子, 他也不清楚啊!   杨氏带着奶娘和女眷们在照顾那些女人, 毕竟现在庄子里有经验的也就他们了。   果儿的亲娘, 也就是杨氏的贴身丫鬟有经验,叫人准备好了剪子和热水, 还有生姜——没有人参片, 生姜片也勉强,虽然林渊并不懂这是什么原理。   “要剪子干嘛?”林渊咽了口唾沫, 觉得有点凶残, 这个年岁没有缝合手术,用剪子剪开肚子人还能活吗?   奶娘一边指挥着人一边说:“若是胎位不正,就要剪开。”   林渊吓了一跳:“剪肚子?”   奶娘也被吓了一跳:“吓煞人也, 少爷,那可是肚皮,剪开了还能活命?”   林渊:“……那是剪哪儿?”   奶娘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像年轻女人脸皮薄, 但也没有给林渊细细讲解,只说:“总有要剪的地方,我只希望派不上用场。”   林渊也说:“最好派不上。”   现在大出血的话,根本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只能希望那几个女人命好一点,老天爷别叫她们受太多苦。   大半夜,天还没亮,院子里有人叫到:“破了!要生了!”   林渊赶忙披着衣裳跑出去。   明明不是他的孩子,他却有种自己要当爹的错觉,紧张的不行,在门外一直踱步,抓着走进走出的丫头问:“生了吗?”   丫头一脸焦急,但毕竟问话的是自家少爷,还是停下脚步说道:“有两个胎位正,还有一个……脚先出来。”   林渊双眼一黑。   脚先出来……   这不就是胎位不正吗?   一个处理不好,可是要人命的。   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晚上的事,到第二天鸡鸣破晓,林渊才听到第一声啼哭。   “生了!生了个姑娘!”   身子最健壮的那个女人头一个生。   林渊松了口气。   第二个是下午生出来的,生了个男孩,但那男孩小的可怜,林渊甚至觉得他还没有奶狗大,这两个产妇还在昏睡中,生产花费了太大力气,已经无力保持清醒了,两个婴儿也被收拾妥当后放在了母亲旁边,屋子里还有丫头在照顾。   只有最后一个,到晚上也没生出来。   奶娘拿出了剪子。   林渊坐在院子里,神情很恍惚,昨天晚上,他还能听见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但是今天,女人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丫头说她连水都喝不进去。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他听见极低的啜泣声。   丫头端着满是血的木盆走出来,她朝林渊做了个礼,声音极低地说:“都去了。”   孩子和大人,都没活下来。   林渊摔了一个屁股蹲,直接坐到了地上。   “血止不住。”丫头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表情和林渊差不多,“她叫我们保住孩子。”   “都没保住。”   只是胎位不正而已!   在现代的话,最多也就是个剖腹产就能解决。   就算大出血,现代医疗也能救回她的命。   但现在,女人生产,就是儿奔生,娘奔死。   女人下葬的那天,老天爷似乎都感受到了生命逝去的悲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开春后变得柔软的土地,林渊叫人赶工做出了棺材,把女人和她的孩子葬在了一起。   林渊听女人的朋友提起,她是个木匠家的女儿,原先已经跟一个酒楼的小二议了亲,只等那小二存出一笔银子去采办小礼。   他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底层人家,男女大防并不严谨。   在有时候的时候彼此说说话,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结果土匪下山,她爹死了,她娘也死了,她被抢到了山上,被土匪玷污。   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再去见一见差点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没活下去。   她带着遗憾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不知道她死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林渊站在她的墓碑前,说是墓碑,其实就是一个木牌,经不得风吹雨打,隔不了多少时间就得更换,林渊没有对她进行火葬,现在的人觉得火葬就是挫骨扬灰,死后也要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林渊还是尊重了这一习俗。   “人有生老病死。”林老爹站在林渊旁边,在墓碑前放上了一碟野果当做祭品。   林老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走的。”   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没撑过去。   林渊:“她太小了。”   生孩子的时候,这具身体的母亲只有十五岁。   林老爹叹了口气。   在这个年代,十五岁已经不小了,许多人已经做了母亲,或许孩子都有一两岁了。   但她们自己都还没有长大。   林老爹:“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林渊转头看向林老爹,这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古代传统男人,他有这类男人的所有缺点,也有这类男人的优点,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   他是走在路上,随处可见的那一类人。   林老爹:“好在她走前,也过过好日子。”   那时候林家正式最昌盛的时候,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想要什么招手就有,林老爹对自己的女人从不吝啬,杨氏这个主母也不会苛待她们。   林渊说道:“爹,您也这个年纪了,以后还是跟娘她们好好过日子。”   林老爹虎着脸:“你还管起你爹来了!”   林渊:“怕您造孽。”   林老爹没说话。   他还记得林渊的母亲,那是他造的最大的孽。   他相信鬼神之说,也相信林渊的亲娘说不定正在下面等着他。   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老爷,你给杏娘带的首饰呢?”   杏娘是买回来的下人,六岁就进了林家的门,一开始在厨房打下手,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灶上娘子,嫁个同样出身的男仆,生了孩子在林家当家生子。   可她被林老爹看上了,刚刚长成的姑娘,眼睛又大又亮,好像从没有什么烦恼,会唱动听的乡间小曲,不施粉黛也清秀可人。   跟了林老爹以后,杏娘就到了内院,伺候杨氏的饮食,她会给杨氏捶腿,跟杨氏撒娇说自己又学会了什么点心。   杨氏偶尔会赏她一些首饰,那时候的杏娘就像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生产之前,她还冲杨氏说:“夫人,我这胎要是生了男娃,就抱给夫人养。”   “夫人,叫他孝敬您。”   林老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眼角:“人老了。”   林渊拍了拍林老爹的肩膀。   林老爹:“没大没小的。”   两个新生儿都是早产,身体不能跟足月的比,女孩比男孩好上一些,男孩都出生两天了,还是没有睁眼,院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男孩可能会夭折。   大着肚子的女人们被难产而死的女人吓住了,她们偶尔会捧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林渊听说有不少女人都跟同伴说好了自己的遗言。   比如她们死后如果要上祭品的话,最好上哪些果子。   如果可以的话,同伴逢年过节能不能多给她们烧一些纸钱。   林渊听说的时候心里挺心酸的。   他要是个妇科医生就好了,就算这里没有手术器具,也能帮上一点忙。   奶娘安慰他:“少爷,女人都要过这个坎呢!”   “我当年生牛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行了,但是看到牛蛋,我就有了力气。”   林渊没生个孩子,他没办法感同身受啊!   不过在这个死人常见的时代,也没有会为了死去的女人悲伤太久,日子还是得过的,生活也在继续,死一个人,甚至人全死了,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   在和刀哥他们约定好的第十天马上就要到来,还差两天的时候,守瞭望台的人忽然吹响了号角。   大半夜,所有人都从被窝里跑了出来。   男人女人们都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广场上——其实也就是一块平地。   林渊:“男人们跟我去领武器,怀孕的躲到屋子里去,没怀的也跟着我来领。”   虽然女人的力气不能跟男人比,但有武器,总是多几分保证的。   好在库房里还有不少砍刀。   现在留在庄子里的男人大部分都是经过上次打劫土匪的,有过一次洗礼之后,现在心也不算特别慌。   “我们有城墙,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就算是攻进来了,我们的人也不比他们少。”林渊给他们打气,“李从戎和朱元璋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要我们拖过这两天,到时候和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将外面的人一网打尽,你们又能敞开肚皮吃几天。”   没什么比食物更能激励人心的了。   男人们都很激动的大吼起来。   女人们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林渊爬上了瞭望台,果然,他登高一看,就在距离庄子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群人,这群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身强力壮,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林渊竟然还看到了一个壮汉手里拿的是两个巨大的锤子。   这人不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cospy李元霸?   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的锤子起名字。   也叫擂鼓瓮金锤?   幸好庄子里的人看不到他们,不然还没有正面对敌,说不定他们就已经放弃了。   有时候身体素质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慑对方。   林渊还看到那些人似乎拉着板车,板着被遮挡的很严实,他猜测拉的估计是粮食。   仔细思考一下的话,庄子附近已经被林渊带人巡视过一圈了,三日路程内的区域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寨子和流匪,也就是说这群人应该是从远方过来的,应该只是经过。   如果是要攻打的话,他们不可能带着那么多东西。   但这群人又全是壮年男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从侧面证明了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林渊也开始紧张起来。   这些人估计这两天还不会动手,至少要等到他们摸清周边的环境,和知道庄子里的大概战斗力以后才会动手。   林渊也只能希望刀哥和朱元璋能回来的快一点。   虽说心下紧张,但这两天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庄子里的气氛并不好,好像有刀悬在脑袋上,每个人都食不下咽,随时提防着城墙外的人会打进来,甚至连夜里都睡不好觉,不少人半夜爬上瞭望台,就是为了警戒那些人的动作。   林渊也睡不好,他也坐在瞭望台上,好在瞭望台里的空间还算大,坐下三四个人不成问题。   除了原本安排的守夜人以外,还有两个跟着守夜人一起来的,林渊是不请自来的第四人。   “你们也睡不好?”林渊问。   包括守夜人在内的三人都慌乱的点头。   他们可没有跟林渊近距离接触过,也没跟林渊单独说过话。   对他们而言,地主老爷是他们接触不到的存在。   不过里头胆子最大的那个说道:“我们……也是担心他们趁着半夜……”   林渊点头:“我也担心。”   三人松了口气。   林渊笑了笑:“也别太害怕,我们的城墙还是很牢固的,他们就算真打,只要我们没开城门就能一直撑着,而且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再者说了,李从戎和朱元璋再过两天就会回来,到时候一看见他们,我们就冲出去,三方来个里应外合,他们人也不算多,不是什么难事。”   大概是因为说这话的是林渊,这三人很轻易的就相信了,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既然东家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他们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次东家没有出去。”   “是啊,要是东家也出去了,我们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等李哥和朱哥回来了,我们就杀出去,叫他们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这三人都打过土匪,手里沾过土匪的血,没有那么惧怕争斗。   相反,他们也看见了胜利的好处,打败土匪那天,他们可是吃了很多好东西。   白米饭和熏肉,那是世道没乱之前他们也吃不到的东西。   但事实上,林渊虽然嘴里安慰着他们,心里也没什么底。   他们就在瞭望台上坐到了天亮,时不时的站起来看城墙外的那群人,那群人似乎扎营了,虽然没有帐篷,但在这个天气下睡在野外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生着火,围着火堆睡,就像一群野人。   但他们还是有脑子的,没有所有人都睡下,而是分了两班,一班睡上半夜,一班睡下半夜。   如果庄子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马做出回击。   估计这群人的领头也不是个等闲人物。   至少和很多庄稼汉比起来,要更适应这样的生存路线。   这两天林渊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女人们竟然反而比那些没打过土匪的男人适应力好,她们分成了两拨人,一拨是孕妇,在屋子里等待着事情过去,一拨人是没有怀孕的女人们,她们这几天都很冷静,除了最开始的慌乱以外,她们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像男人请教如何对抗敌人上面。   有时候林渊都能看到女人们在广场上练习着挥刀。   林渊看了几次之后不得不承认,女人似乎天生能在各种环境下生存。   他还记得自己以前在现代看过的真人秀,那是一栏荒野求生的节目,男人和女人被投放到荒岛的不同位子。   女人们几乎是刚到就开始分配任何,商谈每个人该去做什么。   而男人们一开始是尽情玩乐,享受这种自由的时光,然后前几天几乎都饿着肚子,因为比起生存,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夺领导者的位子,谁也不服谁。   男人们比女人们浪费了一周多的时间,吃够了苦头才慢慢走上正轨。   一个女人情绪低落,别的女人都会安慰她鼓励她。   一个男人情绪低落,别的男人劝过一两句之后就不管了,甚至开始互相指责谁在干活的时候偷懒,最后大打出手。   当男人和女人们汇合的时候,男人们似乎才重新找回理智,情绪低落的人也瞬间振作起来。   庄子里有女人是一件好事。   如果全是男人,矛盾就会累积的越来越深。   男女之间的两性关系,是非常复杂的。   怪不得人类最开始是母系氏族。   当然,林渊并没有想过叫这些女人们跟男人们一起去战斗。   他给她们刀,是希望她们在男人们无暇顾及的时候能够自保。   而这群女人似乎自动的推选出了一个领头人,那就是刀哥一直爱而不得的女人。   比起别的女人,她看起来更加有气势,换上下地穿的短打,再把头发高高束起之后,竟意外的有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   “总不好叫我们拖您的后腿。”这个女人是这样对林渊说的。   她是这些女人中间唯一有大名的人——吴月莲。   吴月莲也是土匪出身,她爹是土匪,还是个寨主,娘也是从小在寨子里长大,算是寨主夫人,她从小成长的环境如此,自然想法也跟别人不同。   她是她爹娘的独女,原本应该招赘的,在自家寨子里当半个当家。   可惜他们的寨子太小,打输了以后她也被掳走了。   她不是没怀过孩子,怀了,她自己想尽办法把孩子弄掉了。   或许对别的女人来说,那只是肚子里的一块肉。   但对她来说,那是镌刻在血肉里的耻辱,她一直想着给父母和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报仇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   吴月莲对林渊说:“若是真打起来了,您不用顾忌我们,生死有命,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   林渊朝她笑了笑:“还不到那个时候。”   吴月莲摇头说:“我们寨子被打的时候,所有人也都觉得不到那个时候……”   “最后都死了。”   林渊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顶天立地,能给眼前的女人撑起一片天,十分大男子主义地说:“别怕,有我在,他们要想进来,也得迈过我们的尸体。”   吴月莲笑道:“东家,您这话说的,叫我不晓得怎么答下去了。”   “那就不答。”林渊不以为意,“这世上对男人来说有两样绝不容侵犯。”   吴月莲奇怪问道:“哪两样?”   林渊:“他的尊严,和他的女人。”   吴月莲:“……”   林渊笑道:“虽说我对你们没什么想法,但你们在庄子里,那就是我的女人。”   吴月莲不知为什么,眼眶一红,深吸一口气,明明眼前的东家没有结实的身形,也没有粗壮的胳膊和大腿,但她就是觉得,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哪有您这样的……”吴月莲小声说,但她的脸上明明带着笑。   林渊:“这下好了?没那么害怕了?”   吴月莲摇摇头:“好多了。”   林渊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想到时代问题,手举到一半才收回来,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觉得刀哥挺好的。”   吴月莲茫然的看着林渊。   林渊:“就是李从戎。”   吴月莲又笑了:“东家,我怀过孩子,怀了身子,此生不想嫁人。”   林渊:“这得看你自己,说不定以后改主意了呢?”   吴月莲没再说话,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   林渊也不好劝人,男女之事,强扭的瓜不甜。   大概是因为女人们表现的很沉稳,男人们也不再心焦,他们开始讨论如果外面的人真的要强攻进来,他们应该怎么应对。   林渊也数着日子,等着刀哥和朱元璋他们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到了最后一天,林渊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吩咐三子去刀哥和朱元璋回来的毕竟之路上守着,告诉他们两面夹击的时间。   三子哆哆嗦嗦的,吓得腿软,不敢应。   “东家,我去。”吴月莲冒了出来,她脸上抹着泥灰,手上也是,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布衣裳,“我从后头出去。”   她一脸坚定的看着林渊,林渊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了。   巾帼不让须眉,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那档男女分开的求生节目是真实存在的。   是我去年看过的。   节目里女人们相处的非常和谐,男人那边惨不忍睹。 第38章 038   最终出去的还是三子, 林渊没有因为吴月莲的主动请缨就松口,从他的角度看来, 三子很明显比吴月莲更擅长这种行动, 作为一个小土匪, 三子的胆子不算大, 他形容削瘦, 短手短脚, 跑起路来几乎没有动静,但他的视力很好, 林渊早些时候给他们简单的测过视力。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视力问题, 很多人觉得古人不会接触电子产品,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视力肯定比大部分现代人要好。   但其实他们中一群人从小营养不良, 入夜后想做点什么活, 穷人就着月光,富裕些的就着油灯, 他们又没有眼镜, 视力的衰弱是不可阻挡的。   很多人都有夜盲症,只是分轻重而已。   三子是一步三回头后离开的,他弓着腰, 缩着脖子,从后面的小窄门里出去。   这个窄门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这人还不能太胖太壮,三子在男人中间都算瘦小的了, 但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   林渊坐在空地上,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很多,他似乎不再为了有敌人这件事而感到恐惧,好像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从他穿越到现在,他努力的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虽然告诉自己,元朝要完蛋了,这块土地要乱了,有能之士都能分上一杯羹。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怀疑自己。   对,怀疑。   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其实细想起来,朱元璋这个明朝的开国皇帝,他的前半生非常坎坷,他接受的教育是不规范的,不是正式教育,换这个时代随便一个读书人来都可以完爆他,但是他成了皇帝,而无数读书人都只能抬头仰他鼻息。   现代人的理论知识拿到古代来,真的能占多大便宜吗?   讲男女平等?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疯了。   他先前跟秋娘提过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戏言,秋娘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发明火车大炮?他倒是想过,但事实是他一窍不通。   他知道蒸汽动力,但他不知道怎么造蒸汽火车。   如果来一个全能的工学大佬,说不定能开辟另一条路。   可老天爷偏偏把他这个文科生送来了。   他比朱元璋强吗?比方士诚他们强吗?   林渊扪心自问,他不比任何人强。   准确的说,他比他们弱,并且弱很多。   因为他即便得知了历史,他能做的其实也很少,而朱元璋他们不用知道历史,他们生来似乎就带着一种基因,这种基因就促使他们在不同的情况下去做不同的事。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利益生物,追求的是个人利益,家庭利益,做不了什么大事,但也不会犯什么大错。   而朱元璋他们就是最少的那一小撮人,他们生来就是权力生物,政治生物。   他们有比常人更敏锐的洞察力,也有比常人更明白怎么在人群中得到更多的拥戴。   林渊看着天上的白云,手里把弄着草叶,他的心情更平和了一些,好像他自从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以后,他心里的担子就轻松了很多,他总觉得自己穿越而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一定会比古代土著做的更好,所以每做一件事,他都会反复思考,反复推演。   但其实想通以后他就放开了。   走一步是一步,反正这辈子也是白来的。   就算最后,他淹没在了时代滚滚的洪流之中,那也是一种既定的命运。   三子匍匐在草丛中,他很害怕,也很紧张,他是第一次充当斥候——东家这么叫的,他现在也没明白斥候是个什么意思,他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虫子爬到了他的身上和脸上,他的身体都没有一丝晃动。   好像他就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他还在打量,仔细听周围有没有人的脚步声和动静。   等他确认安全以后,就动作迅速的站起来,撒丫子开始跑了。   在奔跑的时候,三子也观察着前面的路,哪里有树枝,哪里是泥地,他看的一清二楚,他才在柔软的泥土上,脚跨过所有树枝,为了小命着想,哪怕周围应该没人,他也不会发出响动。   胆小和恐惧在这个时候成了他活命的资本。   在终于看到刀哥和朱元璋他们的人后,三子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李队长,朱队长。”三子觉得安全了,他的背就稍稍直起来了一些,他平铺直叙的把庄子外面的驻扎的那群流匪汇报了,然后又迅速地说出了林渊交代他办的事。   三子的记性很好,他不用纸笔,一旦说记住了,就能一字不漏的重复出来:“东家说了,你们走近些以后,庄子就会举红色大旗,那就是指令,城门倒是就会打开,给这些人两面夹击。”   李从戎他们带着陈半仙他们需要的东西回来,这会儿只能先找地方把东西藏起来——这些玩意可不好买,如今人都吃不饱了,更何况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再者说了,达官贵人们养几个道士也常见,炼丹的不少,可不是每个达官贵人都养,也不是每个都一养一大群。   他们还是从一个老道长手里买到的,老道长要价也不高,不过他只要粮食,粗粮细粮都行,粗粮最好,量大,如果是陈粮还能换的更多些。   老道长要养的不止自己一个人,他的道观里养着二十多个小萝卜头,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从小跟着老道长身边,跟老道长学着本事。   道观和寺庙不同,很多道观其实是野观,困难时期,朝廷不会给他们一粒米粮。   寺庙也有野寺,但只要能进正轨的寺庙,比如皇觉寺,那就有朝廷给粮食。   李从戎倒是很想把老道长和那群小萝卜头都带回来,他如今聪明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把这些人带回去,四弟肯定有能用他们的地方。   可惜的是老道长没同意。   不过这个年头,不同意也正常。   外头的日子现在更难过了,他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男人们冲出来拦住他们,女人们就敞着胸怀叫他们去摸,摸的话给点豆子就行,如果还要做别的,那就得给一捧粗粮。   他们以此为生。   而在此之前,他们或许也不过是夫唱妇随的小村民,别的男人多看自己老婆一眼都要打过去。   李从戎看着他们表情麻木的等着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办完事,然后弓着腰来要事后粮的时候,一股寒意就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不止是女人,有些长得不错的男人也卖。   他们所要的,也只是一口能活命的粮食。   他还亲眼看到一个细手细脚的男娃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下,壮汉走了以后,男娃一屁股的血,然后趴着用手抓壮汉留下的粮食,不洗不煮,直接塞在嘴里嚼。   至于他会不会死,他大概自己都不关心,只在意自己的肚皮能不能饱。   明明已经春天了,但是生机好像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所有人都以为,开春之后,有了野菜,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上一些。   但以为就只是以为而已。   李从戎不知道为什么,也感受到了一股悲凉,如果他不是运气好,如果不是四弟置的庄子位子好,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是当了流匪,还是做了土匪,亦或和那些村子里的人一样,找个媳妇,叫媳妇卖皮肉吃饭?   “刀哥?”朱元璋叫了他一声。   李从戎这才回过神来。   朱元璋冲李从戎说:“我们这儿过去,他们在这儿。”   朱元璋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李从戎也能看懂。   确定方向和战术之后,他们把要带回来的东西先藏着,然后一行人就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绿色的藤甲,在春天的树林里也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   有点迷彩服的意思。   林渊站在瞭望台上仔细看着,现在瞭望台上不止他一个人,所有人都得目不转睛的观察四周,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李从戎和朱元璋会从哪边出来。   “来了!”有人低喊一声。   林渊:“举旗!”   一面红色的大旗从瞭望台上举起来。   刀哥他们看见了,那群等在城墙外的人也看见了。   就在林渊举旗的一瞬间,城门也开了。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冲杀出去,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林渊的指令,林渊指向哪里,他们就冲向哪里,也有人胆怯,但身边的人都在冲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跟着人流冲过去。   朱元璋举着刀,他一脚踹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刀尖朝下,把敌人的胸口戳了个对穿。   然后他身后正有人举刀偷袭,朱元璋正要拔刀,那人却已经被反倒了。   李从戎一脸的血污:“你这个习惯该改改了。”   朱元璋把刀拔起:“下回记着。”   这些人并不像他们之前碰到的人那样好对付,这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武器精良,各个人高马大,或许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林渊的庄子,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他们没有攻城器,只能暂时在庄子附近待下来,像蛇一样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或许是因为有藤甲,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次的死伤并不如林渊想的那么惨烈,虽然还是死了接近二十人,十几个重伤,剩下的都有大大小小的轻伤。   不过那群流匪一个都没活。   之前他收下三子这些土匪,是因为他们位于寨子的最底端,也就说是他们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他们只是想混口饱饭吃,谁有吃的,他们就跟着谁,这样的人好收服,林渊也就收下了,至于服从性和归属感,这就是只能靠面前慢慢培养。   可这些流匪不是。   他们的屠刀可以指向任何人。   林渊没法去赌。   他身后这么大一个庄子,庄子里这么多人,他赌输了,后果他负担不起。   死去的那接近二十人,林渊叫人连夜给他们准备了简单的棺材,把他们葬在了距离庄子不远的地方,重伤的移到室内,叫手脚最轻的女人们去照顾,轻伤的就简单了,叫他们按时换药就行。   李从戎和朱元璋也受了重伤,好在有之前在蒋光处买到的药材,止血的就有好几种,还是很管用的,用了两天以后,伤口就变成了粉红色,不再流血了,也没有化脓感染。   林渊一直非常注意病房的卫生。   所有病人的衣服都是要经过水煮消毒的,照顾伤患的人也全都是把自己整理的更干净的女人们。   虽然口服的药不多,但林渊这么非常大方,几乎顿顿都给他们吃肉粥。   甚至都有人觉得要是能一直在病房里住下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他们要解决三急的时候,帮忙的就是男人们了。   陈半仙他们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躲在炼丹房里瑟瑟发抖,事情结束以后,他们聚在一起,头一次发现了炸炉子的重要性。   如果真像东家说的,能把方子调配好,再在里面放上珠子,面对这样的冲突和袭击,他们损失的人会少很多,非常多。   拿到李从戎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之后,陈半仙他们头一次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几乎是一天到晚都闷在炼丹房里,连假玉石都不做了,吃饭都只是一个人去食堂打,然后回到炼丹房里继续尝试。   林渊还去看过一回,发现他们调配方子的办法其实挺科学的。   因为没有准确的计量工具,所以他们用的是小木勺,这些小木勺的大小非常一致,误差不会太大,他们会一点一点的放,旁边的人会记录下来。   等他们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小炉子拿到室外去,密封好之后再把引绳点上火。   可惜大部分都只是起火,但不会炸。   林渊跟他们待了一整天,发现他们吃饭都是嘴里嚼着馒头,手上做着事,很有点废寝忘食的意思,半夜要是想到了什么,就又冲到炼丹房继续弄。   这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   但他们的付出是有成果的。   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晴天,林渊收到了这三年来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土炸药被弄出来了。   虽然简陋,杀伤力也不算大,但它能爆炸,能对敌人进行威慑,从某种程度来说,它作为武器大概是不够格的,但作为威慑的工具,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就好像动物界里,许多动物在打架之前都会冲对方狂吼,以此吓退敌人。   其实人也一样,只是人惧怕的跟动物惧怕的又不相同。   陈半仙也有些得意:“您说的法子我们也想过了,您看,这一包就是加了珠子的。”   这些珠子是吴三四弄出来的,他在打铁上很有点心得,弄出大小差不多的珠子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为了检验这种加了珠子的炸药有没有用处,林渊一狠心,决定牺牲一个最简陋的棚子,然后引火把炸药扔进去。   只听见一声巨响,棚子的顶部被炸飞了,不过瞬息,就有火燃烧起来。   不过火势并不算太大,等浇灭了火,林渊才走进去看。   很多珠子都嵌在墙体里,这个棚子虽然简易,但是墙体做的还是很结实的,如果这是人的身体,这些珠子就算不能打穿,也会在他们的身体里面。   珠子的存在会加大土炸药的攻击范围和杀伤力。   林渊喜不自胜,一转身就把陈半仙这个糟老头子抱了个满怀,还兴奋的直拍人家肩膀:“半仙啊!你这可是立大功了!”   陈半仙自己也有些发懵,他是真没想到加了珠子的有这么厉害。   “东家……”陈半仙咽了口口水,“那……真是我跟您的那包火药?”   林渊狠狠点头:“对!半仙,你是真厉害!”   陈半仙被夸了,终于兴奋起来,他这下才从天上回到地上,脚终于落到实地了。   围观人群也不少。   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好家伙!那么大的声响!我还以为是龙王爷打喷嚏!”   “你没看那棚顶都被炸飞了!”   “还起火了!”   “这可真了不得。”   “以后谁要是还在我们庄子外面守着,我们就丢几包这个下去,吓死他们。”   “就是!”   林渊心情一好,大手一挥,今天又能人人都尝点肉味了。   虽然只是肉汤,但偶尔能吃到点肉沫,那都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关于这些火药,林渊觉得光是这几个半仙做肯定跟不上生产,年纪这么大了,工作强度再大起来的话,他怕他们那天就翘了辫子,这些可都是用金子都不一定能换来的人才,必须要好好保护。   于是林渊就叫吴月莲带着几个没怀孕的女人拜师去了。   陈半仙他们当然不肯,谁收女徒弟啊?更何况还不是拜入道门,是要单独认他一个人当师傅,也不知道吴月莲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磨着磨着,陈半仙他们也就开始不情不愿的开始教了。   林渊叫女人去是有原因的。   现在男人的数量少了接近二十个,他必须要想办法补充。   而且男人要种地,要训练,实在也抽不出人手叫他们再去学做火药了。   吴月莲她们不同,她们的活没有那么多,也不需要她们出去打仗,做火药这种后勤正好合适,而且女人总是要细心些,调配出错的可能性也会降低一点。   分工明确之后,林渊就叫李从戎、姜桂和朱元璋一起来商量招人的事。   其实冬天招人的话,耗费的粮食能够更少,不过现在林渊等不及冬天了,只能现下想办法。   “上回那个客商呢?”姜桂问道,“他自然有法子买人。”   林渊:“我又不晓得他家住哪里。”   找都没地方找去。   朱元璋又说:“要不,我再带人出去一趟?”   林渊摇头:“你们还是得修养一段时间,那么重的伤,别裂开了更麻烦。”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腰侧,那有一道刀伤,好在处理及时,现在已经开始结痂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好的差不多。   “等蒋光带马过来,我叫他找人给我。”林渊说,“若是他不来,我们就得自己去出去找人了。”   姜桂忽然说:“不若叫我出去一趟?”   几人看向姜桂。   姜桂笑道:“扮个行商,还是能扮的,且不说买人的事,便是打听消息也比你们快些。”   “这倒是个好主意。”   “还需细细参详。”   林渊听着他们讨论,他需要人,而且不少,他们的粮仓是满的,也把附近能开的荒地全开了,今秋收获的时候能比之前的几年量都大。   林渊准备再收五百人进来,等到冬天,又收五百人。   虽然一千人看起来不多,但事实上,现在各个城镇的军备其实都非常少,有一千人,甚至都可以去打一座小城了。   林渊现在就等着杨子安回来,如果他能把张士诚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带来,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   把兴化打下来。   兴化有盐场。   不过要等红巾军那边举反旗才行。   朝廷的兵力大部分都会冲着红巾军去。   那他就能在把兴化拿住。   张士诚这个人……   林渊现在觉得还不好说,张士诚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他有一些才能,也有一点善心,但同时也有普通人都有的毛病,成功以后骄傲自大,自立为王,一方面跟元朝做着交易,给元顺帝送去粮食,一方面又要叫朝廷承认他的诚王身份。   不过早先的张士诚是很有点领导能力的,他会不畏强权为自己的兄弟们出头。   也会怜惜弱小。   劫富济贫,想叫更多的人活命。   但当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没人唱反调以后,整个人就膨胀了。   大部分起义的头领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只是有人按捺下来了,有人真的膨胀。   林渊不怀疑张士诚的初心,他最开始想得到的应该不是权力,身在最底层,他想要的大约就是过上有饭吃有衣穿不挨打有尊严的日子,但是当权力越来越大,欲望也就越来越多。   林渊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那样。   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一天,身边能有个人把他打醒。   作者有话要说:  底层起义,领导者特别容易膨胀,不少都是脚跟还没稳就要自立为王,再来个三宫六院,太后也封一个,大臣也封好,这种全都没成功。 第39章 039   从树林里传来野兽的低吼声, 晚风吹过,树叶婆娑, 耳边有“沙沙”的声响, 月光不是太亮, 被乌云遮住了一半, 杨子安只能带着人在一处平地生火, 休息一晚再上路。   从庄子离开的时候他身边只带了两个人, 可回去却带了接近五十个。   这还得从找到张士诚说起。   不过人家不叫张士诚,叫张九四, 因为名字错了, 杨子安找了许久才找到。   张九四还有三个亲弟弟, 张九五,张九六, 张九七, 另外还有些好兄弟,具都拖家带口, 杨子安这才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们这些人都是靠着乘船运盐为生, 张士诚为了补贴家用,就偷运盐去卖,有些富户不想给钱, 便说要向朝廷举发他偷卖官盐,动辄打骂,除此以外盐场还有盐监名叫丘义,不仅克扣盐民的工钱, 每月还要盐民们向他上贡,但凡有点疏漏,必然是打骂不断。   自古官大一层压死人,更何况张士诚他们还不是官,平民百姓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继续艰难地过日子。   “吃点东西,赶了一天路了。”杨子安叫人从牛车上把干粮拿下来。   这些干粮是林渊叫人给他准备的,都是一些干饼肉干之类的东西,找一口锅,放点水加点盐煮煮,在如今也算是又暖胃又饱足的一餐。   席地而坐的人们纷纷拿上碗去等着,也有等不及的,拿了干饼直接就吃。   张九四有点羞愧,毕竟这些人都是他带来的,这几天他也想打猎,然而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布置陷阱没什么用处,根本没有时间去打猎,他坐在杨子安身旁,有些踌躇不安低说:“你们东家,真说过我与他有旧?”   可他根本不记得有林渊这号人物啊。   杨子安:“我那四弟说是多年前有一面之缘,他是个顶善心的人,见不得有人受苦,或是当年只与你打过几个照面,或是说上了几句话,你不记得也是正常。”   张九四摸摸后脑勺,他深觉杨子安是找错了人,毕竟他一开始要找的张士诚,张九四在那也听说过杨子安的名号,出手阔绰,又是外地人,千里迢迢过来只是为了找人,而且找的还是个普通盐民,又说多年未见那人,张九四在家和三个弟弟一商量,就决定去试试运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子安一听说他还有三个弟弟,一家靠撑船运盐为生,就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张九四原本只是想混口饭吃——毕竟每次有人上门,杨子安至少都会叫人吃一顿饭。   不少人为了这顿饭去冒充,虽然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冒充不可能成功。   可张九四成功了,他不仅成功了,杨子安还要带他走。   按照杨子安的话来说,就是一日三餐都能吃饱,光是这一点,张九四就有些动摇了。   他每日运盐,拿到的工钱却少的可怜,四兄弟加在一起,也不过刚够他们吃饱,有时候还要接济朋友,自己也过得窘迫非常,还常常被打骂羞辱,连买药的钱也没有,能去一个一日三餐吃饱,不会被打也不会被骂,还提供住所的地方,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一想到自己倒是带着弟弟们走了,关系好的兄弟们还在受苦,张九四就试探地问了问杨子安的意思。   杨子安之前就被林渊叮嘱过,直接点头同意,也没有多问。   虽然张九四还有些疑虑,但杨子安给的承诺太好,他就是想拒绝,也不知道怎么张口。   还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杨子安就已经带他们离开了兴化。   马是买不了了,兴化那边没人卖,杨子安就买了几辆驴车,老人孩子们坐,年轻人都靠双腿自己走,路上倒也没人抱怨。   张九四现在又开始害怕要是被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怎么办?   那那么多年没见了,大概也认不出来?   他一路都在纠结,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贪心,一会儿又心存侥幸,觉得应该发现不了自己是假冒的。   杨子安倒也不怕他们打劫自己,主要是除了干粮和这些驴车以外,他身上的钱基本都花光了,这些人也不是亡命之徒,不会打劫不成还要人命。   到庄子的城墙下,杨子安才终于松了口气,距离他离开庄子已经过了近半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庄子里如今如何了。   他在兴化耽搁的时间实在太长,然而这时间的长短却并不容他去分配。   张九四他们却看直了眼,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   瞭望台上的人看不清杨子安的脸,只知道这些人不是庄子里的,正要吹响号角,杨子安却大吼道:“我是你杨二哥,带人回来了,快去告诉我四弟!”   那人一愣,吼了一嗓子:“那你们先等着!”   林渊此时正在逗弄一个小婴儿,他本来就挺喜欢孩子的,现在只要心情不好或者烦躁的时候过来逗逗孩子,整个人的情绪就会好上很多,小婴儿都有一双比大人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大人们的眼睛更浑浊,孩子们的眼睛却非常剔透。   此时林渊正被小婴儿拉着手指,那孩子正张着嘴笑,这小婴儿的娘坐在一边,有女人笑道还在一旁说:“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讨好东家了,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甜人。”   孩子的娘也笑:“她眼睛长得像我呢。”   林渊仔细看着,也觉得这孩子长得更像娘,不过这么小也不能笃定。   有些孩子就是小时候像娘,长大了像爹。   不过这么大点的孩子,连眉毛也没有,一张小脸肥嫩嫩的,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现在没有奶粉,喂奶只能靠母亲的母乳,母乳不够的时候就喂点米汤,竟然长得还挺好。   就是胎毛有些发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二两从屋外跑进来,冲林渊说:“少爷,杨二哥回来了,带了好些人,现在都在外头等着。”   林渊一下站起来,估计是动静有点大,女婴发现自己握着的手指不见了,嘴巴一撇开始哭。   林渊只能对女婴的娘说:“你哄哄她,我先过去。”   她娘笑道:“东家去,我必看好她。”   杨子安他们在外头晒了会儿太阳,这才看到大门缓缓打开。   林渊从门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杨子安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杨子安一愣,也拍了拍林渊的后背,笑道:“人我给你带回来了,钱花光了。”   “你走了这么久,我还担心钱不够呢。”林渊笑道,“先进去。”   说着林渊搂着杨子安的肩膀朝里走,一边走一边问:“谁是张士诚?”   杨子安:“你认不出来?”   林渊睁眼说瞎话:“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记不清。”   杨子安:“张士诚我没找着,找着了个张九四,他也有三个弟弟,我想着要不然就是你记错了,反正都姓张。”   林渊一想,对啊,张士诚以前就是个普通盐民,底层人民,怎么可能有正经大名。   他连忙顺着杨子安的话说:“应当是我记错了。”   杨子安:“不过他带回来的人有些多。”   林渊向后一看,张九四他们一行人都十分拘束的走在后头,但一直在左右看。   “不嫌多。”林渊把之前的事简略的说了说,“我们正好缺人。”   前段时间蒋光依言而来,把先前说好的三匹马带了过来,顺便把林渊给他的玉石大夸特夸,又拿了几块走,表示入冬前一定把林渊要的人带来,就是怕五百太多,林渊这边管不下来。   林渊叫他只管送,他们这边自然能管。   杨子安说:“宿舍不够了?”   林渊点头,觉得杨子安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果然还是二哥你懂我,我想着新宿舍是必须得建起来了,好在上次建房的工匠虽然走了,但是有不少人是跟着一起建的,有经验,知道怎么弄,这回就不必去外头弄人了,砖这些估计又要叫你找人重新烧起来。”   杨子安:“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还是建三层啊,多修几个。”   林渊点头:“不过也住不了多久,明年年底,我们得搬走。”   杨子安一愣:“搬到哪里去?”   林渊只是笑:“到时候就知道。”   现在说话为时太早,等到明年红巾军起义,到时候天下大势,顺杆而起才是正常,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去进攻兴化也就变得正常了。   杨子安看问不出,也就不问了。   张九四他们则是看着这一片片的良田和上面的庄稼,他们有些缓不过神来,李六在张九四旁边说:“你真有个名叫张士诚啊?”   张九四也小声说:“可能不是我。”   李六一惊:“这不是骗人吗?”   张九四:“你说话声音小点!”   林渊这时走到张九四身旁,他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只要长眼睛的,就知道这是东家,林渊如今长得很有点公子哥的样子,他又不下地干活,也不风吹日晒,加上五官也还不错,就显得像个白面公子哥。   不过这也就是和庄子里的其他人比一比罢了。   “张九四。”林渊叫了张九四的名字。   张九四从人群中站出来,林渊上下打量着他,他记得张士诚在记载中是个“少有膂力,负气任侠”的人,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仗义疏财。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跟原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在成功后迷失了方向。   张九四看着林渊。   林渊说道:“你同我过来。”   张九四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最终还是跟林渊走了出去。   林渊把张九四带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他知道张九四之所以愿意跟杨子安过来,就是因为此时的张九四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他还处在是否反抗的边缘,但张九四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对皇权没有畏惧之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逼到至正十三年才反。   所以杨子安放出一条象征着生路的绳子,他才会在明知道疑点重重的时候抓住。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林渊说道。   张九四一愣,他有些慌乱,毕竟不常说谎话。   林渊又说:“但来都来了,就安心待着,我虽没找到我那朋友,不过你们都来了,自然不会再叫你们回去。”   张九四一眼不错的看着林渊,心想这是什么活菩萨下凡?   “只是你那些兄弟。”林渊说,“可不能给我惹事。”   张九四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   张九四他们被分到了宿舍里,不过不能一家人一间屋子,都得分开住,吃饭的时候得去厨房。   张九四他们兄弟四个再加一个李六被分到了一间已经住了三个人的宿舍里,进去的时候原先就住着的三人倒挺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得知他们是从兴化那边来的,这几人更热情了。   “外头如今如何了?”   “你们那可有盐,肯定都挺有钱。”   张九四他们看着已经铺好的床,提着的心放下了四五分,还有五六分在空中悬着,掉在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他们看着上下床,眼里全是惊奇,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的床。   “这可是我们东家想到的法子。”同宿舍的原住民笑道,“东家说人太多,地方照顾不过来,弄这上下铺,睡得人能多写,还不用挨着挤着,一人一张床,舒服。”   张九四跟他打听:“你们东家,是个甚样的人啊?”   那人说:“说起我们东家,来,你坐,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另外两人笑道:“赵哥话可多了,你们且听着,他不说个痛快可不会叫你走。”   被称为赵哥的人说:“我原先是个流民,他们俩跟我一样,都是在家乡待不下去了,跟着人一起走到这边,那时节正下雪呢!城里的老爷们不管我们,不晓得冻死饿死了多少人,正巧东家要招人建房,就是我们住的这儿,这可是我亲手建起来的。”   “本来建完了房,匠人们都走了,我们无处可去,就求着东家让我们留下来。”   赵哥一拍大腿:“东家眼睛都没眨,就叫我们留下来了。”   张九四连忙问道:“那你们平日里干什么?”   赵哥:“那得看在什么组,我是在姜管事的组里,上午得训练,下午就干农活,要是别的组,就有上午训练下午捕鱼的,上午训练下午打猎的,各干各,分得清楚着呢。”   这跟他们盐场也差不多,各有分工,只是他们不用训练而已。   “训练什么?”张九四问道。   赵哥又说:“多着呢,什么俯卧撑蛙跳的,花样特别多,东家说了,这是为了锻炼我们的体力,有时候东家也会跟我一起训练。”   张九四又问:“为啥要训练?”   赵哥:“你以为这边就太平的很呀?要是有流匪来了咋办?还不是得我们上?”   张九四咽了口唾沫。   赵哥笑道:“没啥大不了的,我就从来没怕过,男人,怕个卵!”   室友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上回有人来,你可差点吓得尿裤子了,要不是我们撑着你,说不定你得当逃兵。”   赵哥:“呸!我那是尿裤子吗?!那我只是汗出的有点多!”   张九四看了眼自己的三个弟弟。   张九五说:“大哥,反正来都来了,想这么多做甚,总之不饿肚子就行。”   “是啊,食堂吃什么?”张九七年纪最小,专注的看着赵哥问。   赵哥:“平日都是吃杂粮馒头,炒菜,油水是足够的,我们庄子自己能榨油,每逢七日能吃一次肉,要是有外头的人来打我们,或是我们去打了哪个土匪寨子,就能把细粮吃到饱,肉也能吃到饱。”   张九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是一想到想吃饱肉就得去拼命,在激动之余又有点害怕。   他问道:“那今天什么时候吃饭?”   赵哥说:“再过两个时辰才吃晚饭,到时候跟你们说吃饭的规矩。”   张九七吓了一跳:“吃饭也有规矩?”   赵哥点头:“那是自然,在我们这儿,拉屎都有规矩。”   这下把兄弟四个和李六都吓了一跳,这地方这么奇怪?吃饭拉屎都有规矩?   赵哥把他们带到走廊,叫他们看宿舍旁边的厕所:“那是恭所,平时要拉屎撒尿都得到那里头去,出来了还得在门口洗手。”   “东家说了,就是不洗手才容易生病,脏病!”赵哥昂着头,一副自己懂的可多了的骄傲表情,“东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们东家可是读过书的!”   张九四看着像个房子的恭所,表情也有些迷幻。   赵哥:“你们晚上要是去恭所的话记得把外头的火把点上,免得掉进去,上回就有个倒霉蛋掉进去了,谁叫他长得那么瘦,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众人:“……”   那个倒霉蛋是真的太倒霉了。   他们都可以想想到他从茅坑里爬出来的样子。   赵哥:“差不多就这些了,你们还有啥想问的?”   赵哥又补充说:“对了,干活卖力的话还有奖励,每个组每天干得最好的那两个人都能吃奖励餐,一盅烩菜呢,要是省点能吃两顿,里头全是大块大块的肉,还有一碗白米饭。”   这五十多个人都安排好了房间,毕竟刚来到新的环境,大部分还是有些不安,好在宿舍里的人都很热心,他们也没有一开头那么紧张。   不热心能成吗?这段时间林渊一直对他们三令五申,庄子之后肯定会来不少人,如果他们找事的话,那就撵出去,到外头去称王称霸,如果发现有人欺压新人的话,只要有人举报,查实之后,举报的人还能得到一刀肉和一袋大米,以及一只竹鼠和一只肥鸡。   所以对待新人,就算不怎么热情,也不会去找茬,现在这个世道可没人想被赶出去。   赶出去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就算不死,也过不上在庄子里这样的好日子,每日虽然辛苦,但衣食住都不用自己操心。   每人每季还有两套新衣服,虽然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大小和颜色,但贫苦人家,一辈子都穿不上几件新衣服,哪里还有人能挑这个?   当晚吃饭的时候,张九四他们兄弟几个被分到捕鱼的小组,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几个同乡,他们是新来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见过了组长。   捕鱼小组的组长姓郑,原本叫郑六二,后来就去找林渊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大名,叫郑志众,有了大名以后,他就不许别人在工作时间叫他郑六二了,必须得叫大名才应。   “东家之前说了,每日捕足定量,多的就是我们自个儿的。”郑六二跟张九四他们说,“若是打得多,多的鱼就我们自己分,没有做饭做菜的家伙可以找厨房的借,都方便。”   张九四问道:“那要是打的不够呢?”   郑六二笑着说:“哪里有不够的,那条河的鱼多着呢,冬天都有不少,东家定的量不高,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能打完。”   捕的鱼有些是直接拿去厨房,有些做成咸鱼干挂着,等冬天的时候吃。   第二天一早,张九四他们就听到了外头巨响,具都吓得差点跳起来,脑袋碰到天花板和床板上才恢复镇定。   赵哥他们慢悠悠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揉着眼睛说:“这是招呼我们起床了。”   张九四他们这才松口气。   “我们懒得去打水,就在溪边洗洗得了,你们跟我们一起?”赵哥问道。   张九四笑了笑:“自然跟赵哥一起去。”   赵哥领着他们去洗了脸,又一起吃了早饭,这才一起去广场训练。   刚开始的一个时辰练的还是服从性,林渊指向哪儿,他们就冲到哪里去,然后就是拿着刀,林渊一声令下,他们就过去砍已经遍体鳞伤的木头桩子。   一个时辰以后,才开始日常训练,跑步,俯卧撑,蛙跳,扔石块等等。   当午休吃饭的敲钟一响,他们就大喊一声,健步如飞的冲去食堂。   张九四发现,竟然没有人偷懒,也没人监工,训练的时候是十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   他颇为奇怪。   赵哥却说:“你偷懒了,要是被同组的举报了,你明天就只能吃一顿,他却可以吃上肉呢!”   张九四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庄子,比他想的还要深藏不露。 第40章 040   入秋以后, 气温开始降了,秋风萧瑟, 吹落无数泛黄枯叶, 树枝也在颤颤发抖。   林渊觉得今年的气温比去年的更低了, 他早早的换上了棉衣, 又叫秋娘把碳计算好, 等着蒋光依言把约定好的五百人送过来。   他现在坐在碳火旁边, 里面闷烧着蕨根,这是一种植物根茎, 闷熟了以后吃着粉软, 没什么味道, 林渊都是把它当零嘴吃,二两在一旁拨开探, 把蕨根挑拣出来, 外头的灰擦干净以后才拨开了给林渊递过去。   林渊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了二两。   二两笑着接过去, 嘴里说:“谢少爷的赏。”   林渊喝了口热水, 看着窗外地里正在忙活着收成的人,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今年的收成跟去年差不了多少,但是今年开的地更多啊, 收成翻了一倍,加上去年存下来的粮食,再来一千人,这些粮食也够吃近一年了。   至少可以熬到明年冬天之前, 但是明年秋天又有收成。   所以粮食倒不用太担心,等明年收获之后,他们应该就可以启程去兴化了。   兴化有盐场,可以说张士诚攻下的那几座城都是最富庶的地方。   在元末起义的领袖中,就有“陈友谅最桀,张士诚最富”的说法。   二两蹲在碳火旁边,他穿着的依旧是那套旧棉衣,棉衣不经洗,加上本来就没几个人买得起,算是奢侈品,所以大部分都是穿烂之后再扔掉,如果只是破一个洞之类的,那就还能缝补。   普通百姓的生活,基本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真实写照。   “今年更冷了。”二两烤着手说,“又要冻死不少人。”   二两说:“我以前还以为南面冬天不冷呢,现在穿几层寒气都往里头钻。”   林渊也没解释南北冷天气的不同,只说:“今冬又要死不少人。”   二两挠挠后脑勺:“我们庄子应该没事?”   林渊抹了把二两的脑瓜,摸完才想起二两估计已经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记不得多久之前洗过头了,林渊看着自己的手掌,没忍住,去洗了把手才回来继续坐着,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二两刚刚的问话,回道:“庄子不会有事。”   有足够的存粮和碳,基础设施也是完善的,想要冻死人并不容易,哪怕是得了病,现在还有药材,只要病情不严重,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基本还是安全的。   蒋光带着人来的那一天是这段时间以来气温最低的一天,还没有入冬,却和去年冬天一样冷,林渊都换上了厚棉袄,穿的像个包子以后走出去接人。   这回蒋光还是找人护送过来的,护送的人还是陈柏松他们,只是这次他们人数可不少,估计一个寨子里的人全部都倾巢而出了。   看来陈柏松他们近来过得也不怎么好。   蒋光从马背上下来,他挺着个大肚子,下马的时候差点摔了个屁股蹲,好容易站稳,才三步并作两步朝林渊说:“林小弟,你瞅瞅,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多给你带了二十个,算是添头。”   林渊先叫人把新来的人拉去前段时间搭好的棚子里,叫他们把身上的毛发整理了,有跳蚤的得剃头,没有的也得换身衣裳。   女人们忙活了大半年时间,做出来的衣裳可不少,因为分工明确,所以效率也高了很多,光是草绒做的伪棉衣就有三千多套,更别提简单的内衣了。   庄子里还建了几个大棚,就是叫女人们干活的地方。   怀孕的女人们几乎都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也有难产死的。   林渊把她们埋在了墓地里,庄子里的人有时候也会去祭拜。   “先跟我进去。”林渊带着蒋光进庄子,转眼看到陈柏松下马,就待在城门口,似乎没想着要进去,林渊便对陈柏松说,“你们把武器放在那边的棚子里,一并进来取取暖。”   陈柏松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放下武器,他们的刀都别在腰间,手放在刀柄上,好像已经黏在上头了。   最后还是陈柏松发了话:“过去放着。”   这些人似乎很服陈柏松,也没有多问什么,果然就取下腰间的刀放到了棚子里,跟着陈柏松朝里走。   林渊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这房子当初建的就是一进一出,看起来简陋,但是很大,堂屋坐下二十多人倒不是难事,这些跟着陈柏松一起出来,风餐露宿的汉子们这会儿吹不着风,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他们手里还捧着竹筒做的杯子,里面盛满了热水,林渊还叫人在里头放了点糖浆。   这些水喝起来甜滋滋的。   哪怕是这些糙汉子们也很喜欢。   毕竟古代人摄取糖分的途径很少。   林渊叫杨子安先帮忙招呼这些人,自己带着蒋光去了另一间离堂屋比较远的房间。   蒋光坐到椅子上,先是长出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热水,这才活动活动脖子,揉揉手腕,活了过来。   “这一路可不容易。”蒋光说,“怕他们饿死,冻死,叫我花了不少钱。”   林渊很上道的说:“自然是该叫我来出的。”   说着,林渊拿出一块假玉石,蒋光笑眯眯地接过来,嘴里一边说着:“这怎么好”,一边动作麻利干脆。   “蒋兄,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林渊说,“若是亡命之徒,我这边也好早想法子。”   蒋光一挥手:“嘿,我可不坑你,他们啊,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收来的,他们原先是干嘛的,我也不知道。”   林渊点头,也知道叫蒋光那边做统计不可能,只能自己这边再花点时间做统计工作了。   在林渊盛情的邀请下,蒋光决定在林渊这边休息几天再重新上路,他停留下来,陈柏松他们自然也要停留下来。   住的地方倒是好安排。   吃也跟着干活的人一起去食堂吃。   这群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多人集体生活,在警惕的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   “这庄子可真大,还有城墙呢,就差一条护城河了。”   “他们顿顿都这么吃?”   “天天都有杂粮馒头?这些素菜里还有油。”   “他们都说有时候还有肉吃。”   这些糙汉子有些羡慕,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不一定能吃饱,但这些人每天只需要干好自己要干的活就能吃饱。   就在他们看到庄子里的残疾人的时候,这种羡慕的感觉到达了顶峰。   虽然陈柏松待他们并不算严苛,但是一旦受伤,尤其是残废之后,几乎都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   林渊的庄子里也是有残疾人的,虽然不太多,这些人基本就是和女人们做一样的工作,算是转移到了后勤,在林渊看来,后勤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   只要能创造价值,残疾人在他眼里也不算残疾。   陈柏松嚼着馒头,听自己的兄弟们凑在一起闲聊。   他知道他的这些兄弟们想过什么日子,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不能去过那样的日子。   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手中的刀剑,卸甲归田?那也得是打了胜仗,天下太平以后的日子。   “老大,我看您跟这庄子的东家关系不错呀。”有性格跳脱的在离开食堂后就迫不及待地说,“要不然,您跟他商量看看,叫我们也到这庄子里头来,就跟护卫这个姓蒋的一样,他们给我们住的和吃的,我们就罩着他们。”   旁边几个都想这么说,但是没敢,现在有人先提出来,他们也就跟着附和。   “我觉得挺好的。”   “是啊,今年更冷了,我们的粮食本来就没剩多少,这次的事儿干完了,姓蒋的给的粮食也不过叫我们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十天半个月以后呢?饿死啊?”   “老大,现在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   陈柏松走在最前面,他的眉头紧皱,嘴里说着:“我知道。”   他心里清楚,今年这个冬天不好过,他们周边的流匪和土匪寨子都被他们清理过了,能抢的都抢了,再抢,就只能下山抢平民百姓。   嘴上虽然说着不能对百姓下手,但是真到绝路的时候,谁管抢的是谁?   蒋光的活也不是常有,要是春夏还好说,靠着山怎么都不会饿死,就是过得艰难写。   但秋冬就不行了。   跟他兄弟说的一样,这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   但陈柏松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林渊开口。   好像开了口,他就成了专程上门打秋风的人了。   半夜睡觉,弟兄们还在小声说着白天的见闻,他们现在觉得这个庄子哪儿都好,比他们的寨子好,寨子里他们住的还是自己搭的棚子,天一冷,非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才暖和,他们这些人哪有时间自己烧炭,抢来的碳烧不了多久,但这里的碳却多得像是烧不完一样。   “那些人穿的衣裳都是棚子里的女人们亲手做的。”有人羡慕的想,“我也想穿女人做的衣裳。”   旁边的人笑他:“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女人了?”   那人激动道:“你要不要来试试,看看我长没长齐?”   “那可不敢试,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干死了。”   “老大?”他们发现陈柏松一直默不作声,不由转头看向陈柏松。   陈柏松翻了个身,脑子里有些乱,只说:“先睡,明日再想。”   几人见陈柏松睡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盖着被子睡过去。   林渊现在也在和杨子安商量,怎么把陈柏松留下来,最好叫他手里的那伙兄弟们全部过来。   杨子安说:“我瞧他们都是身强体壮,别的都好说,就怕有二心。”   林渊明白杨子安的意思,但他也说道:“以后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若是一直怕人有二心,我们就一直窝在这儿不动弹?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杨子安叹了口气:“只盼着你那奶哥,还对你有几分情谊。”   林渊:“盼情谊是没用的,人心都会变,我想弄一册军法出来。”   杨子安:“军法?”   林渊解释说:“也不能叫军法,随它叫什么,只要把规矩订好,一切按规矩行事就好。”   杨子安摸着下巴想到:“这倒可行。”   “就是要花不少时间。”   林渊:“要花的时间自然不少。”   这段时间林渊一直想找机会跟陈柏松聊一聊,把利弊摆到桌面上来说,不管是一拍即合还是一拍两散,至少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但陈柏松却几乎天天都看不到人影,林渊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带着自己的人去山上打猎了,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收获。   林渊只能在庄子里等他回来。   “回来了!我的天呀!”   “十多只羊!”   “这是逮着了个羊群?”   “是要走多深才能撞见?”   “羊都死了?”   “有些死了,有些活着。”   林渊站在城门口,很快就看见了陈柏松他们的身影,从小黑点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柏松骑着一匹马,他身材高大,在马上更显武威不凡,头发高高束起,因为打猎全身热气直冒,扯开了衣襟敞露胸怀,他后头的人赶着羊群。   这些都是野山羊,从角就能分辨出不是人为驯养的。   陈柏松策马前行到林渊面前,指着那群野山羊说:“抵我们一行人这几日的房钱饭钱。”   林渊也没有拒绝:“那我便收下了。”   陈柏松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   “正巧有话跟你说,下来走走?”林渊邀请到。   陈柏松也不推脱,翻身下马,动作流畅潇洒,他的胸口还敞着,身上热汗直冒,林渊都能闻到汗味,好在林渊也算习惯了,倒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两人并肩而行,林渊比陈柏松稍矮些,他得微微仰头才看得到陈柏松的全脸。   “你那寨子,最近如何了?”林渊也没有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先委婉的问了一问。   陈柏松刚刚忘了把马鞭放下,此时还拿在手上,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山下的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周边的流匪和土匪,能打的,全都打过了。”   林渊明白了:“最近不太好过,粮食还够不够?”   陈柏松勾起一抹苦笑:“十天半个月的,总是够的。”   他们就靠打劫维生,种地?开荒?他们的人手根本不够。   林渊这时候才表露自己的意图,他状似无意地说:“正好我这庄子也缺人,你要是不嫌弃,带着你的兄弟过来,来多少,我收多少。”   陈柏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少爷,您总是这副心肠,会吃亏的。”   林渊:“啊?”   陈柏松想到了别处去:“您就是种再多的粮食,人越来越多,粮食只会越来越少,您又叫蒋商带五百人来,入冬再带五百,这一千人,您怎么养活?”   林渊还没说话,陈柏松眉头紧皱:“少爷,您笑什么?”   林渊扶住陈柏松的肩膀,乐不可支地说:“你以为我弄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发散善心做好事啊?”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眼睛,一脸“难道不是吗”的严肃表情。   林渊笑道:“没有这么简单,你难道不觉得我这个庄子里的人,过得比你寨子里的人好吗?”   “但是按理来说,你那的人少,每个人能分到的应该更多,为什么反而是我这边人多的多的好?”林渊问道。   陈柏松:“这不是一码事,那五百人得多久才能干活?干活之前得叫您白养着。”   林渊摇头:“也不能叫白养,你知道一个人得花多少年才能做事吗?”   “人跟畜生不同,畜生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两年就结实了。”林渊说,“人从十月怀胎,到呱呱落地,从爬到走,从走到跑,从牙牙学语到言语流利,人从出生到能生产,要花十年以上的时间。”   林渊:“所以人多,也是优势。”   陈柏松:“那也得量力而行。”   林渊:“我量了,觉得还行,负担的起。”   陈柏松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少爷变得比以往固执了。   陈柏松只能说:“我有一百三十口兄弟,都是独一口的汉子,讲究义气。”   林渊:“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人全都带来。”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一百三十多口,这些人来了,可都要吃您的粮食。”   林渊大手一挥:“没事,我养得起,又不是叫他们白吃享乐,总要干活的。”   说实在的,他很想知道陈柏松的“匪”和他练出来的“兵”有什么不同,到时候他们如果过来的,倒是可以让两边各出一百人来一个军事演习。   实践出真知嘛。   陈柏松晚上把林渊说得跟自己的兄弟们重复了一次。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魔幻。   “老大,真是这儿的东家自己提的?”   “这东家还真是……十足的善心人。”   “哎,看那些被卖过来的人,现在穿着的都是草绒衣裳了,还住着房子,现在哪儿还有这样好的东家?”   “人善被人欺啊,我看这东家年纪太小,不晓得世道险恶。”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不愿意留下来啊?反正我乐意留下来。”   “就是,我们那边还有甚能抢的?再这么下去,只能下山抢百姓的粮了。”   陈柏松听着他们在一边说话。   “老大,我们真过来啊?”   “其实想想,我觉得我们那寨子挺好的。”   陈柏松却说:“要过来。”   几人同时做起来:“真的啊?老大,你怎么想的?”   “昨天不还说要再想想吗?”   “是不是那东家跟你说什么,把你给说服了?”   陈柏松声音很平静,他说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路子吗?下山抢百姓?”   几人不说话了,他们虽然是别人眼里的“匪”,但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却不是,虽说是落草为寇了,但是没抢过百姓,没害过好人性命,有客商路过,他们还护送一截,这才伸手要报酬,虽说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但总比直接取人性命的好。   他们还会去抢那些真正危害百姓的流匪土匪。   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不是恶人,还是良民。   自然就不想行差踏错,被迫成为鱼肉乡里的恶匪。   陈柏松:“还有些事没跟他细谈,不过人我是要带回来的,等送蒋商回去,我们便带人过来。”   “那可要拿不少东西。”有人说。   “要拉几车?”   陈柏松:“没用的就不带了。”   “也是,带那么些东西,路上不方便,遇到要抢的……”   “屁话,那我们就能反抢!”   冬天一到,流匪也会变多,很多活不下去的附近村民会抱团,一伙人一起进出,抢粮抢钱,只要他们杀死第一个反抗者,这些抱团的人就会成为一个团伙,然后开始流窜。   陈柏松害怕的,就是他们也会变成这样。   他们熬过了前面好几个年头,没走歪路,没祸害过百姓。   “反正今年冬天不用受冻了。”   “我去年都觉得要被冷死,每天起来手脚都是僵的。”   “你这算什么,要不是我缠着牛二哥一起睡,我肯定早冻僵了。”   “牛二哥打呼那么响,你也能睡得着?”   “困得很,自然就睡着了,再说了,吵点也比冻死好啊。”   他们脸上都带着笑,一想到自己也要住进这个庄子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虽然他们才来了几天,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庄子并不是地主老爷作威作福,不把下头人当人看的庄子。   就冲着食堂里的饭菜,都值得对这个东家生出点敬佩之心。   陈柏松说:“快睡,明日还得早起,我们再进山一趟,趁着野物还没蹿到更里头去,再找找还有没有。”   几人响应道:“成,我们再抓几十只野羊回来。”   “要是能抓着鹿就好了,鹿血可是大补。”   “你补个屁,我瞅着也没觉得你那儿虚。”   “快睡,别叨叨了,正事不干话比谁都多。”   “睡了睡了。”   室内一片黑暗,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鼾声、磨牙声、梦话声,组成了和谐的三重奏。   陈柏松翻了个身,心想:老子这下失算了,还不如叫他们聊着呢。 第41章 041   炒熟的黄豆加点盐, 就是最易得的零嘴,庄子里几乎人人都爱吃, 只是嚼多了腮帮子疼, 外加气味不太好闻, 而且一天下来也吃不了多少, 还有饱腹感。   新来的那五百人每人每天能分一小把, 都格外珍惜, 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头,半夜睡觉都搂着, 就怕被人偷走。   这五百人来自五湖四海, 有些是逃难的流民, 有些是自卖为仆的百姓,有些则是主家不要的奴仆, 他们全是男人, 只有蒋光一同送来的那二十个添头是女人。   男人们都睡在草棚子里,得等一个个检查登记后才能领东西住进宿舍, 他们倒是知道检查, 虽然不知道检查的是什么,躺在草棚子里的时候,人人都想睡在里头, 中间暖和,外头漏风,睡边上的人肯定冷。   他们都不脱衣服,席地而睡, 好在地上铺着干草,能隔绝湿气。   第二天一早,外头吵闹起来,有人掀开草帘子冲他们喊:“出去,别睡了,耽搁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这群人就老老实实的走出去,走到广场上,疏疏落落的分布着。   朱元璋只能先叫人要他们列好队,这些人虽然不懂,但好在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疑惑也不敢问出口。   五百人一共被列成了三队,其中一队比另两队少个人而已,还算平均。   然后就开始盘问检查了。   这样的场合秋娘不适合出来,林渊就只能让杨子安和朱元璋先顶上——毕竟这两个是庄子里难得认字的人。   “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士?以前干什么的?”   “以前是木匠?这个牌子拿上,到那边去。”   “种地的?站对面去。”   “走街串巷的?站我后头去,牌子拿好。”   把朱元璋和杨子安累得够呛,他们以前觉得行军打仗就够累的了,没想到单是坐在这里,手里拿着笔都这么累,有些人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官话说得不怎么样,那就得连蒙带猜,有时候还不一定猜得准。   连续几天都要整理,不仅仅只是新来的,以前的人也要登记。   朱元璋他们这边是初步筛选,按照他们之前从事的行业把人给分开。   但因为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林渊也只能亲自上了,每个人给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姓名,生辰,以及比较明显的特征,比如哪里有个痦子,或是脸上有几颗治,总之就是比较明显的个人特征,而且不太可能更改或伪装。   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毕竟以后人越来越多,管理起来不方便。   有这玩意的好处是,如果有外边的人混进来,光是身份证这一关就过不了。   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必要性还是有的。   进出庄子也得根据这个牌子来。   上头还有编号,编号是林渊编的,根据姓氏的读音,按照字母来编,顺序记在册子里。   只要编号和姓对不上,伪造这个牌子也没用。   林渊现在觉得,他真的很需要知识分子,有文化的,多多益善。   但是本来知识分子就少,能培养出知识分子的,大多都是地主阶级和官宦人家,官宦人家更多些,人家是家里有底蕴,在这个时代,书也是财富地位的象征。   他现在身边能有个认字的秋娘,杨子安、姜桂和朱元璋就不错了。   像杨氏,毕竟是长辈,他可不好叫长辈去做事。   “一个读书人都没有?”麻烦事弄完以后,林渊坐在屋子里和杨子安说话,“不说读书人,一个识字的都没有?”   杨子安摇头:“但凡读书人,大抵家资丰厚,乱世也乱不到他们头上去。”   林渊叹了口气。   杨子安说的是有道理。   杨子安:“也不必急于一时,待到时机成熟,自然有人闻声而来。”   林渊看向杨子安,杨子安也看着他,两人相顾无言,林渊却突然明白,原来杨子安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并不安于一直待在这个庄子里。   杨子安忽然说:“四弟,大丈夫放眼天下。”   林渊在自己的脑子里仔细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元末明初的名人里面有杨子安这个名字。   “蒋商要走了。”杨子安看向窗外,“去送送。”   林渊跟杨子安一同走到城墙门口,就看见陈柏松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在庄子里修养了近一周的时间,精神面貌可比来的时候好上了许多。   因他们打了不少野山羊回来,厨房的女人们做成了熏肉干,叫他们路上带着好吃。   所以来的时候除了人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却带了不少东西。   “这么多肉干呢。”小弟骑着马打转,“熏干了就没那股骚味了。”   “野山羊就比家养的羊更腥臊些。”   蒋光也骑着马,山路虽然不算难走,但是马车和牛车总归是耽搁时间。   蒋光他们一走,新来的人就要分配宿舍,还要领必需品。   他们得一排排的列好队,排队领才行,不能拥挤,也不能插队,旁边有庄子里的人看着,手里还拿着刀,这群人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领的东西也简单,一套换洗的内衣,一个木盆,木盆里放着一张粗布和竹筒做的杯子。   核对了身份后领了就能走,会有人给他指路去分好的寝室。   新建的宿舍楼看起来挺丑,但是够大,住人是足够的,里头的床也是上下两层。   姚六三就是这批新人中的一个,他家原先是木匠,后头城里买不着粮食了,他们一家就收拾家资去投奔亲戚。   可一去才知道,亲戚也走了,他们没了去处,只能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走,走着走着,家里人就慢慢散了,先是祖父祖母前后去世,再是娘受了风寒倒下,亲人越来越少。   等姚六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成了独一个。   他就跟着身边的人一路走,见到什么吃什么,脑子里只念着明天吃啥。   后来,他们就看到有人在驱赶流民,但是不是赶走,而是把流民们赶到一个范围内,姚六三发现有不少人疯了一样朝那边跑,他问一个老乞丐:“这是在干啥?”   老乞丐告诉他:“那些赶人的都是商人,要是被挑中了,就能被商人卖出去。”   姚六三不敢信,可他还是过去了。   毕竟要是被商人挑中,再怎么样一天一个豆渣饼总是要给的?   总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姚六三跑过去,果不其然就被挑中了,他就又跟着这群人继续走。   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也没人知道他们未来要干什么,只知道当下,他们应该是不会被饿死了。   不过路上也有不少病死的人,扔在路边,埋都懒得埋。   姚六三拿到了分给自己的木盆,傻愣愣的抱着盆走到一边,然后有人问他:“你多少号?”   姚六三:“啊?”   那人有些不耐烦:“刚刚你领东西,人说你住几号房,你记得吗?”   姚六三连忙说:“记得记得,中十号。”   中十号就是二楼的第十个房间。   那人:“行,你跟我来,你是中十最后一个人,我带你们一起上去。”   姚六三这才发现原来他身后还有七个人。   这七人虽然是同他一起来的,但是彼此都不认识,他们的表情跟姚六三差不多。   这几天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有地方睡,有东西吃,虽然白天总要排着队,但好歹不用担心饿死和东西,棚子虽然不算暖和,但也不会冻死人。   那人领着他们去宿舍房间。   房间门是敞开的,这些房间都没有锁,能合拢,但是不能上门闩。   “床位你们自己分,分不好再来找我,要是发现有大家斗殴的,当场就要撵出去,懂了没?”管事的说。   姚六三他们忙不迭送的点头。   等管事的走了,他们八人站在宿舍里,表情都是一致的懵逼,都端着木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我……我谁这儿。”姚六三第一个说话,他把木盆放在进门第一张床上。   其他人似乎这个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开始分配床位。   “睡上面不会掉下来?”   “还挺高的!”   “旁边有拦的,不至于掉下来?”   都想选下铺的床位,可没办法,有人住下铺,自然就有人睡上铺。   他们也是刚来这个庄子,不敢跟人发生冲突,哪怕这人是跟自己一样刚被买来的。   木架床上有草垫,又厚又软,是编织好的,只铺被褥就能睡了。   就算没有被褥,和衣而睡也很软和舒服。   东家说了,他们今天能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开始就要干活了,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姚六三摸摸自己的肚皮。   他这几天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吃饱,但是比之前好得多了,至少肚子里头有东西。   夜里不会饿醒,这样的日子就挺好了。   这五百人林渊是准备让他们跟原本庄子里的人混在一起行动和训练的,不能叫他们自己抱团,在抱团之初就要打散,可新来的人数比原本的多。   林渊想了挺长时间,准备花一天时间叫他们去拉练。   走上大半天,然后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天,吼几嗓子,培养一下友谊。   ——虽然林渊也不知道究竟有用没有。   还有就是分班制,林渊决定让他们十个人一个班,然后再任命一个班长,根据三三进制原则,三个班一个排,三个排一个连,三个连一个营。   这样职务就清楚许多了。   追究责任也方便。   李大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排长,手底下管着三个班,他自己懵了半天,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旁边的人:“我成排长了?我是个官了?”   旁边的人也很激动:“是啊!你成官了李大!”   李大激动坏了,大冷天简直想要脱下衣服光着膀子绕着庄子跑上几圈。   “我……我家可从来没出过一个官!”   “你别太高兴了,你以为这个排长白当的啊,你下头的班要是谁出了问题,除了班长以外,你也要倒霉,如果你发现了,那还没事,但要是你没发现,是被别人发现的,那你就完了。”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东家都说了,要是你下头的班表现的好,你就能记功。”   新出炉的“官”们凑在一起聊,都觉得虽然没有太大的好处,但是这个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大概就因为这个,所以训练的时候这些“官”们格外严厉,但也不敢太严,毕竟旁边还有杨子安在巡场,要是谁管的太过了,杨子安就要把他们的长官提出去批评。   长官被批评了,下头肯定也得倒霉。   惩罚也很简单,就是罚饿肚子。   但这些人饿肚子都饿怕了,听到偷懒的不能吃饭以后,一个个都能打了鸡血一样。   在当官的激情过去之后,李大和同僚们聚在一起吃饭,都是愁眉苦脸的聊下头的人。   “就说李四九那个班,平时训练就一般,怎么说都不行,动作就是不齐整。”   “说也说了,训也训了,我晚上不睡觉,腾出时间来训,还是不行。”   “就因为他们,评优总没我的份。”   同僚们也是一堆烦恼:“我那边有个,他袜子不见了,非说是同寝的人偷的,大半夜把我闹醒,叫我去断案,我会断个屁案啊!一双袜子!最后还是在他床底下找着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过了自然就没有最开始的激动。   林渊也一直关注着这些忽然变成“官”的人,如果有人敢冒头的话,在这个关键档口,也只能杀鸡儆猴。   结果他一看,发现这些人都挺老实的,没有一个整幺蛾子。   “这是为什么?”林渊跟姜桂说了自己的疑惑,一般来说小人物忽然坐到高位上去,很容易犯错误的啊。   姜桂往嘴里扔了一颗豆子,边嚼边笑:“胆子小呗,上次被你赶出去的那个,你给忘了?”   姜桂出去转了一圈,入冬的时候就回来了,他打着行商的旗号,还真去了不少地方,或买或换回来了一些东西。   比如花椒,都是晒干了的,还有种子。   不过这时候的花椒是当作药材用的,能止痛,行气,杀虫,还能治呕吐,腹泻。   总之就是十分全能的药材。   但林渊则是用花椒煮锅子,如同所有穿越前辈一样在冬天涮起了火锅。   不过没有辣椒,花椒的味道也只是让嘴皮发麻而已,但吃出一身热汗是够了。   姜桂涮了一片羊肉,美滋滋的放进嘴里,冲林渊说:“四弟,旁的不说,就冲吃着一口,我就服你。”   林渊也涮了一片,不过涮得有点老,吃着一般,只能重新再涮一片。   因为立冬,所以林渊和姜桂、杨子安、李从戎聚在一起吃晚饭,他们坐在屋子里,脚下是火盆,涮着羊肉锅子,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放松的不行。   李从戎夹了一筷子肉,烫熟了立马放到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的吃肉,吃完还长舒了一口气:“爽!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林渊笑道:“等日后条件好了,我专叫人给大哥酿酒喝。”   李从戎一拍大腿:“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是记住了!”   林渊又说:“三哥出去转了一圈,正好和我们说说,外头可有什么新奇事儿?”   姜桂笑道:“新奇事儿倒有不少,方国珍又反了。”   方国珍至正八年反元,后来又受元招降。   “今年三月反的,我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姜桂说道,“他把浙东道都元帅泰不华杀了。”   “这人反复无常。”杨子安说,“就是反也反反复复,没什么趣。”   林渊没说话,他知道方国珍明年就会想办法贿赂朝廷,继续为元朝效力,至正十六年的时候还会奉命去攻打张士诚,七战七捷,现在张士诚不在兴化。   说不定到时候他讨伐的,就是自己了。   姜桂:“那也说不定,他现在手里不少人呢,我出去一趟,听说不少商人都在往黄岩走,就想卖粮给他。”   “商人们无利不起早,要不是他确实有些本事,商人也不会跟闻着味的狗一样。”   李从戎有些懵:“这方国珍,是个什么人物?”   林渊只能解释了一下:“前年蔡乱头造反,你知道吗?”   李从戎:“这我知道,闹得挺大呢。”   林渊又说:“方国珍就是那时候反的,他们同兄弟聚众千余人,抢劫海运漕粮。”   “这人胆子可真大。”李从戎感慨了一下。   李从戎又说:“要是我,我可不敢。”   杨子安笑他:“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敢也得敢。”   “怎么就架到脖子上了?有人逼他反啊?”李从戎不解问道。   姜桂又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   “前年蔡乱头返元,被朝廷捉拿,那方国珍有个冤家,冤家便状告方国珍与蔡乱头勾结,方国珍只能杀了冤家,跟自己的兄弟一起,聚众千余人反了。”姜桂叹了口气,“他要是不反,合家上下人头早落干净了。”   李从戎吓了一跳。   姜桂又说:“听说现在白莲教和明教也有动作。”   “总之啊,就没有个太平的地方。”   “还有个民谣,我唱给你们听啊。”姜桂清清嗓子,“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是个什么意思?”李从戎表示不解,“是不是说,只有一只眼的石人可以挑动黄河?”   “只要能挑动,这天下就反了?”   姜桂也笑:“黄河至正四年都决堤三次了。”   林渊:“如果真挖出一只眼的石人了呢?”   众人忽然看向林渊。   林渊认真说道:“若是有人在无意之间,发现黄沙下埋着单眼石人。”   姜桂一愣:“那这就是天要人反!”   林渊:“如果那石人是人埋的呢?”   “民谣自然是人传的,传出来肯定就有传的意思。”林渊,“就好像当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白帝子,赤帝子的故事一样。”   李从戎:“那哪里是故事?肯定是真的!”   林渊:“……”   行,跟这个脑袋一根筋的说不明白。   在这个普遍封建迷信的时候,说科学才是脑子有病。   杨子安接话说:“民谣已经传开了,如果真有石人现世,必然有人揭竿而起,如今民不堪苦,饥民遍野,天降预示,自然有人跟随。”   林渊点头:“明年,那石人就该现世了。”   姜桂接话说:“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只有李从戎一个人在一旁一脸懵逼,他每个字都懂,怎么揉起来他就不明白了?   林渊:“正巧与你们一同说说,我上回叫二哥去兴化给我寻来了一个人,名叫张四九,此人原先是兴化的盐民,泰州、兴化、高邮,这三地都是富庶之地,再说远点,还有常熟、湖州、松江等地。”   杨子安摸着下巴说:“就怕……路途遥远,难攻。”   林渊:“这倒不怕,兴化盐民苦不堪言,与其从外部进攻,不如从内部瓦解。”   姜桂拍掌:“妙哉!此计甚妙,就是不知叫谁去做?”   李从戎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呆头呆脑地问:“你们……说的是要去打兴化?那、那不是造反吗?”   林渊和杨子安,姜桂互相看看,最后是姜桂开口解释。   “若是明年石人不出,我们自然不必反。”姜桂简直要掰碎了揉细了跟他说,“但石人若是真出了,但凡有胆识的都会反,我们若是慢人一步,就守着这个庄子,给别人塞牙缝?”   李从戎呆愣愣地点头,一脸深思的表情。   林渊咳了一声:“刀哥,你在想什么呢?”   李从戎没过脑子,直接说:“什么都没想。”   只是被吓住了,在发呆而已。   姜桂说道:“我出去前也不敢想呢!出去转了一圈,我才知道现在人人都谈这个。”   “尤其是行商的,有不少都跟白莲教和明教接上头了。”   林渊想了想,觉得商人啊,果然才是最聪明的人。   而且胆子还大,只要有利益,龙潭虎穴都敢去闯,给他们一根撬棍,他们能翘起整个地球。 第42章 04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庄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狗子和二两是年纪相仿的玩伴,有时候一起干活, 还经常一起睡, 说的话也比别人多, 狗子那天就蹲在院子里挖杂草, 一边跟二两说:“他们都在传呢。”   二两:“传甚?”   狗子说:“他们说, 东家是上头派下来的。”   二两:“……?什么意思?”   狗子抓耳捞腮, 想寻摸个好说辞,但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 想了半天只能吭哧吭哧地说:“就是说东家不是人。”   二两:“……谁?!我家少爷怎么就不是人了!我看他们才不是人!少爷给他们吃喝, 倒是给他们胆子了!还敢编排少爷!一个两个就是皮痒!”   狗子连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二两:“那是什么意思?”   狗子小声说:“你想呀, 东家年纪轻轻就置办了这么大的产业,这个先不说, 就说东家还收留了这么多人, 就是残废的也没有赶走,普通人做得到吗?”   二两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脯:“我家少爷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狗子:“他们说, 东家是菩萨派下来的。”   他没说更离谱的, 还有人说东家就是菩萨下凡。   二两一愣,他作为林渊的身边人,竟然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 就跟狗子说:“我自幼就跟着少爷,少爷从小就是个仁善人,但凡有事求到他身上,少有不应的, 在少爷身边做事最好,少爷不挑拣,但凡对人,都是实心眼。”   “以前这样就罢了。”二两仔细分析,“可后来到了坞城,少爷见流民可怜,就叫他们过来修房子,后来房子修好了,流民不想走,少爷又叫他们留下来。”   二两一拍巴掌:“他们说的很是啊!少爷就是菩萨样的心肠!”   狗子把话往回一穿,众人又觉得,原来东家是自幼心善,幼童懂什么呢?肯定是没人教这个的,这不就是无师自通,生来就待着仁善之心吗?   于是流言往复传几遍,失了真,就变成了林渊原本是天上的善神,见不得人间百姓受苦,便向天帝辞了差事,要下凡拯救苍生,天帝当然舍不得他啊,自然是百般挽留,可善神脾气也大,并不给天帝脸面,偷偷溜下了凡。   有人问:“但东家也赶走过一个人啊,善神做不出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人有好恶,神自然也有好恶,龙王爷行云布雨,你若是招惹了他老人家,便叫你大旱或发大水,难道龙王爷就不是善神?”   来历编好了,林渊的出身也被胡编乱造了一通。   说法比较乱,不过后头他们好像自行统一了,那就是林渊他娘怀孕的时候,梦见天边一道金光,他娘又惊又恐,就跪下来问大仙所来为何?   大仙就指着她的肚皮说:“天有一善子,今夜入汝腹,此乃大造化,此子降生,汝亦功成。”   所以林渊亲娘生下孩子就没了,她不是死了,她是完成了她的任务,有了大造化,成仙升天了。   再说林渊出生的时候,只听见一声雷鸣,林渊就顺顺当当的出生了,他一出生,天上的乌云就自己散开,阳光布满大地,还有凤凰领着百鸟在林间穿梭恭贺,连鱼都不待在该待的地方了,要跃上岸去,就想离林渊近一些。   流言传啊传,终于还是穿到了林渊的耳朵里。   林渊听到这些流言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有人要搞自己?”,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样的流言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西方讲君权神授,就是把君王提升到人上面。   我国讲真龙天子,就是把君王和神等同。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统治,就像白莲教一样,最开始也不过是非常朴素的信仰而已。   但教众越是深信,就越容易被煽动。   林渊听完以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这些流言大概就是庄子里的人日常没什么娱乐活动,加上文化程度低,封建迷信思维根深蒂固,聊闲话的时候聊出来的,只是聊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大老粗说出来的话。   “应该是有人刻意编排的。”林渊对姜桂说。   姜桂也是个人精,他点头道:“这绝不是他们能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要编这样的话。”   编故事的人肯定就在庄子里,但是庄子这么多人,口耳相传,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而没人知道。   不过姜桂让人去打听了几次,这个编话的人就自投罗网了。   他半夜溜出宿舍,就在林渊住的院子门外蹲着,大概是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进去,但是里头的灯一直熄着,里头的人没醒,他就缩着脖子蹲在那儿,拿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还是姜桂进出的时候看见他,把他拎进了林渊的房间。   这人只看外貌,能有五十上下,他体格看起来还好,但脸和头发胡子都已经有了老态,他的眼袋很大,看面相有点刻薄阴森,嘴角向下耷拉着,不是个好接触的人,他也不敢坐,看到林渊就噗通跪倒在了地上,林渊还没张嘴说话,这人就自己一股脑全说清了。   “东家是人中龙凤!”他咬死了说,“这出身才配得起东家。”   林渊问他:“你这样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人膝行几步过去:“小老儿如今五十有二,能活的日子不长了,有生之年只求能看这乱世平复,天下归一。东家这一路走来,条理分明,各人各队各司其职,赏罚有度,东家志向高远,小老儿愿尽绵薄之力。”   林渊站起身来,将这人扶起来,面带微笑地问:“先生哪里人?”   待林渊问完才知道,这老头名叫宋石昭,祖上曾是宋朝的官员,后来宋朝亡了,主家殉国,他们这些旁支倒是保全了下来,不过即便保全了,也还记得自己是大宋的子民,时时刻刻想着反元复宋。   他们隐居山林,隐着隐着,就有晚辈下山了,陆陆续续的走了不少人。   都是青春少年,谁想在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   说是反元复宋,宋在哪儿呢?皇室血脉在哪儿?反了又拥立谁?   这宋石昭是最后一个离开深山的,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他不是觉得不能反,也不是觉得他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人欣赏,他只是觉得不是时候。   等他觉得时候到了,下山了,就因为没粮没钱成了流民,一路流浪,阴差阳错又被买卖交易了几次,就到了这处庄子。   “你是说,你在帮我收揽人心?”林渊哭笑不得。   宋石昭很认真地说:“东家,您以为这些流言无用吗?”   林渊摇头:“有用,但……”   宋石昭:“您怕此时传扬出去,必然叫狗朝廷发现?”   庄子进出都是严密,普通人根本出不去,也无法跟外界交流,这个担心是不成立的,林渊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感觉很奇怪,他有点无法接受。   宋石昭却说:“东家,您以为您给他们吃穿,叫他们不饿肚子,又订了规矩,他们就能老实,就归心了?”   林渊看着宋石昭:“老先生请讲,愿闻其详。”   宋石昭终于感受到了林渊礼贤下士的态度,摸了一把自己花白的山羊胡,眼底却冒着精光:“百姓都是一样,向来有奶便是娘。”   林渊:“……”嗯……话糙理不糙。   宋石昭又说:“他们没读过书,不晓得道德廉耻,知道什么叫忠义?什么叫道义?”   宋石昭:“东家,他们如今听您的,不过是因为您管着粮,管着人,他们怕饿肚子,怕死。”   “您得叫他们知道,跟着您才有盼头,他们才听话,才晓得忠义。”宋石昭说,“不然为何历代皇帝,都传出生便天降异象,生来不凡呢?”   宋石昭说:“他们觉得您是善神,便会推崇您,听从您,他们觉得善神也有好恶,就不敢违背您的命令。”   林渊明白了,宋石昭在告诉他,想要让人在短期内服从他,推崇他,不敢反对他的做法,就是给这些人洗脑。   而洗脑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利用他们本来就有的传统迷信思想,引导他们觉得林渊是善神,跟着林渊就有好日子过,而且这个好日子只有林渊能带来,别人带不来。   “东家,泰定二年,赵丑厮打的就是弥勒佛的旗号。”宋石昭说,“至元三年,朱光卿打的是定光佛出世的旗号,更不说至元四年的背心皆书佛字。”   宋石昭:“招式从不在老。”   林渊笑了笑:“这么说,我还得感谢您老了?”   宋石昭表情很稳重,但他微微颤抖的左手小指暴露了他此时激动的心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愿为东家驱使,但有不从,万死不辞。”   “宋先生严重了。”林渊喊道,“二两!”   二两连忙在外头应声:“少爷,何事吩咐?”   林渊说道:“给这位老先生整理一间屋子,他从此就住这边了。”   二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没多问,带着宋石昭去了偏屋。   走时宋石昭还不停转头看着林渊,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光看着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石昭是新嫁娘,林渊等人走了,才倒了杯茶给自己压惊。   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在红旗下,所以林渊才会对这种方法有抵触心理?   他自嘲的笑了笑,喝了一肚子茶水。   他想了一夜,不得不承认宋石昭说的是对的。   一个拥有凝结力的队伍,会比没有的更强。   这个凝结力可以是统一的目标,也可以是相同的追求,但最有保障的,还是至高的信仰。   但林渊并不想发展成一个教义,他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就算要破除封建迷信,追求科学发展,也得是在人们吃饱喝足能够开始扫盲以后。   不是现在。   林渊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房梁,难得失眠了一夜,翌日起床,二两看见他时都被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吓了一跳,林渊生的面嫩,虽然长了几岁,但没吹过风晒过太阳,比普通人看起来白上许多,一夜没睡好下眼睑就有些泛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管那些流言,宋石昭也作为幕僚被林渊留下了。   宋石昭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记性很好,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他还擅于绘制舆图,对事物有不同的看法。   宋石昭认为,人死了就盖棺定论,死了就死了,没有轮回,也没有因果,所谓因果轮回,都是人们说出来自己骗自己的。   他也认为天上没有神仙,如果天上真有神仙,那神仙也不会来帮助凡人。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要不是宋石昭表现的还算正常,说不定宋石昭也是穿越来的。   跟宋石昭谈天,对林渊来说是一种放松。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林渊有很多话是没办法跟刀哥他们说的。   在林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寒冬来了,原本立冬之后就骤降的气温更低,碳也已经发了下去,明明去年还没事,今天却冻病了几个,只能先养着。   蒋光那边也终于把剩余的五百人送了过来,陈柏松他们也带着家伙过来了。   现在庄子统共有了一千三百多人。   虽然算不上多,但是也不算少了。   毕竟现在元朝的总人口都不超过一亿,地大物博,换言之也就是地广人稀。   方国珍反的时候,身边也就千余人。   人口的上涨让林渊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冬天,训练还是不能停下,庄子里的男人们已经习惯了天刚亮就跑早操,饿着肚皮跑完,然后去食堂吃早饭,吃完继续训练,一刻也不能松懈。   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还是有成效的,新来的暂时还看不出来,但原本庄子里的人都发现了不同之处。   食量增加,蛮力也变大了,同样的路程,以前会跑得不停喘气,现在连气息都不会乱。   以前训练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现在训练完了还觉得热气腾腾,有一身的力气。   虽然他们吃的不算太好,但林渊也是一直在他们的伙食上下功夫。   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   这三样是雷打不动每天都有的——虽然脂肪的摄取非常少。   然后就是维生素了,这得看手里有什么。   虽然不知道果干还有没有维生素,但林渊在夏天的时候还是叫人晒了不少,冬天发下去,每人能有一小把,仔细点吃还是能吃上一段时间。   大概是因为都是流民出身,新来的五百人很快融入了集体,这也得意于庄子里的规定,每人每天做好分内的事,如果有偷懒推给别人的,可以匿名举报,举报成立,被举报的人就得受罚,举报人得赏。   刚开始确实混乱了一段时间,林渊发了两次怒,叫人把惹事的人扒了裤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板子以后,这些人才老实下来。   也有些小班长突然当了个小官,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耀武扬威欺负人的,全都单独提出来,成立了一个劳动改造小队,每天从早到晚的干活,什么时候表现合格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班里去——不过就当不成班长了。   各个小领导都是林渊选的,或者是叫刀哥他们选。   十分的不民主。   但林渊此时也不敢民主。   他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这些人要是自己推选一个班长,是不是还能自己推选一个排长甚至营长?   当他们发现,原来地位可以靠下面的人提供。   那么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变化?   林渊可不敢赌。   赌错了了,就是万丈深渊,劳心费神给他人做嫁衣,最后还落不到一个好字。   “今年黄河决堤,朝廷征了十五万民夫修治黄河,沿岸派兵镇压。”宋石昭对林渊说,“待翻了年去,各处应该就有动作了。”   林渊问他:“宋先生,您觉得如今这天下,谁有一争之力?”   宋石昭也没有说客气话:“白莲教和弥勒教,勉强还能算上一个明教。”   林渊笑了:“如今北方可就有个白莲教主。”   宋石昭点头:“听说过,韩山童,似乎是广收门徒,打的旗号是“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也有几年了,名头不小,北边没有不知道的。”   林渊给宋石昭到了一杯热茶:“先生怎么看?”   宋石昭:“我怀疑,单眼石人就是他的手笔。”   林渊在心里给宋石昭点了一个赞,又问:“先生以为他会反?”   “自然会反。”宋石昭说,“他几年前就已经落子,如今黄河两岸民不聊生,正是大好时机。”   韩山童这个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开局野心太大,路人皆知,又没有想好退路。   宋石昭说:“那时,也是东家您的大好时机。”   林渊装傻:“先生说的,我怎生听不明白?”   宋石昭低笑:“东家不用同我打哑谜,叫小老儿猜猜,东家想要哪一块?”   “高邮?”   林渊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石昭:“先生何以知晓?”   宋石昭说道:“庄子里的人大多来路不同,唯有兴化那群人五十多个,东家既然收下他们,必然有东家的道理,他们乃是盐民出身,下头的低贱小民罢了,哪里值得东家费心?”   “兴化有盐,东家想要还说得过去。”   “但兴化此地易有狂风,土地含盐不利耕种。”   宋石昭:“高邮距兴化不远,土地肥沃,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林渊拱手,认认真真地朝宋石昭行了个礼,他不得不承认,他之前确实有点小瞧这个人了。   宋石昭也正色说:“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东家是个可投效之人。”   “不知东家可有计划?”   林渊却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宋石昭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也知道,林渊肯定不会把他当成心腹,至少现在不会。   想要得到林渊的信任,必然要做出成绩不可。   对于知道历史的林渊而言,他清楚的知道韩山童他们会在明年的五月造反,到时候元朝廷会把最主要的精神力放在韩山童他们身上,那个时候,也正是他们的时机。   于是他找来了张士诚他们兄弟。   张九四他们这几个月一直都跟着别人一起做事。   训练,捕鱼或打猎,每天虽然忙碌,但也充实,每晚干完了活,还能围聚在火堆旁边吹吹牛皮,嚼些豆子,不用担心明天的生计在哪儿,也不用担心会被克扣工钱无米下肚。   张九四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在兴化的日子了。   好像被监工的殴打,被克扣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林渊微笑着对张九四说,“你先坐。”   又对张九四的弟弟们说:“你们也坐,不必客气。”   他们几个还是有些拘束。   毕竟林渊是东家,哪里有东家这般和言细语的?   林渊说道:“你们来庄子里也有大半年了?”   张九四是大哥,自然是他说话:“差三月满一年。”   林渊问道:“这么久了,想回去看看吗?”   张九四一愣,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东家……是要撵他们回去的意思?   林渊也发现张九四的表情不对,连忙说道:“先时听你们提起过,听得你们说兴化盐民苦不堪言。”   张九七连忙说:“正是呢!那狗娘养的盐督!从不把我们盐民当人看!”   张九五:“盐民起早贪黑,一身病痛,连一口饱饭都吃不起。”   林渊叹了口气,很有点悲天悯人的样子:“我有心帮忙,却怕无人可信。”   张九四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东家可是想把盐民都带出来?”   “东家,那可不容易呢!”   “那许多人,粮食怕是不够哩!”   林渊只说:“你们谁愿意回去一趟?”   几人互相看看,最终还是张九四站出来说:“东家,您吩咐就是。”   林渊说:“我叫刀哥杨哥还有李大陪你一同回去,看看时局,若是可行,便多救些人出来,你看如何?”   张九四的眼睛都亮了。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终低下头去,哽咽道:“东家,我竟不知道,天底下真有您这样的人。”   他还有些认识的朋友待在兴化。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说心里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他来过好日子了,朋友们还在兴化吃苦,没了他的救济,他们过得应当更加辛苦。   只要东家把他们接过来,全部接过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民主啥的是不太可能的。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蛋。 第43章 043   阳光洒满大地, 冬日难得有个好天气,这个冬天总是天阴, 寒风湿冷, 要冷到骨子里头去, 庄子里的人正想着干完了活坐到广场里, 好好的晒个太阳, 最好把床褥也弄出来晒一晒, 南方潮湿,总觉得被子也是**的。   只是刚上工还没有半个时辰, 就有敲锣的敲响了铜锣, 回荡在广场上。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有演练, 我们都能去看。”   “甚演练?”   “就是新来的那伙人,领头姓陈的那个, 带了百二十的兄弟来, 跟咱们这边的人演练呢!”   “就是对打,但不许碰要害, 倒地了就不能再爬起来, 武器就是木棍,看谁更厉害。”   “那我可得去看看!”   “头回碰到这么厉害的事!”   林渊也正坐在高处的山坡看,姜桂坐在他身旁。   至于朱元璋和陈柏松, 则是分别指挥一百人对战。   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在双方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林渊也想看看那边更厉害。   姜桂看着下头的人,嘴里嚼着炒好加盐的黄豆, 问林渊:“你看哪边能赢?”   林渊说:“看下去就知道了。”   朱元璋此时也只是一个刚二十的小伙子,也没打过什么仗,带领打仗除了小部分的理论知识以外,更多的还是实战训练,他所经历的实战训练也只有那么一两次,还都是小型对战,说不定跟两个村子打群架差不了多少。   但陈柏松不同,他能活下来,靠的就是跟不同的流匪和土匪寨子对战,他没什么理论知识,甚至识字都不多,可是经验丰富。   林渊越看,越觉得朱元璋还需要学习。   历史上朱元璋刚开始当的只是一个小兵,每次战役都冲在最前方,身先士卒。   他所有的经验和对战争的决策,都来自于一次又一次跟鬼门关擦肩而过的经历。   其实林渊也想过,朱元璋或许有一天不会愿意屈居人下,或许终有一日自立门户。   但是林渊并不想因此就永远不提拔朱元璋,或者直接杀了他。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从来到这里开始,他最先想的是保命。   没有万贯家财,只是想有个栖身之所,能够照顾原主的家人。   后来就想让庄子能够良心发展,自给自足。   现在是觉得大势所趋,庄子如今有了千余人,有粮有钱——虽然是假玉石,怎么看都是块容易吃的香馍馍,他就觉得需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用以保护自己,让庄子里的人都能活下去。   林渊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野心。   可是几个男人没有野心呢?   林渊握紧了拳头。   有野心从来不是错误,错的是有野心,却没有足够与野心匹配的智力。   林渊揉了揉脖子,继续看着下面的战局,他想,他从踏出第一步起,就做好了走进乱局的准备。   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让他带人去投靠红巾军?那不现实,红巾军的问题在于内部矛盾,郭子兴和孙德崖他们内部斗得就厉害。   他叫刀哥杨子安李大他们跟张士诚去兴化,目的就是张士诚了解兴化,跟底层盐民交好,刀哥他们也能借此打入盐民内部,在韩山童他们造反的时候也从盐民内部策反,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兴化难度不大。   之所以没有跟张士诚交底,原因还是信不过。   他信的过刀哥,也信得过杨子安还有李大。   刀哥为人莽撞,但有兄弟义气,这是难得的个人魅力,跟盐民们称兄道弟不是问题,别说六七个月混熟,估计六七月都够他结交几百个义兄弟了。   杨子安有头脑,义兄弟几个里,杨子安是最清醒的,他能分析利弊,还识字懂道理,关键时刻杨子安才是压轴的那个。   至于李大……这完全是害怕他们几个人手不够,而且李大的老婆还在庄子里。   张士诚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领路人罢了。   而且张士诚的兄弟们也还在庄子。   至于陈友谅,林渊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个人,陈友谅是个独夫,称孤道寡之人,在战术领域和朱元璋类似,都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典型,但是他的运气没有朱元璋好。   有野心,有头脑,但是多疑,信不过任何人,如果他投靠陈友谅,陈友谅最后又当了皇帝。   林渊摸摸自己的脖子。   估计他这颗项上人头就不保了,刀哥他们就更别提了。   当今之计,先走一步看一步。   拥有保护自己的武装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快结束了。”姜桂在一旁说。   林渊集中注意力,盯着下方的战局。   陈柏松那边赢了,意料之中。   朱元璋其实指挥的很好了,但是一边是普通人出身,一边是匪徒出身,双方战力完全不同。   再加上陈柏松指挥的并不差,朱元璋落败并不奇怪。   毕竟现在的朱元璋还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   赢的一方今天可以加餐吃肉。   林渊下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朱元璋坐在旁边,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林渊也席地而坐,看着旁边陈柏松他们那些人在兴奋的欢呼雀跃。   朱元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没什么,输了就是输了。”   林渊问:“输在哪儿?”   朱元璋一愣:“刚刚不该分小队突侧翼?”   ……好像挺对的……不对!   林渊说道:“你只是缺少经验,陈柏松他们原本就是靠这个维生,我们剿匪也只剿过那么一两次,不如他们也很正常,而且对战看的不止是指挥的人,还得看士兵的能力。”   “对?”   朱元璋点头:“东家说得有理。”   林渊拍拍他的肩膀:“别泄气。”   朱元璋看向林渊,他问:“东家,您这脾气是天生的?”   林渊问:“什么脾气?”   朱元璋笑道:“就没见您发脾气的样子。”   他刚刚还以为林渊要斥责自己呢。   林渊反应过来了,笑道:“我发什么脾气?没什么可生气的。”   朱元璋:“我输了您也不生气?”   林渊:“现在输,总比以后真的上战场输了好?”   朱元璋小声问:“您叫刀哥他们去兴化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您是不是准备……拿下兴化?”   林渊知道也瞒不过朱元璋,朱元璋聪明,会为人,会处事,瞒也瞒不过去,只说:“确实是这个想法。”   林渊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叫你去?”   朱元璋:“果然瞒不过东家,但我也知道,东家还信不过我。”   林渊摇头:“不是信不过你,是知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连刀哥他们都是临走之前我才嘱咐的,他们走了,庄子里也得有人才行。”   不管朱元璋信不信,至少这个时候他不能面露疑惑。   他点头说道:“东家一片苦心。”   林渊冲他说:“你如今也是营长了,手底下管着二百多号人,别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信与不信,你自己琢磨。”   “我先过去了。”林渊冲他说。   朱元璋点头:“您去。”   跟朱元璋那边的士气低迷相比,陈柏松这边的人就显得兴奋多了,他们知道奖励是肉以后,表情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围在陈柏松旁边,商量着分到的肉是直接吃光还是留一部分下来。   林渊一过来,这群匪徒就挪开——他们已经听说了林渊是神仙下凡这件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信起来挺快的,林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陈柏松推波助澜的手笔。   “赢了不高兴?”林渊问没什么表情的陈柏松。   陈柏松却说:“胜之不武。”   林渊笑了:“再过几年,你怕是就胜不了了。”   陈柏松转头看向林渊,双目有神,如狼似虎,眼底像是冒着精光:“少爷小看我?”   林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不曾小看,随后一说罢了。”   陈柏松这才收敛的了目光。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你觉得朱元璋如何?”林渊问道。   陈柏松沉思片刻后说:“有勇有谋,敢战,进退皆可,假以时日,不失为一名猛将。”   林渊听他说的这么专业,奇怪的看着他。   陈柏松发现了林渊的目光后问:“少爷为何这般看我?”   林渊:“你这些话从哪儿学的?”   陈柏松被揭穿,坦然的承认道:“我那寨子里有个读书人,他就是这么说我的。”   林渊松了口气,他就说嘛,陈柏松会的字都不多,还是个土匪头头,能这么夸人?   林渊说道:“你有空的时候,就多去跟朱元璋聊聊,你们俩多交流一下,互相学学。”   陈柏松也不是个骄傲自大的人,刚刚对战的时候自然能发现朱元璋的好处,现在听林渊一说,点头应道:“好。”   “争取把现有的一千多人全部练起来。”林渊说,“开春的时候,我会组织一场拉练。”   陈柏松问道:“甚是拉练?”   林渊:“就是野外训练,除了武器以外什么都不能带。”   陈柏松半懂不懂,一脸懵逼的点头答应。   一千人的拉练,自然只能往深山老林里走,除了锻炼身体以外,更重要的是锻炼心态,如果遇到流匪和山寨,正好可以拿来练手。   可谓是一举多得。   来回有个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   “这儿就是兴化啊。”李从戎看着眼前的城墙,不经感叹道,“果然是大城,就是跟坞城不同。”   李大在旁边说:“坞城多小啊。”   张九四在一旁说:“我们先进去。”   因为穿着打扮干净整洁,加上他们还给守城的兵拿了些银子,嘴上说着投奔亲戚,进城倒是不难。   元朝的人口迁移很方便,除了商户需要路引之外,普通平民南来北往没什么限制。   张九四先带着他们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才说道:“我那些兄弟们都在盐场外头,现在肯定在干活,我们等天黑后再去找他们。”   “行。”李从戎答应道,“不过我看这兴化确实不错。”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商贩小摊热闹非凡,城里的富户住的是大宅子,门口还挂着灯笼。   坞城是个偏远小城,人口本来就少,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也及不上兴化的十之一二。   张九四说道:“这也只是有钱老爷们住的地方。”   兴化穷富分明,盐民们连饭都吃不饱,富户老爷们却富得流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兴化的真实写照。   一时是盐民,一世是盐民。   世代都翻不了身。   天色渐晚,张九四就带着李从戎他们去了盐民们住的地方,没了雕梁画栋的大宅,入目就是低矮的平屋,进出的人衣衫单薄,在冬季根本无法保暖,他们行路匆匆,每个都面带苦色。   “赵大哥。”张九四敲响了一家房门,破旧的木门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里头的人喊话问道:“谁啊!”   张九四压低声音:“是我,张九四。”   里头的人这才来开门。   木门打开之后,出现在李从戎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但两鬓已经花白,佝偻着腰,形容枯木,脸上褶皱很深,皮肤松弛黑瘦:“张九四?你还活着?”   张九四说:“赵大哥,先叫我们进去,外头不方便说话。”   赵大哥这是也才反应过来,打开门叫他们进去。   眼见着失踪这么久的张九四带着三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过来,赵大哥的表情有些疑惑。   张九四选他也是有原因的,因这赵大哥是个光棍,无父无母,也没有妻儿,独自过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也不担心家里有旁人,且他除了跟张九四交好以外,也没有别的知交好友。   张九四同他混熟,也是因为张九四当初帮扶过他,在他没粮的时候给他送过粮。   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他们都说,你带着人跑了。”赵大哥坐在床边,这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个破烂木柜和一张床,他招呼张九四他们过来坐,“盐都们说,你肯定已经死在外头了。”   张九四表情复杂:“我还没死呢。”   赵大哥笑道:“我也知道你命硬,肯定死不了,说,你这回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张九四:“先不说这个,我先叫你认识认识他们。”   张九四把李从戎他们介绍了一遍,这才问:“如今盐民们如何?”   赵大哥叹了口气,捶捶自己的腿:“还能如何?还是老样子,总归是干再多的活也吃不饱。”   张九四听到这个就来气:“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一副黑心肠。”   赵大哥苦笑:“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能忍着?”   张九四记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说:“赵大哥,我正是为了此事回来!我上回走,就是探路去了,南边有个活菩萨下凡,但凡是跟着他的,都能吃饱穿暖,日常除了干些活以外,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担心生计。”   “他叫我来,就是听说还有许多与我相同的兄弟们正在受苦,叫我带他们一同回去。”张九四挺着胸脯说:“赵大哥,你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我吗?”   赵大哥狐疑道:“真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事?”   李大连忙说:“他没说错呢!我们东家乃是善神下凡!”   赵大哥:“善神?”   这啥神仙,没听说过啊。   李大就把庄子里流传的那些话给说了一遍,还讲了一些实例。   包括东家是怎么收留流民的,是怎么纠结被山寨抓去的普通百姓的,是怎么爱护弱小的。   就差没把林渊说成是十项全能的超人。   这把一直待在盐场的赵大哥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看向张九四,张九四也赞同的点头,表示李大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一句虚言?”赵大哥最后问了一句。   张九四连忙说:“若有一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赵大哥愣了许久,大喜大悲:“天老爷,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果真是神仙下凡。”   “若是要走,人太多了恐不好走啊。”   杨子安这时说道:“东家临走前嘱咐我,叫我们先停留下来,待他传信过来。”   赵大哥和张九四同时问:“什么信?”   杨子安欲盖弥彰地说:“东家自是仙人下凡,自然有仙人的手段,哪里是能随便告诉我们的?东家说了,待到明年五月,自然会出大变故,这变故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叫我们此时来,就是叫盐民们安心,说不定到那时,他们不用离开家乡,也能过上好日子。”   赵大哥和张九四都是一脸懵逼。   “你们且等着。”杨子安若虚若实的说。   杨子安当然也不是空口说话,林渊告诉了他几件比较出名的变故,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他只需要口若悬河的那么一说,信的人自然就信了。   很快,盐民中间就有了传言,而且越传越广。   说南边有个神仙下凡,生来就是菩萨心肠,他的手指向哪里,哪里的土地就能变得肥沃,他的目光看向哪里,哪里的百姓就能得到安宁,他嘴里喷出的气都能叫人心神舒畅。   而这个神仙现在发现他们这些盐民在这里受苦了,所以先救出了张九四——因为张九四是个讲究义气,又善良大方的人,他觉得张九四是个值得救的人,自然就觉得盐民们也值得救。   所以就派人来了。   而且这神仙很为他们着想啊。   为了让他们能够在自己一直生活的土地上过上好日子,所以就施法,叫今年五月发生一件大事,这样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什么大事?这是天机,怎么能泄露呢?   至于他派来的人泄露出来的天机——那都是小事,就是为了给盐民们提醒,所以活神仙才耗费寿数叫人泄露出来,就是为了叫他们放心。   盐民们全都信了。   他们的生活太无望了,现在有这么一点寄托,自然就没一个落下不信的。   “二弟,那些真是四弟跟你说的?这么准?”李从戎现在也迷糊的,他也开始信了。   杨子安自己也很震惊,他自己刚开始也是将信将疑,结果林渊说的全部都应验了,他也觉得林渊或许……说不定……是真的有奇特之处,说不定能通神?   不仅盐民信,还有不少普通百姓也信。   不过他们信的不一样,杨子安跟他们说的也跟盐民们不同。   百姓们信林渊,觉得信他就能过上安宁的日子。   他们还给林渊起了个名号“南菩萨”。   因为林渊在南边。   如果他们知道林渊是北方人的话,估计就是“北菩萨”了。   林渊也没预料到杨子安有能力把盐民和普通百姓都发展成信徒。   他成了信徒们的信仰。   盐民们私下闲聊,话题都变了:   “这才一月呢,还有四个月。”   “不晓得是什么大事,等的心焦。”   “现如今盐督们怎么吼我,我都能忍下来了,再等等就好,再等等,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也有人问:“那南菩萨就那么神?”   “可神了,你不知道,他派来的人掐指一算,就没有不准的,跟江湖骗子不同。”   “再说了,张九四什么人?他可不会骗我们,他也说了,那南菩萨是神仙人物,他带过去的人,现在都好吃好喝着呢,活也不多”   因为有张九四,再加上杨子安的“预言”能力,盐民和百姓们就特别信。   甚至还有人用泥给林渊捏了一个神像,每天还要贡些清水和吃食。   后来传得越来越离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连兴化的富户都有人开始信了。   尤其是女眷们。   因为有人说南菩萨可以保佑生子,而且还能一举得男。   尤其是真有一个女信徒刚信教一个月就生产了,不仅生的快,还真是个男婴。   信的人就更多了。   生的不顺,不是男婴,那肯定是信的不够虔诚,肯定不是南菩萨的问题。   那不然怎么别人就行,你不行呢?   女眷们信完,男主人们也开始将信将疑了。   这时候又有人说,南菩萨是万能神,能保佑风调雨顺,土地肥沃。   农户们就开始信了。   等兴化的官员们发现的时候,这股风已经吹遍了整个泰州,不仅仅是兴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 第44章 044   时间在弹指之间一晃而过, 在四月份的时候,林渊组织了一场拉练。   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走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朱元璋和陈柏松带队, 回来的时候都开始称兄道弟了, 林渊不得不说, 现代拉练确实是有好处的。   一是锻炼野外生存的能力, 二就是培养战友之间的感情。   在外面没有物质保障的时候, 人才会更团结。   林渊只跟了两天就回庄子了,毕竟庄子里还留着人。   他静静的等着韩山童他们冒头。   杨子安他们那边已经传过话来, 兴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不止是兴化, 整个泰州都准备好了。   看到杨子安来信的时候,林渊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就整个泰州都策反了?杨子安到底有条什么样的舌头啊?说是三寸不烂之舌都是低估了?   毕竟他已经也没发现杨子安还有这样的口才啊。   不过消息倒是好消息,林渊也放下了心, 只要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了, 自然会方便许多。   韩山童他们是在五月造反,四月份的时候挖出了黄河泥沙下的单眼石人。   消息穿回来的时候,林渊就知道时候到了, 正好出去拉练的人也已经回来,他正好带人前往兴化。   这次离开,是倾巢而出,除了粮食和衣物以外, 别的什么都没有带。   庄子是带不走的,只能留个空庄子在这儿。   武器全部带上,包括陈半仙他们研发出来的土炸药。   土炸药经过改良之后把珠子换成了锋利的小金属片,虽然珠子的杀伤力更大,但是成本太高,两个放珠子还成,全部都放,那不现实。   好在小金属片也是有用的,可以把人扎成麻子。   二月份的时候林渊就找蒋光买了一批马。   虽然不全是好马,但是就现下的情况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林渊骑了两天马,大腿内侧磨破了,只能学鸭子走路,叉着两条腿,站也站不好,坐也坐不好,特别遭罪,迫于无奈,林渊丢掉了面子,坐上了马车,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娇气了,有时间真的需要练练,说不定磨出茧子来就好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大腿内侧能不能磨出茧子。   “少爷。”二两正在给林渊上药,二两看得心疼,“您就不该骑马,看看这腿,知道的晓得您这是骑马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被谁给虐待了。”   林渊一边吸冷气一边说:“你还知道虐待这个词,不错啊。”   二两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手脚特别轻,说道:“您也得珍重自己啊。”   林渊看二两快哭了,哄道:“珍重珍重,我肯定珍重,你就别担心了,你看别人,不也骑马吗?没一个像我这样的,别人可没有马车坐。”   二两理直气壮的说:“别人是别人,他们能跟少爷比吗?”   林渊无话可说:“行行,我就坐马车,直到养好了才出去,行不行?”   二两叹了口气:“少爷。”   林渊:“不是敷衍你,好了,别板着张脸了,知道你心疼你家少爷。”   林渊都这么说了,二两也只能继续给林渊上药。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不能走官道,不能走大路,只能走山林,一路避着人,看到山间人家都得换路绕过去。   不过队伍里并没有人叫苦,虽然行路艰难,但是有吃有喝,有时候还能一起唱唱山歌。   他们最终还是赶在五月初到了兴化,也没有进程,就在城外隐蔽的地方安营扎寨,再叫人去给杨子安传递消息,通知他们已经到城外了,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兴化用不了什么功夫。   杨子安和张九四他们是白天出来的,毕竟城门口有人守着,收成的兵们现在也是南菩萨的信徒,自然也对杨子安毕恭毕敬,在他们眼里,杨子安就是南菩萨的代言人。   “杨哥,出城啊。”守城的士兵是个年轻人,脸上有不少雀斑,他兴致高昂的说,“我这几日餐前饭后都拜南菩萨了!我今年真能娶到媳妇吗?”   杨子安:“……”   李大在一边说:“能,能,肯定能,只要心诚,媳妇是肯定有的,就算媳妇没有,相公是一定有的。”   等人走了,当兵的才一脸懵逼的重复了一声:“相公?”   林渊的大腿已经好了,就是走路还有点后遗症,不自觉的就会叉开腿。   还得靠二两提醒。   他看到杨子安他们的时候迫不及待的问:“你到底怎么做的,整个泰州都被你给?”   杨子安笑道:“正要说呢,你先别急,听我细细道来。”   这一道来,就讲了接近一个时辰。   林渊听得目瞪口呆。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仅保佑风调雨顺,还保佑平安顺遂,连女人生孩子都归我管?”   杨子安忍住笑:“对。”   林渊一脸梦幻。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杨子安说:“原本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说您心肠好,想来解救受苦的盐民,我可能是说的稍微夸大了一点,但是后来越传就越离谱。”   林渊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虽然这传得确实是离谱了一点。   林渊问:“那如果他们的愿望没实现呢?”   李从戎在旁边插话说:“有,但他们说那是不够虔诚。”   林渊彻底无语了。   这是邪教?   完全自由心证啊。   愿望实现了,那是神力。   愿望没实现,那是不够虔诚。   话都被他们这边说完了。   林渊:“你们怎么想的?”   杨子安说:“我们是这么想的。”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林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应道:“我觉得可行。”   林渊招呼道:“你们先过来。”   朱元璋、陈柏松,还有杨子安刀哥姜桂他们都围在林渊身边。   林渊拿出杨子安画好的舆图,指了几条路线。   “到时候二哥带人从这里闹事。”林渊冲杨子安说道。   “大哥从这里出来,接应朱元璋。”   “陈柏松和我一起,从这里打进去。”   林渊说:“还得有人煽动城里的人。”   杨子安:“这个我来,我熟,”   林渊朝杨子安笑了笑:“那就交给二哥了。”   “现在要做的,还是等。”林渊说,“等消息。”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要等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不过林渊也不能说得太仔细了。   他们毕竟不知道韩山童是个什么人。   而在黄河两岸,韩山童他们已经开始煽动教众了。   韩山童不仅是白莲教的教主,跟明教和弥勒教也有关系。   五月初,韩山童聚众三千,在颖州打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   他要重建大宋。   这个消息像长着翅膀一样,通过白莲教,明教和弥勒教教众的嘴,传遍了五湖四海,自然也传到了兴化。   百姓们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惊以外,还有莫名的喜。   朝廷现在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但他们一边害怕造反,一边又希望有人领头,不愿意自己做那只出头鸟。   也就在这个时候。   杨子安带着人出现在了百姓们的视野内。   最开始的时候,杨子安只是说:“五月已至,南菩萨的预言又对了。”   百姓们自然也联系了起来。   杨子安又说:“南菩萨想解救你们,却不知道你们想不想自救。”   盐民们一个个都很激动:“南菩萨只要愿意救我们,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愿意去闯!”   杨子安把盐民们的情绪煽动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林渊发号施令。   五月底,乌云遮住了月亮,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等着林渊叫人吹响号角。   人们静悄悄的靠近城门,守城的士兵也看到了他们。   但是士兵也信南菩萨,他也知道今晚会发生事情——杨子安提前给他打过招呼。   这兵纠结了许久,最后竟然跟自己的同袍一起打开了城门,直接把林渊他们放了进去。   放进去之后,那士兵在一旁跑着,对林渊说:“南菩萨!您真是来拯救苍生的吗?!”   林渊虽然很不想说谎,可此时此刻,却也只能点头说:“是。”   士兵又问:“南菩萨,我什么时候才能取上媳妇?”   林渊这个伪神棍只能说:“待人三分笑,少说多做,今年你就能娶上媳妇。”   士兵笑了笑,露出小虎牙:“哎!”   兴化半夜有宵禁,路上没人,巡夜的人也看不见,估计在哪里偷懒,林渊一路进去,并不想打扰普通百姓。   林渊问陈柏松:“你害怕吗?”   陈柏松骑马走在林渊旁边:“怕什么?”   林渊笑道:“造反啊,被抓住了,就得死。”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不被逼到绝路,谁会反呢?元朝,气数早就尽了。”   陈柏松也知道单眼石人,他也认为这是上天的预示,这意味着元朝已经完蛋了。   这时候的人就是这么朴素,只要一跟神迹或是老天爷搭上关系,他们就信。   林渊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巨大的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此时,无数盐民揭竿而起。   他们反了。 第45章 045   张九四站在人群中, 他原本只是想叫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却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造反了, 而且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现在退了, 下场只会更惨。   盐民们手里拿着武器——武器千奇百怪, 有木棍, 有菜刀,更有甚者拿着一口铁锅。   他们冲进盐督丘义的家里, 在热血上涌的时候砍了他的头, 又集体冲向衙门。   张九四甚至不知道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人叫什么。   可对方直冲他说:“你别磨蹭!快点!”   张九四张嘴想说话, 对方又说:“你竟然还有刀!你那还有吗?借我一把。”   张九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造反,你就不怕?”   对方:“我怕什么?!反正都是死, 累死和造反, 我情愿选造反,要是成了, 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不再受这样的窝囊气!”   周围的人听见,纷纷响应:“就是,狗朝廷叫我们活不下去, 当官的大鱼大肉,吃的满嘴流油,哪里管我们升斗小民的生计?肚子里都是男盗女娼,谈什么为民请愿?”   “这样的官!就该死!”   “对!就该死!”   众人一心, 走一路高喊一路,附近的百姓听说他们都是南菩萨的信徒,又听他们说要去衙门找当官的要个公道,不少百姓也走上街头,不过大抵一家都只敢去一个人,或是一个人也不敢去,也有饱受折磨的底层百姓冲出家门。   这么大的声势,衙门自然也召集了人手,兴化的常驻兵力不过千,装备多年没有更换,普通士兵没有盔甲,都是布衣,只有千户穿着戎服,头戴铁质的范阳帽。   “千户!人到了!”   千户通拉嘎厉声道:“怕什么!乌合之众焉能跟我大元勇士相提并论!”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们守在衙门外头,等着对方冲过来。   比起盐民们,他们至少有正常的武器,也比盐民们的体格好。   但盐民百姓人数众多,也有不少士兵惴惴不安。   士兵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议论。   他们是军户出身,这么多年了没打过仗,就跟没见过血的狼一样,狼性磨灭,不安比兴奋更多。   而此时,林渊已经和杨子安他们汇合了。   林渊带着千余人,加上盐民和百姓,至少有三千往上,只是此时没有时间清点人数。   两边汇合以后,声势就更大了,林渊这边的人个个都穿着藤甲,手里拿着长刀,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每一个都表情肃穆,盐民百姓们跟在他们后面,自然能感受到安全感。   他们站在衙门外,林渊这边的人拦着想要冲过去的盐民百姓。   杨子安朝那边喊话:“缴械投降,从者不杀!”   通拉嘎气急大喊:“你们这群反贼!待本千户取你们项上人头!”   士兵们不敢动,站在原地,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渊这才吩咐:“动手。”   黑夜之中,靠着火把和烛火并不够亮,通拉嘎这边正等着对方攻过来,却只见十几个火星冲他们飞来,还没等他们认出那是什么,就看见火光落地,巨响就在耳边。   火光炸开,轰鸣声刺耳,铁片飞射而出,穿着布衣的士兵们被铁片射入身体,惨叫声不断。   杨子安又喊:“缴械不杀!”   士兵们被这一笔吓住,不敢动弹。   通拉嘎也被铁片划伤,一脸狰狞地说:“我看谁敢退!谁退谁死!军法处置!”   陈柏松举刀大喊:“弟兄们,随我冲!”   朱元璋跟上:“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了!”   谁都看得出来对面正处于劣势,正该一鼓作气攻下来,盐民和百姓们此时也已经被激到了极致,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跟着他们冲上前去。   兴化毕竟是个小城,没什么武装力量,说是千余人,其实真正能有五百人就不错了。   这场战役,只能是单方面的吊打。   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路上还起了雾。   林渊叫人直接在路边生火煮粥,杂粮粥,里面放着豆子和野菜,还有一些陈米,煮出来更像是糊糊,但是没人挑这个,许多人都饿肚子的时节,有的吃就已经很好了。   “一鼓作气。”林渊说,“直接把泰州拿下。”   泰州的兵力本来就不多,趁这个机会打下来,自然更方便。   陈柏松也是这么想的:“正午列队,召集人手,发放武器。”   朱元璋也说:“若是休息了,就怕他们懈怠。”   人们一边领着糊糊,一边小声谈论着。   “果然是南菩萨,刚刚我只见火光一闪,没想到那么大的动静。”   “都炸开了!”   “我现在心里可算是有底了。”   “南菩萨还叫人煮粥,这得花多少粮食啊,这么多人。”   “所以我说了,跟着南菩萨,肯定比跟着狗朝廷好!”   “现在有糊糊吃,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有肉吃了!”   他们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虽然这个美好的未来或许只是能吃饱肚子,过上几年能吃上肉。   讨论之后,林渊留在兴化城内,安抚民心,杨子安他们则带人直接攻向泰州行省衙门。   “你们凡事小心。”林渊叮嘱道,“若是不敌,也不要硬拼。”   杨子安笑道:“这是自然。”   兴化如今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眷,他们都是在事情平息以后走上的街头,听到能分到糊糊,自家都带上了碗,走到分糊糊的地方得了一碗,便坐到一旁喝起来。   富户们大多不敢出门,只敢在家里待着,但也有聪明的富户自己出来,把粮食也拉了出来。   粮食相当于富户的买命钱。   一个富户出来,后头十几户都出来了。   但也有不想动弹的,这种就比较倒霉了,林渊派了人守在富户门口,也不说什么,就是守着,直到对方交出粮食。   林渊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对这些富户视而不见的,历史记载中,张士诚当时是带着人冲进富户家,杀人放火,抢走钱粮。   可想而知,盐民们对富户有多憎恨,现在他只叫富户交粮,一是平息盐民的怒火,二也是保这些富户一命。   兴化现在进不来出不去,富户们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现在是该低头的时候。   不仅有送粮的,还有送人的,把家里的仆人都给林渊送来了。   其中有一户赵姓人家,尤其有胆色,几乎把自己的全副家当都弄来了。   赵子容站在林渊对面,他刚刚把家里的粮食,值钱的物什,以及仆人全部交给了林渊,终于换来了和林渊说话的机会。   “不曾想南菩萨竟是个少年人。”赵子容面带笑容,十分温雅。   林渊也笑:“赵公子高义,。”   赵子容又说:“赵某不才,也有几个知交好友,南菩萨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能拿到的,自然都给您送来。”   这是识时务的人,知道在什么时候抱紧谁的大腿。   林渊点头道:“必不会跟赵公子客气。”   粮食,钱,这些当然是必需品。   这些人要送,林渊自然来者不拒。   不送的……他有那个不送的本事?   兴化的富户这回家家都大出血了,林渊的人就在门口,他们时刻胆战心惊,但是很快他们发现,好像只要给钱给粮的,都没出什么事,门口的人也走了。   他们自然也开始送。   不过也有人只送一点的。   外头的人也收,但收了继续在门口站着。   没办法,只能继续送,直到被掏空为止。   看着富户们送出来的粮食,林渊大开眼界。   这些粮食加在一起,够四五千人吃半年的了。   富户们早就开始屯粮了,这些粮食有粗粮有细粮,新粮陈粮都有。   这还只是兴化一处的富户。   如果是整个泰州的富户呢?   林渊觉得接下来需要的粮食,现在已经有苗头了。   他不仇富,也不觉得富人就应该承受别人不用承受的责任。   但他现在不是只管自己一个人,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地里的庄稼也不是一天就能长成。   搜刮富户养自己人,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他能做的,就是保这些富户一命。   他现在站着的可是盐民的立场,可不是富户的立场。   盐民们信他,愿意拥护他,是因为他能给盐民提供好处。   如果他不能……   林渊这一整天都在安抚民心。   二两都派出去跟百姓们打交道了。   “南菩萨来了,以后肯定不用吃苦了,你们也不用着急,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是啊,若是不反,以后还不是要过苦日子,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上头的官老爷一句话,命都没有了。”   女眷们还是有些担心的,她们坐在一起,等待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弟弟,自己的父亲回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也别担心。”   “就是,你们肯定没见刚刚的阵势,朝廷的狗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车轱辘话来回的说,人们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到了晚上,林渊他们住进了赵子容的家,这位赵公子家大业大,为人进退有度,宅子之大,林渊也还是头一回见。   雕梁画栋说的就是这样的房子了。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世道,有钱人过的还是好日子。   日常享受,普通人想都想不到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那边要打多久,战争说起来简单,不过就是两拨人打来打去,谁厉害谁就赢。   但仔细说下来,输赢都得付出人命的代价,永远是残酷的。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每一个朝代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无数人命填出来的。   ——   杨二是个普通盐民,他父母也是盐民,从出生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从十多岁开始,他就一直划船运盐,靠微薄的工钱维生,盐督克扣他的工钱,他也只能忍,动辄就是打骂,跟兄弟一起私下贩盐给城中大户,大户们拿了盐,却不愿意给钱,说要跟朝廷检举他监守自盗,他若是不依,便是连打带骂。   常年吃不饱肚子,有时候还得靠兄弟们救济。   刚刚得知南菩萨的时候,杨二还不信。   这世上若真有神佛,为何他们受苦这么多年,神佛却视而不见,从不聆听信徒的心声?   但是周围的人慢慢都信了。   他问他们:“若是真有南菩萨,他为何此刻不出现在我们眼前,不来帮帮我们?”   那些人说:“天下受苦之人如此之多,便是南菩萨,也有力有不及的时候,他如今想起了我们,来救我们,你竟还要怪罪他来得太晚了吗?”   他问着问着,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他也开始心存希翼,等着五月到来。   杨二就一直这么等着,却听到有人说,黄河挖出了一尊单眼石人,这是老天要他们去反元。   单眼石人!杨二想起了传言。   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是老天爷叫他们反啊!   反了,他们就不用再听狗朝廷的了,不用再挣扎求生,不用被人欺辱。   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但是杨二不敢说出去,只敢在心里想想。   毕竟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是此时,杨二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斧子,心里却很安定。   原先设想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明天锅里有没有粮食,明年的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冲啊!”前方有人在喊。   杨二冲了出去。   他挥舞着斧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砍中人。   他的耳边是哀嚎声,不知道是对面的人发出来的,还是自己人发出来的。   挥舞斧子的时候,杨二什么都没有想。   眼前的人越来越多。   他感觉到胸口一痛,但还是举起斧子劈到了对方身上。   面前的人倒了下去,他也倒了下去。   胸口的血流了一地,杨二眼前发黑,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斧子。   那把斧子是他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他有些慌,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了一口血。   有点痛。   杨二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的。   杨二忽然反应过来,他被人刺中了胸口。   杨二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天。   他要死了吗?   杨二心想。   他还没有吃过几顿肉,没穿过好衣裳,没娶上媳妇,没给家里留个后,就要死了吗?   他又想,幸好没娶媳妇,不然媳妇就要守寡了。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渐渐失去了意识。   希望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能过上好日子。   “杀啊!杀了他们!”   陈柏松在人群中举着长刀,刀上沾满了血,他自己脸上也全是血污,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表情冷峻,好像从地府走上来的罗刹,一身的凶煞之气,跟在他旁边的人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一样的往前冲。   他是匪徒出身,他身边的人原本也是他寨子里的人。   这些人虽然算不上凶恶之徒,但也勉强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比起盐民和百姓,他们更清楚敌人的要害在哪里,也更清楚怎么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尤其是他们现在还穿着以前没有的藤甲,手里的刀打磨的也非常锋利。   陈柏松带领的这支队伍,就像一支恶鬼。   他们把朝廷的军队打出了一个缺口,给后面的人开了道。   缺口一旦打开,想要再合上就难了。   朱元璋带着更多的人冲进去。   战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地上躺着的全是死尸,他们砍下了行省参政赵琏的头,宣布泰州已经易主了。   林渊得知消息的时候,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问回来传信的人:“死了多少人?”   那人连忙说:“还不曾清点。”   “好好清点一下,尸体埋起来,不要教他们暴尸荒野。”   “是!”   林渊心情有些复杂,他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陷入了沉思。   拿下泰州,下一步就要拿下高邮。   每一步都会有牺牲,但也会有收获。   ——   “官府的粮仓里有不少粮食。”陈柏松喝了口冷茶,冲林渊说,“朱元璋他们还在清点,我先带人回来了。”   林渊皱眉看着陈柏松身上的伤:“这些伤你还没有处理?”   陈柏松:“死不了。”   林渊无语凝噎,过了一会儿才说:“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陈柏松笑道:“少爷,更重的伤我都收过,没什么事。”   林渊挽起袖子:“我是少爷你是少爷?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陈柏松:“听你的听你的。”   于是陈柏松站起来,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好在已经五月了,入夏了,虽然还不算热,但是也算暖和,赤身也不会着凉。   林渊手里拿着药粉,叫二两去打了盆热水。   陈柏松长得高大,身上肌肉纠葛,却不会显得过去粗莽,精实有力,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林渊看着十分羡慕,就差没对着陈柏松的肌肉流口水了。   他自己练了那么久,现在都只有四块腹肌,努力硬起来也不算明显。   林渊刚刚用沾湿热水的帕子擦拭陈柏松肩上的伤口,陈柏松的身体就开始抖了。   林渊:“你抖什么?”   陈柏松咳了一声:“痒。”   林渊:“碰到你痒痒肉了?”   陈柏松说:“您继续,我忍得住。”   林渊这回换到了手臂。   陈柏松继续抖。   “还痒?”林渊奇怪道。   “你全身都是痒痒肉?”   陈柏松说:“力道大点不痒,您下手这么轻,就觉得痒了。”   林渊:“你有伤,我力气大了,你就会疼。”   陈柏松:“我粗皮糙肉,不觉得疼。”   林渊没办法,下手果然重了一点,陈柏松就不再抖了。   “打的时候怕不怕?”林渊问道。   陈柏松摇头:“这有什么可怕的,习惯了。”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林渊把药粉洒到伤口上。   陈柏松吸了一口气:“三年前,那次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林渊:“怕不怕?”   陈柏松揉了揉脖子:“做了几晚上的噩梦,总觉得他半夜要来找我。”   “后来杀的多了就不怕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了我。”   林渊看着陈柏松上身的伤痕,前胸后背都有,除了这次的新伤以外,几乎都是陈年伤疤。   狰狞极了,陈柏松不必用力,都能清楚的看到手臂上的肌肉轮廓。   他的身上还带着薄汗,头发微湿。   “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林渊说,“攻打高邮的事,等两个月再说,先把泰州稳定下来。”   现在已经有人在收拾官衙了,盐民们大部分也跟着回来,聚在一起分着糊糊。   因为天气渐热,食物放久了会馊,所以都是现做现熬,得等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人催,他们都坐在地上,有些在喝水,有些躺在地上休息,受伤的都在屋里。   林渊带来的女人们之前也被接进城了,她们已经习惯帮忙照顾伤患,手脚很麻利。   这时候也没人讲究男女大防。   贫苦人家,男人女人在一个屋檐下,讲究男女大防的才是笑话。   那是富户们才能讲究的东西。   “那些女人,动作可真快。”   “是啊,我这手就是她们可我包的,还用了药。”   “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上了药倒是没那么痛了。”   谈到女人,他们好像就有了精神。   “那些女人都是南菩萨带来的,她们可真精神,我之前问了,她们说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没饿过肚子,每天都有馒头吃,有时候还能吃上肉。”   “她们的日子可真好过。”   “你不知道,他们每天都有鱼吃呢,就算没鱼,鱼汤是有的。”   “也不缺盐。”   “现在南菩萨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以后也能过这样的日子?”   “肯定能啊!你看,现在南菩萨都叫人给我熬糊糊了,管饱呢!你以前几时吃过饱饭了?”   “我以前一年都不一定吃得上一顿饱饭,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呗,实在不行就喝水,混个水饱也行,就是喝多了要吐出来,或者一直去撒尿。”   他们说着话,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只要有希望,就能坚持下去。 第46章 046   泰州的百姓知道他们已经在反贼的手里了。   当官的要么死了, 要么待在反贼的手里做事,他们惶惶不安, 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边的摊贩不再摆摊, 酒楼客栈大门紧闭, 所有人都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但是没要多久他们就发现, 每天都有当兵的巡视街道, 晚上也没有宵禁,衙门的大门一直开着, 还有了许多以前没听说过的衙门——现在叫部门。   管税收的是一个。   管打架斗殴讹人的是一个。   连丈夫打妻子都有部门在管。   “我打她怎么了?我自己的婆娘!我自己教训!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男人被兵们拖在街上, 愤怒的大吼, “管天管地!连打婆娘都管!”   女人跟在后头,脸上全是青紫的瘀伤, 她也跟着走, 边走边说:“兵爷,兵爷,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抓他,别抓他。”   旁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都抓了第几个了?”   “不清楚, 每个被抓的都要去衙门扒了裤子大屁股,不躺个几天好不了。”   “你说,上头的人管这么干什么?人打的是自己的婆娘,又不是别个的。”   “有人说了, 这叫妨碍群众团结罪。”   “啥,啥罪?”   “妨碍群众团结,说是做丈夫的打妻子,一家人就离心了,家家户户都这样,以后遇到了事怎么办?你还能指望被你打成那样的妻子继续孝顺婆母,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也不怕你婆娘买点毒药,让你到黄泉路上去?”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那上头给她做主,她咋还去求啊,都被打成那样了,是不是贱啊?”   “你懂甚,她男人被打了,几天下不了床,家里没了进项,吃饭怎么办?总得填饱肚子?”   “再说了,难不成还能休了自己丈夫?”   “她一个女子,要是被休了,娘家回不去,以后怎么办?做乞丐吗?”   “你们又不知道了?”有人说到,“如今有了个劳工局,你只要去登记,就给你找活干,男女都要,你就是个瘸子,都能给你找着活,你要没有住的地方,劳工局还给你找房子住。”   “还有这等好事,你们咋不去?”   “我还想再看看……”   “我去了,三天后就去上工了。”   “你去干甚?”   “打铁啊。”   “别逗了,你又不是铁匠,还打铁,铁打你?”   “你懂什么,不会可以学,那边有老师傅教。”   “……真有人教啊?”   “当然,我都去打听清楚了。”   百姓们的适应力很强,他们关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生计,关心明天吃什么,能不能吃饱,日子能不能过得好一点。   林渊这段时间把精力都放在了生产力上。   泰州的粮食储备比林渊想象的更多,在一开始的人心惶惶以后,百姓们终于敢走上街头了。   “韩山童死了?”刀哥吓了一跳,他害怕起来,“那朝廷现在岂不是要对付我们?”   林渊笑道:“你以为朝廷现在有多少人马能动?”   刀哥看着林渊的样子,也安心了一点:“但他们总不会不管我们?”   林渊:“好了,不逗你了,朝廷那边已经来信了。”   一群人围在林渊身边:“朝廷来信,说什么?”   林渊:“说只要我愿意归顺朝廷,就让我当万户。”   众人:“狗朝廷这回是花大本钱了。”   林渊说道:“只要我们不建国,不立国号,朝廷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   元朝末年就是如此,几个造反的头头,建国立号的,都头一批被清算,毕竟这关乎着朝廷的脸面,这相当于和朝廷对着干,就算朝廷再不想动,也得动。   但只要不建国立号,朝廷都是以招安为主。   毕竟现在的朝廷,手底下战斗力强的军队,也就只有脱脱帖木儿和察罕帖木儿这几个。   “再者说了,如今汉人也不团结。”   如今的汉人分成三拨人。   一波,以地主阶级为主,效忠元朝,要为元朝“鞠躬尽瘁以报国”。   一波,就是普通汉人百姓,结寨自保,观察时机。   最后一波,就是参加农民军,现在各地都有小型的起义,要加入农民军并不难。   林渊:“正常。”   刀哥不懂了:“哪里正常了,如今都这样了,他们还要效忠那个狗朝廷。”   林渊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反。”   刀哥:“自然是因为民不聊生,不过下去了,不反就没有活路!”   林渊点头:“这就是了,不反的人是因为他们还活得拿下去,还能过得很好,他们会害怕,如果真到了改朝换代的一天,他们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   “他们害怕,自然就不想改,自然就要给朝廷尽忠。”   刀哥一拍桌子:“这种人实在是可恨了!”   林渊笑着去拍刀哥的肩膀:“哪里可恨了?”   刀哥:“哪里都可恨!”   林渊说:“那我们来打个比方,刀哥,你现在是地主老爷,婆娘是大家闺秀,长得漂亮,人也好,你还有十几个姨太太,具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天天吃的是鲍鱼海参,喝的是极品茶叶,下人成群,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   “你渴了,有人给你端茶倒水,你饿了,有人给你做饭,你衣服穿都穿不完,你的银子花也花不完。”   “但是现在有人造反了,一旦这些人造反成功,你的海参鲍鱼没了,你的姨太太也没了,你和你的下人们是一样的人了,你希望这些人造反成功吗?”   刀哥:“我当然!”   林渊看他:“当然什么?”   刀哥摸摸后脑勺:“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林渊:“情理上可以理解,但真遇到这种人,我也只能把他扒光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留下。”   刀哥:“……够狠。”   朱元璋他们都在后面听着,也都觉得林渊说的有道理。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只有自身利益被侵犯的时候才会愤怒,和自己利益无关的,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也有小部分,这一部分人受着高等教育,也不缺钱,但就是愿意为了跟自己不在同一个阶级上的人奋战,这种精神最为少见。   发现一个,那就是瑰宝。   林渊现在希望的,就是多来几个瑰宝。   主要是手底下认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哪怕发动泰州所有认字的人去干活,还有很大的缺口。   林渊问陈柏松:“现在百姓们怎么样了?没有之前那么不安了?”   陈柏松摇头:“那倒没有,如今小贩们都已经重新上街支摊,酒楼和客栈又重新开了,都说如今的日子更好过了。”   林渊不可能直接把粮食发下去,救济一次可以,难道次次都要救济?那不管多少粮食都不够。   他只能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让他们用劳动换来粮食。   女人们有女人们的工作,制衣,做饭,还有配置火药。   男人们的事情也不少,总之整个泰州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机器一样高速运转起来。   就连路边的叫花子——他们也有事做。   林渊如今还叫朱元璋和陈柏松他们从手里挑人出来,培养人才。   比如在外头行走的卧底,或是汇报消息的斥候。   总之就是全方面发展。   二两端着点心进来:“少爷,你们吃点东西,这是厨子新做的糕点。”   这厨子还是赵子容送来了,还说祖上是御厨出身。   林渊吃着点心的时候再次感叹。   还好他穿的是封建社会,那要是穿到奴隶社会去,连点心都没得吃。   封建社会虽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甚至没有正常的人权。   但是!总比奴隶社会好啊。   这么想着,好像也得到了一丝安慰。   “这得用不少糖。”刀哥吃着糕点,一边喷着渣一边说这话。   杨子安忍无可忍的上手捂住了刀哥的嘴。   “吃你的,别说话,喷得到处都是。”   刀哥:“唔唔唔……”   朱元璋也在旁边说风凉话:“别唔了,听不出来你要说什么。”   林渊问朱元璋:“最近训练感觉怎么样,新招的兵听话吗?”   朱元璋:“都听话。”   不听话的可都要挨揍,没人那么想不开。   林渊说:“主要是要培养他们的团队意识,有集体荣誉感。”   朱元璋:“……那是啥……”   林渊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   朱元璋摸摸下巴:“明白了,我回去想想。”   林渊:“好好想,不急。”   陈柏松看着朱元璋出去,问林渊:“少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林渊:“等,再等三个月,泰州稳定了,新兵练得差不多了,就能拿高邮练手了。”   “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林渊拿出一张舆图,把几个地方勾起来,“拿下高邮以后,就是常熟、湖州、松江、常州、平江,总之,我们不可能停步不前。”   陈柏松看着勾画出来的舆图,点头答道:“自然。”   林渊看着舆图。   直到现在,一路走来都很顺利。   只希望接下来的路也能像现在这么顺利。 第47章 047   钱二牛从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窗子看日头,外头传来他娘的声音:“二牛!起了没, 吃点东西!”   钱二牛一边穿衣裳一边喊道:“就来。”   早上吃的简单, 但是分量不少, 两个杂面馒头, 外加两碟小菜, 亲娘做的, 味道好不好暂且不提,但是饱肚子。   钱二牛半大小子, 吃得多, 他娘还劝:“慢些吃, 还早呢,不会迟到的。”   钱二牛嘴里还是东西, 说着:“娘, 我先去学堂了。”   他娘问:“快去,对先生尊重些, 别跟同学吵嘴!”   钱二牛:“知道啦!”   他挎着布包, 里头放着书,自从南菩萨来了以后,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被强制着送去读书认字, 不收束脩,书也是白给的,先生们刚来的时候也不乐意,一个个脸拉的老长, 后来就乐意了,对他们也更严厉了。   他们学堂里,每个月成绩最好的那个还能领一刀肉回去,米面也是有的。   先生说了,这是头上的南菩萨爱惜读书人。   先生说:“我当年念书的时候,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好的机会,光说拜师,就先得给师父家送东西,自家的活不干,去帮师父干活,逢年过节还要孝敬,你们啊,如今是身在福窝里,就要晓得知足。”   “你们看外头,如今别说念书,与你们同岁数的,连饭吃不吃得饱都成问题,一个个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要是你们不好好读,我便打断你们的腿!”   学生们自然不敢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原先也就是普通百姓家出身,有些还是农户的孩子。   原先也没那个机会去念书。   要钱呢!   家里还少一个挣钱的劳力。   现在不同,原先家里是爹一个人挣钱,如今娘也能挣了,娘在家做做衣服,一个月下来拿的钱说不定比爹还多。   如今城里的悍妇也多了。   她们挣了钱,就有了话语权,也敢跟丈夫对着干了。   之前还有一户原本脾气就不好的妻子,跟丈夫发生了口舌,把丈夫打晕了。   抬到医馆一看,乖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好皮。   这个事闹得挺大,把林渊都惊动了。   “她力气这么大?”林渊微咳了一声。   女人和男人天生体力上就有差别,能把一个大老爷们打成那样,这女人的体格该多彪悍啊。   姜桂在一边剥着瓜子,一边剥一边说:“我去看过了,长得膀大腰圆,原先是杀猪匠的女儿。”   林渊:“后来怎么判的?”   姜桂:“能怎么判,关了几天,叫人天天跟她讲,夫妻之间,能解决的事就不要动手,她丈夫也说了,说她平日虽然下手重了些,但孝顺公婆,照顾孩子,他也离不开她。”   林渊叹了口。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清楚,也不能理解。   林渊:“难得有个休息的日子,我们出去转转?”   姜桂也不推辞:“也该转转了,你这段日子忙的够呛,我都担心你哪天病倒。”   林渊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不容易。   他从住进衙门开始,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各项政策都要改,都要执行。   人得是他来选,但手底下的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但朱元璋都身兼了几个文职。   所以林渊还把泰州原先的小吏都召集了起来。   他说:“你们过往种种,我都不追究,你们拿了老百姓多少东西,有没有干过丧良心的事,你们自己也清楚,以后但凡叫我知道你们拿了什么不该拿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一两个人头,说砍也砍得。”   小吏们个个都表着忠心,保证自己以后一定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叫林渊难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刀哥他们这几个义兄弟以外,其他人都不叫他东家了,都叫他“主公”。   这也跟没有具体的官职有关系。   现在他们这儿的官职都是林渊定的,所有人都没听说过,也就不知道谁是上级,谁是下级,只知道自己能管哪一块,哪一块不归自己管。   比如“妇联主任”李大,他只知道自己专管女人们的事,但是他官居几品,手里有多少权力,他也不清楚。   再加上一群文盲,听说书的说了些三国的故事,便都把林渊叫成主公了。   林渊听了几次,也懒得去纠正。   现在泰州的秩序都是他在定,在一片混乱的时候才更容易建立新秩序。   所以他才没有按照原本的官衔办事。   现在泰州最不需要的,就是官僚主义。   虽然官僚主义难以抵挡,但现在不能出现。   林渊骑着马跟姜桂走在路上,老百姓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兴化的倒是基本都认识他,泰州百姓就不认识了,看他骑着马,不少人都抬头看他。   百姓们适应能力很好,虽然现在有了新规矩,但他们发现这些新规矩对他们也没有多大的限制,小摊贩们摆摊的时候更有安全感了,因为每天都有巡逻的人,这些人不会找他们要孝敬,主要是抓贼和收拾找茬的人。   泰州也有三教九流,不少街头混混就靠收小摊贩的孝敬维生。   不过与之相应的,就是这些小混混要帮小摊贩们平事。   所以小摊贩和店主们就倒霉了,要给朝廷交税,还得给混混们孝敬。   但给朝廷交税,都是肉包子打狗,连个响都听不见,就是扔个铜板在地上,那也还能转几圈呢。   如今泰州易主了,他们发现税收少了——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二,好处多了。   比如这些巡逻的兵们每天都会打自己门口路过,要是有人闹事,兵们就会把人控制住,先押回去,再叫掌柜的过去对峙,谁有错谁没错,都依照事实来。   而且这些兵还不会要孝敬。   也有商店的掌柜奇怪的问:“你们怎么都不松口啊,这点孝敬都不要?”   当兵的说:“我怕我同袍举报我呢!再说了,我如今的军饷可不少,不缺这点,您要是有钱啊,不如拿钱出去施舍穷人,施的多了,上头还能送锦旗给你。”   关于锦旗,这倒是个新鲜玩意。   第一个拿到锦旗的是一家酒楼老板,这老板也不知道是真善心还是做样子,反正他连续一个月都给穷苦人家施粥,有时候还有干饼,巡逻的人报上去,上头就赏了他五两银子和一面锦旗。   银子不算多,就是个面子情。   但这锦旗就不一样了,那老板把锦旗挂在门口,叫来往的人都能看见。   锦旗上四个大字“商业典范”。   老板看到锦旗的时候就乐得不像样,连续好几天没合嘴,做梦都在笑。   自从锦旗挂出去之后,他家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所以施粥也没断下来。   如今他走到哪里,别个都说他是典范人家。   有了他做榜样,自然就有人有样学样。   不少商户都开始施粥了。   穷苦人家觉得这段时间就跟过年一样。   他们现在都能找到活干了,就是还没找到活,也不用饿肚子。   不过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他们的村长每个月都要汇报,有哪些找到了活,有哪些没有。   要是没完成指标,他们这个村就不允许富户施舍。   女人们也在指标内,不过十个女人,有三个能找到活干就算完成任务了。   但男人们,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那就必须每个都有活干。   林渊是不想养出他们的惰性出来,觉得有富户给吃的,自己就能什么都不干。   真要是有人有这种思想,那才叫麻烦。   日子越过越好,原先的朝廷倒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动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百姓们就真心实意的拥戴起林渊来。   毕竟好处是看得到的。   他们现在只要愿意的,都能找到活干。   能吃饱肚子,不用挨饿,要是被亏了工钱,还能去找“劳务局”。   以前朝廷都是谁有钱就站在谁那边,如今的“劳务局”可不一样,只要他们不犯大错,都是站在他们那边。   林渊在街上转了两圈,发现现在小摊贩们摆摊都摆到了半夜,因为没有宵禁,所以夜里人也不少,为了维持秩序,晚上的时候是巡逻队最多的时候。   这些巡逻队都是从盐民里面选的,而且大多数都是张九四推荐上来的。   张九四这个人,只要不站在高位上,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有兄弟义气,也肯仗义疏财。   姜桂在一旁说:“如今日子好过了,新来了不少行商,都是来卖粮的。”   林渊有些吃惊:“这倒怪了,外头还有那么多粮食?”   姜桂:“谁晓得呢,他们总有法子,还有过来卖铁的。”   林渊这下更吃惊了:“哪里来的铁?”   姜桂小声说:“这个不清楚,不过我看过了,成色都不错。”   铁质其实也是能分辨出的,有的杂质多,有的杂质少。   价钱自然也就不同。   “应该很贵。”林渊叹了口气,好在他现在钱不少,不然还真是头疼。   姜桂带笑摇头:“便宜呢,我看啊,那行商不仅没赚,还倒亏了不少。”   林渊一想,心里也就明白,笑道:“自然会给他点方便。”   这不是卖东西,这是递投名状来了。   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猴精。   也多亏了他们猴精,林渊现在的压力才能小一些。   林渊说道:“到时候把他们聚在一起,准备酒宴。”   姜桂了然:“这是自然。”   他收了他们东西,自然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样买卖才能长久的做下去。 第48章 048   日照晴空, 林渊在官衙内,坐着太师椅, 手边还放着一杯热茶, 自从到了泰州以后, 他能喝到的茶终于不再是劣质茶叶渣子, 官衙是林渊穿越到现在住过的最大的豪宅。   “都倒了?”林渊转头问道。   陈柏松喝了口茶, 茶水烫口, 他差点把茶杯打翻,舌头烫伤了, 也不说话, 假装镇定, 点头说:“嗯。”   林渊对旁边的衙役吩咐:“让他们进来。”   酒菜都备好了,就在衙门后头的院子里, 露天餐, 掌勺的是几个大酒店的厨子。   赵平厚是个小走商,原先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后来发了点财, 就开始当走商,有了自己的商队,原本是在苏杭一带走商, 但挣得钱并不算多,心大了,自然就想干一笔大的。   听说不少走商都往泰州来,他深思熟虑一番之后, 也选择跟着过来。   泰州如今不归朝廷管,他现在过来卖个好,以后若是能跟泰州这边搭上关系,泰州有了新的主人,自然需要更多的东西,他占个先,就能吃肉,再晚点来的,就只能喝汤了。   刚开的时候他也不安,毕竟没跟反贼打过交道,来的时候完全就是靠着一腔热血上涌。   等真的走进了泰州城门,这才觉得心惊肉跳,胆颤脚软。   “我走了这么多年商,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待遇。”旁边坐着的中年男子手里戴着个硕大的玉扳指,脸上带笑,冲赵平厚说,“原先做生意,但凡是跟朝廷有关的,哪回不是点头哈腰的当孙子,还得送钱出去,有时候连回音都听不着。”   赵平厚没跟朝廷做过生意,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便开口问道:“朝廷要多少?”   那人说:“早先的时候,交税只交三成,后来是五成,这几年啊,八成都敢开口。”   赵平厚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八成?”   那人笑道:“还有孝敬呢,官老爷不用孝敬的?”   赵平厚咽了口唾沫,被吓着了。   商人挣钱不假,可那也是辛苦钱,走南闯北,要花多少功夫去谈生意?   赵平厚这种小商人,交税一般也就是交五成,交一半剩一半,日子还能过。   可八成?也就比回家种地好上一点了。   赵平厚坐在椅子上,他们这些人都是商人,进城以后就被待了过来,货物都被扣着,赵平厚心里急,却发现除了他以外,别人都是一脸镇定,还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说到投机处还会发笑。   毕竟没经历过多少事,赵平厚又问身旁的人:“我们东西都被扣着,就不急吗?要是他们把我们杀了,那东西……”   旁边的人一愣,显然被赵平厚的话逗笑了,忍不住低笑道:“小兄弟,人家要是贪我们那点东西,没等进城我们的人头就落地了,还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好吃好喝待着?”   赵平厚还是不明白,就看着对方。   那人大约也是觉得赵平厚这样的实诚人不适合行商,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不知是怜悯他想的太多胆子太小,还是怜悯他实在太蠢。   “你也不必担心,等着就是了。”那人说,“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什么人都见过,既然来了,就安心些。”   正说话间,外头走进了一个人,此人穿着深色长袍,脸上带笑,鹤发鸡皮,年纪大了,怎么看都像是活不了几年,他刚走进来,不少商人便站起来,知道这是上头要见他们了。   宋石昭这也是头回跟商人们打交道,他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怎么反元复宋,对商人没有刻板的偏见,如今林渊叫他来应酬这些商人,他也没有推辞,毕竟林渊叫他来做,那是给他机会,他只有抓着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以后才会被重用。   人活一世,总得做出点什么来,他前半生虚耗光阴,如今年纪大了,没多少年头可活,自然要紧抓每一个机会。   也好叫林渊知道,他宋石昭的本事。   “诸位。”宋石昭行了一礼。   众人也连忙行礼。   宋石昭笑道:“宋某不才,乃是商户主管。”   众人也不知道商户主管是个甚,如今泰州就是这点不好,跟外头官职不同,常张嘴不知道如何叫人,还是赵平厚喊了一嗓子:“宋主管!”   宋石昭又笑:“诸位一路劳累,我家主公说了,与你们行个方便,各自都方便,便叫诸位同来,同乐,这便与我走,后院置了饭菜,备了好酒。”   有人说:“宋主管何需如此客气?我等跟着宋主管走就是。”   宋石昭带着他们穿过花园,一路走来只见来往的仆从轻手轻脚,半点不见着急忙慌,个个都十分规矩,见着他们便行礼问安。   赵平厚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规矩的下人。   也不能说规矩,但凡是下人,老实听话是首要,可是行动之间如此乖觉的少见。   好像不是下人……而是兵。   宋石昭也看到了商人们对下人们的眼神,便说道:“这些都是从别处带来的人,我们主公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什么都得有规矩才行。”   商人们连忙应声:“这是自然,我们行商的也有行商的规矩。”   待他们行过走廊,就来到了后院,圆桌摆了满院,桌上摆着酒和凉菜,人入座的,才开始上热菜。   这些都是厨子们的看家本事,为的也是在林渊面前出头,若是做的好,被上头的人看着,那他们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林渊也发现了,现在虽然没有明星,但明星效应是有的。   比如贡品,献给皇上的东西,往往在民间都能炒出天价,这就是明星效应。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泰州的头头,他夸过的人或物,下头也有不少人追逐,争着要。   听到商人们都过去了,林渊这才带着陈柏松过去。   他刚一到场,商人们连忙站起来,他们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林渊才是泰州如今的当家人,见面就是一通连夸带捧,商人们捧起人来,口舌都不是常人可比,林渊被捧了一会儿,都快产生自己是救苦救难活菩萨的错觉了。   “诸位远道而来,我也只能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林渊话一落音,就自己喝了一杯,这些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就怕烈酒喝了误事,他喝了酒,下头的人自然不能不动,也都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林渊笑说:“酒桌上不谈生意,诸位吃好,待下了酒桌,我们再谈。”   众人应诺。   不过林渊就坐以后,来敬酒的人还是不少,他们也就说几句话,主要目的是让林渊对自己有个印象。   “常听说南菩萨视民如子,生就菩萨心肠,乃是众望所归的人物。”来着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不过生的很好,浓眉大眼,要是再年轻些,估计也是个风流人物,不过年纪虽大,眼睛却生的漂亮,看人的时候总会叫人觉得他请深几许。   林渊端起酒杯,嘴角带笑:“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说:“鄙姓谢,谢自常。”   林渊:“谢公子。”   谢自常又说:“鄙人在老家便听说过南菩萨的贤名,心生向往,这才匆匆赶来,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就是表忠心了。   他又说:“鄙人虽无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手里头倒有些不值钱的物什,尽是些无用之物,献与南菩萨您,又怕不堪用。”   林渊等他说完客气话,这才问:“不知是些什么?”   谢自常说道:“不过一些盐罢了。”   谢自常又说了价格。   林渊咋舌,这简直就是白送,这点价格,估计连谢自常来回的路费都不够。   说白了,头一次来就是递投名状,这些商人精着呢,怎么可能第一回 就挣钱,说不定他们都没指望前五回能挣钱。   这是来投资的,看的是长远的效益。   其中有不少人来了泰州,看到泰州如今的样子,都做好了投靠林渊的准备。   对他们而言,生意其实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挣钱,自然也要能承担风险。   如今天下四处反声不断,但除了红巾军以外,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聚众百人就敢称王,朝廷不过派一个县的兵力就能把他们缴灭。   若是能趁早选好靠山,他们也能更早拿到好处。   宴会过后,林渊还是把商人们交给了宋石昭,叫宋石昭去谈,若是心怀不轨的,就不能叫他的脚再迈出泰州。   宋石昭谈过之后便差人告诉林渊,商人中有一人,来的目的并不是做生意。   是来助林渊一臂之力的。   ——也就是“资助”林渊,进行政治“投资”。   相当远沈万三资助朱元璋。   林渊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   难道他把沈万三引来了?   也不知道沈万三现在在干嘛,按照历史来说,他现在应该在苏州才对。   历史上沈万三资助朱元璋,也是被逼无奈。   那时候朱元璋攻打苏州城,张士诚固守八个月,就是因为苏州富户们的支持,沈万三作为富户之首,自然出钱出力最多,后来朱元璋把沈万三流放,也有这个原因。   林渊也能理解,甚至觉得朱元璋只是流放他,没把他五马分尸,这都算是仁慈了。   大概是站在高位久了,林渊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理解历史上的“暴君”。   以及帝王们为什么需要身边有个佞臣。   佞臣的用处可大了,他要是想要处置谁,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好理由,佞臣就有用处了。   然后朝臣们对佞臣的火越来越大,他就只需要把佞臣砍了。   到时候他还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所有罪名都叫佞臣去背。   林渊喝了口茶,一边等着宋石昭带人过来,一边头脑发散。   他也越来越能理解政治家,以及大臣们勾结。   有时候君强臣弱,那朝廷就是君王的一言堂,臣子的权力越少,就越得依附皇权。   但有时候臣子们也会想要翻身做主人,互相勾结,压在君王头上。   只要压上去,臣子们就是主人,赌一把,说不定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呢?   以前不明白的,现在好像全都明白了。   林渊想着,如果他是臣子,脑袋上的也是暴君,说不定他也得想办法拉帮结派,皇帝忌惮了,他的日子就好过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外头的人才进来。   被宋石昭带进来的人年纪不小,四五十岁,不过保养的很好,一看就觉得富贵,穿的是绫罗绸缎,脸上有肉,不见明显的皱纹。   有钱人总比贫苦人看起来年轻。   这人名叫周福,是徽州人,一看见林渊就立马恭敬的做礼,还是林渊亲自上手把他给扶起来。   周福眼睛不大,俗称就是贼眉鼠眼,但因为胖,所以竟然还能给人一点老实谨慎的感觉,他先是拍林渊马屁:“原先没来的时候就知道南菩萨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也有不符的地方,我看南菩萨啊,是天生的仁善相,哪里只是一表人才,分明是玉树临风。”   林渊听到玉树临风这个词差点笑出来。   他记起了电视剧里的顺口溜,有些出戏。   不过林渊还是面带微笑说:“周老爷不必夸我,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周福顺杆子往上爬:“周某就知道南菩萨是个快言快语的直爽人,如今周某看这形势,深觉百姓不易,只有泰州一地,百姓平乐,安居乐业,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天上人间,周某便想着为南菩萨略尽绵力,也叫更多的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   二两端着茶杯过来,先用手背试温,这才放到周福手边。   周福连忙说:“哪里敢劳烦小哥?”   二两一愣,看向林渊,他没经历过多少事,也不知道这些商人们的官腔。   林渊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连忙退出去。   林渊问周福:“不知如今徽州是个什么情形?”   周福说道:“近几年越发不行了,年年欠收,税却不少,百姓们种着地却吃不饱肚子,民不聊生,若非如此,周某也不会背井离乡,这人啊,但凡还能过得下去,也不会离乡啊。”   林渊又问:“不知周老爷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周福脸上的笑容又真挚了几分:“南菩萨哪里的话,怎么能说是周某助您一臂之力,是周某孝敬您,日后还得靠您提携呢,但凡是周某有的,您一句话,但有不从,周某便不为人了。”   林渊点点头,他得端着,不能对人太和蔼。   这是有讲究的,亲近了,别人觉得你好糊弄,端的太高了,别人又不敢跟你多说话。   有些时候看人,就是要听他怎么说话。   林渊冲周福说:“周老爷的心意,我自然也不能推辞,你先住着,若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就行了。”   周福连忙诚惶诚恐的道谢。   最后周福被二两领出去的时候,竟然还想给林渊磕着头,被林渊给拦住了。   其实林渊一直不相信人有奴性,与其说是奴性,不如说是习惯。   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是仆人,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效忠主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周围的人全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做的,他们自然也会深信不疑。   就好像他读初中的时候,全班男生一放学就去网打游戏,天天谈论的都是一款游戏,他就也会去尝试,去融入集体。   人是群体动物,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他带来了些什么?”林渊问宋石昭。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脸上带着笑,显然心情很好,他头一回干这么出头的事,被一群人奉承,还是有些自得的,他说:“带的是些金银器物,还有些硝石硫磺之类的东西。”   林渊懂了,硝石硫磺全部都是制作火药的原材料,周福这个举动,确实是搔到自己痒处了。   果然聪明人遍地都是,只看这些人愿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那就都收下。”林渊说,“我看周福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你叫信得过的人去跟他接触,过段时间给他派点活干。”   宋石昭点头,至于什么活?商人嘛,自然是叫他出去做生意。   钱这个玩意,永远不会嫌多,如今纸币没用了,要么是用铜板——这玩意也不太值钱,现如今值钱的就是金子和银子。   现在的市场就是这样。   一钱银子原先能换一千个铜板,现在能换一千三百多个。   铜板里头的铜也不多,摔在地上裂成几瓣也常见。   其实林渊也知道纸币的好处,但是要推行纸币,需要的是一个健全的市场,以及防伪的印刷办法。   现在这两样一个都没有,自然还是金银好。   宋石昭问林渊:“您觉得周福这人可信?”   林渊摇头:“可信不可信都有用的办法,现在只有有用和没用的人。”   宋石昭一愣,应道:“东家说的是。”   现在林渊原先手底下的人当面都叫他东家,至于主公这样的称呼,那都是在外头喊的。   林渊听着主公有点别扭,还想过要不然让他们叫自己省长?   可是省是行政单位,又没有朝廷给的文书,叫出去反而奇怪,就一直没有提改口的话。   等宋石昭走了,陈柏松才走进来,冲林渊说:“该上药了,你把裤子脱了。”   林渊点头,果然麻利的脱了裤子,他大腿的磨伤还没好,这段时间一直在上药,刚开始都是二两给他上,最近陈柏松有空也来帮帮忙。   “你这皮肉就是太嫩了。”陈柏松一边沾了药膏小心翼翼的抹上去,一边说,“我就从没磨成这样过。”   林渊呲牙咧嘴地说:“你就是皮糙肉厚,我能跟你比吗”   陈柏松拍了把林渊的屁股,看肉抖了两下,也笑:“我是皮糙肉厚,比不得你。”   林渊:“你这就是明显的羡慕嫉妒。”   陈柏松勾唇笑了笑,不跟林渊继续扯淡。   擦完药得先晾着,不能马上穿裤子,林渊只觉得屁股太凉,侧着脑袋问陈柏松:“如今盐民练得怎么样了?”   那可都是他的兵。   陈柏松挑眉说:“我还以为你不问呢。”   林渊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陈柏松:“自然没有。”   林渊现在跟陈柏松相处的越来越自然了,没有一开始的陌生和拘谨,好像又回到了原主和陈柏松在老家的日子,也能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了,林渊说道:“得好好练,不然到时候挨打的就是我们。”   陈柏松坐到一边,看了眼林渊的光屁股,没忍住笑出来,笑完才觉得不好,就说:“练得不错,还是老办法,每个班练得最好的有奖励,一个个都莽足了劲。”   林渊:“就该如此。”   林渊闭着眼睛养神,说道:“朝廷现在是没精力对付我们,若是我们不趁此机会发展壮大,等朝廷有精力了,我们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   陈柏松的表情这才肃穆起来,对林渊说:“好叫你放心,我没有一刻松懈,也不叫他们松懈。”   林渊说道:“劳逸结合还是要的。”   陈柏松看着林渊,不太听得懂。   林渊挥手说:“就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休息。”   陈柏松继续看着林渊。   林渊:“……反正,也别太累了,叫他们喘口气。”   陈柏松:“明白了。”   如今武器库里头的武器倒是变多了不少,林渊之前找了几个铁匠,给他们说了关于弩的想法,也就是普通的弩,不是诸葛弩,不需要那么大,但比起普通的弓箭射程更远,对射手的要求更低,铁匠们倒也听说过,这玩意现今也有。   就是成本太高,所以没有推广开。   现在林渊不在意成本,只叫他们先试做,只要能做出来,就量产。   花销大是大,但还是得有。   毕竟弓箭手是很稀缺的,腕力眼力缺一不可。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弓箭手。   只是弩就不同了,对射手的要求最低,杀伤力和射程也比普通弓箭强得多。   林渊既然打上了这个主意,自然不撞南墙不回头。   只要能弄出来,那就一定得弄。   人他要,武器他也要。   林渊觉得自己当真是越来越贪心了。 第49章 049   “老爷, 你说我们到底来这儿干嘛?”仆从一边给周福铺床,一边不明所以的问周福。   周福在旁边吃着花生, 揉开了外面那层红皮, 吹一口气皮就洛带了地上, 他自己把花生扔到嘴里, 一边嚼一边说:“你懂什么, 你要是知道来干嘛, 这老爷就该你当了。”   仆从铺好了床,又把周福带的行李拿出来收拾, 周福随身带的行李并不多, 只有一些衣物, 他是变卖了家产过来的,连自己的老宅和仆人们一起卖了, 还把老父老母以及妻儿托付给了自己的弟弟, 几乎是放下一切来赌一把,就只留了一个伺候他时间最长的仆从。   仆从猜不出周福在想什么, 也不多话, 把衣服放进柜子里,把茶叶拿出来,给周福泡茶。   “你觉得泰州如何?”周福问仆从。   仆从说道:“老爷, 咱们一路走过来,只有泰州的老百姓过得最好。”   仆从有些羡慕。   他看到泰州老百姓的生活,就希望自己也能在泰州住下来。   街头的热闹场景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周福笑道:“我变卖家产的时候,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仆从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您是老爷,家产都是您的,您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周福看着窗外,说道:“留在徽州,也就是钝刀子杀猪,看起来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得死,我如今在泰州站稳,等真出了事,还能把家里人都接过来。”   仆从一脸感动的看着周福。   周福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要不是你没娶妻生子,我也把你卖了。”   仆从脸上的感动瞬间消失。   他原先的朋友都被卖了,这个世道,若是能卖去一个富贵人家继续当仆从,哪怕是刷马桶到泔水的,都比流落街头来得强。   可徽州现在还有什么像样的大户?   稍弱一些的,早就举家逃了,强一点的,别说添丁进口,就是保全自己都困难。   朝廷要孝敬,流匪要抢钱,他们活得苦,下头的人自然就更苦了。   老爷们还有饭吃,下头的人不饿死就该感恩戴德了。   为了投奔新主,周福把姿态放的最低,林渊甚至都觉得这位不是来做生意表忠心的,这完全就是奔着来给自己当奴才的,这不是贬义词,只是阐述一下事实,周福基本是只要有机会就要出现在林渊身边。   不仅要刷脸熟,还要给林渊当牛做马,林渊有回去马棚看马,就发现原先照顾马棚的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周福倒是在马棚里给马刷洗的很熟练。   一看就知道他在这马棚待的时间不短。   林渊叹了口气:“周老爷,这是何苦呢?”   周福这是才装作刚发现林渊的样子,转过头就朝林渊笑,笑的十分谄媚,完全就是个狗腿子,他走上前说:“东家。”   林渊奇怪的看着周福。   周福说:“我瞧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他觉得这么叫显得亲近,没看见都是林渊带来的人才这么叫吗?   果然还是会分个亲疏,他自然是相当更亲近的人。   成为林渊的“自己人”。   林渊哭笑不得,他冲周福说道:“周老爷,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我这儿人也不少,你把他们的活抢了,他们干什么?我这儿也不养闲人。”   周福:“哎!我竟把这个忘了!看我这脑子,人年纪大了,记事也不清楚。”   林渊挥手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倒有件事得叫你去。”   周福赶忙说:“您吩咐,您吩咐。”   林渊说道:“如今城里就缺一些匠人。”   周福抬头看着林渊。   周福是商人,自然不会看不起匠人,虽说在元朝商人地位比以前高得多,但士农工商这个等级分层深入人心,匠人也就比商人的地位高点,还不如商人有钱。   所以算起来,其实匠人的地位才是最低的。   不过乱世嘛,众生平等,大家都惨,也就分不出谁上谁下了。   林渊说:“不论是打铁的,干木活的,做爆竹的,但凡是手里有本事的,我都要。”   周福明白了:“东家,就交给我。”   林渊笑道:“我会给你一小队人,都乔装打扮,必不叫你遭遇危险。”   周福给林渊跪下,行了个大礼:“绝不负东家所托。”   林渊受了这个礼,他心里清楚,他不接受,周福就不会心安。   周福发现自己这次叫林渊东家没有被纠正,心里就乐开花了,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在泰州待下来,他还要扎下根,成为林渊的左膀右臂,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商人打探的消息更多?比商人行走的道路是广?   他发现林渊身边还没有大商人以后,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林渊身边露露脸。   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敢去买通林渊身边的人,这才到了马棚,照顾林渊常骑的那匹小红马。   林渊给这匹马起了名字,名叫红霞,虽然名字土是土了点,但他现在这个地位,就算再土,也没人说他,这是匹母马,在面对林渊的时候性情很温顺,可面对旁人的时候就不怎么样了,随时随地都预备着尥蹶子。   周福为了伺候这匹马姑奶奶,也废了不少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他就差住在马棚里了,红霞才慢慢同意让他近身,给自己擦洗。   林渊也没想到周福会用这个办法,他在哭笑不得的情绪中,又明白周福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人只想活下去,但有些人却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的渴望,既然从了商,那就肯定不可能再去当官,唯一能改变自身处境的办法,就是成功投资,说不定投资成功,就有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着。   不止是周福,最近凑到他眼前的人可不少。   谢自常虽然没有周福那么破釜沉舟的卖了老宅到泰州来,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刚在泰州找了房子,就立马让人把自己的一大家子人都接过来的。   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一个都没留在外头。   这就是把自己的家人当人质,好叫林渊放心,表示自己是绝对忠诚的。   林渊叫周福出去,自然也叫谢自常他们也去了,去不同的地方,搜罗不同的人才。   人才值钱,也不值钱。   比如盛世的时候,社会发展的才会快,人才也值钱——匠人不算在其中,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名字的匠人和读书人比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人们都知道四大发明,但这四个发明家,也就蔡伦出名点。   乱世,匠人就更不值钱了,铁匠或许好点,但别的,那就真没人顾得上。   让匠人跟着他们会来不难,难的是怎么在无数灾民中找到匠人。   这个难题林渊就直接甩给了周福和谢自常他们。   到时候他们谁带回来的人更多,更有用,他自然就知道该对谁更好。   周福第二天就上路了,他把自己的仆从留下了,什么都没带,身边是负责保护他的人,一个班的兵力,总共十人,都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衣,武器全部藏在车上,伪装成四处做生意的行商,他以为自己是唯一得到这项任务的人,然而没走一会儿,他就看到了谢自常的车队。   比起他来,谢自常除了林渊安排的人以外,还带了两个随身的仆从,车队共有三辆马车,里头放着用来做掩护的粮草。   周福看见的时候心里就一紧,他以为他是跪的最早的,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谢兄往哪里去啊?”周福行至谢自常车队旁边,大声喊道。   谢自常坐在马车里,还喝着茶,一派悠闲地冲周福笑了笑:“东家瞧得起我,叫我去崇明和滁州,周兄又往哪里去?”   周福笑道:“海宁和泗州。”   谢自常点点头:“看来每人都是两个地方。”   周福问道:“周某倒是知道谢兄在均州极为出名,乃是人尽皆知的义商,怎么就到泰州来了?可是均州出了什么事?”   谢自常表情不变,脸上还挂着笑:“自然是东家少年英雄,叫谢某心生敬佩,这才起了效犬马之劳的心思。”   周福也笑,心里想:这都不在泰州城了,还一个劲的拍马屁,想来这人脸皮也真够厚的。   等他在东家身边站稳了位子,自然不会再叫这人接近东家。   两人各有心思的走在一起,脸上都带着笑,估计心里都在骂对方,恨不得对方即可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倒是两个班的士兵聊得很好,他们离开前都被嘱咐过,所以聊的都是日常生活,跟训练扯不上一点关系。   又过了几日,林渊发现来的商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小部分则真是来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来找事做,他放心了不少。   商人们的用处可不小,他们走南闯北,消息精通,擅长跟人打交道,其实跟打探消息的斥候很像,但比斥候能用的手段更多,更圆滑。   林渊想着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商人。   周福和谢自常这两人,或许以后能有大用处。 第50章 050   “韩山童死了。”姜桂在外头打听了一圈, 回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刘福通带着他儿子跑了。”   林渊点头, 对姜桂说:“姜哥, 坐。”   姜桂坐到林渊对面, 奇怪道:“四弟为何半点不吃惊?”   林渊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姜桂瞪大眼睛:“香军声势如此浩大, 你竟意料到他们不敌元军?”   林渊正在和自己对弈, 原主会下棋, 他最近心思浮躁,又没人陪他, 就自己跟自己下着玩, 他对姜桂说:“黄河两岸, 皆为韩山童马首是瞻,朝廷只要不瞎, 自然会派重兵过去, 不然呢?叫韩山童他们踩着朝廷的脸皮吗?”   “那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逃走,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姜桂想不通这一点, “刘福通为何不自立, 还要拥护韩山童的儿子?”   林渊下了一手棋,把白子围住,笑道:“刘福通可是巡检出身, 韩山童不过是普通百姓,他们既然定了从属,韩山童自然是费了心思收服他。”   韩山童如果不死,说不定这天下还真有被他拿住的可能。   刘福通可是当过官的, 虽然只是巡检,但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读过书,有见识,可历史上,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在想办法保住韩山童的血脉。   也可以算得上是真爱了。   这样的人少见,林渊都有些惋惜。   要不是实在跟刘福通扯不上关系,他还想拉着刘福通上他的船呢。   想想。   左朱元璋,右张士诚,前面再顶个刘福通,多有安全感啊。   当然了,也说不定刘福通只是想扯面大旗。   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香军,也就是红巾军的造反,韩山童的身亡,都象征着元末农民起义的号角已经吹响,天下人都会响应。   从现在开始,元朝朝廷将面临四面楚歌的情境。   林渊这边就会更安全。   “该去检验军队了。”林渊站起来,冲姜桂说,“要一起来吗?”   姜桂:“陪你一起去。”   当林渊迈出步子,姜桂自然而然的站在林渊身后三步的位子。   他看着林渊的背影,脑子有些发懵。   姜桂不是傻人,正相反,他能活到今天,能在坞城靠着一个小吏的身份养活一大家子人,自然有他的生存智慧。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以为林渊要的就是一个庄子,一个在乱世中可以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的庄子。   后来,为了武器,为了更多的人,庄子一步步的扩建,再后来,为了能在乱世中有一席之地,他们又来到了泰州,拿性命赌了一把大的。   他不敢想林渊要的是什么,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四弟,真的变了。   原本在他眼中,林渊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年人,没有多少心机,又有一颗善心,这样的人或许适合做个富家翁,但并不适合当个首领。   可林渊一次又一次的用事实告诉他,林渊好像天生就是这块材料。   不知道多少次,姜桂想象以前一样跟林渊并肩而行,却不由自主的退后。   好像以前从来不明确的从属关系,现在变得异常清晰。   姜桂的目光复杂,最终还是捏紧拳头想到: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们都没了退路,他只能紧跟着林渊,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以前自己只能仰望的大老爷们。   林渊带着姜桂去了练兵场。   如今训练新兵的人只有朱元璋,陈柏松和杨子安。   他以前就观察过,发现这三人练兵的方法完全不同。   朱元璋练兵更讲究纪律,讲究上达下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陈柏松则不像是练兵,更像是培养土匪,教他们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时候的技巧。   杨子安跟朱元璋相像,但不如朱元璋做的好。   林渊站在点兵台上,觉得这个点兵台修得很好,虽然泰州的兵力不怎么样,但基础设施确实不错,果然是鱼米之乡,有钱就是好。   泰州的穷苦百姓几乎都是他养着的,叫他们去找活干,其实也只是找个借口把粮食给他们。   这些粮食原本就积压在泰州的粮库里,虽然大多数是陈粮,但分量不少。   不然总不能叫百姓们饿死。   岗位也是林渊瞎编乱造的,让百姓们有活干,有粮食拿,他们才能归心。   不然把粮食直接发下去?接下来怎么办?百姓们就干等着没粮的时候继续发粮?   好在今年泰州的粮食也要收了。   关于粮食的压力会小很多,林渊也派了不少商人在收罗匠人的时候顺便收粮,粗粮细粮都行,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收回来。   还要就是注意海上的商船,有什么新奇玩意,只要跟吃的有关系,也收回来。   毕竟元朝别的不说,商路还是发达的。   著名的马可波罗,就是元朝的时候来的中国,写下了中国遍地是黄金的瞎话。   ——也不是算是瞎话,毕竟那时候国外太穷了,普通人现在估计连黑面包都吃不起,很多小国的实际大不定还不如一个村子。   谁能想到,国外一场工业革命,直接把落下的发展时间追平,不仅追平,还超过了。   林渊看着点兵台下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盐民和百姓,他们听说林渊这边从军不克扣军饷,每天都有肉吃,就自己来了,这些人的愿望是如此朴实,估计追求封侯拜相的没几个。   关于伙食的问题,林渊叫人把肉做成肉干,到时候上战场打仗,在热水里煮一煮就能吃。   至于调味料……没有塑料就能麻烦了,不能弄成小包装。   就像要弄成火锅底料那种,也没有足够的能凝结的油。   毕竟他们现在用的还是芝麻油和大豆油,以及花生油,这三种油在普通温度下没法保持凝固状态,林渊就只能让厨子们在肉干上多抹一点盐,也好叫士兵们在战场上不至于嘴里淡出鸟来。   毕竟还有半个月,他们就要出发去攻打高邮了。   拿下高邮难度并不大,但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的军队与军队之间的战争,林渊还是希望能让这些盐民和普通百姓组成军队能够得到点慰籍。   第一次开个好头,以后才能更顺利。   毕竟只是巡视,林渊也没准备训话,看到朱元璋他们正看着自己,就比出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   江狗蛋是一个新兵,刚满十四,父母卧病在床,家里无米下锅,他听说当兵的军饷比干杂活的更多,就把心一横,对着父母磕了两个响头,背着家里唯一的破布袋子去报名当兵了。   他去报名那天,看到排了老长的队,里头的人他都不认识,有老有少,却意外的没有挤在一起,他晃眼一看,发现周围有维持秩序的巡逻兵,也就老老实实的排起队来。   这段时间,街头总是有人在说当兵光荣。   说当兵保家卫国,拯救贫苦百姓,守卫家园。   又能吃饱肚子,军饷还不少,去当了兵,每天还能有肉吃。   就江狗蛋知道的,周围的邻居有不少跟自己年岁相当或更大一些的都来了。   大多数都是瞒着父母的。   哪怕是社会最底层的男孩,也有一个英雄梦。   年轻人基本都是为了街头上说的拯救同胞,守卫家园来的。   年纪稍大些的,则是冲着有肉吃,有军饷领来的。   江狗蛋害怕自己选不上,心里忐忑不安,他要是选不上,去干杂工的话,也挣不来养活一家子的粮食,他的祖父祖母也在家,虽然没有病,但年纪大了,也干不了什么来钱的活。   他必须得当上兵。   “叫什么?”终于轮到他了,江狗蛋连忙走上前说,“江狗蛋!”   坐在桌后的人又问:“多大了?”   江狗蛋:“十四,实岁十四。”   这时那人才抬头说:“太小了。”   江狗蛋瞪大眼睛:“官爷,不小了,不小了。”   十四岁,林渊规定的就是十四岁以上才能从军,十四岁以下还需要时间长大,他可不想干杀鸡取卵的事。   管事的说:“看着倒还结实,可有妻室?”   江狗蛋毕竟是个童子鸡,脸一红,稍显扭捏地说:“没有。”   管事:“家里有几口?”   江狗蛋:“共五口人,我爹娘和祖父母。”   管事点头:“把这个牌子拿上,明天去军营报道,身上要是有虱子,今晚自己把头剃了,别到时候再叫军中的班长麻烦。”   江狗蛋点头哈腰地笑:“明白明白,官爷您忙。”   他拿着牌子,就像拿着金子一样小心。   他一路狂奔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做到了!他能进军营了!他能养活这个家了!   家里人不用饿死,可以活下去了。   江狗蛋看着在自己门口等他回去的老人,眼泪上涌:“爷!奶!我进了!”   老人偷偷拭泪。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想要唯一的孙儿拿命去换活命的机会呢?   战场上刀剑无眼,敌人不会看他年纪小就放过他。   “好!”他爷眼眶通红,却还是说,“家里还有点粮食,今晚我们都吃一顿饱的!”   江狗蛋脸上带着傻笑。   他以后会让家里人每天都能吃饱的。   等去了军营,他也会把自己的伙食省下来,到时候带回家里。   说不定再过几年,他还能娶上一个媳妇呢!   江狗蛋咧着嘴,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行走的道路上肯定会有牺牲,不能避免。   摸摸小天使们的脑壳。 第51章 051   攻打高邮那天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没有风, 万里无云,天空碧蓝如洗, 林渊领着上万人的军队, 朱元璋、陈柏松和李从戎都跟在他的身侧, 高邮的常驻兵力有一万人, 但也只是号称一万, 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 军户们世代都是军户,老子死了儿子继续, 儿子死了孙子继续, 就打仗实力而言, 林渊的军队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骁勇善战的蒙古勇士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荣光。   而且军队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汉人,汉人是元朝社会构成的最底层, 哪怕是在军队里, 能出头的也是凤毛菱角。   他们有些是为了生计参的军,有些是被强征进去。   本来人心就不稳。   武器装备也许多年没有更新换代。   他们一旦开始担心这场仗能不能胜, 就已经输了五分。   林渊这边的人对林渊盲目崇拜, 他们认为只要跟着林渊,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论起气势来,还是林渊这边胜的更多。   有时候泥腿子, 也不一定比正规军差,有时候所谓的信念,也确实可以让人变得勇猛。   士兵们跟在林渊身后,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训练和集体制度确实有用。   虽然没有训练过正步,但是因为士兵们精神状态好,走在路上竟然也很有整齐。   高邮的万户乌兰巴尔思得知有人攻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怀里还搂着手下人新献上的美人,他一听见消息,就立马抛开了怀里的女人,女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有青紫的掌印——她在乌兰巴尔思睡前就已经被他掐死了。   乌兰巴尔思骂了一声,却还是急忙穿上衣裳,然后去拿自己的长弓和刀。   “如何了?”乌兰巴尔思一边走一边问亲信。   亲信跟在他身旁:“他们在攻城,万户,我们的人抵抗不了多久。”   乌兰巴尔思瞪大眼睛,吼道:“你说什么?!”   亲信咽了口唾沫,害怕乌兰巴尔思一刀挥来,和乌兰巴尔思保持着距离,说道:“万户,我们只有七千人啊!其中还有近半的老弱病残!对方有□□,万户!”   乌兰巴尔思惜命得很,他转过头问:“人都过去了?”   亲信点头:“能调动的人手全都去了。”   乌兰巴尔思又问:“对方来了多少人?可知他们领头的是谁?”   亲信说道:“恐有上万人,来的……怕就是泰州的南菩萨。”   乌兰巴尔思知道这个南菩萨,军中也有不少人信他,但是这些人并不敢说出来,早在月前,乌兰巴尔思就已经杀了几个南菩萨的信徒,这些人觉得跟着元军混没有前途,本来准备号召军中没有拖累人一起去泰州投奔南菩萨,却被人告密,乌兰巴尔思为了军心,把他们全杀了。   但人是杀了,效果只是军中的人不敢再谈论南菩萨而已。   乌兰巴尔思眼珠一转,对亲信说:“你先过去,我写信求援。”   亲信不疑有他,果然前往了城墙。   乌兰巴尔思却返回自己的屋子。   他好歹也是万户,知道就算现在求援,援军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赶过来。   而且现在反声四起,就算求援,也不一定有援军过来。   自己的兵力自己清楚,输了,他得死,而他看不到赢的希望。   他一脚踢开屋内女人的尸体,开始忙乱收拾值钱的东西。   ——   周四五跟在同袍的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刀,连范阳帽都没有,只有一身布衣,他的盔甲就是自己的皮肉,周四五是第一次上战场,他是被强征的兵,他只记得原先自己在乡里种地,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然后一群大兵出现,他的青梅竹马因为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就被叫去伺候那群兵的头目。   他那时怒火冲天,举着斧头想冲去救出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他在靠近院子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他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似乎能听见心上人的惨叫声,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麻木的听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干脆。   他就在那蹲到了第二天破晓,耳边传来了鸡鸣声。   他心里想着,就算心上人被玷污了,他也依旧倾慕她,愿意娶她,他能一辈子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老天爷并不给他机会。   心上人被送回家后,趁着家人不在,自己悬梁自尽了。   还没等到他去看心上人的最后一面,他就被带走了。   周四五一直等着,他想,战场刀剑无眼,自己总有机会要那个小头目的命。   他忍辱负重,年复一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周四五紧握刀柄,看着前方的小头目。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连累家人的方法。   等小头目死了,他也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他想起同袍们说过,南菩萨那边的人都过着好日子,还说在那里当兵不会被磋磨,没有殴打,那里的头目也不能强夺民女,否则就会被军法处置。   周四五看着天,他想,如果当时管着他家那一片的是南菩萨的人,他的心上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娶她,还能生几个孩子,男耕女织,过平常的日子。   周四五低下头,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怨恨。   他身边的同袍们也不说话。   所有人除了害怕,就是麻木。   登上城墙,周四五跟着他们一队的人加入战局,小头目斥责他:“没用的东西!拿起你的刀!”   周四五看了眼小头目。   小头目看见他赤红的眼睛,以为他在害怕,嘲讽道:“果然是汉人,全是懦夫!”   周四五忽然跪下去,全身都在发抖。   小头目觉得是自己吓住了周四五,啐了一声:“杀敌不敢,下跪倒是快得很。”   周四五缓慢的动作起来,爬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头目的腿。   小头目想踹开他,却发现他抱得很紧,怒骂:“快松开!”   周四五咬着牙,忽然抽出刀,抬手就插进了小头目的肚子,随后他向旁边一滑,小头目一脸震惊,肠子从肚子里掉了出来,小头目急忙用手去捧,却被周四五一脚踹下城墙。   有人过来压住他,周四五被按着跪在地上,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早就准备好死了,反正这场仗一定会输,到时候都死了,也没人追究他的事,不会连累他的父母兄弟。   就在周四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忽然有人动手把制住他的人开了瓢。   周四五木然地抬头,却看见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同袍站在他面前。   他听见同袍说:“老子不干了!老子拼死拼活守他蒙古人的天下!我他娘的反了!我要去开城门!迎南菩萨进城!我宁愿在南菩萨手下当兵!”   同袍环顾四周,他黝黑的脸上有一条狰狞的长疤,此时像蜈蚣一样跟着他的表情而动作。   他们这个队的人没有说话。   早就已经绝望了,不管他们听不听话,上头的人做错了事,挨罚的永远是他们,年轻人进来,十三四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执行军棍,下头被打的血肉模糊,挣扎了一夜才咽气。   “老子不受这等鸟气了!”   “哥!我们听你的!”   “反正进退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周四五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同袍们就要反了,要去开城门?   他只是恨小头目而已,他没胆子反,没胆子跟朝廷对着干。   他怕连累家人。   难道自己的同袍们就不怕连累家人?   周四五的脑子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清楚,他呆傻的跟着同袍们一起离开城墙。   等他们靠近守着城门的兵时,他才终于一个激灵,恐惧的冲同袍们说:“不行的,不行的,我们不能反,反了家里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同袍忽然笑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天下乱成这样,那么多人流离失所,你怎么知道你父母没成为流民?”   “我要活着,我不想死,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四五想劝住他们,他涕泗横流,抓住同袍的手,张嘴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我父母还在不在,但我不敢去赌,我们别去开城门,我们逃!我们逃出去!也能活下去!”   “怎么逃?从哪里逃?”同袍艰涩的笑道,“你自己看看,哪里逃得出去?逃了难道就能逃过一死了?没法子了!周四五!我们现在去开门!南菩萨进来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不开门,他们攻进来,我们就得死!”   周四五恍惚的说:“当兵,总是要死的......”   “那也不是为了那群畜牲去死!”   周四五恐惧的后退一步。   他不敢反朝廷,那可是朝廷啊!   他们怎么敢去开城门呢!   周四五转身想跑,同袍却忽然从后面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周四五双手乱抓,眼珠子从眼眶凸出来。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同袍说:“我们救了你,你却还要给朝廷当狗,还不如去死。”   周四五的身体软塌塌的倒在城墙脚下。   他的眼睛睁着。   死不瞑目。 第52章 052   当林渊看到从高邮内部缓缓打开的城门时, 他自己都有点懵。   毕竟他没有安排人进去策反,所以这个举动, 是高邮的兵自己做出的选择?   不止是林渊, 跟在他旁边的几人都傻了, 连正在攻城的兵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这不是自己敞开门户, 等他们进去吗?   就差没说“高邮欢迎你”了。   林渊高喊道:“进城!”   不管这是不是对方的计谋, 他们现在也必须冲进去, 就算有炸药,想要进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城门虽然是木门, 可厚度不是炸药能击穿的。   用撞门木的话, 牺牲也会更大。   林渊高举长刀,林家军们条件反射, 还没过脑子, 就已经冲进了林渊刀尖指向的城门。   在攻打高邮之前,林渊就已经再三嘱咐过, 不允许他们侵犯高邮内的百姓, 抢夺百姓的财物。   其实林渊能理解为什么古代打完仗以后,将领大部分都不会去管手底下的士兵会不会去打砸抢,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士兵还处于极度亢奋的阶段, 他们需要宣泄,将领为了收拢士兵,是不会限制他们的。   至于民怨?那是皇帝要考虑的事,这些将领只管打, 怎么收服,那就要看朝廷派过去的官了。   林渊能想到的,让士兵们从亢奋情绪中走出来的办法——就是抢劫官衙。   他还带了大量的粮食和肉,让战事结束后,士兵们能靠食欲和打砸官衙发泄。   虽然也知道这样的办法可能不会管用,可现阶段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要想士兵们养成不打砸的习惯,就只能靠潜移默化的训练。   只是他们训练的时间还是太短。   或许到时候组织一下城内百姓感谢他们,会激起他们的责任感和英雄主义。   朱元璋和陈柏松是最先领着士兵们冲进高邮城内的人。   他们身后的士兵紧跟着他们的步伐。   林渊如今还养不起骑兵,只能用步兵。   好在现在的元朝军队,大部分都是由汉人组成的,在元朝后期,当年当元朝睥睨世界的骑兵,如今也没剩下几支了。   陈柏松的长刀卷刃了,他骑在马上,偏头躲过长刀,翻身下马,赤手抢过对方的兵器,将对方从胸口刺了个对穿。   这才重新上马,继续朝前冲去。   冷兵器的械斗,看的就是谁的动作更敏捷,武器更锋利。   就在陈柏松身后,火药队的人大喊:“趴下!”   林家军这边的人全部闻声趴下,只有高邮的士兵不明所以,举起武器傻站着。   只见眼前划过一道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铁片从火药包中飞出,只有布衣的高邮士兵还来不及反应,站在被火药击中方位的人就已经倒下了,不少人被铁片波及,运气好的只是划伤,运气不好的就直接被铁片击中了体内。   这次林渊带过来的火药不少,几乎是不要钱的扔火药包。   等火药包扔完,高邮的兵要么被炸死,要么被吓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眼前全是火光,耳朵就像被巨大的爆炸声震聋了一样。   陈柏松和朱元璋也在这个时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高邮的士兵来说,林渊这边的兵们更有信念——虽然这种信念来源于封建迷信。   可是这股信念让他们充满了勇气,变得勇猛无比。   更何况高邮的底层士兵只能勉强吃饱,一个月都难得见一次肉。   林渊这边的士兵就不同,林渊就没亏过他们,尤其是在吃的上面,几乎是砸锅卖铁也要保证士兵们能有一副好体格。   ——虽然并没有到砸锅卖铁的程度。   出发之前他还给士兵们卖惨,告诉他们出发前不像以前一样吃吃饱的原因是:他们太能吃了,把他吃穷了,所以为了能吃饱,必须把高邮打下来,这样他们又能过上三天就能吃一次肉的日子。   “杀!”前方的陈柏松在喊。   后面的士兵跟上:“杀!”   朱元璋看了陈柏松一眼,估计是为了不被陈柏松比下去,他也一马当先的冲过去。   ……   打了两天一夜,拿下高邮的时候林渊松了口气,再拖下去对他们来说是不利的。   不过林渊可没有时间放松,他要先阵亡人数,安抚普通百姓,斟酌怎么处理战俘。   “少爷,休息一下。”睡了一觉起来的陈柏松看到林渊还站在外面等着人来汇报清点出的战亡人数,忍不住劝道。   林渊揉了一把脸,艰难的保持清醒,冲陈柏松说:“不一口气处理完,我睡不着。”   陈柏松无奈:“非一日之功啊。”   林渊笑了:“你竟还知道这句。”   陈柏松:“听原先寨子里的读书人说过。”   关于这个读书人,也被林渊抓了壮丁,现在在泰州当先生,也算物尽其用了。   主要是林渊发现这个读书人,真的只是一个读书人,读傻了,所以他只让这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关于别的,有其他先生教。   就连课程,都是林渊制定的。   关于自己考虑的太多这个毛病,林渊自己也改不了。   所以总是忙得不成样子。   朱元璋此时带着手下的人过来,先朝林渊行了一礼,这才说:“死了两千六百二十个兄弟。”   林渊虽然做好了准备,听见这个人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倒吸的一口凉气。   “把他们好好安葬,有家人的给二十两抚恤金。”   朱元璋应诺。   手下的人离开之后,朱元璋才跟陈柏松分别站在林渊身侧。   “东家。”朱元璋还是用着原先的称呼,“战俘有四千三百多人。”   林渊:“先关着。”   这些人的家人不一定都在高邮,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如果把他们收下了,其中要是有人给朝廷通风报信,这就成了问题。   林渊考虑了一会儿以后说道:“先叫他们饿一段时间肚子。”   朱元璋应了一声。   至于到时候要怎么收服他们,剔除其中可能跟朝廷有接触的人,就交给之后去考虑。   ——   赵小四缩在牢里的一角,他头一回上战场,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战俘。   这间小小的牢房里被关着十多个人,他们身上还带着血,有些还有刀伤,他们不能躺下去,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只能人挨着人坐着,实在累了,就靠在同袍的身上睡一会儿。   赵小四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他只有十三岁,只有同袍的一半高,缩在那也不占地方。   赵小四小声说:“好饿啊。”   同袍们都不说话,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更饿了。   就在他们麻木坐着的时候,狱卒们进来了,这些狱卒就是林渊带过来的兵,暂时来管一管监狱。   狱卒们刚刚在外面领到了自己的饭菜,正好端进来吃,也叫战俘们馋一馋。   这些饭菜都是林渊叫匠人们特制的餐盘,用铁是不可能的,用的都是铜,泰州有铜矿,开采的并不多,倒是便宜了他。   做餐盘的时候还是林渊画的图纸。   餐盘的样式就是他上大学时食堂的餐盘。   饭香很快遍布监牢。   战俘们更饿了,眼冒绿光的看着狱卒们。   狱卒啐了他们一口:“看什么看?小心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啐完以后,又得意洋洋的说:“你们狗朝廷那当兵的时候,有这样的饭吃吗?”   “吃过这么多大米吗?”   “多久吃一回肉?”   战俘里有胆子大不怕死的说:“一个月吃一次肉。”   他咽了口唾沫:“这辈子我都没吃过白米饭。”   狱卒笑道:“我以前也没吃过,自从我到了南菩萨帐下,三天就能吃一次肉,每天馒头管够,七天吃一回大米饭。”   那战俘又问:“听说你们不用被监军打?”   狱卒呸了一口:“不必监军发话,要是哪个班的人不晓得事,同班的就要揍他。”   否则一个班的评优就完了。   评了优的话,不止是整个军营点名表扬,还能得到一罐烩菜。   有肉有菜,还有酱,足够成年男子吃一天。   不仅如此,还有白米饭。   班里的人都有。   要是有人敢拖后腿,不必监军的说话,同班的人就已经私下教训过了。   因为军营不允许械斗,害怕被举报,所以他们教训的方式也就只是讲道理,讲道理不行,那就冷处理,实在不行就告诉监军,把拖后腿的剔除出这个班,去劳动改造班。   劳动改造班的训练强度比所有班都要大,几乎是从早到晚没有停歇,无时无刻不被盯着,想要偷懒就再增加强度。   现在军营以班为最低单位,然后是排。   他们在短时间内,都有了集体荣誉感。   战俘不明白,怎么都是当兵,差距却这么大呢?   他一个光棍汉,上没老下无小,也没有婆娘,大喊道:“大人!我愿为南菩萨效力!”   “大人!收下我!”   赵小四看着那名战俘,他也想跟着一起喊,但是不敢。   他低着头想,要是还有人喊的话,他也跟着一起?   那么多人一起的话,他就不害怕了。 第53章 053   拿下高邮之后, 朝廷那边再次派人送来了文书。   这个被派来的是个汉人,大约是觉得由汉人来说项会比较容易, 这个被派来的汉人是个小官, 名叫贾福清, 穿着布衣, 留着一撮小胡子, 林渊见到他的时候, 觉得他大约就是个很典型的汉人官员。   贾福清站在林渊面前,心里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倒了什么霉, 竟然被送到反贼这里, 面前的林渊在他看来虽然表面是个青年人,也有点读书人的气质, 可归根结底还是反贼, 反贼是不讲道理的,说不定一言不合, 下一秒就会砍了他的脑袋。   “贾兄。”林渊看到贾福清, 倒是很热情的迎上去,“等你多时了。”   贾福清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冲林渊笑道:“林公子的大名,我在郑州便听说过来,果然英雄出少年,林公子一表人才, 怎么却成了……”   他叹了口气,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   林渊笑问:“林某如何了?”   贾福清叹道:“朝廷数月前便遣人送来了文书,只要林公子愿意归顺朝廷,便以万户相赠,不必您如今朝不保夕的日子好过吗?往前看,方治中自从归顺朝廷,如今已是徽州路治中了,林公子若归顺,万户的位子就在眼前。”   “林公子,您也知道,朝廷现在愿以万户相请,是因为怜惜您底下的兵和百姓,并非朝廷软弱,若是逼得朝廷出兵,那韩山童的下场就在您眼前。”   贾福清看上去不卑不亢,话语间全然是为林渊考虑。   林渊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对贾福清说:“贾兄刚来,稍作歇息后我们再把手言欢?”   “来人啊。”   外面等候的仆从们蜂拥而至,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动作有序,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触碰到别人,贾福清低垂着眼眸,实则暗自心惊。   这些仆从给他的感觉就像士兵。   “带贾大人去他的房间。”林渊吩咐道。   仆从们应诺,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走到贾福清面前,低头说:“贾大人,请。”   贾福清也不能说不走,只能跟着仆从离开。   等贾福清一走,林渊就叫人请来了宋石昭,宋石昭比林渊更像读书人,如果只看外表的话,谁也想不到宋石昭有造反的胆子,他只要穿上布衣,再戴个文人帽,走在路上就是标准的酸腐书生。   宋石昭也知道朝廷派了人过来,当然也明白林渊现在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解决朝廷使者的问题。   “短时间内不能放他回去。”林渊对宋石昭说,“至少半年内,要叫他留下来,给朝廷的传信也要让朝廷觉得我在考虑,而不是从不想归顺朝廷。”   宋石昭摸着自己的下巴,问道:“东家想用拖字诀,朝廷怕没那么多耐心。”   林渊:“在我们打下常熟松江以前,还不能完全跟朝廷撕破脸。”   他也不能称为继韩山童之后被元朝廷针对的叛军。   毕竟朝廷的军队也不全是无名之辈,脱脱帖木儿就是元朝末期有名的将领。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朝廷上。   他的性命,最终是被他效忠的大元朝夺去的。   在林渊的记忆中,脱脱帖木儿似乎是个非常有名的将领,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并且他不仅学习本民族的文化,也学习儒家文化,听说还很擅长书画,书法刚劲有力,有颜真卿的风格,还擅长画竹子,他因为接受儒家思想,所以也以儒家的标准做人。   并且和张士诚一样,都是自幼膂力过人。   大约所有的将领都有这个天赋?   林渊记得陈友谅好像也是自幼膂力过人。   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如果他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痕迹的话,估计也有人会说他膂力过人。   这叫林渊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将领们大多都会夸耀自己的力量和智慧。   事实到底如何,史书记载的也不过是流传下去的而已,其中经过多少人的加工,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宋石昭问道:“这件事我必给东家办好,不叫东家失望。”   林渊朝他微笑:“交给宋先生,我总是安心的。”   先生是尊称,至于宋石昭到底有没有教书,也没人在意,林渊这么喊过几次后,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喊了。   这叫宋石昭觉得很舒服,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就在心里暗爽。   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下人们都对贾福清非常恭敬,被带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以后,贾福清还在桌上看到了文房四宝,不仅如此,还有给他准备的衣物,这叫贾福清觉得奇怪,他才来一天,又没有裁缝给他量体,并且就算量了,一天的时间也做不出什么衣服。   带他进入房间的中年人低着头,恭敬地说:“贾大人,您若有事这里有铃,您摇铃就有人应声。”   贾福清点头:“这倒方便。”   中年人又说:“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不曾有人上身,您若觉得哪里不合适,便叫裁缝过来收紧便是。”   贾福清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做法,他说道:“即便是收了,也没有量身的合适。”   中年仆从笑了笑:“贾大人说笑了,我们这边可不富裕,养不起那么多裁缝。”   贾福清干笑了两声。   他过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打量外头是个什么样子,对泰州和高邮如今的情形并不清楚。   但依照他的推测来看,林渊是个年轻人,年轻人缺少阅历和经验,身边或许有那么一两个高人,可短时间不可能让泰州和高邮的民众归心。   可能泰州的高邮的形势并不像他推测的那么好。   而此时,街上不少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铜锣被敲响,连正在干活的人也停下手里的活,监工的也不像以往看到手下人偷懒的时候一样呵斥,他们都走到街边,等着铜锣声越来越近。   “来啦来啦!”   小童一路奔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过年了,他喊道:“过来了!”   人群喧闹极了,他们接耳交谈,脸上都带着喜色。   声音越发近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走来的人。   最先进入视野的人穿着褐色的囚裤,犯人是没有衣服穿的,他们最多就只有一条裤子,还是七分裤,他蓬头垢面,挺着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有钱人不可能有的大肚腩。   他每走一步,肚子都在晃,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押送他的衙役共有两人,一左一右,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铜锣,另一个则是在高声宣讲这犯人犯下的事。   百姓们一脸兴奋的看着原本的富人老爷如今被抓着游街,他们脸上都带着笑。   要不是舍不得烂菜叶子也鸡蛋,他们估计就要扔过去了。   扔石子是不敢的,怕把旁边的衙役砸到了。   “这人是谁啊?”大部分贫民都没见过上面的老爷们,自然认不出这人是谁。   旁边的人答道:“我听官差说,这人就是赵家老爷!”   “喝!赵老爷啊!他可是我们高邮的这个!”有人比了个手势,表示赵老爷的有钱程度。   那人笑了一声:“管他从前是什么,如今啊,他可是囚犯!知道什么是囚犯吗?脸上要刺字,家产要充公,游街示众一个月,才会斩首。”   “他犯什么事了?”   那人神神秘秘的说:“听说是有人把他告到了南菩萨面前,南菩萨知道他鱼肉乡里,便下令把他抓起来,叫他赎罪,他的钱财也会分给被他鱼肉的人。”   “真的?都分给乡里了?”   “那还有假?南菩萨发话了,谁敢不听?大伙谁不知道南菩萨的为人?他自然是站在我们这些人这边的!”   “那是自然。”   人们自然的讨论起来。   “我都没想到,南菩萨过来了,那些兵老爷竟然没有抢我们的东西。”   “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吗?南菩萨叫他们不准打扰百姓,他们当然就不会违抗南菩萨的命令,哪里再去找南菩萨这样为民着想的人啊!”   就在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却有人忽然冲到了路中间,他发疯般冲过去,对着赵老爷拳打脚踢,旁边的衙役就当没有看到,带了一会儿,见此人没有收手的打算,才把那人拉开。   冲出来的人大喊道:“南菩萨为民做主!姓赵的强占我家的地,逼我妹妹去他家为奴,不过一年,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尸骨!他姓赵的说我妹妹得了风寒去的,为何他不提前告知?人死了才送回来,连块安葬的地都不给我们家!”   “若是没有南菩萨!我妹妹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   “我给南菩萨磕头了!”   这人面朝衙门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实在的磕了十多个响头,脑门磕出了血才作罢,他用袖子一擦脸上的泪水,又才离开路口。   人们纷纷动容,他们往日被欺压,只能闭上嘴,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除了忍以外,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忍得久了,他们似乎就觉得,上头的老爷们是对的。   他们的财产,子女,老爷们想要,就可以拿过去。   不然他们面对的,将是比家破人亡更惨的境地。   长得漂亮的女儿,还有儿子,自小就要藏在家里,唯恐被老爷们看到,强夺过去。   夺过去以后,女儿运气好的能混成妾,但儿子大多数都是被玩残了,或是玩死了送回来。   百姓们大喊道:“南菩萨为民做主!”   “杀了那些狗官!杀了那些鱼肉乡里的烂人!”   “南菩萨!” 第54章 054   贾福清在高邮住了下来。   他总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可每回想提,宋石昭都有无数的借口叫他稍作等待。   “这些时日高邮和泰州都在秋收。”宋石昭坐在贾福清的屋子里, 淡然自若的坐在桌边, 给贾福清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他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士人衣, 头上还戴着布帽, 贾福清看着他就觉得亲近一些。   贾福清叹道:“宋管事, 都是读书人,你也劝劝林公子, 放着好日子不过, 何苦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朝廷可是好招惹的?现在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若朝廷真的派兵过来,难道你们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了?”   “晏子曾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通机变者为英豪。”林公子若接受朝廷招降, 好处不会少。”   宋石昭话锋一转的问道:“贾大人何年生人?”   贾福清:“延祐元年生人。”   宋石昭笑道:“实岁三十五?”   贾福清点头,喝了口茶, 才终于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了。   宋石昭问道:“不知令尊是?”   贾福清:“曾任开州州尹。”   宋石昭:“原来贾大人是家学渊源。”   贾福清抬手作揖:“哪里哪里, 宋管事谬赞了,贾某也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他家两代人都为元朝庭办事,忠于朝廷, 才能过好日子,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   但是当狗的日子久了,就忘了该怎么做人。   宋石昭不动声色中把贾福清的打听的一清二楚,等宋石昭离开房间, 贾福清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少真事,他原本的打算是说的半真半假,顺便把宋石昭这个看起来是酸腐书生的人给说服。   贾福清懊悔的饮尽一杯冷茶,自言自语道:“棋差一招。”   而宋石昭也把贾福清透露的事告诉了林渊。   林渊这才知道,贾福清不过是个打前哨的,如果他们这边一直不松口,朝廷就会直接派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准确的说,贾福清是牺牲品,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林渊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这条贼船,贾大人是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宋石昭摇头说:“这倒不好说,看他的样子,怕是要为狗朝廷死而后已。”   林渊:“这倒不怕。”   很多人不怕死,是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林渊对宋石昭说:“今晚宴会前,先带贾大人看看行刑场。”   有些罪证确凿的人是死刑,这个时候的死刑是砍头,比腰斩稍微好些,没有腰斩看起来恐怖,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林渊又说:“叫他看得清楚些。”   宋石昭明白了:“肯定办的妥帖。”   于是贾福清还没懊恼结束,就被宋石昭带出了官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怕宋石昭要对自己动私刑,便小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宋石昭态度倒是很好:“今日有死刑犯行刑,正好带你去瞧一瞧。”   贾福清想说“不就是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充满了好奇。   被特殊照顾贾福清被安排到最近的位子观看。   除了刽子手以外,离犯人最近的就是他。   虽然觉得死人常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官,贾福清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死人的场景,他所见的,不过是打下人一顿板子然后拖下去,第二天传来死讯,他也就点点头,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他看到一颗人头在自己眼前落地,滚了几圈滚到自己脚下,鲜血喷了一地,他低头看去,发现人头还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求救。   贾福清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被谁施加了定身术,他想动一动,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他的冷汗从额头滴下,青天白日,朗朗晴空,他却觉得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恐怖。   宋石昭在不远处看着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稍遇到点事就会手足无措。   “贾大人。”宋石昭重新走到贾福清的身边,轻声说,“您被吓到了?”   贾福清矢口否认,不愿露怯:“这怎么能把我吓住?我见过的死人可……”   “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行刑的。”宋石昭说,“是斩首,还是腰斩?斩首要好些,不过也要看刽子手的技巧,刽子手要是够利落,一刀就没了,要是刽子手是新手,那可就惨了,一刀砍不下人头,就要第二刀和第三刀,那多疼啊。”   “腰斩就更惨了?腰断了,人却不会死,说不定还能再活上个把时辰。”   贾福清打了个寒颤,他没说话,胆子已经吓破了。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宋石昭问道:“贾大人什么时候跟朝廷通信?”   贾福清害怕是害怕,可还是警觉的,闭嘴不回答宋石昭的问题。   宋石昭又说:“不知道朝廷得不到贾大人的回信,或是以为我们东家有不臣之心,会不会叫人直接攻过来,到时候贾大人,怕也逃不过去?”   “不知道到时候贾大人是会被斩首,还是被腰斩?或是绞刑?”   贾福清不能抑制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声音颤抖的说:“朝廷自然不会……”   宋石昭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说:“朝廷怎么样,就要看贾大人您怎么做了。”   贾福清一路上都低着头,看起来很沉稳,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惜命,不想死。   晚上宴会,贾福清坐在林渊的下首,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点心和水果,妓子们围在他身旁,这些女子都是高邮城内妓院的女子,出卖皮肉是她们唯一的求生方式,就算林渊之前跟她们说,哪怕不做妓子,也能活下去,但她们却不肯。   和那些之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不同,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在妓院讨生活,妓院和嫖客就是她们世界的组成,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才会感到安心。   她们从小接受老鸨请来的先生们的教导,不仅要学习房中术,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林渊甚至觉得,她们的受教育程度大概是整个高邮最高的。   可惜她们学的都跟思想无关。   没看过孔子,没听过孟子。   她们所学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男人们。   林渊也知道,就算他强令她们离开妓院,她们也难以融入社会。   于是林渊就把妓院改造成了会所。   也就是聊天谈事的场所,妓子们也变成了服务员,她们依旧可以跟客人们谈情,不过不能跟客人们交易,也就是把皮肉交易变成了陪吃陪喝陪玩。   妓子们适应的很好,甚至觉得这样更能体现自己的魅力,在不能陪睡的前提下,她们争奇斗艳,会所的营业额也越来越高。   不过因为林渊的限制,所以不会纳入新人。   等这些妓子们老了,她们自己干不动了,就会改行。   妓院也就会成为正经的会所。   这些事情叫林渊焦头烂额,忙碌异常。   现在妓子们就开始伺候贾福清,这些妓子不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定情商很高,她们知道怎么把男人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一旦明白其中的关窍,她们就游刃有余的同贾福清聊天谈话,还不停劝酒。   其中一个妓女叫红袖,她是江南人,从小就被卖到了高邮,她是标准的美人,樱桃小嘴,眉如远黛,发似泼墨,腰肢细瘦,鹅蛋脸小鼻子,吐气如兰,身上还带着微香,她靠在贾福清身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托着酒杯举到贾福清唇边,温声劝道:“贾大人,再喝一杯。”   贾福清置身于温柔乡,他是个完好的男人,也有男人的通病,最开始还担心林渊找自己的茬,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发现林渊并没有关注他,便搂住了红袖的腰,嘴里还说着:“乖乖,快喂给爷。”   红袖喝了一口酒,嘴对嘴的哺过去,她脸蛋微红,媚眼如丝,看的贾福清口干舌燥。   要不是人多,贾福清还要点脸,估计就把红袖扑倒了。   从这天开始,贾福清稍有时间就会去会所看望红袖。   红袖一边跟他谈情,一边又和别的客人骂俏,她在男人之间游走,似乎深爱贾福清,又似乎不把贾福清看在眼里。   贾福清被她迷住了。   红袖坐在房间内,她一边梳妆打扮,一边轻声细语的抱怨:“他身上臭呢。”   林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剥着瓜子,朝红袖笑道:“那你下回把鼻子堵住?”   红袖捂嘴笑:“那可不雅。”   红袖抿上唇脂,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摸上自己的脸,叹道:“东家何必在意那样的人,还叫奴家总能看到他那张丑脸。”   林渊:“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红袖走到林渊身边,头靠在林渊的肩膀上,手指抓住林渊的腰带,柔声说:“东家陪奴家一晚?”   美人在侧,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林渊说道:“除了我,随你选。”   红袖嘟着唇:“算了。”   红袖了解男人,男人们一边骂着她是婊子,一边又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有时候嘴里说着“我一定会娶你”,一边提了裤子不认人,他们夸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也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男人们的嘴里含着蜜,也藏着毒。   十三岁时的红袖总是含着泪,十六岁的红袖却能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坐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她的唇不知道吻过多少人,她的床上也不知道躺过多少人。   红袖靠在林渊的肩头没动,眼睛闭上。   林渊也没动,红袖在他眼里,更像是小女孩,十六岁而已,个头都只有一米五出头,虽然身上已经没了女孩的稚气,充满了女人的韵味,可他并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有时候林渊自己都觉得,或许是叫自己南菩萨的人多了,他竟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菩萨心肠。   室内安静了许久,红袖才轻声说:“东家,是想要贾福清的命吗?”   林渊摇头,把事情细细的跟红袖讲了。   红袖点头道:“奴家明白。”   贾福清入夜又来到了会所,他急不可耐的点了红袖的名,就连美貌女人送茶,他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他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红袖,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人,高傲,美丽,有时候又小意多情,他觉得自己能把红袖带走,到时候叫红袖做妾,他也能尽享齐人之福。   大概是一直没能得到红袖,他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蠢蠢欲动。   “贾郎。”红袖来得很晚,她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衣衫有凌乱,脸上还带着潮红。   贾福清一看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作势要冲出去:“谁碰了你!我去要了他的命!”   红袖却拦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坐下去,垂泪道:“奴家是什么人?哪里值得贾郎如此对待?奴家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躯,还不若死了干净,如今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多瞧贾郎几眼。”   贾福清被她说的顿生豪情,揽住她的腰,嘴里说道:“待南菩萨归顺了朝廷,我便带你回开洲,纳你为妾,叫你过上好日子。”   红袖嘴角带笑,说道:“贾郎,奴家害怕朝廷。”   “若是朝廷派兵打开,我们岂不是……”   红袖:“奴家不怕死,但奴家不想贾郎也……”   贾福清说道:“这有什么,我是大元的官,我肯定没事。”   红袖眉头皱起来:“可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当兵的可是杀人如麻,他们如何得知您是贾大人?”   贾福清一愣,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带来的人都被林渊带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如果朝廷的兵真的打过来,他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怎么阻拦那些士兵。   而且蒙古将领,他根本指挥不动。   贾福清咽了口唾沫,安慰道:“乖乖,你别怕,我肯定会保护你。”   红袖扑在贾福清的怀里,似乎被吓坏了,她轻声述说着自己的恐惧,说自己的过去,说得贾福清柔肠百结。   ——   陈柏松此时正跟林渊谈论着关于高邮百姓的事。   如今的高邮已经稳定了下来,百姓归心,百姓们要的很简单,能吃饱肚子,不用挨打就行。   商户们也重新开张,大约是因为杀的大地主太多,商人们的胆子也变小了,以往偷斤短两手段不敢再用,对着贫民的时候也必须笑脸以待。   高邮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了一起。   陈柏松如今不仅管着军营,手底下还关着一百多个衙役。   这些衙役都是从兵转过去的,刚刚得知自己要成为衙役的时候,他们高兴的差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毕竟当兵朝不保夕,可当衙役,那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活计。   或许陈柏松不知道怎么当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管百姓,可他会管兵啊,下头的衙役不懂事,他得知以后就会去查,查出来问题,那被举报的衙役就倒霉了。   现在陈柏松也有了点人望,下头的人也都服他。   林渊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老神在在的说:“你在担心什么?”   陈柏松皱眉说:“少爷为何不直接称王?”   林渊睁开眼睛看着陈柏松:“谁叫你来问这话的?”   他可不觉得陈柏松自己能想到,陈柏松有一颗属于战争的脑子,却没有点亮别的天赋。   陈柏松也没隐瞒:“外头都这么说。”   林渊笑了笑:“不必去管他们。”   那些想让林渊称王的人,其实都是投机者,他们自觉自己了解林渊,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拍林渊的马屁。   毕竟在他们眼里,上面的人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的,怎么也要装一装。   比如赵匡胤,难道不想当皇帝吗?还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黄袍披到身上都要哭一哭,一副你们逼我当皇帝我很委屈的样子。   心里肯定已经乐开花了,说不定还在想“算你们识相。”   他们觉得林渊也是这样,之所以没有称王,就是因为还没有给人给他递梯子。   只要呼声高了,林渊自然会称王,到时候他们也算有功之人。   林渊看着陈柏松,问道:“高邮新来了多少人?”   毕竟城门还是开着的,只要没有敌袭就不会关,附近很多村镇上的百姓会来高邮,有些是看着高邮的日子好过,有些是逃难的时候过来的,来多少人林渊都收了下来。   人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可以当兵,老弱病残当后勤,女人们则是可以种地织布。   当然,农忙的时候兵们也要挽起裤腿下地。   不然人手不够。   粮仓地窖也新修了不少。   不用再给朝廷送粮以后,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分量差点把林渊都惊呆了。   泰州毕竟盐碱地多,粮食产量不高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看到报给他的这个产量,林渊还是吃惊的,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至于鱼米之乡的高邮,就更不必说了。   这里的农户们可是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   在林渊手上五成税以后,农户们手里留下的粮食也够他们吃上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用勒紧肚皮。   粮食越多,林渊也就越有安全感。   不过城里也新来了不少魑魅魍魉,这些人不少都是外地口音,冒充商人,或是冒充附近的百姓,他们不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或许还来自于其他的势力。   关于林渊称王的谣言,估计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林渊对陈柏松说:“你觉得我称王有好处吗?”   陈柏松用着土著的思维说:“自然,那样就能名正言顺了。”   林渊笑着说:“然后呢?”   陈柏松不明白:“什么然后?”   林渊说:“我称王以后,朝廷必然不会放过我,而我拥有的,也依旧是台州和高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称王?”   陈柏松一愣,似乎刚刚发现这一点。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忠心,并且是个天生的战争生物,但除此以外,他就显得有些蠢萌了。   林渊对他说:“外面人的话,你不必全听,外头的流言穿到你耳朵里,你问我之前先想一想,说这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想靠着这些话做什么,煽动谁?让谁相信。”   陈柏松坐到一边,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岔开,大马金戈的坐着,他说:“我全听少爷的。”   林渊无奈。   陈柏松又说:“那些人,需要我去处理吗?”   林渊摇头:“不用,现在动手打草惊蛇,等一段时日,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过来看热闹的?   林渊甚至觉得,过来的人里头应该方国珍和刘福通的人。   他们的目的如今还不得而知,不过到了该冒头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贾福清送出去的信都被红袖看过了。”陈柏松说,“信里写的是他马上就要说服你了。”   林渊点头:“你告诉红袖,还要继续拖下去。”   陈柏松忽然说:“换个人去找她。”   每次他见到红袖,红袖就会贴上来。   虽然知道红袖并不是想跟他做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跟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可陈柏松却觉得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渊点头:“行,我叫二哥去找她。”   杨子安跟妓女们的关系不错,她们都挺喜欢他的。   林渊为了不让杨子安犯错误,才总是不叫他们接触。   现在想想,男女情爱从来不是要管就能管住的。   本来还有通奸罪,结果该通奸的还是通奸去了,只要跟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沾上关系,从来就没有好管控的。   现代打黄扫非那么多年,也没能杜绝。   再者说了,如果杨子安真的跟其中的一个妓女发生了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办法去说。   毕竟又不是杨子安强迫的人家。   林渊叹了口气。   幸好受欢迎的是杨子安。   如果是姜桂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嫂子交代。   真是一堆糟心事。 第55章 055   也不知道是贾福清太蠢, 还是红袖太有手段,贾福清传给朝廷消息以后, 朝廷那边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一点动作, 不过林渊也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如果不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地盘, 手里握住更大的底盘, 和朝廷的博弈就会变得更困难。   除非有只出头鸟,出的风头比他们还要大才行。   不过就现在看来, 他林渊暂时会是出风头最大的人。   方国珍投了元朝以后不会再反了, 他是个标准的投机小人, 风往哪吹往哪倒,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大义, 没有百姓, 只有利益。   还是个两面派,历史上他接受了朱元璋的招降, 同时又接受了元朝朝廷给的官职。   他不会去得罪某一方, 会想办法在势力角逐下保全自己,他的野心还不够大,谨小慎微, 所以他活到了最后,虽然是病死的,但他死在洪武七年,虽然没有实权, 但大小也还是个官。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方国珍不适合当起义领袖,他要是当个商人,说不定能比沈万三更加成功。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者,比如现在混在高邮人群中的老鼠们。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被下人们把住双臂拖进来的男人一脸不忿地喊道,“就算要对我动刑也得给我一个罪名!不是说南菩萨是菩萨心肠吗?!难道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你说的对。”林渊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笑,下人们用绳子把男人绑在椅子上,这才离开房间。   男人盯着林渊,他大概已经猜出林渊是谁了,眼珠子一转,决定不跟林渊绕弯子,说道:“你就是南菩萨?”   林渊坐到男人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只是一个衣冠整齐,另一个一身凌乱还被五花大绑。   “我能问一句,南菩萨为什么把我这种小人物带到这里吗?”男人一脸愤慨。   林渊脸上还带着笑:“安老四,真名叫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安老四,不管你怎么问我,我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林渊点头:“好,安老四,请你过来的原因是你和你的朋友们近段时间太引人注目了,原本你们在城里,无论打听点什么,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互相行个方便,对?”   安老四盯着林渊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换个说法。”林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让我猜猜谁派你来的。”   “方国珍?”   “刘福通?”   林渊看着他的脸色:“没想到方治中还有这份闲心,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朝廷很看重他,可惜了,朝廷给我开的价码是万户,比治中的位子高不少?”   安老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林渊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治中治南治北?”   林渊问他:“你渴吗?”   安老四两天前被抓,先在大牢里关了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嘴唇已经起了皮,肤色蜡黄,一有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这人真不错,林渊有些可惜,这要是自己手里的人该有多好。   胆子大,又忠心。   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能有大用处。   “我改主意了。”林渊忽然说。   安老四不明所以,盯着林渊看。   林渊笑道:“我不想让你死了。”   安老四奇怪的看着林渊,他以为自己一旦被林渊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他打探的可是兵器库,只要跟兵器库扯上关系,无论是谁,都会要了他的命。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你做的事足够让我砍你上百次的脑袋了。”林渊脸上带笑,看起来真有点怜悯众生的模样,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是一个诚实可信,又有那么一点聪明的人,   安老四咽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来人。”林渊冲门外喊道。   门外的下人们走进来。   林渊:“把安公子带下去,好生伺候。”   下人们把安老四又拖了下去。   里屋的宋石昭这时候才走出来,他坐到林渊旁边的椅子上,那是林渊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宋石昭问道:“东家觉得这人还有用?”   林渊:“每个人都有用。”   宋石昭摸了摸胡子:“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林渊笑了:“这世上的人都喜欢三样东西,钱,权,美人,他总有喜欢的。”   “方国珍能给他多少,我能给的更多。”林渊微笑着说,“你给他一笔钱,一车粮食,再派人把他送回方国珍手里。”   宋石昭一愣:“这不是送他去死吗?”   林渊:“他要是能活着逃过来,我就能用他了。”   ——   安老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从冰冷潮湿又黑暗的大牢搬到了如今的屋子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夜里还有貌美女子自荐枕席,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又不由产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更长一点那能有多好。   日子过得越长,他就越安心,他相信这个南菩萨肯定有需要他的地方,说不定想打探治中的事,只要他忍耐住,就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治中叫自己打听的事。   到时候回了徽州路,他就能得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他是当年和方国珍一起反的数千人之一,愿意跟着方国珍,也是因为过够了辛苦日子。   钱和权,还有美人,他都想要。   他很警醒,无论床榻上的美人多么温柔小意,吃的东西多么美味,他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   在高邮享受了接近两个月,安老四在一天清晨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他的臂弯里还躺着一个丰满的美人,美人的藕臂还搂着他的脖子,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人们早就已经换上了棉衣,安老四从被窝里被挖出来,冷得直打哆嗦。   “安公子,南菩萨吩咐了,怕您在高邮住的不舒心,特叫我们送你回徽州。”送安老四回去的人是李大,如今的李大手底下也管了上千人,他不怎么聪明,可是对林渊忠心耿耿,也真心实意的认为林渊就是神仙下凡。   李大看着安老四错愕的表情,温声说:“想来安公子也想令堂令尊了?不知嫂夫人如何了?”   安老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要把他送回徽州?他们图什么?自己在这里好吃好喝这么久,难道他们只是想给治中卖个好吗?   被架上马车以后,安老四才确定,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是真的要把他送回徽州。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安老四的女人叫添香,是个非常丰满,凹凸有致的美人,她坐在林渊身侧,手指细白如葱,嘴角含笑,斟茶的动作优雅至极,声音如黄莺般清脆:“他聪明着呢,奴家照您的吩咐都问了,他什么也没说,连纳奴家为妾这种话都没说过,可见是个负心汉。”   添香捂嘴笑:“红袖姐好歹还落了个妾当当,奴家这心啊,跟被鹰琢了一样,可疼了。”   林渊喝了一口添香奉的茶,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你了。”   添香笑着钻进林渊的怀里,娇笑道:“不委屈,他在床上可厉害了,奴家也得了趣。”   林渊:“那就当你白嫖了个男人。”   添香笑的眼角弯弯:“您之前说要给我的……”   林渊轻点她的鼻尖:“记着呢,去找你红袖姐要,行省夫人的那套行头,是你的了。”   添香:“您对我都这么大方,可许了红袖姐什么东西?”   林渊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添香牵住林渊的手,把玩着林渊的手指,撒娇般地说:“奴家不信。”   林渊低头,在添香耳边说:“你红袖姐说要睡我一晚。”   添香睁大眼睛,惊讶的合不上嘴:“这可,这可真是……”   林渊笑道:“被我给否了,可见你红袖姐对我是真心的。”   添香急了:“奴家对您也是真心的,奴家也不要那套行头。”   “好了好了,哄你的。”林渊,“你啊,收收性子,否则总要吃亏,难不成一辈子做这个行当?”   添香叹了口气:“奴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生伺候男人的命,不干这行,又能去干什么?同那些女人一般,相夫教子?还不如如今的日子好过呢,有钱在手里,不比靠着男人好?”   林渊也明白这些女人的想法,她们几乎是从小跟男人打招呼,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她们都见过了,知道男人们的花花肠子,所以比起男人,她们更相信钱。   之所以想着从良,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总有年华老去的一天,在那之前,她们需要找一条后路。   站在现代男人的角度看,这就是玩累了找个老实人。   可是站在古代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些女子运气好的能当妾,运气不好的只能当个姬,姬和妾是可以拿去交换的。   比如白居易,就写过“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意思就是我家养的家伎过不了多久就老了,婉转的歌声也没了,十年来我换了三次,换成新的美人。   那时候的白居易已经是风烛残年。   除了妻子以外,妾要是大人物所赠,或是有好的出身,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但大多数的妾,都是全靠买卖,她们虽然能被称做半个主子,那也得是在受宠的情况下。   妾都可以交换赠送,更何况没有名分的姬了。   男权社会,女性是没有发言权的,甚至绝大多数女性都不能左右的自己的命运,一生随波逐流,没有选择。   林渊抬着添香的下巴:“随你,有我在,总能保你们顺遂。”   添香开心了,对着林渊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还是您好,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及您的一根小指头。”   “得了,你再哄我,我真要上天了。”林渊冲她说,“去你红袖姐那。”   添香这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离开房间后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等好男人,最后要便宜哪个。”   要不是南菩萨明确的拒绝过她们,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爬上他的床的。   添香叹了口气。   ——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安老四越是临近徽州,就越是觉得心慌。   送他回徽州的人把他放到城门口,他们便离开了,安老四只能独自进城,先回家见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和妻子,至于那些钱和粮,他不舍得扔在外头,只能找脚夫拉进来,拉回了自己家。   妻子和父母许久没见安老四,安老四回来,他们都喜形于色,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接风。   不知道为什么,安老四没有急着去见方国珍。   他夜里和妻子待在房中,妻子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女儿,问他:“怎生这样一副愁苦模样,遇到什么事了?”   安老四把自己在高邮被抓又被放的事告诉了妻子。   他还问:“你说,那南菩萨是什么意思?他若是想收服我,又怎么会叫我回来?”   妻子却一脸复杂地说:“我且问你,你要是去见了治中,治中问你为何南菩萨这般对你,你怎么说?”   安老四:“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他脑子出了问题?”   妻子冷笑:“你去了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那南菩萨还送了你粮食和钱,给你十张嘴,你说得清吗?还是你觉得治中会认为南菩萨好男风,看上你了?”   安老四没说话。   妻子:“再说了,就是真好男风,也不会叫你回来。”   安老四本来就有点感觉,妻子这么一说,他终于清楚了。   南菩萨是要借治中的手杀了他。   安老四抿着唇:“我去找治中,把这事儿说清楚。”   妻子冷淡道:“收拾东西。”   安老四看着她。   妻子:“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回来,我们连夜就走,你认识守城的兵,我们宵禁后出去,借口你来想。”   安老四咋舌:“到这个地步了吗?”   妻子已经展开包袱开始打包行李:“南菩萨既然如此费心,我们过去了,只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   安老四有时候真不明白妻子是怎么想的。   一家人连夜打包行李,趁着夜色溜出了城。   他们没坐马车,安妻很镇定,安老四却急了:“我们连匹马也没有,难道靠双腿走过去?我们俩倒没什么,我爹我娘怎么办?”   安妻叹了口气:“你平日倒是聪明,这时候却拎不清了。”   他们在安老四被放下的地方等了半个多时辰,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人牵着马车过来。   安老四瞪大眼睛看着李大他们。   这群人就在这儿守了一天,还没走?   李大这回换了一副嘴脸,一脸恭敬的对安老四说:“安公子,嫂夫人,上车。”   安老四看向妻子:“你早就想到了。”   安妻已经扶着公公婆婆上了马车,朝丈夫说:“快上来。”   李大赶着马车,和他一起过来的人则骑马跟在后头。   他冲车里的安老四说道:“安公子,南菩萨说了,这是您唯一的选择,您也不必生气,南菩萨说的话,从没有错的。”   安老四这下终于认栽了。   他要想活下去,只能去投奔林渊,只能认林渊为主。   没有别的选择。   ——   林渊从最先赶回来的人嘴里得知安老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宋石昭在旁边拍林渊马屁:“东家果然是算无遗策。”   “可惜这样的人不能多来几个。”林渊有些遗憾的摇头。   抓了那么多“老鼠”,只有这个还不错。   别的都是傻子,威逼利诱一段时间,他们就说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什么教导,有些甚至还没用刑,听见旁边牢房的惨叫,就吓得把什么都说了,想以此来保自己一命。   这些人最后都被斩首了,百姓们得知他们是来打探高邮消息的以后,全部都觉得这些人死得好。   宋石昭笑道:“不过有个好消息。”   林渊挑眉:“既然是宋先生说的好消息,恐怕不是小事?”   “有一家吴姓人来投奔东家。”宋石昭说道,“这家人祖上出过谏议大夫。”   林渊:“宋朝的官。”   宋石昭点头:“正是,我看也有几分本事,便私自将他们留了下来,如今安排在外头。”   “能叫宋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恐怕还真有几分不凡之处。”林渊,“我正好有空,同去。”   宋石昭笑道:“求之不得。”   吴长青已经在宋主管安排的宅子里住了接近半年的时间,他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现在的忐忑不安只用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不停给宋石昭送礼,可宋石昭收下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明白宋石昭怎么想的,宋石昭是怕他动摇宋石昭如今的地位。   所以吴长青只能忍。   他原本想过投奔红巾军,可红巾军如今只能龟缩一角。   万般无奈之下,他才选择了高邮。   毕竟在他看来,泰州产盐,高邮鱼米之乡,坐拥这两地,手下全是精兵强将,不愁大业不成。   他雄心勃勃,觉得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卧龙,或是第二个凤雏。   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闷棍。   他自负才高八斗,运筹帷幄,却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   就在吴长青准备再派人去请宋石昭的时候,宋石昭却突然自己上门了,不止是他自己上门,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来了半年了,你就这么把人晾着?”林渊在来的路上问宋石昭。   宋石昭说道:“此人确有几分本事,然则心高气傲,属下怕他不驯,这才晾他半年,东家此时去收服他才最后简单。”   林渊看了宋石昭一眼,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   半年前不把他引荐到自己面前的原因除了这个,肯定也有宋石昭自己的花花肠子。   不过算了,也不必计较这个。   林渊:“收了不少好处?”   宋石昭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属下快把他搬空了。”   林渊叹气到:“真是只老狐狸。”   宋石昭:“东家谬赞了。”   林渊摊出手。   宋石昭微咳一声:“东西都交给姜管事了。”   林渊点头:“这还差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这种出身,就算钱不多,值钱的东西也不会少。   就这样宋石昭都能把人家搬空,林渊都不得不叹一声老奸巨猾。   吴长青快步走到门口,他从老仆嘴里得知宋主管上门以后就直接冲了出来,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看到宋主管旁边那位年轻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简单,身上没有什么绫罗绸缎,但是通身气派非凡,信步间有与别人不同的气质,一身轻松,嘴角含笑。   吴长青的眼睛都亮了。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总算等到春天了。   他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管事!”吴长青走下石阶。   宋石昭也不藏着掖着,冲吴长青点头,又说道:“这位便是我东家了。”   林渊朝吴长青笑道:“吴老爷。”   吴长青努力不叫自己喜形于色,克制着把他们俩请进去,然后会老仆说:“叫夫人和少爷别去我书房。”   老仆应诺。   吴长青这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去。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一直颤抖。   旁人读书,是为了挣个功名,过上好日子,可他吴长青的志向却远不止于此。   天下有识之士,哪个不是为了乱世欢呼雀跃。   只要能搅弄天下风云,什么功名利禄,金钱美女,都可以抛诸脑后。   吴长青掸了掸长袍,换上一张笑脸,迈出步子。   他吴长青自幼比常人聪明,他认为自己不必历史上的一些谋士差。   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强。   比起他们,他只差一点运气,和一个值得效忠的主子罢了。   吴长青推开书房的们,他看着林渊那张带笑的脸,心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总有一天,他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是吴家长子。   而是吴长青。 第56章 056   往前数上百年, 吴家也发达过,宋朝时期, 吴家先祖当过谏议大夫, 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 穿的是绫罗绸缎, 吃的是山珍海味, 连喝的茶都是贡茶一地产出的极品茶叶。   吴家在当地也颇有人望, 以至于改朝换代后也被元朝笼络,为了保住自家, 他们低下了头。   可低了头, 不代表他们的身心就顺服了元朝, 吴家人静静的等着,等着有朝一日, 元朝也会步向衰亡。   吴长青时年四十二岁, 他等这一天,等了半生, 终于等到了。   “南菩萨。”吴长青保养的极好, 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古人之中,贫民百姓不如现代人,毕竟他们要干更多的体力活才能果腹, 但有钱人家却比现代有钱人更强,他们吃的东西可没有任何添加剂,住的是大宅子,日常生活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林渊冲吴长青笑了笑:“吴老爷, 久闻大名了。”   吴长青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如果林渊早就知道他的话,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见他。   不过林渊既然已经说了场面话,他自然也要表现的情真意切一些。   “吴老爷与小老儿我可是莫逆之交。”宋石昭也开始张嘴说场面话,把吴长青一顿好夸,毕竟是他引荐给林渊的人,这个人越厉害,也显得他能干——不过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超过他。   下头的人也是有嫉妒心的。   臣子们争宠跟后妃也没什么区别。   无外乎就那几样,缠着皇帝,托着皇帝,再干点实事。   然后拉帮结派,打击异己,最好皇帝身边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的得用的臣子。   如果后妃们再掺一脚,也想在前朝发挥一下作用,那臣子们还得跟后妃争风吃醋。   对付后妃就更简单了,直接就是后宫不得参政,你参了,你就是妖妃,你就得倒霉,我就逼你去死。   他们不仅仅是同僚,也是竞争对手,一个人上去了,另一个必定会下来。   把他们的关系看成是现代职场同事的关系就容易理解的多。   上升渠道就那一个,做事的时候能彼此合作,争夺利益的时候比面对杀父仇人还要凶狠。   而且跟现代职场更大的不同是,职场升职,只是工资更高,管得人更多。   而古代臣子升职,利益空间更大,所以也不能怪他们,只能说上面的人不够聪明。   一顿寒暄之后,三人终于进入了正题。   吴长青正襟危坐,面上含笑,说道:“没来的时候常听外头有人说,南菩萨少年英才,天生的菩萨心肠,知人善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鄙人有一问,还望南菩萨解疑。”   林渊:“吴老爷直说就是。”   礼贤下士,不一定是下士多有才华,主要是做个样子,这样才有更多的人来投奔。   说不定里头还真能有几个有识之士,至于没本事的,大多数都是白养着,估计曾经有不少人养幕僚养破产了。   毕竟人不是猫猫狗狗,养着他们不仅要管他们的伙食,也要管他们的日常穿衣住行。   总之眼前这个吴长青,无论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林渊都要留下他,还得委以重任,表示自己对人才的渴求和重视。   立一个招牌,这样还在观望的人才才会过来。   他还希望能把罗贯中也吸引过来呢,不管罗贯中是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至少人家写了三国演义!流传千古,一代文豪,他就算养着罗贯中又怎么样?他高兴!   吴长青问道:“南菩萨可曾想过,是蜗居于此,还是再进一步。”   “若是再进一步,南菩萨,可想拿下杭州?”   林渊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冲宋石昭说:“宋先生,好啊,看来你位子不保了。”   宋石昭也笑,只是笑得没有那么真诚,不过就表面来说也不错了,他拱手道:“原以此位赠英杰。”   吴长青收敛着说:“如今南菩萨手下大将为朱、陈两位将军,附以李、杨、张三位参将,却不知南菩萨可想过,朱陈两位将军,如今已经升无可升?”   林渊脸色一变,他压抑住火气,笑道:“不知吴老爷有何高见?”   吴长青也知道此话一出必然触碰到林渊的逆鳞,可他要想搏一个前程,这话就非说不可,否则流于表面,难以再进一步,便低声说:“此二人掌管数万人马,南菩萨何不叫他们二人各自……”   他出的法子,就是叫朱元璋和陈柏松两方角力争斗。   这样可以削弱他们的力量,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想要谋夺林渊现在的位子。   林渊也知道吴长青说的没错,他这段时间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   攻下高邮以后,朱元璋和陈柏松的功劳最大,为了稳定军心才让他们当了将军,可问题是,人的私欲会无限膨胀,将军的上头只有异姓王。   而他又不想将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渊只能笑着对吴长青说:“吴老爷能想到这个,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顿感羞愧,此事我必定认真斟酌。”   吴长青:“全听南菩萨调遣。”   林渊转头对宋石昭说:“我瞧吴老爷持身以正,便去专管百姓生计如何?”   宋石昭连忙给吴长青使了眼色,两人一起谢了恩。   离开吴府,林渊眉头微皱,宋石昭在一旁胆战心惊,他不敢开口问,只能走在一旁等着林渊自己开口。   林渊:“此人聪慧,敏锐,却流于小道,当一个小官绰绰有余,若是一方大员,必然为祸朝堂百姓。”   宋石昭:“正是!”   林渊斜看了宋石昭一眼:“你是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宋石昭嘿嘿一笑。   吴长青的目光没有看向百姓,也没有看向天下。   他看的是人心,是权欲。   这样的人或许会有一点成就,但绝不会太大,因为他的立足点太小了。   宋石昭却说:“他虽没有大才,可却也有几分本事,东家何不看看再说。”   林渊点头,目光有些惆怅。   如今他的军队能够稳定,民心能够安稳,靠得是南菩萨这个名头,和看得见的好日子。   并不是靠朱元璋和陈柏松的个人魅力。   而且他们带的兵并不固定,兵都是统一训练,偶尔也会打乱,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固定忠于某一人。   林渊并不希望大业未成,内部就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再分个派别出来。   而吴长青的建议,就是分出派别,叫他们自己争斗,林渊作壁上观,笼络人心。   这是小道手段,稍有不慎,反而会自毁根基。   朱元璋和陈柏松在前头拼死拼活,他就在后头搞人家?   那他真是该死了。   为了一己私欲,把所有人都抛掷脑后。   这样的领导者,林渊看不起,也做不出来。   吴长青很快走马上任,成了高邮南区的一名县官,大约是有他这个参照物在,高邮忽然涌入了不少外地人,有的携家带口,有的孤身前来,全都找上了宋石昭,宋石昭除了商户的事,也管上了人才储备的事。   林渊现在也放心宋石昭,宋石昭这个人,往小了说,就是明白道理,眼界开阔,往大了说,就是心怀天下,他想要的不是个人私利,也不是所谓的名垂千古,他就是想看到有一天,天下归一。   而且宋石昭这个人懂得也不少。   知道怎么御人,也知道怎么看人。   懂这两项,就算是站在时代前端的能人了。   前来投效的人都住在宋石昭的府上,日常开销都是宋石昭负责,除了每天抽时间出来定时定点到林渊面前刷脸卡以外,他更多的时间都花在跟投效的人打太极上面。   打着打着,倒还真被他发现了几个不错的。   除了这些来了的以外,他也得知了不少没来的,报了书上去。   林渊一瞧。   宋石昭报上来的人里就有刘基宋濂。   刘基,刘伯温,朱元璋手里的第一谋士,时人将他类比诸葛。   林渊一拍桌子,喜形于色:“好!”   “来人,伺候笔墨!”林渊喊道。   二两连忙进屋铺纸磨墨。   林渊要写聘书,礼贤下士,请刘基和宋濂来高邮助他,姿态一定要做足。   这三封聘书,他亲自写就,费了不少脑细胞,写完后一看,颇觉自己文化水平还是不错的,引经据典,换成没穿越过来的他,一定看不懂,多亏了原主以前是个读书人,文化造诣不低,否则只能请人写了。   “将这三封信交给宋主管,叫他派人送去。”林渊对二两吩咐道。   二两点头,拿着三封信离开了房间。   除了刘基和宋濂以外,还有一封是交给罗贯中的。   刘基和宋濂一个是谋士,一个是文臣,至于罗贯中……实在不行的话当个吉祥物也挺好的嘛!   林渊心想:我不管,我就要任性一把,我就要看看罗贯中,哪怕他没什么才华,只要能写出三国演义,我就把他供起来!   兢兢业业当邪神和领导者这么久,任性一回也没事。   ——   商人们陆续回来了,走了大半年的功夫,离开的时候就一个班保护,最后自己再带几个随从,回来的时候倒是声势浩大,屁股后面跟的全是人,这些人穿着褴褛,一脸苦相,脸上还带着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带到了高邮。   如今外头都在传,高邮的日子最好,只要想干活的都能找到活干,能吃饱,就算找不到活,还能去当兵,只要当了兵就更好过了,三天就能吃一回肉,七天吃一回白米饭。   他们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都觉得高邮是个好地方,却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过来。   商人们在城门外遇见,还笑嘻嘻的打招呼,不动声色的炫耀自己找到了多少匠人,又有多少是匠人们的亲属。   谢自常和周福也碰了面,他们俩互相看不顺眼,究其原因还是觉得别的商人都不成样子,只有对方有跟自己比一比的本钱。   “谢兄寻到了多少人?”周福笑眯眯的问。   谢自常也笑,更显儒雅:“不多,不过两千余个。”   周福吃惊道:“可见谢兄的本事,果然不能与常人类比。”   “一般一般。”谢自常拱手,谦虚道,“不知周老弟找到了多少人。”   周福恨得牙根有些痒痒,自己叫他一声谢兄是给面子,还真叫自己老弟了,果然是人不要脸,树不要皮,可面上还得端着笑:“愚弟也是运气好,不多不少,恰也是两千余人。”   谢自常:“周老弟能人啊。”   周福和谢自常一边聊一边笑一边恨不得对方现在就从自己的马车上摔下去,摔得脑浆迸裂才好。   这回被带过来的匠人总共有一万八千人之多。   商人们有的是法子,其中还有不少是他们从牢里买出来的,好人家骗出来的。   还有的是从流民中找到的。   这一万八千人被安置在了城外,因为要入冬,林渊在打下高邮之后就叫人在城外建起了宿舍,成片连在一起,还有围墙,为了叫技术人员住的舒心,所以宿舍是以家庭为单位,一家一户,两室一厅,还有厨房,不过是一层楼用一个厨房,灶台倒是有好几个。   林八三就是新到高邮的匠人。   他原先是个木匠,常干的就是给周围的父老乡亲们打打家具,挣点糊口钱,世道一乱,乡里不像人都举家出逃,他也随大流的逃了,结果一家人风餐露宿,没有粮食,也没有钱,艰难的活了下来。   结果富贵的商人老爷们一出现,发现他是个木匠以后就把他带上路,连他的婆娘也一并带上——他的父母和孩子都死在了路上,唯有妻子和自己活了下来。   妻子姓钱,行六,都叫她六娘,六娘和林八三一起走上二楼,六娘从小就生在乡里,从小得见的都是低矮平房,能铺上砖瓦的,那都是大户人家了,农户们有个泥巴房子,不漏风,不漏雨,那都算是农户中的富户。   六娘低着头,跟着前方带路的人走,她看着脚下平整的路,不知为何,眼底就有了泪花,要是公公婆婆和孩子们能活下来,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你们夫妻的屋子。”领路的管事叹了口气,“你们是一家子,才能批到这间屋子,要是单独一个,就只能分单身宿舍,可是七八个人挤一间,你们运气好。”   林八三连忙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名讳,日后小人才能……”   管事的挥挥手:“别叫我打人了,我以前跟你一样,你们来了这,就好好为南菩萨办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个管事就是梁大,他以前跟三子都是寨子里的人,后来被林渊收服了,如今在下头做个小管事,过得顺风顺水,他看着这些新来的人,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林八三送走梁大后,才跟妻子走进了屋里。   他们只有两个人,分到的房子是边角最小的一个,有一个房间,还有外头一个堂屋,厨房就在靠近阳台的地方,不过出恭要麻烦一些,得下楼去,一栋屋子旁有一个恭所。   “老林,我们有屋子了。”六娘摸着桌椅,这房子虽然简陋,但是有桌有凳子,屋里还有一张床,哪怕是他们家最富裕的时候也住不上这样的好房子。   林八三也是一脸感慨,他冲妻子说:“南菩萨建了这许多屋子,不晓得要耗费多少钱粮,真是菩萨般的心肠,原先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是我没有见识。”   六娘连忙说:“那你以后要好好干活!才对得起南菩萨的一片仁善心。”   林八三:“这是自然!谁若是说南菩萨不好,我就去打断他的鼻梁!”   这对夫妻看到了生活的奔头,抱头痛哭之后,夫妻俩就都要出去了,他们得先去各自的组长那里报到领活,然后再去领衣裳和被褥。   报到的时候还看到了被一起带来的人,虽然他们接触也不多,但此时看见,也顿生亲近之感。   林八三与那人说:“你分到屋子了?”   那人也是一脸喜色:“分到了,我是一个人,所以得住单身宿舍,不过我也有单独的床,以后成家了,还能分到婚房。”   “嘿,我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我得好好干活,早点娶上一个婆娘。”   林八三也高兴。   那人又问林八三:“你跟你婆娘两个人,分到屋子了?”   林八三把自己的住所环境跟那人说了说,那人果然羡慕的不行。   大约是有他们两个带头,排队的人也相继说起自己的屋子来。   有些运气好,家里人得以保全的分上了大房子,一家五口住在三室一厅的屋子里,妻子和自己一个屋,父母一个屋,孩子们一个屋,简直幸福的要飞到天上去了。   他们聊着聊着,就觉得天下这么大,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却只有高邮,只有南菩萨治下,言语之间对林渊更加推崇。   百姓就是这样,谁给他们的好处多,他们就真心实意的拥戴这个人。   百姓们大多数没有断文识字,他们明白的道理也不多,但是却知道一点——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人,值得他们拥护。   ——   看着被带来的匠人们,林渊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匠人们的价值在林渊看来是高于一些眼高于顶,只会读死书的读书人的,那类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照本宣科以外没有别的本事,就连派去扫盲,他们也做不好,不会因材施教,把六七岁的小童当成年人教,能教出个什么来?能学会的才是天才。   而这种还不少,搞得林渊只能让他们做户籍誊写。   匠人则不同,他们做的事能落到实处,这批匠人以后会带出更多徒弟。   除了匠人以外,最让林渊惊喜的还是周福带回来的农作物,他之前说过,叫他们注意海上来往的商船,如果有什么以往没见过的农作物也一并带回来,不管能不能吃,有没人有吃过,先带回来再说。   于是他就看到了土豆和红薯。   要知道,土豆虽然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但红薯却是明朝中后期才出现的。   这两样农作物都是高产又适应性极强的作物,可想而知,他们的粮食储备会越来越多。   林渊惊喜之下就拉住周福的手,一脸情真意切,好似看着心爱情人的模样看着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周福,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周老爷,活民之功啊!必能名垂青史!”   周福一边笑,一边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知道这两样玩意是啥,看到海上商船,就找那些外邦人买了来,外邦人还不愿意卖,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叫他们偷偷塞给自己的。   至于这两样到底能不能吃,怎么种,他完全不知道。   林渊又说:“周老爷此番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但凡我能做到的,都应。”   周福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带了两千多人回来没得到这一句,带了两筐不晓得是啥的东西就得了话,他连忙说:“为南菩萨办事,哪里能居功?都是周某的分内之事,南菩萨万不要跟周某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林渊笑得牙豁子都要露出来了:“不客气不客气。”   “来人啊!今晚设宴,将回来的商人们都请来!”   外头的人高声应诺。   林渊又说:“日后还有什么你都一并带来。”   周福点头,心里也有喜意。   别管南菩萨是为什么夸他,至少他这回压了谢自常一头,下回两人再见,他就能刺刺那个老家伙了。   因为土豆和红薯都只有一筐,林渊就叫人先拿下去培育,到时候种出来了再分给农户们。   他把怎么种的细细说了以后就当了甩手掌柜,只偶尔过去看看情况。   灾荒年代,不知道多少人靠着红薯干活命。   他虽然不想叫百姓们过上靠红薯干才能活命的日子,可是多一个保障,就能多活一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马铃薯没有确切的传入时间,只能查到大约是在16世纪,也就是明朝中叶,也有可能是在清初,所以说不准。   红薯,也就是番薯是在明朝中后期。   也算我给林渊开了金手指,么么哒。 第57章 057   因为不是农业专家, 林渊也只知道红薯是一年生的作物,也就是一年只成熟一次, 一般是三月四月五月这三个月里面播种, 十月份收获, 红薯是万历二十一年进入的工作, 由福建引入, 不仅味道好, 而且能适应贫瘠的土地,无论生吃或者熟吃都可以果腹, 并且产量很大, 在古代就有“一亩数十石, 胜种谷二十倍”这样的说法。   至于土豆,现在已经在育苗了, 正好赶上十一月底, 来年一月到三月都可以收获。   不过土豆的种植还要分地域,不同的地方种植时间和收获时间都不同, 有些地方是四五月种植, 秋季收获。   林渊也只能在十一月底先种一小部分,如果不行,就换成四五月种植。   至于剩下的土豆则和红薯放在地窖, 每天都派人去看,还要保持干燥,避免产生霉菌。   不过这些事那些老庄稼汉比林渊清楚,所以林渊除了偶尔去看一看, 基本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庄稼汉们是被林渊叫人找到的老庄稼户,大多数年纪都超过了四十岁,几乎是从能下地开始就伺候庄稼,有经验,无论是除虫还是施肥都有自己的法子,不过自从被林渊叫人招来“农业局”之后,他们那些独家的法子就公开了。   他们被要求把自己的经验之谈全部整理好,不会认字没关系,有人记。   然后就派人去乡里做宣传和教导活动。   以前人们没有条件推广一些种植经验和技术,因为交通不发达,而且村子都比较封闭,现在林渊就是强迫性的把村子之间的壁垒打破,每个村子都要派人去示范村学习经验。   学习的好的,林渊会给予奖励。   林渊也鼓励养殖业,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养鸭子,养鸡和鹅的比较少。   这时候没什么饲料,鸭子的出栏时间是最短的,鸡要十四个月,鹅要七八个月,鸭子最短,三个多月四个月就能出栏。   农户有农户的智慧,都是养家畜,当然要选短期内就能见效的。   没办法,林渊只能把人召集起来,建造鸭舍,鸡舍。   鹅比较自由,散养。   自从到了泰州和高邮以后,林渊就没有再采取大锅饭的制度了,毕竟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在粮食储备充足的时候,人们拥有私产反而会提高生产力。   大锅饭更适合灾荒的时候。   之前庄子里就是实行的大锅饭制度。   促进人们生产力的办法就是进行奖励。   就跟我国灾荒年代选劳模一样,树立劳动典型,鼓励民众奋发。   林渊去取了个头最小的红薯和土豆,蒸熟以后叫几个心腹过来吃吃看。   除了林渊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两样农作物,他们对土豆的热情没有对红薯那么高,毕竟红薯有甜味,在基本没有甜食摄取的现在,更加惹人喜欢。   林渊问他们:“你们可知这两样亩产多少?”   几人分别猜了几个数字,林渊带笑摇头:“亩产数十石。”   杨子安和朱元璋都是庄户人家出身,朱元璋虽然是放牛的,但家里也种地,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   林渊又说:“它们会环境的要求很低,贫瘠的土地一样可以种。”   宋石昭激动地说:“东家,可见这是上天预示啊!”   林渊莫名其妙:“预示什么?”   宋石昭:“此二者,活人无数,正是东家您的功劳,有次二物,何愁天下人心不归!东家!此乃东风啊!”   东风?   我还白板呢。   林渊知道宋石昭这又是打着要让他再当神棍的念头了。   “宋主管,此时暂延。”林渊觉得他现在已经够打眼了,再来两样亩产高好种植的农作物,声望是容易刷起来,但吸引的目光也就更多,他可不想在还没有壮大自己的时候就被人打上主意。   “等明年第一批收获了,就作为种子交给百姓。”林渊说道。   宋石昭:“正是。”   杨子安却问:“若是流传了出去……”   林渊却很平静的说:“那就流传出去。”   众人一脸吃惊。   然吃完以后就正常了,是啊,他们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菩萨心肠的人。   这天下或许别人都会自私,他却不会。   林渊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林渊也不会揭穿。   还是让自己在他们心目中保持一个光辉的形象。   之所以愿意流传出去,第一是能活更多人,哪怕是敌对方的人,百姓是无辜的,乱世英雄豪杰群起,除了自身的野心以外,本也该为百姓打算,不然做什么领袖,为什么民请命,还不如当个土匪。   第二则是收拢人心。   就跟宋石昭说的一样,百姓们从来有奶便是娘,什么天下大义离他们远得很,他们大多数愚昧无知,想要的不过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们现在对泰州和高邮所知甚少,最多,也就是知道这两处被南菩萨占着,听说里面的百姓能吃饱。   一旦土豆和红薯流传出去,不仅活民,还能收拢人心,等他更强大时,这两样东西带来的好处,不只是增加人口而已。   林渊有时候也想,他上辈子没当成好人,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当个好人了。   虽然这个好人也充满了私心,可只要结果是好的,谁能说他不是个好人?   ——   “快生火,冷死了。”林八三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雾,裹紧了身上的草绒衣裳,一屁股坐到矮凳上,叫同僚把火升起来,他们这边分到的木炭不多,要紧着点用。   同僚叫董六五,原先也是个木匠,他一条腿有些瘸,所以轻易不动弹,一天到晚都在木厂里干活,除了上下班以外,几乎不在外面走动。   林八三一边烤着火,一边等着同僚们过来上工。   他因为干活麻利,被提拔成了主任,手底下也管了百来号木匠,每天来得比别人都早。   董五六慢吞吞的拿出木炭,等木炭燃起来才问:“你那队这个月成绩如何了?”   林八三听到董五六提起这个,脸上就是止不住的笑:“完成指标了。”   他们的工作很杂,要做板车,还得做家具,以及一些小玩意,甚至有时候搭房子他们都得去。   林渊叫他们不用钉子做出房子来,不过不是真房子,是按比例缩小的类似手办的玩意。   他们一个月必须做出三个来,样子还不能一样,最开始他们还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原先也不是什么鲁班传人,虽然鲁班是祖师爷,可是普通木匠能打张床,打个屏风和家具就不错了,榫卯结构他们大多只是听说过。   真正懂榫卯结构,并且颇有研究的高水平人才,林渊并没能搜刮来。   就只有培养他们了。   毕竟人口越来越多,城市是必须要扩建的,砖瓦房成本太高,组合拼接的榫卯结构房屋却能降低成本和施工时间——就是不能引明火,说一房屋内外还要上一层土水泥,每晚还要有巡逻队巡逻,以此来保证安全。   林八三喝了口热水,颇有感触的说:“去年这时候,我还在挖草根吃呢。”   董五六说:“谁不是?我就是那时候断的腿。”   两人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林八三还一脸憧憬地说:“我还准备跟我婆娘要个孩子,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了。”   “那我到时候得来喝满月酒。”董五六,“你看我,婆娘的影子都见不着,还是你命好。”   林八三笑起来:“我爹娘给我订的。”   家里有三个兄弟,他是最小的,但是都夭折了,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十二岁那年,爹娘就用家里所有的积蓄给他找了个媳妇,媳妇家里穷,那边要留媳妇在娘家待到十四岁。   毕竟农户人家的姑娘,能走路开始就要学干活,要会下地做农活,也要会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她家留她,也是为了她能给家里再干几年活。   林八三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娶上媳妇的,他们村不富裕,二十多三十的老光棍多得是,他还记得娶媳妇那天,他难得穿上了新衣服,等媒婆带新媳妇过来。   媳妇拿着一个包裹,里面带的是几件旧衣,娘家为了让她体面一些,出门子的时候穿的是新衣裳。   她不漂亮,但是是个很好的媳妇。   嫁给他十多年,给他生了三子一女。   林八三想起这个,眼眶有些湿润,这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夭折了。   大儿子和小女儿活了下来,可也在跋涉中没撑过去。   他的父母为了给孙子存些口粮,活活饿死了。   可即便这样,孩子们也没能保住。   他记得他把儿子和女儿埋了,结果第二天一看,埋孩子的土被挖开,下面什么都没有。   林八三冲董五六说:“日子越过越好,等存些钱,就找媒婆。”   董五六笑了笑:“我一个瘸子,总不好拖累人家。”   两人没说话,这个年岁,瘸子不太可能娶的上媳妇,除非特别有钱。   两人稍聊了一会儿,陆续有人来上工,林八三站起来,带着自己队内的人开始干活。   除他们忙碌以外,其他不在木工厂的人也很忙,冬天虽然到了,但要干的活依旧不少,为了明年更好的生活,林渊叫人扩城,也就是修建外城,外城首先规划的就是道路,这倒不需要林渊忙活,下头自然有人包揽这些活,商人们尤其热心,他们总是想在任何可以被林渊看到的地方发光发热。   泰州和高邮本来就是富裕之地,他们出去一趟不仅带回了匠人,还带回来外头的东西。   世道再怎么乱,也不影响商人们挣钱,所以林渊就给商人们成立了一个商会,每个商会成员都能得到身份证明,他们要保证市场物价,也就是说,物价由他们斟酌购买力来订。   林渊也没有压榨他们的盈利空间,但他们必须保证订好的物价是在百姓接受范围之内,并且城里不能有扰乱物价的人。   所以现在外地商人过来做生意,都要先去商会拿到销售许可,统一了物价以后才能做生意。   统一物价的好处是能让林渊这边请清楚泰州和高邮的人口数,每个月卖出去的米粮都是有数的,根据物价可以更清晰的计算出来,能保证人口核算在一起比较接近真实数据的范围内。   每个月的变化都可以让林渊清楚的知道又新增了多少人的虚数。   商人们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商会,甚至连物价都是他们来平衡,他们订好之后报到林渊那里,林渊点头以后就能实施下去。   对商人来说,这是个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不知不觉间就背负上了某种责任,也不敢杀鸡取卵了。   “以前出去做生意,恨不得把一棵草卖出金字的价,如今却怕价太高了。”商人们坐在暖和的屋子里,手边还放着瓜子和花生,一人一杯茶,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有人笑:“既然要在这儿生根,自然要平衡,不然把百姓掏空了,以后怎么办?”   他们现在订的价都是平价的东西,比如粮食,油之类的必需品,至于有钱人才能买的奢侈品,林渊并不管他们,只要到时候交税就行。   “没想到我们也有如今。”商人们感叹道,“以前去做生意,朝廷恨不得把我们给扒光了,最好连条裤子也不给我们留。”   “南菩萨喜欢我们这些商人,我是看出来了,南菩萨重视我们。”   也有商人担心:“那是我们还有用,若日后我们没用了呢?”   “怕什么,你从外头跑进来,真到了那时候,你就跑不出去了?”   “再者说了,难道你现在就敢跟南菩萨对着干?想试试南菩萨的刀锋,你尽管去试,反正我不去。”   他们现在都在高邮置了屋子,把亲朋好友都接了过来,在高邮安了家,有些还娶了妻室。   他们为了自己,都必须要全力支持林渊。   拥有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地位以后,这群商人都不愿意再搬走了。   再说了,百姓都很喜欢他们,他们带来了许多新鲜玩意,还都是普通百姓消费的起的。   薄利多销,收入也不见得比以前少,还省心,他们准备一年就出去一趟,不再像往年一样一年两趟了。   周福和谢自常如今是商会主席和副主席。   周福因为那两筐土豆和红薯成了主席,谢自常这点没比过,就成了副主席。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上下从属关系定了以后反而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和谐场面,开始了每天必有一次的互掐。   ——   安老四把一家人带到高邮以后,被安排到了员工公寓,因为有四个人,所以分了两室一厅,他以为林渊肯定会让他去做事,可是在这里等了两个多月,别说林渊的影子了,就是随便一个小领导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发现自己被抛掷脑后了。   本来打定主意要做足姿态的安老四反而急了。   他现在没事可干,每天就做做杂活,连他妻子都开始接浆洗的活干,加上自己带来的细软才能维持生活,他总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安老四觉得自己是有能耐的人,他在方国珍那里得不到重用,在林渊这儿总该得到重用了?可林渊这个态度又叫他心慌的不行。   所以他只能拿出金银,想办法登上宋石昭的家门,让宋石昭给他牵线搭桥。   可惜宋石昭钱是收了,礼也要了,可就是不透口风,只说:“东家觉得你有大用处,安公子莫急,总有叫到你的时候。”   就在安老四要绝望的时候,宋石昭忽然叫他跟着一起去衙门。   安老四连饭都没吃,早早就等在宋石昭的家门口,看到宋石昭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亮了,连忙迎上去:“宋主管还是跟之前一样,精神奕奕啊。”   宋石昭朝他笑,态度很好:“安公子谬赞了,跟宋某一路。”   安老四不知道林渊要叫他干什么,可他觉得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林渊见安老四的时候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壶茶和几个杯子,不过因为到了冬天,花园显得光秃秃的,露出了下头的泥巴地,林渊也不嫌弃,在室内坐在实在是有些闷,他穿着厚实的棉服,冲安老四招手:“安公子来了,坐。”   安老四和宋石昭都坐了过去。   “安公子近来如何?”林渊寒暄了一句。   安老四想说“最近闲得蛋疼”,但是张嘴却说:“高邮在您的管辖下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鄙人日子也好过,不知南菩萨可有什么吩咐?鄙人愿尽绵薄之力。”   林渊脸上的挂着笑,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亲近,没人会愿意去冒犯他,除非自己不想要脑袋了。   林渊笑道:“正好有一事需让安公子去做,此事事关重大,除安公子外,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这话说得十分好听,安老四听着也觉得非常舒服,他连忙保证道:“还请南菩萨道来,必不推辞。”   林渊:“听闻安公子擅口技。”   安老四有些自得:“无论男女老少,我都能学来,便是鸟叫,也保管连鸟都听不出来真假。”   林渊微笑:“这我相信,所以此一事,只能交给安公子。”   “还请安公子前往常熟,替我打探常熟军备和防守薄弱的地方,若是安公子愿意,也请带动当地百姓。”林渊,“我也会派人保护安公子的安全。”   安老四没敢拒绝,他知道,自己要是拒绝了,下场最好就是过跟之前一样的生活,最惨就是被林渊找个由头砍头。   为了性命和前程,安老四必须要赌一把。   赢了,他就有了一席之地。   输了,他自己一个人没命,却能保全父母和妻子。   “愿为南菩萨差遣,万死不辞。”安老四跪在地上,冲林渊行了一个大礼。   林渊等他行完礼才上去搀扶,温声说:“安公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万望保重,你我才可早日相见。”   安老四虽然知道这是场面话,但内心不是没有触动的。   他在徽州时,方国珍派他到高邮来,都只是叫身边的亲卫,何曾当面说过这样的话。   方国珍并没能完全收服他,不然他也不可能妻子一说就离开徽州。   林渊叫下人们把安老四送出门,顺便给了他两个班的兵力,挑的还都是看起来瘦弱的兵,叫他伪装成商队,还给了不少行动资金,几车粮食,和几车金银器。   到时候安老四还可以凭借这些东西,用钱砸开常熟官吏们的大门。   官吏们贪习惯了,怎么可能放过一头肥羊,在利益面前,他们甚至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   再说了,这些地方官员几乎是一辈子在常熟,相当于常熟的土皇帝。   只要砸开了他们的门,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至于安老四的口技……嗯,林渊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夸夸他。   安老四回家,整个人兴奋的不行。   南菩萨竟然给了他那么多东西,还有那么多人,虽然知道那些人也是去监视他的,可是保护他也是实在的,他活下去的平安回来的几率也会更大。   方国珍在他走之前,也只是让人给了他一些钱而已,那些钱甚至都不够他花太久。   这让安老四产生了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也让他开心鼓舞,好像他在林渊面前是个有能力,有尊严,值得拉拢的人才。   安妻看他一直不睡觉,问道:“这是怎么了?往常不见你精神这么好。”   安老四小声对妻子说:“妙娘,我要发达了。”   安妻无奈的叹了口气:“快睡。”   安老四还想说点什么,跟妻子分享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可是一转头就发现妻子已经睡着了。   他的激动无人分享,他的心情也没人理解,又不敢去跟别人说,只能悠悠的长叹一声,翻身睡觉。   安老四捏紧拳头。   他要去做一番大事。   他谋夺的,将是整个常熟。 第58章 058   整个冬天泰州和高邮都很忙碌, 许多百姓都觉得他们似乎和外头是两个世界,外头许多贫民食不饱腹, 衣不蔽体, 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冬天只能靠树皮和地底的草根维生, 许多人根本撑不到来年春天。   很多外头的百姓知道泰州和高邮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以后, 就纷纷踏上了流浪之旅, 靠自己的双腿双脚长途跋涉,他们甚至不知道泰州和高邮的具体情况, 只是觉得有活命的希望而已。   “乖, 吃。”面黄肌瘦的女人把树皮递给矮小的瘦弱的儿子, 她想对自己的孩子笑一笑,可是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跟着同乡一起出来, 想找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一路流浪, 她是个寡妇, 孩子是遗腹子,公公婆婆在离开老家不到一个月就都走了,他们干了一辈子活, 陈年旧疾加上风餐露宿,很快就要了他们的命。   女人没有办法,只能和村里的光棍在一起,才能保住自己和儿子。   可她觉得, 自己已经熬不住了,她或许会死在这儿,然后去见自己早死的丈夫,还有公婆,但是孩子怎么办?   她干瘦如柴的手抚摸着正在吃树皮的儿子的头,心里想着,她不能把儿子独自留在这个世上,她要走的时候,得先把儿子送走,他们一家都能在下头团圆。   同乡的光棍走到她旁边,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但光棍太穷了,娶不起媳妇,等出逃以后,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他对寡妇很好,不然也不会愿意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还要照顾他们母子。   “很快就能到了。”光棍虚弱的说。   寡妇点点头,他们从几个月前就一直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到了。   可这个“很快”实在是太遥远了,就好像永远都走不到目的地。   寡妇伸出手,光棍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静静的坐着,看着男孩饥饿的吃着树皮,好像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光棍又说:“很快。”   寡妇挤出一个笑容来。   太阳升起来,他们又要继续赶路了,男孩拉着母亲的手,他们行走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他们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饿死,一起出来的几百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人了。   走了一截以后,男孩走不动了,他的鼻尖通红,再冻下去就会乌紫,然后就将面临死亡。   光棍把男孩背起来,背后用动物毛皮遮住,这样能够保证男孩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一些。   没人说话,他们沉默,安静的走着。   沉默会让人情绪低落,慢慢绝望。   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就在他们停下来吃雪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城墙!我看到城墙了!老天爷啊!我看到城墙了!我们到了!”   寡妇怔住了,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像雪地里的一块冰雕,她慌乱的去抱光棍背后背着的儿子,她掀开那层薄薄的皮毛,她伸手去摸儿子的脸,去感受儿子的鼻息。   还活着。   寡妇张开嘴,她只能发出类似喘气的哭声,她抱着儿子蹲下去,不停的吸气,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光棍把他们娘俩抱住,已经有不少人发足狂奔,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奔向城墙。   活下去的念头从没像现在一样清晰过。   光棍再次背起男孩,和寡妇互相搀扶着走向城墙。   但是还没走到城墙下,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在城墙外,有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外城,这里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他们穿着厚实的衣裳,因为寒冷脸蛋微红,但是都带着笑,有不少人正摆着摊卖东西。   还有卖熟食的铺子,他们能闻到面香,有人在卖面条。   也有人在卖黄面馍馍。   那是食物的香味,不是树皮,也不是草根,不是没什么肉的虫子,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能填饱肚子,让人感到幸福的食物。   外城的地上没有积雪,他们看到人们把雪铲到木板车上,然后拉倒一边去煮成热水,很多人都去取水。   光棍和寡妇站在同乡中间,他们害怕这些人不收他们,赶他们走,可哪怕害怕,他们也不会离开。   “周管事!这里有逃难的过来了!”有小贩大喊道。   坐在路边烤火的管事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搓着手走出小摊的屋子。   流民们也是普通百姓,他们怕官,听到管事两个字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   周管事先数了人数,然后用本子记下来,先写日期,再写人数,然后冲旁边的人说:“给他们热水,领到屋子里去,再去买点馍馍来。”   旁边的人领命下去,周管事冲流民们说:“跟我来。”   流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不敢说话,束手束脚的跟着周管事走。   周管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屋里,里面燃着碳火,和外头的寒冷不同,里头温暖的像是春天,流民们冻得僵硬的身体得以舒展,麻木的皮肤似乎终于苏醒了。   周管事指着屋内的长凳说:“坐。”   这些人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坐下去。   周管事:“一个个的报名字,还有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一路上路过了哪些地方,哪里比较安全,哪里比较危险,越详细越好。”   流民们纷纷报了自己的名字,周管事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记他们的家乡,还有路过的地方。   周管事记的时候,被派去买馍馍的人回来了,把馍馍和热水分发给流民。   流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馍馍,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苦吃,直到把一人分到的三个馍馍吃光,喝完了一碗热水,才重新抬起头来。   馍馍是温热的,做的很好,很软,适合下咽,他们甚至都没有咀嚼。   周管事又开始给他们每一个量身高,看牙齿和记录他们比较明显的特征,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木牌:“这个你们收好,以后买房和做工都需要这个,如果磨损了就过来换。”   他详细的说了要去哪儿报名做工,报名做工后会被分配房子,不过不是不收钱的,以后得从他们的工钱里扣。   周管事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都是一脸恍惚被带走的,管事的说了,他们先去报名,然后就能分到房子,可以休息三天再去上工,这三天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热水,上工之后也会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用以日常生活。   报名登记的时候,光棍说寡妇是他妻子,男孩是他儿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男孩也早就把他喊成爹了。   他们三分到了一间小屋,一张帘子把房间和堂屋分隔开,对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单身一人的人只能跟别人一起挤宿舍。   在高邮待了七天以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融入这里了,官老爷从不会要他们孝敬,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邻居们都很友好,也没人看不起他们。   寡妇现在每天都和邻居们一起浆洗衣服,在一个暖和的大房子里,里头全是热水不会冻手冻脚,也不会生冻疮,孩子则放在托儿所里,那里有专人看孩子,还会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识数,她们都很放心。   “用这个洗。”旁边的人对寡妇说,“这个洗的干净。”   她让寡妇去提草木灰,兑水以后能把衣物洗得很干净。   寡妇冲对方感激的笑了笑。   休息的时候,女人们会拿出针线来缝补自家的衣裳。   寡妇轻声问:“你们都来了多久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外城都是外来人呢,我来了半年了,以前在内城,后来南菩萨说外城要人,我跟我家的就出来了。”   “我也是!”   寡妇奇怪道:“内城不是更好吗?”   女人们笑了:“内城挤呢!”   寡妇又说:“可是内城有城墙啊……”   外城没有城墙,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女人们又说:“每晚都有人巡逻,军营也在外头,要是真有事,当兵的马上就能出来,安全着呢!”   寡妇终于放心了。   女人们开始问她是怎么逃到高邮的。   寡妇说:“我老家,村长被流匪杀死了,我们怕朝廷派人来,只能逃,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再待下去,还是得死。”   女人们一阵唏嘘。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远离家乡,长途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讨生活?   女人们开始安慰她。   “来到这儿就好了,上头的大人们从不找我们麻烦,也不找我们要孝敬。”   “只要肯干,就能找着活,我们女人也能有私产呢!勤快一些,饿不死的!”   “对,我们洗衣局待遇挺好的,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   “想要什么能自己去买。”   “我们送孩子去托儿所都不收钱的。”   安慰过后,女人们又教育她:   “南菩萨是活神仙,你不能做对不起南菩萨的事。”   “否则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寡妇在洗衣局里工作了七天,就被洗了七天脑,成为了一名忠实的信徒。   光棍也是一样,连孩子都是。   他们一家三口甚至存钱去买了一尊神像,神像就是南菩萨。   雕刻的不算精细,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神像了。   林渊不仅是他们的统治者,还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每一个到高邮的流民都会经历这样的洗礼。   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个人崇拜。   除了林渊以外,他们不认同任何领导者。   林渊说的话就是真理,就是神谕。   知道这些的林渊心情非常复杂,他以为这种现象和人们的狂热追逐会随着时间慢慢减退,可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减退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发蓬勃旺盛。   宋石昭却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东家,明年开春,时机就到了。”宋石昭十分兴奋,他近来越发充满信心,认为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谋取天下都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红巾军发展的很快,可是现在论规模和人心来说都比不上他们。   看看那些几乎跨越大半疆土赶赴高邮的人,这难道不正代表着民心吗?   林渊冲宋石昭说:“刘基和宋濂还有罗贯中,这三人有回信吗?”   宋石昭连忙说:“宋濂和罗贯中已经差人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刘基那边……”   林渊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时候。”   刘基的心气比宋濂和罗贯中更高,林渊也明白。   宋石昭悄声:“要不然我派人把他绑过来?”   林渊笑了:“你以为那么好绑?再者说了,强迫和真心,哪一样更有用,你心里明白。”   宋石昭叹了口气。   “军需准备的如何了?”林渊招来杨子安,杨子安这段时间就惯着军需储备。   包括炸药,攻城器,投石机和刀枪剑戟这些武器,以及盔甲。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所有盔甲都换成铁质的,但是林渊叫人做了一批头盔,如果对方的武器比较钝,攻击身体可能不会致命,但是攻击头部就说不定了。   头盔能够保住一些人的命。   杨子安坐到一边,他很累,好几天没睡一次好觉,只能喝一口浓茶来保持精神的清醒,他冲林渊说:“足够了,粮草能够支撑两年,武器都叫人重新打磨,不说吹毛求疵,但也足够锋利,炸药这几天正在赶工,女人们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林渊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杨子安摇头:“没你辛苦,你看你的眼睛。”   林渊摸了摸自己的眼袋,他最近熬得眼袋都出来了。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古时候的皇帝真是可怜,白天忙得跟狗一样,晚上又要去找后妃,在前头被臣子嫖,回去被妃子睡,大概他们自己还挺开心的。   有时候做昏君比做明君开心。   昏君能享受快乐。   明君要带给别人快乐。   林渊靠在椅子上,却不敢闭眼睛,怕自己一闭眼睛就想睡觉。   “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明年一鼓作气。”林渊朝杨子安笑。   杨子安呼出一口长气。   “新来了四百多个流民,都安置在外城了。”宋石昭说道。   林渊点头:“最近有多少犯人?”   作奸犯科的人还是有的,现在都在劳里。   宋石昭:“一千多人。”   林渊:“都拉出去建城墙。”   宋石昭点头:“人有点少。”   林渊:“也能招人,建城墙的待遇给高一些,总有人会去的。”   城墙必须要有,不然外城就会成为香馍馍。   ——   和泰州高邮相比,常熟的冬天就不怎么好过了,有钱人一样能烧炭,餐餐有肉,可普通百姓干再多的活,也只能维持生计,安老四穿着绫罗绸缎,假装成商人,用粮食敲开了知州的大门,知府名叫苏赫巴鲁,是个蒙古人,他看到安老四带来的粮食以后,就连忙叫仆从把安老四带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假装自己是从杭州过来的商人,除了粮食以外,还带着精美的金银器跟玉石。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姬,这美姬就是添香,不过现在添香跟安老四是搭档关系,两人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肉体关系。   添香负责跟女眷们打交道,从她们的嘴里套话,不过因为是美姬,所以她能接触到的都是妾,而不是主母。   不过比起主母,妾们知道的消息反而更多。   因为老爷们不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出席某些场合,而妾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并且大部分妾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她们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添香稍微一套话,她们就把自己知道的都透露了。   反而是安老四这边,老爷们的嘴都不好撬,旁敲侧击之下,有用的信息都不多。   两人半夜在屋子里对消息,安老四会写字,由安老四来写信相传。   他手里还有一本书,这本书上不同的文字对应着特殊的符号,他需要用符号来写信,这样能保证就算信件被截获了,也不会走漏什么消息。   发现不对,把手里这本书烧了就行。   添香把一整天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安老四,安老四写完信之后交给随从,才对添香说:“南菩萨派你来的时候没说什么?”   添香喝着茶:“南菩萨叫我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干出什么坏事来。”   安老四干笑了两声。   他又问:“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对我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些?”   添香撇嘴:“客气什么?”   安老四小声说:“要不然,你给我当妾?”   添香瞪大眼睛:“你想得倒美,我看你是癞蛤蟆坐风筝,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安老四连忙说:“玩笑,玩笑而已,你也不要较真。”   添香“哼”了一声:“南菩萨叫你打听的是你都打听好了吗?”   安老四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愁色:“那些人的嘴太紧了。”   添香:“没用的男人。”   添香眼珠子一转:“下回你带我一起去。”   安老四奇道:“带你干什么?”   添香:“男人嘛,床上才好撬开嘴。”   “姑奶奶,您就别给我添乱了。”安老四无奈道,“这要是被南菩萨知道了,得扒掉我一层皮。”   再说了,要是被添香套出来了,他不就被比到泥里去了?   他连个女人都不如?   在大人物身上掏不出话,安老四只能把精力放在下头的小吏身上。   和有钱的大人物们不同,小吏们的月饷并不多,他们只能靠在百姓身上搜刮钱财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和生活,带百姓现在都穷成这样了,他们想搜刮也搜刮不了多少,要是死的人多了,他们还是要负责任的,所以安老四用钱砸他们的时候倒是简单。   不过他们知道的也不多,至少机密一些的信息问不出来。   可兵器库和粮仓的位子他们很清楚,只是兵力分配的不清楚。   除此以外,最大的收获是他们跟常熟的同知牵上了线。   跟知州不同,这个同知是汉人,名叫蒋正,二十五六,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警惕心没有那么强,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小吏收了安老四的好处之后就叫人把安老四叫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对付苏赫巴鲁或许还有点困难,但对付这样一个把对利益渴望写在脸上的同知,那可就简单多了,他拿了一套纯金的茶具,又拿了一套假玉石打造的首饰前去拜访。   蒋正看到那套纯金茶具的时候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同知只是从六品,常熟是中州,所以常熟的知州是正五品,元朝的行政划分和地方官员的品级,都是按照上州,中州,下州来分的。   现在的常熟,知州苏赫巴鲁过着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跟在他身边的蒋正自然也看在眼里,起贪念和奢念都很正常。   “安兄果然厉害。”蒋正把安老四送他的那套玉石首饰给了蒋母,自己收下了那套金制茶具,他收到这礼物以后,喝茶再也没用过别的茶具。   安老四奉承道:“都说英雄出少年,我看蒋同知才是少年俊杰。”   蒋正笑道:“若是我早知道跟安兄如此投缘,必一早把你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蒋正先忍不住了,问道:“安兄出手如此大方,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安老四眼睛一亮:“怎么?蒋同知也有兴趣?我做的生意简单,同知要是能再常熟跟我行个方便,我们……”   蒋正也没有轻易松口,只是问:“知州大人没跟你提过?”   安老四:“知州大人这般忙碌,怎看得上我这小本买卖。”   苏赫巴鲁比蒋正聪明,没从这上面上钩,再者说了,只要安老四过来做生意,必然少不了给他的孝敬,何必去给自己平添麻烦?   蒋正和苏赫巴鲁不同,他不像苏赫巴鲁那么有权力,想要更多的钱,当然不可能直接找安老四要孝敬。   就算要了,能比苏赫巴鲁拿到的更多吗?   安老四说:“我做的是贵人们的买卖,总有些贵人如今日子不好过,变卖家产,我低价一收,转头就……”   蒋正笑了:“高价卖出去,可那些人不知道自己贱卖?”   安老四冲蒋正眨眼:“同知不知,安某在外头也有些脸面,他们不卖也得卖。”   蒋正终于动容了:“安兄细细与我分辨,好叫我也长长见识。”   安老四嘴角含笑。   鱼儿上钩了。 第59章 059   清晨路间, 一辆马车颠簸而过,往日茂密的树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路边的积雪经过车轮碾压, 化作污水, 露出泥泞的土地, 马车上的人收拢着棉衣的袖子, 靠在车边休憩, 他三十许人,面白无须, 身体单薄, 手无缚鸡之力, 一旁坐着的小厮将水囊递给他,里头的热水早凉, 还余些许残温。   罗本喝了口水, 问小厮:“行路艰难,可曾见附近有人家?”   小厮摇头:“一路走来的村庄, 大多都荒废了。”   百姓出逃, 罗本叹了口气。   他有志图王,奈何如今方国珍降元,刘福通龟缩, 红巾军反声四起,却大多不成气候,虽举着复宋大旗,却各自为政, 犹如一盘散沙。   他得到高邮礼聘之书后思虑再三,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渴求,最终选择投奔高邮。   罗本有鲲鹏之志,然而却没有一展所长之地。   小厮问道:“公子何故忧愁?”   罗本:“林渊此人,我琢磨不透。”   这个人占据了泰州高邮,这两地分明是重地,却不见朝廷派兵讨伐,此人一面安抚百姓,收揽人心,一面又与朝廷虚以委蛇,这样的人,他图谋的难道是那一亩三分地?   可又不见他有称王之举,百姓们也只赞他宽宥仁慈。   这人若有雄心壮志,他罗本便能一展所长,只望此人不是徒有其名,鼠目寸光之辈。   马夫长吁一声,勒紧缰绳,马儿停步,马车停在正在修建的外城城墙外,他正待找寻守门看卫,就见有穿着橙色马甲的人走过来,那人站在马车旁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投奔的还是寻亲的?带了什么东西?可有什么凭证?”   小厮钻出马车,踩下地之后朝此人做礼,然后才说:“应聘而来,此乃聘书。”   说着便把林渊写就的聘书递过去。   橙色马甲的小官连忙说:“还请跟鄙人来,已为罗大人置办了屋子,南菩萨早先就吩咐过,罗大人乃是他心爱之人,必要小心招待。”   古人从来都肉麻,林渊近来也越来越肉麻了。   想想,把心腹爱卿叫卿卿,君臣还都挺高兴,说个心爱也没什么。   马车里的罗本也听见了,他不禁愕然,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建树,他七岁读书,十四岁母亲身亡后便随父经商,然而对经商实在没什么兴趣,遂去慈溪随赵宝丰学习,他便是在当地有什么名声,哪里能传到高邮来?   南菩萨竟还心爱他?   罗本一阵恍惚,又难以抑制的生起了一股豪情壮志。   进城的一路,罗本都掀开马车窗布看着街边,与他一路走来所见破败荒凉不同,高邮百姓安居乐业,小摊贩在街边叫卖,街头甚至有不少女子随意走动,带刀衙役走在街头,却不见众人退避三舍,也不见衙役们喝骂摊贩伸手要钱。   罗本高声问领路之人:“凡请这位大人解疑,这些女子为何……”   前方领路之人答道:“罗大人有所不知,这都是南菩萨定的规矩,天下兴亡,人人有责,怎能因男女区分?”   “若是重担只交托于男子,女子只管生育子女,如今又哪里有那么多男子?”   领路人笑道:“大多男子皆从军去也,女子若不耕种,不出门挣钱,高邮百姓难不成都待在屋里自生自灭。”   罗本一愣:“女子体弱,怎能叫她们如此……”   领路人:“大人不知,她们自得其乐呢,以往女子没有私产,南菩萨怜惜她们,恐她们受人磋磨,如今她们靠着制衣做饭便能挣钱,哪个不肯呢?就是不靠这个挣钱,在家里还不是干一样的活?”   罗本惊愕:“她们的父母兄弟竟不曾阻拦?”   叫家里的女子都出去做工,这脸可都丢尽了。   领路人:“他们阻拦什么?一家人都出去做工,当娘的去洗衣局,当爹的找个活干,无论是开荒下地,或是做做杂工都能找到活,兄弟们也一样,女儿能去制衣,或是当个厨上娘子,挣得不比以前多?别个都是虚的,拿到手里的钱才是实的。”   “现如今叫她们回去,怕是没一个肯的。”   以前的寡妇没了丈夫,要受人指指点点不必说了,若是改嫁,便更不敢出门。   但不改嫁就没了活路,如今寡妇们能选择去做活,挣得钱也够自己嚼用,还不怕被娘家兄弟强夺过去,若是干得好的挣得多,求娶的人便能排出一个长队。   更何况人是群居动物,有从众心理,一百个人中有六十个干同样的事,剩下的四十个最后也会去干,甚至不会思索这样干对不对,所以林渊推行女子上工的时候先强迫性的叫流民中的女人们去干活,等这些女人干得时间长了,自然有家里不富裕的出来找工。   慢慢就成了气候。   等大多数女人都开始干活了,小部分的女人也会因为从众心理走出来。   罗本眼睛微闭,不知在想什么。   罗本又问:“这些衙役为何总是巡查?”   领路人:“我们管那叫巡逻,专管滋事斗殴,小偷小摸,若是外地人来,还能找他们问路,若是有摊贩欺瞒客人,也归他们管,您若是有事,也能叫他们。”   罗本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差役。   “这路上为何还有奇怪的线?”罗本看见马车旁边的红线。   领路人:“这红线两边是人行道,里头就是车行。”   罗本点头:“这倒是方便规矩。”   罗本的马车停在一栋宅子前,这宅子两进两出,不算太大,不过也不能算小了,而且一看便知道有打扫过了,屋里的家具物什一应俱全,干净整洁,确实能表现林渊对他的重视。   领路人又说:“您稍作休整,鄙人就在外头候着。”   终于能歇脚了,罗本叫小厮烧了一壶热水,终于喝上了热茶。   他也换了身衣裳,重新收拾了仪表,总算觉得气爽了些。   待得正午过后,外头的领路人才喊道:“大人,接您的马车来了。”   罗本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林渊此时也正在书房里等着罗本,也就是罗贯中的到来,罗贯中比宋濂到的早,可想而知他出发的早,也说明罗贯中现在的心情会比宋濂更激动。   毕竟比起宋濂,罗贯中还没什么名声呢。   等见到罗贯中的时候,林渊的眼睛就亮了,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语气温和,眼神缠绵的看着罗贯中:“先生终于来了,我已等候多日。”   罗贯中没想到林渊会是这副模样,这分明还是少年人的早上,嘴角带笑,气质温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富家公子。   “本接公子之书后便日夜思念公子。”罗贯中也真心实意的说着肉麻话。   两人四手交握,相携而行。   林渊:“先生请坐。”   罗贯中坐到椅子上,林渊的书房很大,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议事的地方。   罗贯中就座后才发现,屋里坐着的不止他一人。   林渊介绍道:“此乃商户主管,宋主管。”   罗贯中与宋石昭见礼。   林渊又介绍:“此乃我义兄,三营营长兼任粮使,杨营长。”   罗贯中又与杨子安见礼。   人介绍完了以后,宋石昭和杨子安就非常有眼色的退下了,他们虽然不知道罗贯中有什么本事,可能叫林渊这般重视的人,他们可不能给什么下马威。   待他们两人离开后,林渊才冲罗贯中笑道:“先生一路走来,不知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罗贯中:“路上见农人无田,村妇无依,稚子无食,老弱病残皆无处安身,与他们相比,鄙人又能遇上什么麻烦?百姓之苦,叫鄙人寝食难安。”   林渊也叹了口气:“我力有不逮,如今只能偏安一隅,先生怜民之心,倒叫我惭愧了。”   罗贯中忙道:“您何苦自责,如今泰州高邮,名誉江南,无数百姓真心爱戴,天下之大,英雄豪杰辈出,却不曾有谁同您一般,将百姓放在心上。”   林渊摆手,掩面长叹:“可惜渊孤掌难鸣,可用之人甚少啊。”   罗贯中:“鄙人愿为您驱使。”   林渊连忙站起来,朝罗贯中郑重的行了一礼:“能得先生,乃渊之幸,也是百姓之幸啊!”   罗贯中也被林渊说得激动万分。   两人携手言欢,罗贯中熟读诗书,通晓历史,谈话间尽显其风趣幽默。   林渊留他用饭,夜里都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是十分符合时代的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   历史上罗贯中助张士诚击退朱元璋的军队,林渊也准备人尽其用,叫他去做军师,到时候攻打常熟,也看看他的本事,反正还有朱元璋杨子安他们一起,也不怕到时候坏事。   安老四传回来的消息都很细致,连常熟官员中的派别和矛盾都记得清楚,甚至还拉了常熟同知上贼船。   攻打常熟的计划提上日程,迫在眉睫了。   ——   蒋正最近的日子十分好过,自从他跟安老四接上头后,金银珠宝便如流水一般流入他的府中,女眷们穿的是细腻光滑好似晚霞般美丽的丝绸,与这丝绸相比,以往的布匹甚至比不上农人的粗布葛衣,无数精美至极的器物摆放在宅子里,而他却并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只用给安老四行个方便。   以前他还得忧心下头人的孝敬,如今就算没了那些人的孝敬,他也能过上奢靡的日子。   安老四还给他搜刮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毕竟年轻气盛,于女色几无抵抗之力,日日缠绵床榻,有时候甚至一夜连御五女。   他若因床事虚弱,安老四还会给他不伤身的丹药,叫他重展雄风,在床上叫美人们哀声求饶。   金钱与美女他都有了,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有他的日子好过。   可他的权欲也越发膨胀,竟然在安老四的教唆下开始插手军中粮草,这原不归他管,他却能拿钱打通。   他还不停的给苏赫巴鲁进献美人。   在常熟,他的地位也变得越来越高,下头的人指望着他给的好处,自然表面忠心。   上头的苏赫巴鲁拿了好处,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叫蒋正心猿意马,生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心思。   安老四坐在蒋正下手,厅堂里舞女正和乐起舞,她们动作飘然如仙,腰肢柔韧袅娜,眉宇间带着春情,弯腰下拜,叫人目不转睛。   “还是蒋同知知道享受。”安老四叹气道,“不像安某,虽挣得家财,却总是四处奔走,还不如家里的仆从享受。”   蒋正也有些自得。   安老四忙成这样,却连坐下来歇口气的时间都难寻。   哪里像他,悠然自得,坐着就能拿到钱,要什么有什么。   蒋正也笑:“安兄乃少见之才,但说起这个,却不如我了。”   安老四忙说:“哎,我是天生的劳碌命,生来注定要奔走,若能投效同知……”   蒋正瞪大眼睛,脸一板:“安兄!噤声!可知你说什么?”   安老四连忙跪下,但抬头却一脸坚定地说:“大人!若安某不识大人,绝起不了这样心思!”   安老四膝行几步:“我见大人,是上天指引!大人在常熟不仅有人望,还手握重权!大人!”   蒋正在一开始的惊愕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半响才说:“安兄,慎言,此话勿需再讲!也不能叫第三人知道!”   安老四:“大人,您以真心待人,知州大人可曾真心待您?”   安老四极力劝说:“大人!不值啊!”   蒋正终于忍不住掩面道:“安兄,只有你知道我的苦楚,可若是依你所言,我这身家性命可还有保全的机会?开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安老四知道机会来了,连忙情真意切地说:“方国珍反了朝廷,朝廷以治中相赠,大人大才,哪里只得区区一个治中?大人,天下烽烟四起,朝廷顾此失彼,此乃运气,正是大人您的运气啊!您是上天所选之人,何必妄自菲薄,瞻前顾后?”   蒋正摆手:“我要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安老四也没有步步紧逼,只说:“大人若有意,鄙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大人若有所托,万死不辞!便是刀山火海,安某也去得!”   这席话叫蒋正不得不动容,他连忙走下台阶,拉住安老四的手:“安兄,你待我之心,我明白,若有一日,定与你同享富贵!”   安老四憋出眼泪,痛哭道:“鄙人待大人之心,日月可鉴!如有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两人对视,都觉得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安老四从这以后每天登门,他出谋划策,帮蒋正笼络小吏,小吏们看似不起眼,但他们才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上头的大官们只管大事,可小吏们却关系民生,他们串联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更何况现在小吏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从下头的百姓身上捞不到油水,上面的大人物也不在意他们,只要蒋正稍微给些好处,他们自然就俯首了,安老四再教蒋正如何把他们引上贼船,等他们发现时,就已经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跟着蒋正。   蒋正也发现了好处。   以前他说什么,几乎没人当回事,现如今就不同了,他要干什么,只需要传个口令下去,多的是人要帮他办。   这助长了他的权欲。   慢慢的,他连苏赫巴鲁也不看在眼里。   不过一个莽汉罢了,他自觉自己比苏赫巴鲁更厉害,更得人心。   权欲越盛,他的渴求就更多。   他最开始希望所有人都尊敬他。   然后希望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现在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听他的话。   开春过后,安老四觉得时机到了,便直言道:“大人,时机到了。”   蒋正:“安兄,你我细细道来。”   方国珍一个反贼都能压在他头上,他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同知,脑袋上压着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苏赫巴鲁?   他要拿下常熟,他要称王!   他要百姓跪伏在他脚下,他要完成一个男人的至高追求!   安老四把蒋正要发动的日子传递给了林渊。   林渊看到安老四的信,整个人大为震动,他以为安老四只能让常熟内部乱一乱,没想到安老四直接把朝廷命官给策反了……   这是什么样的煽动力啊。   就连宋石昭都咋舌道:“此人……心机颇深,用处不小。”   罗贯中则说:“到时候我们举兵前去,常熟内耗,我们趁机拿下,代价最小。”   林渊拿出常熟地图,分别指向三处:“此乃粮库,此乃兵库,此乃军营,这三处看守最严。”   罗贯中笑道:“声东击西。”   林渊点头:“对。”   罗贯中也上手说道:“派人前往粮库,目标却在兵库,倒是三路领兵,常熟兵力不过万余,百姓出逃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林渊冲罗贯中笑:“便托付先生了。”   罗贯中一惊。   林渊:“倒忘了说,此次攻打常熟,先生任军师。”   罗贯中未曾想到自己刚来一个多月就受此重用,回神之后连忙说:“拿不下常熟,下官提头来见!”   他适应身份很快,没有官职的时候自称鄙人,有了官职就成了下官。   他雄心壮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   至正十二年四月,春,大地复苏,枯树抽芽。   蒋正站在庭院内,让家伎为自己穿上盔甲,他是个文臣,不过是想过一把穿盔甲的瘾,今天是个大日子,成了,他前途无量,输了,他失去一切,可蒋正觉得自己绝不可能输。   他认为自己得尽小民之心,下面的小吏皆依附于他,就连军中将领,也受他恩惠。   他给他们好处,他们自认对他忠心。   蒋正朝身边的人说:“都准备好了?”   那人穿着短打,一身精壮肌肉:“回同知的话,都准备好了。”   蒋正笑道:“知州大人呢?”   那人:“还在城外打猎。”   蒋正哼了一声:“粗莽之人。”   “叫人关城门,待苏赫巴鲁回来,就在城外围杀!不可放过一个!”   苏赫巴鲁带出去的全是身边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汉人,都是苏赫巴鲁的心腹,蒋正是准备拿下常熟以后就先封锁整个城,不叫人走漏消息。   拖到朝廷出兵去攻打别的反贼,再自立为王。   他甚至都已经封好了左右宰相。   这还是安老四教他的,用虚职去笼络一些人,等真到了那时候,他到底要不要封,还不是看他吗?   苏赫巴鲁此时正带人回城,春季围猎,这本来就是他的习惯,年年如此,打来的猎物会与手下心腹分食,那时候城门口的士兵守卫都会来迎接,夸赞他是蒙古勇士。   可是今天,他从围猎之地回来,却看见城门紧闭,他骑着马,马烦躁的原地踱步,苏赫巴鲁生就一副凶相,大喊道:“人呢!给我开城门!”   这话落音,开门的士兵没见到,城墙的小门内却涌出不少手持兵器的士兵,城墙上也有弓箭手冒头搭箭。   苏赫巴鲁瞪大眼睛:“你们想造反?!”   城墙上,穿着一身金子打造的盔甲,蒋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苏赫巴鲁一行两百余人,高喊道:“元朝大势已去,你若从我,跪地求饶便饶你不死,你若不从,那本官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我苏赫巴鲁绝不向你等小人屈膝!”苏赫巴鲁咬牙,举起手中的重剑,“我来取你狗命!”   蒋正脸色一变,大喊道:“放箭!”   弓箭手齐齐放箭。   苏赫巴鲁重剑一甩,失去力道的箭落了一地。   他身边的也都是骁勇善战的蒙古人,箭雨之中,被击中的寥寥无几。   倒是马匹避闪不及,有人滚落马背,巨大的冲力叫他们瞬间断腿骨折。   放箭结束后,两旁的士兵举着武器徒步冲来。   两边厮杀成一片,苏赫巴鲁只穿着打猎的布衣,并没有穿盔甲,身上也带了伤,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   “蒋正!你无耻小人!”苏赫巴鲁剑指城墙,“来日,我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便对亲信们喊道:“撤!”   蒋正大喊:“追上他们!一个人头赏一两金!”   “谁砍下苏赫巴鲁的头,我便封谁做将军!” 第60章 060   蒋家是常熟当地的大家族, 几乎世代都待在这儿,元军入驻, 他们是跪的最快的那一拨, 也捞到了同知这个职位, 一代代的传下去, 比起朝廷派来的知州, 他们才是常熟的土皇帝, 或许没人知道知州叫苏赫巴鲁,但是一定知道这一任的同知叫蒋正。   数百年的家族, 庞大的像一个怪物, 姻亲遍布整个常熟, 稍微有脸面的人家,大多数家里都有姓蒋的女眷, 生下孩子以后继续跟蒋家联姻, 下一代的身上就会有一半流着蒋家的血。   这样的蒋正作为继任的同知,他的计划一旦得到家族的支持, 号召力是非常强大的。   他们都想赌一把, 赌赢了,蒋家就不用困守常熟,赌输了, 大不了再次接受朝廷的劝降,如今朝廷想做仁爱之师,在他们没有真正举起反旗,称王或者称帝之前, 朝廷并不会跟他们完全撕破脸。   整个家族倾巢而出,常熟的小吏和底层官员们,大多数都跟蒋家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蒋正说服了家族以后,他们自然依旧成了蒋正这边的人。   蒋正现在坐在院子里,他看着一名小将把苏赫巴鲁的人头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蒋正捂着嘴,忍住想吐的欲望。   他不是没杀过人,虽然不是亲手杀的,但是还是头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场面。   要么是勒死,要么是打板子打死,就没有斩首了。   “把他的头扔出去。”蒋正眉头紧皱,连手边的茶都喝不下了。   安老四从外头赶过来,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蒋正面前,桌子收拾干净以后,蒋正终于压下了恶心感,冲安老四笑道:“安兄,果然如我们所料,这苏赫巴鲁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蒋正自得地说:“枉我做了这么多布置。”   安老四自然又要拍一顿马屁。   蒋正并不是聪明人,他毕竟年轻,经验有限,有年轻人身上可能有的所有毛病。   自视甚高,粗心大意,爱听奉承。   但他有一个能让他犯错误的家族。   大家族中总有智者。   蒋正脸色一变,对手下的人说:“把他绑起来。”   安老四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跑不掉,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他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蒋正坐在他对面。   “安兄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蠢?”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安老四则是笑:“蒋同知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蒋正怒极,他拍案而起,摔碎了手边的茶杯。   “别说这些狗娘养的话!”蒋正暴躁的在原地踱步,“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的!”   蒋正一把拽住安老四的衣领:“是谁派你来的?!”   安老四一脸恐惧地说:“同知,我是个商人,自然是为了钱。”   蒋正冷笑一声:“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要不是我……”   他没把话说全。   安老四低着头,他知道他现在想逃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只能祈盼着林渊他们能尽快打进常熟,在此之前,只要他咬死不说出指使自己的人,蒋正就不会杀了他。   这不仅仅是在保护林渊的计划,也是在保护他自己。   “你会开口的。”蒋正重新坐回去,他看上去平静了很多。   他问道:“本官已经能猜到你是谁派来的。”   “是……”蒋正刚要说出他猜测的人,安老四忽然高声说,“既然同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瞒您了,我这次过来,就是奉治中之命,来劝同知共襄盛举!”   蒋正眉头一皱,显然这跟他猜测的完全不同:“方国珍?”   “他不是在徽州吗?”蒋正明显不信。   安老四毕竟曾经是方国珍的人,对徽州的事了解的很清楚,虽然他不是方国珍的心腹,可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能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蒋正发现安老四说的找不到一丝破绽,半信半疑。   就在安老四满脑门汗,不知道再胡扯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巨响,安老四甚至有种地都在颤动的感觉。   蒋正也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高喊道:“外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蒋正宅子里的人乱作一团,等了接近有一刻钟的时间才有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攻城!他们有投石机!”   投石机!   这玩意所有人都听过,也知道有人用过,但这是非常巨大的工具,根本不能长途跋涉的携带,没有那么大的木板车放得下,除非就地取材,那就需要双方对峙很长一段时间。   难道这些人早就已经在城外了?   不可能啊!他两天前才派人追击过苏赫巴鲁,如果附近真的有人扎寨,那么多人和兵力,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蒋正看着安老四,咬牙切齿地说:“是谁?”   到了这个地步,安老四可以不用瞒了:“高邮。”   蒋正举起拳头,似乎想挥到安老四脸上,安老四笑着说:“同知,劝您动手前再仔细想想,如今兵临城下,我在您手上,或许城破的时候您还能保全性命,您要是杀了我,或者让我受了伤,那您到时候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蒋正:“你以为我会信你?”   外头又开始有巨石投入,蒋正扶住桌子,安老四连着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看起来还挺得意:“您要是再发现的早些,说不定今日的形势就逆转了。”   蒋正:“高邮那装神弄鬼的家伙不是说仁慈的很吗?用投石机?我常熟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大人。”安老四高声说,“您对我说这话没用!”   “南菩萨治下的百姓才是他的百姓,等他拿下了常熟,自然会爱民如子。”   蒋正大笑:“爱民如子?”   安老四:“您不信?我最开始也不信。”   “同知大人,咱们且看着。”   ——   罗贯中此时正在搭好的帐篷里,陈设简陋,能有一张桌子就算不错的了。   投石机是一共带来了三台,木匠们按照林渊的要求想尽办法在拆卸后让组装变得容易,如今一台投石机只需要十个大汉组装,耗时也只要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虽然看上去还是挺需要时间,但是比起原本的时间节省了一大半。   有时候效率也很重要。   罗贯中虽然看了不少兵书,自认也对投石机了解颇多,却也是头一次看到真正的投石机,仿佛三个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他摊开常熟的舆图,与朱元璋他们商议。   这一次林渊并没有跟着一起来。   这倒是让罗贯中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又有些失望。   虽然这样不会太紧张,可又遗憾于林渊无法亲眼看到取胜的场景。   “光是这些石头,都得叫他吓个半死。”刀哥一拍大腿,十分自得的说,“我都没见过这阵势,比那炸药还要厉害些。”   巨石花费了不少人力,只能就地取材,他们昨天夜里安营扎寨,连夜寻找巨石,还要想办法运回来,花了许多时间。   但取得的效果也是惊人的。   现在常熟乱成一锅粥,城墙也摇摇欲坠,除了巨石以外,还有不少散石,投掷出去也能造成一定范围内的骚乱。   罗贯中与他们商量以后,朱元璋、陈柏安和李从戎各带一队人马出去。   如今高邮的兵们已经改头换面,商人的到来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也带来了更多的钱和军用装备——他们总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   这些林家军戴着头盔。   而最令人咋舌的是,林渊终于培养出了一队骑兵。   养一支骑兵的钱都足够养三支步兵了。   马匹的消耗非常大。   但骑兵的作战能力也对得起这些开销。   蒙古人就是靠骑兵打下的江山,甚至远征欧洲,成为了著名的上帝之鞭。   标准的知道怎么打天下,不知道怎么坐天下。   就如同李自成,不过李自成更倒霉,就当了四十二天的皇帝。   民间还有非常迷信的流言。   说那时候有一句老话,叫“顿顿吃肉,天天过年。”   百姓们一年只吃得上一顿肉。   算命的告诉李自成,他能当四十二年的皇帝。   结果李自成当了皇帝之后天天吃肉,所以四十二年就变成了四十二天。   这个流言更像是笑话。   但也可想而知李自成是有多惨。   他结束了明朝的统治,也是一名优秀的农民起义领袖,最终却因为狂妄自大奢靡无度失去了原有的民心。   成为了清政府入驻中原的踏脚石。   相比之下,元朝好歹还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   算是运气不错了。   常熟乱成了一锅粥,百姓四散奔逃,却不知逃往何处,士兵们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他们茫然无措,只能拿着武器走上城墙。   弓箭手刚刚举起弓,对方却早就架好了弩。   无论是经验还是作战能力,或者是身体素质,林家军都比他们强的多。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吊打。   安老四现在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他冲站在一边不敢出去的蒋正说:“同知,投降,南菩萨虽然心善,但你若是不降,一旦被俘,逃不过一死,你现在投降,还有我在你手上,一定能保住性命。”   蒋正现在已经完全慌了。   他颤抖着跑出去。   他得去问伯父,去问家里人,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硬撑还是投降……或是找朝廷求援?   蒋正握紧拳头,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要么找朝廷求援,要么投降,要么想办法逃走。   只有这三条路。   而这三条路,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们必须找一条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路。   ——   此时的林渊正在看宋石昭拿给他的账本,记账方式还是林渊教给宋石昭的,以前高邮和泰州留下的账本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整理起来非常麻烦,林渊实在没办法,只能自己花时间教宋石昭怎么记账,再让宋石昭教整理账本的账房。   表格记账,不同的支出记在不同的本子上,查起来也方便。   今年高邮的支出大头还是在百姓身上,最开始的时候,林渊是把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全部拿出来养百姓,还有涌入的流民,这一笔开销最大,然后就是军需储备和军饷,再然后才是官吏们的薪酬支出。   宋石昭对林渊说:“东家,没钱了。”   林渊:“泰州那边的盐还没卖?”   宋石昭点头:“一直没卖。”   林渊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商人们来,可以卖了。”   再不卖就得穷死了。   卖盐用的是竞标方式,由大商人一口价把所有盐标下,他再定价自己卖。   林渊懒得散卖,太麻烦了。   商人们也很激动,他们终于能干一场大的了。   也有人想尽办法去探听别人的标价,林渊是定了最低标价的,如果到时候没超过林渊定的价格,那竞标就作废,等下次,商人们联合起来压价这个操作就被杜绝了。   小商人们想一起竞价,大商人们则各自为政。   周福就准备好了竞标的钱,觉得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谢自常有那个能力和自己拼一拼,他花了不少钱想撬开谢自常从人的嘴,可惜肉包子打狗,对方钱是收了,透露出来的钱却虽然不少,但是那个价格显然不可能是谢自常定的,明显是瞎说的,就是为了糊弄他。   “老爷!”仆从站在门口,“马车备好了。”   周福打开房门:“还沾着干嘛,快走啊!”   盐被一筐筐的摆在地上,这些盐都被磨得很细,是非常优质的细盐,盐民们把盐搬过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们明明觉得现在比以前轻松得多,怎么盐却没有变少?不仅没变少,反而变得更好了?   商人们坐在椅子上,他们可以公开竞标,每个人的手里都被发了一个小木牌,举一次木牌就加价。   林渊就在旁边看着。   他想看看现在的盐价如何。   最后拿下竞标的果然是周福,他和谢自常简直就是比着加价,把旁边的小商人都吓住了。   大商人的财力常人几乎无法想象。   竞拍结束后,林渊还抽空见了周福。   “南菩萨。”周福脸上带着笑。   林渊先让他坐下,才奇怪的问:“周会长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有钱挣?”   现在的盐价虽然高,但产盐的毕竟不止兴化,全国产盐的地方不多,但也不少。   周福叹了口气:“南菩萨不知道,现在官盐的价格。”   元朝财政危机,盐价翻了几番,现在小富之家都快吃不上盐了,不仅价格贵,有时候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周福说:“这批盐没出高邮我就能卖光。”   小商人们只能从周福手里买,谢自常自然也只能从周福手里买。   他不仅有赚头,赚头还不小。   其他商人负担不起那么庞大的量,但散买就买得起了。   林渊点头,冲周福说:“辛苦。”   周福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倒是南菩萨,管着这么多事,才是真辛苦。”   林渊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想着:要不是抓不到壮丁,你以为我想管吗?   这个时代想读书认字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速成的,林渊规定的是只要学会三百字,就算是半文盲,学会八百字,就脱离文盲队伍。   现在新增的,脱离文盲队伍的人,泰州和高邮加起来也才不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中,大部分还是学习能力较强的孩子,大多不到十五岁。   十岁以上的林渊已经让他们做事去了。   十岁以下的……林渊只能让他们去给自己的小伙伴继续扫盲。   林渊现在非常想找找哪里有书院,然后带兵打过去,把所有读书人全部抓壮丁。   但只是这么想一想。   林渊并不想得罪读书人,有时候读书人的笔比刀子更狠,尤其是古人。   和现代不同,现代大部分人接触的东西不仅仅源于书籍,还来源于网络,辩解的信息获取,让现代人接受五花八门的思想。   而古人,大多数道理都来自于书本,书本会确立他们的三观,同时他们也会继承书中的思想。   所以每当改朝换代,读书人总是跪的最晚的。   忠君爱国,也是读书人接受的教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爱不爱元朝了。   周福忽然说:“鄙人倒是有个想法。”   林渊连忙说:“周会长道来。”   周福笑道:“南菩萨既然缺读书人,何不发求贤令?”   林渊眉头一皱:“朝廷那边……”   红巾军现在慢慢成气候了,吸引了元军的大部分火力,但林渊还是不想现在就跟元军对上。   周福:“南菩萨若信得过鄙人,此事便交由鄙人来办,必办得妥帖漂亮。”   林渊看着周福,他不信他。   周福也知道现在是表忠心的最佳时间,他连忙跪下:“鄙人乃行商,居无定所,父母兄弟一应早接到了高邮,鄙人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事必为南菩萨办好!”   林渊这才发现,最近忙昏头了,竟然没看商人们的家属汇报。   周福的老父老母和兄长全都在高邮,他最近还娶了高邮当地的妻子,妻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那就全交托给周会长了。”林渊上手把周福扶起来,满脸微笑,“此事若成,必有重赏。”   周福松了口气。   “还有一事。”林渊说道。   周福连忙做礼:“南菩萨请讲。”   林渊眼睛微眯:“我要知道蕲水的兵力。”   周福恍然大悟:“绝不负大人所托。”   如今的蕲水正被徐寿辉占领,徐寿辉在去年八月起义反元,占据了蕲水,自立为帝,国号天完,打得也是红巾军的大旗。   林渊之所以注意他,原因在于等到至正十五年,徐寿辉的手里会多一员大将。   那员大将的名字将永留史册——陈友谅。   林渊思考的是,如果他派兵打下蕲水,陈友谅还会不会出现。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做出决定。   如果他不去管徐寿辉,那么他至少会知道陈友谅以后的动向。   如果他管了,往好处想,陈友谅说不定就不会参加起义——林渊觉得这不太可能,陈友谅不是被逼的,他当过官,有家底,他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就算没有徐寿辉,徐寿辉的手下也没有倪文俊,陈友谅还是会起义,还是会成为割据一方的领袖。   要么,他就得等到至正十五年,等到陈友谅在黄蓬起义。   然后再在战场上杀了陈友谅。   林渊让人把周福送走,自己坐在桌前喝茶。   他有些心神不宁,自从知道徐寿辉起义之后,这种不宁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比起方国珍,刘福通,林渊更在意的就是陈友谅。   陈友谅的军事直觉,对战争的敏锐度,都不是常人可比的,就连朱元璋赢他,也不得不说有几分运气的元素。   而且他足够心狠,几乎没有弱点,林渊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如果要杀了家人才能谋夺大位,陈友谅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是个天生的权欲生物,他渴望权力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所以他才是一个独夫,不能容许任何人质疑他反对他跟他的意见相左。   林渊喝下一口茶。   他只能等待,等三年以后陈友谅的名字横空出世。   “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林渊扶住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   二两重新给林渊斟茶。   他看着林渊头疼的样子,小声问:“少爷,您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林渊看向二两,他问二两:“二两,最近过得如何?”   二两脸上有了笑容:“我现在跟爹娘住在一起,过得可好了。”   二两还低头说:“我娘给我看了个媳妇。”   林渊吓了一跳:“谈好了?”   二两笑道:“您也认识,是小瑶。”   小瑶也是林渊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家仆,比起后买的仆人来说,家生子的地位高许多。   所以在选择成亲对象的时候,大多数也会选择家生子。   二两还跟林渊说:“我娘跟她娘都商量过了,等常熟这场仗完了,我们就成亲。”   林渊呆愣愣地说:“恭喜。”   二两傻笑着。   林渊想了想:“我到时候就不去了。”   二两松了口气,他也不敢请林渊去,不然到时候没人放得开手脚。   林渊拍了拍二两的肩膀:“争取三年抱俩。”   二两脸都红了。   此时的常熟,蒋正的脸也红了,只是他可不是因为害羞。 第61章 061   常熟的城墙被攻破的前一个时辰, 蒋正叫人捆着安老四,带着自己的细软和家人准备跑路, 已经来不及向朝廷求援了, 他得活命, 却又不觉得自己被高邮的人抓住后会有什么好结果, 一家子花了一个时辰商量, 一个时辰收拾, 最后一个时辰才用来跑路,就连常熟最后的兵力, 都被蒋正召集到自己身边, 保护他离开常熟, 逃往湖州。   这么多人,叫蒋正即便逃也逃得引人注目。   已经冲进城内的陈柏松和朱元璋互看一眼。   “驾!”   两人几乎是同时策马, 身后的骑兵也跟着冲过去。   谁拿下蒋正, 谁的功劳就更大。   他们根本不用思考,身体就已经先行一步。   “快走!”蒋正坐在马车上,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前面赶车的马夫大喊, 他的父母也在车上,两个老人倒显得格外冷静。   蒋父说:“叫他们停下。”   蒋正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同知, 也是如今蒋家的当家人,他有十二个儿子,最终却选择了蒋正这个姬妾生的儿子继承自己的位子,他以为这个儿子有野心, 有胆量,却万没料到,这样一个儿子做同知是够了,却做不了更高的位子。   有野心不是错误。   错误的是,他的智力不足以匹配他的野心。   蒋父叹了口气:“跑不掉了,我们投降,现在献城,说不定还能保住蒋家。”   蒋正:“爹!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蒋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和自己长得很像,他终于说:“就算你我都死了,只要能保住蒋家的一丝血脉,就值得。”   “和家族相比,我们的存亡,并不重要。”蒋父对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也很慌乱,也很害怕,但也只能停车——他并不会反抗主人的要求。   蒋正扑过去保住蒋父的腿:“父亲!我不想死!”   他涕泗横流,鼻涕糊了满脸,他从未这么狼狈过。   蒋母这时候拉住了蒋父的手,冲他笑了笑:“难得跟你一起出来。”   蒋父看了眼自己的老妻,自从年过三十以后,他就跟老妻相敬如宾,更爱年轻的美人,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她,蒋父叹了口气:“是啊,许多年了。”   蒋父拉着蒋母的手,一起走下了马车。   蒋正趴在马车里痛哭。   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能听见敌人的马蹄声。   蒋正艰难的爬起来,双腿发抖的下车,站在父母身边,他是蒋家的儿子,他流的是蒋家的血,为了家族,他不应该吝啬自己的性命。   “爹。”蒋正抓住老父的胳膊。   蒋父:“儿啊,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他话音刚落,朱元璋和陈柏松已经带人冲了过来,两方人马对峙,却还没有打起来。   陈柏松率先喊道:“蒋同知何在?!”   蒋父拍了拍蒋正的胳膊,蒋正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着马上的男人,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开口说道:“我乃常熟同知蒋正!”   旁边的朱元璋举起弩,射穿了蒋正的胸脯。   看着那支箭飞射过来,蒋正根本动弹不得,他想要逃,但是脚就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的眼睛睁大,呼吸急促,然后——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胸口的箭,向后倒下去。   此时朱元璋才对保护蒋家的士兵说:“缴械跪地不杀!”   士兵们互相看看,直到有一人跪下,这才如风吹麦浪般跪了一地。   只有蒋父和蒋母还站着。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倒下的蒋正哪怕一眼。   “不知将军名讳。”蒋父拱手做礼。   朱元璋牵着缰绳:“某乃南菩萨座下,朱元璋。”   蒋父整理衣冠,和蒋母一起对着朱元璋与陈柏松缓缓拜服,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头趴在地上,说道:“还请朱将军放蒋家其余人性命。”   朱元璋冷笑:“若是蒋大人早些献城,我主还能留他一命,如今放了将家人,日后得放多少人?”   蒋父没有抬头,声音颤抖地说:“还请大人放过稚子!”   朱元璋和陈柏松互看一眼,陈柏松下令道:“将家人,无论老幼,就地格杀。”   自始自终,蒋父都没有抬起头,他只能无声的流泪。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他们只看到了朝廷,却没有看到高邮,他们的野心最终把蒋家全毁了。   他的耳边是族人的惨叫和求饶声。   他的曾孙们还是懵懂稚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哭喊。   地上染满了鲜血,蒋母冲蒋父说:“妹妹们都走了。”   蒋正的妻室们被蒋母叫人围在老宅里杀了,只有两个怀孕的被她嘱咐别人带走,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逃。   蒋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蒋家没有死绝!他们还有血脉!   蒋母笑着说:“我总骂你老不死,眼下看着真要死了,又有些舍不得。”   蒋父:“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   蒋母朝他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出嫁前,我娘对我说:“你出嫁以后,与你夫君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才是为人妻的本分。”,我们下去之后,我去见公公婆婆,也能说一句无愧于心了。”   两个六十多的老人互看一眼,嘴角带笑,从容赴死。   看着地上的尸体,朱元璋冲亲兵说:“这两个好好收敛。”   亲兵应诺。   他们要开始接手常熟了,士兵们都是有经验的,他们一部分人安抚百姓,举着铜锣宣布常熟已经是南菩萨的地方了,南菩萨不会为难百姓。   另一部分人则冲进常熟大户人家的家里,这些大户人家有些龟缩在家里,有些已经带着些值钱的东西跑了,跑了好收拾,没跑的则是被士兵们请出来,除了随身的东西以外什么也不许带,他们的钱财会全部充公,除非他们立功。   于是这些家产被“充公”的大户们开始互相攀咬,表示对方跟蒋正同沆瀣一气,鱼肉百姓。   这些人全部被下了大狱,什么时候出来,就看什么时候林渊到常熟,腾出手来管他们了。   大约是“南菩萨”的名声够大,加上百姓们发现这些兵们没有欺辱妇孺,也没有抢夺他们的财物,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常熟的粮仓,看着粮仓里的粮食,百姓们终于忍不住,跪地痛哭起来。   他们中不少人的亲人家眷都是饿死的,没有撑过去年冬天。   可明明有这么多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他们种出来的,自己种着粮,却吃不饱饭,这是个什么道理?   陈柏松看着这些百姓,手里拿着水囊,灌了一口水以后才对朱元璋说:“比预想的容易。”   朱元璋看着不远处被士兵们松开捆绑的安老四,笑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陈柏松看了朱元璋一眼。   他们俩虽然是同僚,但日常接触并不多,陈柏松甚至有意无意的提防着朱元璋。   朱元璋自然也发现了,没有主动跟陈柏松套过近乎,两人竟意外的保持着一种平衡。   打下常熟之后,他们暂时还不会撤走,这时候还需要强大的兵力去镇压常熟内的其余势力,不过李从戎和杨子安得带着他们的兵回去,毕竟现在高邮也离不开人。   姜桂现在则是在泰州,管着泰州的事,挪不开身。   至于常熟原本的兵,现在成了俘虏,陈柏松叫人在城外圈了一块地,像养猪狗牛羊一样把他们圈在里面,这些兵灰头土脸,也想过要冲出去,但是手无寸铁,武器都被收走了,倒也有胆子大的想趁夜杀了守卫的士兵逃出去,最终的结果是全都被斩杀,没有一个活命。   死了几拨人之后,剩下人终于老实了许多。   每天都会有人给他们送饭,虽然只是一些豆子,但为了活命,没人会嫌弃吃的。   百姓们也被男女分开做登记,他们都会领到属于自己的小木牌——也就是身份证。   百姓们发现,给他们镌刻木牌的“大人们”,很多都是不到他们腰高的小孩,这些“小大人”每天早早的就坐在屋子里照着纸上的文字刻着,刻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现在天气渐热,屋里也不需要炭火盆,他们手边都放着热水。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官,这可把常熟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不少人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百姓的孩子也有差不多大小的,看着端坐在屋里的“小大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坐在这么漂亮的屋子里,不会被风吹,也不会被日晒,他们还看到有人给小大人们送饭,都是有肉有菜的,香味飘出来,耳边全都是“咕咕”的肚皮叫声。   管事的跟他们说:“你们也别羡慕,这些小大人们以前跟你们的孩子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南菩萨来了以后,他们才学会了认字,如今已经脱离文盲,可以做事了,一个月挣得不比我少。”   百姓们不敢相信。   这样的小娃娃还能挣得跟管事的差不多?   有胆子大的问:“大人!那我们的娃以后也能吗?”   管事的朝他笑:“如今你们都是南菩萨的百姓了,你说能不能?难不成你们在常熟没听过南菩萨的名号?”   百姓们听过,但是也只是听一听,明明高邮离得不远,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高邮,更别说去别的地方了,甚至连想的时间也没有,要忙着生计,忙着养活家里人,哪里有空去想以后的事,想外头的事?   似乎常熟在南菩萨手里,会比在朝廷手里更好?   百姓们迷乱了。   但是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他们就不会离开常熟。   这片土地,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他们绝不会离开这里。   ——   “小大人,吃点东西,你都忙了一天了。”夜里,屋子里点着油灯,仆从端着饭食过来,端给屋里坐着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手里拿着刻刀,他的手指因为长期镌刻而有了茧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小大人姓郑,行二,都叫他郑小二,他道了声谢,结果对方手里的饭菜,这才放下木牌和刻刀,他吃得很慢,很细致,细嚼慢咽,由此可见,他曾经有个很好的家室。   郑二曾经是高邮郑家的嫡孙,他们家是大户人家,有庄子,有田产,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可南菩萨一来,一切都变了,家里的老仆成了百姓,他们也不能住自己的大宅子,没了仆人之后,他们家只能栖身在小院子里,一家三十多口人一起住。   庄子和田也不是他们的了,家里人都要出去找活干,不然吃不饱肚子。   也就是在那时候,南菩萨办的“学校”开了,他因为年纪在上学的范围内,所以也被带去念书,他原本就有底子,很快完成了课业,脱离了文盲队伍,又因为正好过了十岁,所以就开始做事了。   他想起最开始的时候,父母叔伯总是愁眉苦脸,他年纪小,却也明白,他们家回不了当初辉煌的日子了,他们就跟普通百姓一样,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出去挣。   姐妹们也开始学着制衣织布,好拿去换钱。   但郑小二又觉得这样很好,以前住在大宅子里,讲一大堆规矩,每个人嘴里都夹枪带棒,连仆人们都分着派系,哪个院的,哪个屋的,他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上学以后,郑小二听先生说了很多道理。   现在在外头来干活,郑小二一点都不觉得苦。   他认为自己能做到,只要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总有一天可以重振家里。   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县官,或者一个区长。   先生说了,人都得有目标,不然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那读什么书呢?当个傻子不也挺好的吗?   郑小二深以为然。   所以同伴们抱怨太累的时候,他总是不发一言,埋头干事。   他有时候也会想,南菩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是菩萨吗?自己有没有机会见见他?   在外头休息的“小大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回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子睡觉,郑小二也收拾了东西——他们的刻刀,还有今天已经刻好的木牌,如果弄丢了,到时候又要重新刻。   郑小二离开屋子,外头有人在等他。   “少爷!”比郑小二稍大些的男孩兴奋的跑过来,接过郑小二的小包袱,“您吃东西了吗?今天吃的是鸡肉,还放了香料呢!”   郑小二板着一张笑脸,颇有些大人模样地说:“你不要再叫我少爷,先生说了,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南菩萨的百姓。”   男孩吐吐舌头,他上课的时候把精力都放在认字上了,先生说的其他道理,他其实听不太懂,他不像少爷那么聪明,在男孩眼里,少爷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只比南菩萨差那么一点点。   两人一起朝宿舍走去,宿舍是一栋大宅子改造的,派了士兵日夜保护看守。   郑小二和男孩以及另外两个孩子住同一间屋子,两人一张床,男女都是分开住的,女孩们住在另一边。   谁也没有想到女孩们也可以读书认字,然后出来做事。   不过没人有疑虑,因为南菩萨说了,在他眼里,世人都是一样的,不分男女,如果只让男孩做事,让女孩闲着,对男孩们太不公平了。   百姓们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公平的,男孩们找到事干就可以撑门立户了啊。   可南菩萨都这么说了,而且似乎还很有道理,百姓们也就轻易的接受了。   比起男孩们,女孩们在屋里还会做些小活,她们现在已经学会缝补了,虽然手艺跟大人们的不能比,但是缝出来也还可以用,大部分都是缝补一些小东西,比如袜子之类的东西,就是缝的丑些也没人能看见。   “你存了多少钱了?”小姑娘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缝好一只袜子,冲她笑。   她娘告诉她的,不管有多少钱,是多是少,都不能告诉别人。   小姑娘问不出来,也就不继续问了,她小声说:“我娘把我的钱都拿走了。”   说是帮她存着,她知道,都给小弟弟置办东西去了。   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却觉得有些难受。   同伴对她说:“那等你十四岁,你就自己去官衙把户头迁出来,你娘就拿不到你的钱了。”   小姑娘又不敢,只能学着大人模样叹一口气。   “我刚刚在外头看到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她脑袋好大,肚子也好大,胳膊和腿特别细,好奇怪。”   屋子里的小姑娘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个小姑娘小声说:“我听我娘说过,说这样的人是吃不饱肚子,天天喝水,很快就会死了。”   “真的啊?”   “这多常见啊,我家邻居就是这么饿死的。”   女孩们打了个哆嗦,埋头继续干活。   多挣一点钱,她们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些。   因为女孩也能做工,娘现在生了妹妹,也不会把妹妹溺死,或者扔掉了。   ——   常熟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百姓们对常熟改换门庭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触动,他们没什么信念,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加上现在的日子明显变得好过了,只要去录入了身份,有了自己的木牌,就能去招工的地方找活干了。   要是家里没有存粮,还能佘一些粮食,足够撑过最开始的艰难日子。   女眷们也干活去了,夫妻俩都能挣到口粮,一家子人,靠着夫妻俩挣得钱和粮食,不说吃上肉,但是能吃饱。   林渊是在攻下常熟一个月后到的常熟,他也不会在常熟久待,而是会派人任职,管着常熟。   关于这个人选,林渊一直没有定下来。   他手底下的文臣太少了。   姜桂在泰州,宋石昭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罗贯中只想当个军师。   宋濂还在路上——林渊都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看到他。   其他的一些小吏,林渊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考察。   “大人。”朱元璋走在林渊身侧,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工作。   林渊一边听一边思索,然后问道:“这次随行的官吏当中,有没有表现出众的?”   朱元璋报了一个名字。   林渊的眼睛微眯,竟然是他。   吴长青就是这次跟着到常熟的人,他原本在高邮当一个县令,听说常熟需要人,他就立马报了名,还提拔了手底下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高邮再怎么做,能做到一个区长就算顶了天了,去常熟看起来危机重重,但却是他的机会。   被冷落了这么久,吴长青早就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他每一项都考虑到了,却没考虑到南菩萨真是一个心软正直的人。   这让吴长青一边感叹,一边又对林渊越发忠心。   毕竟林渊现在对朱元璋他们心软,将来有一天,也会对他心软。   跟着一个心软的主人,总比跟着一个残暴的主人来得强。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子,宁愿从常熟的小吏做起。   林渊对朱元璋说:“再看看。”   挑选的官员,必须能理解他的意思,能忠诚的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他需要是个聪明人,却绝不能有超出界限的野心。   朱元璋点头,他明白林渊的顾虑。   “蒋家逃了两人,现在被抓回来了,都是身怀六甲的女人,蒋正的妾。”   林渊想了想:“先关着,等孩子生了,就把孩子抱走。”   未出生的孩子是没有罪的。   “至于那两个女人,到时候把她们带到洗衣局里,如果表现的好,每个月就能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朱元璋点点头。   林渊站在窗边,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   换做是以前,他根本说不出把蒋家斩草除根这样的话。   外头吹着风,不冷,林渊却紧了紧衣领。 第62章 062   拿下常熟以后, 林渊手里的人就更多了,常熟毕竟是一个州, 虽然人口不算太多, 比不了上州, 但一个常数带给林渊的人口数, 占据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人, 永远是立身之本。   就像曾经的“人多力量大”一样。   人从出生到长大,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劳动力越多越好, 哪怕是孱弱的人, 只要有用处, 也是越多越好。   “朝廷准备舍弃贾福清了。”陈柏松手里拿的是斥候们传来的消息,“他们准备从附近州县调兵, 任纳哈出为将。”   林渊:“纳哈出?”   陈柏松把书信递给林渊:“我没认错?”   林渊摇头:“你没认错, 那三个字是念纳哈出。”   纳哈出,元末著名蒙古猛将, 年纪轻轻就是太平路万户, 历史上,朱元璋生擒了他,因看他拼死守城, 不忍杀他,又见他不降,于是放起北归,纳哈出回到北元, 依旧被委以重任,打退了明兵的七次进攻,最后还是明朝国力强盛之后,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纳哈出坚持到最后才投降。   最后被朱元璋封侯,赐予铁卷丹书。   “他们什么时候出兵?”林渊问。   陈柏松回答道:“月末。”   林渊思索良久:“叫朱元璋早做准备。”   陈柏松欲言又止。   他本身就是林家的家仆,明白什么是尊卑上下。   林渊奇道:“你想说什么?”   陈柏松这才说:“东家何不派我去?”   林渊专注的看着陈柏松,他看着陈柏松坚毅的面庞,乌黑又锐利的眼睛,问道:“你想领兵?”   陈柏松说道:“论带兵打仗,我不比他差。”   他不知道林渊为何如此重视朱元璋。   但身为臣子,不能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屈居人下。   陈柏松双膝跪地,主动请缨:“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伸手将陈柏松扶起来,轻声说:“你有几分把握?”   陈柏松抬头,眼神如狼:“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渊叹了口气:“那就你去。”   陈柏松提着的心放下来。   直到陈柏松走后,林渊才坐下,给自己斟茶,他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他觉得,还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陈柏松他们,现在估计也开始追逐权力了。   即便他们每次打完仗,自己都要把兵符收回来,他们自己或许也很懵懂,但也已经依靠着直觉去追求这些东西。   林渊不想有朝一日,他因为忌惮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这些部下举起屠刀。   他必须要想办法,既能让他们忠心,又不让他们拥有过分的权力。   或许可以用爵位相赠。   ……总归有些麻烦。   林渊觉得如果自己穿越前是个政治家,或许处理方法会更多一些。   可惜他不是。   朝廷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用武力使他们屈服了,不过能忍这么久确实已经超出了林渊的预计,他这一次要把朝廷的军队打怕,至少要争取到让泰州三地休养生息的时间。   天下越乱,就越容易建立新的规则,人们无所依靠,只能依靠他。   如今的泰州三地,正按照他的想法在变化。   人们有工作,女人们也能走上街头养活自己,他需要每个人都能创造价值。   如果女人们都被困在后院,那么他会失去三分之一的劳动力,或许更多。   他需要扫盲,只有会认字的人多了,才能提高效率。   他也需要有人做研究,发掘更多的人才。   林渊知道自己不可能建立一个理想国度。   可他想在能做到的范围内,让新规则代替旧规则。   ——   “东家的想法,我参不透。”罗本正在跟宋石昭对饮。   他们喝的是黄酒,桌子上还摆着小菜,宋石昭喝了口酒,这才对罗本笑着说:“东家看到的东西,跟我们所看的不同。”   罗本:“如何不同?”   宋石昭笑道:“我们看的是眼下,看的是几年后,东家看得长远,看得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百年后,我们看的是改朝换代,东家看得是天下百姓。”   “你可知,如今的泰州三地,百姓与之前有何不同?”宋石昭问道。   罗本说道:“男女皆可做工,衙役往复巡逻,各司其职,各领其事,各尽其用。”   宋石昭点头道:“东家,这是在改,把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全部改过来。”   罗本奇道:“自古以来,规矩从不曾更改,男主外,女主内,何以东家竟如此不同?”   宋石昭忽然说:“正因东家的举动,如今识字小儿越发多了,百姓有了钱,商人也多了。”   “百姓不蠢,他们得到了利益,此时若是朝廷打来,你猜百姓们会如何?不说朝廷,便是红巾军打来?”   百姓们如今过得是好日子,若有人出现,叫他们交出既得的利益,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他们大约会咬死对方。   哪怕林渊到时候迫于无奈逃离,只要重整旗鼓,登高一呼,自然有无数百姓愿意追随他。   罗本叹道:“东家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   宋石昭给罗本倒了杯酒:“罗大人不必为难自己,您是疆场上运筹帷幄之人,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   罗本喝了口酒,问宋石昭:“宋主管是何时投到东家麾下的?听说早先东家只有一座庄子,那时您便在了。”   宋石昭说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食不果腹的流民罢了,现在想来,竟叫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罗大人,我那时便知东家是明主,立身持正,不曾因身处上位轻贱百姓,又杀伐果断,不曾有妇人之仁。”宋石昭说,“这天下的人可分为几种,愚昧之人,残暴之人,柔弱之人,心性刚强之人,良善之人,律己之人。”   “可这天下人,却不是每个都能成为心怀天下之人。”   “上位者,要心怀仁善,仁善对着百姓。”   “也要残暴凶狠,残暴对着贪官污吏。”   “要心性刚强,不为外物所动。”   “也要严于律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要是这世间最心慈手软之人,也要是这是世间最凶狠刻薄之人。”   宋石昭说:“我原担心东家过于仁慈,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罗本想起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也叹息道:“本原也担忧,怕东家对蒋家心存不忍。”   蒋家没有投降,选择了硬撑,林渊必须要心狠手辣,不仅仅是稳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做给天下人看,投降就有活路,不投,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泰州三地的豪强全都被林渊掠夺了家产,却没有叫他们去死。   这难道不是恩德吗?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好。   更何况,只要有手有脚,就不用担心饿死。   要是手里有本事,能做工,会读书,上升之路并不困难。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酒,他看向窗外,浑浊的双眼却冒出精光:“我宋石昭等的就是此时,等着风起云涌,改天换日!”   罗本也被宋石昭感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对他们而言,什么也比不上搅弄天下风云来得更具吸引力。   为此,什么功名利禄都可以抛开。   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哪怕是一个名字,都够他们为此奋斗一生了。   就在朝廷要打来的前夕,林渊砍了一批脑袋。   总有为了利益不要命的商人,他们大肆购买高邮一地的粮食,粮价涨得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还有贪官污吏——林渊给他们的俸禄并不少,他们是以前养下的习惯,至今没有改。   这一次,不少人都觉得地都被染红了,鲜血渗进泥土里,鼻尖全是血腥味。   那些被抓住的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跪求士兵们。   可是没人听他们的。   一个个被拉出来,一个个被砍头。   每一个被砍头之前,都有人在旁边唱读他的罪过。   一旦唱完,人头就落地了。   这次之后,有不少人出逃,林渊没有叫人去管。   他们怕他,也该怕他。   林渊坐在高处,脸色无人能够看清,连宋石昭都不敢说话。   他也劝过林渊,让林渊徐徐图之。   可林渊却说:“我缺匠人,缺更多的读书人,缺会种地的人,唯独不缺想发财和想做官的人,我不在此时确立秩序,难道还要等他们不怕我的时候去确立吗?”   宋石昭听完就明白了。   林渊不怕别人怕他,他更怕别人不怕他。   君王的仁慈,应该像雨露一般洒向百姓。   君王的愤怒,应该像雷霆一般让人畏惧。   林渊早就用仁爱收拢了百姓,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愤怒震慑阴暗处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们没有逃,正相反,他们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该杀!”   “南菩萨这么做,自然有南菩萨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南菩萨更厉害吗?”   “南菩萨做什么,难道还要给尔等解释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   宋石昭在街头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没有想对。   他一直以为,林渊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个领袖。   现在看来,他已经被百姓神话了。   在百姓眼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   只有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要杀人,必然是那人做错了,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姓们会自行解释,自圆其说。   因为林渊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们眼里,也不是人。   而是神。   宋石昭发现,林渊变了,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去把握人心。   他之所以砍那么多脑袋,就是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么做,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   “看来还是我太蠢了。”宋石昭自言自语,自嘲一笑,“自以为聪明。”   宋石昭叹了一声:“天下大势啊……”   ——   周福站在地牢里,他手里端着茶,看着这些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商人们,这些人跟他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利益,他们大约拿到了不少好处,把高邮的粮价抬得快跟黄金一样高了,百姓们看到这么多钱,自然会卖粮。   等到百姓们拿不出粮了,南菩萨只能开仓派粮,粮仓的粮食再多,也受不了这样的恶意买卖。   谢自常也在看这些人,准确的说,商会所有的商人都来了,他们来到大狱,看着这些曾经给他们送礼,纳拜山头的人,心情都很复杂。   被关在牢里的商人们哭求:“周会长!我们是猪油蒙了心,被奸人利用!周会长救吾等啊!”   “周会长!赵某愿将身家全赠与周会长,一文不留,周会长救我!”   “我家还有待哺小儿,饶我一命啊!”   ……   周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转头冲着商会成员们说:“都警醒一些,莫要叫他们成了我等日后的下场。”   有成员小声问:“全都要砍头吗?”   砍头二字一处,牢里的商人更疯魔了。   周福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行商最重,便是审时度势,命都没了,哪里有钱挣呢?”   “你等错在分不清形势,这错,足以要你们的性命了。”   周福又对成员们说:“从今日起,不能有一粒粮食流出去。”   成员们:“是!”   对林渊而言,金银珠宝的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   他甚至叫人去外头买粮,但他不能允许泰州三地的粮食流出去。   这么多脑袋一掉。   商人们再不敢自以为是,全都老实多了。   从那天起,林渊治下的三地,无一粒粮食流出。   百姓们卖不出粮食,却也不生气,每日都有人在街上敲锣,解释商人们高价买粮的原因。   一连解释了六七天,便是无知小儿也能重复出来。   “可见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读书人们聚在一样谈论。   “到时候我们没粮了,南菩萨自然要开仓放粮,然后呢?”   “不必外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完了。”   “百姓愚昧啊!”   “正因为百姓愚昧,南菩萨才更要为他们考虑。”   “天下百姓,又不是都如我们一样读书识字,知晓道理。”   也有读书人不说话,他们家之前也是卖过粮的。   如今知晓了南菩萨的顾虑,他们深觉羞愧,他们竟然与愚昧贱民一般,都被暂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差点就铸下大错!   “也不怪百姓!怪那些商人背后之人太过阴险狡诈!”   “百姓若都聪明,还要官干什么?”   “正是!”   为了让百姓们放心,林渊自己叫人去收粮,这些粮食都作为军粮,百姓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自然想换成钱,林渊也知道他们的需求,他出的价也不少,为了维持本地的粮食市场,他自己高价收粮,又让商人们低价卖粮。   有粮食的用粮卖了钱,没粮食的又买得起。   但这样一来,林渊的手头就有些紧了。   好在有兴化盐场,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盐不是粮食,人们没了粮食会死,没了盐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外头的盐价怎么样,林渊并不在意。   林渊此时正看着跪在议事厅中间,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小吏,林渊当时手里无人可用,见这人还算清醒,便升了他做县令。   这人在下头瑟瑟发抖,他当本不敢贪的。   但是后来……他想着以前的县令,总是能锦衣玉食,仆从无数,他也想过那样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小小的贪一点,没人发现,他贪得就越来越多,等知道害怕时,就已经收不了手了。   但他一直心存侥幸,那么多县令和官,肯定也有人跟他一样,上头的大人们查不到他。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毒。”   他听见南菩萨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小人……小人……”他想辩解,想为自己开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辜负了我。”他又听见南菩萨说话了。   他的头埋得很低,他不敢抬头。   “拖出去,斩了。”   这一句,定了他的生死。   “大人!大人!我知道还有哪些人贪!大人!饶我!”   仆从们把他拖了出去。   刀哥也在议事厅,他奇怪道:“此时说他还知哪些人……”   林渊却打断了他:“散了。”   最先离开议事厅的是林渊。   刀哥不明所以。   既然能抓到更多的贪官,为什么不抓?   把这人杀了,那些贪官不就抓不住了?   最后还是朱元璋给他解惑。   “东家杀他,只是为了给那些贪官们看看而已,现在要忙得太多,把那些人全杀了,下头的人拉得起来吗?”   “东家此举,就是告诉那些人,他不追究了,但凡是脑子没事的,自然就会收手。”   朱元璋看着门口:“等事情忙完了,才有时间料理他们,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不过是让耕牛,再耕几亩地罢了。”   刀哥:“……”   兄弟你说啥,我听不懂!   不过刀哥装模作样地点头,装模作样的露出高深的笑,装模作样的笑道:“不愧是东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称呼林渊为四弟了。   杀官的动静比杀商人和小吏的动静大。   “说是辜负了南菩萨的信任。”   “那可真该死!”   百姓们拍手叫好,他们并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但辜负了林渊,那就该死。   ——   陈柏松忙着练兵,纳哈出率领的元兵已经在路上了,根据探报,这一次朝廷可没有吝啬,无论是军需储备还是粮食,都比以往的多,可见朝廷对他们的重视,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这一战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哪怕来日东山再起,也比不得今日。   陈柏松手下有三名将领,有张士诚,李伯升以及冯信,这三人都是陈柏松的心腹。   陈柏松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莫名懂得御人之道,他并不偏信谁,也不过分重视谁,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下属,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他只需要听命于林渊,对林渊一人效忠就够了。   别的,他都不管。   他派出了一小队人马,沿路给纳哈出找麻烦,这样做并不能让纳哈出损失多少兵力,他只是要让纳哈出的士兵们疲惫劳累。   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数量不多,靠双腿跋山涉水,本来就疲惫不堪,只需要再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等他们到高邮的时候,战力会缩减不少。   而他们这边的人,却都精神抖擞。   士兵们也知道朝廷派人来了。   “朝廷派人来又如何?我们怕他个奶奶腿!”   “就是!我看啊,朝廷全是一群软脚虾,屁用没有,上回打常熟,再上回打高邮,我也没见有什么难的。”   “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是朝廷的人马。”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就杀多少人。”   “里头还有不少汉人。”   “一群忘祖的。”   士兵们坐在一起吃饭,他们吃的简单,但是量大,能够吃饱,以前都是狼吞虎咽,现在竟然也斯文了一些,许久没有饿过肚子,他们的体力和体格都增强了不少。   “反正这个兵啊,只有在南菩萨这边当才有意思。”   “我再杀十个,就能升排长了!”   “你就这点志气,我杀二十个,还能得一套房子!”   他们吃饱以后能休息半个时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摸着自己的肚皮,都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   在这里当兵,他们的军饷养得活家里人,还能存下不少,就是伤了惨了,也能退去做工,哪怕做不了工,南菩萨都养着他们。   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就图那一口吃的吗?   不就图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要他们多杀一些敌人,就算是废了,也能过好日子。   士兵们看着蓝天,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觉得那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们里头的人,不少都娶上了老婆,在军营外头有家。   有些孩子都生了。   为了得来不易的家。   他们也会拼命,哪怕死了,南菩萨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会成为烈士家属,受人尊敬。   这样就够了。   他们就能从容的走上战场,用性命给他们身后的人开辟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说一下,这篇文是**来着……不是无CP,虽然无CP的呼声很高来着,但还是有CP的,只是感情戏肯定没有感情流的文多,最近主角挺忙的,所以谈情说爱得稍微等等,等他能喘口气。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也不用为了CP争执,觉得无CP很好的读者也是因为肯定七七的剧情,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63章 063   这是三子第四次打仗了,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小班长,他在上次打仗的时候被敌人破了相, 脸上有一道疤, 疤痕狰狞, 女人们见到他都不敢直视, 三子也很难过, 他一直想找个媳妇, 再给他生一个胖娃娃,自从被带到土匪寨子里以后, 他就跟家人失散, 后来被南菩萨带走, 他又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可惜破相之后,奔头又没了。   好在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 她看不见他长什么样, 他也不在乎她是个瞎子,三子还用自己存下来的所有钱买了房, 休息的时候会回家和女人一起过日子。   昨天上峰告诉他, 他可以回去跟自己的家眷道别。   然后他就把自己藏钱的地方告诉了女人,还告诉她,如果他回不来了, 而她又怀了他的孩子的话,他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来,可以放到慈幼院,他是军人, 南菩萨说过,他们如果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家眷会得到应有的照顾。   南菩萨是不会说谎的。   女人答应了他。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女人有没有怀孕。   不过三子总是感觉,女人的肚子里一定孕育着自己的孩子,他的血脉。   然后三子走出家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不敢回头,他害怕一回头,他就不能再上战场了。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   作为一个小班长,三子管着十个人,他们都带着头盔,穿着藤甲,手里拿着重新打磨过的锋利的武器,集合完毕之后,他们和大部队一起离开了高邮城内,走出了城墙,三子每一次上战场都会害怕,都第四次了,他还是没能习惯战争。   走出城墙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多好的城墙啊,一定很坚固。   他的女人在城里一定可以活得很好,说不定她如果有了孩子,不会把孩子送去慈幼院,而是自己养育呢?孩子总归要跟在父母身边才好。   如果……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的话,他希望下次打仗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行军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很沉默,军纪严明,步伐稳重。   三子看到了不远处的大军,那是朝廷的军队,他只能看到前面的人戴着范阳帽,别的就看不见了,他听见战鼓声,听见马蹄声,听见前方将领的怒吼声。   然后——   开战了。   三子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冲出。   他的长刀陪伴了他几场战役,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或许也沾过他自己的。   三子双手握刀,把刀捅进了敌人的肚子,然后斜斜的一拉,敌人的肚子被划破,肠子掉在了地上,三子举刀,再次像旁边的人砍去。   但是这一次,敌人的头上戴着范阳帽,他听见刀砍在铁皮上的声音。   敌人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胸膛。   就算穿着藤甲,也不是万无一失,敌人的力气很大。   三子感觉到对方抽走了武器,然后朝向他身旁的同袍。   他扑倒在了地上,三子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胸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有点冷,三子躺在地上想,他用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旁边的还在厮杀的人,他却能够看着天上的白云,他又想起了自己还没去土匪寨子,没当士兵之前的日子。   他的爹娘还在,家里虽然穷,但是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那可真是好日子啊……   早知道真的会死,他就不叫女人生孩子了,没爹的孩子,多可怜啊。   三子死了。   他的眼睛还直直的看着天空,至死都没有闭上眼。   他死前一定有什么想说的话,却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了。   ——   陈柏松冲在最前方,跟敌军的将领战在一起,他手里拿到□□,挑落了对方手里的刀,陈柏松毫不畏惧,他似乎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他的双眸平静无澜,冷静异常,他看着对方的动作,出手之前就知道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做。   而正在跟陈柏松对战的纳哈出正咬着牙,此时的纳哈出也还是个年轻人,他虽然年纪轻轻就是万户,也奉朝廷之命去围剿过叛匪,但这样规模的大战他也是第一次经历。   纳哈出也知道,眼前的敌人并没有任何花架子,他的每一击都是想要自己的命。   而最让他想不到的是,叛军当中,这泰州这三州几乎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没有称王,也没有国号,如果不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逃往这里,汇聚了民心,朝廷根本没有精力来对付他们。   甚至朝廷都认为,他们之所以能攻下这三州,完全是因为这三州的兵力本来就少,靠得完全是运气。   可现在,纳哈出知道,这跟运气并不沾边。   泰州的兵很强健,令行禁止,他们拥有朝廷的军队都没有纪律和作战能力。   没有将领不想要这样的兵。   更何况——他们还悍不畏死。   凶狠的如同饿狼。   纳哈出一边躲避和反击,一边观察着战局。   虽然不明显,可他们这边已经出现了劣势。   敌人的一支小队从侧翼突进来,打开了一条路,就像被一把长刀忽然贯穿。   那是一对骑兵,就连马的头部和四肢都被铁皮打造的盔甲保护着。   马身上的士兵们穿着成套的盔甲,甚至连脸都没有露出来。   纳哈出深吸了一口气。   可就是这口气!   纳哈出被挑落马下,陈柏松的枪头对准了纳哈出的脖子。   只要陈柏松再往前一分,枪头就能刺穿纳哈出的脖子。   “投降。”纳哈出听见骑在马上的男人对自己说。   纳哈出脸红脖子粗,额头暴起青筋,他怒吼道:“杀了我!”   陈柏松刺穿了纳哈出的脖子,旁边的亲兵连忙上前砍下了纳哈出的头。   他们已经彻底跟朝廷撕破脸了,所以留下纳哈出的命没什么意义。   只是纳哈出虽然死了,但纳哈出手下的将领们依旧在热血奋战,士兵们也不知道统帅现在已经没了头。   陈柏松率领着一支小队,继续向前方突进。   他在前进的时候看了一眼天。   天是血色的。   红霞让整片天空看上去像是充满了血雾。   ——   得知纳哈出死讯的时候,林渊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他虽然知道自己改变了原有的历史走向,可是完全没想到本该寿终正寝的纳哈出竟然死了,而且死得一点都不轰烈,他就那么平凡的被陈柏松杀了,平凡的被士兵砍下了头。   嗯……这颗头正被摆在林渊面前。   一颗非常年轻的头颅。   也很英俊。   林渊说道:“战事结束之后,把他安葬了。”   这颗头还有用,他们要把这颗头挂在城墙上。   虽然残忍,但必须这么做。   这场仗打了一个月,纳哈出死后,他手底下位子最高的人接替了他的职务。   好在高邮的粮食足够,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敌人抵挡在城墙外。   百姓们在城墙内瑟瑟发抖。   吴月莲带着女人们在城墙边上搭起了帐篷,跟着军医一起照顾伤患,她们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也不知道洗澡是个什么滋味,全身上下都是血污,走近了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可是没人嫌弃这股味道。   这些味道,来自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或许死了,又或许活了下来。   第二十天的时候,有百姓报名参军了。   他们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他们知道,伤兵明显变多了。   “你去参军啊?我也去,你等等我。”有人在家门口冲正要离开的邻居说。   邻居只能停下来等他。   最先参军的是没有家眷的人,他们没有妻子儿子,也没有父母,作为流民来到高邮,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能够吃饱穿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朝廷打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害怕,他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哪里也不敢去。   直到——   他们看到了奔赴城墙的女人们。   她们那么柔弱,有一些还在发抖,却坚定的朝着城墙走去。   没有一个人后退。   “难道我连女人都不如吗?”第一个跟着女人们身后前往城墙的是一个打铁铺的学徒,他已经四十多了,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他去当了打铁铺年纪最大的学徒,去城墙之前,他还拿上了自己亲手打造的长刀。   有了第一个人,陆陆续续的,男人们走了出来。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哪怕没有家人,但是他们都怀揣着希望。   这里是他们坚守的地方。   吴月莲正在帐篷里照顾伤员,帐篷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即便她已经努力让帐篷保持干净了,人手总归是不够的,她用干净的布条给伤员包裹伤口。   这个伤员伤得不算太重,手脚都没有断,伤口也没有见骨,他稍微包扎一下,再吃点东西,就又要出去了。   下一回,她可能还能见到他。   也或许见不到。   吴月莲给他包扎好以后,转头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了。   她为最后一名伤员包扎好以后,冲出了帐篷,跑去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忍不住大哭失声。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为什么这么难?!   可是哭过之后,她依旧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她的工作。   一个月以后,敌人终于撤退了。   整个高邮的人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劫后余生的滋味。   原本六万人的林家军,经过请点之后,只剩下三万出头的人数。   敌人的损耗不比他们少,准确的说,他们这边死了三万人,对方无论如何都死了六万人,但是对朝廷来说,六万人很快又能征到——不管是抢还是挣。   可是对林渊来说,失去三万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即便他们这次给了朝廷迎头一击,但下次呢?   只是出乎林渊意料的是,不少男人们在战争结束后都参军了,他们有些是农民,有些是小摊贩,有些甚至是刚来不久的流民,他们放下手里的镰刀,锅铲,走向了军营,拿起了武器。   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准备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不止是高邮,泰州和常熟,也有壮年男子参军。   一周的时间,林渊的军营得到了五万新兵。   拿到人数报告之后,林渊那晚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房梁,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必须以坚强示人的林渊翻了个身,眼角流下了眼泪。   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   这么轻易就化为了尘土。   或许在史书上会记载,哪里出现了战乱,双方各死了多少人,会记下战功赫赫的将军们,却不会纪录这些普通人。   决定一个朝代生死的并不是大人物们,正是这些连名字都没人得知的普通人。   林渊一直觉得自己也是普通人。   他在现代社会疲于奔命,为了生活丢弃健康,经常熬夜,甚至偶尔会觉得,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过劳死。   林渊握住了手,把手紧握成一个拳头。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而现在,他有了。   他想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吃饱穿暖,想念书就能念书,想做工就能做工。   他想让那些哭泣的脸庞重新露出笑容。   怀着这样的念想,林渊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   战争结束之后,高邮很快恢复了生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小摊贩们再次走上了街头,孩子们也被家长放出了家门。   问题在于——慈幼院的孤儿更多了。   不过这些孤儿并不是战死的士兵们的孩子,士兵们保护住了自己的妻儿,他们的孩子有母亲。   而这些孤儿,大部分都是捡来的。   对,捡。   巡逻队经常会在附近巡逻,有时候也会出城,他们会捡到村寨里的孩童,或是在路上流浪的孤儿,这些孩子就这么被带到了高邮。   废弃的慈幼院也重新有了人气。   这次战争过后,他们又捡到了不少孤儿。   没人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到这儿的,他们其中甚至有不少话都说不清楚。   年纪最大的也才六岁,只记得父母带自己赶路,然后有一天,父母就倒下了。   他再怎么叫喊,也没能把他们叫起来。   林渊抽空去慈幼院看了一眼。   现在在照顾孩子们的是女人们,大部分都是生育过的女人,她们会把自己的孩子也带过来,这样就不会在工作的时候惦念自己的孩子们了。   慈幼院的粮食基本都是商户们捐赠的。   除了粮食以外,商户们还会捐赠一些布料和玩具。   虽然这个时代的玩具十分简陋,但是对这些孩子而言,这些玩具是他们人生中见过最奢侈的东西,虽然能吃饱,不受冻已经很奢侈了,但是玩具跟那些的意义都不一样。   孩子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其实比大人们强得多。   一旦环境陌生或者变得危险,再调皮的孩子都会变得听话懂事。   任性骄纵,那是只有被宠爱的安全的孩子才能干的事。   林渊走进孩子们平时玩耍的大房间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互相追逐的孩子们,他们还不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慈幼院的女人们都有一颗慈母心肠,没有告诉过他们,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照顾他们的女人就是他们的妈妈。   而他们有十多个妈妈。   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母亲最多的孩子了。   连女人们自己的孩子,都以为这些突然出现的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们的关系很好。   林渊让跟着自己的仆从离开了,女人们都很惶恐,她们看着林渊的目光中带着敬畏,如果简单点来说,就是又爱又怕的目光。   林渊冲她们笑了笑,做了手势,表示让她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然后她们就看着林渊走向了那群孩子。   女人们在心中祈祷,孩子们一定不要做什么触犯南菩萨的事。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不知道林渊是谁,只知道来了一个陌生人。   还有胆子大的小孩奶声奶气地问他:“你的胸好平呀!”   因为他们日常接触的只有“妈妈”们,他们以为能来照顾他们的都是女人。   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很像男人的人,应该也是女人。   作为一个女人,他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没有胸!   林渊笑了,他对孩子们说:“我这里有糖,要不要吃?”   然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布袋,里面放着的是奶糖,现在的奶糖出产不多,大部分都是供到军营里面去,奶糖是可以提供能量的,而且是甜的,不管大人小孩都很喜欢。   孩子们怯怯地看着林渊。   不过很快,对糖的渴求击垮了对陌生人的恐惧。   孩子们朝林渊围拢过去。   女孩小声问:“大人,能给我们糖吗?”   林渊拿出一颗奶糖递给了女孩。   小女孩舔了一口,发现确实是糖以后,仰头朝林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谢谢大人!”   “妈妈”们教过他们,有人给他们东西,或者要让别人帮忙的时候,一定要说“请”和“谢谢”。   林渊伸出没有拿奶糖的那只手,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   这些幼小的生命,总有一天会成为世界的新支柱。   这一天林渊都是跟这些孩子们一起度过的。   这些孩子们不知道林渊的身份,他们度过最开始的陌生期之后,在跟林渊混熟了以后,他们还给林渊看自己的宝贝。   有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已经快要枯萎的花。   小男孩有些难过的说:“这朵花最漂亮。”   可惜快要枯萎了。   林渊就教他把花做成标本。   女孩们还让林渊看她们踢毽子,踢得可好了,她们头上的小辫儿跟毽子一样上下飞舞。   “大人。”孩子们围坐在林渊身边。   天已经快黑了,入夜以后,孩子们就得睡了。   “请给我们讲故事!”他们提出了请求。   林渊给他们讲了“龙珠”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他们家在一个地主手里干活,地主对他们很不好,家里总是没有粮食,弟弟妹妹还被饿死了,这个孩子是家里的老大,他只能在干完活以后去河里摸鱼。   有一天,他摸到了一颗珠子。   那颗珠子可真漂亮啊,男孩把珠子拿回了家。   然后他把珠子藏在了米缸了。   结果第二天,米缸里盛满了米!   男孩一家吃上了饱饭,他们发现,只要把珠子放在粮食里,粮食就会源源不断的变多。   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这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但他们的邻居把他们把他们告给了地主。   说他们偷地主的粮食。   地主也发现,他们家并没有偷粮食,就这么顺藤摸瓜的,地主发现了那颗珠子。   他让这家人把珠子交出来。   就在男孩再次去摸鱼的夜里,他们一家人都被杀了。   只有他逃过了一劫。   天亮以后,男孩回家,珠子一直被他随身带着,因为有珠子在,他就可以在水里待更长的时间,抓更多的鱼。   他看到了父母的尸体。   他被发现了。   男孩被逼到了岸边,无数曾经的乡亲们站在他面前。   地主也凶神恶煞的看着他。   他们都在逼他交出这颗珠子。   无路可走的男孩,最终吞下了那颗珠子。   然后——他变成了一条龙。   龙在天空盘旋,天上下起了大雨,有人说那是龙的眼泪。   它飞走了,再也没有回去。   听完故事,有个孩子小声说:“这个故事好悲伤。”   “他为什么不把地主和那些乡亲们都吃了呢!”   “就是!坏人没有得到报应,这个故事不好!”   林渊微笑着去揉离他最近的孩子的头,他说:“因为他是龙啊。”   孩子们十分懵懂,不明白林渊在说什么。   林渊:“早点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们,来,跟叔叔说再见。”   孩子们朝林渊挥手,对林渊说再见。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想起今天的经历,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里头有人被南菩萨摸过脑袋,有人在南菩萨的腿上坐过。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渊的离开,让女人们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们担惊受怕一整天,都快吓死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吴月莲吗,那个自动请缨想去探查消息的女孩子。   她活下来了。   那个贪生怕死的三子,为了老婆和不知道有没有的孩子死了。   写的时候七七也很不忍心,总觉得三子是活生生的人,是随处可见的,想要活命,胆子小,想过好日子的人。   但战场上死掉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真有投胎循环的话,希望在战乱中死去的人们都可以投胎到和平的年代,过好日子。   以及“龙珠”这个故事不是七七瞎编的,是七七小时候睡觉之前,外公给七七讲的民间故事,可惜七七记得的故事不多了。 第64章 064   击退了朝廷的大军以后, 林渊得到了这一年来最好的消息,土豆和红薯都收获了, 经过一年多的培育和种植, 终于迎来了大批量的收获, 从这一年起, 他们将不会再缺粮食, 也不会有人再饿肚子。   与此同时, 湖州和松江的百姓来献州了,说起来, 湖州和松江其实并不太缺粮食, 但无奈于朝廷的税收越来越高, 百姓们不堪其重,他们毫无组织, 毫无纪律的发动了叛变。   然后……   他们就懵逼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把大户们弄死以后,他们把粮库和大户们的粮食瓜分了, 可是即便这样, 百姓也太多了,实在太多了,分了粮食没多久, 他们又开始挨饿,地里的收成也不是见风就长,不可能今天种下去,明天就能收获。   所以听说南菩萨他们种出了“神粮”以后, 他们一番商量,就颠颠的跑来献州了。   而且还似模似样的写了文书,虽然上面的字看起来就像小孩写的一样。   大意是“南菩萨是上天选中的人,我们需要南菩萨来指引我们,统领我们。”   翻译一下大约就是“我们没粮了,求您快来救救我们。”   林渊:“……”   宋石昭在旁边干笑:“可能是真的?”   林渊:“叫探子先去看看,若是真的,便少了我们的麻烦,若是假的……”   他冷笑了一声。   探子去了,打听来的消息跟文书上的差不多,因为百姓们把官员小吏和大户们都杀了,所以这两地十分混乱,没了秩序,杀人抢劫越发常见,甚至不少人开始往外逃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他们为了活下去杀了上头的人,本来以为这样就可以过得幸福一些,没有想到杀了头上的人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   林渊喝了口茶,对宋石昭说:“再让他们乱一乱。”   宋石昭笑道:“这是自然。”   林渊很冷静,冷静的有些不像他了,他可以冷静的分析利弊,冷静的分析怎么做付出的代价才最小,然后他对宋石昭说:“我们也许久没跟外界打过交道了。”   宋石昭动作自然的斟茶,嘴角带笑:“正是。”   “徐寿辉……”林渊摸摸下巴,“送他样大礼。”   宋石昭这才抬头问:“送什么?”   如今的徐寿辉正在艰难的抵抗元军,很快就会败北。   林渊笑道:“送块玉玺过去。”   宋石昭的手一抖,茶壶都险些掉在地上。   林渊:“先生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需要补钙了?   宋石昭声音艰涩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玉玺在皇宫里。”   林渊无所谓地说:“那就造一个。”   宋石昭:“但凭大人吩咐。”   离开书房的时候,宋石昭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从未感觉这么兴奋过。   他太想看看徐寿辉收到玉玺时的表情了,作为一个刚造反就称帝的人,他根本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玉玺,既是拉拢,也是投诚,徐寿辉的野心会更加膨胀。   当野心无处安放,他就会自取灭亡!   “天气可真好啊。”宋石昭负手而立,他的背挺的笔直!   路过的二两看着宋石昭站在原地发神经,不明所以,端着饭菜走进了书房,林渊最近时常在书房用餐,二两也就都在书房伺候,有时候林渊除了处理政务,还会写大字,经常一写就是一天。   “少爷,宋主管是怎么了?”二两小声问,“他一个人在外头自言自语,像是魔怔了。”   林渊看向餐盘,今天的午餐很丰盛,蒸红薯,土豆烧肉,外加一碗白米饭和豆腐汤,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已经接连吃了一个月的红薯和土豆了。   不过百姓们的热情依旧高涨。   红薯吃起来甜甜的,糯糯的,在缺少甜食的百姓看来,又能填饱肚子,产量又大,有好吃的红薯比土豆好多啦!   他们觉得自己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林渊现在的厨娘还是四娘,四娘又找了个男人,是个切菜的伙计,人看起来很老实憨厚,脾气也好,喜欢小孩,没和四娘在一起之前就对狗子很不错。   因为总在一起干活,两人就看对眼了,也没有办酒席,只是请厨房里的人吃了一顿,就搬到一个屋子过日子去了。   生活安定下来以后,人们才会想着成家。   林渊吃完了午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他只有中午这一小会儿时间清闲。   不过自从砍了一批脑袋以后,藏在暗处的苍蝇们都安静了不少,不再在他的耳边嗡嗡嗡了。   杀人立威是有用的,虽然不能持续多久,等时间一长,许多人又会忘记之前被砍的脑袋,重新活动起来。   到时候估计又要掉一批了。   ——   “娘,今天吃烤红薯吗?!”放学回家的孩子迅速的跑回家,他的脸上还带着墨汁,手上牵着妹妹,兄妹俩蹦蹦跳跳的跑回来,沿路上还拔了一些野菜。   女人捧着一个大肚子,温柔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冲他们笑道:“吃红薯饭。”   孩子们尖叫了一声:“今天有肉吃!”   女人也笑:“你们爹表现的好,挣到了一刀肉。”   孩子们信心勃勃地说:“我下次月考会考第一的!”   月考第一的话,也能得到一刀肉和一只鸡。   是肥肥的鸡,还有很多油。   女人:“他爹!吃饭了!”   在后院砍柴的男人这才直起腰来,他蹲下抱了抱两个孩子,很有些骄傲的说:“今天吃肉。”   两个孩子笑着:“娘刚刚跟我们说啦。”   在饭桌上,男人给女人夹了肉:“你双身子,多吃些肉。”   他自己干吃红薯饭,偶尔夹一筷子沾了油的菜。   女人低着头笑。   孩子们也发现了,撒娇地说:“爹,也给我夹肉。”   男人有些窘迫,但还是给孩子们夹了肉,宠爱地说:“肉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孩子们吐吐舌头,香喷喷的吃起来。   他们中午可以休息一个时辰早去上学,这一个时辰他们会呼朋唤友的去玩耍,整条街的孩子们现在都在学校上学,彼此都认识,午休会一起去空地上蹴鞠踢球,这是贫民游戏,只需要一个球就够了,这个球还是男孩的爹做的。   他是个匠人,用竹条编织成球,里面填上破旧不用的废布,外边用小块皮子缝好,他的针线活比他妻子还好一些。   孩子们在空地上发出快活地欢笑声。   有时候下工的大人们也会加入进去,不过明显会让着孩子们。   高邮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按时上下工,每个月月底结工钱,偶尔能吃上一顿肉,他们希望能一直在南菩萨的治下生活,永远过这样的好日子。   这样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孙子,他们的后代就能一直这样生活。   入冬以后,林渊接受了湖州和松江的投诚,毕竟入冬以后就不像秋天一样好歹还能找到吃的。   而林渊派人过去接收的时候,这两地的百姓已经饿了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任何抵抗,林渊的政令也没有任何阻碍的实施了下去。   而他的接收,是全面接收。   这两地带领百姓起义的头目被收编了。   他们的人也被打乱,编进了林渊的军队。   虽然他们都任了营长,可手里没了实权,原本的人也无法抱团。   林家军的人数更多了。   而湖州和松江的土地种植最多的就是土豆和红薯。   难得有一个不用为食物发愁的冬天,林渊也终于喘了口气,可以放慢脚步了,过年的那天,林渊置办了酒席,宴请了得力的下属,以及他自己的家人。   林老爹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逢人就吹自己这辈子干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林渊。   如今的林老爹什么也不用操心,除了不能作奸犯科以外,林老爹几乎过上了太上皇的日子。   不过林老爹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儿子现在的位子,也知道自己不能狂妄自大,更何况他夫人还在旁边瞧着他,他就更不敢胡乱动作。   有不少商人准备送他美人,这些美人都被林渊收下,然后派去做工,林老爹得知的时候还十分遗憾。   不过毕竟是儿子干的,他也只能用目光表示不满,别的什么都不敢说。   在林老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害怕自己的儿子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在林渊面前完全端不起身为父亲的威严。   有些时候,林老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做出了什么触犯林渊底线的事,林渊都会毫不留情的大义灭亲。   为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和如今的好日子,林老爹才不会去以身试法。   林渊送给徐寿辉的礼物也在入冬的时候送到了徐寿辉的手上。   徐寿辉的幕僚和他一起看着放在桌上的小木盒。   木盒非常漂亮,哪怕看不出木料是什么,也会觉得这木盒无比奢华,上面有镂空的花雕,雕刻着祥云和龙,反面则是凤凰,盖子上还刻着日月。   徐寿辉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硕,长相非凡,他问道:“送此礼的商人果然说是高邮送来的?”   下面的仆从连忙说:“不敢欺瞒陛下。”   徐寿辉摸了摸下巴:“倒是有趣。”   幕僚笑道:“那所谓的“南菩萨”想来也是发现陛下乃天命所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幕僚上手打开了木盒,木盒内还有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上头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此物非凡,屏退众人”。   徐寿辉冷笑:“装神弄鬼。”   “打开它。”   幕僚打开了这个小盒子。   打开的瞬间便瞪大了眼睛:“此物……此物!”   徐寿辉一把推开了幕僚。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里面的东西,他咽了口唾沫:“这玩意,不该在大都吗?”   大都便是元朝的首都。   幕僚已经跪下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是拍马屁的绝佳时机:“陛下真龙!日月不敢争辉!那南菩萨这是在投诚啊!”   徐寿辉却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不是真物。”   幕僚却说:“陛下不知,下官曾经打听过,如今大都的玉玺是假的。”   徐寿辉:“你何以得知?且不说此乃机密,便是那玉玺真是假的,便能证明眼前这块是真的?我瞧那南菩萨是以为我愚笨不堪,用此物辱我来了!”   幕僚小声说:“陛下,该称“朕”。”   徐寿辉:“朕还要你来提醒?”   幕僚又说:“陛下,此物珍贵,若那南菩萨是辱您,又何苦用此等玉石?想来他是想讨好于您。”   徐寿辉觉得这玩意是假的,但心里希望是真的,不过他觉得幕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自觉自己是真龙,真龙一出,伪龙自然要俯首,给他送礼的也不止是高邮,还有献城投奔他的。   “收起来。”徐寿辉说。   幕僚:“收进书房?”   徐寿辉:“收到朕的房间。”   幕僚低头,嘴角含笑。   如夜之后,幕僚回到自己的府上。   “蒋商还在?”他问自己的仆人。   仆人连忙说:“未走。”   幕僚去见了蒋商,而蒋光已经等他多时了,蒋光一见幕僚便做礼道:“赵大人。”   赵荣没什么表情,他看不起这些商人,不过对方给了他巨大的好处,只求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南菩萨的好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应了也就应了。   两人倒是寒暄了一会儿。   蒋光才说:“自从朝廷对高邮派兵之后,高邮如今情形可不太好了,若不是那南菩萨重金求蒋某,蒋某也不至于来此处走一遭。”   赵荣奇道:“不是打退了吗?”   蒋光叹了口气:“您也知道,那南菩萨是个软心肠,手底下原本就没多少兵,还四处买粮,就是个富家少爷,如今高邮那边只能强撑。”   “哦?”赵荣高深莫测的笑了。   蒋光也笑。   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对方信不信,之后会怎么做,也不管他的事了。   蒋正带着笑离开了赵府。   徐寿辉虽然有野心,但并不是个蠢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是个不错的领袖,他统领的红巾军行令禁止,军纪严明,不奸淫也不虏掠,每攻克一地,便将归属的之人登于户籍,余者无忧,深得民心。   不过徐寿辉最终死在了陈友谅的手上。   时运之事,从来说不清楚。   ——   “收下就行了,至于信不信,那倒不重要。”林渊说,“留一颗种子罢了。”   陈柏松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他在一旁看着林渊练字,他自己才刚刚脱离文盲队伍,不过写字实在难看,林渊为了叫他们传递消息方便些,就叫人做了炭笔。   没想到炭笔还挺受欢迎的,穷苦人家都愿意用,比笔墨方便,而且便宜。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字迹,忽然问道:“明年打哪里?”   林渊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陈柏松说:“刀不见血会锈,兵不杀人会废。”   他是认为长时间不打仗,手底下的兵就会失去战力,训练和打仗是两码事。   林渊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现在不能打,林渊写完一个“杀”字,用旁边的湿巾擦了擦手,才坐下对陈柏松说:“你带兵出去,不能穿甲戴盔,伪装成匪,周遭的匪徒寨子,你想打就去。”   陈柏松点头。   林渊坐到椅子上,他看着陈柏松,问道:“你不累吗?”   陈柏松每天都要带兵训练,虽然不用动太多脑子,但非常废体力,林渊却发现他精神很好,从没有显得劳累的时候。   “不累。”陈柏松也不说漂亮话。   陈柏松忽然说:“少爷,下头有人在问,您为何不成亲。”   林渊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无奈地笑道:“是啊,确实该关心这个了。”   人们总会操心这个,倒不是因为需要他娶个妻子,而是需要他的孩子。   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都能证明他的身体良好,证明他的生育能力。   无论是什么时代,人们都有生殖崇拜。   男性们追求粗长大。   女性们追求细腰小脚。   这都是有关于性的东西。   而现在的林渊没有孩子。   百姓们开始为他操心了,他们甚至想献女,把自己的女儿献给林渊,给林渊生孩子。   甚至有人还想让林渊跟生育过孩子的妇女在一起。   生育过健康孩子的妇女肯定也能继续生育这样的孩子。   林渊问陈柏松:“你为何不娶妻?”   按照陈柏松现在的身份,想要把他女儿嫁给他的人肯定也不少。   陈柏松:“总有一天,我会死在战场上,不必留下子嗣。”   林渊呼吸一窒。   他没想到,陈柏松把自己的未来已经规划好了。   陈柏松说:“我自幼没爹,不想我的孩子也没爹。”   “少爷,您该考虑了。”陈柏松说,“您要是有了孩子,我拼死也会保护他。”   林渊摆摆手:“再说。”   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没有做好当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准备,如果他真的要成亲,要生育子嗣,也得等安定的时候,他不想在兵荒马乱的时节,兵荒马乱的生下一个孩子。   上辈子的他是个孤儿,不过并不是父母早亡,他是被遗弃的,有遗传疾病。   健康的小孩大部分都会被领养,尤其是男孩,领养人排几年队都不一定能领到一个,而他无论多么乖巧,都不会有人领养他。   只因为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他的父母遗弃了他。   或许他该庆幸他父母是把他丢在孤儿院门口,而不是把他丢在深山老林里。   他觉得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一定会他所能给的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捧到孩子的眼前,无论是男是女,而他也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他还年轻,就算再过二十年,他应该也能让女子受孕。   现在生下孩子,对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   他或者她,从诞生开始,就会被各路势力注意,或许会面临危险。   林渊对陈柏松说:“若是有人再问起我何时成亲生子,你便告诉他,天下未定,无以为家。”   陈柏松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这两者有关系吗?然后又问:“这不是霍去病说的吗?原话好像也不是这个……”   林渊叹了口气:“我稍微改改,行不行?”   陈柏松还是没明白两者间的关系。   林渊直白的说:“你就告诉他们,天下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我治下的百姓都未能成家,待得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我才能成家。”   陈柏松:“哦。”   陈柏松又说:“但是……”   林渊打断了他:“别但是了,就按我说的去说。”   陈柏松摸摸鼻子,觉得少爷的脾气变大了,不过这是好事,上位者就该如此,他以前还担心少爷的脾气太软,如今看来,他这担心没必要了。   陈柏松喝了口茶,转移了话题:“这茶不错。”   林渊:“叫二两装些给你带回去。”   “最近不少人给我送礼。”陈柏松说道。   林渊点点头:“都送些什么?”   陈柏松:“金银珠宝,刀枪剑戟,还有……”   林渊:“女人。”   陈柏松颔首。   林渊:“你都收下了?”   陈柏松摇头。   林渊:“下回再有人送,你就收下,金银珠宝分给部下,女人给我。”   陈柏松瞪大眼睛,少爷刚刚不还说不成家吗?   陈柏松想了一会儿,又觉得送来的那些女人不算成家。   便点头说:“都给少爷送来。”   林渊:“……”   我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陈柏松:“但人有些多,您注意身子。”   直到陈柏松离开,林渊才反应过来陈柏松的意思。   他是觉得自己能把那么多女人……   这可真是一个神奇的误会。   但是现在把他叫回来解释,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算了,到时候就见分晓,不用这么麻烦。   直到——   陈半仙有天送了一盒丹药给他,做的漂亮极了,还用豆粉裹了一层,丹药看上去白白胖胖,非常可人。   送药来的人还说:“半仙说的,此物能叫南菩萨夜御十女。”   ……去他的夜御十女。 第65章 065   再次听见徐寿辉的消息是在次年三月, 天完的首都蕲水县城被攻破了,徐寿辉的得力部下彭莹玉战死, 徐寿辉只能带人后撤到黄梅县一带和元军打起了持久战。   此时, 已经是至正十四年, 得到的消息是去年年底的消息。   “刘福通那边情况倒是不错。”林渊笑道。   元军集结了几省兵力去对付徐寿辉, 足以证明元军对徐寿辉的重视。   不过在其他方面, 元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至正十二年, 三十万大军攻打刘福通所在汝宁府一带,结果屡战屡败, 损失惨重。   至正十三年, 十万大军来攻打高邮, 最后战败,损失了近六万人。   徐寿辉手里的人并不多, 可朝廷依旧没能把他一举歼灭。   朱元璋在此时说:“元庭力竭, 我们正可在今年再进一步。”   林渊冲他笑:“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如今已经占据了泰州,高邮, 常熟以及常州和松江, 林渊站在舆图前,冲众人说:“诸位来议。”   朱元璋和陈柏松的意见很统一,他们认为现在他们兵强马壮, 士气正盛,原有的五万兵丁已经新增到了三十万——林渊至今都觉得这个增幅十分恐怖,招兵的事是朱元璋跟陈柏松负责,这两个人在他面前没表现出能言善辩的一面, 但从这个人数来看,他们的口才一定很好。   或者他们帐里的幕僚都不错。   他们认为现在可以直接拿下平江路。   宋石昭却认为,与其只拿下平江路,不如两路并行,一路拿下平江路,一路就去拿下平江。   平江路是元朝的行政划分,其中包括昆山、常熟、吴江和嘉定。   平江则是一个单独的地方名称,也就是后世的江苏苏州。   刀哥听不懂,在一旁看手指甲,林渊看了他一眼,他就连忙说:“我都行,我不挑!”   一屋子人都笑了。   杨子安则说道:“我可领一路人马去平江。”   朱元璋:“我可前去昆山。”   陈柏松:“嘉定。”   刀哥:“……那,就只剩下吴江了?”   林渊笑道:“交给你了,你要是觉得不行,就跟他们说,叫他们跟你换换。”   刀哥挥手:“那倒不必。”   林渊把出战时间定在年末,也就是冬天。   虽然看起来这个时间不利于打仗,可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现在大部分的财政支出都在棉花的采购上,林渊没有让自己治下的百姓种植棉花,宁愿花钱在外头买。   他要保证百姓的食物来源,保证他的士兵有充足的粮草供给。   而冬天以前,他们必须得加班加点的做准备。   制衣坊现在忙得团团转。   女人们一天几乎有六个时辰在上工,这还只是基础,有时候甚至会超过七个时辰,如果在现代,一定会有人告林渊压榨劳工。   可在这个紧急时期,没有人会觉得辛苦,女人们坐在屋子里,免受外面寒风的侵扰。   到了夏天,屋子里还有冰盆。   古人早就会制冰了,硝石制冰这个手艺一直有,但是贫苦人家可没在夏天见过冰,好在林渊现在有不少硝石,他可不想在辛苦的劳动中还有人因为中暑出事。   他现在不想损失一个人。   士兵们要在室外训练,杨子安他们几乎每人都带队出去剿杀过山匪和土匪寨子。   大一些的寨子都没能逃过,现在林渊治下的地方,野外几乎遇不到什么危险。   商人们也越发喜欢到高邮来做生意,他们甚至不少人都带着丰厚的家资来高邮定居。   只要有人来,有人花钱,有人挣钱,经济就能发展。   钱大娘正在缝制棉衣,天气渐热,她穿着单薄的布衣,却还是觉得闷,额头的汗很快滴落下来,把棉衣的布料晕湿,好在只有那么一点。   就在钱大娘热得灌了一杯冷茶以后——说是冷茶,其实现在茶水放得再久都是温热的。   外头终于传来了女孩们欢呼雀跃地声音。   “冰来了!今天的冰来了!”   “我们那至少要三担!”   “得了,你那才几个人?我那三十多个呢!我得要五担!”   赶着牛车送冰的年轻人跟她们很熟,此时笑道:“姑奶奶们,饶了我,管事的说了,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的三担,十人以上六十人以下的五担。”   女人们讨价还价:“我那的姑娘们个头都大!”   “一个能顶三个!”   年轻人无奈:“那我说了也没用,管事的得扒掉我一层皮。”   女人们见管事的没跟着一起来,只能各自叫人领了冰回屋子。   冰一到,屋内的女人们就觉得凉爽多了,她们挽起长发,用木簪簪住,手底下的活也干得更快了些,每一个屋子都有一个女教,教针线活的和管人的,哪个屋子干得好,她能得到的奖励也多,但若是中饱私囊欺压员工,总管事那里就有匿名投诉箱,一旦查实,不仅要革职,还有可能蹲大狱,游街。   哪怕是为了脸面问题,都没人敢去干,尤其是女人们的脸皮比男人们薄一些,加上现在日子越来越好,女教的收入并不低,所以投诉箱至今还没有收到一封匿名投诉。   满屋子都是雪白的棉花和藏青色的布料,女人们的针脚收得很好,做出来的棉衣也越来越好。   以前的草绒衣被取代了,草绒毕竟比不上棉,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还有勤工俭学的孩子们给她们端茶递水。   “这日子可真好过。”钱大娘对身边的年轻姑娘说,“以前想都不敢想能过现在的日子,那时候吃都吃不饱,谁还在意冷热啊。”   年轻姑娘冲她笑:“我的工钱也能给家里买些冰。”   “你爹还好?”钱大娘问她。   这姑娘的爹年前跌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成了跛子,下不了地,也干不了重活,稍微走几步都疼痛难忍,好在她家娘俩都能挣钱,日子并不难过。   年轻姑娘说:“我爹现在能绕着院子走了。”   钱大娘叹了口气:“还好南菩萨来了,不然啊……”   姑娘也是一脸庆幸:“不然我这一家,早活不下去了。”   做工的屋子总是很热闹的,屋子里盘了炕,冬天比夏天好过,冬天的炕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就是废柴了点。   “吃饭了!”   到了用餐时间,女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也有正要收尾的还在干,她们三两成群的走出屋子,去食堂打饭吃。   现在她们吃得最多的是红薯和土豆,不过做法很多,她们最爱的是土豆泥,放点盐和酱,能当成饭吃。   菜是炒菜,有专门的油厂榨油,现在城外的地里种了不少油菜花,收了油菜花籽以后,供油量变得更大了,这些油厂的所有者基本都是商人,林渊没有直接垄断这些渠道,商人们要弄,随他们弄去,只要交税就行。   并且因为有商会在,所以林渊治下的地方油价都是一样的,没人恶意降价,也没有恶意哄抬。   至于他们卖到外头是多少钱,林渊不在意,反正税收好看就行。   这个世道还能买得起油的,基本都是大户人家,穷苦百姓还在为填饱肚子奋斗。   “这个好吃。”钱大娘对年轻姑娘说,“你才来不知道,这种野菜炒出来最香。”   年轻姑娘打了一盘野菜,又要了一碗土豆泥,然后打了红薯饭,跟钱大娘一起找空桌坐下。   吃饭的时候总是她们心情最好的时候。   钱大娘吃得很慢,她以前饿得狠了,以至于现在吃东西稍快一点肚子就不舒服。   年轻姑娘吃东西倒很快,她吃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浪费,要不是觉得不好看,估计连碗碟都要再舔一遍。   钱大娘吃惊道:“我看你这么瘦,竟这么能吃。”   姑娘的脸有些红:“总比别人饭量大些,惹您笑话了。”   钱大娘连忙说:“这有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要不是没得吃,说不定吃得比你还多。”   “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五了?”钱大娘忽然问。   姑娘点点头:“去岁满的十五。”   钱大娘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可许了人家?”   姑娘摇头,有些羞涩地说:“家里离不了人。”   她家要是少了她,光靠她娘一个人,支撑不起来的。   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再去补贴娘家,总要被人戳脊梁骨。   钱大娘连忙说:“我有个侄子,他一家来高邮的路上,爹娘没了,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俩撮合撮合,到时候叫他上你家门也行,只要你们有个儿子随他姓,给他家留个后,别的都跟你家姓。”   姑娘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择。   她以为她的未来,就是熬成一个老姑娘,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   钱大娘看着她的脸色,又说:“就是都随你家姓也行,我到时候再跟他说说。”   姑娘低下头,声音小很:“大娘,您夜里去我家吃饭。”   钱大娘连声道:“好好好,我下了工过去。”   姑娘家只有她一个独女,她爹赶路时伤了身子,再生不了孩子,早为这事愁得头疼脑胀,如今一听能有个上门女婿,生的孩子除了一个以外都随他家姓,她爹几乎立马就肯了。   倒是她娘谨慎些,问钱大娘:“不知那孩子人才如何?就怕我这姑娘性子软,若是招了个脾气大的……”   钱大娘:“我那侄子,是个顶实心眼的人,力气大,吃啥都行,话少,不是我自夸自擂,他如今在当铁匠学徒,他师傅都说了,明年他就能转正。”   她娘:“这般好的人才,我家怕是留不住啊。”   钱大娘笑道:“他爹娘都没了,如今一个人过日子,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有个家,别的不挑,人孝顺,郑娘子若不放心,我明日领你去看。”   她娘这才说:“还是要见见才好。”   姑娘一个人在旁边红了脸。   要是招赘,她就不用离开家了,能奉养双亲,还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刚开始的时候,招赘这事还不算盛行,毕竟时人都讲究养儿防老,儿子越多越好,哪怕大家一起饿死,那都必须要生儿子,生一个不是儿子,那就继续生,活到老生到老,非得要个儿子才行。   哪怕是现代,许多贫困山区和地方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为了生儿子,躲避罚款,就是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城里有工作的人都想尽各种办法生儿子。   只有经济更发达,社会更稳定,人们思想更先进,工作对男女更平等的时候,重男轻女的现象才会更少。   林渊还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学者的论述。   重男轻女最开始的原因,除了父权社会这个原因以外,那就是在古代,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男人生来力气就比女人大,他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来自于他们挣钱的能力。   而最不重男轻女的地区,原因是这些地区大部分不是农耕地区,他们大部分是靠手工业挣钱,手工业对男女的要求分化最低,女性也能挣钱养家。   经济决定了两性地位。   经济越发达,男女挣钱能力的区别越小,就越平等。   而高邮,现在男女的区别正在越来越小,因为女人们可以找到活干了,林渊也给了她们拥有私产的权力。   女人们一旦拥有了私产,她们在挑选伴侣的时候眼光也会变高。   而很多家庭,他们只有一个独女,所以很多人选择了招赘。   招赘风气盛行。   不过大约是为了让男人们不要太抵触,这种招赘一般是男人们不用改姓,生的孩子有一个跟着男人姓,皆大欢喜。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为了不让男人的孩子,也就是不跟着自己家姓的孩子得到全部家产,还做了规定,表示分家产的时候必须要尽可能平均,不能谁多谁少。   这股风最先是在高邮吹,然后就吹到了其他几城。   常熟的赵姓人家就是常熟第一个招赘的家庭。   赵父原本有三子二女,可三个儿子都夭折了,两个女儿也只活了一个,他自己也有五十岁高龄,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根就要断在自己这儿了,又没有亲戚,连过继都过继不了,要是抱养——他又觉着自家家财都给了外人。   女儿渐大,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他就常常睡不着觉,一宿一宿的闭不上眼,嘴角还长脓疱,干活也心不在焉。   他的工友见他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他也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思都说了。   工友就跟他说:“那你不如招赘,听说高邮招赘的人户挺多,到时候女儿生了孩子跟你家姓,就有根了。”   赵父:“这能成吗?”   自古就没多少男人愿意“嫁”去女家。   工友:“咋不能成,你看那些穷苦人家,生七八个儿子,养都养不活,你到时候给他家一笔聘礼,不就成了?”   工友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赵父却记在了心里,夜里睡不着觉,就跟自己的老妻说:“二娘也大了,该说个人家了。”   老妻:“我舍不得她呢……就她一个,想到她出嫁受婆家磋磨,我这心,就跟在火上烤一样……”   赵父眼睛一亮:“我也舍不得,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说,我们招赘如何?”   老妻有些害怕:“我们一家老的老弱的弱,要是招个不服管教的,那我们岂不是……”   赵父没想到这一茬,听老妻一说,也有点担忧,他叹了口气:“我明日去问问媒婆,听说有个媒婆刚从高邮回来,高邮招赘的多,她或许有辙。”   媒婆自然有辙,她笑着对赵父说:“这您甭怕,古有休妻,现有休夫,您家要是不满意,休了便是,这怕什么?再者说了,如今还有妇联,就是那个妇女联合会,他要是敢对您家女儿动手,就叫他下大狱,打板子,保管他老实。”   “高邮招赘的多了,先前就有一个休夫的。”   赵父吓了一跳:“那她还能找着不?”   媒婆:“咋找不着,这男人还不好找?”   赵父小声说:“不清白了呀!”   媒婆吃惊:“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清白值几个钱?那群光棍就没见过女人,嫌弃人家不清白,人家还瞧不上他呢,您说说,现在不缺男人,就缺女人。”   “以前还有两户合娶一家姑娘的。”媒婆眼看着能拉成一笔媒,自然滔滔不绝,“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便去给您寻摸一个,保证老实。”   赵父连忙说:“那就劳烦您了,还有……”   媒婆:“还有啥?”   赵父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能听见,才小声说:“器大才好,能生儿子。”   媒婆捂嘴笑:“那是自然,到时候我叫我家小子去瞧,保管您满意。”   于是“器大”的男人们行情一下就变好了,只要不是家里的老大,基本都愿意招赘,家里也同意,毕竟有聘礼拿,还不少呢!再说了,就是不招赘,家里那么多儿子,也娶不上媳妇。   儿子留久了,也能留成仇,还有一些无父无母的光棍,他们就更愿意了。   媒婆很快找好了人,领到赵父面前。   “这小子姓李,行四,为人最老实不过。”媒婆先是夸了一顿,又说,“他家不要聘礼,只要您家对他好些。”   赵父先是看对方的个子,再看对方的体格,虽然瘦,可不显得虚弱。   他小声问媒婆:“那物可看过了?”   媒婆也小声说:“我家小子看过了,说是有一指半。”   赵父满意了。   李四大约是猜到他们在谈什么,脸都红了。   他家有六个兄弟,如今日子虽然好过了,可娶不上媳妇。   连家里大哥都没媳妇。   这次媒婆上门,虽然是招赘,但他爹抽了几杆旱烟之后还是同意了。   他也害怕自家爹娘不肯,他今年都十八了,早到了想女人的年纪,再说了,家里兄弟那么多,他本来就不受重视。   虽说是“嫁”去别人家,可生了儿子还是有一个随他姓,而且也不用改姓,就跟娶媳妇差不多,只是不跟爹娘住罢了。   他家那房子,他娶了媳妇也住不开。   ——且不说娶不娶得上媳妇呢!   他们成亲也没大办,就请了亲戚邻里吃了顿饭,小两口就住进了一个屋子里。   李四对这个妻子很满意,她脾气好,钱挣得也不少,待他温柔体贴,也没有因为他入赘而看不起他。   他们成亲六个月,妻子就怀上了孩子。   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娃,妻子不顾父母的阻拦,叫男娃随他姓。   李四对妻子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常熟招赘的也更多了。   不过以前女人们怕被休妻,再苦再难也忍了,现在是男人们怕被休夫——要是被休了,入赘是别想了,能打听出来,娶媳妇?现在女人这么少,能娶的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   所以招赘的人家过得都挺不错的。   林渊知道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思想太落伍了——他是个男人,知道大部分男人的心理,他以为入赘这种事许多男人都接受不了。   但现在一看,竟然接受得都挺良好。   还有两男争一妻的,为了谁入赘大打出手,还是一家亲兄弟。   林渊明白了,他们已经想女人想疯了。   刀哥在旁边说:“咋没人来找我呢?”   刀哥愁眉苦脸,他说:“我也是个光棍啊!”   没人给他介绍媳妇,也没人找他入赘,他问林渊:“我这般的好男儿,竟入不得他们的眼?”   林渊:“……或是以为你有女人?”   刀哥:“……”   他似乎跟手底下的大兵炫耀过,说自己多受女人欢迎。   作为一个童子鸡,刀哥看起来五大三粗人高马大,再加上又是个将领,大伙都觉得他肯定不会缺女人,更何况刀哥自己也满嘴跑火车,就没差把自己说成阅女无数了。   天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   原本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听这个,全熄了念头。   毕竟除了刀哥,朱元璋陈柏松或是杨子安,看起来都比他靠谱得多。   刀哥:“……难道他们听不出我在吹牛?”   林渊看着他。   林渊冲他说:“真是凭实力光棍。” 第66章 066   秋收以后, 冬天的脚步似乎忽然近了,今年秋收的收获喜人, 粮仓被填的满满当当, 甚至还多建了十几座, 这些粮食足够百姓们饱食三年, 泰州的土地产量并不高, 就算是种了对土地要求最低的红薯和土豆, 也拼不过其他地方。   但对于泰州的百姓来说,往年的坏消息在今年看来并不怎么坏。   他们能挣到钱, 然后可以自己去买粮, 粮价并不高。   活下去并不困难, 也不用勒紧裤腰带。   王喜就是泰州一户人家的小儿子,他靠搬货维生, 商人们的商队到了以后, 会在当地找人卸货,搬到他们的库房里, 搬货按件计算, 王喜看起来瘦小,但力气很大,别人一天大约就挣个十多文, 他却能挣二十多文。   他奉养父母,还要养育子女,妻子现在在针线局做工,一个月工钱能有三百多四百文, 加上他的工钱,他们一家过得很好。   虽然累,但王喜累得开心,只有付出就能有收获。   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这天搬完货,王喜在商队管事的手里结清了工钱,他把这些钱藏在里衣里,用手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这才朝家走,如今家家户户都没几个人点油灯了,都换成了蜡烛,价格更便宜,也更方便。   平常这个时间回去,他的妻子还点着蜡烛,锅里热着红薯饭,等他到家收拾了才睡。   孩子们也会跟着妻子一起等他,虽然他再三说了不用等,可回家看到那一张张小脸,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满足。   穿过一条小巷,王喜抄近路回家。   这条小巷很暗,他走这条小巷许多次了,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小巷很黑,有时候月光比较亮,他还能看清前面的路,但今天月光被乌云遮住了,他只能按照记忆走过去,好在他的记忆总是很好。   在黑暗的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的蜡烛是点着的,王喜坐在那户人家的墙角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他搬了两个商队的货,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王喜准备站起来继续走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   “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   “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他们不知道现在这些贱民都快爬到大人们的头上了,再这么下去,那群贱民就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东西了。”   “这个所谓的南菩萨,才是心思最歹毒之人。”   王喜很聪明,他从小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总是能找到工钱给的最高的商队。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些人是干嘛的。   他们要造南菩萨的反。   他们要打泰州。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王喜站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手轻脚过,在踮着脚尖走了一截路之后,王喜发足狂奔起来,这个时间路上早就没人了,要不是他今天想多挣一些,也不会这么晚才下工。   王喜没有跑回家,他直接跑到了衙门。   衙门现在是一天到晚都有人值班。   王喜害怕极了,他觉得自己刚刚要是被发现,现在一定没了命。   他听工友们说过,说现在衙门有重点对象保护政策,他可以带着家里人搬进受保护人的宅子,附近都有兵,他就安全多了。   门房里的看守看见王喜走过来,问道:“这么晚了还来衙门,你有什么事?不是大事就明天再来。”   王喜连忙说:“我有事!有大事!我要告诉行省大人!”   看守看着他:“跟我进去,如果你没什么大事却在这个时间把大人叫醒,到时候你就会下大狱关上几天。”   王喜连忙点头,跟着看守从侧门走进去。   姜桂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自从做了泰州行省之后,姜桂觉得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当小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压力——对,压力。   他还记得自己被林渊派来当行省的时候,林渊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三哥,善待百姓,否则我找到任何理由来善待你。”   “我给你权力,财富,但我要你用善待百姓来回报。”   “三哥,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兄弟,而不是哪一天,我只能在断头台上看到你。”   姜桂知道林渊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时刻谨记着,不敢有一天懈怠。   幸好林渊早就把泰州打理好了,下头的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不会影响整个泰州的运作。   他穿上衣服,叫妻子继续睡,这才从房间里走出去。   王喜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他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紧张让他近乎窒息。   以至于姜桂进书房以后,看到的就是王喜放着椅子不做,蹲在地上的样子。   “你就是王喜?”姜桂打了个哈欠,想早点把事情处理了以后去睡觉,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只说自己有大事,而且只告诉行省。   然而接下来王喜说的话让姜桂睡意全无。   他的脸色很差,黑的能滴出水。   王喜哆哆嗦嗦地说:“大人,我家能申请重要重点对象保护吗?我家还有……”   姜桂:“带他去找同知。”   王喜被下人带下去,他似乎想给姜桂磕个头,但没来得及就被下人带走了。   他叫人快马加鞭给林渊传去消息。   又连夜叫人包围了王喜说的那栋宅子。   好在王喜并没有惊动屋子里的人,他们到的时候,那几人还在各自的房间睡觉。   被抓的共有五人,姜桂派出的人动静很小,甚至没有惊扰周围的百姓,这五人是同姓,长相也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的鼻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经过连夜审问以后,姜桂就得知了大部分情报。   这几天都姓马,原本的泰州大姓,家财万贯,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地主,泰州有五条街都是他们家的,结果南菩萨一来,家产就没了,原本的锦衣玉食也没了,仆从没了,连家里的大宅子都没了。   可想而知,马家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们总觉得,只要朝廷回来,他们就能拿回自己原本的东西。   所以他们偷偷的给朝廷传递消息,刚开始的时候没人理他们,近来终于听到了回音。   朝廷派人给他们回信了!   叫他们去打探泰州所有粮仓的位子,以及兵器库和军营防备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马家这五个兄弟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跟朝廷联系的。   他们觉得这样做就能成为家里的功臣。   未经世事,单纯简单。   也愚蠢的不可救药。   姜桂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严刑逼供下把能说的全说了。   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却不至于丧命,他们在牢狱里哭喊尖叫,眼泪都流尽了,再落不下一滴眼泪。   马家人不知道这五个兄弟怎么忽然消失了,他们家人多,在整个泰州四处打探,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有些人城外马车车轮碾过的路上发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   马家人以为他们是受不了现在生活,离开了泰州。   不过马家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或许都不会有机会离开泰州了,和他们相关的人也别想出城,他们将被软禁在这座城市里,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至于他们和朝廷的通信,也被姜桂叫人交给了林渊。   “朝廷不会发兵。”林渊拿着书信对宋石昭和吴长青说,“不过是看看有没有便宜占罢了。”   吴长青奇怪道:“便宜?”   宋石昭解释道:“朝廷现在没有多余的兵力,他们最多,也就是让那五个傻蛋提供一些不用给好处的情报。”   宋石昭:“那五个傻蛋现在如何了?”   林渊:“关在大牢里,姜桂叫人把他们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跟他们联系的究竟是谁,只知道是通州那边的人。”   宋石昭咋舌:“人还能蠢到这个地步?”   林渊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家里人把他们养的太天真了?”   宋石昭:“怪不得马家破败的那么快,要都是这种人,那就跟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   吴长青问道:“那通州那边……”   林渊:“通州不必担心,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如今林渊的兵力大增,只要通州知州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在朝廷没有下令派兵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兵力是绝不足以跟林渊硬碰硬的,哪怕是偷袭和突击。   如果真要偷袭,他们也需要有人能在泰州内部扰乱秩序,比如放火,烧粮仓,这些可以让人们短时间内迅速慌乱起来的事。   马家五个傻蛋被抓了以后,他们显然找不到做这事的人。   何况所有粮库都有重兵把守,每个士兵都要经过身份查验,稍微有点疑问的人都不能看守粮仓。   林渊:“既然通州对我们这么有兴趣,那就送通州一份大礼。”   吴长青和宋石昭看向林渊。   林渊笑道:“我们是反贼。”   宋石昭明白了:“若大人放心,便叫下官去处理此事,必然做的妥帖,没有分毫破绽。”   林渊:“那就去。”   既然通州有人觊觎泰州,那他也就只能出手了,他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通州,叫通州人自己献州,林渊的脸上带笑,目光却很冷。 第67章 067   通州, 知州府衙,吕荟正坐在府衙内与人闲谈。   “叫那些大户们把粮食拿出来, 尽够了, 莫说吃到开春, 吃到明年这个时候都够。”同知说道。   吕荟:“你说得倒是轻巧。”   他这个知州现如今能过得衣食无忧, 坐在金银珠宝上享受, 和通州的大户们有密不可分的消息, 百姓?那都是贱民,就是饿死一些也无妨, 明年还能省些粮食。   可人要是死的太多, 朝廷又要派人来问, 他又得花钱上下打点。   那些天生没长屁眼的东西,只进不出, 嘴张得比谁都大, 轻易填不满。   先前他还打上了泰州的主意,要是他能打下泰州, 不说朝廷的赏赐, 就光是兴化盐田,就够他挣得盆满钵满了——到时候治下死些人做消耗,也常见得很。   同知忽然说:“还是贱民太多了, 大人,听说那南菩萨不是一直在收人吗?什么人都要,属下倒是觉得他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收揽人心罢了, 我们只要叫那些贱民去那南菩萨治下,不用我们出手,那些贱民必然能把南菩萨拖垮。”   “说穿了,那南菩萨也不过是个地主少爷出身,如果占了几地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人都收,就是穷人乍富夸富而已。”   “他既然收人,我们就把贱民们送去。”   “等把他吃垮了,咱们既没死多少人,还得了功劳,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泰州。”   同知眯着眼睛笑,似乎那场景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吕荟摸着下巴:“这倒是个法子,我去问问。”   他们嫌通州人太多了,还都是贱民,就是征兵,也征不到这些人头上,虽说他们只是在城外搭棚子,可他们人数渐多,城内的大户们就开始忧心忡忡,大户们一忧心,就集合在一起给他施压,叫他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全杀了?不能给朝廷交代,也可能叫他们破罐子破摔,到时候闹将起来得不偿失。   而且吕荟还知道,那南菩萨治下的几地原先是卖粮的,后头还是南菩萨下令,杀了一批商人才遏制住,但由此也可见,他们的粮食肯定不多了。   思虑过后,吕荟才去同通州的大户们见面,这些大户都是世代居住在通州的人,从某种角度出发,这些人加在一起,比他的分量还要重,吕荟把想法一说,大户们纷纷赞同。   他们才不管是什么家国天下,他们只在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乎他们自己在通州的利益和安全。   双方达成一致以后,吕荟就派人去驱赶那些“贱民”了,那些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流浪来的,也叫“流民”,但通州的百姓和大户们都认为他们是“贱民”,如果不是他们犯了错,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家乡待不下去呢?天灾就是老天爷的警告和惩罚。   这些流民在通州过得并不好,他们不能进城,而城外只有荒地,他们努力想填饱肚子,可是荒地虽多,他们却没有种子,连自己耕种都做不到。   也有人想继续走,可他们已经没有勇气了,从自己的家乡长途跋涉来到通州,他们很多人都在路上失去了自己的家人,通州虽然不会给他们庇护,也不会给他们食物,但是他们有了聚集地,流民们聚在一起,感觉安全得多。   士兵们来驱赶他们的时候,流民群爆出巨大的尖叫和哭泣声。   “别碰我娘!别碰她!”   “兵爷,我给你们磕头了!别赶我们!别赶我们!”   “兵爷!求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士兵们只是遵从命令的驱赶他们。   不过也有人说话:“你们去泰州,泰州有个南菩萨,能给你们粮食,也能给你们住的地方,到他那里去,通州养不起你们,泰州可以,快去。”   但大部分人都听不进去这样的话。   他们被抛弃了!   被朝廷抛弃了!   朝廷不要他们!   流民们没有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武器,他们像畜生一样被驱逐,等士兵们把他们驱赶到泰州城墙外以后,他们连回去的路都被士兵们堵上了。   他们聚在一起,慌乱愁苦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朝着泰州进发。   他们唯一的念头——活下去。   姜桂得知大批流民在泰州城门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人,数量庞大,但要是不去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造成麻烦,接手的话,他们得付出大量的粮食。   在这个粮食就是资本的时代,姜桂左右为难。   好在还没等他报给林渊的时候,林渊已经亲自领着人过来了。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或是认字的,他们要么是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主动跟着林渊过来,要么是被林渊胁迫过来的,总之什么原因无所谓,林渊现在有壮丁了。   林渊去见了姜桂,姜桂移交了管理权。   “把粮食准备好。”林渊说,“不用细粮,往年的陈粮粗粮就行,熬成糊糊。”   现在林渊拥有的声望是巨大的,他一发声,下面没有一个人偷懒打折扣,他前一天下午到的泰州,第二天一早,该准备的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流民们打不容易安顿下来,他们也没时间搭棚子,直接在野地席地而睡,好在还没入冬,秋天的气温冻不死人,好几个人挤成一团,也能睡个好觉,毕竟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存环境了。   “你闻到香味了吗?像是有人在煮东西。”   “我也闻到了。”   “可能是城里的人做饭吃了。”   “不知道我们以后能不能进城里去。”   “别做梦了,只要不把我们从这儿赶走就行。”   就在他们小声谈论着的时候,却看见城墙旁边的侧门忽然开了。   有人抬着凳子和桌子,还有巨大的铁桶,不止一个。   食物的香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流民们咽了口唾沫,却不敢轻举妄动,果然,后面还跟着很多兵。   他们更不敢动了。   有人小声说:“那些吃的会不会是给我们的?”   旁边的人笑话他:“你在做什么梦呢?”   可是话是这么说的,但他们都还心存希望。   就在他们眼巴巴看着城墙边的时候,忽然有士兵敲响了铜锣,大喊道:“都到这边来排队,领吃的!登记完以后进城!”   “登记”是什么?没人听懂,但所有人都听懂进城这两个字了。   他们忽然搀扶着走过去,却被士兵们控制住,只能排成一列列的小队,数十张木桌摆开,每一张木桌后都坐着一个读书人,他们有自己的任务,要给这些流民做“归档”,给他们户籍。   每一个做好登记的人都能在旁边领到一碗糊糊。   糊糊里头放着红薯,豆子,和一些杂粮,以及一点盐和油。   但对于流民们来说,这碗糊糊,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登记好的人领了一竹筒的糊糊,他直接上手去挖,然后塞到自己的嘴里,幸好这些糊糊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不然他肯定要被烫伤舌头,说不定还有喉咙。   林渊站在城墙上,看着下头的人头,姜桂站在他身边。   “这么多人……”姜桂很担心,“便是大致看一看,也有数千人。”   没有上万,但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过来,这只是最先到的一批而已。   最后他们接受的人,很有可能超过两万,甚至更多。   两万人都是一个小城的人口数了。   林渊:“不算多。”   姜桂瞪大眼睛。   林渊笑道:“就算来二十万人,现在也压不垮我,更何况,人越多,不就代表我们越有民心吗?等流民来了,别地的百姓也会来。”   姜桂:“可我们……我们的粮食……”   林渊笑道:“没有粮食,还可以去抢嘛,通州的大户不是挺多的?把他们搜刮干净了,养活这些人的粮食就有了。”   他不是没粮,他的粮食也能养活这些人。   通州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就是只顾眼前不看后果。   现在通州还有粮,所以他们赶走了流民。   等粮食更少一些,他们就会赶走没有家产的百姓。   只要尝到了甜头,通州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然后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百姓跟流民不同,他们是有家产的,有些家资丰厚的百姓还有家仆。   他们如果来投奔,就能给林渊治下的地方注入新的市场活力。   林渊不嫌钱多,也不嫌人多。   人多也是资本。   人多力量大嘛。   “是南菩萨。”   不知是谁朝城墙看了一眼,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林渊。   士兵们纷纷抬头,流民们也抬头看过去。   “南菩萨!”   “是南菩萨来看我们了!”   “南菩萨怜惜我们!”   不知是谁先跪的,士兵和流民们抬头看着林渊,然后纷纷屈膝,林渊看着下头的人,他们目光虔诚,双膝跪地,然后趴伏上身,行了这世间最庄重的大礼。   无一人说话,林渊的耳边只能听见风声。   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君临天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好像他拥有一切,所有人都以他的意志为意志,以他的理想为理想。   这是“帝王”的滋味。   足以让任何人目眩神迷。   包括他。 第68章 068   近来老百姓们又有了新话题, 如今新鲜事变多了——先是来了一波流民,人数还不少, 城外乌泱泱全是人, 他们以为就跟以前一样, 大人们不会让流民进城, 毕竟百姓们胆子小, 他们害怕流民一来, 就要祸害他们。   可流民来了,也被放进了城, 但他们就好像没来一样!   流民们不会偷他们的东西, 不会骚扰他们的女儿, 也不会在没人的地方抢劫路人。   新来的流民们乖巧极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留下他们的地方, 每个人都老实的要命, 唯恐犯了错被赶出去,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被敢, 要是谁犯了错, 流民里同姓的都要被赶出去。   这下甚至轮不到当兵的去看管,这群人自动自发的开始互相监督起来。   要是发现谁心思不对——都是流民出身,谁瞒得过谁啊。   他们私下就把人解决了。   打一顿, 打到动弹不得,不说做坏事,就是走路都成问题才罢休。   如果不是死了人上头要过问,他们估计连杀人都干得出来。   这些人很快被编入了不同的职业。   大多数都伺候畜生去了, 养猪养牛养羊,毕竟很多人都是庄户出身,就是自己家没养过,也给地主老爷家养过,有了活干,他们就安心了,认为自己是南菩萨的百姓。   现在他们有了户籍,不是流民了。   这里就是他们的新“家”。   他们要在这片土地生根,再也不想离开“家”了。   百姓们对这些新来的同事也很好奇,他们在南菩萨治下过得很好,过了两年多的日子,什么也不用担心,有饭吃,有活干,有时候“单位”还会举办活动,放假的时候呼朋唤友去钓鱼或是踢球,好像兵荒马乱填不饱肚子的年岁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是新来的“同事”却把外头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越来越多的人沦为流民,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不知道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们有时候能吃树皮,有时候树皮都没得吃,听说更苦一些的地方,已经有人暗地里易子而食了。   “哎,他们真是可怜。”   百姓们听到这些事的时候都会发出这一声叹。   也有天真的孩子问:“他们过得那么苦,为什么不来我们这儿呢?”   “是啊,为什么不过来?我可以把我的红薯干分给他们,就分……嗯……分一捧!”   “你的红薯干早吃完了!你都是找我要的!你还不还我!”   孩子们忘性大,他们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日子,只记得林渊到来以后的日子。   他们现在只有放假才帮家里干活,平时都要上学读书,有时候大人们问他们在学堂学的什么,他们就会高兴的数出来。   “我今天学了三个字!我都记住了!”   “我能数到百了!”   他们脸上洋溢着专属于孩子的快乐,那是成人再也感受不到的东西,孩子们会为了一个玩具,一句夸奖兴高采烈,成人们却不行。   但百姓们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念书,哪怕家里需要劳动力。   因为念了书,哪怕只是识字,这些孩子以后都能找到更好的活干。   读书在百姓们眼中并不是什么高雅的事。   正相反,读书对百姓而言是一个看得到好处的升迁之路。   他们不会满口圣人言说,也不会尽信书,他们只看好处,只看利益。   这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林渊对宋石昭说,他脸上带着笑。   宋石昭有些恍惚的看着林渊的表情,他见过林渊笑,不止一次,林渊是个爱笑的人,但他笑总是温柔又生疏,是礼节性的笑,如同一尊佛像,没有个人喜恶,只是那么笑而已。   可现在,林渊的眉眼都灵动起来,他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发自内心的笑着。   不过宋石昭毕竟也是个正统的读书人,很看不起百姓们为了利益叫孩子们去读书,在他看来,读书不懂道理,那还不如不读。   林渊也看出了宋石昭的不忿,他问宋石昭:“你是为何读书呢?”   宋石昭自得又内敛地说:“为了天下归一,百姓安居乐业。”   林渊笑他:“然后呢?”   宋石昭愣了愣。   林渊:“你想要名,你要的是名声。”   “百姓们要的比你少,他们不要名,要的是未来他们的孩子能过得更好。”   “先生。”林渊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宋石昭忽然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他的表情有瞬间错愕,然后连忙收敛,规矩的行了个礼:“我不如东家。”   林渊摇头:“先生,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罢了。”   离开府衙的宋石昭走在路上,街头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采买着家需的物什,有泼辣的女人在跟摊贩讲价,讲得脸红脖子粗,从她离开时轻快的步伐来看,她赢得了这场两人战争的胜利,宋石昭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   门房见宋石昭回来,连忙说:“老爷!下午有人过来,说要见您,您不在府上,他说明日再来拜访。”   宋石昭点头:“可曾认识?”   门房摇头:“不认识,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说的官话,带着北边的口音。”   宋石昭想了一圈,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他说:“明日再说。”   然后宋石昭就回了书房,他心绪难宁,一定要写几篇大字才行。   他一边写一边回忆着林渊跟他说的话。   他终于摸到了关窍。   林渊和他看得完全不同!   他看得是“读书人”,是千百年间读书人的风骨!是道理,道德,是大贤们留下的真理!   可东家看的是百姓,“读书人”对东家来说只是工具,他们有他们的去处,有他们能做和该做的事。   宋石昭记起自己曾听过学堂里先生们的授课。   他们教那些孩子们识字,然后教他们读书,可完全不是正式的授学。   他们不会告诉孩子们什么对什么错。   他们让孩子们自己去看,去想,然后自己去说理解。   这样教出来的学生,还是以前的“读书人”吗?   他们还会像那些读书人一样,抱着书当做金科玉律吗?   宋石昭忽然打了个寒颤。   但是打完寒颤以后,他又忽然感受到了热血沸腾的滋味!   林渊要建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   宋石昭激动的手都在抖,字也写不下去了,一笔不对,整张字就废了。   他为什么存于天地,为什么没在逃难的时候死去?   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跟在南菩萨旁边,看他改天换日!   不知道天下的“读书人”知道的以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太好奇了!他真想去看一看!   比起宋石昭,教书先生们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他们都是读书人,家底大多不丰——毕竟读书不事生产,在读出功名之前都只能靠家里养,而笔墨纸砚,以及买来的书,都得花大价钱,更何况还得各处钻研拜师,举家之力,大多只能培养一个读书人,而且还不一定能培养的出来。   毕竟汉人当官,靠科举上去的还是少数,这天下读书人各个都能当官吗?   于是家里培着培着,就变成了赔。   原本的小富之家,很容易就被拖垮了。   于是他们在看不到考功名的希望之后,为了生计,只能去当教书先生。   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天下大事,都觉得自己才智非常,直到南菩萨忽然出现,他们忽然成了南菩萨的“人”。   最开始南菩萨见他们,叫他们去教书的时候,还有人不明白——这教书,怎么教不是教呢?难道南菩萨还能比他们这些人更会教书?   然后,南菩萨就叫人来给他们这些先生们授课了。   “荒谬!”   他们最先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想要劝谏南菩萨,告诉他,读书人读的是天下至理!   南菩萨只是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等他说累了,南菩萨才一副知错的样子回答说:“是渊想的不周到,叫先生们为难了,这样,先生们既然觉得这样教书不好,那就先去看看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   他们被派去种地,照顾牲畜。   哪怕是最贫苦的教书先生,也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就在他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南菩萨又叫人把他们请回去了。   南菩萨对他们说:“你们原本眼中的百姓,是书上写的,是别人说的。”   “现在你们自己去做了百姓,就知道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比你们容易知足,他们也没有心怀天下,可这天下,就是由他们组成的,没了他们,你们就没有饱腹的粮食,就没有太平日子,你们的笔墨纸砚,归根结底,是他们做出来的。”   “你们看不起百姓,可知道没了百姓,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你们愿意去授课了吗?”南菩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们终于低下了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的,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发现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南菩萨面前。   “愿为大人驱使。”   他们这么说。   识字的孩童更多了。   他们将是新生的力量,成为新的支柱。   不过近来最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和激动的事,就是南菩萨要访民了,这是个新鲜事,虽然有些仁善的皇帝会做,不过与其说他们是访民,不如说是找个借口出去游山玩水,会带上许多歌姬美人,他们的访民,就是先让各地建行宫,然后到行宫里去玩乐。   各地的官员也会搜刮百姓的家财和女儿,献给皇帝。   家财是不用归还的。   至于女儿……虽然大部分都归还了,但作为被宠幸过的女人,她们的未来,大约只有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了。   不过百姓们相信,南菩萨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对林渊有种林渊自己都觉得神奇的信任。   百姓们认为林渊是神,神爱世人,这是大爱,他没有自己的私欲,没有私欲,自然就没有物欲。   因为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既然是他的,那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   林渊访民是为了给百姓更多的信心。   同时也是收揽民心。   他离开府衙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陈柏松带着一小队人马随身保护他。   “南菩萨来了!我看到人了!”稚童飞快的跑回家。   他今天穿上了新衣服,在不是过年过节的日子穿新衣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的手脏了,都不敢去摸自己的衣服,家里的大人也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   今天南菩萨要来他们村,家家户户都提前做了准备。   他们把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从没这么干净过!   稚童被母亲抱住,放在膝盖上,家里盘了炕,炕很大,一家人都可以睡在上面。   他们现在能买到碳了,听娘说,在他更小的时候,家里是买不到碳的,就是柴都买不起,只能自己上山去砍,可是能砍得都被砍了,再往深山走,就会遇到野兽。   所以家里每年冬天都在受冻。   他的大哥就是冻死的。   娘说她抱着大哥,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看,大哥已经没气了。   幸好南菩萨来了,不然他可能也跟大哥一样,在某个夜晚睡去,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止他们村的人,连邻村的人都来了,尤其是有亲戚关系的,早几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来了。   然后昨天就有当兵的来封村了,不过当兵的也跟他们说了,如果来的很太多,就不好分辨忠奸。   百姓们都觉得这样做对!   林渊带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守在路边村民们,要不是他们穿着布衣,没有扯横幅,林渊都差点以为自己是穿越回现代了。   林渊先去了一户李姓人家,这一家人共有六口,两个兄弟,大哥娶了妻,生了三个女儿。   弟弟还没有娶到媳妇。   林渊先关心了一下他们的生活。   李三一很紧张,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他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就是村正,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南菩萨呢?南菩萨就坐在他对面,坐在他平日坐的炕上?   天娘耶,他怎么也没想到南菩萨的屁股能跟他的屁股坐一样的地方。   李三一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今年收成好,我,我们家过的挺好的,没饿肚子,开的荒田也多了,明年收成肯定能比今年的更好!”   他甚至福临心至的拍了个马屁:“都是托南菩萨的福,您来了,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李三一看见眼前这个年轻又俊美的人在冲他笑,一瞬间,李三一的脸全红了,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直视对方。   他听见对方说:“这样就好,你们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就去找村正,但凡合情合理村正却不允解决的,就去城里找县令。”   李三一连忙说:“我们村正是好人,他好……”   对方轻笑:“那就好。”   当天林渊把这个村子所有人家都看了一遍,这些村民都很激动,他们迫不及待的告诉林渊生活的变化。   “我们家以前吃的都是糠呢!年景好的时候才有糠吃!”   村妇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有红薯吃,吃都吃不完!”   林渊笑着听她说话,他不觉得这些村人粗鄙,粗鄙的人,不一定是坏人,而懂礼仪道德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人,可这天下,大多是由粗鄙之人组成的。   他们不知道道理,但他们知道如何耕种,如何让一家老小过得更好。   他们奋力的活着,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能创造多少价值。   林渊这次访民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他治下的各个城镇。   百姓们乐于谈论这样的事。   “听他们说,南菩萨长得好呢!”   “我也听说了,南菩萨好看!听说他看人一眼,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脸都会红。”   “呀,那可真是好看啊!”   “我要不是早生了二十年,我就去自荐了!”   “你?二十年前你也长得不怎么样。”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各城的大户开始给林渊献美了,他们会献上自家的女儿,如果妻子长得好看,他们连妻子都献,还有人另辟蹊径,觉得南菩萨可能不爱女郎爱骄儿,他们甚至还送了年轻貌美的少年给林渊。   林渊笑纳了,女人们会充当侍女,少年们则会充当侍人。   原本他就觉得府衙的人太少,他又不好去征人或买人,这下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过为了让人们安心,他还是留了两个姿色最好的在身边,不过打出的名号是他的随侍,一男一女,女人很美,她像是清晨的露水,也像是夜空的晨星,她的眼睛里有一湖秋波,哪怕眉头微皱,都让人忍不住想问她为何忧心。   男人也很美,是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美,他生的好看,长手长脚,美如冠玉,皮肤像玉一样细腻洁白,林渊有一次看见他对二两笑,二两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梦中情人。   果然只要美,人们根本不在乎男女。   大家公子哥们有几个男性情人都常见的很。   包戏子的更是多不胜数。   古人有时候也挺没节操的。   女人叫柳依,弹得一手好琴,她话并不多,但是因为美,所以十分赏心悦目,林渊一开始还想让她帮忙做点事,后来才发现,这就是个草包美人——她是个伎子,因为长得美,所以从小就被卖来卖去,或是送来送去,每一个得到她的男人原本都将她藏在院子里,可是等他们有求于人,他们还是会把她送走。   柳依很美,她的美是她的立身之本,美丽让她能过着比普通人更好的日子,但这美也让她受尽了磋磨,主母们和丫鬟们都厌恶她,趁着男主人不在,总会让她下跪,一跪就是一整天。   柳依知道,她们嫉妒她,她们越嫉妒,她就越开心。   因为她以此为生,她接受的教育,就是怎么取悦男人,她是这个时代常见的牺牲品。   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一个花瓶,一幅画像,是男人们用来夸耀的东西。   唯独,不是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人。   柳依觉得南菩萨和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也有赞叹,可他没有触碰她,也没有跟她**,有时候柳依甚至觉得,南菩萨可怜她。   这让柳依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她更喜欢南菩萨了。   她跟在南菩萨身边,她的美让人惊艳,但又因为南菩萨,人们并不敢直视她。   柳依觉得舒坦极了。   至于另一个人,楚麟,他跟柳依不同,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他有身为大户人家子弟的骄傲,他也看不起柳依,即便他现在跟柳依的处境一致,他甚至会想方设法跟林渊说话,让林渊发现他的才华。   有了这两个人,林渊发现催他成亲的人变少了。   百姓们认为南菩萨不必太早成婚,只要他有性生活,并且足够和谐,那就行了。   而且南菩萨男女都可,这不更证明他博爱吗?   林渊:“???”   大概是有林渊做榜样,不少商人和有钱人都开始找男性情人了。   他们竟然觉得挺好——女人力气小,他们这些日常享受的人稍微动一动觉得累,但是换了男人,在床榻上可以更好的伺候他们,他们甚至不用自己动。   实在是太好,太贴心了。   至于那些男性情人们,大多是他们的家仆,或是外头买来的人。   林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他哭笑不得,只能让人贴告示,表示只要有力气,更干活,就能活下去,不用出卖自己。   然而依旧有长得不错的男人去大户人家自荐。   而那些已经成为“情人”的男人们也不愿意去干活。   他们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虽然被睡了,但是有吃有喝,如果男主人的后院有女人寂寞,他们也能占点便宜。   还不用干活!   多好啊!   幸好长得好看的男人是少数,不然林渊才是真的要急。   他觉得以后可能不光要保护女人不被侵犯,还要保护好看的男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清朝的时候有一个故事,两个官员,其中一个看另一个不爽,A就把B约出来喝酒,然后把人家灌醉,当着一群同僚的面(估计同僚也参与了),然后把B给上了,好像是乾隆年间的事。   古人……有时候非常牛逼。   上层阶级什么事都能出。 第69章 069   所谓上行下效, 林渊的行为处事就是风潮,百姓们乐意传播林渊的德行, 也愿意用善意的语气去传播林渊的荒唐之举——南菩萨毕竟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荒唐一点, 那不是很常见的事吗?谁家生了孩子, 那都是要宠着的, 有钱人家的少爷更荒唐。   既然如此, 南菩萨荒唐一点有什么关系?   这就好比全民追星,粉丝们恨不得自己爱豆拥有一切, 哪怕是爱豆做了坏事, 也能说“他年纪又不大, 出点错怎么了?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做错事吗?”   又或者“我们就乐意捧着他,他再怎么样我们都高兴。”   而且这些粉丝不仅是“女友粉”还有“妈妈粉”“爸爸粉”“弟弟粉”“妹妹粉”。   他们全方位的爱着林渊, 又因为林渊年轻, 所以有无限的包容。   有了柳依和楚麟以后,林渊终于有秘书了, 虽然这两个秘书现在的作用就是替他陪客, 就跟二两一样,楚麟比柳依强点,他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 先不说资质怎么样,但普通聊天是够了,毕竟君子六艺,他都懂一些。   柳依就陪女眷, 同她们聊天说话,弹弹琴,虽然她的身份不高,但因为她是林渊身边仅有的女人,所以女眷们对她倒不曾有轻视之意。   而他们的出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催婚的人变少了。   人们也不怀疑林渊的健康程度了。   有时候人们的心思很奇特,他们认为一个男人拥有很多姬妾,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这证明了这个男人的健康和能力。   现在林渊这个举动就像百姓们证明了他的健康。   证明了他的性能力是正常的。   用这种方法来稳定民心很有效,现在连林老爹都不催他了。   不过跟林渊相比,贾福清最近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最先他来的时候,朝廷还在对林渊怀柔招安,他是作为朝廷使臣来的,于是他理所应当的得到了优待,他有美人在侧,有锦衣玉食,还有奢华的宅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   他给朝廷传信,说林渊没有不臣之心,假以时日,必能招安。   可他怎么能想到,此人不仅有不臣之心,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眼睁睁着看着此人击退了朝廷的大军,还一口气拿下了常熟,更令他胆寒的是,湖州和松江的百姓反了,不仅反了,他们还献州给林渊,林渊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两州。   如今林渊手里有泰州、高邮、常熟、湖州和松江。   贾福清想要再给朝廷传信,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笼中鸟。   住的还是原先的地方,但锦衣玉食没了,美人也没了,连仆从都不愿意打理他,他也不能上街,走不出去,热茶变成了冷茶,冷茶变成了冷水,食物从美味佳肴变成了最常见的红薯饭。   他来时身边的侍卫早就没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外,贾福清甚至没有见到一个不是仆从的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被朝廷抛弃了,而且不仅朝廷抛弃了他,就连南菩萨,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他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无用之人。   贾福清想要钻研,想离开这座牢笼,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功成名就了。   被关在这儿,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未来呢?   被幽禁了一年,贾福清的心气被熬没了,他终于低下了头,告诉仆从自己要见南菩萨,他有要事相商,此事事关平江路。   仆从早就得到了上面的吩咐,一点没有耽误的汇报给了林渊。   林渊放下书册,脸上带笑。   “多日不见,贾兄憔悴了。”林渊端着一张笑脸,他生得好看,这样一笑,就让人觉得他真诚得很,“渊近日太忙,抽不出空见贾兄,是渊之过,还望贾兄谅解。”   贾福清自然要说:“南菩萨悲天悯人,乃百姓之福,贾某区区一小人也,南菩萨何过之友,您这样说,倒显得贾某讨嫌了。”   贾福清是来投诚的,他告诉了林渊朝廷在平江路的部署,有多少兵,兵丁里有多少老弱病残,虽然只是一个大概的虚数,但是对林渊来说已经足够了。   毕竟贾福清只是一个文臣,他的身份也接触不到更高的机密。   直到林渊确信自己把贾福清肚子里的存货都挖干净了,他才放贾福清离开。   不过贾福清依旧没得到“自由”。   他依旧被关着。   或许再过段时间他才会想明白。   在如今的乱局中,像他这样的人,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为人臣者,忠心是第一条,他能背叛朝廷,终有一天也能背叛林渊。   这样的人,没人会用。   哪怕只是叫他知道最微不足道的消息,他也会传播出去。   从他踏足泰州开始,就注定了他将一辈子再无出头之路。   林渊收下的兵已经调遣好了,随着流民的增多,从军的人也变多了,大多数从军的都是光棍汉,他们来的路上失去了父母妻儿,独自来到这里,找不到人生的目标,没有需要自己供养的人,就去从了军,军营里管吃管住,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季有一套新衣裳,每个月都有军饷,就是以后退下去了,也能靠着存下的钱娶一房媳妇,不用为老了以后的衣食担忧。   林渊的兵从三十万扩到五十万,而且还在增多。   对百姓来说,当兵是苦事,毕竟战场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可是在林渊治下的五地,百姓们甚至觉得当兵是件好事——战死沙场是烈士,妻儿子女都能受其庇护,只要告诉别人自己的丈夫是在战场上捐躯的,他们就会受到尊敬。   而且每个月都有南菩萨赐下的抚恤金,虽然不多,但是家里只要有人干活,再加上这笔抚恤金,养活一家老小没什么问题。   如果伤了残了,不能上战场的,南菩萨还会给他们一笔“买断金”,拿了这笔钱,还会给他们找活干。   士兵的地位空前上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从军。   百姓们看到了利益,他们就会前赴后继的扑上去,一家只要有一个男丁留着生孩子就行,哪怕没有男丁,女儿也能招赘,不担心香火会断绝。   他们固然会心疼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但是和巨大的利益相比,这都是可以牺牲的。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百姓狠心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明知道从军的人死亡的概率比活下来的概率小得多,但依旧能一边流着泪一边把人送走。   林渊现在不急了,所以他听取了罗本的建议,没有直接攻打吴江,他让李从戎领着十万人,把吴江围住了,吴江原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土地不丰,光靠自产自销根本养不活那么多百姓,这十万人一到,把吴江团团围住,不叫人进去,也不放人出来。   他们生生把吴江围到投降了。   吴江的知州还想困守求援,可百姓们等不住了,里头的大户们也等不住了,他们有粮,可再多的粮食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于是知州打开了城门,李从戎进去,接管了吴江。   经过一年多两年的围困,李从戎进去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人间地狱。   路边是饿殍,瘦弱的百姓们还在争抢尸体。   大户们紧闭大门。   然后李从戎才知道,这些大户也不是没有动作,十几个小的集合在一起,吞食更大的,在与外界失去联系以后,所有人都从人变成了兽,然而等城门一开,他们又捡起了道德礼仪,开始给李从戎送礼了。   没有粮食,金银珠宝还是有的。   他们的希望就是李从戎不要对他们下手。   李从戎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上面换了主人,可他们还是得活下去啊。   与吴江相比,另外几个地方就没那么容易了。   昆山和嘉定在陈柏松他们打过去之前就紧闭城门,召集了军队,再向朝廷求援。   朝廷此时也没了多少兵力,能够支援过去的,只有十万人。   这十万人还有许多老弱病残——其中有五万都是辅兵,他们作用就是搬运军需,等战时就用自己的身躯当盾牌,扑向敌人,给后面的士兵开路。   这些人就是炮灰。   但炮灰也是有用的,用处还不小,他们只要能让林家军稍迟那么一两秒,他们身后的兵就会一刀捅来——是的,他们连自己的辅兵都捅。   于是罗本又想了一个办法,他派人为间,溜进敌方军营,杀了一个辅兵,穿上辅兵的衣裳,混了进去,要混进去不难,所有辅兵都蓬头垢面,他们几年都洗不了一次澡,或许从生下来就没洗过,臭不可闻,而且个个都如同行尸走肉,连睡在自己旁边的人都不一定认识——毕竟每天都有人死。   管人的也不会在意他们。   毕竟辅兵接触不到核心,他们也不必有什么思想,只需要在打仗的时候冲上去就行。   偏偏就是这些没人在意的只能冲到炮灰的“人形牲畜”,他们的力量也是巨大的。   罗本派去的那人名叫赵诚,这个名字还是罗本给他取的,不过他本人倒是个非常不错的间人,为了假扮的更像,还上了几次战场,他活了下来,并且取得了其余辅兵的信任——他救下了十多个辅兵。   然后他就偷偷摸摸的对被自己救过的辅兵说,他想逃。   这一招很险,只要其中一个人告密,他就得死。   但不知道是赵诚运气好,还是很会看人,没有一个人告密。   相反,辅兵们都对他的描述的高邮充满了向往。   ——不用当炮灰,能吃饱,有活干,还有肉吃。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啊?   于是在一个深夜,罗本带着二十多个辅兵逃了。   正好是军营换防的时候,这二十多个辅兵逃到了陈柏松帐下,然后他们就自由了,是留下来当林家军,还是走到高邮去,都看他们自己。   这二十人全部选择了去高邮。   赵诚又再次回到了敌方军营。   最先逃的二十多人并没有被发现,毕竟每天都有人死,而且军册记录的是士兵的人数,不是辅兵的,辅兵损耗太大,要是每天清点,实在是太耗费人力了。   慢慢的,赵诚带走的人越来越多。   多到再也不能被忽视的地步。   等敌方大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的五万辅兵,除开战场上消耗的以外,竟然仅剩不到一万人。   没有辅兵,元军的战力就大幅下降,前面没了炮灰,士兵就得自己冲过去,他们的伤亡更重了。   陈柏松和朱元璋都不急,他们有充足的粮草供应,有足够的炸药和投石机,商人们甚至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军需,士兵们有暖和的帐篷跟食物,他们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除非朝廷忽然派出三十万大军,否则他们根本不需要急。   花了两年时间,林渊收获了整个平江路,以及平江州,他的地盘进一步扩大。   虽说这期间没有人再来献州,但献城和献县的并不少。   他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广到连红巾军加在一起都只能勉强与他相比。   不过这两年林渊也没有闲着,他在大刀阔斧的给治下的地区改革。   泰州高邮和常熟,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会质疑他,湖州和松江则是不敢质疑他,至于剩下的几地,他们刚刚被打的毫无反手之力,旧有的规矩被打破,建立新规则才更容易。   先让这些地方变换规则,到时候拿下更多的地盘,也才更好影响。   他先是发布了一条明确的政令“立户之人皆可留有私产”。   这条政令一处,没有任何人发对,毕竟人们已经习惯女人挣钱了,再多一条立户,似乎也没有什么,毕竟成亲以后还是一户,财产还是一家的。   然后就是城市规划。   人行和车行划分开,若有马车上了人行,别管是百姓还是大户或是官,通通罚钱。   头一回犯,只罚十文,第二回 直接罚一百文,若有第三回,那就是一千文。   还有就是大力整治人口买卖。   林渊可以从外面买人,但百姓和大户们不行,他们只能雇佣,卖身契被废除了。   百姓们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可没有闲钱去买人。   大户们倒是很不乐意,可不乐意也没法子,谁也不想去试试林渊的刀锋不锋利。   不过大户们虽然嘴上应承,但却并不当真,毕竟他们的丫鬟小厮或是杂役,每个月都是有月钱的,这和林渊要求的雇佣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有卖身契的仆人,主人是可以随意打杀的。   ——虽然也有律法规定,主人不能杀下人,哪怕是有卖身契,但即便杀了,最多也就是罚银子,这让这条律法形同虚设。   毕竟没人去告,自然就没人会理。   而且主人家送点钱给上官,上官吃多了才会有一个仆从主持公道。   仆从连百姓都不算,地位更低,没人会管他们。   高邮就有一家大户,姓杨,他家原本是地主,后来南菩萨打高邮,他们直接就跪了,不仅跪了,还跪的十分爽快,迅速把自家的田地献给了林渊,保住了自家在高邮的十几家铺面,不仅献田,还献奴,献钱,总之,他们几乎是急林渊所急,想林渊所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林渊的跟屁虫。   林渊说什么好,他们就在后头应声。   林渊说什么不好,他们就要破口大骂。   所以卖身契一废除,他们自觉又到了自己发光发热的时候,就开始各处探查,没事找事了。   最先倒霉的就是他家的近亲,柳家,柳家跟杨家不同,他们家没有杨家家大业大,也舍不得家财,所以不像杨家一样大手笔。   柳家人口不丰,当家人年过四十才生下了一个独子。   于是对孩子就不免溺爱了些。   柳家现今的大少爷叫柳子涛,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自幼就生活在大院里,不知道民间疾苦,他见识过自己的父母打杀下人,在他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下人也算人吗?   所以他也从不在意那些人的命。   在他看来,只有地位与他同等,甚至更高的,那才叫人。   有天他发现自己最珍爱的一件衣裳不见了,那可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上面满是苏绣,精美绝伦,需要二十多个绣娘花一年的时间才能绣好,他大发雷霆,派人去查,这才知道是新进府的小丫鬟把衣裳洗坏了,怕人责罚,瞒下未报。   他叫人打了这小丫鬟五十大板。   扒了裤子打,打的血肉模糊,腰直接被打断了。   小丫鬟只有十二岁,她最先还能哭,到后来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的命,还没有一件衣裳值钱。   柳家自然不会叫外人知道自家的事,在他们看来,死一个小丫鬟太正常了,这些人死的下人难道还少吗?   然后……也不知道杨家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他们就把柳家给告了。   “欺人太甚!辱我太甚!”柳时昭大怒,他摔碎了屋里所有的瓷器,对着妻子说,“杨家、杨家小人!”   柳妻垂泪哭泣,她只有柳子涛一个儿子,柳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少爷,她不能失去他,她多么爱他啊,儿子都十八九岁了,她还要陪儿子一起睡觉,连媳妇都被她赶到了厢房内,她爱儿子,甚于她的丈夫。   “相公,我们可只有涛儿一个儿子。”柳妻哭道,“可不能让他出事,您去求求南菩萨,我们献金,献粮,献奴,定要保住涛儿。”   柳时昭喘着粗气,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之辱,我必报之!”   柳时昭开始送礼了,他几乎是掏光了家底的送礼,林渊都收到了不少名贵礼物,更别说下面的小吏和官员了,林渊一边收礼,一边迅速的派人拿下了柳子涛。   然后还派人过去,就在柳家的家门口问:“你柳家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柳家自然要说没有。   然后又问:“既然没有,又为何视南菩萨的政令为无物?这么说,你们是看不起南菩萨了?”   这要把柳家人吓尿了,他们继续说没有。   来者就继续问:“既然你们没有不臣之心,也没有看不起南菩萨,那你们就是对南菩萨的政令不满了?既然不满,这就跟我走,去南菩萨面前聊一聊。”   柳家人焉了,他们痛哭流涕,表示他们绝对听从南菩萨的话。   他们是南菩萨最乖巧的百姓,南菩萨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之前是愚昧无知,南菩萨怜爱世人,还求南菩萨饶过他们这些痴愚之徒。   柳子涛被处斩了。   百姓们都知道他杀了一个下人,但在百姓看来,杀下人这事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啊。   太常见了,常见到就连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   但很快就有人说——   “他这是公然看不起南菩萨,南菩萨说的话,他不听,他就该死。”   “这一个不听南菩萨的话,以后有样学样,都不听了,到时候逼民为奴,你们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南菩萨一片仁爱之心,你们非但不感激,还以为无理,可见百姓愚昧,叫人笑掉大牙!”   “怎么,难道你觉得南菩萨有错?”   百姓们很快又觉得,是啊,南菩萨发了话,你不听,那你就该死。   再说了,南菩萨杀人,还需要给他们解释吗?   柳家没了独生子,一蹶不振,杨家顺势侵吞了柳家的财产和地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一个大圈,又献给了林渊。   林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见一见杨家的当家人了。   投机投到这个地步,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舍得,有舍才有得,杨家人太能舍,也太敢舍了。   宋石昭也在此时说:“男丁更多了。”   林渊笑道:“那就给他们自由民的身份。”   因为林渊好“男色”,所以许多地方的人,尤其是商人,都开始在外地买入男性,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林渊限制人口买卖以后,这些男人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宋石昭知道“好男色”还有这个好处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他朝着林渊拱手:“大人足智多谋,宋某不及矣。”   林渊笑道:“先生何必过谦,来,我们再商量一下,如何让女人再多些。”   男人一多,男女比例失调,麻烦就会蜂拥而至。   他要女人,越多越好。   好在其他地方,并不重视女人。   想来应该不会太难。 第70章 070   “周管事, 今天的账本。”仆从把账簿交给秋娘。   秋娘坐在暖和的炕上,炕上放着一个小桌, 她盘腿坐在上头, 膝盖上还盖着棉被, 手边是一杯热茶, 如今她也是个小管事了, 管着一个区的人。   云妞从屋外进来, 外头正在下雪,她在门口抖落衣服上的雪花, 又摸了两把自己的脑袋才走进去, 手里还提着小框碳, 傻乎乎地笑道:“今年的碳比去年的还好!燃起来都没多少烟!快跟银丝碳一样了!”   秋娘连忙招呼她:“快过来坐,炕烧着的, 暖和。”   “今天又这么多事啊?”云妞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踏脚搓手, 又说,“我一身寒气, 等我缓缓再过去。”   秋娘从炕上走下来, 给云妞倒了一杯热茶,把茶杯递过去,云妞用双手捧着。   云妞冲秋娘笑:“真暖和。”   秋娘问她:“你今天活多吗?”   云妞原先虽然是秋娘的贴身丫头, 但是是贴身的四个丫头里手脚最粗笨的,原本只是粗使丫头的材料,但秋娘那时候年纪小,拥有一颗善心, 看云妞在下人房里被欺负,就提拔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云妞笨手笨脚,干坏了不少事,都是秋娘想方设法护着她。   被其他丫鬟欺负,饿肚子,也是秋娘把别人支开,叫她吃自己的饭菜。   秋娘很聪明,她知道要是丫鬟们知道自己对云妞好,丫鬟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云妞傻乎乎的,还不知道告状,秋娘就只能多为她着想。   毕竟秋年是小姐,不是少爷,如果是少爷的话还能把云妞收房。   她也不可能一直看着云妞。   后来,那些丫鬟大约是发现云妞确实是个傻子,也不欺负她了,云妞的日子才好过些。   但云妞自己不这么觉得,她那时候最常说的话是:“我现在过着好日子呢!”   “小姐!今天云妞吃到肉了!”   在家的时候,秋娘护着云妞。   出了事,云妞护着秋娘。   她们主仆两个就这么一路搀扶着走过来,竟然全手全脚的活了下来。   因为云妞手脚笨,在针线局做了几天就被退货了。   然后去托儿所照顾孩子们——她不善于跟小孩打交道,不细心,也被退货了。   现在的云妞在后厨帮工,切菜,倒能干下去,没被退货。   “今天活不多。”云妞喝了口热茶,冲秋娘笑,“我还被夸了!主厨说我手脚最麻利!比新来的那个干得好。”   云妞高兴极了,差点手舞足蹈的跳起来。   秋娘也很为云妞高兴,冲云妞招手说:“过来,我教你认字。”   云妞瞬间颓了,她半撒娇半示弱地说:“小姐,我学不会的。”   她总觉得字长得很奇怪,在她眼里,字就是奇怪扭曲的画,她根本对不上号,那是在是太难了,只有小姐那样聪明的人才能学会。   秋娘劝道:“等你会识字了,你就可以去考试,说不定也能找个誊写的活干,比在大厨房轻松些。”   云妞小声嘟囔:“还是大厨房轻松些。”   秋娘看着她。   云妞低下头:“我学,我学还不成吗?”   “这是孫,你的姓。”秋娘教云妞写名字。   云妞看着孫字:“它长得真奇怪。”   秋娘叹了口气:“我再写一次给你看。”   直到秋娘必须开始看账本,云妞也没能学会这个字。   秋娘无奈,只能继续算账,云妞就坐在旁边整理她们的东西,明天她们就得搬家了,原本这屋子是临时搭建的,秋娘管的这个区是新区,流民组成的,流民的开销很大——他们没有自己的物品,家具和日用品,他们孑然一身,一切都要靠秋娘来解决。   看完账本,确定没有一笔开销有问题以后,秋娘才去打水洗脸洗脚。   云妞已经把水热好了,眼看着秋娘下炕,她连忙过去倒水。   秋娘争不过她,在一旁急道:“你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我自己能打水,你别伺候我!”   云妞并不赞同她的话,她睁着自己的圆眼珠子,认真道:“我怎么就不是小姐的丫鬟了?”   秋娘刚要说话,云妞已经把水倒进了铜盆里,还上手试了试:“正好呢!不烫手了。”   “小姐。”云妞看着秋娘洗脸,在一旁闷闷不乐地说,“您别再说那种话了,奴婢听着难受。”   秋娘瞪了她一眼,云妞连忙改口:“我听着难受。”   “小姐就是小姐。”   “我得伺候小姐一辈子!”   她在周家的时候,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上面的妈妈吩咐她去伺候小姐的时候。   那时候她多开心啊!那可是小姐!   云妞觉得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她回家跟爹娘说,爹娘都夸她出息了,以前在家里,她得干很多很多活,哪怕是去周家当了丫鬟,回家还是要干活,她要下地,带弟弟和妹妹,她的月钱全都给交给家里。   作为小丫鬟,得把月钱拿一部分去孝敬妈妈们,否则下面的丫头就会欺负她。   可云妞没法去孝敬她们,所以在周家她干最辛苦的活,脏的臭的,都是她的。   后来,她去了小姐的屋里,妈妈们就不欺负她了,还会跟她说好听的话,虽然她听不懂,但肯定是好话!妈妈们都冲她笑呢!   曾经欺负过她的粗使丫头们,还给她送礼物,求她在小姐面前提提她们。   回到家,爹娘也不催着她干活带弟弟妹妹了。   云妞虽然傻,但是不蠢,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小姐带给她的。   所以她感恩戴德,觉得小姐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对的人。   世道开始变了,小姐出事了,云妞就背着小姐,跋山涉水的逃命,她比别的丫头强壮,从小干粗活,让她的脚底有一层茧子,云妞从未如此感激过老天爷,如果她瘦弱一些,或许就护不住小姐了。   她们找不到吃的,又有男人总用淫邪的目光看着小姐,云妞知道这样的人,她出身于最底层,她知道男人们怎么想的。   所以她对那个男人说:“你有吃的吗?”   男人舔着下唇,摸了一把自己的裆下,冲她说:“你要多少有多少。”   云妞告诉他:“你给我吃的,我陪你睡。”   那天晚上,云妞在树林里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她听见不远处小姐的哭喊声,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得找吃的,她要让男人满意,这样下次他还会找她。   云妞得到了一只野兔,和一把蒲公英。   她们活下来了。   有一次,一个男人在跟她干完事以后一脚踹开了她。   他在朝她和小姐的棚子走,他说:“我还没尝过大户人家小姐的滋味呢,不晓得跟你这样有什么区别。”   云妞疯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去抱男人的腰,她求他:“你别碰她!你干我,我不怕疼,你打我也行,你别碰她!”   男人又踹了她一脚:“干你干腻味了,你这种婊子,哪里比的上细皮嫩肉的小姐。”   云妞又扑过去,她抱住男人的腿,伸长脖子去咬男人的皮肉,她咬得满口是血,不知道她自己的,还是男人的,男人吃痛,又是一脚,这次惹怒了男人,他一拳打在她的头上,拳脚相加,云妞以为自己要死了。   太疼了,她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模糊一片。   看着男人走进棚子里,云妞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草丛边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后走进棚子里。   男人已经得手了,他压在小姐的身上,云妞能看到他满是泥土的屁股。   她举起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砸得血肉模糊为止。   “小姐。”她用最后的力气对秋娘说,“你别怕,云妞护着你。”   然后她倒下去,什么都记不得了。   “现在的日子可真好啊。”云妞铺好被子,和秋娘一起躺在炕上,她小声说,“小姐,等搬了屋子,咱们就去领个孩子回来。”   秋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云妞自己也掉过几个孩子,也不能生了。   她们之前谈过,都决定不成亲不找男人了,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秋娘点头:“领个女孩回来。”   云妞笑嘻嘻地说:“我给她做衣裳。”   秋娘:“你的针线活太差了!”   云妞不服气:“我去学,赵大娘说她教我。”   秋娘偷笑:“赵大娘上回就笑你。”   “她没笑我。”云妞撅着嘴,“赵大娘说了,说我坐得住,以后肯定能学好。”   秋娘打了个哈欠,翻身说:“那你去学,以后也给我做一身。”她不会嫌弃云妞的手艺。   云妞高兴了:“我给您做身最好看的!”   她们两谈论着孩子接回来以后要置办哪些东西,什么时候把孩子送去学堂,商量着领个多大岁数的,聊着聊着,都没了困意,就这么聊到了深夜。   “睡了睡了,再不睡明早就起不来了。”秋娘拍拍云妞的背。   云妞点头,把被子拉了拉,盖得更严实些,两人才一并睡去了。   屋外下了雪,寒风凛冽。   屋内烧着炕,四季如春。 第71章 071   乱世来临的时候, 最先被放弃的是老人——他们已经失去了行动力,长途跋涉的迁移让他们的身体不堪负荷, 然后是孩子——只要夫妻都在, 孩子还可以再生, 一般来说, 母亲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孩子, 但大多数情况是她没有保全孩子的能力, 最后才是女人。   但女人的比率本身就很低,贫苦人家养不活那么多孩子, 所以一旦生下女儿, 有一部分会直接丢弃, 如果家里实在太穷,又只愿意养儿子, 溺死女婴这样的事就更常见了。   所以当林渊看到统计出来的男女比例时, 头大的想出去跑几圈。   女人还是太少了。   现在一百六十人里只有一个是女人,这还包括了老人和未满十二岁的孩子。   这可不是一个好情况。   男人太多, 社会就会不稳定, 林渊自己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们的想法。   其实男人们的思维很好理解,在社会中, 他们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大部分男性对自己的定位是“保护者”。   只有在有保护对象的时候,他们才会稳定下来,这个保护对象包括父母, 妻儿。   现在这些男人大部分都没有父母。   所以找不到女人,没有妻子,他们就会充满攻击性。   总之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一点小事都会大打出手。   当街斗殴事件虽然不多,但是私底下的事却绝不会少。   哪怕林渊尽可能的去培养他们的集体感,让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   但林渊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现在投奔你的人不少,其中肯定有女人。”陈柏松这么劝解他。   林渊摇头:“不行,还是太少了。”   投奔过来的人大部分死在路上,想想,壮年男性死在路上的都不少,更何况身体素质更差的女人们,尤其是一个贫苦人家,基本会把家里最好的饭食给壮劳力吃,女人从小就吃不饱,营养不良,林渊可不会觉得她们存活的概率会高于男性。   当人们在路上遇到野兽时,女人也会被抛下,这样一来,能安全到达林渊辖地的女人少之又少,来一个,她都是命运的宠儿。   “买。”林渊站起来,他的眉头紧皱,原本他是想打击人口买卖这件事的,但现在看来,这是现在唯一有效,而且高效的办法。   商人们很快就收到了这一政令,很多商人原本是不接这样的生意的,毕竟之前有牙行,再说了,买卖人这个生意,本来就算不上暴利,还不如卖盐和酒呢,哪怕金银珠宝,卖一样都能抵一百个人。   但是南菩萨发话了,他们也必须表现的积极起来。   不过这些谢自常抢了周福的风头,他们俩一个是商会会长,另一个则是副会长,看起来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实际上则是竞争者的关系,商人们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拉帮结派,比亲兄弟还亲,但一旦和平下来,他们又开始互相打击,想把对方弄死。   冬天是最好卖人的,现在许多外地的穷苦人家要典儿卖女维生。   女孩是卖不上价钱的,只有儿子能卖的贵一些,所以商人们花了低价就能买到女孩。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像是清晨绽放的鲜花,只需要一捧粮食就能带走。   人们现在已经不认钱了,铜钱都不认,只认粮食。   货币只有在稳定的时候才能流通,所以林渊也还没有统一货币。   ——   三花乖巧的跟在大人身后,手里还牵着更小的妹妹,她们姐妹俩瘦的就像骷髅,谁也不知道她们会到哪里去,她的大姐和二姐,还有大哥哥,都被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父母和最小的弟弟,小弟弟还没有断奶,等他断了奶,或许也要被卖掉。   她们被赶到了一起,除了她和妹妹以外,还有很多女孩,她们什么都没带,家里也没什么能给她们的东西,父母们把她们卖掉,然后告诉她们,她们能去过好日子了。   可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她们想留在父母身边,哪怕吃不饱肚子,过不上所谓的好日子。   她们在原地待了三天,陆续有女孩被带进来,然后就上路了,三花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但是虽然路长,可她们能吃饱肚子了,一天能有四块饼!虽然是豆渣饼,但是上面抹了酱,她们在家的时候,连豆渣饼都没得吃。   但她们依旧心心念念的想回家。   虽然回家吃不饱,要干很多活,可夜里的时候,她们还是想家,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姑娘们会聚在一起,边哭边说着家乡有什么。   但她们很快就不想了,因为太累了,虽然有御寒的衣物,也能吃饱肚子,可是路途太遥远,她们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过去。   等她们被大人们带进城的时候,她们嘴巴大张,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们都是小村庄出来的,见过最多的人,就是镇上的人,见过最恢弘的建筑,就是村长家砖瓦房,这样的城市,她们只在故事里听过。   那是她们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或许等她们长大了,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会跟孩子讲她们听说过的故事。   三花拉着妹妹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探出脑袋,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里,妹妹在问他她:“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三花:“我也不知道,大人们带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了,太远了,她也不记得回去的。   她们被领到了一栋大宅子里——特别大,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她们十个人睡一间屋,里头的床她们从没见过,是上下铺的,没人敢睡上面,她们总觉得一定会掉下去。   所以女孩们两个两个的睡在一起,上面的床就空着。   三花和妹妹一起睡,好在她们俩都瘦小,一张单人床不仅能挤下,还有富余,三个人睡都行。   第二天,她们就被叫出去,不满十岁的站到一边,十岁到十五岁的站到一边,十五岁以上的站到一边。   三花看着自己不满十岁的妹妹被带走了,她哭着去求大人们,别把她和妹妹分开,她妹妹太小了,不能干活,她能干,她干两个人的份,只求大人们别分开她们。   大人笑着对她说:“夜里你们还在一个地方睡,白天各有各的事。”   三花不信,她爹娘曾经就是这么哄她的,然后大姐姐不见了,后来二姐姐也不见了。   她跪下去,想给大人磕头,她天真的想,只要把头磕破了,大人就会把妹妹还给她。   然而她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三花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好看的脸,三花没读过书,不知道几个词,但她听村里读书的大哥哥说过,她只记住了一个词,风姿绰约。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词是形容男人还是形容女人的,但她愿意用她所知的最美的词汇去形容眼前的这个人。   他很白,皮肤像玉石,他也很高,像一棵笔直挺拔的树,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抬眼的时候,叫人不自觉的屏息,甚至不敢去直视他的面容,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三花不敢哭了,她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她听见这个好看的人对她说:“你妹妹还小,要去读书,不用担心,你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   三花傻乎乎的看着她,刚刚怎么也不信的她,竟然相信了,她点点头,十分乖巧地说:“那我要干什么呢?”   那人冲她微笑:“你乖乖的长大就可以了,或许会去做点事,你怕辛苦吗?”   三花连忙说:“不,我不怕,我什么都能做!我能种地,还能照顾弟弟和妹妹,可以喂鸡,还能去挖野菜,我什么都能干!”   那人依旧在对她笑:“你很厉害。”   三花的脸红了,她厉害吗?以前从没人夸过她,不管她干得再多,也没人夸她。   “好姑娘,到那边去站着。”那人温柔的提醒她。   三花红着脸走过去,但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林渊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瘦的要命的小女孩要对一个管事的磕头,他拉了一把,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问管事的:“清点过了吗?来了多少人?”   管事回道:“共三千八百人。”   这是第一批。   林渊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人们稳定下来以后就会想要成家,现在高邮泰州这两个最富裕的地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最融洽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成亲。   他倒是不担心人们选择单身。   现代,如果结婚的人少,生育的人少,或许上面的就要头疼了,因为新生儿代表新生力量,新生命的减少意味着数十年后社会进入老年化,那时候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对一个国家而言,这几乎是致命的。   但是现在,成家立业是深刻在人们脑子里的东西。   一旦他们有了钱,有了立足之地,就会想要成家,无论男女。   国家,就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这些小家确立了社会的稳定性。   男女之间,情丝缠绕。   这不是林渊能控制的东西。   林渊只是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供产生爱情的土壤。   他希望人们因爱结合,因爱生育。   林渊冲管事的笑。   管事的吓了一跳,南菩萨这么看他干什么?南菩萨好像喜好男风?   可是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子都有两个,他该怎么隐晦的拒绝南菩萨,又不冒犯他呢?   哎,管事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么优秀,可真是件麻烦事啊。 第72章 072   如今的大户人家培养子弟, 君子六艺是必懂的,尤其是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传承百年——甚至还有自称千年的, 他们培养子弟的办法更多, 也更仔细, 上层对下层进行精神统治, 就有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说法, 可上层对这种说法完全嗤之以鼻。   他们不像百姓,百姓的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 但对大户人家而言, 女儿也是筹码, 他们把女儿嫁出去,是要得到更多的利益, 所以他们的女儿必须懂琴棋书画, 不仅要做一个好主母,还要做丈夫的解语花。   总不能丈夫谈到风花雪月, 做妻子的在旁边谈今天又缝了几件衣裳?   女红对她们而言, 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休闲,真正手艺好的都是绣娘,而她们养得起几个, 十几个绣娘,又何必亲自动手呢?只有表达关心的时候,才会自己做一做,这代表了重视, 轻易不会送出去。   她们的智慧和知识是代代相传的,大家族中男女大防严密,请男先生?礼教上过不去,十岁以前还好,十岁以后,任何男性,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女先生?真正有学识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外面?她们大抵也是家族传承,受的是最严格的教育,自家女儿都没教完,还去教别人家的?   所以一般是由母亲教育女儿,为了保证家族下一代的质量,大户人家结亲,首要打听的就是对方的女儿是否贤良淑德,是否读书认字。   他们有他们的智慧,一个优秀的大家闺秀,她不仅要精通文学,还要懂术数会算账,要知道怎么配合丈夫,还要学会在内宅里的御下之术,她要是一个全才。   要让丈夫离不开她,成为丈夫的助力,在丈夫身上分享权力,甚至有的厉害的,还能控制丈夫。   这样培养出的女儿,才能保证家族兴旺。   儿子,那就更重要了。   他们除了君子六艺,自幼还要跟着父兄增长见识,他们要学的东西只会更多,甚至有时候,他们连内院女人的本事都要学,不仅内在要好,外在也要好。   长得好看自己占便宜,但要是长得不好看,就得非常注意自己的仪表和谈吐,还有气质。   怎么走路,举手抬足怎么做才好看,与人交往时脸上带什么样的表情,不同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楚麟就是一个被这样培养出来的公子哥。   他出身于常熟,常熟楚家或许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是传承也有百年了,楚家人胆子不大,称得上谨小慎微,每次做什么之前,都要一大家子人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好了,黄花菜也凉了。   但这也带给了他们好处,那就是不犯错,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楚家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雨。   他们家在林渊接管常熟以后也开始钻研,想要讨好林渊,不说谋得什么好处,至少不要让林渊打他们家的主意,所以无论是钱还是粮,只要上面稍微露出一点意思,他们就连忙送上去。   听说林渊喜好男风,又马不停蹄的把自己家最好看的儿子送给了林渊。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个儿子没什么大本事,不是聪明人,但是长得好,不惹事,他在您身边当个执碗奉茶的,还是做别的,都看您,您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颇有点壮士割腕的意思。   林渊最开始还不信,把儿子送上来当个玩物,这家人也舍得?   古人不是把脸面看得很重吗?   倒是宋石昭给他提了醒。   “当年董贤与汉哀帝,留有短袖佳话,董贤还将妻小献与汉哀帝。”宋石昭笑道,“也是一段佳话。”   林渊:“……先生玩笑了,民间传说而已。”   汉哀帝要是真跟董贤有什么,那反而证明他的身体情况良好,怎么可能一辈子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林渊倒是觉得,所谓的好男色,只是给汉哀帝“阳痿”这件事扯上一块遮羞布。   如果汉哀帝真的收用了董贤的妻子,那董贤的妻子也总该大大肚子?那也没有。   这是表示汉哀帝不是个“废人”,他只是喜好跟常人不同而已。   宋石昭又提了一件事:“易牙为得齐桓公信爱,把自己的小儿子剁成肉泥,做成肉丸伺候齐桓公饮食,这个楚家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而已。”   林渊叹了口气:“人心如此。”   为了地位和利益。   这些上层家族能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子女,甚至他们还能赠妻。   不是赠姬妾,赠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要知道,这几乎就是把自己的面皮撕下来叫人踩了。   妻子都能舍得,何况儿子了。   在这一方面,林渊觉得他们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   原本林渊还以为楚家人是谦虚,毕竟谁看到楚麟,都会觉得这是个翩翩佳公子,面冠如玉,凤表龙姿,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大家公子才有的气质,官衙里的丫鬟们看到他都会脸红,不自觉的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甚至有的小厮看到他,也会面红耳赤。   但楚麟确实是个草包美人。   他有才学,但并不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才学,才学于他,只是抬高身价的玩意。   但他很惹人喜欢,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同他说话的人都有滔滔不绝的话。   这也算是本事了。   林渊让他去接待客人,这些客人里包括大商人和大家族的族长,然后——这些人有一小半都想讨他走,连“麟若从我,我便举家之力供其享乐。”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其中就有一个姓齐的大商人,他真心实意的爱上了楚麟,为了能见楚麟,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给林渊送东西,没办法,他又没有政务,小生意又见不到林渊,更不可能有楚麟招待,于是就开始自掏腰包。   楚麟自己不知道。   他被家里人送到林渊身边,并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家里人没人跟他说,府衙上的人也没跟他说,他接触不到外头,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来给林渊当仆从的。   他虽然自恃才高八斗,却也知道,再才高八斗的人去了当权者面前也是下人,所以没有任何反抗的就来了。   然后就开始接待商户和大户族长,楚麟觉得自己这是被林渊赏识了,所以时不时要去林渊面前刷刷脸卡,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就差没高歌一曲,告诉林渊自己还有许多本事了。   有时候林渊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像小狗一样邀宠的时候,都想上去捏一把他的脸。   ——林渊忍住了。   同时林渊开始反省自己。   果然男人是没有节操的,只要长得好看,基本不挑男女。   嗯……他自己也是个没节操的男人。   然后,林渊就把楚麟推到人前了,他开始代传林渊的政令,外人一看,尤其是大家族的人一看,都觉得做“男宠”也是一条登天梯啊!代传政令这样的事,看起来是小事,但是这也代表他能第一时间知道林渊的动向。   对家族而言,知道上位者的意向,代表着他们能更快反应过来,搔到当权者的痒处,进而进入当权者的视线,得到宠爱。   这难道不是实权吗?   于是他们——集体把儿子送了过来。   还都是好看的。   昂藏青年,貌美少年,有面若潘安的,有风采高雅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可把林渊高兴坏了。   “原先还觉得可用的人少了。”林渊对宋石昭说,“如今总算舒畅些了。”   这些人或许不是当官的材料,但是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至少才识是足够的,哪怕不当官,去给百姓做文明建设都好,这是绝对够了的。   更何况,他手里能用的人本来就少,他是舍不得叫这些人都被藏在家里的。   宋石昭却叹气:“属下万没料到,您有如此多的打算。”   不过是好男风而已,说出去是笑谈,可谁能想到,仅仅因为这个,南菩萨治下的青壮更多了,不仅如此,还把那些大家族藏在屋内的下一代也弄了出来。   走一步看百步,宋石昭朝林渊拜下去:“南菩萨心智之坚,谋划之密,叫属下心悦臣服。”   林渊对他笑:“小道而已,先生,脱脱被解了兵权。”   大都的皇帝是个智障,准确的说,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是智障,因为害怕领军的大将军在乱世中倒戈一击,就给下诏削了脱脱帖木儿的兵权,大军百万众,瞬间溃散,从此以后,元军再无余力与义军抗衡。   宋石昭:“南菩萨的意思是……”   林渊笑道:“先生可能收服他?”   宋石昭看着林渊的眼睛。   这一瞬间,他热血沸腾!   但宋石昭很快平息下来:“他毕竟是蒙古人……”怎么可能甘愿给汉人做事?   林渊笑道:“难道我只打元兵吗?”   宋石昭瞪大眼睛。   他理衣正立,朝林渊跪伏:“必得此人!”   他听见上面的南菩萨对他说:“那就全仰仗先生了。”   宋石昭趴在地上,南菩萨能叫他一展所长,哪怕叫他为魔鬼执刃,他也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民间:   “听说南菩萨身边最受宠的是楚家的儿子。”   “想来床上功夫肯定不错!”   “身段必是最好!”   楚家:   “什么?求娶?”   “娶谁?”   “他疯了吗?!想娶我家儿子?!” 第73章 073   “皇帝……皇帝这是在……”亲兵泪流满面, 数次跪伏,“丞相!您不可交付兵权啊!”   亲兵在账内, 身体颤抖, 眼眶通红:“此鼠目寸光之辈……”   “噤声。”男人坐在案几之后, 案上摆着烈酒, 他三十多岁, 鬓边却已生华发, 曾经坚毅的面容有了几分老态,脱脱喝下一口酒, 烈酒辣喉, 他咳了几声, 对亲兵说,“那是皇帝。”   皇帝是没有错的, 所以错的只能是他。   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倾尽全力, 想要力挽狂澜为元朝续命。   从政这许多年,他自问没有半点私心, 殚精竭虑, 最后却落得那么一封诏书吗?   皇帝让他攻打滁州,那时候说的多好啊。   “朕与丞相共理天下者也。”   如今诏书上却说:“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 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   “我脱脱帖木儿,忠君爱国。”脱脱灌下一杯酒,抬袖拭脸, “陛下,终有一日会看到我的真心。”   亲兵似乎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哈麻如今已是中书平章政事,他不是良臣!打击异己,陷害忠臣,搜刮闺阁之女,平民之女,颜色姿丽者入宫,供皇帝与倚纳们享乐,君不君臣不臣,全无羞耻,一众数十人身无片缕寻欢作乐,丑声秽行,何等令人作呕!”   所谓倚纳,就如同结为义兄弟,但也不算,这个兄弟只在床事上有用。   更直白点说,就是给他们的聚众乱交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脱脱艰难道:“陛下喜好玩乐……”   皇帝喜好玩乐,并不是什么大罪,天下的规矩,是约束臣民百姓的,不是用来约束皇帝的。   亲兵大笑:“丞相,何苦来哉!”   亲兵大笑出帐,离开营帐不过百步,以头撞柱。   他血流不止地对奔跑过来的士兵说:“我乃大元勇士,待我先入地府,等着他哈麻!”   亲兵不治而亡。   脱脱得知消息以后,行尸走肉般去看了亲兵的尸首,他在棺材旁边,看着亲兵年轻的面庞。   这是个好孩子,身为贵族之后,却从未行差踏错,想要建功立业,报效家国。   他为什么会死?   脱脱面色泛青。   那是皇帝啊,他们不能去恨皇帝,只能去恨哈麻。   皇帝只是被奸人引诱了。   脱脱虎目含泪,颤抖着伸手,合上了亲兵死不瞑目的双眼。   皇帝啊!   脱脱无声泪流。   难道大元,气数真的尽了吗?   ——   至正十五年,冬。   脱脱帖木儿坐在屋内,屋内无煤无炭,寒冷刺骨,他如今在云南贬所,关于家人的消息,还是曾经的友人冒险送来。   他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被流于四川碉门,长子在肃州,次子在兰州,他家的家产尽数被抄,妻子随长子去了肃州。   但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悔交出兵权的选择。   他是臣子,做臣子的,怎么能跟君王对着干?   君辱臣死,他不能去打皇帝的脸。   他的面前摆着冷饭冷茶,脱脱自嘲一笑,斟茶自饮。   此时门外却传来人声,那人压低了嗓音,叫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丞相,那哈麻派人传诏,假借圣意赐您一死,来人已在路上。”   脱脱打翻了茶杯。   那人恐脱脱不信,又说:“我不能见您为奸人所害,丞相,今夜三更,我们兄弟助您脱困。”   脱脱看着手上的茶杯。   他的妻子儿子,还有弟弟,都在哈麻手上,如今哈麻已经代传王令,他若逃了,一家尽死,就是没有不臣之心,也有了不臣之心。   不逃,死他一个,却能保全一家。   脱脱沉声说:“多谢义士。”   那人:“丞相!”   脱脱叹道:“是我命该如此。”   那人:“我知丞相忧虑,兄弟几个已分散四方,去救您妻与弟,还有两位公子去了。”   “丞相!如今奸人为祸朝纲,您竟要为这奸人去死吗?”   脱脱僵硬的坐着,他终于动了,手脚无力的站起来:“你说……我弟我妻?”   那人:“丞相!您是忠臣!是国之栋梁,您不可因奸人送死!”   脱脱以袖掩面,深喘数次。   “今夜三更!”那人,“丞相万不可轻言放弃!”   那人走了,脱脱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他一动不动,生平一切涌入脑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他交了兵权,被抄了家,失去了一切,可为什么还是不得善终呢?   这个偷偷提醒脱脱的人姓杨,杨少伟弓着腰,悄悄的走进了小院,他走进小院后才打直了腰背,他站在门外轻声喊道:“先生,学生来了。”   里头传来老者的声音:“进来。”   杨少伟走进去,关上了门,门里亮着烛光,最近天阴,哪怕是白天屋内都暗的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生又是老人,看书写字,都要点着烛火。   “话带到了吗?”宋石昭看着写好的一篇字,头也没回的问。   杨少伟跪坐下去:“带到了,不过……”   宋石昭笑道:“他不肯?”   杨少伟点点头:“怕是宁愿自缢。”   宋石昭:“你有何良策?”   杨少伟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说:“我可将他药倒,再买通来往之人,将他送出城外,只要藏于恭桶,必不会有人查。”   宋石昭摇头:“你把他藏在恭桶,待他醒来,不是杀了你,就是杀了自己。”   杨少伟:“……”   在他看来,活命比面子重要。   可对于脱脱而言,面子有时候或许比活命更重要。   他宁愿死于毒酒,也不愿从恭桶偷生。   杨少伟连忙说:“先生教我。”   宋石昭:“杀了哈麻的使者。”   杨少伟瞪大双眼。   宋石昭低笑道:“这样,脱脱就再无退路了。”   他已经派人救下了也先帖木儿,以及脱脱的大儿子与妻子,然后派人杀了脱脱的小儿子。   只要杀了使者,脱脱在世人眼中就已经反了,不怕哈麻不拿去做文章。   到时候脱脱再见弟弟与妻儿,就算想死,也一定会被拦住,又与哈麻有杀子之仇。   杨少伟打了个冷颤。   宋石昭看他一眼:“还不快去?”   杨少伟离开了屋子。   宋石昭把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   也不知道,这块地方什么时候能被南菩萨收入囊中?   宋石昭脸上带笑。   杨少伟离开小院,他原本是高邮人,后来被家里送到了南菩萨身边,他知道自己是去做男宠的,可为了家族,他也必须咬牙过去,去跟那些男男女女争宠,只要搏得一席之地,就能携带家人,鸡犬升天。   但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南菩萨对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就连传闻中最受宠的楚麟,也不曾陪睡侍寝。   然后,南菩萨就让他去做了一个书吏。   他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他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在屋内也能指点江山。   可当了书吏,他才知道高邮有多少人,多少贫民百姓,他才知道他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他感到羞愧。   他以为成为男宠已经够羞耻的了。   却没想到,这个认知让他更羞耻。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深以为然。   他干着小吏的活,兢兢业业,却没料到竟然入了宋主管的眼,成了宋主管的学生。   世界更大了,他的眼界也更开阔。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明白了。   再然后,宋主管就带着他来到了江南。   他知道了脱脱帖木儿的事,知道了元朝皇帝的事,这让他愤怒,南菩萨没来以前,他也是大元的百姓啊!皇帝不思进取,荒唐度日,于国无利,与民有害。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脱下皇帝的壳子,他只是一个耽于享乐,宠幸奸佞的蠢人!   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蠢人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怕的是他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杨少伟为百姓不平,为天下不平,为忠臣不平!   他得知先生要策反脱脱,忍不住拍手叫好,元朝皇帝,哪里配有这样的忠臣?   ——   朝廷使臣来时,杨少伟带着人守在侧门外,他听见那人说:“脱脱帖木儿,你可治罪?”   杨少伟与人对视,微微颔首。   人闯进去的时候,脱脱已经把酒杯递到了嘴边。   突生变故,他的酒杯不知被人打落,朝廷使臣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被人要了性命。   恍若梦中。   “丞相!我等救您来了!”   脱脱手脚俱抖。   他脸色赤红,双目瞪圆:“尔等害我!”   江南贬所,此时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冲天,脱脱看着杨少伟:“你主是谁?!”   杨少伟看着脱脱。   “带丞相出去!”杨少伟高声道,左右上前,数人合力才架住了脱脱。   若不是脱脱手无寸铁,哪里有这么便宜?   脱脱怒斥:“你主狼子野心!我脱脱不与反贼为伍!”   杨少伟笑道:“丞相,睁眼看看!如今天下,谁还把狗朝廷看在眼里?百万之众,如今四散奔逃,天下大义,已不在朝廷手中。”   “丞相!何不改弦易张?您在,便能保蒙古百姓一条生路。”   脱脱大怒:“无耻小人!”   杨少伟朗声:“能得丞相如此一句,我也不枉此行了!” 第74章 074   楚麟正在点茶, 茶筅微扫,茶粉与水相容, 楚麟的手腕白净, 指绕腕旋, 室内茶香四溢, 观之闻之, 赏心悦目, 好似一幅挂画。   林渊正在欣赏——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泡茶,而不是点茶。   虽然茶叶研磨的极细, 点茶手艺好的, 也喝不出一点茶粉质感, 但味道比之泡茶更浓,林渊不太喜欢这样的口感。   “大人。”楚麟将茶杯奉到林渊面前, 他的姿态很美, 即便处于下方,不敢抬头直视, 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身份低微, 反而更有一股从容气质。   这是林渊学不会的东西,需要花费数年,数十年习成。   古人之美, 就在于礼仪之美,叫人心旷神怡。   茶温适口,林渊虽然不喜欢点茶,却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   “谦谦的手艺总比别人的好。”林渊冲楚麟笑道。   楚麟表字谦谦, 有谦谦君子之意,也是提醒他谦虚谨慎,林渊听说他少时狂妄,师长才送了他这个表字。   楚麟的声音也很美,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就会让人觉得说话的人是个良金美玉之人,有明德惟馨的品格。   就像现代的声优,有一套自己的发声方式,与常人不同。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他内里是个草包,光凭外表就足够唬人了。   楚家培养他,也是下了血本的。   把他送过来,估计楚家心口也在流血。   “谦谦,想回家吗?”林渊问他。   现在林渊已经把大户人家的儿子都搜刮了,也不需要再在自己身边立一个靶子。   楚麟不是能干实事的人,他更像一个华美的花瓶,或是点缀的屏风,他的价值,不在于他能创造什么价值。   放在室内,他是美好的。   放在室外,他一无是处。   林渊说:“你若回去,我便给你一个虚职。”   也好叫楚麟娶妻生子,世人有时候是很宽容的,两个公子哥有一段情,他们并不在意,只要他们不耽搁娶妻生子就好,但如果其中一个是公子,另一个是奴仆,那就不行了。   公子相交,是美谈趣闻。   公子仆役,就是丑闻。   所以与林渊相交,并不耽搁楚麟的终身大事,相反,正因为同楚麟一起的是林渊,所以楚麟的身价会更高一些。   楚麟摇头:“愿为大人执碗奉茶,此生不改。”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只有在南菩萨身边才有用。   离开南菩萨,回到家中,他又是那个兄长厌恶的弟弟。   兄长厌他,他也不恨,他明白兄长是怎么想的。   兄长未及弱冠就开始打理家中事物,他生得晚,虽是一母同胞,但比起兄弟,更像父子。   明明兄长为家里做的事更多,可最受重视的却是自己——只因为他长得好。   他若是兄长,他也会不平。   “谦谦既然不走,那有一事交托与你。”林渊微笑道。   楚麟紧张起来,但他不会表现在脸上和举止上,优雅万分的跪拜下去:“听凭大人差遣。”   林渊放下茶碗:“我要你去与一个人交朋友。”   楚麟没抬头,但不明所以。   林渊又说:“你不必想太多,你只需跟他成为知交,谦谦,你可从命?”   楚麟:“自然从命。”   被送到距离高邮有半月路程之地的时候,楚麟坐在马车上,心里焦急的要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去跟谁交友,再说了,这交友一事,难道也是什么大事吗?楚麟攥住自己的袖口,他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误了南菩萨的事。   赶车的人把他送到路边,对他说:“公子,稍等一等。”   楚麟没催,规规矩矩的等着,灌了几杯冷茶,又不好下去解手,憋得尿泡都要炸了。   车夫:“人来了!”   车夫嗓门太大,楚麟吓了个机灵,差点就没夹住。   过来的也是一辆马车,马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楚麟只看到有人在车上动作,然后扔了个人下来,楚麟瞪大眼睛,那马车已经飞驰离开了。   楚麟冲车夫说:“快,快把那人弄上来。”   就是这个人!南菩萨吩咐的友人就是他!   被马车夫弄上车的是个年轻人,穿着粗布葛衣,但是看手脚,这并不是一个粗人,普通百姓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百姓们要干重活,自幼就要讨生活,食不饱腹,大多矮小,似这般长手长脚的,至少也是小富之家才养的出来。   这人大约不满二十,肌肉结实,却不会像干粗活的一样膀大腰圆,他的肌肉匀称,不会让身材走样,楚麟叹了口气,这人在家里,想必也是父母的珍宝,被如珠如玉的对待着。   “看着不像是汉人。”楚麟对车夫说。   车夫冲他笑:“公子管他什么人,您如今可是出来游历的。”   楚麟点头,他换了身份,伪装成一个父母仙逝,被兄弟嫉恨的小公子,因为在家不顺,就带着贴身奴仆出来游历,十足的天真年轻人。   好在他除了父母仙逝以外,别的都能对上,编起来也轻松,好记。   ——   哈刺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是在火光中醒来的,双眼一睁,下意识的想去摸自己身上的刀,直到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被人抓住的时候,他的刀早就被搜走了。   他被人带到肃州,与家人分离,虽与母亲一起,可母子俩并不在一处。   被关在屋子里,哈刺章也知道自己被软禁了,仆从们不会给他多少食物,没有碳,也没有伺候的人,他知道父亲被革职了,家产也被抄了,那一切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梦。   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屋外有人在喊,乱作一团,然后有人冲进了屋子里。   那些人蒙着面,他看不见脸,只听为首的一人说:“我等受丞相大恩,特来救公子。”   然后……他像是被打晕了,又好像是饿晕了,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他看到坐在火堆旁的男人,他穿着浅色长袍,罩着一件棉衣,在火光之中,他眉目如画,哈刺章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和卷翘的睫毛,哈刺章咽了口唾沫,恍惚地问道:“是仙人吗?”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有书中的仙人能有这般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长相。   “你醒了?”楚麟看过去,他的正脸展示在哈刺章面前,哈刺章更说不出话了。   楚麟笑道:“我见你倒在路边,看你身材也知你是好人家出身,你如今醒了,待身体好些再走,也算全了我俩萍水相逢的缘分。”   哈刺章脑子还是一片混乱,来不及深思。   哈刺章没有对楚麟说出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孟恩,是个蒙古人,但家里没当官,只是普通的百姓,楚麟用的也是假名,楚麟绝口不提有关高邮的事,他本身就是大家公子哥,不用装,只需要自然的表现出来,就足够哈刺章心折了。   两人一路游历,楚麟再也没提过哈刺章离开的话,哈刺章自己也没有提起。   楚麟花了数月时间,终于成了哈刺章的知交。   在一个午后,哈刺章对楚麟说:“楚兄,若我不是孟恩,我们可还是朋友?”   楚麟笑道:“贤弟说笑了,你不是孟恩,又能是谁呢?”   哈刺章看着楚麟,正襟危坐:“我父乃是脱脱帖木儿,我乃哈刺章。”   楚麟一愣,他愣得恰到好处:“你是……你……”   哈刺章:“我知楚兄顾虑,你若忧愁,我此刻便走,绝不给你添一丝麻烦!”   楚麟皱起眉头:“你……我……哎!”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麟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既是丞相之子,何以流落……”   哈刺章眼中含泪:“楚兄有所不知,我父年前已被革职,我母我弟与我失散,我被困于肃州,蒙我父故人所救,他们将我扔至路边,已是仁至义尽了。”   楚麟叹息:“贤弟不易!”   楚麟又说:“你既是脱脱之子,便不能同我一般混日子,你可有打算了?”   哈刺章点头说:“我与楚兄一路走来,所闻所观甚广,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容身,如今只有一处不曾去了。”   楚麟:“你说的……可是……”   哈刺章点头,坚定道:“我观高邮如今气盛,楚兄若无打算,我们便去高邮,楚兄放心,凡我所在,拼此性命,也绝不叫你遇险!”   楚麟却说:“那可是反贼之地……”   哈刺章冷笑道:“若非反贼,可能容我?”   他们一家为国尽忠,最终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要为父报仇!   他不像父亲,他先是儿子,再是兄长,最后才是皇帝的臣民,而皇帝,已经不要他这个臣民了。   楚麟没料到自己每天陪着哈刺章吃吃喝喝,到处游晃,既然能让哈刺章放下提防。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究竟是为什么啊!   林渊让他去,也是经过深思的。   楚麟是个单纯的人,他的世界很小,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高邮,生于钟鼎之家,哈刺章是在脱脱身边长大的,他就算是蠢人,也蠢得有限,普通人瞒不过他。   但凡心思稍重的人都容易被瞧出破绽。   只有楚麟,他天真单纯,没有沾染世俗,又是君子表象,也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林渊终于看到了他,发现了他新的才华。 第75章 075   积雪消融, 枯木逢春,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与大地一同焕发的还有草寇流匪。   陈柏松嚼着草根, 穿着粗布衣裳, 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 头上还戴着草帽, 留了胡子, 怎么看都像是个贼首,只有在抬头一瞬, 才能让人看见他充斥精光的眼睛。   “将军。”亲兵一屁股坐到陈柏松旁边的石头上, 手里捧着加盐炒好的黄豆, 这玩意不容易坏,放上一段时间抓一把一样能吃, 就是嚼的腮帮子疼, 亲兵朝陈柏松呲牙咧嘴,“我上回回去, 有媒婆给我保媒, 下回我就能成亲了,您得过来喝喜酒。”   陈柏松“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明显在想别的事。   亲兵眼睛一转,伸手就朝陈柏松裆下一抓,要不是陈柏松躲得快,他怕是要握蛋兜鸟了。   亲兵声音暧昧, 十分猥琐:“您这宝具不出山,留着下蛋啊?”   陈柏松抬腿就是一脚,亲兵被踹了个大马趴,陈柏松很想揉一揉鸟,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再不是从前那个放牛娃了,便把手收回去,冲亲兵说:“下回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到赵二的帐子里去。”   赵二是个出名的断袖,原先军营里的人都不知道,结果有一次,一群当兵的去河里洗澡,赵二就潜在水下,看人家的屁股,光看就算了,他还上手摸。   摸就算了,光明正大的摸,旁人可能还以为是玩笑。   他在水下偷偷摸,摸了屁股还想摸前头的鸟,被抓住暴揍了一顿。   有当兵的问他:“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脱了衣裳摸自己,不也一样吗?”   赵二唉声叹气:“你们不懂我,我看你们,就像你们看姑娘,你要是看一群姑娘光屁股,你能忍得住吗?”   这可把当兵的恶心坏了。   明里暗里挤兑他,白天在赵二的被褥上撒尿,晚上赵二只能闻着尿骚味入睡。   赵二多看谁一眼,那人就离他远远的。   军营里的兵们都说:“我可算明白大姑娘的感觉了。”   “可见登徒子有多恶心。”   也没人愿意跟赵二一个帐了,宁愿跟别人挤得人叠人,也不同赵二睡一处。   亲兵脸色都变了:“我可对男人的那玩意没兴趣,谁要是摸我的,我能宰了他!”   陈柏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踢了脚他的屁股:“你这屁股也没人看得上,肉都没几两。”   亲兵不乐意了:“我屁股怎么了?不是我说,有些姑娘的屁股都没我长得好。”   旁边的人听了,高笑道:“那你来,叫哥哥们爽一爽!”   “必叫你不知白日夜晚!”   “哈哈哈哈,明日就叫你下不了床!”   亲兵:“我呸!我这可是金屁股,只给女人摸!”   当兵的说着荤话,陈柏松却眯起眼睛。   “回去提刀,有人来了。”陈柏松一声令下,刚刚还全不正经的士兵们表情瞬间肃穆,冲回营帐里取来自己的长刀。   他们就在山脚下,围困着山上的流匪,流匪们跟他们硬拼了几次,伤亡惨重,便不敢下山,只能坐吃山空。   陈柏松也没叫人上山。   这山上的地形错综复杂,上了山,他们就是流匪们案板上的鱼肉。   围了一个多月,流匪们的存粮吃光了,他们要么拼死一搏,要么举白幡投降,陈柏松的人守在下山要道,远远的就看到了白幡,这是投降了。   不仅投降了,他们还把头领的脑袋挂在幡上。   亲兵在旁边笑:“这是知道我们将军的习惯。”   陈柏松打下流匪草寇之后,会打乱收编他们的人,但贼首全都逃不了一死。   这次,流匪们为了保命,自己杀了老大,用人头来投诚。   陈柏松沉声道:“不可松懈。”   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打着投降的旗号冲杀过来的流匪。   投降只是他们让士兵们放松警惕的办法。   亲兵握紧长刀:“是!”   不过这批流匪倒没有这种脑子,他们是认真来投降的。   刚下山就束手就擒,这个年岁,当流匪也是为了填饱肚子,只有匪首才有野心,下面的小喽啰吃不了几顿肉,也享受不了什么好处,对他们来说,在哪里当匪都差不了多少。   ——陈柏松这趟出来伪装成了强盗,他们这次可不在林渊治下之地,而是进了朝廷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总不能耀武扬威,毕竟林渊吩咐过他,不能叫朝廷发觉,否则又是一场恶战,高邮那边倒不怕,只是陈柏松他们,到时候在朝廷的地盘上,不一定会赢,就算赢,也一定赢得惨烈。   新收编的人被打散分到不同的小队,再不能跟以前的同伴一起行动,他们必须要融入新的团体。   陈柏松看着士兵们拔营,他们明天就得回高邮,夜里拔了营,在野地里睡一晚,明早就能天亮就走,不会耽搁时间,这是陈柏松的习惯,而他的兵也习惯的他的习惯。   亲兵躺在陈柏松旁边,身下就是草地,虫子会爬到他身上,前半夜总是很难睡着。   “将军。”亲兵小声说,“您听没听说,南菩萨身边有不少美人。”   陈柏松正闭着眼酝酿睡意,闻言睁开眼睛,清醒的不像是刚刚还在休息的人。   亲兵又说:“男人居多。”   陈柏松看着他。   亲兵被陈柏松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可不是说南菩萨与赵二相同,南菩萨肯定不会来摸我们的屁股。”   陈柏松:“……”   亲兵小声道:“将军如今领兵在外,要是有人吹枕头风怎么办?”   陈柏松:“你想得倒是多。”   亲兵还以为自己是被夸奖了,笑得十分灿烂:“我可是将军的兵,自然要事事为将军考虑,要不,我们也送个人过去?”   亲兵小声说:“我们从这边抢一个走,必不会有人发觉。”   亲兵把人都看好了:“就张家那个公子,我看生得就不错,我现在就找人,半夜把他捆了来,明早能跟我们一起上路。”   陈柏松想了想:“他鼻子太小。”   亲兵:“那杨公子?”   陈柏松:“脸大。”   亲兵:“……李公子呢?”   陈柏松一脸认真:“体臭。”   亲兵:“……您有人选吗?”   陈柏松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怎么?难道我还要盯着男人看?”   亲兵一阵无语:“那您还挑那么多刺。”   陈柏松:“他们不行,配不上。”   亲兵:“……都是些玩意,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南菩萨又不跟他们成亲。”   亲兵趴着,忽然低声说:“您看我怎么样?”   陈柏松一愣,眼神都变得惊悚了。   亲兵小声说:“您是我老大,不就是被捅捅屁股吗?只要能帮上您的忙……”   陈柏松竟无言以对。   亲兵:“我瞧着他们都不如我。”   陈柏松:“你去撒泡尿。”   亲兵:“怎么了?”   陈柏松:“好照照你自己。”   亲兵叹了口气:“您这是嫉妒。”   陈柏松不敢置信:“我嫉妒他们?”   亲兵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道:“您嫉妒他们干什么?我说您嫉妒我。”   陈柏松的肩膀放松下来:“我嫉妒你什么?”   亲兵得意的说:“赵二总瞧我,可没瞧过您,可见我比您讨人喜欢。”   陈柏松点头:“嗯,比我讨男人喜欢。”   亲兵的笑容僵在脸上。   打定主意不再跟陈柏松说话了。   亲兵说了一通,陈柏松就睡不着了,他翻了个身,闭眼沉思。   他从没想过他的少爷会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既不香也不软,还不能生孩子。   陈柏松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   他又想,那些男人对少爷是真心的吗?   为了少爷的钱,还是为了少爷的地位?   他们要在少爷身上得到什么?   少爷那样心软的人,但凡被人求一求,就没有不应的,他们总有一天会伤少爷的心。   等他回去了,一定要让少爷把他们赶走。   大不了他去抓几个好看的送给少爷,他抓的人,难道还敢不听话吗?   那些人若是不走,他就杀了他们。   死一个,自己赔少爷两个,这总行了?   陈柏松这样一想,就觉得轻松多了,他和少爷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自幼一起长大,他虽然不敢说自己把少爷当弟弟,但在他眼里,少爷和弟弟没什么区别。   他需要关爱他,支持他,保护他。   这是陈柏松自己给自己划定的责任。   ——   陈柏松带人回来,林渊一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他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陈柏松了,他信任陈柏松,这或许跟原主有关,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感情,他认为陈柏松是可信的,所以他才会让陈柏松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个将军,带着那么多人,他却从未生疑。   林渊出城迎接,两人策马回到府衙。   刚寒暄了几句,陈柏松就忽然说:“少爷如今有几个宠婢?”   林渊差点没听明白。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眼睛,认真道:“宠婢留下无妨,但那些男人……”   “您把他们赶走,您要几个男人,我送您几个。”   林渊:“……”   陈柏松吃错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那些男人都不行。”   “肯定是想占少爷便宜。”   “我给少爷抓几个来。”   “抓来的也不行。”   “算了,我还是自己上。” 第76章 076   许钟从走廊走过, 他低着头,什么也不敢看, 他能听到鸟鸣, 也能闻到花香, 但他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 走路的步伐快极了, 好像身后有人在追赶他。   “你做什么?有鬼追你啊?”站在前方的男人皱眉看着他。   许钟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抬头看见男人,又连忙低下头去, 声如蚊蝇:“吕兄。”   吕昭板着脸对他说:“把头抬起来, 你家这么教你的吗?”   许钟脸被羞得通红, 终于抬起了头。   他长得不错,眼睛很大, 尖下巴, 像是一只小白兔,明明过了弱冠, 却总被人当成是少年, 脾气不大,胆子也不大,在家里喜欢他的并不多, 兄弟们觉得他没有男子气概,父母也觉得他与家人不同。   读书不行,做事也不行,就是论相貌——也不算数一数二。   于是他就被送到林渊身边来了。   林渊也观察过, 发现这许钟读的是酸书,读书人分两种。   第一种就是酸夫子教出来的学生,迂腐老实,干不了什么坏事但也干不了什么好事,捧着书当金科玉律,书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丝毫不知道变通。   第二种就是聪明人,他们读书看书,但书只是工具,不会尽信,也不会不信,这种人要么是能臣,要么是佞臣。   但第一种人常见,第二种人难得。   许钟就是第一种,又说相貌,既没有英气,也不像楚麟一样出尘。   没有男子汉的勃勃生机,也没有少年人的天真活泼,他一双眼睛倒是大,但因为配着尖下巴,又有些小家子气。   既不会跟人打交道,也不会做实事,是那种生活在现代,肯定是个家里蹲的人物。   而且有着非常强烈的自尊心。   他刚到林渊府衙的时候闹过自杀,被同屋的救了下来,大哭了几场,还病了几个月,如今才重新从屋子里走出来。   吕昭冲他说:“你这像什么话?令尊令堂若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把你从家谱除名了!”   许钟一愣,鼻子一酸,眼里就含了泪,委委屈屈地说:“我也不想来的,又不是我自己……”   吕昭叹了口气:“那你还是一根白绫把自己了结了。”   许钟没说出话,看着吕昭,他鼻涕从鼻孔流出来,配着一张傻脸,叫人觉得可怜又可笑。   吕昭:“当年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如今才什么样你就忍不得了?南菩萨又不曾真招我们侍寝,哪里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你若是顾忌名声,叫你来的时候就应该把自己了断了,如今做出这副模样,又是想叫谁看呢?”   “你看那楚麟?他可跟从前大不同了。”吕昭的表情里带了点羡慕,“他如今是礼官,跟在南菩萨身旁,甚至能问政!他可跟我们一样,开头也不过是个玩意。”   许钟小声说:“以色事人,焉能长久?”   吕昭看着他,冷哼一声:“有的人,连以色事人的本事都没有,只说脸,未必你就及得上楚麟?不说楚麟,你比江旭如何?”   许钟偏过头去:“那南菩萨就该放我回家!”   吕昭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忍下不耐:“不放你回去,才是护着你!”   许钟:“这又是什么道理?”   吕昭想,许家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培养过,他们要是想祸害谁家,只用把许钟放出去,给别人做个上门女婿,要不了半年,就能把人家搅得鸡犬不宁。   “来了这么多人,你可见有谁回去了?”吕昭,“你要是去做头一个,别说你,就是你家,还能在泰州有一席之地?别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自己想回去,只会觉得此人被南菩萨厌弃,必是不好的,得罪了南菩萨的人,难道人家还会给你,给你家脸面?”   “就算要回去,也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吕昭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冲许钟笑道:“至少要如楚麟一般,才能回去。”   许钟被吓了一跳:“吕兄……你……”   吕昭志满意得地说:“安知我不是第二个楚麟?”   ——   楚麟成了新贵,他带着哈刺章回到高邮,很快就成了林渊的座上宾,他一开始害怕林渊告诉哈刺章真相,毕竟他是个骗子,可他没当过骗子啊!长到这么大,他唯一一次撒谎就是对着哈刺章。   以前他可从不干非君子的行径。   他坐立不安,觉得屁股下的椅子上像是生了刺。   但从楚麟的外表并不能看出他的不安,下人们递茶的时候,楚麟礼貌的朝小丫鬟笑了笑,丫鬟的脸瞬间通红,再次抬头时,看着楚麟的眼神就像生了钩子,连眼睛都水润了,看上去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美貌。   可惜楚麟一向不解风情,他自幼被人这样看着,于是还以为人们都是这样。   此时的林渊正与哈刺章同处一室。   哈刺章是蒙古人,但是并不像大多数蒙古平民一样生的粗犷。   他大约算得上是粗中带细的典范,脸如刀削,高眉深鼻,眼睛深邃,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光看外表,倒也不显得侵略性强——估计他祖上有胡人的基因,否则大部分蒙古人也长不成这样,说是新疆人还像一些。   哈刺章一进城就被迎进了府衙,他几乎是瞬息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被算计了,这个认知让他胸中涌上怒火。   但他转头一看身边的楚麟,看到楚麟那张全然无辜的脸,这火气又慢慢消了下去。   坐到书房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不气了。   只是迷茫。   他家如今已经不是显贵,这个南菩萨拉拢他有什么好处?   总要有目的,才会有行动?   就在哈刺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听那个面白如玉的青年说道:“你父已被我救下。”   哈刺章手脚都僵了。   “你……你……”哈刺章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能再见父亲了!   林渊微笑道:“不过他实在不太听话,现在只能关着,你可有把我劝服你父?”   哈刺章瞬间站起来,杀气腾腾地盯着林渊:“你为何关押我父?!你是何居心?!”   他有一堆问题:“你让楚兄蒙蔽我!又为何不一直蒙蔽下去?此时与我交底,就不怕我此刻取了你的性命?!”   林渊笑道:“公子请来,你若能近我身,这条命给你又有何不可?”   林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气盛,但又不失警惕,他说:“救你的人也是我派去的,若我当时让他们带你来,你可会服我?”   哈刺章冷哼道:“你以为我现在就服你了?”   林渊含笑:“大公子,这几个月,未必你就毫无感想?”   如果他当时就派人把哈刺章劫出来,哈刺章并不会感激他,就算感激,也不会为他做事。   只有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天下之大,除了高邮已无他父子容身之地的时候,他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楚麟带着他去的地方,都是穷困潦倒的村庄,他见识了天下至穷至惨,也曾看过至贵至富,他看出楚麟天真,便能在楚麟面前做真正的自己。   他以前在天上,耳融目染都是国家大事,突生变故,但变故太大。   只有这样,他的双脚才能落到地上,他的双眼才会看向平视别人。   哈刺章看着林渊,双眼如狼:“南菩萨神机妙算,恐怕早就打上我们父子的主意了?”   林渊摇头:“不是你们父子。”   哈刺章一脸嘲讽的看着他。   林渊:“大公子未必自视太高了,我看在眼里的,只有你父脱脱。”   哈刺章冷静下来。   哈刺章:“我父不会为你打仗。”   林渊摇头:“不是打仗,我想叫你父管农耕水利。”   哈刺章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林渊费尽心机,是想让他父亲去与朝廷作对,但是……农耕水利?   林渊:“如此,既能叫他一展所长,又能叫他不辜负先祖,不好吗?”   脱脱是个能臣,他能打仗,在农业方面也颇有建树。   但他在政治方面……   之前黄河决堤,元朝的财政根本负担不起修缮的钱,这事其实时常发生,站在为民的角度,应该管,但站在朝廷的角度,其实不该管,因为当时天下已经乱了,钱要花在军需采购上。   是脱脱力排众议,主张修缮,但是没钱。   于是脱脱就想了一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问题一大堆的办法——他发行了新钞,直接把本来就能膨胀的通货弄得更膨胀,就是从那时候起,纸钞变成了废纸。   林渊是不准备让脱脱参政的,他是想让脱脱成为一个技术人员。   等元朝再没有实力一战以后,就能让脱脱上战场了,有脱脱在,也能给蒙古百姓一些信心。   民族融合是大趋势,他可不想像清朝一样,明明坐了天下,却还要出钱出人收拢蒙古。   嫁去关外那么多公主,有几个活到寿终正寝的?   林渊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稳扎稳打,徐徐图之,急不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做多少事,可能做多少算多少。   老天叫他穿越,总不是叫他来坐吃等死混日子的。 第77章 077   世人说人生三苦, 撑船打铁卖豆腐,脱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才明白这三样皆不算苦, 他生于蒙古蔑儿乞部, 又是贵族家庭, 父亲马札儿台乃是元朝重臣, 伯父伯颜曾任中书右丞相, 独秉国政长达八年。   他出身显赫,十五岁就被文宗擢用。   少年得意, 青年得志, 却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哪怕不用脑子都能想到,他被人“救”出江南贬所, 看似是留了一命, 但他家族也完了。   脱脱被救出以后,就一直被关在一个院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   每日所见都是那几个下人, 下人们也不与他说话,甚至互相都不交流。   他就算想知道自己在哪儿,是被何人算计, 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   “父亲!”   脱脱闻声望去,却见自己的大儿子就站在门口,他一时之间竟没有言语,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的家人必死无疑了!   脱脱看着儿子朝自己奔来, 心里五味陈杂。   “父亲!”哈刺章跪在脱脱脚下,涕泗横流,“儿不孝!儿来迟了!”   脱脱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大儿。   他希望大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在家时,大儿能支撑门楣,他以最严厉的姿态教导他,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可是一夜之间的变故,大儿也不过刚及弱冠,怎能在巍峨皇权下保全一个家呢?   哈刺章呜咽道:“家奴下仆皆被朝廷收押,弟弟已死,母亲生死不知,父亲,是儿护不住他们,都是儿的错!”   “不怪你!”脱脱的双臂收紧,虎目含泪,“是爹的错,是爹……”   哈刺章却忽然抬头:“爹爹何错之有?爹爹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以一己之力正朝纲。爹爹何错?”   哈刺章毕竟年少气盛:“爹爹,您以真心侍君,君可以真心待您了?”   脱脱摇头:“哈刺章,那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汉人说的话!”哈刺章瞪大眼睛,“汉人也说,天下有能者居之!”   脱脱:“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哈刺章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爹爹,那南菩萨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胸襟,有气魄!除了他,哪个汉人能容得下我们?爹爹,儿想过了,他是想收拢蒙古人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相反,他定会把我们视为座上宾!”   脱脱却说:“我不会为汉人去打同胞!”   哈刺章:“并非如此啊爹爹!那南菩萨与我说过,知晓爹爹本事,也不强求爹爹与故人为敌,只希望爹爹怜惜百姓,专管农耕水利,给爹爹配衙配属官!”   脱脱一愣:“农耕水利?”   哈刺章:“正是!”   脱脱看了眼哈刺章,叹气道:“此人心思叵测,手段看似光明,实则阴险至极,这样的人,若是从他,日后未必有好下场,若是不从,我们父子就永远出不了这扇门。”   “哈刺章,与虎谋皮,你可想好了?”   哈刺章眼神坚定:“爹爹,儿想好了!”   脱脱看着自己的儿子,从稚童长到如今,他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有了建功立业的想法,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在下头托着他。   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命了。   脱脱说:“我去见见那位南菩萨。”   ——   “丞相。”林渊坐在上首,他久居上位,自己没察觉,但身边的人都发现他变了,气势不同了,他不必关注自己的仪表,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坦途,他是唯一的掌权人,他就是规矩。   脱脱坐在林渊手边,下人轻手轻脚的上茶。   “不曾想南菩萨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脱脱目光如炬,单看气势,半点不落下风。   林渊含笑:“是渊待客不周,怠慢丞相了。”   脱脱冷笑一声:“南菩萨好心机,好手段,若我不从,倒是我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了。”   林渊:“丞相久居高堂,可知天下大势早不在朝廷那边了。”   脱脱:“我们是外族,不是汉人,否则……”   林渊冷笑:“丞相说笑了,当年成吉思汗打下江山,那时候天下何其稳固?怎么到了如今,把祖宗打下的大好基业葬送了,就成了身为外族的过错了?”   “丞相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这些年朝廷是如何治国的。”   “治国不是养猪狗,给口吃的就行。”   “再说了,就是养猪狗,也总不能吃的都不给一口?”   林渊嘲讽道:“若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败得倒也不算冤枉。”   脱脱一愣,他以为林渊会摆好礼贤下士的款,怎么却突然刻薄起来,他盯着林渊,好像林渊脸上开了朵花。   “您去治理黄河,让纸钞成为废纸。”林渊又说,“因您这一手,元朝元气大伤。”   脱脱大怒:“怎么?!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林渊看他:“您竟懂这个道理?”   脱脱的手握成拳。   林渊笑道:“丞相,你若只是个将军或只是个丞相,又或只是个水利官员,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手握重权,若是不能像你伯父伯颜一样独秉朝政,那就是个靶子。”   “哈麻上位,可是你一手拉上去的,你以为是哈麻害你,可曾想过若没有皇帝的示意,哈麻敢害你?”   林渊:“何必自欺欺人呢?哈麻是佞臣,他靠揣摩皇帝的心意上位,皇帝忌惮你,才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的真正原因。”   “想来若你真的死了,皇帝又会发作哈麻,为你平冤了。”   脱脱气得发抖:“你……你无耻小人,陛下只是被奸人蒙蔽!”   林渊:“哦?那你和伯颜又有何区别?伯颜可是你弄倒的,你在朝堂内的地位,你的声威,皇帝不忌惮你才是件怪事!”   “皇帝缺你一个吗?”   “带兵打仗的除了你,还有察汗,没有察汗,还有别的人。”   “管水利的,没有你,还有别的大臣。”   “更别说管政事的了。”   “脱脱,你自视甚高,可曾想过你并非无可替代?”林渊问他。   脱脱脑内一片空白。   是啊,他自以为皇帝离了他不行,但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要用他,他就有用,皇帝不用他,有的是人凑到皇帝跟前去。   没了他们一家,皇帝还有别的人可用。   就在此时,林渊却忽然走下台阶,他站在脱脱面前,双眼平视,抬手做礼。   脱脱没动。   林渊站直后才说:“若丞相助我收拢蒙古诸部,我便以丞相之位聘之,丞相之于皇帝,不过可有可无,丞相之于我,却是无可替代。”   脱脱冷笑:“南菩萨神机妙算,怎么?却算不出我是否会臣服于你了?”   林渊摇头:“你是忠臣,也是权臣,你对朝廷赤胆忠心,生死不改,渊晓得。”   脱脱:“那南菩萨何必做此无用功?”   “你跟随我,难道就不忠心了?”林渊笑道,“我能保你,就能保蒙古百姓,朝廷式微,换做刘福通或是郭子兴,难道他们得到江山以后,会保下蒙古人不成?”   林渊:“丞相悲天悯人,对汉人百姓尚且如此,怎不为同族想想?”   “丞相也可以等,等朝廷败了,再来找我,不过到那时,我可就不像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林渊拱手:“丞相自想,渊先行一步。”   话一落音,林渊就大步离开了客堂,走出了院子。   他刚出院子就看到了守在一边的陈柏松,林渊冲他笑:“怎么?真以为脱脱敢动我?”   陈柏松站起来,走到林渊身边:“他是狗皇帝的臣子。”   林渊摇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蒙古人,还曾经是丞相,是所有人眼中的忠臣,贤臣。”   陈柏松:“……不太懂。”   林渊:“不懂也没事,你会带兵就行,你这胡子也该刮刮了。”   陈柏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他留的不是文人须,随其生长,现在像个野人。   “先前跟少爷说的事……”陈柏松又提了提。   上回他跟林渊说男宠的事,林渊没有回答他,推辞有事便走了。   这回他得问清楚。   林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忍不住笑道:“我没碰过他们。”   陈柏松看着他,明显不信。   林渊:“他们都被我派下去当吏了,我会派自己的男宠去干小吏的事?我总不至于这么小气?”   陈柏松一愣。   林渊笑着看他:“怎么?吃醋了?”   陈柏松:“……”   林渊安慰他:“放心,就是我身边的人再多,你也在我心里也是头一个,行了?”   陈柏松闷声道:“……少爷哄我,我听得明白。”   林渊:“不是哄你。”   陈柏松叹了口气:“就怕他们朝秦暮楚。”   林渊闷笑:“这词用的不错。”   陈柏松瞪了他一眼:“少爷,认真些。”   林渊连忙说:“好好好,我以后必找个你们都点头的行不行?”   陈柏松叹息道:“那也不用,只要一心一意对少爷好就成。”   林渊是真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陈柏松竟然还在操心他的人生大事。   陈柏松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就是这样的人,叫林渊面对他时,也忍不住直言相对。   林渊忽然感性,拉住了陈柏松的手:“陈哥,你可要一直这么待我才好。”   陈柏松僵着,半天才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他啥意思?叫我每天都关心他有没有意中人?” 第78章 078   至正十五年二月, 刘福通一众拥立韩山童之子韩林儿称帝,号小明王, 定都亳州, 国号宋, 年号龙凤。   至正十五年十二月, 答失八都鲁破红巾军于太康, 进围亳州, 小明王移居安丰。   “太急了。”林渊喝了口茶,“先前都忍住了, 怎么现在忍不住了。”   宋石昭和罗本都坐在林渊下首, 罗本的位子在宋石昭之后, 林渊现在左手边坐文臣, 右手边坐武将, 分的清楚, 众人也好自找位子。   宋石昭笑道:“定民心。”   林渊:“也是个道理, 但弊大于利。”   红巾军的地盘看似很大, 但其实都是各自为政, 打着红巾军的旗号,都是为自己谋利。   比如徐寿辉,郭子兴,虽然都是红巾军, 但跟刘福通并不是同系,也不可能同气连枝。   历史上朱元璋称帝是在一三六八年,明朝洪武元年, 按照现在的年号推,也就是至正二十八年,那还是在元朝已经毫无反手之力,朱元璋最大敌手陈友谅死后的五年后。   而最早称帝的,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林渊又问陈柏松和朱元璋:“今年可能拿下集庆路?”   朱元璋笑道:“不是难事。”   陈柏松接话:“集庆路兵力不丰,粮草不盈,可速战速决。”   林渊点头:“点兵三十万,可能拿下?”   朱元璋和陈柏松一起跪下请战。   将军,本来就是要在战场上才是将军。   林渊许可后对宋石昭他们说:“小明王称帝,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送些贺礼过去。”   罗本脸色一变:“这……”   林渊安抚道:“只是示好。”   罗本放心了,他好不容易跟随一个信任他,用他的统治者,要是此时这个人说要去跪服小明王,说不得他今天就要以死相抗了。   宋石昭在林渊手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有心得了,知道林渊想干什么,便笑道:“自然会备重礼。”   小明王年纪小,真正理事的是刘福通,刘福通固然对小明王忠心耿耿。   但小明王呢?   或许以前小明王也对这个忠心的老臣信任非常,但那也是称帝以前的事了。   当了皇帝,人是会变的,如果他不变,那林渊就要让他变一变了。   让他感受到做皇帝的风光。   什么是皇帝?天下尽归一人,五湖四海都是他的所有物,天下的美人,美食,锦绣全供他享受。   这样的风光,会有人不动心吗?   君臣之间关系牢固的古往今来少之又少,只要一人处在高位,一人在下头,上面的人昏庸,下面的人再努力也没用,盖上一个“越权”的帽子,那就玩完了。   “听说小明王身边有个叫杜遵道的死了?”林渊忽然问。   宋石昭连忙点头:“他受小明王宠爱,遭刘福通嫉恨,叫士兵捕杀了杜遵道,又自封丞相,加封太保,如今大权在握,那小明王不过一傀儡罢了。”   林渊挑眉:“想来那小明王的日子也不好过。”   权臣在侧,臣强君弱,如果韩林儿是个懦弱的,倒也相安无事。   若是韩林儿想要实权呢?   杜遵道之事恐怕已经在韩林儿心里埋下了根刺了?   于是林渊叫人准备了最上乘的茶叶——一年就产十几斤,茶树难得,还不能人工培育,采茶得专业的采茶人徒手攀登,脚滑落崖而死都很常见,茶叶采下,就要让当地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少女用身体烘干,然后让老手艺人炒制。   韩林儿喝过,若是再想要,恐怕刘福通给不了他?   还有最精致的器具,茶杯茶壶都由玉石造成,温润非常,雪白可爱。   连布匹,都是上好的绸缎,加上几十个顶级绣娘花费数月时间绣成。   除此以外,林渊还叫人去散播流言。   罗本操刀写了不少百姓一听就懂的打油诗,也可以称做顺口溜。   说皇帝是如何享受的,大臣们是如何享受的。   ——   “这些是什么?”   安丰城内,韩林儿看着内侍们抬到院里的箱子,不明所以的转头问道:“太保?”   刘福通穿着锦衣,笑道:“这些是高邮送来的。”   韩林儿长得瘦弱,皮肤苍白,他自幼就被刘福通带着东奔西走,哪怕现在成了皇帝,也惶惶不可终日,胆战心惊的过活——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刘福通给的,爹死了这么久,就算余威还在,也不可能叫文武官员们一直屈膝,所以刘福通杀了他最喜欢的杜遵道,他也不敢说什么。   离了刘福通,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韩林儿奇怪道:“高邮?是南王?”   虽然百姓叫林渊南菩萨,但他们可不这么叫,在他们眼里,林渊迟早是要称王的,他自己没有封号,他们就给他起了一个南字,毕竟是南菩萨,也好对上人。   刘福通:“正是他,想来他也知道,陛下才是天下大义所在,早早来投诚了。”   韩林儿:“他是个忠臣?”   刘福通摇头:“此人是忠是奸倒不重要,我们也不必在此时与他撕破脸,朝廷虎视眈眈,如今他来投诚,我们自然要做出样子给天下人看。”   韩林儿说:“那朕叫人去传旨,封他为南安王?”   刘福通看了眼韩林儿,这孩子变聪明了,他一边欣慰,一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紧迫感。   等刘福通走了,韩林儿才迫不及待的招呼自己身边的小内侍:“快看看都是些什么?”   小内侍是韩林儿最宠爱的一个,原因也简单,年纪小,不像年纪大的只听刘福通的话,小内侍是个憨子,韩林儿一发话,连忙去打开了箱子。   韩林儿倒不怕这里头有什么坏东西,能到他手上的,必然是经过数次检验的东西。   “这是茶盏?”韩林儿拿着由上好玉石做成的茶盏,简直移不开目光。   玉石做摆件茶盏简单,但这茶盏可不是普通玉石做成,通体洁白,没有一点杂色,这便罢了,还有几分剔透,能透过茶盏隐约看到对面的东西,若是倒上茶,就算只看盏壁也能观到茶色,隐隐约约,高雅出尘。   韩林儿:“别的呢,你再看看!”   茶叶散发着清香,此香十分霸道,明明不觉得浓,但一拿出来,周身似乎都是那股清香气味,韩林儿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茶林。   内侍又拿出了无数奇珍异宝,其中还有人拳头一般大的夜明珠。   说是夜明珠,其实就是能发荧光的石头,林渊一开始也以为是什么奇珍,结果拿到手里一看,发现这光还不如荧光棒的光,拿来糊弄人倒是不错。   内侍咽了口唾沫:“陛下,这是夜明珠!”   韩林儿:“快给我,给朕瞧瞧!”   韩林儿生在小富之家,也只是小富罢了,幼年时期,家里要躲着朝廷宣扬白莲教,他的人生从未真正享受过什么,就算当了皇帝,他也不用处理什么政务,一切都有太保做主。   他有后宫,有美人,但美人都是相同的,她们有美丽的外貌,有温柔的唇舌,也有千篇一律的脑袋。   韩林儿看着这些奇珍异宝,问内侍:“皇帝都是这样的吗?”   内侍不明白,抬头傻乎乎的看着韩林儿。   韩林儿摸着手中的茶盏,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是皇帝了!   是天下之主了!   连那南王都俯首陈臣。   但为什么这些珍奇玩物他以前都从未见过?   那南王竟如此富有?   韩林儿发现身边的侍人们有时会唱一些顺口的歌,他听着有趣,叫侍人们也唱给他听。   这歌唱的是皇帝。   说皇帝生来就与众不同,是众人的主宰,皇帝想要什么,人间万物都要奉给他。   他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   连天上的仙女都要爱慕他,为了他也不当神仙了,哪怕下凡当个女仆,都要跟在皇帝身边。   皇帝什么也不用做,但人们都爱他,尊重他,皇帝要喝酒,就有世上最香醇的美酒,用天河之水酿造,皇帝要美人,就有仙女下凡,皇帝要吃饭,哪怕是一颗米都能叫人口齿生香,皇帝要听曲儿,那曲儿必然是叫人身临其境的神曲。   韩林儿听完以后,不由的问自己:“皇帝这么会享受吗?”   他家没人当过皇帝,他自己是头一遭,没有能借鉴的,他不懂呀!   不过韩林儿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宫里的人都不怕他,宫人们得罪了他,最多就是一顿板子。   但是宫人们都怕刘福通,谁得罪了太保,谁就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个认知让韩林儿五味陈杂。   他不如太保有威严!不如太保有权力!   除了那南王,没人再给他珍奇玩意,但肯定有人送给太保!   韩林儿连续几日都不想上朝。   上朝有什么用?   没人听他的!他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人,坐在龙椅上,听着自己的臣子议事,他却连插句嘴都做不到!   当什么皇帝?上什么朝?   可不可笑?   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是这样当的,恐怕要笑掉他们的大牙了?   韩林儿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太保为什么不死呢?   太保死了的话,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这文是纯爱,有感情戏,不想看感情戏的跳过就好(本来我就没写多少。)   不过不会改大纲的,拜谢。 第79章 079   安老四自从常熟事后就一直无所事事, 担着一个虚职,每日吃喝,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有大本事, 可林渊却不重用他, 难道常熟没有他的功劳吗?   刚开始他不忿, 每日食不下咽, 后来就开始忐忑难安。   安妻对他说:“你太自大了。”   安老四不明白,他问妻子:“难道常熟没有我的功劳?难道我连实权都不能有?”   “你是从徽州来的。”安妻对他说, “当时让你去常熟, 恐怕也是南菩萨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才叫你去,不然何苦用你这个忠奸不明的人?”   安妻:“我们与旁人不同, 出身徽州, 这就是我们的大过,南菩萨晾你这么久, 是要用你。”   安老四:“用我?”   安妻笑道:“夫君, 成事看人,你若不行,便是有登天梯又如何?”   安老四大笑:“娘子, 莫要小瞧你夫君!”   果不其然,第二天宋石昭就登门了。   宋石昭开门见山:“叫你去接近小明王,至于什么法子,这你得自己想。”   安老四被难住了:“总不能叫我割了卵蛋去当太监?”   再说了, 就算是当太监,皇帝身边的太监还能是这个年纪的人?   宋石昭笑道:“这就要看安公子的本事了。”   宋石昭人走了,安老四却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是想成大事,可也没想过不当男人啊!   安妻出来倒茶,就看安老四鹌鹑一样缩在椅子上,一脸茫然。   安妻问了一句,安老四便嘴唇颤抖的说了出来。   安妻沉默半响:“宋主管可说时限了?”   安老四摇头:“那倒没有。”   安妻失笑:“可见你是一叶障目,竟钻了牛角尖,哪里是叫你到小明王身边去,只是叫你去打探他身边的消息,当太监可不是个好法子。”   安老四眼睛一亮,拉住妻子的衣摆,见妻子不为所动,连忙下拜:“娘子教我。”   安妻:“你先去找南菩萨要钱,让商人去安丰找找门路,这回我怕是要随你一同去了,先用钱开路,若能买个官最好,买不到便去当个小吏。”   “我们要去当南菩萨的耳目。”安妻说道,“若你在外头有相好的,这回一并带走。”   “家大业大,安丰的人才不会生疑。”   安老四微咳一声:“这……”   安妻:“未必你瞒得过我这个枕边人?”   安老四是个风流性子,外头的相好不算少,妻子既然发话了,他也就一家家的求了过去。   与他相好的大多是寡妇,这些女人一听他要到徽州去,还要带她们一起,一个两个都不同意,咬紧了牙不松口,往日的缠绵爱人,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还有泼辣的见他痴缠,大骂出声:“不过是你床上功夫好,姑奶奶权当白嫖了男人,你竟厚颜无耻想要姑奶奶与你做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这些寡妇手里握着产业,因为女人也可立户,钱全在自己手里,自然看不上去给安老四做妾,安老四吃了数次闭门羹,总算不再出去了。   寡妇养男人,这事在林渊治下并不少见。   她们大多都有子女,又因为夫家还在,不想回娘家——带着钱财回娘家,钱是自己的还是娘家的?家里可不止她们这些女儿,还有哥哥弟弟呢!   夫家人也不想她们回去,她们在,产业还是自家的,走了,那产业就没了。   所以就催生了一个新行业——给寡妇拉皮条。   寡妇年纪不大,三十多岁,后院寂寞,自然需要男人,又不想改嫁,那怎么办?   找男人啊!   这些男人都是长得不错,家境贫寒,有找不到愿意招赘的有钱人家,就住到寡妇家里,寡妇每月给他拿钱,他就充当行走的棒槌。   也不全是棒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些男人有时候还要充当家丁或是看门狗的角色。   所以现在当寡妇,看上去竟不那么惨了。   要是生了孩子,这些孩子都随母姓,不随父姓,夫家那边不认他们,至于以后分家?他们也动不了夫家那边的产业,只能动母亲的嫁妆。   不过寡妇们大多不想生,毕竟她们的情人有些换的勤,就是怀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的。   所以她们开始避孕了。   林渊还不知道古人是怎么避孕的,还问过宋石昭。   宋石昭说:“这男女结合,要想生育,必然是要送精入体的,不送便是了。”   林渊:“……”   那些男人可真是忍得!   果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也得管一管了。”林渊对宋石昭说。   本来这种事她们暗地里做,林渊也就不说什么,可现在摆到台面上来了,那就只能管了。   那些男人去给寡妇当面首,得了银子又不纳税,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劳动力要去劳动,才叫劳动力,不能创造社会价值,林渊就嫌弃他们碍眼了。   “先从税收开始。”林渊对宋石昭说,“叫他们补税。”   宋石昭一愣,低笑道:“是该叫他们倒倒霉了。”   于是中人们就得了消息,他们得交税了,不仅他们要交,那些被他们送出去的男人们也要交,税从哪儿来?自然是他们得到的钱上来,难道寡妇出了要人的钱,还得把税一并交了?可没有几个寡妇有这样的财力。   男人们把之前的税补上了,手里原有的存款都没了。   可又舍不得寡妇这边的好差事,就只能出去再寻一门生计。   ——   “张四!”年轻小伙小跑过来,拽住张四的胳膊,“上回叫你帮我打听的事你打听了没有?”   张四叹了口气,他生得不错,虽然是农户,不过家里四个兄弟就他生得最好,浓眉大眼,脸型方正,长得又高,当时中人带他去见了四个寡妇,每个都相中了他,他选了最年轻漂亮的一个。   结果同乡们发现了,都叫他去忙帮。   竟然还有人想跟他伺候同一个。   张四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干这个都得交税,税还不低,都快跟商税等同了!”   年轻小伙笑嘻嘻地说:“那再高,还不是有盈余?就是没有盈余,也不用吃家里的。”   张四:“本来寡妇就不多,有钱财的寡妇早找到了,如今再去找,倒也有,不过你得跟好几个一起伺候她。”   有些富有的寡妇,一个人能养五六个。   年轻小伙表情有些复杂:“就没有身边没人的吗?”   张四:“便是这样的,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你,倒还有你挑拣的余地了?”   小伙见张四面有不耐,连忙说:“哥哥别气,是弟弟眼高手低。”   张四这才气顺了些:“城东有个寡妇,李氏,四十多岁,生得不太好,身边倒没什么人,不过要求不低,你若自信,便自己去试试。”   小伙瞪大眼睛:“这怎么试?”   张四:“她家有婢,你自去了,那家婢便会查探你,不必你自己做什么。”   小伙果然去了,来查探他的是个面黑粗莽的婢女,上来就脱了他的衣服,一边看一边还对守在门口的婢女说:“无斑无印,器两指,毛少味轻,去禀告。”   守门的婢女便走了。   小伙连忙穿上衣服,脸都红透了。   当夜他就留下了,李氏生得不好,体如胖瓜,脸似男人,寡言少语,他战战兢兢的服侍她,唯恐她不高兴了,之后的事没得谈。   好在她晨起的时候对他说:“一月三钱,税我来付,若有了孩子不关你事。”   她十四嫁人,嫁过去没有两年,丈夫就没了,孤鸳久旷,连个孩子都没有。   原本她是不想养人的,她嫁人前也是大家闺秀,但孩子成了心魔,这才在嬷嬷的劝说下点了头,借种生子,孩子是她自己的。   小伙这就留下了。   每日饮食不用操心,每月还能挣下三钱,还存钱在城里买了房。   李氏是个好伺候的,他待得久了,跟李氏竟然有了些感情。   不过这感情也奇怪,他们年纪相差太大,小伙又是个活泼性子,李氏竟把他当儿子看了。   等真有了孩子,小伙更不愿意走了。   “我娶你!”小伙对李氏说,“不然孩子生了没父亲。”   李氏冲他摇头:“我这家产都要留给孩子,不能给你。”   小伙又说:“我听人说,现在能做什么公证,我们去公证了,你的钱都给孩子,我不能动,行不行?”   李氏还是没松嘴。   小伙抓耳捞腮。   他在家不受宠,父母偏爱小的,他从小没穿过新衣服,能动弹就要下地,直到来了李氏这边,才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滋味。   他受了风寒,是李氏在一边嘘寒问暖,他人生第一件新衣服,还是李氏亲手给他做的。   李氏寡言少语,但对他就像对儿子一样,他发自真心的爱她,想要娶她。   小伙说:“那我入赘到你家,行不行?”   这下李氏没有拒绝。   两人迅速成了亲。   这也给当面首的男人们指明了一条新路。   当面首是没前途的!入赘才是他们奋斗的顶峰!   男人们不思进取,不事生产的风气终于被遏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女包男,这事不少见。   毕竟好吃懒做人之常情。   某点还有一堆女老板包男主角的文——都是男作者写的。 第80章 080   “娘, 你吃。”不及人膝高的娃娃顶着一个硕大的跟身体不协调的脑袋举高手,手里是一条瓜藤, 他也很饿, 很馋, 眼睛一直盯着那条瓜藤, 吞咽着唾液。   女人直起腰来, 满是风霜的脸上连笑都挤不出来:“你吃, 娘不饿,娘喝了好多水, 肚子很饱。”   娃娃不知道大人在说谎, 把瓜藤塞到嘴里, 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上面还带着泥巴,此时却没人嫌弃。   娃娃蹲在田垄上:“娘, 妹妹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一愣, 通州招兵,说是招兵, 其实就是抓丁, 她的公公被抓走了,丈夫被抓走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被抓走了, 连叔叔们也被抓了,她家原本也是小地主,如今卖了下人,卖了值钱物什, 也没能交完税。   她养不活女儿,女儿那么小,会说话就会叫娘,长得特别好看,花一样的小姑娘。   可家里养不了啊!   太小的孩子,连人牙子都不愿意买。   她把女儿带到城里,把女儿扔到了一户大户人家的墙角下。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大户人家心善,她女儿一定能活命。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变卖家财,后来家财没了,婆婆就带着老人们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喝水以外,什么也不愿意吃,老人们都死了。   可老人们死了,日子也没能好过,税越来越重,很快就到了典儿卖女的地步。   几个大点的女儿都被卖了。   后来是大点的儿子。   再后来,他们家的孩子太小,卖都卖不出去,只能扔了。   有些贫苦人家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是直接溺死。   娃娃问女人:“娘,听说高邮有个南菩萨,在那里谁都能找到活,都能吃饱肚子,娘,我们为什么不去高邮啊?”   女人咬着牙,不发一言。   如今通州闭城了,只许人进来,不许人出去,若是没有文书出城,就会被当做间人就地格杀。   百姓们不敢逃。   再说了,她从小就生在通州,她的世界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她没去过外头,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公公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回来。   以前日子太平的时候,她也是小地主家的太太,跟妯娌们勾心斗角。   如今日子难过,妯娌们却拧成了一根绳。   太阳下山了。   女人看了眼天边的红霞,拉住小儿的手,佝偻着身形说:“回。”   她生育了四子三女,最后只保下了这个小儿子,妯娌们的儿子都没保住,所以小儿子是唯一的根了,只要小儿子在,家就还在,等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多生几个孩子,家就又起来了。   原本的砖瓦房也被卖了,女人一家现在住在草棚子里,她先去打水,准备煮一锅野菜,再放点豆子,和水一起,也能混个肚圆。   妯娌们陆续回来了,她们原先也是地主家的姑娘,嫁过来依旧是地主家的太太,可如今都成了农妇,自己要下地。   她们不敢卖田产,那都是祖产,真卖了,自己就是罪人,谁也不想当一个家族的罪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卖地。   妯娌们累了一天,却没吃什么东西,都望眼欲穿的看着女人。   女人冲她们笑:“很快就好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娃娃也不敢说话,每天到这个时候,家里都是这样,他太小了,记不得自己更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记得那时候身边总是有很多人,有一回他问母亲,以前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们呢?   结果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他就不敢问了。   但今天晚上,女人的二嫂在吃晚饭后小声说:“听说高邮那边,女人也能立户……”   片刻沉静以后,大嫂说:“别想了,出不去的。”   二嫂低着头,眼泪落到了碗里:“我想着,去了高邮,我们都能去制衣缝补,听说高邮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能吃饱饭,我肚里还有个娃,我不想把他生下来就要溺死他。”   她是在丈夫走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孕妇在这个时候不精贵,照样下地,只是妯娌们会多照顾她一些。   二嫂低声啜泣起来:“总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谁知道哪天就没了。”   她的声音沙哑:“我还不想死。”   生死之间的选择,哪有那么容易。   自从家里的男人都没了以后,做主的就成了大嫂,当年家里娶媳妇的时候,选大媳妇最费劲,因为家业是要传给长子的,所以大媳妇得能管家,能顶事,老太太选了好几年,这才定了大嫂。   她也没让长辈们失望,嫁了过来就接手了夫家的账本,管着下人宅院,哪怕她没生孩子,地位也非常稳当。   男人们没了,撑起这个家的就成了她。   大嫂喝下最后一口野菜汤,她环视了一圈妯娌们,发现每个人都低着头,问道:“你们都想去高邮?”   妯娌们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   大嫂又问:“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   女人抱住娃娃,冲大嫂说:“大嫂,回哥六岁了,过了八岁就到了征兵的年纪……”   八岁的娃娃能上战场吗?枪头都拿不稳?上战场只是去送死。   在上头的大人眼里,这娃娃只是个用了一次没下次的丁,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没保住其他孩子,不想这最后一个也保不住。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想逃去高邮,一直不敢提,如今知道别的妯娌也想过,终于鼓起了勇气。   大嫂沉默了,妯娌们胆战心惊,都不敢说话。   说是要等男人们回来,但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么久了还没消息,肯定是回不来了。   死了的人死了,她们还要活命啊!   大嫂放下碗:“今晚就走,不用带行李,也别带干粮,城墙根下有个狗洞,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去。”   “大嫂……你怎么知道那儿有狗洞的?”   大嫂轻咳了一声:“就你们想过逃去高邮?”   一家女眷带着个小娃娃,半夜离开了通州,她们就住在城边上,守夜的士兵们换防的时候她们才敢跑,娃娃不敢发出声音,他死死拉着母亲的衣摆,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奔跑。   跑!   前面就有活路!   妯娌们咬着牙,弓着身子朝前跑。   有机会做人,谁愿意去当猪狗?   ——   “通州的百姓开始出逃了?”林渊没想到通州百姓这么能忍,忍到现在才跑,至正十三年末的时候通州赶走了流民,如今都至正十五年末了,才陆续有百姓出逃。   百姓们有的逃到高邮,有的逃到泰州,还有的落草为寇。   林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当然,这个人多也得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罗本在旁说道:“通州的税,太高了。”   通州早就没有施行朝廷制定的税收了,他们大肆征兵,征走了家里的壮劳力,留下老弱病残,又要养兵,不敢从大户身上搜刮,当然只能从百姓嘴里抢食,各项税收已经跟商税持平了。   但百姓有商人们的财力吗?   最先跑的是底层百姓,后来小户人家也被拖垮了,也开始逃。   近三个月内,林渊治下的人多了五万,还在不断增多。   林渊借鉴了穿越前的税收经验,他订了一个额度,低于这个收入额度的人是不用收税的。   至于人们到底挣了多少,这就是小吏和官员们去管,有专门的税收局。   还有贫苦户帮扶——补助没有,林渊也穷。   挣得少的,不用交税。   挣得一般的,交税不多。   挣得多的,交的税也多。   而且现在工作一般都是大厂,好调查也好管理,报给税务局的收入和实际收入基本没什么差别。   不过偷税漏税的常见,林渊也明白,所以不同的行业也有不同的扣税标准。   等税务局把条条框框订好了送给他过目,林渊自己也看得头大,又熬了几天夜才找出不合规范的点,让他们继续改。   元朝的农业税很低,林渊一直觉得成吉思汗真的不错,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他打了江山,也努力养民,元朝靠的是商业税,不是农业税,根据史料记载,有些地方的农业税之低,就跟没有差不多。   但成吉思汗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政令就开始大打折扣。   比如通州,就敢自己收税了。   而且通州收税很奇怪,通州看的是地,比如通州说,一亩地能产三十石大米,那这个城的人今年就要交十石的税。   但如果土地不丰呢?   如果有水灾或是旱情呢?   除此以外,还有人头税,人头税不是农户交,而是城里没田的普通人家交,家里几口人,每个人一年交多少税,什么?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那也是个人,也得交税。   于是通州人不敢生孩子了,生了也要溺死。   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年只交一次税,今年却要交两次,半年一次。   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出逃。   林渊轻声说:“通州啊……也该动一动了。”   收了这么多税,又没真的去打仗,粮仓肯定是满的?   林渊冲罗本笑:“君敢战否?”   罗本肃穆拜下:“但求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林·霸道总裁·渊:“天凉了,让通州破产。”   通·楚楚可怜·州:【瑟瑟发抖.jpg】 第81章 081   “南菩萨说了, 但凡是想到我们这儿的,那都是他的百姓, 得一视同仁。”   “那些流民运气可真好。”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就是最近涌入的通州流民。   对于百姓而言, 一年都发生不了什么可以用来聊天谈论的事, 偶尔发生一件, 他们就能谈上很久了。   如今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家里的孩子送去了学堂, 不耽误家长们上工,每天上工多久, 时间都是有定数的, 不像以前, 干活就是一整天,什么时候说让走了才能走, 现在不同了, 有人管呢!   他们的日子变好了,看着外头涌入的人, 内心就生出了骄傲之感, 也变得更宽容了。   因为他们是林渊治下的百姓,所以南菩萨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们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女人一家就住在泰州, 她们也没有瞒人,周围住的都知道她们是妯娌,泰州的风气不如高邮,女子立户还是少见, 有时候一条街都见不到一家,招赘的也少,要不是家里实在没儿子又没亲戚,也不会选择招赘。   但是工作还是好找的,她们妯娌几个都是地主家庭出身,都能读能写,便都去干了誊写的活,一日三餐都管,屋子里冬能烧炭夏有冰,就是她们做姑娘的时候,日子跟这也差不多了。   女人不懂,还问女教:“便是再会读书写字,也是女人,哪有女人干男人的活呢?”   女教笑着看她:“那你把如今这工让给男人,你干不干?”   女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占了男人的活不太好,但一方面又舍不得这样的工,纸笔多贵啊,没出嫁的时候,家里的纸笔都是给兄弟的,她自小练习,用的都是兄弟们的废纸。   女教:“既叫你做了这个,你就安心做,也不必用这话来试探我,上头大人们不比我们知晓道理?你好好干你的活,干得好了,好处自然是有的,干得不好,多得是人想顶你的缺,与其东想西想,不如多干点事,也好往上升。”   女人瞪大眼睛:“往上升?”   女教:“我就是升上来的,原先跟你一样,干着誊写的活,干了两年,上头的说我勤勉,便升了职,成了女教。”   女人小心翼翼地说:“成了女教,跟现在有何不同?”   女教略有些自得的笑了笑:“你一月六百文,我一月三钱,你说有何不同?”   三钱啊!   女人咽了口唾沫。   这在以前家里未败的时候她都不放在眼里。   岁末的时候打赏身边亲近下人也有四五钱。   但自从家败了,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女人连忙说:“那我回去上工了,我这就走!”   她朝女教行了一礼,脚下生风地回到了屋里。   当林渊发现通州逃来的人里出现小有家资的人时,就知道时机到了,此时去打通州是代价最小的时候,通州百姓怨声载道,敢跑的都跑了,不敢跑的,恐怕过不了多久也要跑了,通州知州但凡聪明一些,都不会放任百姓出逃。   但一味强关是不行的,百姓不是畜生,不是围栅栏就能关住。   百姓有百姓们的智慧。   他们大多借着走亲戚的理由出城,头两次还会回去,等守城的放松警惕了,才带着家资逃跑。   ——跟贫苦人家不同,这些有资产的百姓,才是保证通州经济循环的重要支柱。   失去这些百姓,就像人身上的骨头被一根根抽离,通州摇摇欲坠,只需要稍微用一点力,就能立马倒下,分崩离析。   而此时,李从戎已经点兵出征了,罗本任军师,他们这次用了老法子,围而不打,通州要是有人逃出来?可以,他们接受,转头就送到高邮或是泰州,通州的官员想出城?那就对不起了,您们都是大人物,哪能到处跑呢?   至于通州的兵……   吕荟倒是派兵想要攻出城外,无奈巨大的投石机摆在那,他们稍动一动就有无数炸药在城门爆炸开,几番试探,吕荟只能困守通州。   哪怕想派人给朝廷求援——那也走不出通州。   更何况朝廷的兵力现在都集中在安丰一带,他们就是求援,最多也只能求到附近的城县,那能有多少兵力?不过螳臂挡矩罢了。   “你!你给我出的好主意!”吕荟在知州官衙内指着同知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什么下头的贫贱走了,留下的都是富家,有钱人!如今再去看看!富家也走了!光靠那些大户?那些大户会愿意拿出钱粮给我养兵?”   同知也委屈啊,他自觉主意是好的,但是再好的主意,也总有出差错的时候,这也不能怪他,只能怪那南菩萨太奸诈!   “大人,事已至此了。”同知低着头说,“已经没粮食了,大户们也出不去,说自家人多,钱能拿出来,粮食是死咬着不出。”   吕荟瞪大眼睛:“我的兵是死人吗?他们不给,就不会派兵去要?”   同知吓了一跳:“那岂非是行盗匪之事?”   吕荟啐了他一口:“那你给我想个法子出来,这不行那不行?把你宰了,肉都不够我手里的兵一人吃一口的!”   同知想到自己家的钱粮,连忙说:“还是大人您的法子好,我没见识,您万勿跟我计较。”   吕荟哼了一声,当天就叫自己手下的兵去找大户们要粮。   这些兵打不过围城的,但是对付只有家丁的大户们却不难。   刚开始的时候,大户们还是给粮的,毕竟外头全是凶神,谁也不想为了粮食没命。   但兵来得越来越勤,要的粮食也越来越多,一来二去,他们自家的粮食就要见底了。   大户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也好叫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把他胃口养大了,受苦的还不是我们?”   “没了粮食,我们也得饿死。”   “总得想想法子。”   “我有一味神药,服食以后可叫人睡梦中登仙。”   “此药不错,就是不知怎叫他吃下去。”   “这有何难?他那爱妾正是我送的。”   “赵兄高义,赵兄高义啊!”   “赵兄日后若有所求,莫敢相辞!”   吕荟于女色上倒不贪图享乐,只有一妻二妾,伎子都不养,妻子是父母定的,大家闺秀,管着后院,他颇为尊重,与妻子相敬如宾。   妾室一个是为了填位子纳的,百姓出身的良妾,侍奉主母,伺候吕荟,虽然样貌不美,但也温柔小意。   另一个妾室,就是赵家送的,吕荟原本不想要——朝廷命官纳了下面人送上的女人,这要是传扬出去,都够参他一本的了,但那女人实在勾动他的心魂,有时温柔小意,有时骄纵任性,有时又落落大方,这哪里是一个女人,这简直是十几个女人。   更勿论这女子琴棋书画皆是精通,送给他时又是处子之身,吕荟只能冒着风险纳进门。   进门以后,他每月初十天在妻子房里,另有二十天都在这妾室房里,另一个妾就成了摆设。   他在外头不得意,回到自己的宅子里便一头钻进了妾室的屋子,妾室穿着一袭红色纱裙,挽着长发,却不像当家太太那样板正,几缕发丝垂下,十指芊芊勾动琴弦,端得是一身风流气,见吕荟进门,妾室便笑:“大人好大的威风,这门是惹着您了?”   吕荟看了眼被自己大力推开的门,心里的烦躁竟去了不少,他坐到妾室身边,拉住妾室的手,难得露出了点虚弱的样子:“如今这通州,怕是不太好了,娇儿,难为你得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妾室娇儿摇头:“大人在哪儿,奴就在哪儿,甚坏日子没过过?能在大人身边,便是好日子了。”   吕荟搂住娇儿的肩膀,娇儿的头靠在他肩上,她脸上带笑,面露深情,似乎她真心实意的爱着这个男人,吕荟的手从肩膀下滑,娇儿的衣带滑开,她的指尖点着吕荟的肩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大人,您也得注意身子。”娇儿蛾眉微皱,“太太先前也提醒了奴,奴再受宠,也得为大人的身子着想。”   吕荟一愣,也笑了:“年纪渐大,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娇儿轻声说:“奴倒是得了一样好东西。”   吕荟:“什么东西?”   娇儿:“您可知那陈半仙?”   吕荟脸上的笑容暧昧了,陈半仙是个专做壮阳药的,但凡吃过他所做药丸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的,还不伤身子,不过那陈半仙居无定所,走南闯北,便是想求他一药,也不容易。   娇儿从手边拿出一个盒子,展开盒子给吕荟瞧。   吕荟拿起那颗白色药丸,对外头的下人说:“牵只狗来。”   吕荟掰下一点药丸喂给狗,果然见狗冒着粗气,四爪不停走动,下头的玩意冒出了头。   “果然好物!”吕荟一口将药丸吞下肚里,大手一挥,把娇儿揽进怀中。   娇儿的双臂如蛇般缠绕着他,吐气如兰:“大人爱奴?”   吕荟正在用力:“乖乖,等爷泄了再与你说。”   娇儿缠住吕荟,等云收雨歇之后,娇儿晃动了一些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大人?”   没人回答她。   娇儿伸出手去探了探吕荟的鼻息,确定此人死后,才冷笑一声把人掀开。   她未着寸缕,走到窗上,语气冷峻:“告诉老爷,吕贼死了。” 第82章 082   通州赵家, 也是百年望族,虽说不是代代都有人做官, 但家底在那, 即便没人做官, 看在他们家的名声上, 历代的通州官员都会给他们一些脸面, 赵家如今的家主叫赵守成, 名字直白,长辈对他的诉求很简单, 守成而已。   但赵守成自己却不这么想, 他是长子, 自幼学习君子六艺,拜读孔孟之道, 自认有才。   君子, 他做得,小人, 他也做得。   他不顾家里的反对, 把娇儿送给了吕荟。   吕荟只以为娇儿是他家婢女,但只有赵家人知道,娇儿是他的女儿。   娇儿是他四十岁才得的小女儿, 自小生得花容月貌,他用锦衣玉食把她堆起来,也带她见识过高门大户和贫贱百姓的不同,娇儿也知道, 她终有一日会成为父亲手里的刀,砍向不知名的敌人。   谁也不会想到,赵守成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做妾,哪怕这个别人是通州知州吕荟。   “太太!”娇儿跪倒在地上,膝行至主母脚下,流泪满面,“大人……大人他!”   主母把她搀扶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主母也不会在现在发落一个妾,丈夫死了,可通州的危局还在。   主母对娇儿说:“你为何不劝着大人些?”   娇儿的头磕在地上,她啜泣道:“劝了,大人不听。”   女子哪里争得过男子呢?   主母又叹了口气。   丈夫死了,她并不伤心,只是焦急。   她也恨,为什么丈夫连个儿子都没留下就走了。   哪怕是妾生的呢?   不管是婢女还是妾生的,有个儿子都好啊!   他是走了,还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但如今通州这副模样,难道叫她来主持大局吗?   主母深吸一口气,她对娇儿说:“我记得,你原先是赵家的人?”   娇儿额头的冷汗落下来,连忙说:“奴只知吃的是主母给的饭,穿的是主母给的衣,早与赵家无甚关系了!”   主母:“你去叫人请赵家老爷来,不可泄露夫君的事,快去!”   她必须要瞒下丈夫的死讯,如今通州大乱,吕荟再死了,有得是人要逼她们一家老小去死。   赵守成自天不亮就在等了。   心腹将吕荟死讯带来的时候,赵守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拍手说了个“好”字。   “不愧是我的娇儿。”赵守成用指腹擦去眼角那滴装模作样的泪,对心腹说,“吕夫人还没派人传信?”   他早几年前就开始让自己的妻子去与吕夫人交好。   一来二去自然摸清了吕夫人钱氏的脾性。   吕夫人是大家闺秀,被养傻了的大家闺秀,她以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爱丈夫所爱,恨丈夫所恨,所以即便吕荟不爱她,也尊重她,奠定了她在家中的地位。   但这样的日子久了,她自然也就成了提线木偶,一旦没了人拿主意,她就会变成无头苍蝇。   心腹悄声说:“使者在路上了,吕夫人要压下吕大人的消息。”   赵守成眼睛一亮:“竟是天时地利!”   今朝赌对了,日后他赵家在通州就是说一不二!   这世间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赵家小心谨慎,为何不能赌一把?   胜了,一家升天,输了,只死娇儿一个罢了。   ——   “赵家把吕荟杀了?”林渊收到探子来报时,表情都复杂了一些,转头看向宋石昭,“这人就这么蠢?”   通州如今的形式,没了吕荟,群龙无首,更何况是吕荟是朝廷任命的知州,依仗的是皇权,手里还有兵,换一个人,能有吕荟的话有力度?而且现在通州成了孤岛,朝廷也不可能再任命一个知州,赵家弄死吕荟,他们就觉得能一直瞒住吕荟已死的消息?这是把通州官员当成傻子?   宋石昭笑道:“赵家这一辈做主是赵守成,这人鼠目寸光,钻研小道,他干出这事来不出奇,想来那吕荟的死讯定会被压住。”   林渊:“倒是省了我们的事。”   宋石昭:“正是,得罪人的事自然有他去做。”   “赵家怎么收拢吕荟的兵?”林渊问道,他眉头紧皱,“这一点我想不出。”   宋石昭也有些奇怪:“赵家如果是为了忌惮吕荟的兵力害死吕荟,可没了吕荟,兵也要吃饭,除了他们遣散士兵?”   林渊摇头:“那兵就会反。”   赵家难道还愿意出一笔钱去遣散士兵?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准确的说,是粮食。   通州的赵守成也正为这事头疼。   “竟有十万之众!”赵守成原先以为吕荟手里的兵不过万余,怎么也没能想到竟然有十万,这十万人里虽然不少都是老人和不足十五的少年,但他也不敢小瞧。   十万兵在吕荟手上是兵,在他手上就成了烫手山芋。   娇儿从室内走出来,自从吕荟死后,赵守成就把她接回了赵家。   她端坐在赵守成对面,全然没有以前面对吕荟时的娇柔,她的表情肃穆,眼神认真:“老爷。”   赵守成从她幼年开始,就不允许她叫自己爹,只能口称老爷。   “娇儿……”赵守成看着自己的女儿,她长大了,小时候的娇儿娇纵任性,这才取名娇儿,他叹了口气:“你怪不怪我?把你送给吕荟?”   娇儿摇头:“不怪,娇儿姓赵。”   她是赵家人,家族的荣辱就是她的荣辱,家族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   赵守成拉住娇儿的手:“娇儿,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娇儿抿着唇:“老爷直管吩咐。”   赵守成:“高邮。”   娇儿缓缓拜服:“定为老爷分忧。”   “好好好!”赵守成揽住娇儿,“不愧是我的女儿!娇儿,你去了高邮,徐徐图之。”   娇儿点头:“可如今通州被围,我如何出去?”   赵守成也愣住了。   如今通州就是牢笼。   哪怕他的女儿是凤凰,在笼子里又能怎么施展?   通州原本就够乱了,士兵们没有粮食,大户们大门紧闭,百姓人人自危。   在饿了接近一个月以后,士兵们终于暴动了,他们杀了自己的上峰,冲出军营,冲到大户门口,原先吕荟还在的时候,士兵们好歹只是要粮,如今没了吕荟,士兵们开始抢粮了。   赵家也被抢了。   赵守成假借吕荟之口发布了政令,可惜在目前通州的混乱环境下,新的政令根本无法实施。   大户们自顾不暇,赵守成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事做了。   他开始利用那些士兵给别的大户施压。   大户们七零八落,交出自己的家业以求活命。   赵家吞并了别的大户。   吕荟的死讯到底没瞒住太久。   通州的官员发现之后,也知道后面是赵守成在作祟,他们和赵守成勾心斗角,通州乌烟瘴气,林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通州。   ——通州的百姓自己开了城门。   他们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通州百姓根本没这个胆子。   可如今四地都有反声。   人们的心态也很好理解。   如果这事没人干,他们就不敢,可有人干了,还有人成功了,他们就敢了。   李从戎进入通州的时候,发现通州比之前的吴江好上一些。   至少还没在路上看到争抢尸体的惨状。   但好得也有限,百姓们骨瘦如柴,士兵们连统一的兵服也没有,一个个如同野人,刀是锈的,别说杀人,这刀划破皮肤都难。   最惨的是赵家。   赵家府宅里全是尸体,赵守成横尸街头,他就像是养蛊一般,最终被反噬了。   赵家上下,没有一个活口。   至于是谁动的手?   通州没有一人承认。   于是李从戎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赵家的家财。   这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烦,毕竟赵家已经把通州的大户人家全搜刮了一遍,就算有剩余,那也不多。   李从戎也就不用再去跟那些大户人家打口头官司。   不过李从戎也在赵家发现了唯一一个活口。   她躲在马厩里,藏在马草下,被找到的时候全身都是马粪。   收拾干净以后才被人认出,她就是吕荟生前的爱妾。   被抓的通州官员这才知道,原来吕荟的死是由赵家一手操控。   娇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但她也不知道半夜冲进来杀了赵家阖家上下百余口的是谁。   “先听见有人说走水了。”娇儿有些恍惚,“下人们都乱了,我看到外面有人影,就从窗子跳出去,逃到了马厩。”   李从戎发现从她嘴里撬不出别的东西,便把她关在屋子里,叫人看着她。   结果一个没看出,娇儿半夜咬舌自尽了。   她存在的所有意义都是为了赵家。   如今赵家除了她一个活口也没有,她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选择了死亡。   “赵家……造孽啊。”李从戎都不禁感慨道。   把女儿当成优伶送给吕荟,那时候通州可不像这几年一样风雨飘摇。   把女儿养成这样,赵守成可谓是难得一见的狠心人。   通州从此以后,成了林渊的治下。   因为赵守成的缘故,通州的残余势力都被打击的毫无反手之力。   费尽心思,最终给林渊做了嫁衣。 第83章 083   春去秋来, 落叶纷纷,树梢硕果累累, 金秋名副其实。   农人们秋收, 果农们采摘, 农忙时学堂的学生都放了假, 要回家帮忙收获, 在学堂里捂白的肤色, 又迅速变回了小麦色,汗水洒到田地间, 地里的收成就是一个家未来一年生活的依仗。   林渊的桌案上摆着削好皮的梨, 当地的梨有青色的皮, 个头大约只有少年人的拳头大小,入口果肉也有些糙, 但是汁水丰富, 因为日照足够,所以难得的甜。   以前几乎没人种水果, 这玩意跟庄稼不同, 填不饱肚子,只有有钱人家买,贫苦人家买不起, 所以果农们最多少少的种一点,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庄稼上。   去年林渊推广的合作种植收到了成效,水果上市,百姓们倒都愿意买点回家尝鲜。   人们的购买力变强了, 经济市场才能越来越强。   显著的变化就是房价涨了。   尤其是高邮的房价。   原先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三进出的屋子,如今上百两了,都是有价无市。   愿意出钱的人多,但卖房的人少。   要是建在城外,价钱自然就会低许多,可城外的屋子除了流民以外,根本没人愿意买。   林渊还记得上一辈子,跟着老总出席会议的时候,听见过一个高层人士对着房价侃侃而谈。   房价是基础,是社会经济的基石和堡垒,也是最后的屏障。   一旦房价崩盘,那就代表经济损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就如同上世纪R本的经济泡沫。   所以无论房价多高,多离谱,只要还在可控范围内,哪怕经济出了问题,房价也绝不能降。   真到降了的那一天,经济也就崩盘了。   高邮房价的上涨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许多老百姓买不起房了。   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在高邮没有自己的房子,好不容易存了点钱,却只能面对高额的房价望而生畏。   林渊找到周福,跟他详谈了这件事。   “贷款”是个新概念,但也不算全新,只是老百姓们不知道。   对商人来说,如果临时周转不清,便写下契书,约定多久偿还多少,先提走货物。   所以林渊一提,周福就明白了。   周福有些忧虑:“怕是百姓们不肯。”   对很多百姓来说,背债是大事,他们宁愿节省度日存钱,也不愿意背债。   林渊:“这就要看周会长的了。”   周福头大如斗,拱手道:“大人所托,必不推辞。”   但是周福还有疑问:“大人,百姓耕种就能活命,他们一生都未必能离开家乡,又何必……”   林渊看着他,就像看着这个时代的一小部分人。   但就是这一小部分人,他们决定这百姓们的生活命运。   周福虽然是个商人,不是个官,但他的思想跟这一部分是靠近的。   他们都觉得百姓大字不识,每日忙碌只为饱腹,百姓们有衣穿有饭吃就够了,给了他们太多,他们反而会变得不驯。   在这部分人眼里,百姓是畜生,他们对社会没什么价值,只要老老实实专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该嫁娶时嫁娶,该生孩子时生孩子就够了,他们懂得太多,能做的太多,反而不利于社会。   林渊冲周福摇头。   周福吓了一跳,连忙告罪:“大人高智,哪里是小人能明白的。”   有些话是解释不清的,许多问题哪怕林渊敲锣打鼓的解释,也没几个人能懂,既然解释不清楚,那索性就不解释了,他下达指令,下头的人就去做。   等受教育的新一代起来了,自然就能明白了。   林渊扶起周福,笑道:“那就全托付给周会长了。”   周福额角的冷汗都出来了,连连点头,心里止不住地想:“南菩萨以前有这样的气势吗?”   他还记得最先见到南菩萨的时候,南菩萨在他眼中心中还只是一个纯厚的青年人,举止大方,温文尔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现在的气势?   离开府衙,周福走在路上,他掏出丝帕擦拭额角的汗。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小摊贩满脸堆笑,孩童们尖笑打闹。   谁能想到几年以前,这里的百姓还食不饱腹,孩子别说读书认字大部分都被卖出去了呢?   王者气象啊……   周福低下头,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都在几年前的一次豪赌上了。   放弃自己在异地苦心经营的家业,单枪匹马来到了高邮,为了让林渊放心,接来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兄长和兄长的家眷,以及自己的子女——她的妻子不愿意离开老家,自请下堂回了娘家,他给了她丰厚的钱粮,日后她若再嫁,这些钱粮就是她的嫁妆,也算全了夫妻一场的缘分。   然后他就在高邮当地又娶了妻室,是小户人家之女,与他也算相敬如宾,虽不情深,但彼此都还尊重,他有时候出去走商,一走就是一年,妻子照顾老幼,打理内宅,自从成了会长以后才安定下来,妻子怀了孩子,近日就要生了。   周福一回去,就找了自己的老仆。   两人密谈了一夜,天光泛白老仆才离开。   老仆姓王,都叫他王二叔,王二叔是个勤快人,做事手脚麻利,人看着老实,其实精明的不行,他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家小离开了周家,在周家门口磕了几个头,倒是引得路人侧目。   毕竟在老百姓眼里,在大户人家当仆人,日子过得肯定比外头的人好。   王二叔站在街头上,涕泗横流,此时就有人来问了。   “王二叔,你可是犯了什么错?”   王二叔摇头:“是东家待我好,见我老迈,放我为自由民。”   那人又问:“离开周家,你可有住所?”   王二叔又摇头:“高邮房价太高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赞同:   “太高了!若不是有祖宅,我家定然没房子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降下来。”   “王二是周府出来的,肯定有积蓄,与我等不同。”   王二叔叹了口气,抬袖抹泪:“东家待我情重,可我儿娶妻,这么些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那可真是……”   “还是去租,好歹也有个容身之所。”   人们看着王二叔拖家带口的消失在街头。   过了没几日,街头巷尾就有了新的谈资,人们谈论着王二新买的宅子。   “青砖呢!”他们羡慕极了,“还有个大院子,院子后头还有园子。”   “这得多少银子?”   “百两定是有的!那片地贵得很!”   “王二不是说他没钱了吗?”   “你听他说,这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人家在周府当差,说不定还觉得百两不够塞牙缝呢。”   “常听人说周福如何富贵,这下是真见识了。”   又过几日,风气再次变了。   “听说了吗?就王二那套大宅子,是贷款买的。”   “甚是贷款?”   “就是找朝廷借银子,每个月还上些。”   “多稀奇啊,朝廷还给百姓借银子。”   “说是南菩萨见百姓们买不起房,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那王二买房,就是找朝廷借的钱,他自家凑了二十两,另八十两是找朝廷借的,到时候每月还四百文,还二十年,多的是给朝廷的利息。”   “那他若是赖账不还呢?”   “要是五个月不还,朝廷就要把房子收回去,再卖。”   “这法子好,免得泼皮无赖去占便宜。”   虽然百姓们津津乐道,都以为是件奇事,但竟然没一个去申请贷款的。   好在这也在林渊意料之中,新华国成立以后,贷款这个概念才被人民熟知,花明天的钱,享受今天的生活,话是这么说的,但当时敢贷款的根本没几个,最多也就是大企业家或是小企业敢干,普通人不敢。   人们存钱买房,存小半辈子。   结果房价涨了,钱贬值了,存了小半辈子的钱买不起原本想买的房子。   慢慢的,人们才开始接受贷款。   这个过程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林渊自然也不觉得现在百姓们能很快接受这个概念。   好在周福有自己的办法。   百姓们发现自己周围贷款买房的人变多了。   原先一家挤一个小屋的铁头去贷款,买了屋子,有厅堂主屋,还有耳室柴房,终于不用一家人挤在一个炕上睡了。   还有一家妯娌,从泰州搬到高邮,只能租房子,如今也去贷了款,买了房。   好像买房的人忽然变多了!   大家都有房了,就自己还没有。   况且那些贷了款的,也没看日子过得窘迫,一家人都能干活,买个小点的房子,地段不那么好的,也就三四十两,自家凑十两,另外二三十两找朝廷借,一个月也就还一百文左右。   只要家里有两个人干活,这笔钱定然是拿的出的。   不少人都开始心动了。   但又不敢自家去借,就撺掇着好友亲朋一起去。   所以如今有了个奇观——   贷款的,那都是一窝蜂来贷,常常百十来个人一起。   好像人多了,他们就更安心些。   周福松了口气。   他为了找那些托,可花了不少钱呢!   心口都在滴血!   不过他滴血也滴的高兴,要是让别人来干,他反而受不了。   痛并快乐着。 第84章 084   人口的流动性在乱世非常强, 为了生存,人们会不停的迁移, 直到找到一个落脚点。   然后继续生活, 繁衍, 工作。   但人们同时也是忠诚的, 他们忠诚于自己的家, 忠诚于辛勤劳作的土地。   “家”这个字, 除了家人以外,还是房子的代言词。   “贷款”出来了, 人们能够买房了, 就会一直留下来。   百姓才是一个城市, 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根基。   林渊想了许多办法,前期甚至挖空了大户和朝廷的粮仓, 才让百姓对他有了信心。   光靠税收想打平收支的难度不小, 林渊现在所收的税加在一起,只有前期投入的三分之一。   但好歹有收益了, 林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松了口气。   他在高邮待了三年, 这三年时间,高邮被他变成了一个属于他的城市,规则都是他定的, 人们的生活习惯都由他来改变,林渊一边试验,一边调整方向,直到每一项举措的结局都接近他的预想。   至正十六年春, 林渊离开了高邮,前往平江,百姓们沿路送行,有些人甚至拖家带口的跟在林渊的车队后面,要跟着林渊去平江,有林渊的车队在,流匪草寇不敢动他们。   林渊也知道历史上张士诚就是从高邮去了平江,把平江定为首都,次年元军苗族将军打败了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张士德被押送到南京,绝食身亡。   但去平江是林渊现在最好的选择。   元军的苗族将军是个悲剧人物,原名杨通贯,击败张士诚后不仅升官,还被元顺帝赐名完者,他最先也是农民起义的领袖,后来受招为官,最初不过是个千户,人生最高的官衔是元帅。   最后还是死了,不管他在战场上有多厉害,最后还是被逼得自缢。   人们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站在朝廷那边,就是高举正统大旗。   站在义军这边,就是口喊为民请命。   这世上的道理大多并非非黑即白,但大人物们在脑子里把道理转一圈,说出口的话又成了非黑即白。   这次护送林渊去平江的是陈柏松,陈柏松骑马,林渊坐马车——他是不想再尝试大腿皮肉磨破的感觉了,所以他放纵自己偶尔懒惰一次。   但这时候的路,都是土泥路,哪怕是曾经的官道,都是泥坑不断,坐在马车上一颠一颠,林渊被颠得直反胃,又恐拉下行程,自己在马车上独自忍耐。   陈柏松还在马车旁同他说话,说得他难受至极。   林渊:“……到了地方……再同你说。”   他真的快吐了。   陈柏松只能闭嘴,一路无比的安静的护送林渊过去。   到达平江城门口的时候,林渊终于松了一口气,平江打下来不到一年,这一年时间几乎都是陈柏松在管,林渊手里的所有将领都是靠虎符管控军队,士兵们只认虎符不认人,陈柏松不知道怎么管人,所以他就把军营驻扎在平江。   林渊倒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就比谁的拳头大。   陈柏松不管事,叫原先的小官和小吏们管,这些人面对着巨大的拳头,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倒是乖巧的干着事,所以平江易主一年,竟然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平江比高邮更富裕,这个富裕是体现在小民身上的,即便如今天下流民不绝,灾荒不断,但平江的百姓没有饿过肚子——不过他们的存粮也快掏空了,钱也见底了,若是再晚一些,那也说不定后面的事。   与别处相比,平江不算乱,人们安居乐业,就是生活比以前辛苦了一些。   平江的读书人也很多,有钱的地方就这样,人们有钱,就培养得起读书人。   像是深山穷困之乡,举一族之力,培养一个读书人都捉禁见肘。   林渊直接去了府衙,这里日常有人打扫,维护得很好,下人们鱼贯而入,开始按照林渊的习惯爱好装点府衙,连林渊最爱用的镇纸都带上了,灯笼罩子上的花纹也是林渊爱看的,总而言之,一天下来,府衙大变样,林渊看着这高效率,不得不承认,资本主义腐蚀人心啊,他都要被腐蚀透了。   ——虽然他走的不是资本主义的道路。   ——   “张大人。”小吏追上前方人的步伐,紧跟在对方身后三步处。   被称为张大人的人,原先也只是个小官,属于没人管的那种,没有实权,也没有话语权,接触不到平江的核心政治群体。   如今平江落入了反贼手里,他却反而有了施展的机会。   张大人冲小吏笑,他起的早,此时手里还拿着妻子亲手做的炊饼,里边是肉馅,边走边吃,勉强混个半饱,他今日可不敢吃太饱了,不然议事的时候肚子不舒畅,那可实在不雅,还有轻慢之嫌。   小吏闻到炊饼的香味,馋的咽了口唾沫,他早上就干啃了一个馍馍,原本以为饱足了,闻到肉味又馋了。   “不知是哪路神仙过来。”小吏吸溜了口水,有些奇怪地问,“竟叫大人们与我们都去。”   哪有官员和小吏同处一室议事的道理?那也太不讲究了。   张大人呵呵笑道:“高邮的南菩萨如今到我们这儿了。”   小吏:“那可不得了!”   他们都听说过高邮南菩萨的名号,百姓中间传的厉害。   稍愚昧些的,真心实意的认为南菩萨是神仙。   稍清明些的,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手段,但清明的不会说出去。   于是愚昧的就更加愚昧。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古人中间,其实也有无神论者。   但也只有熟读诗书,思想觉悟高的人才又可能成为无神论者。   普通百姓是不可能的。   小吏兴奋地说:“听说那南菩萨能保佑男子建功,我在家里供了神像,如今真身来了,那更得好好磕几个头。”   张大人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众人皆醉我独醒有什么趣?还不如一起醉。   小吏转头一瞧:“那不是郑大人吗?今天是刮的什么风,竟把大人们都刮来了。”   这郑大人是出了名的滑头,正事不干,不愿意得罪人,圆滑的要命,跟以前上官贪污,他当应声虫当的挺美,后来上官倒了,去做别的事,又跟同事打成一片,把自己的事推给同事做,每天也就是去应个卯,日子过得十分轻松惬意。   基本上,他是能逃就逃,说好听点是不贪图功名利禄,说难听了就是不愿意担责任,肩上承不起担子。   说是佞臣?巴结上司的唯一手段就是拍马屁。   说是纯臣?他又能不干就不干。   郑大人这三个字一说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谁,哪怕当官中间姓郑的不止他一个。   张大人继续乐呵。   看到小吏不解的表情,张大人才给他答疑解惑:“今日晨会,南菩萨要来。”   小吏瞪大眼睛,嘴长得可以吞下一个拳头,他憋红了脸:“今日就来?我,我都没换身新衣裳!哎!我这会儿回去还赶得及吗?”   张大人看着他。   小吏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又糊涂了。”   所谓的晨会,是陈柏松接管平江后的新规矩。   官员们要在晨会上汇报前一天的工作,自己做了什么,总结出了什么,需要分析和帮忙的有哪些。   这样的方法确实行之有效,官员们没法打嘴炮的,只能老老实实的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毕竟旁边还有小吏记录。   这些记录最后都要汇总到林渊的案几上。   朝廷虽然倒了,但他们这些朝廷命官还是要吃饭穿衣,奉养父母,养育子女的嘛。   张大人看了眼走在不远处的郑大人,心里也不是没有羡慕。   人人都说郑大人是个奇怪的官,但又不得不承认郑大人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好吃懒做竟然能被他弄成个人标志,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他们从侧门走进府衙,发现府衙的下人们似乎换了一批人,比起原先的人,他们看上去更加秩序井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谄媚,也不亲近,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生疏和冷淡,但动作举止又带着十足的尊重,行动间雷厉风行,还不止一个,竟是个个如此。   张大人移开目光——不该他想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仆从带着他们来到收拾好的厅堂,林渊已经高坐上首,下头横向摆着椅子,就跟开会一样,也确实是开会,林渊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这些官员们,只能用这样简单暴力的手段来了解他们。   林渊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说:“从这边开始,依次说下去,说说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遇见了什么麻烦,最后怎么解决的,得到了什么经验。”   台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南菩萨!真的不给我们点时间打官腔吗?我们都准备好了!   林渊奇怪道:“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从这边往右,依次说?”   难道这群人都左右不分?   不至于?他们怎么当的官?要求这么低的吗? 第85章 085   平江官员坐在台下, 怎么都感觉不太得劲,这坐着感觉怎生如此不同?这横着坐, 屁股挨着椅子, 就像椅子上长了刺, 平江的小官员, 几乎都是当地人, 这些官员不受重视——捞钱轮不到他们, 重要政事也轮不到他们,但就是这些小官员, 构造了平江政治的骨血和脉络。   以往平江还在朝廷手里的时候, 他们一年都不定能见上知州一面, 别说知州,同知都见不了。   如今对着林渊, 除了紧张以外, 却都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虽然这是他们头一回见林渊, 但这段时日以来, 也知道林渊是看重做实事的人。   毕竟林渊人虽不在这儿,但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评绩,评了优的还会升官, 虽然只是小升一阶,但对这些官员来说,升官一项是轮不到他们的,如今头上换了主人, 升官却有望了,怎么不叫他们激动万分呢?   “郑大人,到您了?”刚坐下的官员笑声对坐在一边的郑大人说。   郑大人站起来,他虽然懒,但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他是个美中年,四十多岁,留得一把好胡子,脸上虽有了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样貌,他站起来,长身玉立,嘴角带笑地把自己近段时间做了什么,干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问题说了出来。   说话也是门学问,这门学问浅的,也就只能一条条的说清楚。   这门学问深的,比如郑大人,明明没做多少事,说出来却叫人觉得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林渊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听明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郑大人管的是户籍,其实就是重新规整平江户口,把外地来的流民也纳入平江百姓,新入户的百姓头一年不必纳税,看起来事情不多,但其实杂碎小事多得要命。   可问题是,这位郑大人其实干得……只是把任务分派下去,自己只管流民登记,管的还非常一般。   林渊看着这位郑大人,只看外表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郑大人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必然是能力出众,气质高贵,受人尊敬的人,他说道:“郑大人辛苦,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还是要给的,人活一张皮嘛。   但他之后还是要了解清楚,这位郑大人只是懒,还是真的是个草包。   是草包的话,那他就没法用他了,当官跟别的不同,别的有些行业,草包努点力大概也还能做得不错,可当官就不行了,再努力,只要是个草包,那就干不好事,容易被耳语左右,看似敦厚,实则是又蠢又毒。   这个会开了整整一个早晨,中途去了几趟恭房,官员们极为重视和林渊的第一次会面,哪怕是自己听不懂的,都要专注的听着,脸上要么挂着笑容,要么一脸严肃,坐姿端正,倒是显得有几分风骨。   林渊肚子饿了,该问的也问过了,过了晌午就散会,倒是留了他们在府里用午膳。   “我便不与诸位共用了。”林渊笑道,“免得诸位不自在。”   众人连忙站起来,拱手称不会。   林渊:“无须与我客气,诸位请便。”   下人们从门外进来,将官员们请出去,用餐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用。   姗姗来迟的宋石昭此时才从院子里绕过来,陪着林渊一起用膳,林渊在吃上不讲究,尽快吃完填饱肚子就行,但厨子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知道林渊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们就把珍奇食材伪装成普通食物。   林渊对这些方面也不伤心,逮着什么吃什么,就觉得比现代的东西好吃,可能是因为古代没有添加剂?   可是按理来说……有添加剂才更香来着。   “那个郑清风有意思。”林渊一边吃一边对宋石昭说,“看着是个君子。”   宋石昭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他就晚了几天,就让那群小妖精冲到林渊眼前了,竟还有叫林渊记住的,这可真是要气烂他的心肝。   “下官也知道他。”宋石昭脸上端着笑,“听说少有贤名,年轻时因长得俊美,还有桩儿女官司。”   林渊有些好奇:“哦?”   古代女子讲究声誉,竟然还能有儿女官司?   宋石昭说道:“那郑清风出自世代官宦家,虽说只是小官,但家风清正,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知进退。”   这是宋石昭给人家穿小鞋,说人家一家子都是胆小如鼠的。   他又说:“那郑清风自幼与旁人不同,是个桀骜的性子,嫉恶如仇,倒是博得了不少美名,人生的又美,到议亲时,媒人踩破了他家门槛,这倒不是夸大,确实是踩破了。”   “他……可是个男的……”林渊吓了一跳。   宋石昭笑了笑:“听闻他年少时面白玉如,英姿勃发,年轻男女虽难见面,却并非真的坐牢般关在家里,拜佛参会,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就有几家女儿回去哭闹,虽只见了他一面,却非此人不嫁。”   宋石昭又说:“既敢说这话的,必定是在家受宠的,闹将起来自然叫父母头疼,痴缠一番,父母也就从了,那郑清风家底不丰,想嫁他的女子太多——就是纳妾她们也肯,恐怕养不起这么多人。”   “那些女子便说了,哪怕是妾,她们也自有嫁妆,不要聘礼。”   林渊好奇道:“然后呢?他最后娶了几个?”   宋石昭摇头:“他就娶了一个,娘家表妹,自从他成亲后,他就稳重多了,稳着稳着,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能不做就不做,能少做就少做,不求出头,但求无过。”   “当年他若出现在街头,哪怕是出阁女子,都要走上街头去瞧他,将路围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亏得郑清风身子好,不然这阵势,怕是能成第二个卫玠。”宋石昭叹了口气。   林渊闷笑:“先生羡慕了。”   被那么多女人追求,别说古代男人,就是现代男人也没几个见识过,说不羡慕那都是骗人的。   宋石昭笑道:“羡煞下官了。”   整个平江,郑清风的大名几乎无人不晓,百姓们提起他,都津津乐道。   毕竟这样的美男子少见,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人家还是美。   林渊:“此时做官如何?”   宋石昭:“年轻时倒是不错,也曾兢兢业业,数十年不曾升官,估摸着是觉得仕途无望,宁愿不做,也不去犯错。”   林渊奇道:“数十年不曾升官?”   宋石昭轻咳了一声:“听说以前知州的女儿也爱慕他。”   这是穿小鞋了。   林渊:“看来得麻烦先生帮我看看了,这些人里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宋石昭连忙说:“定为大人分忧。”   当官的不想升官都是假话,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若是十年,二十年都在同一个位子上呢?空耗时光,消磨人的意志,驴子跟前掉根萝卜菜走得快,更何况人了。   郑清风放衙回府,脱了官袍,换上了一身便服,他坐在厅堂里,手里捧着一杯茶,郑妻抱着个奶娃,正一脸温柔的哄着,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竟有了些夫妻相,一举一动都有相似的地方,表情也是相似的。   哪怕不认识他们,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对夫妻。   只是丈夫姿容出众,妻子与众人无不相同。   “今日怎么在府衙待得那么久?”郑妻哄着小儿,又转头问郑清风。   郑清风拉了拉领口:“那南菩萨把当官的都叫去了,小吏也去了,一人即便只说一盏茶的功夫,也得花些时间。”   郑妻好奇道:“南菩萨长得如何?是否真是神仙下凡的模样?”   郑清风笑道:“若说相貌,差你夫多矣。”   郑妻捂嘴笑:“夫君貌比潘安,只是不知那南菩萨是个何等心性的人。”   郑清风的目光深邃起来,他说:“我观他行事,待百姓倒是菩萨心肠,但是对旁的……”   “心性之狠,到叫我刮目相看。”郑清风从妻子手里抱过小儿。   妻子奇怪:“狠?”   郑清风:“蒋家上下一百余口,无一活口。”   妻子吸了一口凉气。   “竟……竟这般狠毒?”郑妻吓了一跳。   郑清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若真跟传言一样,是个菩萨心肠,那才叫人忧虑。”   郑妻看着丈夫的表情:“夫君倒是欣赏他?”   郑清风:“世人多被虚名所累,如我一般,半生被君子二字限制,当年我若……”   郑妻:“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什么意思。”   郑清风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惹得多少芳心暗许?又自以为君子端方,结果为了君子这两个字,吃尽了苦头。   君子不是凡人能当的,郑清风明白这个道理太晚,晚到他已心灰意冷。   如今看到被人称为南菩萨的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呢?   都是虚名闻名之人,那南菩萨却怎么比他活的潇洒?   南菩萨杀了蒋家一百余口,却没人说他残忍狠毒,这叫郑清风百思不得其解。   郑清风说:“有趣,这般趣人,难得一见。”   郑妻看着丈夫,她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可惜心灰意冷多年,只希望那南菩萨真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人,能看出丈夫皮囊之下那颗建功立业之心。 第86章 086   平江就是现代的苏州, 平江富裕,与它的气候脱不开关系, 林渊当年学地理的时候就学过, 苏州四季分明, 雨水充沛, 种植水稻, 小麦油菜, 出产棉花,蚕桑, 林果, 苏州还有许多著名的特产——澄阳湖大闸蟹等等, 是标注的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   宋代范大成曾留书言:“春暖花香,岁稔时康, 真乃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   唐代诗人也说:“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   林渊看到平江的粮仓时, 才知道这些赞美并没有夸大其词。   平江的粮仓之丰, 罕见至极,别的城州,粮草放的都是陈粮, 官员们要捞油水,新粮是不会放进粮仓的,粮仓的粮食大多是几年前的陈粮,林渊还曾见过一处, 粮仓里全是霉粮,在那放了十多年,别说吃了,搓一把都能变成稍粗些的沙子。   平江曾经的大官们就不贪吗?   自然也贪。   但不管他们怎么贪,平江的粮仓永远是满的,里面的粮食虽说也有陈粮,但新粮也不少。   大概是因为气候好,平江种出的水稻脱壳后大米颗粒饱满,蒸煮之后清香扑鼻。   小麦磨粉以后,做出的面点也更有嚼劲。   林渊现在手里就捧着一碗饭,白米饭配着一条水煮鱼,吃得心满意足。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在吃上一直不怎么讲究,每天事情太多,就跟读高三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吃饭,都是随便糊弄两口,饿不死就去继续忙,但高三只有一年,他却经过了几年的高压生活,人心里有事,吃什么都不香,龙肝凤髓都吃不出滋味。   陈柏松正好回来交兵,两人坐在桌边吃饭,林渊喝下一口鸡汤,饱足的靠在椅子上,他难得吃的这么饱,肚子都有点凸出来了,却看陈柏松面色不改的吃下八碗白米饭,竟然还准备再填。   就是林渊这个经历过长身体阶段的男人都觉得这饭量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碗可不小。   他奇道:“你吃这么多,都吃哪儿去了?”   也没见陈柏松发胖啊,肌肉倒是越发结实了。   陈柏松放下碗筷,他刚刚把最后一筷子鱼也吃了。   陈柏松不会吐刺,不知道怎么学会了一个吃鱼的新方法,把鱼和米饭一起嚼,有刺就一起咽下去,再来一口米饭,也不嚼,直接硬吞,鱼刺就不会卡住喉咙。   林渊看得胆战心惊,害怕陈柏松下一秒就会被噎死。   陈柏松坐姿比林渊更好,他比林渊体格结实,背打直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气势,毕竟是从千军万马中历练出来的将军,不再是以前那个放牛赶车的奶哥了。   人都是会变的。   林渊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听过的话,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有道理。   “这世上没什么事一成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就是变。”   陈柏松说:“总觉得吃不饱。”   林渊:“行军的时候吃的怎么样?”   陈柏松想了想:“干粮是够的。”   陈柏松说的干粮,其实就是杂面饼,因为怕坏,所以做的非常耐放,硬得要命,林渊尝试过一回,只能小口小口的咬,大口根本咬不动,如果能烧点热水,把干饼放进去煮一会儿倒还好一些,只是没什么滋味,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士兵们行军,打了胜仗可以吃肉,肉就是腊肉和香肠,这两样不容易坏,加上林渊自己手里有盐,所以倒不用为盐的原因头疼,鲜肉不行,放不了两天就要开始发臭,行军又不可能带着冰。   “我叫人想想法子。”林渊站起来,陈柏松也跟在林渊身后。   两人在廊间消食,平江的花草都长得比高邮好些,院子里的花朵朵精神奕奕,不需要太费心思去打理,它们自己就能生得很好,等到要枯萎的时候才会露出疲态来,林渊心里有事,陈柏松也不是个话多的,就这么安静的走着。   “平江留五万兵就够了。”林渊对陈柏松说,“剩下的你带出去,还是做老行当。”   陈柏松也不问——他这点最得林渊心意,林渊下达了命令,陈柏松就会去执行,他不会问什么原因,也不会去做自己的解读。   林渊建立的是一个新的政权,每一个政权都应该像机器一样运转,才不会有地方卡住。   议政的议政,管民生的管民生,当兵的当兵,打仗的打仗,每一个环节紧密相连,严丝合缝,才能拥有更强执行能力。   如果下面的下达了命令,下面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点,执行起来就会大打折扣。   其实现代和古代,有一点是相近的,那就是集权。   现代看似权力分放,但不管哪个国家,做决策的还是一小撮人,如果人人都能做决策,都能左右政令了,那国家也就乱了。   自己跑来给林渊献州献城的人不就是吗?   他们推翻了上面的统治,按照自己的承诺,把权力分发给追随自己的人。   结果呢?   他们根本过不下去,一千张嘴有一千种说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说话的角度。   人都有私心,只不过有些人即便有私心,也会注重大义。   但有些人只有私心,没有家国,他们就会成为蛀虫,如果当权者没发现,那蛀虫就会生的越来越大,拉帮结派,占据更大的话语权,到最后连当权者都无法撼动。   君臣之间,本身就是相互制衡,君强臣弱,君主若是暴君,臣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若是君弱臣强,君王就只是一块挡箭牌,如同现在的安丰,刘福通不就把持着朝政吗?小明王只是他手里的招牌。   小明王若是现在敢收回刘福通手里的权力,敢正面跟刘福通硬刚,刘福通就能让朝政瘫痪。   没有臣子,王还是王吗?   人都是逐利生物,跟随刘福通,就能手握实权,升官发财。   跟随小明王,小明王就算给他升了官,他能掌握实权,说话能有用吗?   人们嘴里说着正统,心里也清楚谁握有权力,谁才是正统。   陈柏松说道:“有人给我送礼。”   林渊:“谁?”   陈柏松说:“赵成广。”   林渊一脸问号,这人谁?没听说过啊。   陈柏松:“以前是个村长,带着村民反了朝廷,攻下了江林。”   ……林渊记得元末著名的起义领袖里没有这个人。   估摸着因为没什么本事所以就没记进史书?毕竟元末反声四起,到处都有人造反,挨个记下来估计也不太可能。   陈柏松又说:“他还叫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拿给您。”   林渊拿到了那封信,表情很神奇,这赵成广是个狂人,狂的叫人哭笑不得。   信的意思是:“我反了,把那些贪官都杀了,我听说你混的不错,我俩都是一样的,我最近要登基了,你要是没事就过来参加我的登基大礼,到时候给你封个官,肯定不给你封小了,我当皇帝,你就当王,封号我们到时候再商量商量,你可一定要来,你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我可就对你发兵了。”   林渊把信递给陈柏松看。   陈柏松磕磕巴巴的看完,表情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刀,嗡鸣着要喝血:“我去取了此人项上人头!”   林渊摆手笑:“不用,何必浪费兵力。”   林渊继续朝前走:“这样的人太多了,要是个个都去打,那岂不是要累死?”   有些人造反只是看着有利可图,他们手底下几千人就敢自称皇帝,封一堆官,再来个三宫六院,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当个土皇帝,等天下大定了,如果遇上个要表现仁慈的当政者,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继续当土皇帝,如果遇到不愿意表现仁慈的,也就完了。   就像朝廷,真的不想直接派兵打反军吗?   当然想,但之所以每次都招安,虽然也有自身兵力的原因,但也有做样子的原因。   你看,他反了,但我没揍他,他只要臣服了,我还给他官做。   你也反累了?那你接受招安,我也给你一个官做。   如果之后元朝没被推翻,那这些被招安的,一个个都要倒霉。   但多数被招安的都意识不到这点,他们的目光只能看到眼前,只能看到马上就能拿到手里的利益。   陈柏松看着那封信,表情冷峻。   林渊:“别这么严肃,笑一笑。”   陈柏松:“……”   不过平江有一点比不上高邮,高邮当时是一片混乱,旧的规矩被打破了,林渊才能顺利建立新的秩序,但平江并没有经历高邮一样的战乱,平江的规矩是稳固的,人们习惯了,官员们也只知道这一种办法。   想要改变,难度很大。   林渊叹了口气,冲陈柏松说:“你先回去休息。”   陈柏松点头:“少爷保重身体。”   林渊:“我知道。”   他得想想,怎么在破坏最小的情况下,把平江改成他想要的样子。   现在平江易主,改的阻力小一些,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想改,难度可就从三星变成了十星。 第87章 087   至正十七年春。   林渊坐在窗台边, 今年已是徐寿辉的太平二年,韩林儿的龙凤三年。   原本今年也该是张士诚的天祐四年。   如今的张士诚还叫张九四, 在陈柏松的帐下当小将, 军功赫赫, 连升三阶, 前途无量。   陈柏松一直防着他。   林渊有时候也奇怪, 陈柏松看着不算是对人心有算计的人, 但他似乎天生就能体察到利弊,他知道一旦张九四比他更有力, 更有威望, 他的位子就会变成岌岌可危, 为了这个,他都得把张九四比下去。   将军, 本来指的就是杀人最多, 最会杀人的人,他不能去打压张九四, 打压了, 就显得他心虚,显得他不如张九四才要走这样的旁门左道,所以他得更强。   强到张九四拍马也追不上的程度。   林渊看出来了, 也乐意捧着陈柏松。   陈柏松是他的奶哥,他和他娘都受过林家大恩,而且陈柏松没有妻室子女,他最深的牵绊就是自己的母亲, 所以林渊不担心他背叛,就算背叛了,林渊手里也还有李从戎,杨子安和朱元璋,更别提下面的一众小将。   林渊喝了口冷茶,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理智,也越来越人情淡薄了。   这世上的事,不能全指望“感情”,亲兄弟都有阋墙的,现代多少亲人为了财产反目,都流着一样的血还能干出那样的事,他不能去赌这个。   所以林渊没有给将军们更多的权力,他们只需要打仗,不能参政,也不能去管民生。   武将这边好处理,只要不是一边独大,几个将军总能互相制衡。   文官那边就不行了,林渊现在最“宠爱”的是宋石昭,宋石昭能把别的文官压得抬不起来,他天生就会这个,他要做林渊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叫林渊事事都想着他,离不开他。   之前林渊也愿意捧他,但现在就不同了,再捧,宋石昭就真的要飞天了。   虽然大事上不显什么,但最近宋石昭明显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林渊想把平江改成第二个高邮,宋石昭竟然对他说:“大人大才,但平江与高邮不同,平江这规矩乃是……”   他说了一串,大意就是他觉得林渊的想法是好的,必须好,林渊的想法就没有不好的。   但平江这个规矩,那也是不错的,毕竟延续这么多年了,而且百姓也都过得不错,何苦再去把它变一变呢?再变,也不会比现在更好,反而增添一堆麻烦。   于情,林渊能够理解他。   宋石昭的思想再怎么朝前,他毕竟也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或许在他眼里,平江的规矩才是正确的,高邮的一切都是林渊在乱来,只是那时候他不敢劝诫林渊而已。   但于理,林渊不能容许他说这样的话,这说好听点是劝诫,说难听点就是辖制,宋石昭真以为自己可以左右政令了?   林渊笑呵呵地说:“宋先生说得是,渊心急了。”   从那天开始,林渊就再没有见过他,风气转变的也很快,以前宋府是车水马龙,无数人登门拜访,林渊稍微透露一点意思,那些人便不去了。   毕竟大家宁愿得罪宋石昭,也没人愿意得罪林渊。   然后林渊又把宋濂和吴长青捧了起来。   他现在议事,坐在他下手的就是宋濂和吴长青,宋濂是新来的,这代表林渊求贤若渴,吴长青是原本就在的老人,这代表他不会喜新忘旧。   没有宋石昭,就会有吴长青,没有吴长青,还会有周长青,李长青。   宋石昭以为自己无可代替,如今悔青了肠子。   ——   “老爷,吃点东西。”下人给宋石昭递上碗筷,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虽然不算丰盛,但青菜脆生生的,倒也喜人。   宋石昭食不下咽,他的喉咙是苦的,是什么都没味,吃肉都能吐,只能喝点清粥。   下人不管再说,只能放下碗筷坐到一边。   宋石昭后悔呀,他以为林渊脾气好,不会为这个生气,却忘了现在林渊只是未戴王冕而已,虽无冕,却已经是王了。   劝诫一个知州,劝诫一个寨主,都是可以的。   但身为臣子,劝诫王,这本来就很危险,王是一切的主人,他的规矩才是规矩,别的都不是。   他从林渊的角度想,也能明白林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怒气。   他的劝诫听在林渊耳里,不就是:“您的规矩不如朝廷的规矩”吗?   宋石昭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心谨慎这么久,结果一句话,自己就倒霉了。   臣子劝诫头上的王,王听了,是王谦逊大度,已经可称明君了。   王不听,臣子还能做什么?   他错估了自己在林渊面前的面子。   林渊愿意给面子,他就是人人奉承的宋主管,虽然不是丞相,但也行着相权。   林渊不愿意给面子,他就什么都不是。   “宋主管。”吴长青从门外进来,看宋石昭一人喝着苦酒,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眉头也皱起来。   宋石昭看到吴长青,这才想起之前下人来通报,他喝了两口酒,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吴区长。”宋石昭起身,两人互相见礼。   吴长青也不客气,坐在宋石昭对面,还自己拿了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竟也不去温一温,冷酒伤身。”   宋石昭笑了笑:“吴区长如今青云直上,宋某倒是拜贺了。”   吴长青摆摆手:“宋主管何必跟我打这些口头官司。”   “大人想来也不会不念旧情。”吴长青喝下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这酒不错,入口回甘,难得一见。”   宋石昭:“大人赐下的酒,自然与别处的不同。”   吴长青看着宋石昭,他竟第一次发现宋石昭已经这么老了,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些斑,精神气也没以前好了,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吴长青也有些感叹。   之前宋石昭何等风光啊,他虽说只是管商户,但大人总会与他商议政事,位子也坐在大人左下第一位,所有人嘴里叫着他主管,心里都觉得他已经是丞相了,等大人登位,宋石昭的门户,也就得高的旁人触碰不及。   但再风光,也抵不过大人的一个眼神。   倒也不必大人说些什么,只要不见,下面的聪明人会少吗?   大人要踩的人,未必他们还会自己去捧?   “宋主管担心什么?”吴长青,“担心被大人厌弃?”   宋石昭叹了口气,他说道:“我怕是以后只能管商户的事了。”   吴长青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动就是最好的。”   宋石昭摇头:“降职才是好事。”   降下去了,还有升上来的时候,大人给了他教训,才好继续用他。   不高不低的在原处吊着,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上十几年,难道这十几年就这么干耗着?   “大人是个圣明之主。”吴长青说,“如今正是大人立威的时候,宋主管这么聪明,却看不透这一点?”   宋石昭叹了口气:“老了,老眼昏花,说话前没过脑子。”   吴长青憋着笑:“这回倒叫我看了热闹。”   宋石昭举着杯盏要摔他。   吴长青才拱手道:“宋主管息怒,息怒,这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罪过了。”   宋石昭咳了一声:“现下是你风光了。”   吴长青:“谁说不是?我这也是头回知道什么叫门庭若市,我家六个儿子,好在有三个大了,每日接待客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幸亏我儿子多,不然怕也抽不出空来看看你。”   宋石昭:“来人啊,把吴区长请出去!这人良心坏了!”   吴长青大笑:“宋主管也不必心急,吴某都站在您面前了,您还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宋石昭:“我明白,只是……”   他只是没想到,林渊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而他也明白了一点。   林渊规划了什么,旁人只需要按照他规划的走下去就行了。   林渊可以容忍臣子对细节挑毛病,但不能容忍臣子否定他的规划。   是他宋石昭在林渊面前太得脸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吴长青说道:“主管与我不同,您可是在大人起步时就跟在大人身边了,千金易得,情谊难求,大人还是念着您的。”   宋石昭:“我懂。”   林渊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动他,不然杀他一个老臣,表明他变革之心,这事就更容易办了,没有动他,接下来还会有官员劝诫,到时候阻力会更大。   宋石昭:“大人心软啊!”   宋石昭对吴长青说:“吴区长,我不如你啊。”   吴长青犯过错,但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甘为大人的马前卒,手中刀,是个纯臣。   纯臣,才是大人如今最缺的人。   宋石昭对吴长青拱手,头一次心甘情愿地说:“吴区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但愿吴区长能初心不改。”   吴长青也正色道:“以人为鉴,下官与主管共勉。”   两人相视一笑,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他们都明白,过了这一夜,他们还是如敌如友的关系。   将来位极人臣的,只会有一个。 第88章 088   “这是如今百姓们用的钱。”下面的官员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串铜钱送到林渊面前。   林渊接过以后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铜钱正面是“至正之宝”,背面是“吉”和“权钞”, 还有“伍分”“壹钱”的标注。   这就是元顺帝时期的铜钱了。   林渊之前也没有做过铜钱——还不够稳定, 地盘也不够大, 就算自己做了钱, 也不好流通。   做成纸币?百姓接受程度应该还好, 毕竟元朝在纸币上做的还不错, 就是防伪太麻烦。   做成铜钱和金银,林渊又觉得这是退步了。   毕竟已经有了纸币, 再换回铜钱金银, 林渊觉得有些可惜。   林渊问道:“外面的百姓还能用钱吗?”   这钱是周围的州府县城都能用, 还是只有平江还在用?   官员头一回见林渊,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深觉得此时是自己这辈子离升官最近的一次, 连忙说:“外头都看粮食了,一百文也买不到一斤粮, 最贱的粮都买不到。”   林渊点头:“这钱不能用了。”   官员咽了口唾沫:“是是是, 大人说得对!”   林渊看着这个官员,年约六旬,要是放在太平年间, 也到了该告老还乡,荣归故里的年纪了,不过官员退休和现代不同,没有固定的退休时间, 不过大多数官员,家里孩子争气的,都会提前告劳,毕竟老人不下去,新人就上不来,没有帝王会愿意让一家人全是高官,若是小官,那倒无妨,多几个打杂的罢了。   但也有一些,知道子孙上不了自己的位子,七老八十了,只要皇帝不提,他们也就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年纪,继续干活。   “还是做铜钱。”林渊对官员说,“正面刻“天佑华夏”,背面刻……过几日再说……”   他还得想想,做铜钱得有年号,他现在称帝?   跟他的计划不符,林渊只能对官员说:“先用着至正钱。”   官员不知道林渊怎么想的,但也不可能开口询问,连忙说:“大人说得对!”   林渊被这六十老汉弄笑了,笑问他:“你是哪里人?”   官员连忙说:“下官平江本地人,姓孙,孙致林!”   这人嗓门大,说话就跟吼一样,脸涨得通红,竟然显得年轻了几岁。   “原先是干什么的?”林渊又问。   孙致林眼睛鼓得很大——他天生眼睛小,看着像眯眼看人,为了不叫林渊觉得他不尊重,便使劲鼓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下官原先是管庄子的!”   庄子是公家的,每年庄上挣得钱和粮食,都得交到库房里头去,这个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好的地方在于,这个肯定是有油水的,虽然不会太多,但是也绝不会少。   坏的地方在于,干这个是接触不到权力中心的,哪怕是下面一个小吏,都比他的话语权重。   平江下去了一批人,所以他就被提上来了。   林渊问他:“如今家里怎么样?”   孙致林笑得春光灿烂:“好着呢,比以前好多了!都是大人您带来的好处,平江百姓都看着眼里!再没有比您更英明神武的了。”   被人捧并不是件难事,林渊也习惯了,跟孙致林又说了两句,便叫人下去了。   铸新钱还是急不得。   现在把铜钱弄出来,流动还是一个大问题。   钱得流通才有意义,不然就是死钱。   急不得,还是急不得。   林渊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所干的事。   有些事还是太急了。   不该那么急。   他是认真的在反省。   他想一鼓作气把该改的都改了,但是却没想过世道这么乱,人们心不稳的,好事有时候都会变成坏事,要是再有有心人……   林渊终于发现,其实宋石昭有一点没说错,就是百姓们太累了。   百姓们需要休养生息,林渊变得太快,百姓们跟不上来。   林渊觉得有些无力,靠在椅子上,手边的茶已经冷了,但没有他开口,下人们不敢进来换茶,他就喝完了这杯冷茶,觉得喉咙和胃都是冷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   他错了吗?   林渊觉得他的想法没错,该改的应该要改。   但他不该那么快,手段不该那么直白酷烈。   林渊吩咐下人:“请宋主管来。”   下人应声,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已经到了。   林渊亲自把宋石昭请进来。   “先生。”林渊站在宋石昭面前,说道,“我细想后,发现还是先生有理。”   宋石昭现在无比清楚自己的位子,不敢在林渊面前拿乔,连忙说:“下官也细想过,下官有错,大人的方向是对的,是下官无知。”   两人对视一眼,林渊叹了口气:“如今的平江,还不是我的平江。”   这块地是他的,但百姓还没有归心,对高邮来说,南菩萨就是救命良药,是他们手里唯一的生机,所以他们才能迅速跟上林渊的步伐,与其说是跟上,其实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想,林渊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所以行动力强的让林渊觉得那是常态。   但其实不是。   平江就是个反例。   平江的百姓过着安静平和的生活,又富裕,哪怕是最普通的人户,也是不愁吃穿的,小户人家都有世仆,稍微有钱一点的,家里还有藏书——这个时代不是人人都能有藏书,一般来说,书籍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的传下去,才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   藏书,也得有几十本才能叫藏书。   虽说已经有活字印刷了,但书籍从来都是统治阶级的东西,不是人人可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文盲。   太平年间,书籍就是财富,谁家的藏书越多,谁家就越清贵,社会地位越高。   当年林老爹求娶老姑娘杨氏,看重的也是杨父手里的藏书,杨家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都不愿意卖书,宁愿守着那些书饿死。   可惜林老爹的主意落空,杨氏出嫁以后,杨父靠着林老爹的聘礼缓了口气,就从家族里过继了个男娃,藏书和家产,自然也是要传给这男娃的。   读书人多了,就会不驯,他们觉得自己懂一万个道理,他们只是时运不济,不然一个两个都能直冲云霄。   反而是不读书的人听话,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上面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渊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古人一直会限制百姓读书——除了笔墨纸砚昂贵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还是统治。   林渊对宋石昭说:“有一事要麻烦先生。”   宋石昭:“下官必办得妥帖。”   林渊:“开文会,那些读书人……总得治治他们。”   免得他们来碍手碍脚,眼高手低,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张嘴就是圣人言说孔孟道理,在林渊眼里,他们还不如种地的农人有用,农人好歹能带来粮食,这些人会什么?   不事生产,只会死读书,就是当官——林渊都害怕他们出去危害一方。   宋石昭笑道:“那就交给下官了。”   于是宋石昭挑了二十多家递了帖子,邀他们家的儿子孙子参加文会,文会是雅事,就是一群人坐在屋子里聊天喝酒,做几首诗,或是写几幅字,如果荡漾一点,还能招妓,写好的诗叫妓女唱出来,传出去也是文人逸事。   林渊有时候都不明白,最看不起妓女的就是这群人,把妓女捧得最高的也是这群人。   十成十的印证了古代版“真香”。   被宋石昭递了请帖的都去了,一个个都还挺兴奋。   毕竟宋石昭虽然之前被冷落了,可最近又被南菩萨带在身边,别说比以前差,明显是比以前更好了。   抱上这样一条腿,难道还是坏事?   再说了,南菩萨也还没开科举,想晋身也没机会,但只要有宋石昭引荐,凭他们的本事,当个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石昭先是挨家逐户的跟他们闲聊,每一个的名字他都叫的上来,连对方的爹是谁,家里有没有出名的人都知道,各家的藏书也都清楚,被这群读书人夸得飘飘然。   然后宋石昭又说:“如今南菩萨初至平江,有许多事情要做,奈何人手不够,施展不开啊。”   这群读书人就开始跟着一起叹气,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毕竟读书人少,懂道理的就更少了,百姓懂什么?愚民而已。”   ……   宋石昭又夸他们,说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就怕他们不愿意相帮,毕竟士人清高,贸然请他们去做官,害怕他们觉得是羞辱。   这群读书人又说:“宋主管哪里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读书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怎能那般不知道理?”   于是宋石昭就高兴了,当下就定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去见南菩萨。   没等另外十几个读书人说话,就拉着那几个人走了。   林渊也给他们封了官——没实权,样子货。   这几个读书人回到家,才恍惚的发现,自己这就是官了?   他们几个一出现,别的读书人就又恨又妒,读书人最厉害的是笔和嘴,他们联合起来,准备把那几人弄下去,至于到时候谁再上去,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人开始变成了林渊的应声虫。   毕竟他们也发现了,当官不难,只要让南菩萨看到他们,他们就能一鸣惊人。 第89章 089   “少爷, 新进的笔。”小厮把笔在桌面摆开,一脸堆笑, “吴掌柜知道您当了官, 便把今年最好的都送来了。”   大大小小材质不同的笔墨纸砚在桌上排开, 便是家里最富裕的时候也不曾有这样的经历, 冯钰放下手里的书, 走过去仔细鉴赏。   冯钰是读书人里被封官的三人中的一个, 他年纪不大,二十五六, 面白无须——留须是爱好, 也有人没这个爱好, 他的手里拿着笔,不停的用指腹摩擦笔杆, 他以前可想不到自己能有今天。   他们冯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族, 别的大家族动辄几百人,就是没什么钱和权力, 一家子人在那, 别人总要给些面子,像他们就难了,子嗣不丰, 冯钰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七个姐姐,父母虽然也有兄弟姐妹,但生的也不多。   外头的人都笑称冯大家生了七仙女。   他七个姐姐都嫁给了读书人家, 想尽办法从夫家弄来书给他看,就希望他有朝一日读出个名堂,光宗耀祖,也能让她们在夫家的摇杆挺直。   但冯钰从没跟友人说过,读书如果只是为了当官,就没那么清高了。   人们会说他功利心重,这样一个功利心重的人能当好一个官吗?朝廷的科考也形同虚设,普通学子再有文采,都没有出头的日子。   久而久之,好像当官反倒成了一件丢脸的事了,读书怎么能是为了当官呢?这个理由不体面!所以他们一群不得志的读书人聚在一起,都觉得如果为了当官读书,那就太庸俗了,这样的官也成不了什么好官。   直到现在,冯钰还有些恍惚,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去参加文会。   虽然冯家在平江不是大家族,但经过几十年的经营还是有些口碑的,原本要请的是他的叔父,但叔父生了病——病的太巧了,他走时没有细想,还在为叔父这个恰到好处的病雀跃。   现在再想想,那应该是自己父亲动的手脚。   他信心满满的前往诗会,冯钰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压得那些往日好友抬不起头太简单了。   甚至于他也不把宋石昭放在眼里,在他们这些年轻才子的眼里,宋石昭只是个管商户的,商户自古就是贱籍,哪怕元朝尊卑不分抬高商户的地位,在他们眼里,商户都是低级的。   但真等见了真人,冯钰才发现自己有多狭隘。   一叶障目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们自以为是的学识在对方面前就像是小儿玩闹。   冯钰看着宋石昭在那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觉得那笑是嘲笑,嘲笑他们痴傻。   就像老虎看着一群小猫争斗,连管一管的想法都没有。   家里人曾说他是男人身子女人心眼,自幼想的就比别人多,所以看到宋石昭的笑容后,他全身沸腾的血液就像遇到冰一样重新凉了下来。   冯钰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了“自以为是”四个大字。   小厮看到这四个字就吓住了,但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冯钰最后一笔断了,一幅字毁了,他放下笔,转头问小厮:“若是猛虎下山,一般会怎么做?”   小厮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一山不容二虎,老虎去了哪儿都要争抢地盘。”   冯钰:“……你说的对。”   南菩萨如今就是下山的猛虎,他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自量力要跟他争抢地盘的人,只不过南菩萨现在还在用温和的办法,等他久久见不到成效,嫌麻烦了,就算真的举起屠刀,只要虽然找个理由借口,难道还能有谁真的反他?   城外驻扎的军队可不是用来看着玩的。   夜里,冯钰走出家门,走向宋府。   他不会像另外两个被封官的一样以为被封官是自己本事大,运气好。   他和那两个人就是三个南菩萨准备的草把子,下面的人想上去,就必须踩着他们的头,他们要是不愿意被踩,就只能跟往日的友人反目。   为了利益,人能变成兽。   表面端得再好的仪表,最后撕开了,下头都是狰狞的面目。   冯钰对门房说:“还望您通报则个。”   门房笑呵呵地说:“大人,您来得不巧,我家大人已睡下了,明日再来。”   冯钰低着头,哪怕对着宋石昭家的门房都不敢表现的倨傲一些,语气温和地说:“有要事与宋大人商量,既然大人休息,下官便先等着。”   他在宋石昭家门口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天宋石昭“听信”出来看他时,才发现他被门房请进了角房里,已经发热发的人事不省了,嘴里还说着胡话。   宋石昭凑近了听,发现他嘴里喊着。   “大人……我要辞官……我要辞官……”   宋石昭对下人说:“给冯大人请个好大夫。”   那么多读书人里,只有这一个看清楚了,宋石昭看了看那张烧得涨红得脸,觉得若是叫他死了,确实有些可惜,说不定还是个有用之才。   当夜,冯钰就恢复了白身。   不过说的比较好听,是冯钰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非要辞官,不辞就哭,哭完还闹。   外头是这么传的。   说林渊很喜欢冯钰,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封了他一个官,毕竟南菩萨亲自封的官没有几个,还各个都是手握重权的,所以林渊相当礼贤下士,对冯钰也爱重有加。   但冯钰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才华,是白占了位子,既然干不好事,就对不起南菩萨的爱护,非要辞官,林渊挽留了无数次,冯钰都拒绝了。   最后两人还在一起抱头痛哭——这是百姓们自己加的。   冯家——   “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家里好不容易出一个官!哪怕没有实权,但哪个当官的一上去就有实权了?”冯钰的父亲和叔父们聚在一起,聚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躺在床上喝粥的冯钰。   “你知不知道这个官外头多少人看着?多少人想要?平江的读书人这么多,难不成以后还能再有你的位子?”   “若不是你病了,现下你就该滚去跪着了!”   “你不替自己想,总要为你的堂兄弟们想想?”   ……   冯父意气风发了几天,结果儿子出去一晚,官就没了,他原本高昂的头再次低下来。   家里为了读书,已经没什么钱了,拜师要束脩,好的老师可不便宜,还得去和同窗走动,笔墨纸砚,各式书籍都是要钱的,就是为了让孩子有一天能当官,携带整个家族。   冯钰安静的听着,听了一会儿才说:“平江的读书人有多少?”   长辈们一愣。   冯钰又说:“您们还记得,之前的好几条政令,读书人间的反对之声有多大吗?”   读书人都有个臭毛病,书看多了就生了傲气,觉得自己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能够对着上面的人指指点点。   “这个官我辞了,还能保一家平安。”冯钰双目空洞无神,“我若不辞,冯家就完了,家里没有我,还有堂兄弟们,只要他们跟着南菩萨,总有出头的一天,少说多做,南菩萨喜欢办实事的人,哪怕没有官职,只要做得好,入了南菩萨的眼,何愁没有前途?”   冯钰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难道他是自己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吗?   冯钰:“你们现在怪我,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章家和袁家的下场了。”   章家和袁家就是另外两个被封官的人家。   冯钰这话说了没几天,街上就有了无数流言。   百姓们其实对编故事并不擅长。   这些流言都是有人操控的,说章家和袁家仗势欺人,只因家里有了官,就双眼长在额头上,鱼肉百姓,羞辱往日的同窗。   流言愈演愈烈,加上没人阻止,百姓们就觉得这是真的。   又过了几日,章家和袁家先后办了丧事。   说是自家当官的孩子染了病,没撑过去。   冯家这才明白了冯钰的意思。   冯钰是自己辞官,有个好名声,家里的人以后再想出仕也简单。   但章家和袁家,哪怕壮士割腕,让自家的孩子死了,以后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读书人们谈起这件事都觉得痛快。   他们自认不比章袁两家的儿子差,看着这两个死了,都出了一口气。   人奇怪的很,远的羡慕,近的嫉妒。   曾经的好友一日出头,他们就嫉妒的挠心挠肺,若是一开始不认识这个人,反而不会有什么感觉。   冯钰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昔日友人的死流了几滴虚伪的泪,然后开始讨论让谁去接替这些位子更好,等他们自己商量好了人,就再去找宋主管,让他替他们引荐。   冯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   他觉得可悲。   若是他没有辞官,今日他也是这个下场。   他会死,冯家也就完了。   哪怕父母会保他,叔父们也会为了堂兄弟们的前途,逼他去死。   章家和袁家败了,一蹶不振,或许等上几年之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家有两个曾经当过官的少年郎。 第90章 090   袁家和章家的儿子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 年轻人一朝得意,最多就是跟昔日同窗出去喝喝酒吹吹牛, 再找几个红颜知己, 但家里人就不同了, 家里出了官——虽然没有实权, 但却是在林渊面前挂过号的。   他们也许管得住自己, 但管不住家里所有人, 百姓们流传的罪名,也有那么一两项是真的。   等事发了, 看着事态压不住了, 那些做下事的人, 反而端着大旗,逼死了家里当官的孩子, 他们以为这两个死了, 他们就没事了。   “都砍了。”林渊没什么表情,好像他决定的不是生死, 而只是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他已经生不起来气了。   没人求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家除了父母兄弟这些直系亲眷意外,其他的是非死不可了。   他们死了, 才能保全那两个被封官的年轻人的名声。   林渊又说:“厚待他们的父母,赏些锦缎金子过去。”   毕竟是林渊亲自封的官,还是头一批,名声不能太差, 只能由林渊出手去兜着。   不过最近求到宋石昭头上的人更多了,即便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革了职,但对那些半生失意的读书人而言,能当官还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个诱惑足以让他们忘记死亡的威胁。   林渊也越发明白这些读书人了。   他在现代的时候小时候看电视,电视里的中央十一台会放戏曲,他们这些孤儿没有掌握遥控器的权利,只能跟着大人一起看,久而久之,竟然也能看懂了。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台戏,里头就写了读书人,不过那里头的读书人很牛,家里没当官的,穷的一家人都在山脚下,男的打猎,女的织布,打完猎就读书,然后皇帝知道了,就亲自去请他们出山,那家人百辞不掉,只能跟着皇帝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皱着眉,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   现在想起来,写这出戏的应该是个读书人,还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得志的也脑补不出这个。   然而事实上皇帝勤政,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怎么可能去管山里头有没有有才之人,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只需要张张嘴,就有无数人冲到他面前去。   如果皇帝不勤政,那就更不可能了,后宫那么好玩,干什么去玩那些一把胡子的糟老头子?   不过这也从侧面表达了读书人们的态度。   他们需要人慧眼识英雄,并且都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英雄,但又不愿意表达的太直白,那不好看。   就像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她要够美够风流,又不能落于下流。   所以他们找宋石昭要官,要的很也很内敛,宋石昭近来就收到了不少读书人的手书,有些是诗词,有些则是对政事的评价看法——这一类宋石昭是不会看的,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名字全记下,这辈子也别想上去。   不过宋石昭这下是复起了,之前看他倒霉来踩一脚的人,大多数都又龟缩了,道歉是不可能的,道歉不就证明他们之前确实是针对宋石昭了吗?还不如装哑巴,反正宋石昭也不可能明着对付他们,只要把家里的小辈看好,别出什么岔子,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不过很快就有人把要官引荐这事接过去了,找宋石昭要官的人少了,宋石昭也松快多了。   这个自己冒出头的人是郑清风,出了名的不管闲事。   郑清风毕竟年轻时是平江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招牌就比宋石昭这个外来的大,再加上平江大户都是沾亲带故的,读书人也更愿意走他的路子。   “我看他也是坐不住了。”宋石昭对林渊说,“兵行险着,运气好被您瞧见,运气不好就是越权。”   林渊喝了口茶,叫人上了些点心,君臣坐在厅堂里闲聊,他笑道:“给你分担了不少,你还不高兴?”   宋石昭现在找到了跟林渊相处的新办法,就是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君臣相疑不是好事,尤其是他现在这个位子,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他倒不怕死,但他还没见到天下归一,舍不得死。   宋石昭说:“这个人倒是可用,不过他这一手也太难看了,以后少不了骂名。”   宋石昭觉得郑清风是真聪明,这事看着好看,但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是出力不太好,明知道林渊不会再封官,还接下这个差事,到时候读书人得不到官,不敢骂林渊,矛头就要对准他了。   可坏处清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出头了。   至少林渊会把他记在心上,也会记他一个好,未来有什么事,总能有那么一两样想到他。   那时候他才是他出头的日子。   这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的,缺的是运气。   比如林渊留下脱脱,难道真是看重脱脱治水和水利的本事吗?或是打仗?   林渊手里不缺武将,就是陈柏松朱元璋他们都没了,下头也有蹿上来的。   功名利禄动人心魄,哪怕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要前面有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都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冲上来。   就像朱元璋砍了那么多个贪官,想当官的人少了吗?   最多的时候砍了上万个脑袋,想当官的人还是那么多。   在权利面前,生死尊卑都可以抛在身后。   宋石昭有时候也羡慕脱脱,觉得脱脱这辈子运气真的好,出身贵族,伯父把持朝政被他整倒了,那时候的脱脱多年轻啊,后来脱脱位极人臣,即便倒了,也被林渊找到了,为了安抚蒙古百姓,脱脱日后虽然当不了权臣,但只要他不犯大错,林渊就会捧着他,三代的荣耀是跑不了的。   林渊放下茶杯:“先生若是有空,便替我去看看那位郑大人,好好说些话,叫他安心。”   这就是要给郑清风接待读书人的权利了,以后就算有人提起这一茬,郑清风也是听命行事,不算越权。   宋石昭连忙称是。   他看出来了,林渊心软了,愿意出手保一保郑清风。   否则以后有人告郑清风一个越权,就算林渊想保他也保不了。   有时候宋石昭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林渊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与林渊相识的时候,林渊只是个少年人,说聪明?也只是在少年人的范围内,不是天才,也不是蠢材,还有一些多余的善心。   可现在,他却已经看不透他了。   等宋石昭走后,林渊才叫人把宋濂请过来。   宋濂这个人名气很大,但林渊对他其实并不太了解。   虽有神童之名在外,但宋濂都四十七了,跟童字实在是不怎么沾边。   不过林渊也知道,宋濂主修了元史,还是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被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所以无论在文学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是一个能人。   但林渊也知道宋濂是为了什么倒的。   他参与了胡惟庸一案,家人坐法死,宋濂本人被发到了四川茂州安置。   林渊得更警醒才行。   贪官是杀不完的,他不希望到了最后,自己也只能跟朱元璋一样举起屠刀。   宋濂四十多岁,其貌不扬,但气质很好,就是站人堆里你一眼就能看到他,堪称儒雅,虽说儒雅这词都快烂大街了,但林渊见过那么多人,也就宋濂当得起这两个字,叫人看见他就觉得如沐春风。   “林大人。”宋濂原本要跪,林渊连忙把他虚扶起来,笑道,“宋先生请坐。”   宋濂从善如流的坐过去,不卑不亢,温文尔雅。   林渊:“前些日子太忙,竟没空叫你来聊一聊,是渊的不是。”   宋濂也笑:“如今平江等地皆系于大人一身,宋某并非不识抬举,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   他也靠着这段时间摸清了林渊身边的人。   宋石昭如今正得脸,若说以前就得宠,现在更是不得了了。   他初来乍到,自然要与宋石昭接触往来,两人私下还称兄道弟,毕竟都姓宋,说不定往前数几百年还是本家——反正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要做的好看。   林渊又跟宋濂说了些场面话,过了会儿才进入正题。   “宋先生既来了,渊倒有一事相托。”林渊说得客气。   宋濂回的也客气,拱手道:“大人直说便是。”   林渊:“我带过来了一批人,都是识字的,想叫先生带着他们,去给百姓们开蒙。”   宋濂有些莫名:“开蒙?”   百姓多少人?几万十几万?这怎么开蒙?   林渊笑道:“倒也不是叫他们识字,只是要麻烦先生想一想,怎么叫他们懂些道理,也免得被奸人利用。”   这就是叫宋濂去给百姓们洗脑了。   但这是个好活,风险不高,虽然麻烦了点,但往远了说,是于民有利的大好事。   宋濂稍想了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才刚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有成绩,而不是出风头。   有时候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郑清风,也只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罢了。   只是不知道,郑清风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宋濂笑了笑,他也是得了个好差事,才有这个闲心去为旁人担忧。   真是闲得慌。 第91章 091   百姓们日子过得简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为一日三餐忙碌, 繁衍生息, 如果能娶上个媳妇, 生两个胖娃娃, 那就再好不过了。   平江的百姓大多也是如此, 但平江富裕,所以百姓们除了耕作以外, 还能在城里找到不少活干。   看家护院, 或是做些体力活, 总能找到一口吃的,就是上山砍柴担下来卖, 做个运货的脚夫, 也饿不死。   若有运道好的,挣下些钱财, 还能买几个下人, 家里有人伺候。   但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字不识一个。   虽说百姓们听话,但若是过于无知, 也容易被有心人煽动。   尤其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就更需要寻找心灵的寄托。   无数邪教孕育而生,这些邪教大肆收揽教徒, 叫教徒上供钱财粮食和自家的女儿,他们积蓄着力量,想要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平江现在就有几股小势力,虽然还没成什么气候,可林渊也不准备看着他们坐大。   宋濂表面上是去扫盲,实际上是去打击这些势力,正好林渊也能看看他的本事,如果宋濂干不了这些事,林渊也就只能叫他去修书了。   “宋大人。”吴长青带着礼物来拜访宋濂,毕竟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人,吴长青不愿意得罪,同殿为官,有个表面交情也不是坏事。   宋濂早听门房禀报了,此时放下书册,笑着迎上去:“吴大人,久仰久仰。”   吴长青:“宋大人远道而来,可还习惯?”   宋濂笑道:“自然习惯,江南之地,天上人间啊。”   宋濂侧身摆手:“吴大人请坐。”   吴长青正坐下去,下人端上一壶温酒,两人同坐对饮,窗外月色正浓。   “常听人说,宋大人品行端正,君子端方,今日一见,可见名不虚传。”吴长青面带笑容的说着好话,他总是这样,夸起人来一副正直模样,叫人不觉得他虚伪造作。   宋濂却没什么表示,只说:“宋某初来,不知平江如今的形势,倒要麻烦吴大人解惑了。”   吴长青摆手道:“这又何难,怎称得上麻烦?宋大人既然问了,我自然是要答的,平江水美物丰,百姓憨厚忠直,但也不乏奸恶小人,想要利用百姓单纯之处。”   宋濂亲自给吴长青倒了一杯酒。   吴长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些人虽是小道,可水滴石穿,溪聚成河,若是放任自流,必定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宋濂明白了,他目光低垂,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冲吴长青拱手道:“多谢吴大人解疑。”   吴长青也拱手:“同殿为臣,自然要同仇敌忾,大人如今最恨的,就是外敌未止,身边之人便猜疑不断。”   这就是提醒了。   不管他们私底下有哪些小心思,在表面上也得保持融洽。   给上位者添了麻烦,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   吴长青离开宋濂的府邸,坐上马车,老仆捧着早准备好的醒酒茶递给他,吴长青喝下一口茶,觉得喉咙顶的慌,他跟着马车一起摇,掀开车窗的帘子抬头看天,乌云挡住了月亮,明日可能是个雨天。   他嘴角带笑,悠悠地叹了口气。   新人总会一个接一个来,他们这些老人总要表现的大度。   下面有多少当官的想要弄死宋石昭,要不是宋石昭自己谨慎,有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宋石昭如今就好像皇宫里的宠妃,皇帝的眼里只有他,只爱他,别的妃子不弄死他就上不去,都是伺候同一个人,不求平均,但求雨露均沾。   不怪别人恨他。   吴长青嘴角含笑。   “今夜月光正好啊!”   赶车的马夫抬头看天,老爷眼睛出了问题?月亮都被遮住了,哪里来的月光?   ——   “教主!”   深夜暗巷内,布衣男子焦急地站在屋外,屋内的男女声这才收势。   简陋的木门被从内推开,男子大敞着胸口,露出布满红痕的胸膛,他身材高大,方脸宽额,生的大方,此时眉头紧皱,冲来人说:“有何要紧事?不能明日来寻本教主?这大半夜的,你不睡本教主还得睡。”   屋内女子娇声道:“教主!”   男子不耐烦道:“睡你的!”   他大跨步走出去,布衣男子跟在他身后,两人去了僻静的屋子,点上蜡烛以后布衣男子才说:“教主,自那南菩萨占了平江以后,用了颇多心计,如今教内已有不少教众不若以前了。”   “今日属下前去探查,十有一二,已想离教了!”布衣男子泪流满面,“教主,若我们再不动手,就怕那南菩萨蛊惑人心,如今是十有一二,就怕过些时日,十不存一。”   此教名为小白莲教,跟白莲教不是一码事,只是借个名头,百姓们还以为这小白莲教也是白莲教的分支。   林渊未来之前,这小白莲教已经在平江成了点气候,叫原先的衙门头疼不已。   教主紧抿着唇,他成立这个小白莲教实属偶然,他原先也只是个脚夫,靠着拉货维生,他最先不过是想过点好日子,在平江当脚夫,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地位低下,任谁都能踩他两脚,路上冲撞了贵人,唾叱打骂也是常事,一年吃不上两顿肉,那时候他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吃肉吃到饱。   慢慢的,他假借白莲教的名义收拢了一群人,有了信徒,有了供奉,还有了美人。   他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吃喝玩乐,左手边是美人,右手边是美酒,他并不想和当权者对抗,他很清楚,只靠着几千教众想要和数万大军对着干根本没有胜算——他就是普通百姓出身,虽然如今过得不错,但依旧畏惧强权。   他想说:“我们如今就挺好的,日子过得不错,干什么要跟手握重兵的人针锋相对?知足常乐不好吗?”   可他不能这么说。   跟随他的人都有野心,要是他这么说了,他毫不怀疑这些人会杀了他,再扶持一个跟他们想法一致的人成为教主。   他看着这个正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人,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不想与那南菩萨为敌,此人立刻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只能说:“那南菩萨阴险狠毒,手段酷烈,我们何不徐徐图之?若眼下与之为敌,恐我们羽翼未丰,不过送羊入虎口啊。”   布衣男子连忙说:“教主需知,那南菩萨接手平江不过月余,便是天王老子,也难在这点时日里叫百姓忠心耿耿,此时他未立足站稳,我们还有机会,若是真徐徐图之,怕是我们到时候连一击之力也无。”   “别说了!”教主怒斥,“究竟我是教主还是你是?究竟我说话管用还是你说话管用?你如今竟还要来管我了?可见你是翅膀硬了,连本教主都不放在眼里,要不这教主的位子你来做?我看我是屁股坐了你的位子,叫你寝食难安了!”   布衣男子连忙跪下,膝行几步至教主面前,拜服道:“教主!机不可失啊,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不拼死一搏,就会成为那南菩萨的刀下鱼肉,教主!”   “滚!”教主大喊道,“我叫你滚!滚出去!”   布衣男子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还记得自己被这个男人请来时这人说的话有多么动听,他一直以为自己跟了一个心胸宽广,胸怀大志的主人,却没料到到了此时此刻,这人还胆怯的不敢动做。   这就是他给自己选择的主人?   “教主……三思!”布衣男子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离开屋子。   教主独自坐在屋内,等人走了,他那伪装的怒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是亲眼看着平江被南菩萨的铁蹄打下来的,那是他头一次看到真正的战火,朝廷的兵力毫无抵抗之力,他还记得自己听到的巨大的轰鸣声,还记得他看到的巨大的投石机,那行令禁止的军队,士兵手中锋利的长刀,那些人没有打进平江城内,但他当时就在城边的村子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害怕,他怕死,他可以躲在边角作威作福,但他从未想过要真正和权威争斗。   朝廷衰弱的时候他都不敢动手,更何况现在这个南菩萨比朝廷更有力,更得人心,他只是想过点好日子,能穿华美的衣服,有下人伺候,有美人在侧,这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但身边的人总要逼迫他。   他们想要荣华富贵,就推着他往前走,他也需要他们的力量巩固自己的位子。   但是现在,他们要推着他去送死了。   他们都想最后一搏,可教主清楚,这哪里是最后一搏,这分明是引颈自裁。   但他还不能跟他们说真话。   教主枯坐了一晚,天亮晨起时他看着日光。   想了整整一夜,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要活命,他要过好日子,他不会听那些人的话。   “备车!”   “公子哪里去?”   “去吴府。”   他听说吴长青是个好人,不管是不是,至少名声在这里,为了名声,自己去投诚,他也不可能杀了自己。 第92章 092   小白莲教算是平江邪教之中影响力不高不低的一个, 信徒三千众,这三千信徒有男有女, 但大多数都是贫民, 连小富之家也没有, 这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教派上层的人其实收不到多少供奉, 吃吃喝喝大约是过了, 但是买兵器养兵是不可能的。   养兵需要消耗庞大的财力,哪怕这养几百人, 消耗的钱粮都不是少数。   毕竟愿意拿命换前程的人要看到好处才会上, 他们就算把人抓到军营里, 别人要跑,总是能找到机会跑的。   最怕的还不是跑, 而是一群当兵的联合起来, 反而把他们搞的进退两难。   吴长青最近春风得意,他原先只是个县官, 调到平江来就做了区长。   升官发财这样的乐事, 怎么能不得意呢?   他到现在,才知道被人巴结是个什么滋味。   可越是被巴结,他就越是持重, 毕竟是从高邮起就跟着林渊的老人了,他比别人更知道林渊的脾气。   南菩萨确实有一颗菩萨心肠,但这心肠只给百姓,可不给他们这些做官的。   他还记得林渊曾经对他们说:“你们干的好, 钱和权我都能给你们,你们干的不好,砍一颗脑袋,那面还有无数颗脑袋想要冲上来,总能找到下一个合适的。”   那时候他们这些当官的在底下听得胆战心惊。   南菩萨不是一个好把控的,不是弱君,相反,他竟然有暴君的潜质。   暴君最大的特点,就是说一不二,手段酷烈狠毒。   只是这位暴君的狠毒酷烈是对着敌人,以及他们这些当官的。   吴长青让下人给面前的男子倒了一杯茶,笑容满面地问:“小白莲教?”   教主姓鲍,鲍十三,他当了这个教主以后才换了名字,鲍江河,吴长青看到此人第一眼的时候在心底还赞叹了一声,长得如此端正的人十分少见。   方脸宽额,大眼浓眉,看着一身正气,怪不得能招揽到信徒,要是那贼眉鼠眼的,别说信徒,就是多与人说两句话都叫人怀疑他是别有居心。   这时的人们相信,君子有君子的长相,小人有小人的长相,相由心生,观脸看人。   鲍江河表现的十分大方,他就算不是个大方的人,被人架在上面这么久,哪怕内里没变,外头也有几分意思了。   至少在吴长青面前没有露怯。   鲍江河说:“大人若能保下小人,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长青笑了:“吃茶吃茶。”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鲍江河坐得都不安稳,屁股下头就像有针在扎。   吴长青看鲍江河的样子,知道到时候,这才说:“如今头上这位大人,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不过来,小白莲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鲍江河呼吸一窒,他感觉到了威胁,这威胁让他不寒而栗。   吴长青又说:“若有的,我兴许能保住你。”   鲍江河不敢说,他怕说了,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要了他的性命。   吴长青似乎也看出来他的忧虑,轻声说:“递投名状,就别留什么后路了,真留了,两边不讨好,两头不是人。”   鲍江河额角的冷汗落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双手颤抖地说:“小人知道另外几家的教主和他们得力手下的身份跟住址。”   吴长青:“这就对了,贤弟,当机立断,不失为智者。”   “来人啊,把本官这贤弟送到宋知事的府上去,一路上可得好生伺候,不可懈怠。”吴长青打发了人送鲍江河出去,他知道林渊看重宋濂,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转手卖个好,为什么不卖呢?他又不会少二两肉。   他卖了好,不管别人记几分,总归是他占便宜。   鲍江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宋濂的府邸,宋濂是个文人,文质彬彬,温文有礼,行为举止都带着书卷气,却不会叫人觉得他高高在上,鲍江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底都掉了。   然后鲍江河就被关在了院子里,他知道自己估计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但他的相好也被送了进来,每日有吃有喝,不必自己干活,被人白养着,他也算是知足。   ——   “鲍教主失踪了!”   “已经有一月不见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张氏茶馆!”   “那小白莲教的教主在茶馆里讲生平呢!”   “这可是个稀罕事,竟没人管?”   “那怎么知道,许是上头的大老爷也发觉小白莲教的好处了?”   百姓和教众们纷纷涌入张氏茶馆,许多人挤不进去,只能在窗口看,人挤人人挨人,过年时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张氏茶馆的老板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牙豁子也露了出来,今日一过,他张氏茶馆也算是闻名平江了!   鲍江河也是头回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以往面对信徒的时候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他脑子里想起昨夜宋濂对他说的话。   “鲍公子想来也不愿总在院子里,若想出去,当是要为大人分忧的。”   他这就过来分忧了。   鲍江河咽了口唾沫。   “在下姓鲍,原先是小白莲教的教主。”   教众们哭喊着:“教主!教主!我们在这儿呢!”   鲍江河看着教众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来这儿的都是普通教众,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那些没来的,估计正想着怎么能在他没说出真相之前弄死他。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再没有回头路了。   “几年前,鲍某与诸位一样,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父母兄弟早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靠与人做脚夫维生,日子过得艰难。”   鲍江河的心绪终于慢慢沉稳下来,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为了生计忙碌奔波,以前觉得苦,现在想来,竟也算不上什么苦日子,受点脸色,却依旧可以填饱肚子。   日子过得也简单,哪怕吃一顿肉,也觉得满足的不行。   “后来听说北边白莲教势力庞大,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心思就慢慢活动了。”   “就假借白莲教的名义,弄了个小白莲教,当时不过是想着收些信徒,也好叫鲍某能过得好些,存点娶媳妇的钱。”   “也不知怎的,信徒对越来越多,跟随鲍某的人也越变越多,逼上梁山,不得不往前走。”   “身边的亲信也有了自己的思量,既然韩山童能自立为王,韩林儿能称帝,他们就觉得我也行,到时候各个都能当官,享受荣华富贵。”   说到这儿的时候,下面的信徒已经半疯半癫了。   “教主!必然是有人逼教主这么说的!”   “教主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鲍江河却不为所动:“教众献上童男童女,这些人我都没留在身边,亲信们把人要了去,收归房内,玩死了玩残了,变告诉信徒,那是神佛带着他们的孩子过好日子去了。”   ……   “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女人四十多岁,面黄肌瘦,她穿着布衣一脸愁苦,原先只是麻木的听着,此时才疯了一般大吼起来,“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看到我儿的尸骨了!你们就把他丢在野外!我去摘野菜的时候看到了!我儿只有十二岁!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畜生!”   旁边不是教徒的人问她:“那你怎么不跟旁人说?”   “就是,儿子死了,当娘的竟不给他寻一个公道?”   女人太瘦了,瘦脱了形,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她嘴唇颤抖地说:“我说了,我跟我家的说了……”   旁人又问站在她身旁的男子:“那可不仅是她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当爹的,竟不把儿子的命看在眼里?”   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个老人,他的两鬓斑白,若是不说年纪,看上去竟像年六十的人了,他嘴唇微微颤抖,不敢抬头见人:“哪个敢说呢?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是小白莲教的教徒,他们都信教主,哪个会信我?村里一个读书人,说小白莲教只是装神弄鬼,当天半夜便没了,我家……我家连读书人都不是啊……”   “我还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男子眼眶落下一滴泪来,“死了一个,总不能一家子都下去跟他作伴。”   人们目光怜悯的看着这家人。   信徒中也有人大喊:“我儿呢?”   “我女儿在哪儿?我连嫁妆都给我女儿备好了!”   鲍江河又说:“生得好的,大多都还在我那些亲信的院子里,生的不好的,要么死了,要么被卖到了窑子里。”   那些年幼的童男童女,以为自己被送到了教主身边就能去过好日子。   只是去了才知道,那是处于人间的地狱。   鲍江河:“鲍某错了。”   他看着那些泪流满面的教众,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的百姓,慢慢屈膝,跪在了众人面前。   他原先也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从何时开始,也已经不把人命当做人命看了呢?   又是从何时开始,觉得把教众献上的童年童女送给亲信是理所应当呢?   鲍江河低下头颅。   等他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第93章 093   “那小白莲教哪里是神教, 简直就是邪教!里头一堆腌臜事,简直闻所未闻。”   读书人聚在一起闲谈, 茶馆里现在有不少人, 他们在这边高谈阔论, 旁边也有不少人竖着耳朵在听, 读书人是风向标, 一般来说, 读书人推崇什么,百姓就算不懂, 也会觉得他们推崇的东西是好的, 他们贬低什么, 百姓也会觉得那样东西不好。   “大人们就该把他们全杀了!这样的人活在世间只叫人作呕。”   “也有人不信呢,听说那些小白莲教的教众, 都以为他们教主是被威胁了。”   “有些人啊, 哪怕亲眼看见,亲耳听到, 只要不愿意相信, 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可怜可恨。”   “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渊坐在茶馆的屏风后,手边一壶热茶, 茶博士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料到这样的大人物会到他们的茶馆喝茶,而自己还能过来伺候,茶博士斟茶的时候手一抖, 茶水洒在了桌面上,他呼吸一窒,身体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跪下了。   “嗯?”林渊莫名其妙。   茶博士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一说话牙齿就打架,颠三倒四地说:“南,南菩萨恕罪……草民、草民……”   林渊却只是站起来,似乎没有看到桌上的茶水,对茶博士说:“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茶博士手足并用,几乎是爬出去的。   再差一瞬,他估计就憋不住了,等离远了,茶博士一模裆下,他的裤裆湿透了。   “一股尿骚味!”   “谁尿了?尿都兜不住还出来干什么?”   茶博士连忙躲出去,他现在脸庞涨红,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   林渊难得出来走动,身边跟的人都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些人相当于保安,但跟保安不同的是,如果真遇到危险,这些人恐怕宁愿自己死也会保护他。   但林渊其实觉得不用这么警惕——毕竟没几个人见过他,不会把他的脸和身份结合起来,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出去,最多也就是被当做有钱公子哥,反而每次带着这么多人出门,一看就知道有身份。   可关于他出门这件事。   宋石昭宋濂以及罗本吴长青他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大意就是他现在身份尊贵,如果他除了意外,那所有这一切就都完了,所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最好一直待在府衙里,在重重保护之下,这样臣子们才能够安心。   林渊这次出来都是一意孤行,他觉得自己再在府衙里闷下去,一定会闷出毛病,每天面对着一堆公务,眼睛总是又干又涩,这个时代又没有眼药水,他许多次眼睛酸涩的直流眼泪,有几次被宋石昭看见,还以为他是看到外地百姓的惨状难过的泪流。   不知道为什么还传了出去。   说他看着百姓的惨状不忍,天天哭,夜夜哭,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林渊好几次都听到自己已经哭瞎了的流言。   不少百姓都真心实意的相信他已经瞎了。   林渊也不好为了这个事去解释,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百姓们似乎觉得他就算瞎了也能处理好政事,换个方向来说,百姓对他还挺有信心的。   他现在坐在茶馆里,听着外面的读书人高谈阔论,读书人里也有聪明的,他们看得书多了,有些不是死读书的读书人想的也多,比别人更明智,更有远瞻。   “我看那南菩萨是要整治下面的乱象了。”   “说直白些,也就是怕那些教真的鼓动教众造反。”   “就是不知道要弄多久。”   “我觉得这是好事,百姓那般愚昧,若是上头的人再睁只眼闭只眼,这世道就更乱了。”   “那狗朝廷不就是这样的吗?皇帝天天在宫中酒池肉林,他管什么民间疾苦,管什么邪教害人?我看啊,他只关心今天的美人美不美,明天的美酒醇不醇,要我说,皇帝做成那样,也就跟猪差不多了。”   “还不如猪呢,猪好歹可以杀了吃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群读书人对大元皇帝的敬畏就消失了。   但这样的读书人还是少数,大部分读书人哪怕知道头上的皇帝的荒唐,也不敢说什么,君就是君,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有错也是臣子的错,臣子没有劝诫皇帝,在他们看来,哪怕臣子把头磕破了,把命磕没了,也因为劝阻皇帝才对。   林渊在隔间里听着,手里还端着茶杯,他听得津津有味,在上面待得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些话了,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人精,每个都有十八弯的肠子,说话滴水不漏——哪怕是刀哥,也很少再想以前一样和他闲谈了。   君臣之别越来越明显。   这虽然不是坏事,但林渊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寂寞。   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林渊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次感觉到。   在这样一个位子上,他就没有朋友了,地位差距太大,他手里还掌握着生杀大权,没人会那么想不开去跟林渊做朋友。   林渊有时候想一想,觉得做皇帝也挺惨的,为了做明君,所以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有那么多臣子,但每个都有自己的花花肠子,有那么多妃子,躺在同一张床上,却连对方对自己是否真心都不知道。   有那么多子女,可孩子们生长在充满权欲的环境之中,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最大的好处。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惨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昏君,昏庸一点,就能过得幸福一些。   可以罢黜自己讨厌的臣子,提携自己喜欢的,宠爱自己喜欢的妃子,疏远自己厌恶的。   现在听着这些读书人闲谈,林渊觉得挺有意思的,嘴角还带着笑,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穿着便服的守卫们看着林渊的表情,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这些读书人出言不逊,到时候惹怒了南菩萨,这些人倒霉不算什么,要是把南菩萨气坏了可怎么办?   如果说林渊的脑残粉哪里最多,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最多。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人天天跟在他身边,知道他也要一日三餐,也要上厕所,怎么还会真心实意的觉得他是神仙呢?这也太玄幻了?   读书人们已经从邪教的话题转移到了民生上。   其中一个说:“你们说,那南菩萨把精力都花在低贱小民身上,他可知道治理国家靠的是士人?我原先就想说了,如今这平江是个什么风气?读书人把精力放在拉帮结派,讨好姓吴的上头,乱得不成样子,可曾见有一个真当上官的?”   另几个读书人不说话,林渊也很有兴致的听。   那人又说:“我看啊,那南菩萨就是由着他们斗,等他们斗累了,斗烦了,他再出来,那时候那些人就听话了。”   “你说的怎么瘆得慌?”   “就是,这看着不像选官,这像养蛊。”   “不过我也觉得,那南菩萨看着礼贤下士,也只是嘴巴上说说,到底没做出实事来。”   “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叫士人去要官?大家可还要脸呢!”   最开始说话的人又说了:“最先倒是封了官,叫出去好听,两个礼官,挂个名头,甚事也不用干,就这,都被逼死了。”   提起死的那两个,读书人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可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他们都知道,南菩萨是一定会用读书人的,只是不想叫人看着他是被读书人的力量威胁。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等待就是了。   有想出头的人自去出头,等那些人撞得头破血流了,他们不就得利了吗?   林渊听着读书人们谈论,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要是在现代,读书人那么多,公务员遍地走,可不会有人有这样的想法。   究其根本,还是这个时代能读书的太少了,少的每一个都很珍贵,他们习惯了被捧着的日子。   “杨兄说的这么多,可有什么好计策?”有人忽然提问,语气并不怎么好。   那位杨兄说了:“走那位吴大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若想再进一步,我们还不如求找宋知事。”   宋知事就是宋濂。   有人嗤笑:“那宋知事都是刚来,自个儿都立身不稳,怎么管得了我们的事?”   杨兄:“鄙人短见罢了,兄台信是不信都与我无干,诸位慢用,先行一步了。”   林渊转头对身边的护卫说:“那个姓杨的,你们留意一下。”   护卫连忙说:“是。”   有护卫已经跟着那杨姓男子走了出去,估计要跟到别人的住所去。   林渊也不明白,他放了宋濂这么大个招牌在那,宋濂又一直颇有声望,手底下如今还缺人,那些读书人干嘛不去?非凑在吴长青身边。   难不成……是吴长青有什么特殊的个人魅力,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第94章 094   “老爷, 您竟一点都不急。”老仆自幼跟着宋濂,早就是如同家人一般的角色了, 这会儿一边布饭一边小声说, “千里迢迢过来, 也没见那南菩萨如何重视……”   他为宋濂鸣不平, 在他看来, 再没有比宋濂更能干聪明的人了。   宋濂做下吃饭, 他冲老仆说:“急什么?”   老仆又叹了口气。   宋濂却没有跟老仆解释。   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林渊手底下想冒头的人并不少, 若贸然对他委以重任, 他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如今的宋石昭,就是未来的宋濂, 人人都盯着那个位子, 想要取而代之。   林渊叫他去管“开蒙”的事,只是给他镀一层金, 有了这一层金, 以后才好提携他。   宋濂也知道自己是个招牌,但那样如何?他的起点比常人高得多,这是好事, 不必斤斤计较。   小白莲教的一众余党都因为鲍江河的招供被抓了。   这些人大多大字不识一个,原先也是被欺压的穷苦百姓,一朝翻身,自己也不把人命当人命。   其中有一个, 院子里的每间房子都关着人,有男有女,不着寸缕的关在屋内,就是防止他们逃跑。   他院里伺候的人供述说,那人每天都会去不同的屋子,有时候要好几个一起伺候,现在还活着的都是听话的,不听话的早就死了。   宋濂最近正安置着这些受害者,遣送回家?怕是刚回去就死了,这种事瞒不住,别说自家人如何,就是外人的指指点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宋濂就把他们送到军营里了,去做伙头兵,或是别的,女的就去做医护,军营里行令禁止,所有人每日都忙得筋疲力竭,自然没有功夫去说闲话。   这倒是得到了林渊的夸赞,说宋濂怜民,把宋濂吓了一跳。   宋濂也看出来了,林渊对百姓宽和的就像父亲,他在臣子和百姓面前是两副面孔。   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平江已经有不少百姓真心实意的拥戴他。   老仆说:“我看那南菩萨,或许真有几分不凡之处,听说他原先也不过是个地主少爷出身,这天下的地主多如牛毛,却也只出了一个他。”   宋濂吃下一口菜:“时运也。”   若天下太平,似林渊那样的人或许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地主。   时运造就了他。   ——   林渊看着前线的战报,陈柏松和朱元璋一同前往的滁州。   如今林渊手里的军队已经有近百万人——虽说算上了伙头兵之类的辅兵,但这个数量也已经不容小觑了,雄狮百万众,虽说人数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但对于战争来说,人就是一切的基础。   朝廷现在在他面前也早就失去了一敌之力。   自从朝廷接触了脱脱的兵权,至使大军就地遣散之后,朝廷就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如今只是一个面子货,虽然还端着款,但他们别说出兵攻打林渊,就是示好——都害怕林渊不搭理。   他们只能希望不同的义军之间斗个你死我活,他们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统治过这一片大好河山,再叫他们回到关外,这样的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林渊看着战报,大军过去几乎是一路顺畅,没有遇到任何反抗,滁州的万户姓姜,倒也有几分本事,困守滁州月余还在咬牙坚持,派兵出战,倒也和陈柏松他们有来有往,不至于反方面碾压。   林渊的大军也不是没有损失,根据报来的阵亡人数,就已经超过两万人了,虽说滁州那边的伤亡更惨重,但他损失的两万人叫他眉头紧锁。   宋石昭接过林渊递来的战报,仔细看过以后才说:“大人不必忧虑,如今元朝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如今要看的,倒是另外几个。”   林渊点头:“郭子兴病逝两年多,如今势力已被孙德崖继承。”   “大人……想打濠州?”宋石昭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林渊的言下之意,元朝已经力竭,如今再去管就是舍本逐末,反而是义军中的几个势力声势高涨,到了不得不防的地步。   濠州就是孙德崖的大后方。   林渊这是想把孙德崖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任何机会。   林渊:“就怕不是时候。”   宋石昭一身冷汗将起,但脑子缺无比清醒,他连忙说:“大人高瞻远瞩,何不徐徐图之?今年打不下来,明年或后年,必然能打下来!”   宋石昭虽然知道林渊剑指天下,却没想到他竟准备同时对付朝廷和孙德崖。   这叫他激动的不能自己。   或许离林渊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宋石昭说道:“不知小明王那边……”   林渊想了想:“安老四那边,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   他让安老四去鼓励小明王的野心和权欲,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老大,刘福通手握重权,小明王却占着大义,小明王若真心想和刘福通打对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清朝时鳌拜手握重权,把持朝政,康熙还不是把他弄下去了?   因为康熙是皇帝,他有大义,总有臣子愿意跟着他赌一把,在鳌拜手里,这些人恐怕一生没有出头之日,但只要跟着康熙赌赢了,他们就能登峰造极。   林渊倒是不介意去推小明王一把。   小明王和刘福通斗得越厉害,越乱,他得到的好处就能更多。   “陈友谅那边如何了?”林渊问道。   宋石昭说道:“他杀了倪文俊,吞并了倪文俊的军队,自称宣慰使,或是平章政事。”   林渊点头:“陈友谅那边的消息,还得多仰仗先生注意。”   宋石昭不是很明白:“我看那陈友谅如今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占了个黄州,上头还有徐寿辉,怕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林渊笑道:“有一种人,生来就与旁人不同。”   明年才是陈友谅大放异彩的一年,而他不能视而不见,眼看着陈友谅坐大。   他不想到了跟陈友谅对上的时候才去后悔怎么没有提前对付他。   远在安丰的安老四打了个喷嚏,他在屋外吹着凉风,安妻正在整理着请帖,他们来到安丰已经半年多了,用钱开路,倒是买到了一个小吏的职位,安老四人虽然看起来粗莽,但却是个胆大心细的,这半年时间他们忙着交际往来,花钱如流水,倒是很快与下头的小吏打成了一片。   “平江那边还没来信。”安老四叹了口气,他就怕南菩萨把他给忘了。   安妻把帖子收好,拿出纸笔写请帖,她是识字的,写得一手好字,虽是女子,但练得并不是女子喜爱的小字,而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因怕人看不懂,只能收敛一些,这样出来的字只是称得上工整而已。   安妻边写边说:“你不必忧心这个,有时间长吁短叹,不如多出去走动走动。”   安老四:“出去走动有什么用?我看啊,我不去把下体割了当太监,这辈子是见不到那小明王了。”   与其说刘福通把韩林儿保护的好,不如说刘福通把韩林儿关的严实,寻常根本没人能见到他,除了那些内侍以外,能接近韩林儿的人只有重臣,这些重臣还都是刘福通的人。   安妻也叹气:“得另想些法子。”   安老四摇头:“哪里有那么简单。”   可是眼睁睁看着升官发财的机会离自己远去,安老四就心痛,十分想要捶胸顿足。   这回他若是能完成南菩萨的嘱托,待得日后回去,就算不是位极人臣,也会被委以重任,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不是说丞相要给小明王纳美吗?”安妻忽然说,“官宦人家的女儿都能去。”   这是强征,位高权重臣子的女儿是去当妃子的,小官小吏的女儿是去当宫女的。   安老四:“……我们现在生个女儿?那也赶不及啊。”   安妻:“我们话也没说死,之前跟邻居说的家人都在路上,就说我们提前把女儿接来了如何?”   安老四:“到哪里去找这个女儿?”   安妻笑了笑:“你忘了?红袖上回接了我的信,现在怕是已经要到安丰了。”   安老四瞪大眼睛:“娘子,你那时候就想到了?”   安妻:“你们男人办事,眼里是看不见女子的,我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能干什么事。”   红袖比添香她们更内敛,只要穿的简朴些,就会叫人觉得她空有美貌。   这样的人才能不被怀疑——像是添香那样的,一双眼不笑也含情,便是自己有意克制也容易被人瞧出来。   红袖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她身边有几个伪装成仆从的护卫,一路保护她来到安丰,红袖卸去妆容,素面朝天,看上去倒真与安老四是父女关系,他们嘴唇形状还是有些相似的。   安妻走过去,叫红袖挽住自己的手,两个女子走在前头,安老四跟在她们身后,在街道上招摇过市。   “你家来亲戚啦?”   “这小姑娘倒是漂亮。”   安老四便笑道:“这是我家女儿,原先在路上,如今皇上纳美,自然要早些过来,便派人去接了来,我那老父老母还在后头呢。”   众人一边夸着红袖,一边羡慕人家把女儿生得好。   哪怕是进宫当个小宫女,就凭这个身姿打扮,必然能入小明王的眼。   小明王再怎么也是个年轻人,少年慕艾,于男女之事上本来就是无所顾忌的时候。   待招摇过市以后,三人才回到小院里。   安妻打发安老四去打了热水,叫红袖好好收拾一下,坐了这么多天马车,红袖便是身子再好,此时也不好了,她先擦了把脸,才靠在椅子上,对安妻说道:“这院子不错。”   安妻笑道:“花了三百两。”   红袖吓了一跳。   安妻又说:“哪里那么好买房,打点关系,看房下定,前头的是加在一起就有百两了,周围的邻居总要打招呼,送些礼过去,若不是把得住,三百两还打不住。”   安妻又问红袖:“高邮和平江如何了?我与夫君虽不在平江,心里一直念着南菩萨。”   红袖拉住安妻的手:“大人也总是念着你们的。”   安妻叹气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恐怕以后都要麻烦妹妹你。”   红袖:“这有什么。”   她是自己请缨过来的,南菩萨也承诺了她,若是成了事,日后她也能像周知事一样当官。   虽然身为女子,却也想搏一搏,若是搏赢了呢?   似她这样的人,早不对男人抱有什么幻想,她见识的男人多了,知道男人都是猫,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与其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有了,自然要牢牢的抓住。   等日后当官的女子多了,她们互为臂膀,同仇敌忾,也不怕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夜里红袖跟安妻住一个屋,女人之间总有许多话能说,安妻也是担心红袖初到安丰,水土不服,便亲自做陪。   两人净脸洗脚之后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你一路过来辛苦,不知平江那边现在如何了。”他们走的时候南菩萨还在高邮呢。   红袖说道:“没什么大事,下头的一些小人总那样,大人只要叫人整治,哪里还有他们的说话的余地?”   安妻看着红袖:“叫你入宫,先头必然是宫女,你长得貌美,就怕宫中的女人们……”   别还未成事,红袖就被那些女人们给害死了。   红袖轻笑道:“姐姐可别小瞧我,我自幼在女人堆里打滚,她们有哪些手段我还能不知道?我到时候进去了,若没人看重我,自然方便,若是有人看重我,我便寻她的对头依附过去,总能保命的。”   安妻:“那你自己得小心,我们在外头能帮你的也有限。”   红袖点头:“不瞒姐姐说,一想到我要去做什么,我就日夜难寐,一腔热血沸腾难平。”   她还记得南菩萨对她说:“你是去做间,若能成功,便能颠覆一国,怕不怕?”   她当时激动的连头也抬不起来,她说:“奴家不怕!”   只要能办成,哪怕她是个女人,史书上未必也没有她的一笔,哪怕是恶名,也足够了。   红袖被送进宫的时候是清晨,宫里的嬷嬷和内侍来领她们走,年轻的女孩子们坐上马车,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些小官吏的女儿们也做着梦,等进了宫,若是能得到小明王的亲眼,日后就能携带家人一同过上好日子。   对女孩们来说,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嫁个好人,这辈子才能过好日子。   但什么好人都比不上皇帝。   那可是皇帝,是万物的主人,自然也是她们的主人。   若真能成为皇帝的女人,她们也就成为了半个主人。   女孩们在马车里一开始不敢说话,过了些时候,她们发现没人管她们,这才闲聊起来。   “你是哪家的?”   “呀,我们同姓呢,说不定几百年前还是本家。”   等拉完家常了,她们才开始聊“正事”。   “也不知道宫里的娘娘们好不好伺候。”   “听说皇后娘娘是个慈善人,对妃子就像对姐妹一样。”   “我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都是绝色呢!”   “也不知道我们会被分到哪里去。”   红袖静静的听着。   也有人看红袖生的貌美,搭话道:“你是哪家的?”   红袖说:“城西头安家的。”   “安家?我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   红袖又说:“刚搬来半年,姐姐们不知道也是寻常。”   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皇宫不大,但是修缮的不错,对这些女孩来说,这样的建筑就是她们以前只能看看,从没有奢望能住的地方,一个两个都想凑到车窗去看,外头的嬷嬷瞪了她们一眼,这才重新坐回去。   红袖倒是没什么感觉。   雕梁画栋的房子她见多了,其实都一个样,就是住,住不到几天也就觉得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待进了宫,宫女们先在宫室外围领了宫装,再安排了屋子,她们还要学上一段时间的规矩才能分到各个宫室去。   嬷嬷看红袖生得好,也觉得她日后会有前程,对她倒是格外严厉。   虽然严厉,但私下却与红袖关系不错,红袖与别的女孩不同,她进宫的时候安妻给了她不少钱,用来打点宫里的关系,嬷嬷收了她的好处,又觉得她以后未必没有造化,便也帮她钻研起来。   “嬷嬷,这糖不错,您试试。”红袖待在嬷嬷的房里,把从厨房买来的蔗糖放到嬷嬷手边,带着一脸恭敬的笑容,蔗糖难得,厨房都没多少,红袖花了不少钱才买来这么一小块。   嬷嬷果然看见糖就移不开视线,咽了口唾沫,一边说:“怎么好拿你的东西”,一边把糖塞进嘴里,眼睛都享受的眯起来。   她这样的管宫女的嬷嬷本来就捞不到什么油水,要在贵人跟前伺候才有地位,这样的糖,她自己舍不得买。   吃人嘴短,嬷嬷拉着红袖的手说:“这新进宫的姑娘里头,就你最懂事妥帖,我看啊,别的都不如你,日后若运道好,说不定就会……”她朝天上看了一眼。   红袖连忙说:“都是嬷嬷抬爱,奴蠢笨,若不是嬷嬷,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在奴心里,嬷嬷就是奴的妈妈,是奴的亲娘。”   “哎,好孩子。”嬷嬷一脸的褶子似乎都在笑,“既如此,我们变认个干亲,你唤我声干娘如何?”   红袖的眼眶立刻就红了,连忙跪伏下去:“干娘,受女儿一拜。”   嬷嬷把她扶起来:“好孩子,好孩子,日后你富贵了,可不要忘记干娘啊。”   红袖:“自然不会!奴旁的不知,但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嬷嬷笑呵呵地说:“待下月,我便把你送到娘娘身边去……李娘娘最得宠,去了她那,你就能多见皇上几面,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你的机会。”   红袖却摇头:“干娘,若是去李娘娘那,我怕是永不会有出头的机会,也不能报答干娘了。”   嬷嬷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红袖小声说:“李娘娘圣宠不衰,皇上去了李娘娘那,眼里又怎么会有旁人,就是有了,也不能当着李娘娘的面……”   嬷嬷:“哎呀!我竟忘了这个!”   红袖低着头:“干娘,要不把我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   嬷嬷:“……你别看外头都说皇后娘娘是个慈善人,慈善有什么用?皇上不爱她,她就只能挣点名声,你去了她那,还不是跟她一起枯坐?”   “干娘,正是皇上不爱她,才要到她那里去呢。”红袖小声说,“娘娘与皇上是结发夫妻,却被李娘娘压在头上,她自己争不了宠,才有我的机会。”   红袖了解女人,皇后被李氏压在头上那么久,就算不是她自己,只要有人能把李氏打压下去,她也能出一口恶气。   若是皇后真像传言中那么无欲无求,也就不会有她的慈善名传出来了。   这些女人被关在一个院子里,日日等着同一个男人,看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至于怎么让皇后看见她,愿意用她,她总有自己的法子。   妓院里不也是吗?她们争夺着头牌的位子,哪怕自己上不去,也愿意扶持新人去打压自己的老对头。   有时候她们要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好处了,而是让对头不舒服。   嬷嬷思索片刻:“你若去了皇后娘娘那边,怕是只能从粗使的做起了。”   皇后有自己的心腹宫女,这些宫女会管着皇后的内库,伺候皇后起居,把持着皇后身边的一切,自然不会叫别的人出头,粗使宫女想要往上爬,难度实在是大。   红袖笑道:“干娘,总得去赌一赌。”   嬷嬷拉着红袖的手,笑眯眯地说:“好,那干娘以后就等着享我们秀儿的福。”   红袖如今的化名是安秀,红袖这个名字太风尘,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会起这个名儿。   红袖嘴角含笑:“多谢干娘成全。”   她信心满满,这一刻的红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第95章 095   五点左右起来, 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简直就是巨大的折磨, 不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从被窝里面爬出来。   虽然已经入冬, 但平江这边并不下雪, 林渊换上棉衣, 慵懒的去用了早饭, 一碗清粥, 一碟小菜和两个馒头,四娘如今还在做厨娘, 她手艺一般, 不能跟家传的厨娘相比, 但林渊吃惯了,也没准备换。   林渊过的慵懒, 百姓们却不像他, 但冬天的日子却是比往年好过些了,贫民的感触是最深的。   入冬一个多月了, 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来并没有继续降温, 但是也没能暖和起来,但是林渊治下的所有州县,都没有报来大规模死人的消息。   到了冬天, 林渊最怕的就是冻死人,大量的人口消耗会降低市场活力,除了补充人口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但经过之前的几次人口补充, 商人们几乎已经把整个北方能买的人都买光了,现在再出现大的人口缺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人们自己生育,休养生息,慢慢生。   但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做事,就能活跃市场和进入行业的,他们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今年冬天,一共冻死了不到一万人,比起往年少了至少三分之二。   林渊嘉奖了各地的州长和县长,自己也松了口气。   与林渊这边的情况相比,其他地方就完全不同了。   连续几年的欠收,劳动力的大量流失,不少农户家庭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大多数都开始了逃亡,有一部分逃到了林渊治下的地盘,有些则是逃到了其它地方。   比如濠州。   没了朱元璋,现在继承郭子兴的是孙德崖,孙德崖是个小人,他睚眦必报,诡计多端,打仗不一定比人强,但挑拨离间是个中好手,历史上他还死在郭子兴之前,结果被蝴蝶的小翅膀一扇,他倒过得不错。   ——   “将军。”亲卫从小步走到孙德崖身旁,此时不敢说话,只能等着孙德崖看完歌舞,高台下是分座两侧的官员,这些官员多是武官,孙德崖是行伍出身,他重视这个,幕僚倒是养的不少,但都不愿意叫他们做官。   舞女们婀娜多姿,貌若春花,杨柳细腰,摆动起来如随风柳絮,只穿着一身轻薄细纱,染了大红的指甲,看起来细瘦,该丰满的地方却又十分丰满。   孙德崖一边看一边笑,大方的让舞女们去伺候自己的下属。   他喜欢这种赏赐和施恩时的感觉。   这让他有种把控一切的感觉,下属的喜怒哀乐,一饮一食,都是由他赐予的。   在这里,他不是帝王,也掌握着帝王的权利。   至于小明王?   孙德崖嘴角勾起冷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何德何能叫他孙德崖俯首?   待舞女们停下歌舞,纷纷去伺候男人们以后,孙德崖才端起酒杯,收敛了笑容,对亲卫说:“有何要事?”   亲卫附耳轻声:“将军,下头的来报,几个村子的人,昨夜都没了……”   孙德崖一愣:“都跑了?”   亲卫:“……饿死的,冻死的,分不清……”   孙德崖:“死了多少人?”   亲卫:“有两万多……”   这还只是报了的,更多的是瞒着没报的。   孙德崖沉思片刻:“叫人去给他们收尸,若有粮食不够的,就叫那处的人放粮。”   亲卫低头称是。   ——   杨家村,村长家。   “哪里还有粮食?”杨嵘不停在屋内踱步,手里的旱烟点着,却一口也没去吸,他的几个儿子坐在椅子上,都不发一言。   杨嵘眉头紧皱,一脸愁苦,虽然是村长,但是他家也是要下地耕种养活自家人的,年年上头都要收粮,地里收成不好,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好地,地分几种,上等田地是分给本姓人家的,下等的分给外姓人,再下等的分给外来户。   但一村人,有的交不上,别的怎么办?不可能等上头的来问罪啊。   只能他这个当村长的想办法交上去。   交给上头的事够了,但是本村根本没有存粮。   去年还不像今年,今年的税比去年的更重,去年好歹撑到了开春,今年显然是撑不住了。   杨嵘的手有些颤抖,旱烟落在了地上:“上头叫我们放粮……粮仓里哪里还有粮?”   不放,就是跟上头的做对,他们家就完了,放了,放谁的粮?放他们自家的?他们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呢?!   哪怕天天吃豆渣饼,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没有足够的柴,买不起煤和碳,柴看起来易得,但前几年能砍的树都砍了,再往深里砍,就会碰到野兽。   杨嵘的大儿子说:“爹……要不我们……跑。”   杨嵘几个儿子都唯自家大哥马首是瞻,连忙说:“是啊,爹,没有活路了!”   大儿又说:“听说在高邮那边,只要能种地,就能吃饱肚子,不挨饿,也不受冻。”   “咱们跑到高邮去,上面的官老爷就管不了咱们了。”   杨嵘:“你们以为爹没想过?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们能一家人跑吗?杨家总共多少人?几百口人!这么多人,怎么跑?官老爷们都是瞎子!看不见咱们这么多人?”   “你们二叔公,三大爷,你们就忍心不带着一起走?”   小儿嘟囔道:“自家的活路都快没了,谁还管他们啊……”   杨嵘大吼:“荒唐!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趁早歇了这些心思!我们杨家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家训!不管何时何地,杨家人都要拧成一条绳!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来欺负,才能壮大,这世上还有人比亲戚更可信的吗?”   小儿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是杨嵘的老来子,老蚌生珠,小名就叫猪猪,所以尤其不怕父母,这会儿回嘴道:“那总不能几百口人一起去死?那要不您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粮食,帮咱家渡过这个难关?”   杨嵘忽然没了言语。   粮食是农户人家的命根子,什么都能没有,却不能没有粮食。   杨嵘心里也清楚,他若是叫杨家人把粮食拿出来,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们。   “再说了,上回征兵,您不也想办法把我们哥几个留下了吗?”小儿说,“几个堂哥都去了,二叔家一个也没留住,心里说不定有多恨您呢!”   “指不定一听说这事,巴不得我们全家去死。”   杨嵘:“畜生!你闭嘴!”   小儿颇为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您不乐意听,那您要听什么?听我说杨家人现在都是一条心,都听您这个当村长的,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这话我倒敢说,您敢信吗?”   杨嵘气的喘不上气,一个劲的咳嗽,几个儿子连忙上去搀扶他,给他拍背。   大儿此时又说:“爹,猪猪说的虽然难听了些,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您再想想。”   杨嵘拉住大儿的手腕,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已经长得高大健壮的大儿子,颤声问道:“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大儿:“……爹,征兵的事,几个叔叔家都恨透了我们……”   杨嵘共有五个兄弟,加上他一共有六个。   这五个兄弟各家多的有四个儿子,少的只有一个。   征兵征的是同姓,就是每个姓氏算一家。   前几年,杨嵘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们被征走,年年上报的都是兄弟家的儿子。   走了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逢年过节连个口信都没有,人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兄弟们恨他入骨,再好的亲戚,经过这样的事也会变成仇人。   可杨嵘还掩耳盗铃,自觉兄弟之间感情还在,只是一时半会儿绕不过这个弯,等这个弯绕过了,他们还是以前那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   大儿说:“爹,您本来也就有私心,不怪叔叔他们恨您。”   杨嵘咳得撕心裂肺:“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小儿:“爹,您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既然都是为了活命,怎么征兵的时候能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如今却得想着全族了?”   杨嵘:“我是族长!”   小儿小声:“也没几个人认了。”   杨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当年就不该生你!就、就算生了、也、也该在便盆里溺死!不用这把年纪了来受你的气!”   小儿:“爹,咱们正在讲道理呢!”   儿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小的们听老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更听大哥的话,而不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话,杨嵘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了,没人听自己的,儿子们只是给他找一个台阶下。   杨嵘闭上眼睛,轻声说:“老大啊,听你的。”   “你本事大,以后多照顾兄弟们。”   老大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爹,我知道,兄弟齐心。”   杨嵘:“……哎。”   他把自己的兄弟们害惨了,已经没脸跟儿子们说这话了。   而濠州的不少乡镇,都在上演同样的一出戏。   孙德崖也想不到,这惠民,怜民的法子,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第96章 096   老百姓是不愿意长途奔波的, 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脚力, 马是军需, 百姓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牛也是奢侈品, 地主老爷家才有, 百姓赶路就靠两条腿。   濠州无数百姓纷纷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里还有男丁倒还好些, 能拉一个木板车,女眷在后面推, 男丁在前面拉, 孩子们跟着车走。   若是家里没有男丁只剩下女眷的, 就只能轻装逃亡,衣裳是不带的, 就带一些干粮和火种。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当中, 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员们自然也发现了,派兵在出城的关口卡人, 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 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少点人消耗粮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种地, 能打铁,能当兵,就是身体孱弱的,也还能当辅兵, 总之处处都有用。   于是女人们出逃的更顺利些,她们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杨嵘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些男丁被赶在临时搭好的围栏里,像牛马一样,周围全是兵,他们动也不敢动,就怕兵老爷把他们的头砍了。   他们坐在地上,周围的人也跟他们差不多,像丧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杨家的女眷们在外头,一直没走,她们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兵爷,兵爷。”杨大的妻子哀求着小兵,这小兵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膝行着趴跪过去,拽住小兵的裤腿,“我们都是良民,只是想出城看亲戚,兵爷!”   她给那小兵磕头。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岁,皮肤却异常粗糙,脸蛋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看着杨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于是小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不会死的。”   杨大的妻子迷茫的看着他。   小兵又说:“……要么是当兵,要么是去做苦力。”   杨大的妻子觉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无论是当兵还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条死路,当兵回不了家,除非残了,但残了怎么办?家里养不起,还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干活干到死。   等杨大的妻子回到女眷当中,妯娌和婆婆都来问她。   “怎么说的?兵爷怎么说的?说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了吗?”   杨大的妻子人还恍惚着。   她婆婆骂她:“平时话比谁都多,怎么这会儿变成闷嘴葫芦了?你刚刚是不是没磕头?!你磕头啊!把头磕破!兵爷肯定就答你了!”   杨大妻子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流着泪说:“兵爷说了,说他们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当苦力。”   女眷们一时没了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了低泣声。   就连她婆婆,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怎么办?”   有女眷问了一句。   杨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或者走。”   她婆婆此时说:“你们走,我留下来。”   “婆婆!”   “婆婆,我留下,您跟着大嫂她们走,大嫂她们都有娃,我没有,我留下陪我家的。”   婆婆摇头道:“我老了,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你们听我的,把孩子们带走,好好养大,叫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亲爹,你们日后改不改嫁我管不了,但这些娃流的事咱们杨家的血,你们不能忘了!否则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女眷们抱头痛哭,只留下一个老婆婆,然后再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男孩们被打扮成了女孩,好在年纪都小,除非脱了裤子,否则等闲瞧不出差别。   杨大他们也在远远的看着,看着女人们哭,又看着女人们走。   杨嵘在一旁笑:“好在孩子们能走。”   杨四,也就是最小的儿子说:“我还没儿子呢!”   没人理他。   孩子们被娘牵着,最小的那个问:“娘,祖母呢?”   女人咬着唇说:“祖母在等着你爹和祖父他们一起走。”   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那我们为什么不等?”   女人勉强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话常用来哄孩子,哄得多了,孩子也不信,可孩子们虽然小,但是也感受得到大人的情绪,他们敏锐的直觉会让他们停下更进一步的询问。   杨大他们被关了三天,这三天当中陆续又有人被拉进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了。   竟还遇到了几个熟人,他们也发现了,兵爷们并不管他们在里头干什么,说什么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不想着逃跑,轻易也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又等了一段日子,不知道几个白天黑夜轮转,杨大他们就靠着一天一个豆渣饼过活——行李早被收走了,兵爷们也给他们什么就吃什么,实在饿得烧心,就只能挖地里的草根吃,竟然也叫他们给撑过来了。   等兵爷们叫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忘了距离自己被关过去了多久。   应该没人再往外逃了?   所有人都在想。   他们像牛羊一样被赶在一起,年老的兵爷们会把他们挑出去。   壮年男子在一边,老弱病残在一边,杨嵘自己没能跟自己的儿子们分在一起。   “兵爷兵爷,这几个都是我儿子,他们离了我就不行,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杨嵘头发花白,哭得涕泗横流,抓住老兵的衣袖再不肯松开。   儿子们也喊道:“兵爷,他是我们爹,真是!”   老兵不像新兵,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要不也得不到这差事,此时冷着张脸,好似人间的罗刹,语气嘲讽地说:“还真以为上阵父子兵呢?老成这样,端的起枪吗?”   “莫要连累你儿子同你一起去做苦力!”   当兵总比当苦力好,当兵有饭吃,也能休息,要是运气好,混出头了,还能混个官当。   做苦力可就是做到死,人形的畜生,除非死了,否则就要一直干活。   几个儿子依旧苦求:“大人,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爹只是看着老,他有力气,他能当兵!”   杨嵘却不求了。   他对老兵说:“兵爷,我这几个儿子都有力气,能干,肯定能当好兵,我就去当苦力!”   老兵不免多看了杨嵘几眼,乐道:“你倒还有颗慈父心肠。”   “既如此,你们父子再说说话,待会儿我来领人走。”   等父子几个哭作一团,老兵就坐在一旁的草墩子上看,他也老了,下回上战场恐怕就活不下来了,这个年纪的兵哪个不是伤痛不断,陈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体格也不能跟年轻人相提并论。   “看什么?想起你儿子了?”同袍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屁股坐到老兵身旁。   老兵摇头说:“我哪里来的儿子?婆娘都没娶上,还儿子。”   他想起他爹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他爹把他卖了,养活下头的弟弟们。   时间过得久了,他连家是什么样的都忘了,在地主家做奴仆,挨打挨骂都是常事,婢女的月钱都比他们这些干粗活的多,当奴仆,也得跟在主人身边才有前途。   后来主家的人死了,家产充了公,他们这些当下仆的就有了新去处。   男人们当了兵,女人们……   老兵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了眼杨家人,心里有些羡慕。   如果当年他没被他爹卖了,如今又是什么样呢?   他爹是会为了儿子们甘心去做苦力,还是为了不那么辛苦,叫儿子们跟自己一起去当苦力?   老兵问同袍:“你遗书写好了吗?”   同袍:“又不识字,找人写还要花钱,我早跟我婆娘和儿子说,我要是回不去,婆娘想改嫁就改嫁,只一点,儿子不能改姓。”   老兵笑道:“总比我好,你还有两个能挂念的人呢!”   同袍也笑。   媳妇不好娶,就是普通村妇,也更愿意找个种地的,而不是当兵的。   好歹种地的能种出粮食,当兵的管不了家里的事,远在外头,撑不起家里的天——就是月饷,也不一定每月都会发,发了也不一定能到她手上。   比如同袍的媳妇,就是从良的妓,还是年岁大了被赶出来,否则就是妓,他也娶不上。   同袍冲老兵说:“下次若能活着回来,请您去我家喝酒,我那口子做的豆腐能做出肉味。”   老兵:“那可真得去试试。”   他们俩表情都很放松。   死在身边的同袍多了,好像就不那么怕死了。   以前也怕,听见要上战场就止不住的哆嗦,后来似乎就不怕。   死变成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老兵对同袍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晓得出征那天回事什么样的天气。”   同袍也抬头看天:“那谁知道,老天爷又不会提前给我们打招呼,你也别太好心了,时候也差不多,把人领过去。”   老兵站起来,他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鞋子太大,穿着总有些不稳。   “那边的!跟我走了!”   杨嵘拉着大儿的手:“儿子,听爹的,别硬拼,能逃就逃。”   杨大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逃呢?   哪个又逃得掉呢?   这就是他们的命。 第97章 097   停滞了接近两年以后, 林渊再次感受到了人口的大规模流入,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 除了别地的汉人以外, 竟然还有蒙古人过来——虽然人数并不多, 满打满算大约二三十个人, 还都是一家人。   他们大约是听说了脱脱在平江的消息, 虽然还不能确定, 可还是冒着危险来了,脱脱还是很得人心的, 他自己听说的也感叹了一番, 朝廷不记得他的好, 百姓当中还是有人记得。   这家人受汉化程度很高,连年纪最大的老人也会说汉话, 只有穿衣打扮还维持着本民族额风格, 林渊只能先叫人去安置他们,再叫脱脱过去。   跟汉人不同, 蒙古人一般是跟着自家的政权走的, 元朝还在的时候,出了事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前往大都,后来元朝败了, 他们就跟着去北元,虽说跟汉人混居了这么多年,也有不少通婚的,但真正平等的来往非常少。   脱脱穿好衣裳, 站在门前,他内心忐忑,踌躇不安。   “爹?”哈刺章手里还拿着油条,另一只手捧着一碗豆浆,他奇怪道,“您站在门口干什么?”   脱脱转身看了眼哈刺章。   哈刺章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忘性大。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还在朝廷的时候,他的人生意义就是接脱脱的班。   现在已经没人提这话了。   近段日子哈刺章几乎一天都晚都不在府中,脱脱只是看着,也从明日问过。   哈刺章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了,他在自己认识这个新的世界,想要在这个新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拿回曾经属于他们一家的荣耀。   脱脱怎么可能去对哈刺章说:“放弃,我们是蒙古人,你这辈子只能混吃等死。”   他不忍心对哈刺章说这话。   与其清醒的活着,有时候还不如糊涂一点,这样还能快活一些。   哈刺章近来与楚麟走得极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在一处,哈刺章最先也生了楚麟的气,他虽然知道两人立场不同,楚麟也是身不由己,但被人欺骗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尤其是他自己一片真心,楚麟的真心却打了折扣。   还是楚麟几次三番上门,做出一堆保证,两人才重新和好如初。   如今哈刺章就跟着楚麟一起做事,楚麟做的事很杂,哪边需要人哪边就找他——重要的事不敢叫他去干,楚麟实在不是做事的材料,但小事情还是可以的。   比如接待朝廷的使臣。   朝廷如今每隔几个月就会派人来找林渊,主要是招安和示好。   ——   哈刺章吃完早饭,与脱脱分别,两人各有事要去做,脱脱看着儿子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哈刺章眼中,可能已经没有皇帝了?   就算有,也不再是大都里的那位了。   哈刺章身材高大,身姿矫健,他年纪轻轻,行动如风,像一匹尚且年幼,却已经拥有立身之本的猎豹,再加上他长相与汉人有明显不同,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不少人看着他。   “楚兄!”哈刺章提着衣摆,跑向正在街头上与人闲谈的楚麟身旁。   楚麟看他到了,忙冲摊主说:“我是真有事呢!只得先走了,对不住了!”   说完这话,楚麟拉住哈刺章的袖子,就跟屁股后头有鬼追一样的跑了。   哈刺章不明所以,等二人停下以后,哈刺章才问:“你跑什么?我看那大叔也不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你做甚事得罪他了?”   楚麟脸一红,他生的太好,绯红窜上脸颊,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双眼如同含着一汪清泉,他就这么看人一眼,都能让人魂牵梦绕。   哈刺章咽了口唾沫,移开视线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今日干什么去?”   楚麟这才苦哈哈地说:“招待使者,上月才打发走一个,这个月又来,哎,总陪他们吃吃喝喝,我爹说我看着都胖了。”   哈刺章认真道:“没胖。”   楚麟朝哈刺章笑,哈刺章不知为什么打了个哆嗦,他的脸也有些红了,只是皮肤黑,轻易看不出来。   两人沿着路超前走,哈刺章几次三番想说话,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偷偷去看楚麟的侧脸,楚麟生得太好了,无论怎么看,从哪里看,他都是美的,如果说以前楚麟的美只存在于外表,那现在楚麟的美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洗去了自卑和迷茫以后,楚麟就像被拂去尘土的宝珠。   哈刺章忽然问:“你爹娘还没给你说亲?”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楚麟摇头说:“我不成亲。”   他如今已经比哥哥还要体面了,出门在外,别人都叫他一声楚大人,即便他没有确切的官职,但都知道南菩萨喜欢他,愿意用他。   如今他说亲,说的也一定是比嫂嫂家更好的家室。   到时候大哥该怎么自处呢?   一旦他成了家,他就要去面对更复杂的局面,难道真跟大哥抢夺下一任族长的位子吗?   他是一定会赢的,而大哥要怎么办?   那还不如不成亲,反正他对于女色也没有太多的追求。   哈刺章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都冒着热气,他觉得脸更热了,明明走在路上,来往的都是人,可他一听楚麟说不成亲这样的话,心都热了,一时冲动,说话不过脑子:“我也不成亲。”   楚麟奇怪的看了眼哈刺章,哈刺章正看着他。   楚麟像是被什么吓住了般连忙收回目光,说道:“快些走,免得叫使者久候,虽然是朝廷的人,但礼数是要够的,不好落人话柄。”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哈刺章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楚麟一并快走过去,路上哈刺章又想同楚麟说话,每每开口,都被楚麟拿话头岔开了。   与哈刺章相比,脱脱就不同了,他坐在马车上,马车的目的地就在安置那户蒙古人的房屋。   这户人家当家的名叫布和,脸大黝黑,手脚宽大,身材健硕,肩膀宽得有些夸张,脑袋就显得小了。   布和娶的是个汉人妻子,妻子生了三儿三女,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已经成了家。   按照布和所说——早在几百年前,他家应该是脱脱他们家族的家仆,总之扯了一个圈子,硬生生要跟脱脱扯上些关系。   脱脱被请在上座,他也不推辞,他坐下了,别人才能就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脱脱也奇怪,大部分蒙古人看到情况不对,基本都拖家带口去了大都,怎么会跑到平江来?   布和的妻子倒了两杯奶子来,脱脱喝了一口,忽然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了。   布和:“从中庆那边过来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冲脱脱笑道:“路上听人说您在这儿,我们就过来了。”   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这么多人,还有财物,虽说没把牛羊带上,但除了活物以外,能带的都没放过。   带着这么多东西,自然赶不了远路。   脱脱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打算和考量,但人家很淳朴的告诉他:“没别的,就是舍不得钱。”   脱脱只能宽慰道:“既到了这儿,就安心过日子。”   布和还是有自己担心的地方,他有些忧虑道:“都是汉人呢!”   汉人和他们的关系早几年还是不错的,随着世态越发糟糕,他们的关系也就越发糟糕,汉人觉得蒙古人会害他们,蒙古人也觉得汉人会害他们。   脱脱问他:“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布和掰着手指数:“我只有两个女儿待嫁,两个儿子未娶。”   他说:“我这就找媒婆去!”   这是布和的智慧。   姻亲是打进一个新环境的最好办法,他很快就找好了女婿,女婿是不缺的,遍地都是嗷嗷叫着想娶媳妇的年轻男人。   不过布和就给剩下的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于是他又干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在问过脱脱以后,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进了两户寡妇家。   两个寡妇都不是新寡了,守了至少有十年,世道还没乱就开始守,也没有子女,因为是寡妇,父母兄弟也不能时时走动,一年到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有时候周围的邻居都不记得里头的人上回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在所有人都还在看热闹的时候,布和就已经站稳脚跟了。   两个姑娘嫁给了本地的大户——这个大户指的是族中人多。   两个儿子娶了寡妇,寡妇的娘家也与他们走动起来。   布和还在城外靠山的地方租了地,买了牛和羊,很快跟周围的住户熟悉起来,买来的母羊和母牛刚下完崽,正是有奶的时候,布和就一桶一桶的卖。   有了住所,有了“亲朋”,有了活干,他们的心也就定了。   ——   林渊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奶制品,鼻尖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未经处理的生奶都有一股味。   林渊冲下人说道:“你去问问布和,他家会不会做奶豆腐。”   如果能做出来,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又能多一样补充能量的方便食物。   这些个琐碎的事下头的人也不会报给他,真报给他了,他能被烦死,但不报给他,他又要一直想着。   林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 第98章 098   军营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士兵们围在篝火前聊天,他们穿着新发的棉衣——都是一个色, 大小也差不多, 用腰带稍微紧一紧, 瘦些的也能穿, 他们手里捧着水杯, 里头倒着热水, 还有不少脱了鞋子在火边烤脚。   当兵的无令不能出军营,别说他们, 就是上头的百夫长, 千夫长, 偷偷跑出去也是要砍头的,管得严, 执行军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也因为这个,军营周边的老百姓倒不用过得那么提心吊胆。   当兵的在军营里待上一个月, 才能出去走动两天, 就这两天时间还得把行程报告清楚。   但军营里倒也有不少娱乐活动——比如林渊叫人弄了篮球和蹴鞠,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类似于公园健身场所里的器材, 训练结束以后,当兵的也能给自己找点事干。   赵老四捧着水杯,从脚下熄灭的火堆余烬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吹了两口就剥了皮开吃。   旁边的人笑他:“你还藏了一个,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明天有肉汤喝呢,不比单吃这个好?”   赵老四三两口吃完一个红薯,并没觉得太饱,他是逃难来的,媳妇孩子都死在了路上,他无处可去,在高邮又没有亲戚,明知当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也还是咬牙投了军。   “这么好的东西,明日还有?”赵老四舔了舔自己的牙,还想从牙上舔点红薯下来。   同袍笑他:“这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外头种它种得最多。”   “这玩意长得快,长得多。”同袍以前也是种地的,提起这个也来了精神,凑过去与赵老四详谈起来,“一天一个样!”   “就那么一点,能收这么多。”   同袍皮肤黝黑,笑起来连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赵老四说:“我更喜欢吃红薯。”   身边的人都说:“我也喜欢吃红薯,土豆没红薯甜,也没那么香。”   “那红薯和土豆,只有咱们这儿能种吗?”赵老四小声问。   同袍:“这两样东西不怎么挑地,哪怕是下等地也能种,收的也比别的多。”   赵老四瞪大了眼睛:“那……那我逃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没看着有人种啊。”   随着林渊这边红薯土豆产量的激增,一直居高不下的粮价缓缓回落,但林渊一直托着红薯和土豆的价格,他要让人们觉得种这两样有的挣,人们都是逐利的,或许饿肚子的时候觉得种红薯和土豆是好事,但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当然就想挣得多一点。   现在他手里除了几个大城能做到收支平衡,自产自销以外,别的小城还得靠他给粮食。   红薯和土豆也就没有流出去,毕竟自家人还吃不够。   也不是没人不想要种子,各方势力来打听的并不少。   粮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当兵的要有饭吃才会听话,也要有饭吃才有力气上战场。   但距离上次林渊砍头立威还没过去三年,商人们蠢蠢欲动,却没几个真敢上手的,都盯着别人,想看看别人时候动。   有时候暴力威慑确实能带来相对长久的安稳。   “三日后要抽些人去镇子上,这回怎么抽?”   当兵的还在闲谈,赵老四是新来的,听不懂,他茫然的看着同袍。   同袍解释道:“就是带着吃的和穿的,给那些穷山僻壤里的人送过去。”   赵老四吓了一跳:“管他们干啥,那不是……”不是吃饱了撑了吗?   同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兵?”   赵老四疑惑道:“将军的兵?”   同袍们发出哄笑:“是南菩萨的兵!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那南菩萨有颗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才叫咱们去救那些受苦的人。”   赵老四更疑惑了。   这些当兵的竟然也真心爱戴那个南菩萨?   世上的道理,不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赵老四也见过好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自私自利,刻薄残暴的人过得更好。   “没有南菩萨,我早就死了。”同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当时又瘦又瘸,进了军营多亏了同袍们照顾我,这才养了回来,就我以前那样,谁会浪费粮食来管我?”   众人吵吵闹闹,不知谁先起了话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以前,好好的闲谈时光迅速转变成了忆苦大会。   翌日清晨点兵的时候,赵老四也在下次去镇子的人选中。   同班的战友在训练结束后都向赵老四表达了羡慕之情。   “难得出去一次,不要愁眉苦脸的,虽然路上苦了一点,但挺有趣的。”   赵老四奇怪:“有趣?”   同袍勾肩搭背地说:“比闷在军营里好啊,还能比赛打猎,猎的猎物都归自己,没猎物就啃干粮,白天赶路,晚上一闭眼就能睡着,累是累,但难得能累的那么快活。”   赵老四却说:“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军营里。”   军营多好啊,有厚实保暖的衣裳,一年至少有两套,每天都能吃饱,就算没有肉,红薯和土豆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一人有一张床,虽然很小,但躺下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难度,翻身也不算难,他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   他害怕这次出去了,如果走到半路被丢下了怎么办?如果走丢了怎么办?他不认识路,说不定就在路上饿死了。   赵老四睡不着,他害怕半夜被拖走,他哪儿都不愿意去。   到了列队集合的时候,清点人数的士官才发现少了人,军营里军纪森严,迟到早退这种事是绝没有的,而且实行的还是小班连坐制,轻易不会有人有胆量犯错。   “赵老四?这是哪个班的?班长呢?!叫班长过来!”   班长也很无语:“昨天睡前倒是听他说过他不想去,但我也没想到他真有胆子临阵脱逃。”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都说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   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   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   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说:“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士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   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小小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   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   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   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打量周围的农田。   “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   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   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说出去真像一个笑话。   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说:“这地好,是肥地。”   “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   “老庄稼把式才会?”   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   “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   有人回:“这儿原本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原先叫什么村也没几个人记得。”   “不过以后估计会好起来。”   冯狗剩问:“怎么?那些人还会回来?”   “那估计是不会了,但南菩萨肯定会让人过来。”   “是啊,南菩萨在,肯定就有人来。”   “南菩萨就是心眼太好了。”   “多亏有南菩萨啊……” 第99章 099   和高邮不同, 平江的所有政策都是林渊慢慢潜移默化改过来的,他现在习惯叫一堆人过来议事, 然后选择合自己心意的意见采纳, 这样会表现的不那么像独裁, 但实际上还是独裁, 只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罢了。   林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头的人不会听下头人的意见。   下头的人眼光容易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 有大局观的人是少数, 人人都有一张嘴,都有自己的道理, 都有想争取的权利。   真正想有成绩, 就得所有人往一处想, 劲往一处使,各司其职, 不多问不多想, 事情办得才快,才漂亮。   林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跳极危险的路上, 一旦他行差踏错, 为他的错误买单的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这样一条路,他也必须坚定的认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   近来林渊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他想得越多,心思越多,给人的感觉也会发生变化。   宋石昭日日跟林渊相对,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 用宋石昭的话来说,林渊是“内敛”了。   “以前您像一把刀,虽然锋利,却也易碎。”宋石昭一边给林渊斟茶,一边说,“如今您有了刀鞘。”   洗去了浮躁,林渊变得越发沉稳了。   林渊认真看了眼宋石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人了,宋石昭有这么老吗?   “这些年多亏了先生。”林渊认真道。   宋石昭最近也变了,脾气变好了,林渊感觉的出来,去年宋石昭还不像今年这么和蔼,那时候他大约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了,恨不得把林渊身边冒出头的新人全部撕碎,只留他一个得用的。   但宋石昭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林渊接过宋石昭递过来的茶,君臣坐在窗边对饮,窗台下摆着四方桌,上头放着棋盘,林渊近来迷上了围棋,偶尔下一下。   宋石昭放下黑子,头也不抬地说:“北边已经安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别的,这几年都翻不出什么风浪,南边不行,几方势力虎视眈眈。”   林渊点头,落下白子,两方博弈,有来有回。   宋石昭笑道:“大人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假以时日,恐难寻敌手。”   林渊笑出了声:“这马屁拍的漂亮。”   宋石昭也跟着笑。   宋石昭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那小明王什么时候能与刘福通……”   这天下大多数造反的打的都是红巾军的名号,红巾军哪里来的?白莲教来的,谁是红巾军的正统?自然是小明王,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父死子继,小明王就是正统的延续,哪怕刘福通现在掌握着以小明王为代表的政权的话语权,他也不敢杀了小明王后继位。   原因简单,连所谓的正统都能说杀就杀,那他这个不是正统的,岂不是更能杀了?   就像元朝,第一例造反的出现后,后面造反的层出不穷。   如果刘福通自己做了弑君的表率,下头想取而代之的人不会少。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大约就是刘福通也遭受着阻力,跟随小明王的人里,应该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韩山童和所谓正统。   一旦小明王倒了,红巾军就不再是“师出有名”,虽然手握权力的人不会放下权柄,但百姓可不懂这些,至少短时间内,红巾军会遭遇重创。   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宋石昭越是想,就越恨不得冲到刘福通或是小明王面前,叫他们杀了对方。   只要能让他过去,他就一定会助长其中一方的野心,叫他们去与另一方拼个你死我活!   哎!要不是当时平江事情太多,他早就自己动身了,怎么会叫安老四去?   宋石昭低着头,看来是该把事情分派下去,他把下头的人压着不叫他们冒头,等真有事需要办得时候,下头一个能提起来的都没有。   林渊看着宋石昭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幸灾乐祸道:“现在知道一个人干不完所有事了?”   宋石昭腆着一张老脸:“那也是您心疼臣。”   林渊也认真道:“那就不要恃宠生娇。”   宋石昭也来劲了:“哎,这郎君的心就像摸不着的风,臣也老了,不及外头的花花草草颜色好,不再用点手段,怎么留得住君心呢?”   林渊喝了口茶,不动如山:“你是恨不得天底下就你一个得用的人,但你也这把年纪了,也得用得劳逸结合,不然你累趴下了,下头的人还不是会蹿出来,到时候我用了,你又得醋。”   宋石昭忽然不说话了。   林渊这番玩笑话,他听在耳里落在心上,鼻头有些发酸。   他发现林渊是真的一直在包容他,一直在爱护他,他霸占着他身旁的位子,林渊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纵着他而已。   这叫宋石昭心潮激荡,难以平复。   林渊问他:“你手底下现在有能用的人吗?”   宋石昭这回也不藏着了,说道:“我都看过,有些只能当小吏,那些我都给他们找到活了,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就是性子太硬,还需要磨一磨。”   林渊点头,他忽然说道:“我记得有一个叫郑清风的,他怎么样?”   “失意了半生的人。”宋石昭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点怜悯,但这点怜悯什么也抵不了,“做个文臣是够了。”   “是个清官。”   林渊:“那就行,正好需要一个区长。”   平江重新规划了行政单位,村长,镇长,县长,区长和市长。   至于林渊,他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称呼,所有人都叫他大人,百姓叫他南菩萨。   虽然暧昧,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石昭也是赞同的。   按照宋石昭的话来说:“就算大人现在还没有称帝,但手中握着的,已经是皇权了。只要有权力,称谓不算什么。”   区长看起来权力不大,但实际上算的上是半个知州了,市长看着大,但权力是被分化了的。   总的来说,区长比市长有实权,但市长又有监督权,区长不用调任,市长五年调换一个。   “郑清风也算走了大运。”宋石昭在心里想,要是换一个人,谁会用这样的臣子?光是他以前做的事,就够他被冷落到死了。   林渊落下最后一子:“你手里的人,尽快给他们找个位子,人尽其用,否则白费粮食。”   宋石昭连忙应道:“是。”   “还有吴长青。”林渊没什么表情,“你去敲打一下,免得他心大。”   宋石昭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吴长青倒霉,他高兴着呢!   吴长青有才华,但是也有弊病,林渊因为他的才华用他,也因为他的弊病不敢信他。   他有着普通读书人都有的通病,爱权,也有佞臣都有的通病,爱弄权。   如今吴长青在读书人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就跃跃欲试的想跟宋石昭打擂台赛。   而林渊并不愿意帮他。   准确的说,吴长青在他心里的位子还没有宋石昭重。   他能确定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宋石昭都不会背叛他,就算他死了,只要他还有血脉在世,宋石昭就会对他的血脉忠心。   他却不能确定吴长青能否做到。   再说了,宋石昭只有一个,可吴长青有千万个。   没了吴长青,他最多惋惜几声,逢年过节恩赐他的家人,过上几年也就忘了。   但没了宋石昭,他恐怕要头疼许久,或许再也找不到继任者了。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茶,对林渊说:“大人要敲打他,何不从他那里提携一个上去呢?那些读书人不就冲着这个去的吗?”   林渊抬眉:“先生有人选了。”   他是肯定,不是疑问。   宋石昭低着头,谦逊道:“只是多看多问,为我主分忧罢了。”   林渊也不跟他打口头官司:“道来。”   宋石昭:“他府里如今便有一个,姓杨,名叫杨绍成,为人如何不甚清楚,但原先是个师爷,经手的案子不少,破案倒是不错,如今正缺这么个人。”   林渊想了想:“叫他去做理正。”   理正是个新名头,在高邮实行过,其实就是法官,林渊把权力分化,不同的部门管不同的事,个人的权力就会被缩小,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比之前更好,可也不会更差了。   ——   “他好大胆!”吴长青气得仰倒,“我可待他不薄!”   吴长青的长子看着他爹的脸色,连忙过去顺气:“爹,别气坏了身子,他那样的人,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吴长青气得拍桌,青筋毕露:“杨绍成!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长子没敢说话,他家里他爹最大,他爹在,谁也说不了话。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吴长青捂着肚子,气得肚子疼,“我就不该留他在府里!”   昔日宾客如今一朝登天,踩得还是他这条登天梯,表面得一脸笑容的送人走,没了外人,这一腔怒火才终于发泄出来。   他未必不知道上头的想法。   但他不能去恨林渊,只能去恨杨绍成。 第100章 100   万籁俱静, 红袖坐在床边,她住在一个极小的房间内, 跟另外六个宫女共享一张大床, 没有单独的衣柜, 没有单独的梳妆桌, 这几乎是红袖十多年的生命中最窘迫的时候, 从她接第一个客人开始, 她就享受着妓院最好的资源,成为了头牌。   对红袖而言, 她的命运是既定的, 她所幻想的最好的未来, 就是等待着在最好的年纪抓住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或许是富商, 或许是个少爷, 然后被赎出妓院,从一个大点的牢笼, 进入一个小的牢笼。   她会得宠, 然后失宠,她的出身注定她无法成为任何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或许她不会被赎出去,等她老了, 她会在妓院成为一个扫地的婆婆,佝偻着身体,擦拭着台阶和地面,没人会知道她风华正茂时也曾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想过很多, 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过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会成为她如今依仗的经验。   “安秀,别坐着了,快上来睡。”宫女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叫她,“明日还得早起干活呢。”   红袖爬上床,盖上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宫女们小声说着白天的事。   “我睡不着,下午姑姑罚我跪,我膝盖现在还疼。”   小宫女们都是小吏的女儿,她们没有享受过权贵的奢侈生活,和普通百姓家女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用饿肚子,但活还是要干的,小吏的俸禄加上受贿也不够一个家庭享受。   “姑姑好凶……”   “她们把皇后娘娘藏着呢!”   大宫女们把持着皇后身边的所有事,她们是皇后的眼睛,是皇后的耳朵,她们把小宫女们压在下面,就是害怕她们窜上去了,自己就得下来,毕竟皇后身边的位子是数得着的。   但在小宫女们天真的幻想中,皇后是被大宫女藏起来了。   红袖静静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皇后娘娘脾气好呢,听说犯了错也不打板子。”   “皇后娘娘不打,姑姑们要打的,打手心也疼啊。”   “听说打二十下手心,手就肿了,打五十下,手就废了。”   “我们可不能犯错,挨打事小,丢人事大,我家里还等着我从宫里出去呢!”   虽然出宫时年纪就大了,但在宫里待过的姑娘,出去以后更好说亲。   能进宫是有面子的事。   “听说李娘娘最受宠,皇上每天都去找她。”   “李娘娘长得美呢!她们都说李娘娘比杨贵妃还美!”   “不美能让皇上爱她吗?”   “快睡,明天还要干活呢,别把姑姑吵醒了。”   小宫女们这才不说话了,有些人闭上了眼睛睡觉,有些人还睁着眼睛,跟旁边的小姐妹对视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闷笑。   阳光普照大地,这座临时的狭小皇城从黑夜中苏醒,内侍和宫女们脚步匆匆,早春寒气未散,他们穿着棉衣行走在皇城中,红袖跟着宫女们低头前进,她们的目光永远看着面前的路面,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前方有谁。   “安秀,你跟我来。”领头的宫女叫住了红袖。   红袖规矩的走到她面前,红袖低着头,目光茫然不安,就像每一个心中忐忑的年轻姑娘。   宫女冲红袖笑了笑:“我看你老实,人也乖巧,正巧殿里有位姐姐离宫,差一个奉茶宫女。”   红袖眼中迸发出光彩,她看上去十分雀跃,小心翼翼地说:“我给张姐姐买了胭脂。”   宫女姓张,此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冲着这点好处,就是看你乖巧,给你个机会。”   红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姐姐念着我。”   她可给了这位张宫女不少好处,带进宫的金子几乎全给了她,才勉强打通了这个关节。   如果张宫女没有完成承诺,那她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到时候只能传信给安老四他们,重新想办法,最开始的计划也得宣告失败,而她也只能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一只眼睛。   张宫女接过红袖递过来的一小盒胭脂,抿嘴笑道:“日后若能在娘娘面前得脸,可别忘了我。”   红袖:“借姐姐吉言,若有一日发达了,必不忘姐姐的大恩。”   “这便走。”张宫女在前面带路,叮嘱红袖,“去了殿里可得谨慎些,你聪明,别的不用我提点,就记得一句,别人倒不用管,那位赵姑姑可得小心,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你若得罪了别人倒还好,若是得罪了她,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袖小声问:“赵姑姑很凶吗?”   张宫女带着她穿过小门,这边没人经过算是死角,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经过以后才拉着红袖说:“赵姑姑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   “在娘娘还没进宫前就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张宫女说,“她不爱财,你也别凑到她面前去送礼,赵姑姑喜欢老实人。”   红袖明白了,甜笑道:“多谢姐姐。”   张宫女笑道:“你好了,我也能更好,是不是?”   能在宫里混的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就是出了宫,生了孩子,说不定也能回宫里继续当嬷嬷,要是运气好,主子有了孩子,也能回来当奶娘,到时候就是一步登天了。   只要能被主子记得,别的都是虚的。   奉茶宫女能做的事并不多,就是给皇后煮茶,如果皇后身边的宫女把着,那她连端茶到皇后面前混脸熟的机会也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争这个位子的人也能抢破头。   “赵姑姑,这就是安秀。”张宫女把红袖带到赵姑姑面前,所有在殿内的宫女,都要在她面前过一遍。   赵姑姑三十多岁,她板着一张脸,有一种超过年纪的刻板感觉,她的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刻薄,她的背微微佝偻,这是长年累月弯腰带来的结果,无论她在皇后面前多么得脸,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她也只是个面对主人不能直起腰的奴婢。   赵姑姑只是打量了红袖一眼,淡然地说:“老实本分,做好该做的事,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红袖低着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是,谢姑姑提点。”   赵姑姑:“提点算不上,跟过来。”   红袖是学过点茶的,她的茶艺很好,妓院出身的花魁,她要精通琴棋书画,能和文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要会伺候人。   在古代当高级妓女,也是一项技术活。   “不错。”赵姑姑喝了一口红袖点的茶,最终下了这么一个评语,“手艺还成。”   红袖恰当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赵姑姑斜看了她一眼,红袖瑟缩的缩紧脖子。   赵姑姑:“如此跳脱,像什么样子?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是天下女人的表率!”   红袖低着头:“是。”   赵姑姑移开视线:“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要为皇后娘娘尽忠,若叫我知道你与外头互通有无,我就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赵姑姑敲打完了,红袖才被别的宫女领走。   虽然是皇后的宫殿,但其实并不大,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无法跟大都相比,也无法跟真正的皇城媲美,只是所有人都假装这里就是皇城,装得久了,好像宫殿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起来。   红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一切,内心却充满了鄙夷。   这里的女人们以自己成为皇后的宫女骄傲,她们把自身的荣辱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叫她们生就生,叫她们死就死。   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   她曾经也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   但后来她发现,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快活。   就好比她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要为家族的荣誉,也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她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她可以面对这次选择带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这些女人却不行。   如果皇后倒了,她们也就完了,甚至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袖站在茶室里,身后放着数不清的茶叶,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茶香,她的手腕很细,很白,她穿着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宫女各做各的事,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好像身处墓穴之中。   皇后的宫殿,说来体面,但只有皇后的宫殿有什么可体面的?   皇帝在谁那,谁那才体面。   外头的人都说皇后慈善,可没人想过,如果皇后真的慈善,为什么李娘娘如此盛宠却没有产子?皇上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宫里还不是没有皇子皇女,李娘娘也正当壮年,每日都有太医请安,受宠最多,男女相合,乃有子,这才是自然。   红袖嘴角含笑。   她不怕皇后凶残贪婪,就怕皇后无欲无求。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人。   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别人又怎么在她身上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她越凶狠,红袖就越可能爬上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还得继续蛰伏,徐徐图之。 第101章 101   “将军, 那边来人了。”   亲兵站在帐外,此时天还未亮, 大雾弥漫, 天暗如墨, 陈柏松睁开眼睛, 分明是才醒的人, 眼底却没有丝毫困顿, 清醒的不像是刚睁眼的人,他披着大袄坐起来, 套上鞋袜后走出去, 冷风一激, 更精神了些。   陈柏松眺望远方,问道:“派的谁来?”   亲兵:“是个老东西, 胡子一大把。”   陈柏松皱起眉头:“问你身份, 谁问你年纪了?”   亲兵一愣:“说是被抓的那位张大人的爹。”   陈柏松:“先把人安置了。”   亲兵点头,直接下去了。   陈柏松这才回去重新穿衣服, 在军营里他穿着盔甲, 盔甲重达三十多斤,每回穿戴都是麻烦,得让两个亲兵一同上手, 才能迅速穿戴整齐,每回脱下就是大汗淋漓,里衣全湿,在军中又没有条件每日净身, 陈柏松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臭了。   亲兵举着胸甲给陈柏松穿戴,凑近了以后鼻子一动,笑道:“将军日后若是娶妻,怕是新婚夜得把新娘子给熏死。”   另一个亲兵也笑:“将军愿不愿意娶妻还两说呢,咱们将军英雄盖世,哪有女儿不爱的?”   “这你就不懂了?女子都爱文绉绉的书生。”   陈柏松穿戴好盔甲:“你们既然话这么多,今日就在这帐内待着,好好说说话,一刻也不许停。”   亲兵对视一眼,连忙说:“将军,我跟他可没什么说的,有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如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您说是?”   陈柏松迈开步子,亲兵紧随其后。   他数月前打下了汝宁,林渊那边还没有派人手来接,只能先由他来守着,陈柏松虽会打仗,却不会管事,他想的法子也简单,把兵驻扎在城外,不许士兵进城祸害百姓,也不许里头的人进出,汝宁是个大城,里头的田地粮食足够,就是围上几年也饿不死。   至于汝宁原本的官员,如今都在军营里被严加看管。   汝宁难打,陈柏松跟他们周旋了半年时间,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有来有回,颇费了些周折才拿下来。   不过最后能拿下来还是运气好的缘故,汝宁城大地丰,里头的富户无数,兵力强劲,粮草充足,而且城墙高耸,他们要是硬撑,陈柏松还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毕竟攻城艰难,即便有攻城器,里头的不开城门,拿命跟他们硬撑,陈柏松的十万大军,最后还是得回去。   十万人,光是吃就得吃多少东西,拿不下汝宁,光靠运来的粮食也很艰难。   幸而汝宁那边先不愿意拖,若是一直拖下去,陈柏松反而无计可施。   汝宁共有五万大军,这五万大军还没有算辅兵,并且各个都是年轻力壮,没有拿老弱病残充数,手里的武器皆是锋利之器,更何况他们背靠汝宁大城,能守能攻,见势不妙就躲入城内,派出弓箭手驰援。   陈柏松走入大帐,入帐便瞧见端坐在里头的老头,老头穿着布衣,衣料粗简,半点不像富贵人家出身,留着一嘴的花白胡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假模样,可惜陈柏松见惯了陈半仙那一伙人的假模假样,实在升不起什么尊敬之心。   “老丈前来所为何事?”陈柏松坐到案后。   老头站起身来,朝陈柏松拱手道:“见过将军,老头我今年七十有四,没几年活头了,今日前来,是想为我张家求一个恩典。”   陈柏松目光如炬:“哦?老丈道来。”   老头沉着道:“敢问将军,为何不领军入城?”   陈柏松笑道:“老丈来求我一个恩典,却质问起我来了,也不知如今谁是胜者,谁是阶下之囚?”   老头也笑:“将军不必拿这话来臊小老儿,将军若是有胆气,只管领军入城便是,何必在这城外荒芜之地驻扎?将军只要放了我儿,小老儿在城内也有几分薄面,必然叫各家管好各家人,迎将军入城,里子面子都有了,将军何乐而不为呢?”   “我那儿子也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将军放他一马,两下便宜,这难道不是好事?”   陈柏松点头:“却是好事。”   老头面色不改,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老丈有几个儿子?”陈柏松问道。   老头:“小老儿身子不好,儿子就这一个,否则今日也求不到将军头上来。”   陈柏松笑道:“老丈既来了,也不必忙着走,先去与您那宝贝儿子见一面再说,一叙父子之情。”   老头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柏松便招呼亲兵:“带这位老丈去见见张大人,收拾了住处,先住几日再说。”   这话落音,老丈还想再说些什么,亲兵却已经站在了老丈的面前,两个亲兵都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狠,身上还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老丈只能闭上嘴,跟着亲兵们朝外走。   “大人,我那儿子可还好?”老丈跟在亲兵身后,连连问道。   他可只有一个儿子,跟城里其他大户不同,没了一个儿子,还有第二个,就是一连死几个,也不怕没儿子继承香火延续家族,他就只有那么一个,而他自己也七十多了,就是想再生,也生不出来。   亲兵嘲笑他:“你刚刚在我们将军面前不还翘得很吗?以为我们将军怕了你了?要我说,就该把你儿子阉了,用他那东西泡了酒送到你面前,你才晓得我们将军不是好惹的。”   老头的脸都绿了。   他想破口大骂,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他有求于人,就要把姿态放低。   亲兵带他穿过帐篷,来到一块空地面前,这里自然建不出牢房,但囚车上的囚笼还是做得出来,不过这就比在牢房还要憋屈,牢房好歹还能走动,牢笼最多就侧侧身,吃喝拉撒都在这笼子里,当兵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为了方便清理,笼子里放着干枯的稻草,几日换一次。   老头一瞧,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儿啊,儿啊!”老头扑到囚笼前,看着坐在里头的儿子,一身的脏臭,简直臭不可闻,原本体面的儿子,如今胡子盖了满脸,人倒没怎么瘦,但如今看上去,完全是个野人了。   老头痛苦流涕:“儿啊!”   “野人”张大人也扑到牢笼前,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爹,爹,救我出去!这里不是人待得地方!”   老头保养得不错的手拉住儿子的手:“儿啊,听爹的,再忍一忍,爹肯定救你出去,那将军不松口,爹说了,他只要放你出去,爹就迎他进城。”   张大人瞪大眼睛:“他想要什么?他这都不答应,他到底想要什么?”   “儿,你在这儿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关着你们?”老头小声说,“他关着你们,必定是要用你们换些好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要什么好处。”   张大人也压低了嗓门:“不是求财,就是要人!”   “既然他不愿意进城,肯定是要金子和女人,爹,给他,都给他,叫他放了我。”   老头连连点头:“都给,都给,只要能把你放出来,爹什么都给他。”   张大人也松了口气,他知道家里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是也一直担心家里不敢拿出全部身家来救他,毕竟他还有儿子,儿子虽然还小可能会夭折,但那也是张家的骨血。   甚至他还想过,如果他没有儿子,或者儿子死了,说不定他得救的几率会更高。   “看够了?”亲兵翻了个白眼,提着老头的胳膊把人给提起来,“看够了就走,真以为军营是你家,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待多久待多久啊?”   老头连忙说:“就走就走,兵爷,我儿子没受过什么苦,他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你们别把他关在这儿了,让他跟我一个帐,行不行?我们堵在军营里,跑不掉的,我们也没想跑。”   亲兵笑了:“你这老头挺有意思的,得了,跟我们走,将军不发话,这军营里没人敢应承你,哪怕你拿着金子都没人敢要。”   老头掏怀里的动作一顿,拿在手里的金子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亲兵:“老爷子这边来,您都一把年纪了,待在这儿气味也不好闻。”   不说还感觉不到,一说,老头也觉得这里的气味难闻,张家在汝宁也是大户人家,该有的都有,家里仆从上百人,要做什么都不用他们这些做主子的亲自动手。   这里有屎尿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熏得人头都是昏的,头晕眼花。   张老爷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就晕了。   亲兵扶住他:“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好在家享清福,出来干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不对?”   张老爷捂着嘴,怕自己吐出来。   他看着亲兵脸上的笑容,想要朝这个人狠狠地啐一口,然后叫人把这个拖出去打板子,最好直接打死了事。   可现在,他只能对着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兵说:“兵爷,我缓缓,我缓缓,缓缓就走。”   张老爷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手一直在抖。   那个陈将军,到底要什么?   钱,权,美人? 第102章 102   汝宁这样一个大城, 里头的大户之多,高邮都难以相比, 大户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靠着联姻和合作互为臂膀, 和平时期争强斗狠, 陈柏松一来, 他们就扭成了一根绳。   既然汝宁已经不归朝廷管了, 他们自然想从陈柏松手里要点好处。   是自己跪下,还是先站着要好处, 大多数都选择了前者, 他们不觉得陈柏松会把他们都杀了。   在他们看来, 自己跟百姓不同,百姓是猪狗, 他们则是当权者需要拉拢的对象。   张老爷进军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新的当权者想要接手一个大城, 自然需要他们这些人的帮忙,还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汝宁吗?   不过他们大多也只是面上强硬, 放着狠话, 礼物却源源不断的涌进军营。   陈柏松看着眼前的箱子,叫亲兵打开。   三十多个箱子,由不同的姓氏家族送进来, 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精致锦缎,后头还站着一群女人,这些女人大多是家族里的世仆, 颜色不一定算好,但是在军营这个看不到女人的地方,一群当兵的垂涎三尺,就是如花,也能看成天仙。   “嘴再硬,给钱倒是给的快。”亲兵有些不明白,“他们话说的那么狠,怎么还给我们将军送礼?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另一个亲兵在旁边嬉笑着:“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大户肯定是一起出的主意,难道其中有人敢不从?怕得罪别的大户,只能跟将军对着干,又怕将军记恨,自然要私底下给将军送礼,这些人都这样,当别人是傻子。”   陈柏松拿起一件珍珠衫子,珍珠是稀罕物,年年给大都上供的都不多,民间更少,大户人家有这么一件,足够叫人艳红羡慕,在没有人工培育的年代,珍珠的产出原本就少,再从这些珍珠里寻找个头大小相当,又足够圆润的,更是难上加难,光这么一件,有时候拿着钱都买不到。   “汝宁富裕。”陈柏松把那珍珠衫子丢回箱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派人去请这几家的族长来,就说我要与他们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亲兵一愣:“将军,干什么给他们这样的面子?汝宁都打下来了,以后就是咱们南菩萨的地盘,他们算什么东西?还要将军亲自去与他们应酬?他们不配!”   陈柏松:“你说什么废话,叫你去就去,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亲兵连忙认错:“属下……”   陈柏松:“快去。”   亲兵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走。   另一个亲兵站在陈柏松旁边,他脸上最带着笑,腮边带肉,小眼睛塌鼻子,脸上还有斑,年纪看着不大,但是人精明,他小声说:“将军,何不叫他们把晚辈也带上?”   陈柏松摇头:“总不能全叫上,军营里也关不下。”   那些大户人家的族长敢来,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他们死了,他们就占着大义,虽说如今谁拳头大谁有道理,但南菩萨善名远播,真被他们抓住了这点,南菩萨从善变恶,百姓就会变心,天下的义军不止只有南菩萨一家,何必去因小失大?   那还不如把人关着。   “他们不愿归家,在军营流连忘返,难不成还是我们的过错?”陈柏松笑着说,“不过虽在军营,他们的家人总要尽孝,军营不养闲人,他们要留下,自然要吃饭,粮食哪里来?未必还要我去养?”   亲兵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家将军只知道打仗,没料到将军还有这样的城府。   汝宁城内,邓家大宅内。   “爹,您不能去啊!”邓家长子抱住老父的腿,哭得惊天动地,双眼肿成了核桃,一片孝心可经天鉴,他鼻水都流到了嘴上,还不能伸手去擦,哭天喊地大喊,“爹啊,那姓陈的是匹饿狼!您去了,他必不会叫您平安回来!”   邓父叹了口气,他头发花白,手里杵着拐杖,走路都有些不利索,需要身边的仆人搀扶,在儿子的再三哭求下,他才说道:“那边派人来请,我们若不去,就是我们没有道理。”   长子:“什么道理?!您年纪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什么道理能比这个还重要?外头的人要说,就叫他们说去!”   邓父看着自己的长子,不那么聪明,但是有孝心,又老实,家业传给这样的孩子他既放心,也担心,放心的是这孩子一定会按他的意思做事,不放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若是被有心人诓骗,凭他的心性,根本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   好比现在,那边送来了请帖,就算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下跳。   邓父让仆从把长子扶起来,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听爹说,那陈将军送来请帖,是他礼贤下士,是他的贤名,我们若不去,恶名就在我们这边,届时他打进城内,杀了我们一家,外头即便说他,也是无根浮萍,他没有钳制,自然就没有顾虑。”   “你以为天下人悠悠之口,他敢去做对?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我们敢去做对吗?想想十年前的赵家。”   长子一脸恍惚,赵家?   明明只是十年前的事,但他却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赵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汝宁城内好几条街都是赵家的,赵家有汝宁城边最肥的地,而赵家几代人的经营,也不过是在十几日内倾覆的。   大厦将塌,没人会为他们流一滴泪,人们看着热闹,为一个家族的覆灭欢天喜地。   赵家是怎么倒的?   最先不过是施粥的时候掺了石子。   许多大户人家都这么干过,下头的人要捞油水,用不能吃的陈粮代替新粮,这其中的差头就被下人揣进了腰包。   再然后呢?好像是那些乞丐难民闹事。   有人雇了乞丐难民日日夜夜在赵家门口守着,一有人出来就丢粪过去。   赵家人想抓,可这些人丢了粪就跑,根本追不上。   这也就罢了,赵家人出门,人群中也有人丢粪。   再然后,赵家人就不出门了。   赵家的摊子也有人不断找茬,赵家人想要分辨,但百姓已经认为这户人家是恶人。   上头的官员收了别家的好处,也不会为赵家说话。   最后赵家卖了铺子和地,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人离乡贱,离开了扎根的土地,去别的地方,去别人盘根错节的地盘,还有几分回到往日荣光的希望?   长子用手捂住脸,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有时候人的舌头也是利器,也可以化为杀人的刀。   邓父拍了拍儿子的头:“爹必须去,爹去了,咱们家才占着道理,爹要是死在那,咱们家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南菩萨苦心经营,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爹不会死,那陈将军还会把爹当成座上宾。”   长子又傻了,没听懂,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懂,只能低着头。   邓父又叹气:“听爹说,爹过去了,如果死了,你一定要披麻戴孝,要叫所有人知道爹死于谁手,这样咱们家才有名声,名声有了,就算一时沉寂也不要怕,总有一天会再起来。”   “但要是连名声都没了,等那陈将军进城,咱们家就全完了。”   长子这下才点头:“爹,我明白了,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汝宁城内不止邓家一家在离别,大户人家都收到了请帖,他们思虑再三,去的占多数,只有四五个声称有病,不能出城。   这几户人家不必陈柏松动手,别的家族就会合起伙来蚕食他们。   大部分族长都来了,他们坐着马车出城,然后一起进了军营。   邓老爷以为自己能见到那位传言中凶狠蛮横的陈将军,却跟着一众老伙计等在帐内,别说陈将军了,就是他身边的亲兵都见不着,只有军营里的小兵管着他们。   也不算管,小兵们不与他们说话,到了饭点就给他们送饭,要拉撒了就带他们去拉撒。   偏偏他们也不敢问——谁都想活得长久一点。   现在死了,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也不敢给小兵们甩脸色,端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邓老爷坐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被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心里慌得要命,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缩着身子干坐。   别家的几个老爷有些眼馋他的被子,人年纪大了,年轻人觉得不冷不热正合适,但他们还是觉得冷的。   这帐里也没给他们准备被子,自己不带就得受冷。   “邓老爷竟还带了被子来,倒比我们想的仔细。”   “就是不知邓老爷是怎么想着要带被子的。”   “难不成是早就与那陈将军有了首尾?”   邓老爷的脸都绿了,连忙说:“是小儿忧心,我年纪大了,我儿给我置办的,诸位若是不嫌弃,还请过来,盖盖腿也好。”   他知道,若是再让这些人说下去,他就成了叛徒,这被子别说还能让他盖个腿了,就是放放手都不行。   这些人从来如此,聚在一起给谁定个罪,再叫人宣扬出去,被定罪的人就完了。   或是图别人家的铺子,或是图别人家的地。   这法子他们用的得心应手,屡试不爽,邓老爷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汝宁城内的家眷们都在等老人们的死讯传来。   老人们死了,他们才更有底气去谈条件。   然而左等右等,死讯没等到,却等到了陈柏松派来的使者。   “你们家长辈在军营里,怎么劝也不愿意回城,总不好叫我们将军把人养着?”   家家都听到了这话。   于是无数粮车从城内拉往军营。   陈柏松看着那些粮食,有陈粮有新粮,不过分量是足够的,几十辆车拉来的粮食,足够整个军营吃上个把月了。   就在城内各家自以为大出血,心疼得要命的时候,陈柏松这边的使者又上门了。   “你们家老爷子胃口好,吃得多,之前送的粮食已经没了。”   各家都傻了。   这简直就是要把他们掏光一样要粮。   “不能给他们!”   “继续给,他们就会继续要,他们的胃口是填不饱的!不能给!”   “不给有什么法子?那是你亲爹,你要当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吗?”   “百善孝为先,连孝道都不要了,到时候逼你爹去死的人就是你!”   “那能怎么办?”   “给粮?我们就只能一直给,家里有多少产业也不够啊!”   长辈走之前,都希望长辈能平安回来。   此时却一个个都巴不得长辈早些死。   “晚了!如今不给粮,到时候逼死他们的就是我们这些家里人,粮食不能停,继续送!”   陈柏松看着新送过来的粮车,叫人打开来检查,粮食少了,但代替粮食的金银却多了。   但金银作用在这个时候显然没有粮食来的大。   他对亲兵说:“既然他们觉得金银是能吃的,你们就过去叫他们自己吃吃看。”   亲兵领命下去,带着那些金银去找城里的大户们“买粮”。   他们能说不卖吗?   各家的长辈们在军营里虽说不能随意行动,但吃的有,喝得也有,不能享受,可生活是能保证的,就是生了病,陈柏松还叫军医去医治。   邓老爷的被子最终还是被抢走了,好在他带的衣裳足够厚实,每日盖着衣裳睡觉,倒也觉得还好,但是人老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要是有人便溺了,帐内一天都是那个味,更别提其他的。   邓老爷住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宁愿睡在野地上,也不想再跟这些老家伙挤一个帐篷。   可惜他说了没用,无论他怎么哀求外头的兵,好话说尽,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应承他。   他们也不知道家里送了粮食过来,只以为那陈将军是要给他下马威,把他们关在这里,把他们的心气给磨平,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赌咒发誓要度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家族蒙羞。   陈柏松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终于松了松手,叫人去给那群长辈送了棉被,吃的也比以往好,好歹有肉了,之前可是连菜都没有,每天都是红薯和土豆,这两样东西偶尔吃也很香甜,可天天吃也能吃得人面带菜色。   “不能再送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议。   他们一脸愤慨:“他这是什么?他这是盗匪!比盗匪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邓家长子小声说:“我记得那陈将军就是盗匪出身……”   众人看向他,邓老大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装鹌鹑,不敢再说话了,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在这儿装什么狠?早先要粮的时候,你们可没一个人敢说话,如今还想推个傻子出来先不送粮,谁那么蠢啊?”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此时有人说道:“我们一起不送粮,我就不信他真敢对长辈们下手!你们怎么说?”   “安公子既然说了,我们自然跟着安公子一起。”   “是啊,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正是,他们是笃定我们不会不管长辈,我们不送粮了,我也不觉得他们敢动手。”   “好!那就都不送!”   邓老大夜里回了家,妻子送上煮好的醒酒汤,温声细语地问:“夫君今日过去商议,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   邓老大喝了口醒酒汤,摇头道:“都想把别人当傻子,世上哪有那么多蠢人?”   妻子莫名:“这话是怎么说的?”   邓老大摇头说:“说是不送粮,你等着看,看哪家不送。”   到了送粮的日子,邓老大也不想跟所有人对着干,便深夜叫家仆送出城去,如今看守城门的都是陈柏松的人,也不怕其他家知道。   结果送粮的下仆回来禀报时,说出城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送粮车,虽然不知道是哪几家的,但是比起以往的送粮车并没有少,还多了些。   邓老大在家里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些人要是有胆子真不送才是怪事!个个都等着别人出头,那还商议什么?”   妻子却愁眉苦脸地说:“家里已经没粮了,连往年的陈粮也没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去买粮。”   可买粮没有那么容易,粮食都掌握在大户们手里,大户们没粮了,难不成还能找百姓买?   百姓就是有存粮,也存不了多少,最多就够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真把这些口粮卖了,饿死不成?   邓老大低着头:“继续送。”   妻子抬手拭泪,眼眶通红:“夫君,你就是不为了家里,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公公若是知道,也不愿意偌大家业……”   粮食,只要愿意出钱,总能买到,可是他们家没了粮食以后只剩下钱了,若是连钱都没了,那还剩下什么?   最后还不是会败。   邓老大看着妻子:“如今已经不是我们送不送的事了,你信不信我今日不送粮,明日那群当兵的就会冲进家里,给我冠一个不孝的罪名,到时候别说家里的钱粮,就是铺子和地都保不住!连命都没了!”   妻子茫然的看着丈夫:“竟然这么……”   邓老大苦笑道:“我原先以为那陈将军是莽夫,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太蠢了,当时哪怕报病,都不该叫爹出去。”   妻子:“……可大家都去了……”   “不去的那几家……如今……”   邓老大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一片凄凉,救爹,家就败了,还不一定救得出来。   不救爹,一样逃不过,进退都是死,只能选怎么死才能体面一些。   邓老大第二日才知道,真有一户人家没有送粮,这户人家在汝宁也不怎么体面,大户太多,这家只能算是小鱼,家里和亲戚中间也没人当官,只有些钱,家业也不能跟别家相比,不知道是怎么考量的,还真就没送。   虽然没送,可并没有被找麻烦。   汝宁城内的大户们就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竟真的开始陆续不送粮了。   陈柏松并没有派兵来找麻烦。   “我就说嘛,未必他真敢做什么?要是真把老人们杀了,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就是!如今我们不送粮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邓老大不敢不送,他这辈子都活在他爹的手心里,他不敢想他爹真死了该怎么办,只能叫人继续偷偷的送,原先刚入夜就敢送,如今得宵禁以后绕路送。   好在军营那边还是接了。   邓老大的妻子不理解他,兄弟和儿子也不理解他。   别人不送不都没事吗?怎么我们家还要继续送?送了也没什么好处,不送也没坏处。   但毕竟是长辈,血脉相连,也不敢真的开口阻止邓老大送粮。   一个月以后,陈柏松那边终于有了动作,大军入城,把不送粮的那几家全抄了。   不孝的罪名一放,当兵的把人抓起来,铺面田地全部派人收走。   “老爷!”下人们在院里乱窜。   邓老大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听见了消息,心慌的不行,他虽然送了粮,可他害怕陈将军也借此机会把他们邓家也抄了,到时候难道还会有人来给邓家求情找公道吗?   就在邓老大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当兵的已经走进来了。   两腮有肉的亲兵笑着冲他说:“我们将军说了,邓大爷至孝,当为典范,这便叫我们把邓老爷送回来了。”   “那些不孝之人如今都被关着,还得请邓大爷多费心,时常过去看看他们,有您这个典范在,多教教他们什么是孝道,您看如何?”   邓老大还能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如何?   只能傻站在那点头,木然地说:“自然要为将军分忧。”   亲兵鼓励道:“如今的汝宁也没几户大家了,邓大爷若有心,还请多与咱们将军走动,到时候跟咱们将军一同处理那些麻烦事,搏个美名,岂不美哉?”   邓老大咽了口唾沫:“听凭将军差遣。” 第103章 103   所谓师出有名, 林渊其实不太明白,毕竟是现代人, 更愿意相信枪杆子里出政权, 但古人似乎不这么想, 就像小明王, 或是他, 再或者是其他的义军, 都要打出来一个旗号,要么是宋朝贵族之后, 要么是天神下凡, 总归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即便这个理由再荒唐可笑,都比没有理由来得好。   而且老百姓总是很容易相信这些奇奇怪怪的头衔, 只要老百姓相信了, 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读书人, 那是少数,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   大约是穿过来的时间长了,林渊的想法也慢慢跟土著接近了。   但是与其说是想法接近,不如说是一旦遇上了什么事, 林渊想的都是怎么在人们容易接受的情况下去实施。   独裁对他来说简单,老百姓真心实意的认为他是菩萨下凡,菩萨说的话,那自然都是该听的, 至于对不对——他们不考虑这个。   可林渊自己希望他的独裁能够多点人情味,他也不希望自己最后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   “大人,陈将军那边递来的书信。”仆从递过书信,低着头退下。   林渊展开书信看完,嘴角勾起了笑容,他把这封书信又递给宋石昭,宋石昭一目十行的看完,连声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得一智将!”   将分几种。   猛将,虎将,智将。   猛将常见,虎将难得,智将更是罕见。   不怕死敢拼命的人有,但不怕死敢拼命还有点急智的不多,冷静聪明计算仔细的更是少之又少。   林渊笑道:“我原先还以为我这奶哥与我那义兄是一路人。”   宋石昭表情都有些扭曲。   他知道林渊说的是谁,李从戎!一个傻着过了半辈子,运道还好的不得了的人,而且虽然傻,但是对林渊忠心耿耿,所以这么多将军当中,就李从戎过得最潇洒。   别的将军都因为一大堆顾虑不敢娶妻,连婢女都不太敢碰。   只有李从戎,看上了小户人家的女儿,跟个鼻涕虫一样粘着人家,不过也顾着礼仪,不曾孤男寡女独自相处过,可礼物是从来不少的,那户人家家底薄,还是从外地逃来的,李从戎只是在街头看了一眼,就认定自己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送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小件也有大件,小件是锅碗瓢盆,还有床单被褥。   大件有桌椅板凳,还有一些金银器,他还给人家送粮食,送钱,送得非常开心。   他是开心了,可差点没把人女方家吓死。   毕竟一个大将军,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那家人以为李从戎就是想找个妾。   可妾是那么好当的吗?要是在别的地方,他们说不准就同意了,毕竟女儿过去了还能庇护家里,但在南菩萨治下,只要愿意干活,哪怕缺胳膊少腿都不会饿死,不必卖女儿讨生活。   于是李从戎追得越大手笔,那家人就越是心惊胆战。   最后还是杨子安给想的法子,叫李从戎跑去人家墙根下唱歌,这才勾得那家女儿春心萌动,抱得了美人归。   林渊听说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就李从戎那五音不全的样,唱个民谣都能跑到外婆桥去的歌喉,还能靠这个拐到媳妇?   这简直就是玄幻事件。   几个将军里,李从戎竟然是成亲最早的,确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毕竟李从戎嘴里没个把门的,在外头的名声,说不定还不及陈柏松这个杀星来得好。   宋石昭有时候都觉得李从戎这辈子估计把所有运气都压在结义兄弟上了。   他也算是慧眼识珠,在林渊还落魄的时候跟他拜了把子。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李从戎这辈子只要不犯大错,林渊都不会对他下手。   可见是傻人有傻福,更何况这个傻人还有几分领兵的本事,又从不结党结派,还能称得上一声纯臣。   这人的运气啊,有时候还真是捉摸不透,宋石昭都有些羡慕了。   他为了成为林渊的心腹花费了多少功夫?   再看看李从戎,人家不用费功夫,真情流露就行了,毕竟傻子装不成天才,他越傻,上头的人反而越放心,再加上他还真有些小聪明。   自从林渊进驻高邮以后,他就再不以兄弟相称,口称大人,东家,不用义兄弟的名头去给自己谋求好处,这样的人,林渊宠爱他也不奇怪。   宋石昭忽然说:“陈将军比以前成长了。”   以前的陈柏松只会打仗,并且他没看过几本兵书,打仗全凭他自己的直觉,而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直觉总是准的。   林渊坐下喝茶,目光看向窗外:“我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出去走走了。”   宋石昭一惊,连忙说道:“大人!外面危险,如今不管是缺了我,还是缺了哪一位将军大人都不重要,但您不行!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林渊:“……我也没想去那儿闲逛,我是说,我亲自去一趟汝宁,待安置好了再回来。”   宋石昭松了口气,他就怕林渊一意孤行。   “闲的久了,骨头都脆了。”林渊伸了个懒腰,只有在宋石昭面前他才这么不注意形象,在外头总是得端着。   人们喜欢的是菩萨般的领袖。   这个“菩萨”是具象化的,他得带着一张悲天悯人的笑脸,像一个完美的假人,只需要再僵硬一点就可以请上神坛的那种。   林渊扮得久了,久而久之,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有时候对着水面,他都能被倒影里自己的笑容吓一跳,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恐怖了!倒影里的人真的是他吗?那笑容简直就像恐怖片的变态杀人狂。   但下人们似乎都挺吃这一套的,林渊只要对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们都恨不得马上给林渊上两炷香,把林渊给供起来。   林渊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陌生了,他也害怕自己会走上一条不归路,选择去汝宁也不准备带着身边熟悉的人。   再说了,陈柏松是原身的奶哥,和原身的关系就跟旁人不同,半仆半兄,虽然是半仆,可原主脾气好,心肠好,从来没用对仆从的要求对待过陈柏松,所以陈柏松对如今的林渊也没有什么畏惧的感情。   大约至于和这样的人相处,林渊才不会脱离“人”的范畴。   周围的人,包括宋石昭,都已经不把他当人看了,他们觉得他是全知全能的神。   只有林渊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占了穿越的便宜而已。   如果他没有任何关于历史的记忆,他就是个普通人,或许现在正缩在哪里的乡下想办法混一口吃的,每天都在盼望什么时候能穿回现代,毕竟在现代不会遇到灾荒,有手有脚就能吃饱肚子。   越是这么想,林渊就越是心慌。   他走在一条极窄的路上,他在哄骗别人的时候也在哄骗自己。   就像骗子骗人,骗得多了,自己都信了。   他曾经的一个同事就是,长得不错,工作能力弱,有一张巧嘴,谈了个富二代女朋友。   女朋友长得胖,脾气也不好,动辄就是打骂,一言不合当着外人的面就要摔碗掀桌子,同事就只能哄,哄着说“我这辈子最爱你”“你是我的心肝,没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好”。   说得多了,同事自己都信了,林渊亲眼看着同事一边被折磨的精神恍惚,一边喃喃自己深爱女友。   他们最后还结婚了,林渊还被邀请过去他家做客。   同事是公主抱把不愿意吃饭的老婆从房间里抱出来的。   同事一百四十斤,老婆一百八十斤。   有一次同事喝醉了,在他老婆不在的情况下,还一边痛苦流涕,一边述说自己对老婆的爱意和忠诚。   全单位的男性都被他一番哭诉弄得心有余悸。   林渊当时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骗子的最高段位,就是自己都对自己的谎言深信不疑。   林渊觉得自己现在似乎也有点这种趋势了。   宋石昭在一旁说:“大人还是要多带给人去,若是路上遇到了危险……”   林渊点头,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先生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这边的事得麻烦先生看着了。”   宋石昭这才发现,林渊走了,自己就是这边最大的人物,到时候他想怎么折腾吴长青,就怎么折腾吴长青,宋石昭眨眨眼睛,兴奋极了。   “吴长青这人虽然有一堆毛病,但我还得用他,先生到时候可别只给我留半个人。”林渊面带微笑的提醒。   宋石昭屏息:“同殿为臣,我与吴区长虽有些矛盾,却也并非不可……”   林渊打断他的话:“不过他的性子,先生倒是可以磨一磨,别叫他不知天高地厚。”   宋石昭再次兴奋。   林渊无奈的笑了笑。   他何尝不知道宋石昭对吴长青的敌意是做给他看的呢?也或许不是假装,但宋石昭对吴长青的十分敌意,大约只有三分是真的。   只是想叫他放心,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臣子不会勾结犯上而已。   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林渊的好处反而越多。   林渊知道,可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就类似于我虽然明知道我的猫只是喜欢我喂得小鱼干,但我就是假装不知道,认为我的猫就是喜欢我。 第104章 104   林渊到达汝宁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春天过去了一大半,再等一个多月就会迎来夏天, 阳光落在地上, 田地里的农户在春耕, 陈柏松接手汝宁的第一个春天, 百姓们依旧和往年一样生活,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百姓们比以往更加恐惧瑟缩。   即便陈柏松像林渊一样把大地主全部控制住了,即便他让农户们得到更多的利益, 可农户们依旧不安, 依旧害怕。   人们似乎更喜欢以前的生活, 吃不饱,饿肚子, 艰难的生活, 被压迫被剥削,可即便如此,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们,他们自由了,不用在地主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租子下生活, 也不用提心吊胆,生了孩子也要把孩子溺死。   他们睁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像鸵鸟一样埋下自己的头。   陈柏松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难道人们不是应该开心鼓舞吗?   林渊策马进城的时候,转头看见的就是路旁的田地, 以及田地里瑟瑟发抖,用绝望又麻木的眼光看着他的百姓们。   这让林渊更清楚的意识到了汝宁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在别的地方,林渊是人们唯一且崇高的精神领袖。   林渊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   科学发展到最后,就会变成神学,精神空虚的人们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寄托,而这个寄托,就是各式各样的宗教。   乱世中的人们正是精神最崩溃的时候,高邮泰州以及其它被林渊征服的土地上的人们抓住了林渊,而汝宁没有。   “大人!”护卫们跟在林渊身后,他们看着林渊策马,抬起马鞭,随风疾驰。   林渊在军营前勒马,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如人般直立,林渊坐在马上,腰挺得笔直,军营里没人不认识他,士兵们在看到林渊的时候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马蹄落到地上,林渊翻身下马,很快有小兵激动的双眼泛红地走过来,小兵似乎想说些什么,数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调,林渊看了小兵一眼,脸上又露出了惯性的笑容,他声音温柔地说:“把马牵走,喂点豆料。”   小兵连连点头,他牵着马,骄傲的却像是牵着整个世界。   小兵走路的时候甚至都是同手同脚离开的。   他逃到高邮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没有父母亲人,逃难的路上处处都是白眼和讥笑。   直到逃到了高邮,进入了军营,军营里没人欺负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每隔七天就会聚在一起举办晚会,他们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自己的过去,说曾经的家乡,说自己是怎么历经艰难来到这个地方。   在这个军营里,小兵感受了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在这里他是被包容的,他充满了归属感,越是如此,他就越敬仰林渊。   他的敬仰是盲目的,不理智的。   可军营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陈柏松手里的兵如此,朱元璋,李从戎,杨子安手里的兵也是如此。   这种极端的精神崇拜,使得军权,政权都紧握在林渊手中。   但最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林渊有朝一日死亡,这个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就会迅速分崩离析,瓦解败落。   林渊自己也知道,但他无能无力,他没法去大肆宣扬民主和自由的思想。   民主与自由无法生长在畸形的思想土壤上。   只有等,等着国家稳定,等着新一代接受教育,等着这种极端崇拜落幕,民主与自由才会落在土地里,在人们的思想中开花结果。   或许等他死了,民主自由才会出现萌芽。   前提是他在死之前能稳定这个国家。   至于他的功过是非,只能留给后人去评价了。   “少爷。”陈柏松离开帐篷,快步迎了过来,他离开林渊身边已经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时间他在不同战场上流血流汗,只有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想到林渊。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少爷了。   那个他记忆中温和,善良,还带着一点天真和软弱的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静,强大,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掌权者。   这带给了陈柏松一种无法言喻的错乱感觉。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少爷,可少爷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也有些错愕,陈柏松看起来更成熟了,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匹狼,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虎,他学会了沉着冷静,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胡子长了。”林渊冲陈柏松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陈柏松沉默了,他走到林渊身边,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人。   他比他高,可在他面前,他却永远处于下位。   “进帐。”林渊走在前面,好像第一次来汝宁军营的他才是熟悉这里的主人。   陈柏松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进了帐内。   林渊坐上原本属于陈柏松的位子,陈柏松的亲兵给林渊端上茶水,亲兵紧张又激动,他的双腿都在发抖——上了那么多次战场,杀人的时候都不会腿抖,这会儿才抖个不停。   “汝宁的事,你做得很好。”林渊喝了一口茶,他不急着进城,也不急着去料理麻烦,“不用忧心。”   陈柏松薄唇紧抿,常年征战,陈柏松如今像一把刀,见过血的刀。   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削瘦,让他的五官异常分明,林渊都不得不承认,光凭外表来说,陈柏松长得比他英俊。   “是我没做好。”陈柏松说着他在汝宁做的事,以及他最想不通的地方,“百姓更慌乱了。”   高邮易主,泰州易主,苏州易主,百姓们似乎都接受良好,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林渊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汝宁为何不同?汝宁的百姓为何不同?   陈柏松不明白。   林渊微笑着,像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一样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不怪你。”   陈柏松低下头,他觉得羞耻。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管汝宁的事,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样,我来管,你来看,等事情做完了,你再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林渊轻声细语,“好不好?”   陈柏松猛然抬起头,看着林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渊:“慢慢来,总能学到东西的。”   陈柏松饮尽一杯茶,朝林渊行礼道:“谢少爷。”   汝宁城边,农户们正各自在家做饭,女人们从端出野菜汤和杂粮饭,一家人蹲在地上大口抛着饭菜,杂粮饭里面并没有米,糠是主角,他们吃完饭后坐在门槛上说话,谈论着明天的天气,秋收能有多少收获。   “村长说地主老爷不收我们租子了。”女人的表情有些茫然,“现在五家一起用三个锄头一头牛,这些也要还给老爷吗?”   男人咳嗽了两声,他才三十岁,可看上去已经是接近五十的人了,他的皮肤粗糙泛黄,脸颊凹陷,眉头紧皱,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弓着腰说:“我明天去问问。”   女人的背上用破布条绑着一个孩子,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才两岁,不明白大人的忧愁,正在抓着母亲的头发玩。   “他们说,南菩萨来了,地主老爷就不管我们了。”女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问丈夫,“那个南菩萨真的不走了吗?”   男人沉默的看着脚下的地。   女人愤恨地说:“南菩萨为什么要汝宁?他们为什么要来?让我们过以前的日子不好吗?”   虽然贫穷,虽然饥饿,虽然奋力耕种却吃不饱肚子,但是日子很安稳。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未知让他们恐惧,恐惧带给他们愤恨。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男人就已经离开家去了地里,女人也要下地,她像栓牛一样用布条充当绳子,把孩子拴在树边她能看到的地方,也跟着一起耕种。   她的眼睛已经坏了,天不大亮她就看不清东西,但干了这么多年活,就是抹黑也能干,种地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   就在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村长跑在田坎上,他身后有人敲锣,锣声一响,村民们就知道上头有消息了,他们拿着农具,走到村口的空地,抬头看着站在石头上的村长。   村长五十多了,身体不怎么硬朗,他竭尽全力的大喊道:“南菩萨来了!当兵的今天要过来!”   村民们吓坏了。   “当兵的过来干什么?”   “我家没有粮食!也没有女儿!”   “别让他们来!”   发声的是少数,而更多人只是沉默着低下头。   有人在发抖,肩膀耸动。   不管村民们再怎么恐惧,再怎么不愿意,当兵的还是来了。   来的士兵并不多,只有百来人,但这群士兵不是空手来的,除了住处需要村里安排以外,粮食和日常用品士兵们都是自带的。   士兵来的时候,村民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他们甚至不敢出去看一眼。   “娘,那些就是兵吗?”小孩窝在母亲的怀里,小孩子不像大人,他们有时候有天大的胆子,不像大人一样对许多事都充满畏惧。   女人搂住孩子,小声说:“你不许去看,他们是鬼,会吃掉你的,会吃光你的脑子和肠子。”   小孩打了个哆嗦。   可第二天,孩子就忘记了母亲的恐吓,他带着同村的小孩一起偷偷摸摸的去看那些当兵的。   在孩子的世界里,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威严感,这种威严感跟父母不同,他们不敢让当兵的发现,只敢躲在树后悄悄的看。   当兵的穿着深色的布衣,腰杆挺得笔直,和村里那些永远佝偻着大人们不同。   他们看起来更结实,更高大。   这是男孩眼里,理想中的“未来”。   “我以后也想当兵。”有男孩小声说。   别的男孩也跟着点头。   他们不知道当兵要面对什么,此时此刻,他们只是向往能挺直腰杆生活的日子。   正端着碗蹲在田边吃饭的小兵看见了这群娃娃,他年纪也不大,性格活泼,他冲那群娃娃招手:“过来,给你糖吃。”   男孩们先是转身就跑,跑了一小截路,终于有个男孩发现了小兵说的“糖”这个字。   男孩子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他们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糖,不知道真正的糖是什么滋味,和山上的野果有什么区别。   可他们知道,糖是这世上最甜蜜的东西。   他们互相看看,终于有一个胆子最大的转头,朝着小兵的方向跑过去。   小兵看着他跑来,大笑着扔了一块麦芽糖过去,麦芽糖落在草地上,男孩弯腰捡起来,并不嫌弃这块糖落在地上,连忙塞到嘴里去。   他眯起眼睛,麦芽糖的甜味充斥着他的味蕾,他的人生短短几年,但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而他身后的男孩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把那么大一块麦芽糖全部塞进嘴里。   男孩们走过去,他们渴望的看着小兵。   小兵笑着问他们:“想吃糖。”   男孩们疯狂点头。   小兵说:“行啊,想吃糖?来跟我一起干活。”   男孩们这才发现,这群当兵的手里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农具。   他们转过头,发现这些他们眼里挺直腰板的当兵的,现在也正佝偻着腰,在做农活。   而且他们做的又快又好,一看就是老庄稼把式。   一个男孩一拍脑袋:“他们在翻的是我家的地!”   这群当兵的,在帮他们干活?! 第105章 105   乡间清晨, 当兵的手里拿着锄头,比起农户, 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好, 毕竟林渊在养兵上是下了血本的, 并且他们也就是普通平民出身, 会种地的不在少数, 就是不会种地的, 身边也有老庄稼把式在教。   这一幕叫男孩们看的莫名其妙,他们不敢相信这些在父母口中恶鬼一般的兵会帮他们干活。   之前给他们吃糖的小兵拍拍裤腿, 冲他们笑了笑, 转身去拿锄头。   农户的锄头都是问地主借的, 他们有的财产很简单——一间屋子,几个孩子, 父母, 以及灶台上的陶瓮,连铁锅都买不起, 更何况农具了。   这些农具都是当兵的自带的, 他们也不忙着跟村民们打招呼,也知道村民们怕他们,这是常事, 百姓都怕当兵的,兵有人管的时候是兵,没人管了就是匪,有时候比匪还要恐怖。   匪徒还有朝廷管, 当兵的杀人,抢人儿女财产,却没人追究。   天大亮了,村民们从屋里走出来,他们不像城里人那样知道具体的时辰,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男人们穿着短打,有些手里有锄头,有些空着手——农具不够,只能等着轮到自己用。   “我家地里好像有人……”骨瘦如柴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的那片地,他害怕那是逃难过来的流民,在刨种子吃,那可是秋收的保障,是他们一家活命的资本。   他大喊一声,疯狂的冲了过去。   即便他知道这么多人,他冲过去也不过是别人一锄头的功夫,可他的脑子已经无法处理后果了。   他只知道,这些种子没了,他们一家也就没了。   他身旁的人连忙过去拦住他,男人被扑倒在地上,他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家的土地,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在身下的土地上留下一点水渍,然后这点水渍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张着嘴,似乎想要哭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一个眼神好的说:“不是流民!他们手里有锄头!”   “他们在耕地,没刨种子!”   刚刚还慌乱的农户们此时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直直地盯着不远处土地上正在劳作的人们。   就在他们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了一伙人,大约有十几个,不过跟下地的不同,他们身上穿着一样颜色和样式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昨天到的那群当兵的。   手里有锄头的农户们握紧了锄头。   他们此时又害怕这群当兵的要抢他们的地。   那同样也是要他们的命。   为了活命,哪怕他们是最老实的庄稼汉,也得拿起武器。   “前面这些地已经耕完了。”领头的当兵的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农户们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兵的又说:“你们这儿地不错,我看有些地方还没播种,就先帮你们种了些土豆和红薯,要是你们不想种,也能挖出来吃,土豆都是发了芽的,不能吃。”   农户们更傻了,村长的儿子胆子稍大些,哆哆嗦嗦地问:“兵、兵爷,您们这是干什么?”   当兵的一笑,露出一口牙:“我们就是过来定点帮扶的,以后你们这边就是我们连负责,春耕和秋收都会过来,我们自己带粮食,这次过来还要把农具分给你们,南菩萨说了,汝宁这边的地三年都不收赋税。”   “你们这边的地主都没了,以后都不用交租了。”当兵的还说,“你们也别怕,我们管得严,要是有谁敢不经同意进你们的屋子,你们就是打死他也不必受罚。”   当兵的说的话,村民们一个字都不敢信,可信不信也由不得他们,只能傻愣愣的点头。   连长姓姜,姜二八,他当了连长以后就给自己改了名——姜河,他喜欢这个名字,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住在一条河边,他已经记不得那条河的名字了,但那依旧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姜河冲村民们笑了笑,然后说道:“今晚有晚会,你们可一定要来。”   村民们不懂晚会是什么,互相看看,面面相觑,姜河又说:“早给你们村长打过招呼,你们也不必带什么东西,有个人来就成。”   等姜河带着人走了,村民们才松了口气。   村民们小声的讨论起来。   “他们真的是来帮我们干活的?”   “定点帮扶是什么意思?”   “还帮我们种地了?”   “土豆和红薯是什么?”   “我知道,我听人说过,说高邮泰州那边有土豆和红薯,说是从外邦人那弄来的,一亩地能有数十石的收获。”   “真有那么多?我不信。”   “我也不信。”   “怎么不信?我就知道高邮那边没饿死人。”   “你咋知道没饿死人的?”   “我?我之前进城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他们不敢单独行动,只能成群结队的行走在田坎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安全一些。   很快,农户们也开始耕地了,春耕和秋收是一年最忙碌的两个季节,他们就靠着种植的粮食填肚子,女人们也在正午时候过来送饭了,所谓的饭菜也很简单,家境好些的能有两个杂粮馒头,家境差些的只有野菜馍馍。   更差的,那就只能靠水填肚子,混一个水饱。   太阳躲进云里,天边红霞遍布,夜幕降临。   农户们忙了一天,也看着当兵的忙了一天,他们的心渐渐安定了不少。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草地里燃起的篝火,当兵的一群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就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过去了,但是没有像当兵的说的一样带着自己的家里人过来。   于是这个篝火晚会只有一群大老爷们。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村民们像是误入狼群的羊,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只能看着当兵的分发着竹筒,当然,也给他们分了。   竹筒里是米酒,这年岁大多数人都吃不起白米,就是村长家,也只能吃杂粮米饭,米饭里还混着糠,更别说喝酒了,那是大户人家才能有的东西。   农户们闻着米酒的甜香味,表情都有些恍惚。   当兵的看他们拘谨,在一旁笑:“喝一口啊,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难不成害怕我们给你们下毒?图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可图的?”   农户们一边不敢驳当兵的面子,一边又确实馋这香甜的米酒,终于有人忍不住尝了一口。   在黑夜和火光,依旧米酒下,农户们的胆子渐渐变大了,这里不是室内,没有各式各样的规矩,所有人都在夜色下,抬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去年过得怎么样?”当兵的手里握着竹筒,嘴里嚼着加盐炒好的黄豆。   “来点?”他把手伸过去,手里是一把黄豆。   这样的零嘴如今也不常见了,农户咽了口唾沫,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少少的拿了一点,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这玩意越嚼越香,农户很快把黄豆吃光了,当兵的也不计较,又抓了一把黄豆给他。   农户又嚼了几颗豆子,说话都变得随意了:“去年不行,地主老爷收了七成的租子,家里没什么粮,卖了老牛。”   “我爹娘攒了一辈子,就买了那头牛。”   他说着说着就问:“你们在军营里怎么样?”   当兵的笑着说:“我原先也跟你一样,种地的,后来老家出了事就逃了,幸好南菩萨愿意收留我,就留在高邮当了兵。”   农户小声问:“你杀过人吗?”   当兵的点点头,喝了一口米酒:“杀过。”   农户打了个寒颤:“什么感觉?”   当兵的想了想:“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上了战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一刀过去,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忙着呢,下了战场要收拾同袍的尸体,还得继续训练。”   农户又问:“你们有军饷吗?”   当兵的冲他笑:“当然有,都存着,军营里管吃管住,比以前种地想得少,偶尔还能吃一顿肉,这些酒是只有过来的时候才有。”   农户奇怪道:“你们常这样?帮别人种地?”   当兵的:“怎么能说是别人?如今你们也是南菩萨的百姓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这么着,你们种地,我们打仗,以后还得吃你们种出来的粮食,帮你们就是帮自己。”   农户愣住了,他傻傻的看着小兵,无法理解他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当兵的只会大摇大摆的享受,像大老爷一样霸占他们的粮食,他们不多的钱财,和他们的女儿。   从没有当兵的会说这样的话。   “你们不知道南菩萨。”小兵笑着说,“南菩萨来了,我才活的像个人。”   小兵:“以后你们村就是我们负责了,下回秋收我们还过来,多种些粮食,你们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估摸着明年的口粮也能有。”   小兵小声说:“明年我要是还活着,还能帮你们春耕。”   农户喝了口米酒,等了好一会儿才说:“明年我要是有了钱,就请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军民一家亲23333   对林渊来说是老套路了 第106章 106   汝宁的变化并不是突然之间改变的。   但在百姓眼中,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改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进城的农户在与人闲谈时说起来当兵的帮他们干农活。   这是个新鲜事, 原先汝宁也是有兵的, 朝廷的兵, 他们都是大老爷, 脾气暴躁, 总是成群结队, 没人敢招惹他们,他们去酒楼吃饭, 掌柜的也不敢收他们的钱, 世道越乱, 他们就越是肆无忌惮。   百姓们不懂其中的缘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兵以前的老实人当兵以后会变成那副模样。   但他们对兵的畏惧已经刻在了骨血里, 父母告诉子女, 慢慢的,他们虽然知道兵是在保护汝宁, 可是比起敬畏, 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和嫌恶。   但是农户嘴里的兵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   他们乐而不疲的询问着关于那群兵的事,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见到少数事物的好奇。   “还帮我们种了红薯和土豆。”这是农户们最得意的事了, “已经出苗了,种子还是他们带来的,到了秋收他们还来帮忙,说是走的时候还要把犁和锄头留给我们。”   慢慢的, 百姓对这些兵更加好奇,终于有一天,兵进城了。   不过并不是整支军队,也没有大张旗鼓,兵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却各自钻进到不同的摊贩和酒楼里面,他们谈话时的声音很大,并不避讳任何人。   他们谈论着上一次战役,也谈论当兵以前的往事,叙述老家的惨状。   旁边胆战心惊的百姓听着听着,觉得这些人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付清了自己的消费的钱。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有少数的兵进城,人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慢慢习以为常。   终于,有人敢跟当兵的搭话了。   商户们也对这群消费者无微不至,毕竟兵都很少出军营,他们的生活没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又存下了不少军饷,当他们走出军营,所能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汝宁在慢慢改变。   他们有时候还会在路边和之前说过话的士兵打招呼。   越来越多的士兵走进汝宁,人们看见这群穿着一样衣服的人终于平静了,他们不会再用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些兵,也不会瑟瑟发抖,更不会慌忙逃窜。   越来越多的街头宣讲开始了。   当兵的会沾上临时搭建的讲台,讲许多事,讲自己是怎么到南菩萨治下的,怎么当的兵,在军营里要做些什么,他们不是文人,不会引经据典,也不会说什么高深的话,相反,他们说的都是大白话。   但百姓们爱听,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没出过汝宁,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他们充满了好奇,聆听着士兵们的宣讲。   有时候当兵的会拉着正在聆听的百姓上台,人们是内敛的,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事。   可当兵的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一旦有人上台,他们就会鼓掌,烘托气氛,支持对方。   第一个人张嘴了,接下来张嘴的人会变得更多。   甚至有人为了享受被许多人注视的目光而主动要求上台。   汝宁变得不同了。   而这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当兵的融入的汝宁,也给汝宁带来了新的风气。   现在的汝宁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林渊,谈论着南菩萨,谈论着泰州和高邮。   他们从当兵的嘴里构建了一个天堂般的高邮,于是他们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汝宁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高邮。   不会有总是找麻烦的小吏,各种莫名其妙的税款。   也不会有仗势欺人的大户人家,他们只要好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   在汝宁变化的时候,林渊也正在和陈柏松谈论着别的事。   “我想在汝宁实行一夫一妻制。”林渊对陈柏松说。   陈柏松莫名其妙:“不是一直如此吗?”   林渊:“……”   他好像忘了一点,古代朝代中,除了清朝以外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他解释道:“不能有妾,无论是当官的还是乡绅商户,都不能有。”   就在林渊以为陈柏松会质疑的时候,陈柏松却很迅速的点头:“行。”   林渊:“我是觉得……等等,你说行?”   陈柏松奇怪的看着林渊:“少爷想做的事,有没做成的吗?”   言下之意是林渊决定的事,即便有人反对,林渊也会继续做下去。   林渊哭笑不得:“你还挺有道理的。”   林渊表情一变,认真道:“女人太少了,以前高邮泰州不变,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不具备这种力量。”   不具备与传统抗衡的力量。   “现在平民娶不到媳妇,有钱人家却能养一堆。”林渊说,“这不够稳定。”   这种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对普通男人来说没有好处,对女人来说也不没有好处,一旦他想要改变社会构成,这种制度就是摆在脚边的绊脚石,他需要女人工作,需要女人创造社会价值,就必须要保障她们的权益。   女人不能独立,就必须依靠男人,所以她们的父母宁愿以半卖的方式把她们送到大户人家做妾,做姬,也不愿意把她们嫁给普通男人。   在高邮这种情况得到了改善,因为女人也能挣钱,她们的父母就不急着她们出嫁了,留在家里还能多给家里一些支援。   对女婿的选择也更多了。   而普通男人,是娶不到妻子的,所以也催生了共妻和走妻这一特殊的婚姻关系。   说直白点,就是一妻多夫。   只有有钱人才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然后有良家妾,甚至收用不少丫头。   这种畸形的男女关系,只会让社会动荡,而不会更稳定。   况且人太少了,男人打仗,那么经济就要靠女人。   林渊需要更多的女人走出家门,鼓励女人工作是可行的,高邮和其他地方都证明了这一点。   而他想在汝宁做一个实验。   汝宁是一个大城,人口复杂,社会构造也复杂,所以汝宁的实验是具有参考性的。   林渊笑道:“慢慢来,先让仆从们获得自由身,让主家给他们新的契书。”   合同制,虽然仆从们不识字,但这些契书要在职权部门公正。   陈柏松听的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清楚林渊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林渊发了话,陈柏松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和理由。   林渊:“正好我带来了一批人,也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   ——   军营的帐篷里,几人坐在简易的桌边喝茶,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穿着布衣,头发高束,和普通百姓不同,他们的身姿并不佝偻,长手长脚,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也能看出至少是小富之家出身。   赵有全就是其中的一人,他出身于常州,独自拜入宋石昭门下,做了一个门客。   他以为那就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可是宋石昭就像把他忘了一样,宋府的门客越来越多,他就越发的恐惧,他不想回常州,至少不该是灰溜溜的回去。   所以当他听说南菩萨要带人到汝宁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觉得只要在宋石昭身边,他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汝宁倒是比我想的大得多。”有人闲谈道,“南菩萨手里的兵,比我想的还要规矩。”   他们来到军营这么久,不曾见有人对他们恶语相向,虽然不算殷情,但也进退有度,军营里凡事都有规矩,这些规矩不只是用来管下头的小兵,还管着上头的官,谁犯谁倒霉,不分职位大小。   就在赵有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穿戴整齐一脸肃穆的小兵在门口说:“南菩萨要见你们。”   帐篷内一阵诡异的沉默,但很快,他们站了起来,他们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赵有全本来就不长的指甲因为用力捏拳陷进了肉里。   林渊招来了所有带来的人,他把自己关于汝宁的改造办法说了说,不过没有说全,只是说了当下要做的事——把压迫性的雇佣制改成合约制。   这些人都没有异议。   毕竟现在在大户人家当仆从,也是要拿月钱,这么一想的话,只是把这事弄得更体面些。   他们很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   制定了不同的条条框框。   赵有全则分到了宣传部,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部门,后来才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所有的仆从们知道,他们可以得到新的权利。   “难不成让我们一家家的上门,给他们做宣讲?”   “贴告示?”   “他们不认字啊。”   “找人念?”   “得了,你以为在大户人家当差能常常出门?就是出门也有事要做,哪里有时间停在告示牌前听?”   宣传部的人愁大了脑袋,他们头一次干这样的活,都觉得哪怕叫他们去写那些规矩,也比做这件事简单些。   就在此时,赵有全忽然说:“南菩萨以前不是给百姓的登记过吗?”   “我们也可以给这些人登记。”   “到时候再说这些事,不就行了?”   所有人都看向赵有全,好像是头一天认识他。 第107章 107   “快点走, 我们还要去登记。”   仆从们行走在狭窄的走道里,汝宁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挨在一起, 院墙相隔有时候甚至不到一米, 仆从们不能从大门走, 只能走角门和后门, 就必须经过这些小巷, 小巷只能容人排着长队进出。   “我听说过, 登记就是就是记下我们的名字,还有身高, 连牙都要记呢。”小丫头走在前头, 她年纪小, 跑腿的活都是她干,总能听见有人讨论南菩萨的事, 听得多了, 她似乎也成了个百事通。   至少比一直待在宅子里的仆从们通一些。   后头的人听着小丫头滔滔不绝的叙述,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有些是主人家的家生子, 有些是从外头买来的, 但无一例外的是,即便是买来的,被卖时的年纪都很小, 他们只吃过主人家的饭,只看过主人家的风景,他们的世界狭小的只剩下那一栋宅子。   可他们毕竟是人,是人就有好奇心, 难得这么多人一起出来,他们好奇极了,也兴奋极了,虽然带着些许恐惧,不过这些恐惧显然抵不过好奇心,毕竟他们可从没听说过南菩萨杀百姓平民。   甚至其中有一部分人深深的相信南菩萨是神仙下凡,神仙是不会杀人的。   如果有人说南菩萨手里的兵也杀人,他们就会说只要不是南菩萨亲自动手,就不算他会杀人。   当人们信任或崇拜某人的时候,即便这个人干了他们无法接受的事,他们也会给这个人找理由用来说服自己。   整条街的仆从们都在这天倾巢出动,他们要去府衙登记。   汝宁的府衙修建的很华美,虽然符合规制,但显然它的某一任主人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改良,它的建筑上有五福的雕像,除此以外还有各类象征着富裕与公正的花纹,这让这座府衙有了与众不同之处,低调的华美,让人进来一看就印象深刻。   当然,从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大部分人是没机会进府衙的。   赵有全就觉得这府衙很好,如果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衙门,他也一定会偷偷改建成这样。   “赵兄,来人了。”面白的男子招呼道,他姓单名扬,不过弱冠之年,被父母送到宋石昭门下,比起赵有全来说,他的运气更好,至少因为年纪小,所以宋石昭还把他带在身边,教过一些东西,与赵有全一般的门客有不少人都嫉妒他,想给他找点麻烦,可惜他年纪虽小,但心眼不小,从没有踩过雷。   赵有全也嫉妒他,但是比起嫉妒,对自身境遇的惶恐更大,所以从不曾对任何人冷面相对,也不会在背地里诋毁任何人,因此他的人缘竟然还不错,甚至被单扬引为挚友。   “来了。”赵有全大跨步走过去,此时已经有小吏把人带了进来,府衙的后院场地很大,这里曾经是个演武场,不过并不大型,只是用来演练的,演的部分居多,练的部分估计没多少。   仆从们已经在小吏的指挥下排成了六条长队,不同人家的仆从们挨在一起,大约是因为在府衙,没人敢说话,十分安静。   赵有全坐在桌后,桌上摆着纸笔,他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此人看脸越有五十多岁,但若是只看体型,却只有不到四十岁。   “什么名字?”赵有全提笔,那人瑟缩着说,“李大。”   赵有全把基本信息问完了以后却没有叫人离开,而是又问道:“什么时候到的孙府?”   李大一愣,认真的想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紧张地说:“不记得了。”   “五岁,或者六岁,可能是七岁。”李大挠了挠头。   “你在孙府是做什么的?”赵有全问道。   李大老实地说:“刷恭桶,有时候也去砍柴,做粗活。”   赵有全又问:“成亲了吗?”   李大再次老实的摇头,小心翼翼地说:“像我这样的,娶不上媳妇。”   赵有全问道:“那你们府里的丫鬟都配给谁?”   李大是个被奴役久了的人,他不会质疑上头老爷们的问话,上头的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公子院里的小厮,管事的儿子,我们这些干粗活的轮不上。”   赵有全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李大也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在他看来,粗役娶不上媳妇太正常了,他们不像跟在主人身边伺候的人,还能时不时得点打赏,他们几乎是没有财产的,吃住都在主家,拿的月钱最少,那些钱也只够他们自己每月去打一点少少的酒,或是去饭馆吃几顿。   他们被父母所卖,再没有自己的家,亲人除了找他们要钱以外再没有别的联系,渐渐的就与家人没了关系。   娶不到媳妇,独自一人,主家又管吃住,他们不会存钱,存钱也没什么意义。   “下去。”赵有全冲他说,李大低着头离开队伍,下一个走上前的是个妇人,年纪不小了,至少有四十多岁,她穿得比李大好些,看得出来在孙府的地位不算太低。   赵有全问完基本信息后又问:“你在孙府是干什么的?”   妇人小声说:“奴管着小厨房。”   小厨房只为特定的人做饭,厨房是个有油水的地方,主人家也大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比如鸡蛋一文一个,管厨房的可以报三文两个,这多的钱自然就填进了她的腰包,   赵有全笑着问:“可有儿女?”   妇人答道:“三子一女,儿子都在府里当小厮,女儿已经嫁人了。”   赵有全:“嫁给了谁?”   妇人:“张管事的大儿了。”   赵有全:“你下去。”   所有人登记完了以后,赵有全得到了所有仆从的信息,以及这些仆从的关系组成。   赵有全搜集了所有信息之后,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了林渊的案几上,至于对这些仆从宣讲他们需要更规范的契书这样的事不归他管。   林渊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问前来的人:“这些记录怎么不一样?”   有一些记录的很仔细,并且把每个人的生活构成以及大宅里的关系都录了下来,而另一个只是循规蹈矩的记录了基础的个人信息。   这证明前者的做法并不是他们商量出来的,应该是前者自己突发奇想,或是想到了却没有告诉别人。   如果是突发奇想,那这个人应该是个心细如尘,同时能力出众的人。   如果是早就想到了,却没有告诉别人,那他就是个投机者,为了脱颖而出罔顾大局。   前来的是个小吏,他低着头说:“有六位大人做记录,您看的是赵大人的记录。”   林渊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对小吏说:“带他来见我,今晚。”   小吏连忙应诺。   等小吏走后,陈柏松才走到林渊身边,拿起赵有全做的记录看起来,他如今已经识得不少字了,脱离了文盲的行列,不过仅限于识字,他的书法大约就只能跟才识字的小孩子比一比。   “写的很详细。”陈柏松平日要看军书,他已经知道什么样的军书是好的,什么样的是坏的,他对林渊说,“这人不错。”   林渊笑道:“是不错,但要看是个什么样的不错法。”   陈柏松挑眉:“嗯?”   林渊:“如果他是忽然想到的,这证明他当机立断,且很有想法,如果他早就想到了,却没有支会旁人,那他就是处心积虑,为了自身利益不顾大局。”   陈柏松接话道:“如果是处心积虑,这个人就不能用了?”   林渊摇头:“也有用法,但不会委以重任。”   上位者要有容人之心,也要有眼光,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并不仅仅是一句戏言。   他之所以愿意容忍宋石昭的小心思,是因为宋石昭并不在意金钱,他在意的是荣耀,是身后名,为了身后名,宋石昭不会成为一个小肚鸡肠的上位者。   赵有全被小吏领走的时候,他身后的所有人都以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他,这令赵有全通体舒畅,他从没被人这样看过,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宋府,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平庸的读书人,但是今天他向他们证明了自己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这是他的功劳,任何人都抢不走。   终有一日,他会站在这些人只能仰望的位子上,那些以往看不上他,在背后嘲笑他的人,都会为以前对他所做的事和所说的话感到恐惧,终日活在胆战心惊之中,唯恐他的报复。   赵有全走在路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强大。   林渊看到赵有全的时候都有些吃惊,因为赵有全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猥琐。   他留着胡子,却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庄重,他全身上下充满了“小人”的气质。   哪怕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都会觉得他看起来叫人觉得不舒服。   “赵有全?”林渊差点以外带错了人。   赵有全连忙下跪,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赵有全,拜见大人!”   林渊这下确定了,这人想当官想疯了。 第108章 108   林渊曾经想过自己的中心班底, 这群人应该是新世界的中梁砥柱,他可以容忍人的私心, 即便他们有权欲或财欲以及其他道德标准以内的欲望, 只要他们能做好分内的事, 可以理解林渊的想法和做法, 并且去忠实的执行它们。   在这样的前提下, 林渊觉得自己是很宽容的。   只是现在, 他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有了质疑,尤其是看着赵有全的时候, 他简直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人赶出帐篷。   因为这人脸上对权力地位的渴求太明显了, 明显到一望即知的程度。   而令他失望的是,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他们有充足的学识,有开阔的眼界, 有许多普通百姓没有的东西, 也比其他读书人更聪明,更知道变通。   可他们对自身优势的利用却局限在权势上。   林渊甚至觉得, 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建立了朝廷, 这些人就会拉帮结派,想尽办法打击异己,以及抢夺和分享他手里的权力。   赵有全跪在地上, 却迟迟等不到林渊开口叫他起来。   他有些慌乱,思考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只是一瞬之间,他就明白了。   他在心里演示过无数次面见林渊时候的场景, 刚开始草民,后来是下官,最后……   他把最后的自称说出来了。   南菩萨还没有称帝,他自称微臣……   赵有全的腿开始发抖。   但并不是全无生机,如果南菩萨有称帝的想法,那他这个自称正好拍到了马屁上。   并且在赵有全看来,林渊不可能没有称帝的想法,如果他不想称帝,就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蜗居在高邮内等着朝廷招安不是更稳妥吗?   “以后你就做宣传部的部长。”   这句话从上方传来,赵有全松了口气,他这是升官了,这证明他赌对了。   赵有全克制住恐惧,中气十足的谢了恩。   林渊:“下去,做好你分内的事。”   在宣传部没有实权,他为了升官会一直想办法做出实绩,如果往好的方向想,宣传部或许会有新的改变。   林渊给了他机会,如果他的把握住,未来说不定能在林渊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赵有全离开了帐篷,他在帐篷外吐出了一口浊气,进了帐篷以后他甚至都不敢呼吸。   在进帐篷之前他只能算是小吏,还是没有正式任命的那种,离开帐篷以后,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官。   此时的赵有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官并没有什么实权,毕竟宣传部是个新的部门,人们大多只知道自己炫耀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享受哪些权力。   就在赵有全离开后不久,陈柏松才问道:“少爷还要用他。”   林渊笑道:“有这么一个人,其实也不算坏事,若他能走回正道,也不失为一个人才,自然能用,若他走邪道,身边必定会聚起一堆人,到时候就省了我的功夫,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陈柏松忽然没了话语,他想到了自己的军营,军营里不全是听从军令的人,也有人有自己的心思,每回见到这样的人,陈柏松都会直接军法处置,现在看来,其实少爷的办法也不错,留着人,反而能发现更多心怀不法之徒。   比一个个找起来更方便。   “少爷说得对。”陈柏松觉得林渊越来越聪明了,明明小时候是个一遇到事就哭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少爷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好像他从来都这么强大,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沉着稳重,给人一种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感觉。   林渊转头问他:“徐寿辉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安插过去的人如何了?”   陈柏松一脸“你不问我还真想不起这事”的表情,他大概也发现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垂下眼眸说:“我去问问。”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些紧张,他觉得林渊对他很失望,好像他应该做到的事他没有做到,这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徐寿辉这个人……”林渊一脸怜悯的说,“可怜。”   徐寿辉与韩林儿类似,都是有虚名没实权的皇帝,韩林儿被刘福通把持着,徐寿辉则是被倪文俊把持着。   但韩林儿比徐寿辉好一些,毕竟刘福通没想过篡位,一直尽心保护着韩林儿。   倪文俊则是随时都想把徐寿辉拉下来,好取而代之。   陈柏松没明白他可怜在哪儿,毕竟徐寿辉是皇帝,即便这个皇帝只能避居一隅,但能有的享受是绝对不缺的,陈柏松看了眼林渊,心想“少爷说他可怜,那就当他可怜”。   林渊微笑着说:“你派人告诉汉阳的人,叫他在倪文俊身上使点劲,就说他倪文俊若想成就大业,我这边愿意借兵。”   历史上倪文俊想杀了徐寿辉篡位,起事后却兵败,只能投奔陈友谅,陈友谅这才正儿八经的在这段历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取代倪文俊成为了天完政权的新任当权者。   如果倪文俊成功了呢?成功篡位了?还是借助他林渊的兵,到时候林渊就是想要打他,也比别人更好下手。   即便倪文俊知道林渊图谋不轨,可是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他是绝不可能拒绝的。   倪文俊是个赌徒,赌徒从来只顾眼前。   他想当皇帝,林渊就帮他一把。   林渊看向陈柏松:“听明白了吗?”   陈柏松于打仗上很有心得,在政治上实在没有什么天分,他认真问道:“为何要帮他?天完与我们没什么相干,不去打他们就算不错了。”   林渊一愣,终于明白了陈柏松的脑回路。   陈柏松的思考方向很容易理解,无非是:借兵锤死徐寿辉—倪文俊当皇帝—对他们没好处。   没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   林渊只能尽职尽责的当一个传道受业的老师,他换了个角度解释:“徐寿辉为何能稳坐帝位?他手里没有实权,倪文俊却一直不敢动,原因是什么?”   陈柏松说道:“他是皇帝。”   皇帝代表一切,他是天命所归,所以下头的人即便知道他做不了主,却依旧愿意支持他,就像一个招牌。   “所以倪文俊名不正言不顺。”林渊又说,“他推翻了徐寿辉,人心自然不稳动荡,到时候我们再去打,不是更容易吗?”   陈柏松沉思,过了好半响才说:“那为何不直接趁其兵乱,倒戈一击,拿下汉阳呢?”   这下轮到林渊愣了。   他稍显呆滞的看着陈柏松,忽然激动起来,他拉住陈柏松粗糙的大手,兴奋地说:“古有一字之师,今有柏松一言之师!”   他太在意陈友谅了,在意到蒙蔽了他的理智。   是啊,现在早就不是他弱小的时候了,在乱世之中,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下场了。   他有百万雄师,有充足的粮草储备,有精良的武器弹药,他为什么不能直接下场,不能和他们在正面一决高低?   他甚至不用借兵,只需要再倪文俊和徐寿辉互斗的时候掺一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才四月份,倪文俊九月起兵,他还有时间。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的目光从未这么狂热过。   陈柏松被他看得心里直打突突,不知道自己那句话为什么会具有这样的威力。   林渊的面庞潮红,这让他失去了以往冷静自持的形象,就像一个见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样激动,他的心跳也逐渐失去了原有的频率,他对陈柏松说:“我错了。”   陈柏松一脸愕然。   林渊笑起来:“我太低估自己了。”   陈柏松冷静下来,一脸问号。   激动到难以自持的林渊站起来,少爷都站起来了,陈柏松自然不能继续坐着,也只能站起来。   林渊一把抱住了陈柏松,他需要有人分享他此时的感受,他的吐息火热的喷洒在陈柏松的耳畔,他的声音克制着激动,几乎有些胡言乱语。   “你是对的。”林渊紧紧抱着陈柏松,“我怎么这么蠢?我为什么要跟着既定的道路走?我可以换个方向,可以走别的路,蝴蝶的翅膀早就扇动了,我为什么还要跟着扇动前的路走?”   陈柏松:“……”   少爷说的话他真的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渊松开手,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豁然又爽朗的笑容,好像以前的阴霾一扫而尽,   “我得出去走走,吹吹风。”林渊头也不回的对陈柏松说道,然后离开了帐篷。   他站在帐篷外,雄心勃勃,好像万里如画江山就在他的眼前。   是时候招宋石昭和罗本过来了,他还有时间去做好充足的准备,不给倪文俊和徐寿辉反应的机会。   帐篷里只剩下陈柏松一个人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林渊说话时对着的那只耳朵又红又烫,就像被火烧过一样,他饮下一杯冷茶,坐回椅子上,可耳边的热度一直没有消下去。   陈柏松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   他耳朵不仅没好,现在指尖也红了,他看着帐外,觉得自己也该出去走走,吹吹风。   最好是冷风。 第109章 109   安老四他们倒不知道汝宁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高邮那边通信了, 他不确定高邮那边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他们, 即便他再三安慰和说服自己, 还是忍不住害怕, 他来到安丰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他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与人交际上, 钱也用完了。   家里几乎已经没有米下锅,还是宫里的红袖托人给他们带了钱财出来, 安老四才不至于上街要饭。   他虽然在安丰当了个小吏, 但用钱买的官其实连应卯都不用, 只是交友面更广一些罢了,用来跟其他小吏拉近距离, 并且是没有月饷的。   刘福通毕竟没有傻到家, 买可以买,但不能买高官, 也买不到实权, 这些买官的其实就是买个面子,好看罢了。   虽然明面上买官是不被允许的,但刘福通睁只眼闭只眼, 也算是为安丰国库开源节流了。   安老四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觉得自己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在安丰却没有能作为的地方,与他相比, 安妻就平静多了,她每日就拿着针线去找附近邻居的女眷闲聊,女人们坐在一起喝口热茶,绣绣花,聊聊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而安老四也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挺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只是她享受的不是在温暖的室内做针线活,而是享受每天能从女伴嘴里打听到什么。   然后夜里和安老四分享,安老四觉得他和妻子成亲这么多年,就数在安丰的这段日子妻子说的话最多。   这晚安妻把打听的消息用暗号记下来放进柜子里,爬上床以后说:“也不知道红袖在宫里怎么样了,她总给我们送钱过来,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算难过。”   安老四想了想红袖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对妻子说:“她那样的女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我们多打听点消息才是正事。”   在安老四看来,红袖是个在男人堆里打滚爬出来的女人,她比大多数被关在后院的女人更坚韧,也比在田地里干活的女人更聪明,说直白点,就是她知道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门学问,多少人有能力却因为一张嘴迟迟上不去。   此时的红袖正在皇后身边伺候,她靠着巴结大宫女和巧言令色,出手大方,在短短一年内从煮茶宫女变成了贴身宫女,如今的活计是给皇后梳妆,平常的时候就是跟在皇后身边。   皇后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被关在院子里,养出了一身雪白肌肤,头发保养的极好,又黑又顺,可唯独一点不好——她的长相只能被称做平庸,她是四方脸,小细眼,鼻梁骨约等于没有,鼻孔还有些朝天。   李妃与皇后不同,她没有皇后那么细腻雪白的皮肤,也没有黝黑柔顺的长发,但她的脸生得美,在后宫中什么名分地位都是虚的,只有皇帝的宠爱才是真实的,位分再低,皇帝爱她,内侍宫女都不敢轻慢,位分再高,皇帝不爱,内侍宫女都有一堆借口推脱。   哪怕内侍宫女们都想要好前程,但总要知道朝哪儿使劲才是。   皇后坐在椅子上,红袖正在给她梳妆,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照出来并不算清晰,人脸像是蒙了一层雾,可皇后依旧看得出自己的容貌,她不美,家里人也总是对她说“女子不以容貌立身,以贤以德立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摸着自己的脸。   她德吗?她从来不问皇帝朝堂上的事,她把皇帝当成她的天,她的所有,她从踏入皇宫的第一天起,就打定主意以后只为自己的丈夫而活,或许这就是德。   她贤吗?她从来不在意皇帝又宠爱了谁,甚至皇帝宠爱了妃子,忘了赏赐,她还要去补上,去宽慰,或许这就是贤。   可皇帝还是不爱她,甚至不愿意跟她同床。   就连偶尔同床的时候,皇帝都不愿意直视她的脸,若是看到了,皇帝脸上还会露出嫌弃的神情。   母亲进宫时告诉她,一定要早早生下皇子,只要有了皇子,她的地位就再也没人动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皇帝不愿意碰她。   哪一个女人能凭自己就生出儿子呢?   “娘娘,这是今年的新钗。”红袖转身拿起一个托盘,上头放着的是让普通人家嗔目结舌,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精致首饰,可皇后只是看了一眼,语气淡然的说,“这些太花哨了,换本宫往日常用的。”   红袖轻声说:“是。”   等红袖给皇后梳妆好了,才发现皇后坐在镜子前,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名门贵女从不被允许哭嚎,她们的眼泪都要化作武器,不能为自己而流。   红袖没有出声,这时候也轮不到她出声。   还是大宫女进来,看见皇后独自垂泪,才急忙拉着一旁不敢动弹的红袖跪下去。   “娘娘,保重身体啊。”大宫女自幼陪着皇后长大,这才敢说上这么一句,她的眼泪也落下来,“不能叫那边的看笑话。”   皇后声音沙哑:“合宫上下,谁不知道我是笑话?”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无才无貌,却死死占着皇后的位子,没见皇上一个月都没进几次皇后的宫殿吗?   她却连申辩都无从申辩。   她没想过当皇后啊!在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父亲的弟子,她的丈夫会尊重她,不说恩爱,至少相敬如宾,互为臂膀。   可当了皇后,她却连质问丈夫为何不给她脸面都做不到。   她被李妃压在脚下,动弹不得。   大宫女艰难的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娘娘,那李妃好比褒姒,是妖妃,娘娘是皇后,她只是个妃子。”   皇后看着大宫女:“她有孕了。”   大宫女不敢说话。   皇后的声音很轻:“而我还没有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皇后说,“她若真生了皇子,我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大宫女咬着下唇,她何尝不知道呢?母凭子贵啊,李氏若有子,这个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孩子,还是长子,朝堂之中也不是没有李妃一派的人,到时候皇后再被寻一个错处,她的位子就岌岌可危,皇后走在悬崖上,她错一步,下头就是万丈深渊。   李妃的孩子不能出生,就是生了,也不能活。   皇后说:“我如今手里没有能用的人。”   大宫女不敢说话,她总归是有些胆小的,谋害皇嗣,这可是天大的罪,足够一家子人头落地。   就在此时,红袖忽然仰起头来,她脸上全是泪痕,这叫她看上去狼狈极了,鼻水都流了下来,也不敢去擦,她声音哽咽:“娘娘,让奴婢去。”   皇后看向红袖,她问道:“你不怕死?”   红袖瑟瑟发抖:“奴怕。”   皇后:“那你还愿意……”   红袖吸吸鼻子:“不瞒娘娘说,奴在家也是受宠的,兄嫂也爱护奴,入了宫却不想宫规森严,人人都有一张巧嘴,一副恶毒心肠,只有娘娘待奴好,奴愿为娘娘分忧。”   大宫女松了一口气,看向红袖的目光中都多了些怜悯,这个红袖,原本她以为是个不安分的,毕竟有一张好脸,可是相处时日久了,才知道这人空有一张好脸,实则是个蠢货,谁同她多说几句话,稍亲近些,便把自己傍身的东西送给人家。   娘娘也是看她傻得可怜,才总赐她些钱财,却没想到收获了她的一片忠心。   皇后也有些动容,她对红袖说:“到我这里来。”   红袖膝行过去,皇后拉住她的手:“你是个好的,你若能把事办成,我、本宫便提拔你当大宫女。”   红袖掩面而哭:“奴不图这个,兄嫂教奴知恩图报。”   皇后终于忍不住哭道:“你都明白,你都明白的道理啊!”   大宫女也哭,三人在殿内哭作一团,外头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只能守着殿门,不叫人靠近。   红袖一边哭得真心实意,脑子里却转过无数念头。   她在皇后身边虽然不是最得用的,但许多人也都知道她,所以皇后是肯定不会把她送到李氏那边是当宫女的。   最可行的法子,就是她被皇帝看中,封个位分,住到李氏的宫里。   到时候皇后估计会跟她闹一出,表明她是自己不顾皇后的恩德勾引皇帝。   李氏会不会信,就得看皇后和她的本事了。   这是个法子,还有个法子就是皇后直接把她罚出去,到时候李氏若想知道皇后身边的消息,也会来拉拢她。   但这个法子不那么容易实施,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李氏这么受宠,大概早就不把皇后看在眼里了,皇后无宠无子,等她生下来皇长子,到时候她想怎么拿捏皇后,就能怎么拿捏。   红袖想了一圈,觉得皇后大约也会选第一个法子。   这是最稳妥的,若她有宠,李氏自然会想方设法接近她。   若她无宠,也不过损失一个宫女罢了。   李氏有孕就不能侍寝。   皇后选择第一个法子才是情理之中。   正中红袖的下怀。 第110章 110   汉阳县城。   蒋光正在与人夸富, 他留了一把山羊胡,一双小眼睛里透露着精明, 可这精明流于表面, 总叫人觉得这人精明不到点子上, 自己稍用心机便能叫他落入陷阱, 按蒋光的话来说:“面相憨厚的做不了生意, 这样的才叫人放心不下, 若真是个憨厚人,还能成生意人?至多就是骗骗小老百姓。”   他虽早投入林渊门下效力, 却一直游走在各都城之间, 结交好友, 用钱砸开不少官吏的大门,蒋商的大名在商人中间也算小有名气, 毕竟能像他一样富的可不少, 常常一掷千金,哪怕买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 说不得刚买就赐给了下人。   蒋光正与新结交的友人喝酒, 他对这个新友人可谓是无比用心,友人乃是倪文俊的心腹,虽然称不上是左膀右臂, 可颇得倪文俊青眼。   蒋光用了无数金银珠宝才堆出来这个友人。   虽然友人并不怎么看得起他,虽然元朝重商,但是长久以来的传统还是叫不少人觉得商人是贱籍。   “周兄,请用。”蒋光给友人倒了一杯酒, 这酒是米酒,人们称它为甜水儿,不怎么上头,喝着也有酒味,友人就爱这个,烈酒反而不喝。   周兄喝了杯米酒,人都要被捧着,尤其是被蒋光捧,蒋光捧人很有一套,既叫人心情舒畅,又不会让人觉得夸大其词用心险恶,而且蒋光的捧,不仅仅是言语上的捧,他几乎是真心实意的原意为对方干任何事。   被人捧到了极致,很少有人会拒绝和厌恶。   周兄醺醺然地说:“蒋老板若有所求,但凡是周某能坐到的,必不推辞。”   蒋光笑了笑:“我是钦慕周兄气节,周兄瞧我,又无家小,又无亲朋,忙活了大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挣了家财,自己却没空享受,就是家里的仆从,都比我过得好。”   周兄似乎也觉得有道理,叹气道:“谁说不是?我与蒋老板类似。”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如今粮食的产出,蒋光无意间透露:“先前说是天下将乱,蒋某收了不少粮食,就等着世道乱些好卖个好价钱,一等便忘了时候,粮变成了陈粮,若是低了卖,我舍不得,高了卖,百姓买不起,看来是得亏了……”   周兄眼睛一亮,但很快克制下来:“你那有多少粮?”   蒋光左右看看,似乎是害怕被人看到,也不敢说出来,只比了个手势。   周兄明白了,脸上的笑更真心实意了些:“蒋老板不要跟我见外,朋友之间本应互助,这些粮食我倒有路子给你解决了。”   蒋光看上去兴奋极了:“什么法子?不瞒周兄,为了这些粮食,我可是愁的一直没睡上个好觉。”   这位周兄一直怀疑蒋光接近自己别有用心,毕竟蒋光一直没有提要求,商人嘛,要的无非就那几样,想做生意,就要有人罩着,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但蒋光一直不提,他就一直装傻,反正好处是有的,家里的金银器,妻子女儿头上戴的珠宝都是蒋光送来,他反正不亏,白占便宜。   现在他知道了,蒋光不是无所求,他的那批粮食所要的钱财,比蒋光给自己的珠宝金银多得多,若是这笔生意做成了,蒋光这辈子都不用再出门做生意。   蒋光有所求,周兄反而放心了。   “三日后给你给答复。”周兄自己也不确定要不要收粮食。   他虽然是倪文俊的心腹,可倪文俊也不是事事都告诉他,他知道倪文俊有造反推翻徐寿辉的念头,却不知道倪文俊准备什么时候起事,粮草又有没有解决,他若是贸然答应了蒋光,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人活一世,脸面还是很重要的。   蒋光觉得这事已然十拿九稳。   他与周兄在酒楼门前分手,各自坐上马车,蒋光的老仆扶着蒋光上车,蒋光坐稳后马车才缓缓前行,老仆递给蒋光一碗醒酒汤,蒋光一饮而尽,甜水儿劲虽不大,却也不小。   老仆小声问:“大人谈成了?”   蒋光笑道:“这有什么?”   若是真谈成了,战事一开,他便给粮草掺上些药,有一种常见的草药,磨成粉掺进去,便能叫人拉得不知天昏地暗。   士兵们全都捂着肚子要拉,未必还能有什么一战之力?   不过只能在林渊打过来的时候掺。   倪文俊跟徐寿辉打的时候,粮还是得好好的。   蒋光脸上露出志满意得的笑容。   他是个商人,他要的很简单,就是利益,就是钱。   只要能挣钱,让他抛弃祖宗,改名换姓都行。   但这也是需要赌的,而蒋光觉得自己的赌运一直很好。   蒋光想把自己的粮送出去,林渊这边倒是收到了不少人送来的粮食,这些粮食会先抽样给畜生吃,若是畜生没事,自然就留下来充当军粮,若是畜生有事,那送来的人也会倒霉。   这些能在乱世手握大量粮草的都是富商,难以假冒,所以每批粮食是谁送来的,都有明确的记录,包括姓名和特征,以及年纪。   林渊扫了一眼,就在名单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沈富。   他少年时看过关于沈万三的电视剧,知道沈万三的本名就叫沈富,子仲荣。   万三只是社会对他的一种尊称。   此时的沈富虽然是富商,但算不上巨富,也做不到富可敌国。   林渊又看了看下头梁事官的批语,大意是沈富送来的粮食有粗有细,粗粮分量十足,细粮则全是新粮,总结一下就是这人十分大方,质量也很好。   于是林渊叫人把沈富带到了自己面前,他也想知道历史上最出名的首富长得什么样子,是肥头大耳,还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结果人一带上来,林渊就傻眼了。   这是一个老人,他保养的极好,穿着绫罗绸缎,但这些都掩饰不住他的老态,他看起来慈祥又温和,人虽然老了,但腰却打得很直,他看见林渊便跪下行礼,林渊发了几秒呆才叫他起来。   “老丈如今多大岁数了?”林渊觉得奇怪,他这样看着都快七十了,如果按照他所知的历史线索,那沈万三被流放的时候都该有一百多岁了,朱元璋会流放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不符合社会传统底线啊,毕竟从古至今,“尊老”这个传统一直都在。   沈富的声音很苍老,还有一些沙哑,他看上去已经是个迟暮的老人,有岁月赠与他的宽和,他说:“草民去岁才办了六十大寿。”   六十岁,已经算是长寿了,不管在哪儿都该被请为上宾。   林渊站起来,笑道:“老丈坐吧。”   关于沈富被朱元璋流放,到底是民间传说还是史书记载?林渊确定自己知道的应该是正史,史书上有记载,所朱元璋流放了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   沈富面对林渊也不慌忙,他先是说了自己的来意:“为南菩萨分忧。”   然后又抛出自己的儿子:“草民有一子,名荣,虽无才,却也老实肯干,一应活计不嫌辛苦。”   最后表明立场:“但为南菩萨鞍前马后,略尽绵力。”   林渊冲他笑道:“老丈的心意渊明白,老丈既来了,也不必急着走,先在此处住下,汝宁距苏州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不知老丈那儿子可跟着来了?”   沈富留着花白胡子,他也冲林渊笑:“自然来了,我那儿子是个天生的傻人,只知道听话做事,从没有自己的主意,我若留他一人在家,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   此时的沈富还不是苏州首富,只能算是三巨头之一。   他现在就是在给自己找一颗遮风挡雨的大树,挣下更多的财富。   “既如此,明日便见一见。”林渊问道,“老丈觉得如何?”   沈富低下头,恭敬地行礼:“全听南菩萨吩咐。”   等下人领了沈富走,林渊才翻开名单继续看,示好的人不少,但是大多数给的粮食其实不算多,只是粮食都不是陈粮,足以见他们对林渊的重视,但这重视还到不了倾尽全力的地步。   与他们相比,沈富确实是大手笔,沈富与那些人不同,他对自己是有自信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带来了能拿出手的所有粮食,也带来了自己的儿子,只留下了自己的心腹和孙子在家。   林渊正想说什么,却见陈柏松一脸喜意,这股喜意实在是太过明显,叫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情。   林渊好心情的打趣他:“这么?这是捡着钱了?”   陈柏松抿着唇,眉梢却上挑,他笑道:“前些日子才说军粮告紧,李从戎那厮找我借粮,借了又不还,我派人去找他要,他总说果断时日就还,我这边也告紧了,这回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林渊想起李从戎军营对粮食的消耗,也有些头大。   李从戎是个没成算的,军师也拗不过他,有粮就跟着兵一起大吃大喝,没粮就一起挨饿。   几个将军就没有没被他借过粮的。   林渊:“下回别给他借,你告诉他,若是做不好,就让他回来给我当个磨墨小厮,我不嫌弃。”   这人就是欠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沈万三是否被流放,说法不一。   清朝编纂的《明史》表示沈万三是被朱元璋在洪武年间流放的。   但是乾隆年间编纂的《吴江县志》里这么写道,“张士诚据吴时万三已死,二子茂、旺秘从海道运米至燕京”。张士诚的军队占领吴会的时间是1356年,朱元璋1368年才建立明朝。这么一看,沈万三是很早就去世的。   也就是说,沈万三也有可能一直都是元朝人,生于元朝,死于元朝。   还有从沈万三的儿子的年纪推算沈万三的年纪。   然后证明朱元璋不可能流放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认为是清朝编纂的《明史》刻意抹黑朱元璋)   总之是有很多争论的。   七七也不在这里表示自己支持哪种说法,但是因为前者有比较确切的年龄范围所以用了前者。 第111章 111   军需物资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搜集齐了, 如今林渊手里人的执行力空前强大,人人都相信林渊会带着他们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粮食还有武器充足, 不仅如此, 武器都堪称精良。   林渊在每个城市都设有武器库和工厂, 铁匠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打造武器, 武器质量越好, 他们能拿到的月饷就越多,品质代表着提成, 所以铁匠们哪怕不吃不喝, 也在想怎么把武器锻造的更锋利, 更有韧性,不容易折断。   看着眼前的这些长刀, 林渊想起了几场战役中收缴的敌军的武器, 乱世之前,和平年代, 武器的数量几乎是确定的, 没人会有事没事去打几把弓箭或是长刀,如果真有,那捕快估计就要去他家问候他了。   于是到了乱世的时候, 打开兵器库,武器大多数都生锈了,因为技术限制,还有许多长刀虽然锋利, 但是一折就断。   就更现代的美工刀似的,要是哪儿不锋利了,就用石头砸掉那段,继续用。   武器的消耗和磨损是巨大的,所要投入的成本也一样。   林渊有时候都后悔自己学的不是理工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炼钢。   现在除了林渊以外,几支义军的兵器都不怎么样,打造兵器的本钱太高,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多打几场仗,多缴获一些,方便又便宜。   反正仗是肯定会打的,能有收获就是意外之喜了。   林渊检查过抽查的这批武器之后就让陈柏松叫人抬下去。   这些刀依旧会碎,但是比以前好多了,其实有时候林渊觉得人们在某些方面是退化的,比如青铜器时期的锻造工艺,现代出土的青铜剑的韧性甚至可以比肩现代工艺制造的武器,领先欧洲中世纪不止一星半点。   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所用的剑,许多都是直接用的生铁,稍微用力就会断。   这种情况维持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青铜器的锻造技术并没有流传下来,武器锻造陷入了瓶颈。   林渊拿起铁匠们精心给他打造的长剑——剑在战场上是不怎么实用的,容易折断,也不便于使用,是有操作难度的,所以剑一般都是身份的象征,算是古代男性的“奢侈品”。   工匠们既然敢给林渊送来,就证明这是他们最得意的作品。   林渊先是拿起长剑掂了掂重量,然后提剑砍向旁边的木桌,这不算轻松,但最后还是砍掉了木桌的一角,林渊又把剑尖朝地,慢慢地压下去。   剑身弯曲,越来越弯,就在到达原高度不到一半的时候,剑断了。   “让他们再试试吧。”林渊对陈柏松说道,“还能更好。”   陈柏松面无表情,心里心疼的滴血,那么好的一把剑啊……   林渊叹了口气,他没看出陈柏松眼里的惋惜:“宋石昭和罗本来了吗?”   陈柏松:“应该在路上了。”   林渊点头道:“等他们来了,我倒可以轻松些。”   一开始林渊还担心宋石昭和罗本不对付,但其实他们的关系还不错,这一点叫林渊有些讶异,毕竟宋石昭连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在提防,更何况是罗本这种确实有真材实料的人。   虽然算不上什么知交挚友,但表面关系维持的不错,听说他们有机会还一起聊天喝酒,宋石昭装醉不付酒钱,罗本以为宋石昭请客没带钱,最后只能找人来救急。   陈柏松也知道林渊近来有多忙碌,林渊几乎没多少时间睡觉,他陪着林渊,这段时日也有了黑眼袋。   林渊打了个哈欠,他一边觉得自己该补会儿眠,可是精神却有些亢奋。   林渊轻声说:“也不知道倪文俊如何了。”   远在汉阳的倪文俊打了个喷嚏,他身边的谋士一愣,连忙关心道:“昨夜突起凉风,大将军需当保重身体才是。”   倪文俊摆摆手,他生的高大,虎背熊腰,国字脸,大眼睛,一副忠贞模样,他冲身边的人说:“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点凉风,能奈我何?”   谋士看倪文俊确实没什么不妥,这才放心。   倪文俊问道:“粮草如何了?”   谋士说道:“已备齐全。”   虽然有不少陈芝麻烂谷子,但是也算粮食,也能填满肚子。   倪文俊又问:“兵器呢?”   谋士脸上有了笑容,他近来就在忙这个,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粮草虽是大事,但当兵的吃什么不能吃?吃不死人,饿不死人就行,兵器却不同了,他自觉自己办得挺好,心里得意,不由自主就带到了脸上:“先前收缴的损耗良多,属下便又派人去买了些回来,全都锋利无匹,必能让士兵一往无前。”   倪文俊正要夸赞他,屋外的下人却在外禀告道:“大将军,周监军求见。”   监军就是皇帝派去军营里监视的人,只不过现在朝政都是倪文俊把持着,这监军自然就失去了原有的职能作用。   “子豪来了。”倪文俊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叫他进来。”   周子豪大名周铮,字自豪,生得一副书生模样,看上去就是个谦谦君子,倪文俊自认为自己是当皇帝的材料,皇帝身边的大臣,不都是这样的文人吗?所以他对周子豪一向礼遇有加。   一旁站着的谋士看见周子豪,简直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他们这些跟随在倪文俊身边的人都想得到倪文俊的青眼。   倪文俊只有一个人,他身边的位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这些人追求的都是更大的利益,占据倪文俊身边的一席之地,为了成为倪文俊最看重的人,如果让他们杀了和自己共事的人才能爬上去,他们也会对对方举起屠刀。   倪文俊自己是渔民出身,没什么文化,他的谋士大多都是半路出家,没什么家学传承,这才让周子豪冒出了头来。   可周子豪一进来就黑着一张脸,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倪文俊自己心情不错,问道:“子豪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周子豪冷哼一声,他在倪文俊面前一直如此,他知道倪文俊崇尚的是文人风骨,所以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这玩意,在倪文俊面前是一定得有的,他拂袖道:“大将军何不问问吴兄做了什么荒唐事?置大将军的大业为何地?到底是急将军所急,还是想暗害将军!”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吴谋士憋红了脸,大怒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你仗着大将军喜爱,信口雌黄!搬弄是非!将军!不可听此人胡诌!”   周子豪转过身,冷声道:“吴兄嘘声吧!周某人不愿与豺狼为伍!”   “哎。”倪文俊打圆场,“这是干什么?议事而已,却比打仗还要剑拔弩张,上回子豪不是同我说,同僚之间和睦为好吗?”   周子豪这才敛气,平静地对倪文俊说:“大将军,他为了粮草充足,把细粮换成了陈粮,今早才有人报来,那些陈粮用手一撮,都能成灰了,大将军,兵吃这样的粮食,他还能打什么仗?自古以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兵马怎么动?”   倪文俊一愣,他转头看着吴谋士:“你刚刚不是说……”   吴谋士咬着牙:“周铮!你夸大其词,虽是陈粮,但也不至于一撮成灰,如今打仗,哪里有什么细粮?若有细粮,早就被大户们买光了,就是强征来也供不起一军之众吃食!”   倪文俊点头:“也有道理,子豪,如今地里产出可不怎么样……”   周子豪对倪文俊说:“大将军,我知他必然奸猾狡辩,便带了他放在粮仓的粮食过来,您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一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充斥着室内。   就连倪文俊都不由得屏息,这样的陈粮……该是陈了多少年啊?   倪文俊也过过苦日子,但日子再苦,也没吃过一撮就成灰的糠啊。   周子豪握紧拳头,微微用力,糠就成为灰,他一放手,灰就撒了。   缓缓的漂浮在空中,然后落到地上。   倪文俊的脸也黑了,他转头问谋士:“这就是你给本将军的将士们吃的东西?你家的马都不吃这个吧?将士们是去给本将军拼命的,你这是要害他们的命!”   谋士这下也不敢狡辩了,他连忙跪伏下去,瑟瑟发抖地说:“大将军,银子不够啊!兵器用的是精铁,若无兵器,上阵如何杀敌?大将军!属下也是为您啊!”   倪文俊也知道银子不够,他虽然能用的不少,但是如今兵器是什么价?   兵器太贵,粮食自然要往后排。   周子豪冷笑道:“我就知你有这一说,吴兄,大将军天降英才,天下有识之士皆愿依附大将军,前些日子有一商人求上我门前,愿送粮于将军,怎么?吴兄竟从未想到这个?还是想要功劳,所以毫不在意?”   倪文俊:“等等,你说有商人要送粮给本将军?”   周子豪这才跪下:“大将军天命所归!即便是商人,自然也会臣服于大将军。”   虽然他给蒋光承诺的是收他的粮食,但他可没承诺要给蒋光多少钱。   他一个商人,难道还能跟强权拗着?   作者有话要说:  蒋光:卧槽!他竟然想坑我!   还好我肯定比他坑的大。 第112章 112   这天晚上没有星光, 天刚暗下来,皇后便请来了韩林儿, 她毕竟是皇后, 父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刘福通愿意重用他们, 否则皇后也不可能突破重围, 成为“一国之母”, 所以韩林儿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这个妻子一点面子。   韩林儿刚从书房出来, 他脸上带着笑, 心情似乎不错, 近来刘福通对他“宽容”了一些,他偶尔的想法也能得到刘福通的支持。   就连韩林儿自己都觉得, 他既恨刘福通, 又离不开他。   他还需要积蓄力量,在那之前, 他不能对刘福通露出自己的爪牙。   所以他即便不想看到皇后, 在内侍通报以后还是来了。   皇后大约也没想到韩林儿真的会来,往日派人去请,那边总是说皇上忙于政务, 让皇后娘娘早些歇息,这话听得多了,皇后自己都没报什么希望了,若是皇帝真的忙于政务, 还有时间去宠爱李氏?   当韩林儿迈进门槛,皇后就行了半礼,宫女们则是全部跪下,等着韩林儿让他们起来。   韩林儿扶起皇后,他与皇后年纪相当,若是不看脸只看身形和背影,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然而若是看脸,两人则十分的不匹配。   韩林儿面白如玉,身材挺拔,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气质,甚至称得上是龙章凤姿,他五官俊秀,虽然不算英俊咄人,可也胜于常人。   相比之下,皇后就逊色太多了。   “皇后不必多礼。”韩林儿一脸笑意的扶起皇后。   他的动作从未如此轻柔,他的表情从未如此温和,皇后有瞬间的失神,她是个把丈夫视作生命的女人,她面对着这样的韩林儿,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爱不属于她,并且永远不会属于她,即便他会偶尔的表露出温柔,但她只是被他的温柔波及了而已,他的温柔也从来不是因她而起。   皇后站直了身体,她身后的宫女们都在谢恩。   韩林儿并不爱自己的皇后,他在娶了她以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这样一个无颜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平庸的皇后,更何况这个无颜的皇后是刘福通选给他的,但他连拒绝的权力也没有。   他也不爱李氏,可当他发现自己越宠爱李氏,朝堂李氏一族的人就会越听他差遣的时候,他就找到了后宫的用处。   他宠爱李氏好歹还能收获李氏一族的忠心,宠爱皇后呢?那只会让皇后母族的人更忠心追随刘福通罢了。   前朝一直在给他施压,劝诫他要尽快生出孩子,没有太子就会国祚不稳,他们的意思太明显了,就是想让他跟皇后生下一个嫡长子,嫡与长,这两个字加在一起的分量可不轻。   韩林儿几乎是报复性地想“你们想要一个孩子,那我就让李氏生一个,庶长子”。   现在李氏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和后宫,只要李氏诞下麟儿,这个孩子就有极大的可能被封为太子,而李氏也会被封为贵妃,到时候这个孩子也会被养在李氏的宫中。   “皇上日理万机,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臣妾愚笨,不能为皇上分忧。”皇后低着头,尽力不让韩林儿看到她的脸,她一低头,就露出如玉般的脖颈。   韩林儿的喉结动了动,他轻笑道:“摆膳吧。”   大宫女连忙行礼退下,叫后头的人上菜。   皇后的饭桌上什么口味的菜都有,唯恐不合韩林儿的口味。   韩林儿吃了没几口,便问道:“皇后这里有酒没有?”   皇后温声:“臣妾前些日子得了一瓶上好的桑落。”   韩林儿:“上来。”   酒被宫女放在木盘上,韩林儿馋酒,与其说是馋酒,不如说是因为今夜要与皇后同房,所以多喝几杯,也好醉醺醺的办事,免得一看皇后的脸就萎了,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并且还有几分得意。   韩林儿的目光看过去,他没注意到酒,却注意到了托酒的宫女。   这宫女穿着宫中女子的衣裳,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但女人除了脸的美以外,还有姿态和身材的美,她朝着这边走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婀娜轻巧,好像走在云端上,她的腰肢柔软,行走时梳的发髻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韩林儿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宫中的女人大多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福通给他选的也都是些名门贵女,她们接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她们说话做事也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进了宫,她们似乎都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菩萨娘娘,手里握着的是佛珠,写着的是经文,无论她们是丑是美,都不能再带给韩林儿任何新奇的感觉。   红袖走到桌边,她安静的把酒瓶和酒杯放到桌上,她看起来像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因为韩林儿坐着,所以她的目光便移到了韩林儿的脸上,韩林儿正巧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相触。   但两人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韩林儿因为那一眼口干舌燥起来。   他对面坐的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而他就在她的面前与她的宫女眉来眼去,这种刺激的感觉甚至大于他对这个宫女的垂涎。   “臣妾敬皇上。”皇后端起酒杯,韩林儿也很爽快的一饮而尽。   韩林儿这顿晚膳到底没能吃到什么东西,只喝了一肚子酒。   酒过三巡,韩林儿醺醺然的想要上床。   皇后叫宫女伺候他洗漱脱衣,又问他:“皇上可要出恭?”   韩林儿已经有些迷糊了,他点头道:“朕……先去出恭。”   皇后给自己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了然的垂下眼眸,跟内侍一起扶着韩林儿出去,就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屋内传来了哭泣声。   那哭声并不凄厉,也不尖锐,相反,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正在床边独自垂泪的深情,韩林儿停下脚步,打着酒嗝问:“是谁人……嗝……在此处哭泣?”   内侍正想开口叱责,大宫女却抢先说:“回禀陛下,此处是宫女们平日休憩的地方,想来应该是哪位宫女因思念家人落泪。”   韩林儿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说:“人情如此。”   内侍闭上了嘴,这里没他说话的份了。   就在韩林儿正准备继续走的时候,身旁的门却突然开了,门内的女子低着头没有看前方,撞在了他的肩膀处,内侍又想开口叱责,又张开嘴,却发现皇帝陛下正一眼不错的低头看着那女子。   红袖眼眶通红,眼角带泪,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韩林儿忽然说:“你是奉酒的宫女?”   红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撞上了皇帝,她连忙跪下,看起来慌乱极了,她的头发凌乱,没有晚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她的声音哽咽:“回禀陛下,是奴婢。”   韩林儿又问她:“你哭什么?”   红袖:“奴想起了奴父。”   韩林儿似乎忽然来了兴趣:“你爹?”   红袖点头:“奴婢是爹爹的幼女,自幼受爹爹宠爱,三年前,爹爹死于一场械斗,奴婢日夜思念,离家以后想起爹爹,时常难过于这世上再没有如爹爹一般疼爱奴婢的人了。”   韩林儿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自己的爹,或许应该叫先皇——可韩山童并没有登基,他死的时候只是刚刚举起反旗而已。   他一直都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看他的,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一切交到这个儿子手里并不安心?   在韩林儿有记忆起,家里总是会出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这些人既不是家里的仆人,也不是父亲的朋友,他们有些人常来,有些不常来,经常会有新人。   等韩林儿明白事了,才知道他以为只是普通人的父亲其实是白莲教的教主。   他活在许多人的期许中。   无论是在他小的时候,还是在现在,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像他的父亲,引导带领所有人。   或许刘福通也曾有过这样的期许,只是他放弃了,他发现韩林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的父亲,所以与其把权力交付到韩林儿手中,还不如自己紧紧握住。   韩林儿也是当了皇帝以后才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区别。   父亲在世时,刘福通从不敢对父亲冷面相对,他总是谦虚又温和的,不会反对父亲的任何决策。   可他自己当了皇帝,刘福通就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对他的失望和鄙夷。   父亲是怎么看他的呢?如果他正在天上看着自己,是会为这个儿子骄傲,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是个废物?   韩林儿一时间出了神。   “你跟朕来。”韩林儿没了尿意,他冲红袖说了这么一句以后,脚步就换了方向。   红袖擦干眼泪,安静的跟在内侍的身后。   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说不出来的内侍转头看了她一眼。   或许宫中,终于要出现一个能和李妃势均力敌的人物了。 第113章 113   至正十七年九月。   林渊随军出征, 这是他第一次攻打朝廷以外的武装力量,这对林渊来说也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战争, 包括陈柏松在内, 一共有三名大将出战。   陈柏松, 朱元璋以及李从戎。   他们一人率领十万军队, 这次一共有三十万士兵出征。   林渊坐在马车上——他的大腿至今没有磨出茧子, 骑马只会让他的大腿变得血肉模糊, 林渊在“男子汉的脸面”和“不要变成鸭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好在按照他今时今日的地位, 也没人会笑他。   三个大将军都要在前头带兵, 必须得骑马, 林渊的马车上坐着宋石昭和罗本。   土路并不平整,虽然林渊治下的几地都在做道路建设, 不过他们现在经过的路显然还没能进入规划, 人手还是太有限了。   林渊还记得很久以前的宣语“人多力量大”,于是人们就拼命生孩子, 加上一直有多子多福的说法, 于是人口开始爆炸,因为那时候缺少劳动力,缺少许多技术人才,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就是这些在同一时代出生的人,一旦进入老年,社会也会被动进入老龄化社会。   年轻人的就业出路会减少,老年人的生活压力也会变大。   所以鼓励人口增加是一把双刃剑。   林渊叹了口气。   他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知道如今的汉阳的局势如何了。”宋石昭看着探子穿回的消息, 上面写着倪文俊已反,但现在徐寿辉和倪文俊之间的局势如何,他们了解的并不清楚。   宋石昭说道:“倪文俊应当能得偿所愿,徐寿辉能用的人并不多,也不是一个出色的皇帝。”   罗本此时却说:“徐寿辉虽不行,他手里还有四大天王,太师邹普胜,将军除了倪文俊以外还有赵普胜和傅友德,这三人也不是草包,倪文俊公然造反,这三人自然要拼命相抗,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林渊笑道:“贯中说的有道理。”   林渊发话了,宋石昭也就老老实实地说:“是我孤陋寡闻。”   林渊安慰他:“不怪先生,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若能知天下事,便不是凡人,而是神了。”   宋石昭低下头,一副很是羞愧的模样。   离开林渊的领地以后,路边的风景很快就变了。   荒凉的土地,了无人烟,人们在放弃了自己的家园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路边还有被野狗拖拽出来的尸体,有些甚至已经只剩下骨架。   如今天下就是如此,大城还要好些,至少城内还有武装力量,大户们也不会让匪徒进城,无论如何,他们在当时都是团结一致的,百姓们也能受惠。   但乡下农户可没有这样的条件,没人会保护他们,而匪徒们攻击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最小,所以他们受害的几率更大。   林渊想起蒋光给自己送来的密信,知道此时的蒋光还没有在粮食上做手脚,那么倪文俊现在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精神也是最好的,现在去打他们,林渊很有可能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况。   最好的情况,就是当他们到达汉阳时,徐寿辉和倪文俊双方的兵马都处于最疲惫的状态。   那时候他们再打,己方的消耗会下降到最小。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接近两个月了。   在没有汽车和高速路的古代,骑兵有马匹代步,但更多的士兵是步兵,他们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前进,除了步兵以外,还有后勤兵要运送粮草,更后头还有随军的大夫和护士。   护士是个新的行业,但愿意成为护士,接受培训女人并不多。   因为护士意味着有战事的时候她们也要被征召,也要上战场,虽然是在后方,但如果输了,她们也逃不掉,可如果能活着回去,她们就能升职,月薪也会变多。   所以一般选择成为护士的女性,大部分都是独自一人,或是家庭极度贫穷。   而后勤兵则更多的是身体强壮的男人,如果缺少兵力,他们也会成为上战场的兵。   士兵们都很疲惫,每天都要赶路,还要戴着范阳帽,范阳帽是铁质的,很重,虽然能保护他们的要害,但是也会带给他们更多的负担,九月,秋老虎正盛,阳光强烈,尤其是正午,所以正午这段时间是不赶路的,林渊担心士兵们脱水,所以每次停下来扎营,都要先派人去寻找水源。   马车一停,林渊就跳下车,一旦不再行军,马车里的温度比外头的更高,毕竟外面还能有风。   但宋石昭死活不愿意下来,他说他年纪大了,不怎么怕热。   林渊也没有强求,他有时候都不知道宋石昭在想什么。   还是罗本告诉他:“他刚刚流了不少汗,不愿意下来的原因估计是风一吹,我们就能闻到味了。”   林渊:“……难道不是在马车里味道更大吗?”   罗本:“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有些……”   林渊沉思片刻,他怀疑宋石昭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会得老年痴呆。   看来以后还是多给宋石昭找点活干吧,维持频繁的脑力活动,说不定会对老年痴呆的预防有点成效?   小兵给林渊和罗本搬来了两个马扎,放在空地上就能做人,跟钓鱼时候携带的便携小凳子的原理差不多,小兵用一脸崇敬和有些狂热的眼神看着林渊,但现在的林渊已经能完全视为无物了。   罗本出去转了一圈,捧回来了两杯茶,林渊也环视过一圈,士兵们都纷纷取下范阳帽,找树荫处休息,也有精神比较好的围坐在一起聊天,喝点水,吃点东西,出发时他们都分到了不少肉铺,耐嚼,越嚼越香,虽然没用什么香料,但肉本身的味道已经足够征服他们的胃了。   至于陈柏松他们,则是在更前方的位子休息,他们带领着的士兵是骑兵,和一小错身体素质更好的步兵,他们沿途还要辨别方向,寻找适合扎营的空地,以及巡视扎营处附近是否有百姓或是盗匪。   这本来应该是斥候要去做的活,不过这次因为林渊亲自出征,所以他们的反应都有些大。   林渊也劝过,但他们都坚持,所以林渊也不在这上面浪费口舌了。   罗本和林渊都坐在马扎上,因为地面不平整,坐在马扎上有些摇摇晃晃。   林渊有种自己在坐摇摇椅的感觉,他对罗本说:“你觉得徐寿辉和倪文俊,谁会赢?”   罗本认真地说:“徐寿辉。”   林渊笑道:“为何?”   罗本:“倪文俊名不正言不顺,便是起兵,手底下的兵也难以真心服从,相比之下,徐寿辉是皇帝,他占着大义,登基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手底下的将军也不止倪文俊一个,倪文俊没了,其他几个正好能出头,更何况,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看上去徐寿辉正处于劣势,倪文俊兵强马壮,并且了解徐寿辉手里的兵力分布,看上去比徐寿辉更有胜算。   林渊目光看向汉阳所在的方向,似乎已经穿过重重阻碍看到了汉阳。   他已经在想自己打进汉阳后该怎么做了。   就像他在高邮和泰州做的一样,先把原有的政治班底打散,打乱,安插自己的人。   接下去要做的就更简单。   林渊笑着摇头,他也感觉自己有点自负了。   罗本也看到了林渊的笑,奇怪道:“大人这是……”   林渊:“我只是在想,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你们无法理解的人。”   罗本:“大人何来此言?”   林渊自嘲的笑了笑:“没什么。”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想的少一点,反而会更加轻松。   士兵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手里都握着武器,这是无数战役给他们带来的习惯,他们的睡眠也不会很深,如果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他们连眼睛都不一定会睁,而是直接把长枪或刀刺出去。   “梦中杀人”在战场上是非常有可能的,人们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尤其是在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本能就会接手神经反应,求生的本能左右着他们的行为。   “前方有马!”   “有旗!是咱们自己的兵!”   一匹黑色骏马驮着一个矮小的男人,男人还举着一面小旗,以免被误伤。   他跳下马背,大步跑到林渊面前:“禀告南菩萨!我们遇到了一支大军,也在前往汉阳!还请南菩萨定夺!”   林渊抿着唇:“谁的兵马?”   男人:“旗上写着孙字,应当是孙德崖的兵。”   林渊:“多少人?”   男人:“粗略看来,应有十万。”   如今孙德崖已经取代了郭子兴,接手了郭子兴的势力,他的性格也跟郭子兴完全不同,所以他会盯着汉阳,其实也不算出奇,他本身就是一个贪婪的人,贪婪之徒从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土地和势力变多。   林渊:“告诉他们,便拿他孙德崖的兵练练手,后援马上就到,给我把他们留下。” 第114章 114   倪文俊正在帐内, 前方是冲锋陷阵的将领和士兵,他坐在后方的战车上, 伸着脖子看前面的战况, 他是打仗出身, 实打实靠军功成为了元帅, 但是如今, 他却不愿意上战场了——那是将军的活, 不是皇帝的。   自古以来御驾亲征,也没见几个皇帝真的上过战场, 他们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喝喝茶, 然后等着胜利的消息传来。   如今倪文俊觉得自己的身份发生了变化, 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但出乎他想象的是——他原以为不堪一击的敌人,此时却展现出了无比强韧的一面, 赵普胜亲自带兵冲在最前方, 浴血奋战,将原本劣势的局面扭转成了势均力敌。   倪文俊气得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难道他不比徐寿辉更值得追随?不比徐寿辉更聪明更伟大吗?   这些人难道瞎了眼不成?   等他取胜, 必然要砍下赵普胜的头!让所有人看到这就是反抗他的下场!   和他相比, 林渊这边的局势就好多了。   孙德崖手下的将领显然没想到会遇到拦路虎,孙德崖派出来的将军是赵均用,原先是徐州的守帅, 后来和彭大一起率领余部投奔郭子兴,孙德崖能取郭子兴而代之,跟着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两人各有各的优点,也各自有各自的缺点。   但有一点两人是相同的——充满野心, 并且心比天高。   彭大更冷静,而赵均用更意气用事,换句话说,就是他非常容易被人激怒,狂妄自大,经受不了任何一点质疑。   在没有林渊的历史记载中,赵均用被孙德崖一撺掇就抓了郭子兴。   然后他和彭大在郭子兴和孙德崖都还是元帅的时候就自立为王。   只是这次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就被孙德崖笼络了,还成了他手里的大将军。   但按照林渊的经验看来,他们虽然没有自立为王,但性格应该是没变的。   林渊对罗本说:“还要请军师到前方去。”   罗本起身行礼:“必不辱使命。”   林渊提醒道:“赵均用此人狂妄自大,若诱敌深入,兴许更为妥善。”   罗本一愣,他看着林渊,忽然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林渊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林渊不了解的人,他看向林渊的目光中增加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崇敬。   或许……民间称呼林渊为南菩萨,是有原因的。   至少罗本没见过林渊这样的人。   林渊目送着罗本骑马离开,对罗本这种读书人而言,骑马也算是一种折磨。   毕竟就算会骑马,也不是常常骑,腿上的皮一旦被磨破,那种感觉非常酸爽,能让一个正常的男人顺便变成撇着腿走路的“鸭子”。   林渊心想,如果罗本骑马不觉得折磨的话,那他是真的要嫉妒死他了。   毕竟林渊也觉得骑马很帅,但骑久了很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像陈柏松朱元璋他们一样能够长时间骑马。   探子也跟着罗本一起过去了,他还要继续在前方盯着战局,然后再来禀告给林渊。   前方的树林中,陈柏松难得和朱元璋以及李从戎站在一起,他们三个虽然都是大将军,但驻扎在不同的地方,除开最先的那几年以外,后头基本都没什么联系了,他们也没怎么协同合作过。   还是李从戎先说话,他生来这副脾气,当了将军也没变得有多稳重,他张嘴说:“我带人从南边包过去,柏松带人从北面突进,然后假意被打退,引他们到北面的峡谷,到时候就看元璋的了。”   李从戎分配好了以后问罗本:“这样成吗?”   罗本看了看陈柏松和朱元璋的脸色,发现他们都没什么不悦的神情,这才说道:“李将军足智多谋。”   李从戎得意道:“行了,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说出来了。”   另外三人:“……”   不过他没拉着罗本拜把子就已经让陈柏松和朱元璋松口气了。   李从戎还感叹道:“我也许久没见二弟了,要是他这回也能来就太好了。”   这人是把打仗当采青吗?   罗本有些无言以对。   然而陈柏松和朱元璋都没理他,各自点兵去了。   朱元璋带走了五万人,陈柏松和朱元璋各领一万人,毕竟他们俩的主要任务去是骚扰,一旦提起了赵均用的战意,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带领太多的人在撤退时反而会是个麻烦,   陈柏松和朱元璋都穿戴着全套的盔甲,头上还带着林渊叫人给他们特质的头盔,比范阳帽还要丑,有点像中世纪的头盔,但是没有遮住脸颊,只是遮住了头顶后脑和脑侧,脸能露出来。   戴上以后人看起来会有些滑稽,不管脸长得再好看,戴上这个就会变成一颗卤蛋头。   私下里不少人都把它称呼为卤蛋帽。   陈柏松和朱元璋他们也都这么称呼这个奇怪的帽子。   虽然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很有用,就是太丑了点。   只有林渊不觉得它丑,还觉得挺有艺术性的,兼具实用性。   当然,这头盔也就比范阳帽更重,陈柏松一戴上,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在淤泥里都下沉了一些。   朱元璋还在旁边朝陈柏松笑道:“你的头像是一个被煮过头的茶叶蛋。”   李从戎在一旁接话:“别说他了,你以为你能好看到哪儿去?”   李从戎一边戴头盔一边说:“别看这玩意丑,都不知道救过我几命了,要我说啊,如果以后能给每个士兵都用上卤蛋头,说不定打场仗伤亡能少一半。”   陈柏松说:“把你卖了看能不能凑够银子吧。”   李从戎大笑道:“我如今可是很受欢迎的。”   然后李从戎又小声说:“别告诉我娘子。”   李从戎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成亲以后就成了个妻管严,他妻子是个小家碧玉,但不知怎的有一副天大的脾气,林渊都曾经听说过他去与人斗酒,被妻子掀了酒桌,还真能讨好求饶,之后只敢瞒着妻子,或找人打掩护去喝酒了。   喝醉了就在别人家里睡,等酒味散了才敢回家。   经常被他蹭上门睡觉的自然就是姜桂,姜桂都快被他烦透了,好几次给林渊写私信的时候都抱怨了这件事。   按姜桂的意思,就是大老爷们怎么能被女人管着,男主外女主内,各有各的事干,都不要过度插手对方的事。   李从戎和姜桂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男人典型。   姜桂对内宅的事完全甩手不管,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他的妻子如果管他在外头的事,他就会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他给自己找好了位子,也给妻子找好了位子。   于是希望妻子和他一样,都在规定的位子里做事,都不要越雷池一步。   林渊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大男子主义还是一个过分守规矩的人。   李从戎就完全不同,他的妻子可以管他,管他的钱,管他的日常生活,管他在外的交际,他并不以此为苦,反而以此为乐,他给林渊写信的时候说:“她管我,我才有家的感觉。”,林渊觉得这和他们不同的家庭经历有关。   姜桂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父母就是老式的夫妻关系,所以他会用父母的行为模式来要求自己和妻子。   李从戎则是个父母早逝的人,他并不知道普通的夫妻关系是怎样的,符合时代要求的夫妻关系是怎样的,他觉得有人管,有人心疼就足够了,所以对方怎么做他都能包容,也不觉得被冒犯。   林渊曾经也想过,如果他娶妻,他是会像姜桂一样,还是会像李从戎一样。   但他哪个都想象不出来,毕竟古代女人,敢于管他这个位子的应该是少数,如果恰好被他撞到,那么鉴于他的地位,这个女人应当也是有着极重权欲的人,这不是什么好事。   可如果他娶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妻子,那他可能连跟她交流都很难做到,成亲只是为了延续血脉,那也太无趣了,他连一个可以休息和疗愈的地方都找不到。   李从戎说完话,三人一起喝了碗酒,李从戎喝完还一脸享受地说:“等赢了,咱们找个时间好好喝一壶,我定把你们两个都灌醉!”   朱元璋:“你就吹吧,喝不了十碗你就倒了。”   陈柏松面无表情:“你上回喝醉,吐了我一身。”   李从戎:“……你说的是四年前的事吧?我已非吴下阿蒙!”   “你们等着!”李从戎跨上马背,“得胜以后,我必把你们灌得不知白天黑夜!”   陈柏松和朱元璋也相继上马。   朱元璋笑道:“有本事灌南菩萨去。”   李从戎理直气壮地怂了:“要去你去,我不去,休想用激将法。”   朱元璋和陈柏松都笑了。   三人分领队伍以后各自带人踏上不同的方向。   只留下罗本一个人在原地冷汗直流。   为什么他觉得这些将军凑在一起之后,看上去都那么不靠谱?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给南菩萨请罪了。   罗本看着他们快没影的马屁股,脸上笑嘻嘻,内心…… 第115章 115   “将军!有敌袭!”小兵一脸血污冲到赵均用面前。   赵均用骑在马上, 嘴唇紧抿:“谁的人?”   小兵:“他们没挂旗!看不出!”   赵均用咬牙切齿:“有多少人?”   小兵:“两支人马,从北面和南面冲进来, 他们武器精良, 一看就是老兵, 绝不是什么土匪强盗之流, 但人数不多, 应当只有两三万上下。”   赵均用一听人数就松了口气, 他十万强军,难不成还弄不死两万人, 他阴恻恻地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 今日都得给我把命留在这儿!”   只要到时候问出他们是谁的兵, 也算是自己的功绩,又是一个军功, 到时候面对彭大, 自己就能挺直腰杆用鼻子出气。   赵均用领人朝后方冲去。   陈柏松和李从戎正各自率领着一万人,他们就像一把尖刀, 刺开了对方的阵型, 赵均用手底下的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些人每个都戴着胸甲,头上都顶着范阳帽, 手里拿着长刀和长枪,枪头泛着冷光,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冲腹地。   陈柏松拉起缰绳,马上身高高跃起, 马蹄狠狠压在前方挡路的敌军身上。   他率领着五千骑兵,五千步兵,骑兵冲锋陷阵,步兵跟着骑兵开出的路走进来。   “给我拿下他们!”赵均用大喝一声,挥起马鞭,狠狠落下,冲进了人群之中。   孙家军听到了将军的声音,也找到了主心骨,他们拿起手中的武器,冲向了陈柏松和李从戎。   陈柏松大喝一声:“撤!”   李从戎紧跟其后,两人调转马头,士兵们也跟着他们重新冲出去。   赵均用冷笑道:“老虎的屁股都敢摸,追!”   只有这么点人,一看到他就撤退,蚊子再小,也是军功。   他身旁的小兵小心翼翼地说:“将军,穷寇莫追,说不定他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赵均用:“胆小怕事!我十万大军,他们就是再来两三万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小兵深吸一口气:“他们行事颇有章法,兵器精良,恐还有……”   赵均用也不是傻子,但他脑子一转,笑道:“如今在这边的,都是冲着汉阳去的,如今能有兵力打过来的,要么是那小明王的人,要么是那南王的人,他们可不像我们离得近,就是听到消息便赶过来如今也到不了这儿。”   “既然如此,那些人应当只是附近的家兵。”赵均用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蚍蜉撼树而已。”   小兵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愧是大将军!将军有大智慧!”   赵均用得意的瞟了小兵一眼。   他不知道林渊开了挂,提前知道时间,老早就出发了。   如果林渊没开挂,那他的推断就是正确的,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生死之境。   赵均用带人一马当先的冲过去,他们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哪怕会有斥候开道,也不会探查的太远,小兵又劝道:“将军,斥候没探过那边。”   赵均用想把这多嘴多舌的小兵掐死,但想到这小兵家里给自己送了多少东西,只能忍耐下来,额头青筋毕现,语气不善地说:“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点变通也没有?”   小兵还想说话,赵均用却已经冲了出去。   朱元璋在峡谷的山坡上,手里拿着千里眼——就是望远镜,这玩意被林渊苏出来了,不过用来做镜片的不是玻璃,而是高透明度的水晶,工匠按照林渊要求打磨的时候听说都是哭着打的,造价高昂,但在林渊看来是很值得的。   不过不能批量生产,林渊甚至有时候想,老天爷要是给他送个工科的穿越者来就好了,他能把人捧到天上去,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哪怕只是知道理论知识,都比自己这个做多苏个望远镜出来的人好。   朱元璋的亲兵一脸艳羡的看着朱元璋,这千里眼是南菩萨赏赐给将军的,军营里的都知道,这千里眼能看特别远,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只要一用这个,对方穿的什么都能看清楚,自家将军除了刚拿到的时候让他们看了新鲜,其他时候再没让他们碰过。   朱元璋转头看到亲兵的表情,发现这人垂涎三尺,就差没当着他的面流哈喇子了,他笑了笑,把千里眼递给亲兵:“看看吧。”   亲兵用双手接过千里眼,他珍惜极了,虽然没人知道这千里眼是怎么被弄出来的,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神仙手段,只有南菩萨能造出来,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都造不出来,南菩萨却能弄出来,不久又一次证明了南菩萨的不凡吗?   敌军还没到。   亲兵用千里眼看着树林都看的津津有味:“这千里眼可真好,天上的神仙用的也是这个吧?才能看到人间的事。”   朱元璋想了想:“或许吧。”   他也觉得林渊不凡。   在林渊手底下待得时间越久,感触就越深。   林渊除了不会打仗以外,就像无所不能一样。   就连现在军营里人人都吃的奶豆腐都是林渊叫人去做的,奶做的,有些酸,很硬,但是管饱,吃一小块就能有饱腹感,急行军的时候都爱吃这个,虽然味道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但是只管饱这一点,就很好了。   “你看够了?还我。”朱元璋看着亲兵一直看着千里眼的模样,无奈地说了一句。   亲兵这才念念不舍的把千里眼递给朱元璋:“将军,您说,以后南菩萨会给我们也配上吗?”   朱元璋笑道:“这么透的水晶可不常见,南菩萨也是偶然得之。”   亲兵叹了口气,决定努力往上爬,若是有朝一日他成为了将军,南菩萨肯定也会给他配一个。   手里要是能拿上一个千里眼,岂不是美滋滋。   就在亲兵做白日梦的时候,朱元璋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放下千里眼:“人来了,准备!”   亲兵连忙回过神来。   陈柏松和李从戎领着人穿过峡谷,当最后一人穿过以后,朱元璋才下令道:“放火!”   填好的草球被火点燃,顺着山坡滚下去,除了草球以外,还有巨石一起滚落。   两轮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的精确性比传统的弓箭好上不少,除了造价太高以外没有什么缺点,而林渊又是个不耽于享乐,乐于在兵器上下本钱的人,所以弓箭手配备的全是□□。   赵均用早在看到那两支队伍冲进峡谷时就察觉不对了,正想高喊退兵,箭雨就从峡谷高处倾泻而下,伴随着巨大的火球和巨石,士兵们没有任何准备,突遭变故,又没等到上峰的命令,乱作一团。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赵均用的命令除了身边的人以外没人能听见。   就在赵均用叫手下挥出撤退的旗帜之前,朱元璋和陈柏松他们就已经领兵冲了下来。   峡谷前窄后宽,前方无法撤回,又有箭雨巨石,他们从后方突进,这支军队的阵型已经散了,士兵没了战意,手里即便拿着武器,也没有什么威胁。   十万大军,当军令无法传达到位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团散沙,比人数少的军队更加致命。   大军的军令一般都是靠旗帜来传达的,不同的旗帜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进攻是一面旗,撤退是一面旗。   改换阵型是一面旗。   但现在,赵均用就是举着旗,后头的人也看不到了。   赵均用能够带着亲兵逃跑,可他不能跑,他要是跑了又能到哪里去?临阵脱逃,除非他改头换面去当个平民百姓,否则一生都不可能重新坐上大将军的位子。   “杀!”赵均用举起长枪,“随我杀出去!”   这时候就只能拼死一搏。   亲兵们跟随着他,他要正面迎战,哪怕士兵们看不到他的军令。   当赵均用奔走在人群中的时候,士兵们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将军,找回了主心骨,这一盘散沙重新汇聚,他们重获了战斗力,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赵均用手持一把弓弩,他武技非凡,没有任何虚招子,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陈柏松抬眼一看,带人冲了过去。   他必须杀了赵均用,这人在,他们不一定会胜,就是胜了也一定胜的惨烈。   擒贼先擒王,只要这人死了,这支军队也就散了。   “陈兄小心!”朱元璋大喝一声,带兵追了上去。   两军对垒,生死存亡之际,一步踏错就是数万条性命。   李从戎冲地上吐了口血沫:“他娘的,弟兄们!随我冲!活着回去加官进爵!”   关于战功是有明确奖励的。   奖地——地归国有,不收税而已。   奖房子,奖钱。   功劳过大的,授官授爵。   果然,李从戎此话一出,身旁的士兵都大叫出声。   远处听不见的,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大叫起来,他们的士气高昂,没有任何一人退缩。   这些兵都是正规军,是训练了至少有两年的,每个都正直壮年。   反观赵均用那边,老幼占了就有三成,壮年男子虽有七成,但身体素质根本不能和林渊的士兵相提并论。   他们拼死一搏,只是多喘了口气罢了。 第116章 116   赵均用不是白丁, 他出身极好,曾任元朝南京应天治中官, 方国珍接受招安的时候, 朝廷给他的官职也只是治中而已, 今年才升到江浙行省参政, 所以赵均用的起点是很高的, 他不同于乱世底层出身的将领, 他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这样的人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少数。   “怎么样了?”林渊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 面前还摆着食物——馍夹火腿, 这个火腿是猪腿做的, 不是现代的淀粉食物,这样吃起来很香, 也方便, 就是费腮帮子,嚼着有些费劲。   不过这肉夹馍只有林渊和宋石昭他们有供应, 毕竟现在养猪的人在少数。   罗本一边吃着肉夹馍一边问:“您为何说这是肉夹馍, 这不是馍夹肉吗?”   林渊咬下一口,喝了口水咽下去后才说:“肉夹之以馍。”   罗本一愣,笑道:“原来是这么个肉夹馍。”   战报一直没有传来, 林渊有些焦虑,但他的焦虑是隐晦的,不会来回踱步,也不会面露忧愁, 相反,他越是焦虑,表现的就越是沉稳。   罗本还以为这是因为林渊胜券在握,所以能平静的等待着胜利的消息。   “赵均用……”罗本忽然说,“我听说过此人,原先是狗朝廷的官,后来与另一人一同逃往郭子兴座下,此人倒还算眼光长远,不似那方国珍畏首畏尾。”   林渊想了想,忽然说:“有时候畏首畏尾的人才活得长久。”   方国珍活到了最后,历史上活到最后的大多数都不是英雄,而是小人。   罗本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了。   就在此时,战报终于传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不是胜了就是败了,或是请求增援,只有这三个选项。   小兵一身泥土和血污,像是刚刚从尸海中爬出来,他策马而来,被领到林渊面前,双膝一跪便呼吸急促地报完了战报。   如同林渊猜想的一样,他们赢了,赵均用被陈柏松砍下了脑袋,悬挂在长杆上,负隅抵抗的心腹们还想继续突围,都被朱元璋和李从戎斩杀。   现在他们正在清点己方阵亡的人数和战俘的人数。   不过也没剩多少了,有些士兵看形势不对就爬上了山——想要活命心思活络的人总能找到办法,而陈柏松他们也不准备上山去搜人,太耗人力,也没有太多意义。   战俘们被围起来,他们大多数人其实没有胸甲,也没有什么护心镜,甚至连范阳帽,都是有些有,有些没有,可这已经算不错的了,毕竟军需处处都要钱,银子不是取之不竭的,孙德崖也不是什么手握巨款的人,哪怕有资助他的商人,也不足以给所有士兵都配备上昂贵的装备。   现如今的所有军队,除了林渊手上的,大多都是如此。   林渊几乎把所有能用的钱都用在了军需上,兴化的盐厂给他提供了金钱援助,而粮草都是商人们赞助的,所以他最大的支出就是武器装备。   这次出兵,粮草基本上都是沈富无偿送给他的,并且沈富的小儿子沈荣也一路跟了过来,他得学着怎么随兵,知道路线以后才好安排后续的送粮。   林渊觉得这些商人不挣钱都不可能,他们简直是不要命了,为了钱连自己都可以放在险境之中。   把这些战俘送到汝宁是不可能的,路途遥远,人数众多,他也抽不出那么多人手去押送。   带着他们打仗?战事一起就逃,反而会紊乱军心。   还得耗费更多的粮食。   林渊想起了白起,可他不能学白起,坑杀那么多人,有违天和也就罢了,但他一直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就是为了让幼童不再日夜啼哭,让人们能不必担心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让他们能靠的双手创造更好的生活。   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把人命视作无物的魔鬼。   即便他知道学习白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不是唯一的办法。   “贯中,这些战俘……”林渊寻求罗贯中的意见,他暂时想不到应对之策,而这又是迫在眉睫的事。   罗贯中看了眼林渊,他已经明白了林渊的意思,林渊不想杀了这些战俘,但留着他们又是祸害,罗贯中想了想,沉声说:“大人何不让他们自寻生路?”   林渊低声:“让他们走?”   罗贯中点头:“这里距濠州不算近,他们就算走回去也要一段时日,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回去。”   会有许多人死在路上,死在饥饿,疾病和误食上。   林渊明白了,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个选择。   他招来小兵,给了他密信,陈柏松和朱元璋都知道他的笔迹,在战场上必须要有信物才能执行命令,李从戎——他到现在为止都不识字,所以他的军师是林渊给他挑选出来的,对林渊的忠诚程度毋庸置疑。   这个军师还是宋石昭的得意弟子——杨少伟,此人年纪不大,心眼不少,继承了宋石昭的阴谋诡计,现在要称为足智多谋,并且也继承了宋石昭的小心眼,这师徒二人加在一起,积累的醋可以灌死人。   但他确实对林渊很忠诚,这是宋石昭给他洗脑洗出来的,林渊甚至觉得他一个指令,杨少伟就能因此去死。   这也是让他放心把杨少伟放在李从戎身边的原因。   毕竟李从戎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人,他是个性格外放,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城府的人,但他也拥有很多优点,爽朗,大方,从不以阴暗的想法揣度别人的意思,他就像一轮小太阳,身边的人都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恶感。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人活成李从戎那样,才能长久的快乐下去,并且还能带动身边的人。   可惜他成不了那样的人,就算以前可以,当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他自己做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陈柏松和朱元璋在看过笔迹之后就让人把这些战俘放走。   战俘们的武器都被收缴了,有盔甲的盔甲也被扒了,范阳帽当然不可能给他们留下。   战俘们茫然无措,他们知道自己被放走了,可是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喜悦,更多的是迷茫。   他们有些是因为无家可归进的军营,有些是被强征的兵,还有些是为了有一顿饭吃。   将军带着他们走了很久,他们有时候还要日夜兼程,都忘了自己走了多久。   然后……他们遇到了敌人,然后他们输了,将军死了,他们以为自己也会死。   可现在对方却说,他们能够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靠双腿再走回濠州?但他们来时有军粮,离开时什么都没有。   一部分想的少的人倒是很开心,他们能回家乡了,保住了一条命。   另一部分人却一脸愁苦,他们怎么回去?喝西北风回去,回去了也只能躲躲藏藏,不然呢?他们被抓成了战俘,还被放回去?人们只会认为他们当了逃兵。   欢呼雀跃的那群人是最快走的,他们归心似箭,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是心怀希望。   还有一部分人没走,这群人在濠州没有亲眷,为了一口饭吃当了兵,在他们看来,无论在哪里当兵都是兵,拿命去拼,反正也是找个能吃饭的地方,他们想留下。   “这些都想留下?”朱元璋也有些吃惊。   李从戎在一边嚼着肉夹馍一边说:“那就留下呗,反正还要去打。”   打仗是有消耗的,这一战也死了些人,能补充进来算是好事。   陈柏松皱着眉。   李从戎:“你怎么这么看我?你不想把他们留下?”   陈柏松语气不善:“你这馍哪儿来的?”   李从戎一脸天真:“我刚才见你的亲兵在外头忙活,发现他准备给你拿这个过来,我就让他交给我,我替他给你。”   陈柏松:“……你还吃上了。”   李从戎一脸香甜:“味道挺好的,吃着还爽快,看不出来啊老陈,你还挺会过日子的,该不会是有女人了吧?我倒是娶了媳妇,但她可从来不关心我吃什么。”   陈柏松面无表情:“我也不关心你吃什么。”   那是林渊叫人专门给他准备的,朱元璋和李从戎都没有,就他有。   但再气,也只能把气吞下去,盼望着李从戎噎死。   朱元璋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在一旁说:“两万多人想要留下。”   陈柏松说道:“还是太多。”   只有一万人的话倒是可以吸纳。   朱元璋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们要得赶一万人走。   李从戎:“这时节,几人同行死不了,扒树皮吃,野兽也不找人多的,跟他们说一声,看还能走几个。”   朱元璋点头,陈柏松也没有异议。   李从戎吃完最后一口,还吮吸了几根手指,香喷喷地说:“下次你再吃这个记得叫上我,我就吃了三个,还没吃饱,你也别太小气了。”   陈柏松没说话。   帐外的亲兵瑟瑟发抖。   李将军刚刚拿走的是最后三个肉夹馍。 第117章 117   “不就吃他三个馍吗?”李从戎一边挠肚皮一边小声抱怨,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等回去了我请他吃三十个都成。”   朱元璋骑在马上, 听着李从戎抱怨, 笑道:“听说是南菩萨赐的, 你就是请他吃三百个, 也不是这三个的味。”   李从戎有点醋了:“四弟咋没记上我呢?定是那姓陈的小子会拍马屁!”   朱元璋忍住笑, 严肃道:“李兄何不去南菩萨面前直言, 叫他也分你几个馍?”   “我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吗?”李从戎哼了一声,“几个馍而已, 我又不是吃不起。”   他嘴上逞强, 心里想着“我私下偷偷跟四弟说, 叫他赏我些馍,馋死姓陈的”。   陈柏松一马当先, 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黑着一张脸, 骑在他旁边的亲兵都不敢说话。   亲兵觉得是自己把馍交给李将军的,如果将军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那自己可就要倒大霉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将军的亲兵,一般来说,亲兵就是将领的左右手, 如果被看重,一定是会授予军职的。   爬上这个位子并不容易。   毕竟没有人不想往上爬。   但陈柏松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营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甚至能跟李从戎谈笑了。   他们一起进帐,在林渊面前把战事再做了一次口头总结。   林渊听完以后说道:“你们自己记好,等战事结束了,每人给我一份书面报告。”   然后他看向李从戎:“尤其是你。”   李从戎一脸为难:“识字太难了!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林渊叹了口气:“柏松以前也不识字。”   李从戎震惊的看了眼陈柏松,一副“你给四弟灌了什么**汤”的表情,他委委屈屈地说:“我真学不会,之前请了先生,先生说我乳牛不可教。”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是孺子不可教也。”   李从戎:“管他乳牛乳子,差不多。”   林渊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正色道:“今年的汇报你可以口述给你的亲兵或军师,让他帮你记下来,但是明年如果还是这样,我就派人教你。”   李从戎胆战心惊:“派谁?”   林渊:“宋先生教你总还是够的。”   李从戎想起宋石昭那张鹤皮老脸,看人总耷拉着眼皮的样子,心里直打突突。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怕林渊,不怕打仗,不怕敌人,就怕宋石昭。   宋石昭总让他觉得难受,每次宋石昭看他,就跟看傻子差不多。   李从戎虽然形容不出来,但并不影响他自己的感受。   李从戎不敢说话了,他害怕自己一说话林渊又会“关心”他。   他也不敢提馍的事了。   林渊安抚道:“等事态平稳了,我就把二哥和三哥请来,我们兄弟也许久没有聚一聚了。”   李从戎一听,眉开眼笑,牙豁子都露出来了,话也说不清了,大着舌头说:“好好好。”   就在几人说话间,帐外有小兵进来禀告。   “战俘中有个女人。”小兵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军营里竟然有女人?孙德崖是干什么吃的?   帐里的几人都愣住了,再怎么缺人也不会让女人进军营吧?尤其是行军的时候。   就连林渊这个“现代人”也从没有想过要弄出女兵。   这不现实,第一是女性的身体素质,她们的肌肉组成跟男性不同,体力方面不过关。   第二是这时候女性的固性思维,她们接受的社会思想不允许她们当兵。   第三就是男女之间的问题,训练的时候想分开还简单,但行军的时候一切从简,现代M国的女兵被男兵或教官强行侵犯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女人在军营里是非常危险的。   当兵的许多都没有固定的性伴侣,军纪严格,嫖妓都没机会。   甚至搞男男都不容易,因为到处都有人,就寝时间都有严格的标准。   小兵:“她把脸抹的全是灰,戴着帽子,若不是刚刚排查,轻易发现不了。”   女扮男装,很像是花木兰,林渊来了兴趣:“把她带过来。”   女扮男装的可行性要看环境,如果是上层社会,要求面部清洁,头发都要梳得一丝不苟,自然容易被认出来,基本上认不出来的都是女生男相,那种做女性打扮看着都像男扮女装的人。   但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可不会怎么料理自己,胡子拉碴,一身血污或是泥泞很正常,他们倒下就能睡,爬起来就吃,吃个半饱就打仗。   他们没时间去在意自己的战友去哪里撒尿,也不会去在意对方长了多长的腿毛。   生命都得不到保障,谁闲的没事去看人家的脸?   马氏被带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泥。   林渊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能混在男人中间。   她长得很普通,脸有些方,耳垂较厚,是很有福气的长相,她的脸上有黑灰,还有一些污泥,手上也是,这掩盖了她原本的肤色,她个头不高,要是佝着腰,看上去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   而且她的脚大,林渊觉得自己的脚估计跟她的差不多。   “你叫什么名字?”林渊的与其很温柔。   马氏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并不像男人:“奴家马氏。”   林渊一愣:“郭子兴是你义父?”   马氏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林渊,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何会知道这个,毕竟她在逃出来以前一直被养在深闺,没人知道她的长相。   林渊看了眼朱元璋。   朱元璋被看得莫名其妙,这是郭子兴的养女,又不是他的,南菩萨看他干什么?   林渊问道:“你为何会混进军营?你可知你一个女子,若是被发现……”   马氏仰起头来,她父母只有她一女,自幼被视作掌上明珠,后来母亲早卒,父亲把她托付给了义父,父亲客死他乡之后,义父怜她可怜,将她收为义女,亲自教导于她,义母也教她针织刺绣,她尤爱史书,常常诵读,不知日夜。   她无畏无惧地对林渊说:“大人,奴家虽是女子,也知成王败寇的道理,如今被您生擒,无话可说,但求一死!”   林渊:“姑娘若愿死,又何必逃出濠州?”   马氏咬着牙:“孙贼杀我义父,此仇不共戴天!”   她一个女子,没什么力量,但她是在义父手里长大的,濠州的要塞她一清二楚,所以她才要出来,才要赌!她要找一把刀,给义父义母报仇。   “若不报此仇,我妄为人女!”马氏双眼含泪,却没有伸手抹泪擦拭,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林渊,目光坚定,毫无动摇。   她说完这些话后,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林渊轻声问她:“你可知濠州的军机要处?”   马氏掷地有声:“一清二楚!”   林渊又问:“你可知濠州的军机换防?”   马氏点头。   林渊:“濠州的粮仓粮库?”   马氏:“知无不言。”   林渊看着马氏,轻笑道:“那你就留下吧。”   马氏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不怕死,就怕死前报不了仇。   林渊觉得马氏这时候出现,就像是老天爷对他的恩赐一样,没人会比马氏更清楚濠州的局势,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亲生父母不是文盲,她又是掌上明珠,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   然后又由郭子兴教导,郭子兴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个成功的起义领袖。   她得到了许多上层男人都得不到的教育。   林渊问她:“要是你没碰上我,你会去找谁?”   马氏冷静地说:“去找徐寿辉。”   林渊笑道:“徐寿辉可没有那个本事帮你。”   马氏点头:“奴知道,徐寿辉鼠目寸光,手无实权,即便没有倪文俊,也会有别人。”   林渊奇道:“那你还要去找他?”   马氏抿唇道:“奴只能赌。”   她混进军营,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向徐寿辉投诚,把濠州出卖,她不随军,可能走不了多远就会死,所以她只能赌。   “带她去护士营。”林渊吩咐道,“以礼相待,不要怠慢。”   小兵连忙把马氏请出去,能得南菩萨的青眼,这位就是他的姑奶奶。   等马氏走后,李从戎才摸着下巴说:“这小娘子有意思,我欣赏!”   林渊笑眯眯地说:“嫂夫人近来可好?”   李从戎打了个寒颤:“她?她好得很,等等!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欣赏,只是欣赏,再说了,她那脸……”   糊满了泥巴和灰,自然不会怎么好看。   林渊嗤笑:“肤浅。”   几人看向林渊。   林渊:“你们看什么?”   李从戎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笑着说:“苗条淑女,君子好逑嘛。”   朱元璋叹了口气:“是窈窕。”   李从戎:“大概就那意思。”   林渊:“……”   难道在这群猪的眼里,男女之间就只能有那点事?   再说了,马氏跟朱元璋才是官配,让他抢部下的老婆?那他做不到,想都不愿意想。   只有陈柏松在一旁,手紧握成拳,眼眸低敛,牙关紧咬,手背青筋毕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喜欢马氏,所以朱元璋和马氏肯定会在一起。 第118章 118   汉阳城外, 倪文俊没想到自己打的这么艰难。   在他看来,他了解汉阳的一切, 知道所有布防, 也清楚徐寿辉是个怎样的人。   所以他不可能输, 甚至不可能落入险境。   徐寿辉是个废物, 是个蠢材!他一直这么觉得, 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追随他?难道自己不比徐寿辉更伟大, 更英明,更值得追随吗?   “将军!”亲兵一脸恐惧地跑进来, 他看上去害怕极了。   倪文俊近来听多了坏消息, 急躁地冲亲兵吼道:“又怎么了?难道赵普胜还搬来救兵了不成?!”   “不是, 是……”亲兵瞪大眼睛,“有一支大军, 正在接近军营。”   倪文俊一愣, 他的表情凶狠又带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惊恐:“什么大军?不可能!那边的兵力如今都……”   亲兵咬着唇:“元帅,不是赵普胜的兵, 也不是徐寿辉的, 他们举着的是林字旗。”   倪文俊:“是南王。”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是他最爱的椅子,名贵木材制成, 有钱也买不到,是他最爱的战利品,可现在他却没有精力去在意这把椅子如何了。   “他为什么会来?”   “不可能,就算他日夜兼程, 现在也赶不过来,除非、除非……”   亲兵:“除非他早就得知了元帅的计划,元帅!有内鬼!”   但此时知道有内鬼又有什么用?已经晚了。   倪文俊忽然说:“停战拔营!”   亲兵傻了:“元帅!难道我们要不战而降?!”   倪文俊笑道:“那南王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拔营,他势必要和赵普胜对垒,咱们隔岸观火,左手渔翁之利,岂不快哉?若他不来,我反倒没有如今的胜算。”   亲兵松了口气,恭维道:“元帅高智!”   倪文俊也自鸣得意:“元帅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干的,如徐寿辉那般,白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是皇帝,又有几个人忠心于他?不过都是想给自己扯面大旗而已,我倪文俊再如何,也不是那等虚伪之辈。”   他自说自话,也没想着要亲兵理解自己,这话说完了,他的气也就顺了,下令鸣金收兵,拔营撤离。   罗本坐在马车上,他是军师,大部分时间马车就是他吃喝拉撒的地方,行军路上是不会停的,所以拉撒在马车上,等停的时候再叫小兵提下去倒掉,可罗本觉得这样不雅,更何况车内一定会有味道,所以他宁愿憋着,等休息的时候自己再去解决。   现在的罗本就憋着一泡尿,坐在马车上心情煎熬。   随军是个辛苦活,他干了这么久的军师,每次出征都觉得难熬,只有真正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才能体验到精神奕奕是什么意思,就算几天不睡,也没有丝毫困意。   罗本跟林渊不同,林渊在大后方,如果一有不对,林渊就会撤离,这对林渊来说也是个新奇的体验,朱元璋和陈柏松负责冲锋陷阵,李从戎负责稳定后方,保护林渊。   “倪文俊拔营了。”陈柏松骑着马,用望远镜看向前方。   朱元璋停在陈柏松身边,眉头紧皱:“他想让我们跟徐寿辉那边打起来。”   陈柏松点头:“好想法。”   朱元璋:“这想法是不错。”   “那我们就去打徐寿辉。”陈柏松笑道,“占了汉阳城,未必他倪文俊还有机会再进来?”   朱元璋:“汉阳不好打,易守难攻,否则倪文俊早已荡平汉阳城了。”   陈柏松:“也不是毫无机会。”   罗本的马车终于赶了上来,他憋着尿,脸色扭曲,脑袋从窗口探出来:“两位将军,可否借千里眼一用?”   陈柏松说道:“不必看了,倪文俊再拔营,等我们赶过去,他就撤了。”   罗本惊讶道:“原以为是个愚夫,倒也有几分急智。”   朱元璋:“他能控制徐寿辉那么久,想来也不是个蠢人。”   “可惜了。”罗本是真心实意的感叹。   朱元璋又说:“他一拔营,我们必然会撞上赵普胜,此人胆大心细,御下有方,恐是一场恶战。”   罗本:“倒也不见得。”   “军师有何良策?”陈柏松转头看向罗本。   罗本笑道:“那赵普胜心细,越是想得多,破绽就越多,请君入瓮就更简单。”   朱元璋:“哪里是翁?”   罗本想了想,解释道:“我们何不收旗?待得倪文俊撤下,他必以为我们是倪文俊的援军,到时候他也会收兵回城,细想对策。”   陈柏松明白了:“军师是想趁他回城,我们攻城?”   回城的时候一定会开城门,只要把握好机会,他们就能在城门关上之前冲过去,城门一旦无法关上,汉阳城就是翁。   但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就太难了。   陈柏松:“有这样脚力的马太少。”   最多只有四十匹,四十个骑兵也不可能完成任务,恐怕还没有接近就已经被乱箭穿心了。   罗本轻笑:“只需在侧边埋伏一队人马,倪文俊撤退,赵普胜可能会乘胜追击,这样最好,我们就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赵普胜也可能不会,我们就能直取汉阳城,无论他会是不会,他都会踌躇,他踌躇的这段时间,才是我们反应的机会。”   这下陈柏松和朱元璋都懂了,罗本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们在前面拼死拼活,林渊正在后方无所事事,他不知道皇帝亲征是什么样的,但是大概能猜到,皇帝是不可能真的上战场的,他最多就是在后方坐镇,激励军心,然后呢?在没打仗的时候要干嘛?打仗中途还能听听战报。   李从戎坐在林渊身边,也是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斥候已经被派出去了,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错过。   李从戎喝了口水,对林渊说:“那个姓马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郭子兴应该没给她许配人家吧?”   林渊正在看他从汝宁带过来的各地官员的汇报,一边看一边问:“怎么?你可是家有河东狮,还想纳妾?”   李从戎一口水喷了出来,他连忙擦拭桌面,干笑道:“不敢不敢,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   林渊:“成亲的感觉如何?”   李从戎随即露出一脸荡漾的笑容:“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林渊奇怪的看着他,李从戎竟然还能用对成语?   李从戎骄傲道:“她教我的。”   很好,学会秀恩爱了。   李从戎说:“她其实很马虎,经常忘东忘西,连我给她置办的珠宝首饰都常忘戴,也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但她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眼睛特别好看。”   林渊又懂了。   有情人的眼神是瞒不住人的。   更瞒不住爱人。   林渊恭喜他:“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李从戎傻笑:“借您吉言。”   林渊看着李从戎的样子,觉得人要是能活的跟李从戎一样,那幸福指数肯定会大幅度上涨,李从戎不管是以前穷的时候,还是现在富的时候,都活的快活极了,他总能找到让自己满足的地方。   不像他。   林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快乐,幸福等等滋味。   他的心情没什么波澜。   就连家人,他也很长时间没和他们见过面了。   他的时间有限,要处理的事又太多,由于身份原因,他也不可能和哪个人走的很近,把谁当做知己,林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人们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丝不满。   到了他这个位子,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怪不得那么多皇帝宠幸宦官,宦官缺了东西,当不了正经的官,跟官员们不同,他们必须依附皇权,所以皇帝对待他们可以更随意,明朝甚至建立了东厂,一开始东厂其实也没什么实权。   但皇帝觉得东厂好用,越用越顺手,东厂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甚至不受控制,宦官都能左右皇权。   林渊没有想过维持宦官的制度。   他也不准备要什么后宫。   没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误,更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能成为强有力的统治者。   他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等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他要建立内阁制。   内阁制的首次出现是在明朝,严格来说,如果当时的内阁成员心能更狠,手段更有力,说不定可以把社会构成从封建帝王制改成君主立宪制。   有时候时代的变迁是很快的。   林渊小时候还没有手机,只有bb机,小学就有了手机,高中就有了智能机。   然后平板,越来越薄的电脑。   等上了大学,二维码,手机支付,云端大数据。   在这些没有出现之前,谁敢相信科技能这么快走进千家万户?   液晶屏的高清电视会那么快取代老式电视?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君主立宪。   如果不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建立一个完善的内阁制度。   这样等他死的那天,也不用担心不肖子孙把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给断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子孙?我生还是你生? 第119章 119   陈柏松已经不知道自己砍下了多少人的头, 他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仗,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 他的身上, 脸上, 都是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他率领着一支先头小队在赵普胜率军撤退的时候如一把尖刀刺入进去。   耳边尽是士兵的哀嚎, 有敌人的, 也有己方的。   而朱元璋所带领的大军也在此时冲杀了过来。   赵普胜显然乱了阵脚, 他们的人有一半都进了城,现在城门还没有关上, 赵普胜的兵还在争先恐后的往里冲, 他们不知道后边有多少人, 只能听见同袍的哭喊声。   “关城门。”赵普胜牙关紧咬,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城墙上, 也知道自己面对的事怎样的选择,关了城门, 敌人就冲不进来, 但那接近五万人的士兵就再也不是他能用的战力。   不关城门,他没有信心能在汉阳城内打败他们,更何况敌军一旦进了汉阳城, 汉阳城不是一座空城,它有百姓,有他们的朝廷。   幕僚对他说:“将军,不能关城门!一旦关了城门, 我们会损失近五万人,没了这五万人,我们稳住了一时,之后怎么办?”   赵普胜问他:“那你说还能怎么办?现在出城去打吗?他们把着城门,那五万人堵着门口,我们现在冲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幕僚闭嘴了。   关城门至少现在还能保住汉阳城,到时候再从别处调兵。   幕僚闭上眼睛,有些无望。   原本汉阳的兵就因为倪文俊的造反被带走了接近一半,如今又损失五万人。   接下来要怎么打?他没有半点头绪。   陈柏松看着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拉住了缰绳。   他们现在只有骑兵还能在这时候冲进去,但汉阳城的城门是在城墙上开合的,就算他们冲进去也阻止不了城门的关闭,而城门一关,他们若在城内,就难逃一死。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看着城门在他们眼前关上。   到底还是棋差一招,赵普胜也真是舍得。   陈柏松站在山坡上,朱元璋就坐在他身旁不远的石头上,两人都形容狼狈,一身的汗和血,苍蝇围着他们打转,味道也不怎么好闻,相比之下罗本的情形就好多了,他又不需要跟着陈柏松他们一起冲锋陷阵,所以这会儿全身干爽,戴的帽子连歪都没歪。   “也不必担心,赵普胜回去了,必然被群起而攻之,未战便失五万人,而如今汉阳能领兵的不多,他们还得去管倪文俊。”罗本老神在在,“丁普郎和傅友德,皆不如赵普胜。”   后方的林渊正和李从戎一起躺在草地上,两人也在谈论着汉阳。   “原以为倪文俊造反,汉阳会乱,没想到他们倒都对徐寿辉忠心耿耿。”李从戎十分不明白,徐寿辉手里又没有实权,跟随徐寿辉的意义何在?为何不另起炉灶?   林渊问道:“你觉得他们不跟随徐寿辉,朝倪文俊投诚,倪文俊会如何对他们?还会有高官厚禄?倪文俊不杀他们,都算得上是仁厚了。”   李从戎半懂不懂。   林渊笑道:“就像如果此时我手里有人反了我,你是会跟随他,还是跟随我?”   李从戎想都没想:“我会杀了他。”   林渊微笑道:“那是因为咱们俩相识于微末,情谊自然不同,徐寿辉手中,自然也有这样的人,不过这些人都没什么实权,而有实权的,也不能去投靠倪文俊,这才是为什么倪文俊现在进退两难。”   汉阳城内没人跟倪文俊里应外合。   别的地方也没有大军愿意支援倪文俊。   如果他们没来,倪文俊现在应该已经败了。   在林渊的记忆中,倪文俊起事和败落的时间都很惨,他失败以后去找陈友谅寻求支援,结果陈友谅杀了他,收编了他的军队,然后取代倪文俊,成了徐寿辉身边的重臣,也取代倪文俊把持了权力。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陈友谅站上了乱世的舞台,他会越来越强大,最终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林渊就是要从根源上掐断陈友谅的道路,他等不到倪文俊的大军,也不会再见到倪文俊。   高邮城内,姜桂正跟家人一起用膳,自从他成为泰州的知州以后,他的生活质量就一路上升,他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但这些都没能使他掉以轻心,姜桂深知自己的本事,如果不是当时林渊手中没有合适的人,他根本当不了这个知州。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林渊对他所说的话。   没了他,林渊现在手里还有无数可用的人。   他不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   但是他跟林渊有情谊,所以林渊给了他机会,只要他能做好分内的事,哪怕贪,只要贪的不多,贪的不影响他办实事,林渊就不会动他。   姜桂的妻子看着丈夫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脸色这么差?”   姜桂笑了笑,笑容十分勉强:“这几日睡得不太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噩梦,最开始他梦到自己死在了坞城,流民闯进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躲在家里,盼望着流民离去,可是这显然是奢望,他们被发现了,流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父母,侮辱了他的妻子。   而他在最后也被他们一刀砍下了头。   后来梦就慢慢变了,他梦见火光中的高邮,他听见有人说敌袭。   梦里熊熊大火包围着他,他派人去找杨子安求援,亲自带着高邮的兵前往城门。   他还没有梦到最后,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情况。   但这个梦给了他警示,姜桂信神,他认为梦是神明给人传达的消息。   但他还在踌躇,他需不需要提前给杨子安写信,让杨子安带人到高邮来?   高邮有盐,周遭的强盗土匪都对高邮虎视眈眈,朝廷似乎也一直没有放弃对高邮的念想。   姜桂准备相信自己一次。   他用过膳以后就去了书房,给此时在常州的杨子安写了信。   常州军营里,杨子安正在看兵书,从他当了将军开始,兵书对他来说就不再是奢侈品了,只要他流露出自己想要什么的意思,就会有人把他想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不过他除了兵书以外,对别的也没什么兴趣。   他没有娶妻,也没有侍妾,终日和军营里的士兵们为伴。   士兵们信服他,他既能打,也会说,士兵们嘴上说着“百无一用是书生”,看起来对读书人厌恶到了极致,但是他们在杨子安面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亲兵在给杨子安整理被褥,他小声说:“也不知道南菩萨他们现在如何了。”   亲兵叹了口气:“哪里有让南菩萨亲征的道理?要是南菩萨有什么好歹,他们全都该以死谢罪。”   杨子安一愣,笑道:“安心吧,他们就是都战死了,南菩萨也不会有事。”   杨子安垂下眼眸,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不再称呼林渊为四弟了,他不像李从戎,有时候会混淆称呼,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子,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身首异处。   但有时候,杨子安也会忍不住想。   林渊的感觉如何呢?当他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真话,没人敢直视他的双眼,所有人都盼望着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杨子安笑了笑。   他跟林渊已经越走越远了,君臣之间,从来是此消彼长。   而林渊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在世的时候,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爬到他的头上去。   杨子安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他终身都不会跟文臣结交,也不会去碰不该他碰的东西。   他会紧跟在林渊身边,林渊要做的事,就是他要做的事。   这样,他才能长久的待在这个位子上,在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会成家,学着李从戎一样娶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延续血脉。   就在杨子安准备入睡的时候,信使到了。   他穿着里衣坐在床边,结果亲兵递过来的信,看完这封信后哑然失笑。   “这都是些什么?”杨子安又看了一遍,发现姜桂还真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在向自己求援。   就因为一个梦?   杨子安失笑,他看着姜桂写下的,他认为敌军会偷袭高邮的原因。   “算了,他胆子小。”杨子安笑着说,“叫人领一万人过去,就当给他吃个定心丸,不过衣食住行都要他来负责。”   不过姜桂梦里的突袭应该很严重,毕竟泰州本身就有三万驻军,原本有十万,被林渊带走了一大半,现在兵力最多的就属杨子安镇守的常州。   所以杨子安肩上的压力也很大,他手下得力的人都被分派去了不同的县区和大城。   一旦与哪儿发生问题,他就要领兵去支援,杨子安没想到的是姜桂都要来给他找事干。   找事的原因还只是因为一个梦。   杨子安冲亲兵说:“让张九六明早来见我。”   亲兵吓了一跳:“他兄长如今已任万夫长,将军竟然还要用他?他们张家兄弟是走了什么运?”   真是羡慕死他了! 第120章 120   “张九六, 将军让你过去。”传话的人看了眼张九六,心里羡慕又嫉妒, 张家四个兄弟, 张九四如今已经是万夫长了, 下头的三个兄弟, 张九五还只是个普通士兵, 张九六前些日子已经被升成了排长, 张九七打仗不行,但读书识字倒是不错, 拜了宋主管为师。   张九六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生得人高马大, 比大哥还要结实, 浓眉大眼,看上去老实极了, 上战场的时候总冲在前头身上有军功, 还娶了妻,被奖励了一间大屋, 以后哪怕生十个八个, 屋子都住得下。   张九六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忐忑的跟着传话的人过去,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应该是好事, 要是坏事,就不是找传话的人了,而是派兵来捉拿自己,他好歹也是个排长, 若有大错,是要开检讨会的。   等张九六晕乎乎的回到宿舍,宿舍的同袍们都兴致勃勃地问他:“怎么了?可是又要给你升职了?再往上升就是营长了,那你得是年纪最小的营长,真够面的。”   张九六双眼失神的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将军,让我去高邮。”   “怎么就去高邮了?高邮那边的兵几乎不打仗,没什么军功,去那边安稳。”   “也是,虽说拿不到军功,但好歹不用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同袍们都在安慰他,毕竟去了高邮也是排长的话,那就相当于降职了。   张九六咽了口唾沫:“将军让我带一万人去高邮。”   “什么?!”   “张九六!你要当万夫长了?!”   他们紧盯着张九六,好像这个日夜相对的人忽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张九六自己也无法抑制心情,他一直都崇拜自己的大哥。   大哥在他看来,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仗义,高大,大哥成了万夫长以后,他也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万夫长,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和大哥是一样的人?他就可以和大哥比肩了?   “对了,这回你们都升职了,该改名了吧?”有同袍问。   张九六笑道:“早就想好了,我大哥说,我们兄弟能来这儿,都是因为一个人,那人与我们同姓,若不是他,我们就没有今天,大哥便用了那位恩人的名字。”   “张士诚。”   “我们兄弟都按这个起好了名,二哥叫张士信,我叫张士德,小弟叫张士义。”   同袍们:“这名字!诚信德义,好名字!”   张士德嘿嘿笑道:“我大哥想的。”   旁边有人说:“只可惜有些人跟信字扯不上关系。”   张士德一愣,立马就知道对方说的是谁,问道:“我二哥又去赌了?”   那人:“谁说不是,你上回得了一套房,不是给了他吗?昨日他去赌局,走的时候就把你送的那套房也输给了人家,要我说,你就不该给他东西,他还是你二哥呢,不如弟弟。”   张士德也头疼,自己二哥不像大哥,自从大哥当了万夫长以后,他就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狂妄自大起来。   现在自己也成了万夫长,二哥估计……   张士德想起这个就忍不住面露苦相,赌不是什么大事,一般被抓住了大多也就是罚钱。   但也只是这几年,缺人缺兵,等以后,天下太平了,二哥还爱赌,那可怎么办?   “要我说啊,你那二哥也不是什么当兵的材料,不如叫他在家呆着,你跟你大哥领的月饷够养他了,别叫他到时候把你们给连累了。”   “正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张士德先感谢了一番同袍,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想的清楚,将军叫他去高邮,必定不是让他过去享福的,高邮若无事,原先的人马已经足够了,高邮有事,才会叫他去。   当兵的,靠打仗才能往上走,没仗可打,不知道要爬多久才爬得上去。   如今当兵虽然不算好差事,但也不算苦差事。   现在当兵好挣军功,只要不是胆小怕事的,基本都挣下了一些家底,等退下去了,也能过几年清闲日子,就是不去找事做也饿不死,更何况南菩萨前些日子下了死命令,他们这些兵就是退了,上头也会给他们安排事做。   日子有了奔头,当兵的也不像以前一样拿了钱就去挥霍,赌的人也变少了,都想多存点钱,等以后退了,也能买大点的屋子,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孩子,娶不上媳妇入赘也行。   高邮是南菩萨最先起家的地方,高邮的风气几乎吹遍了其它地方,尤其是女人当家立户这点,自从女人也能立户,也有资格拥有财产以后,女人就变了,有些大户人家和读书人认为,女人变得不驯服了,她们原先是羊,放牧人把她们赶到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们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天下根本就没有单身女人活命的去处。   可现在不同了,许多女子一到成年,能自己立户的都立户了,五六年前谁能想到这事能变得这么普遍,往街上一走,独身女子做生意的常见得很,她们大多三五成群,立户之前就关系不错的姐妹们互为臂膀,若有谁找麻烦,她们就去找巡逻的卫兵。   经济越发达,结婚的年纪就越晚,高邮算是最发达的地方了,有盐,并且现在也有了市场经济的雏形,人们不全是到各个厂里去上班,心思活络的自己做起了生意,高邮原本就有洗衣房,专门给士兵们洗衣裳。   有几个女子立户以后觉得这是一条挣钱的路,便请了几个婶子一同开了家洗衣房。   开始的时候没人找她们洗衣裳,她们便挨家挨户去敲门,还准备些小点心,不怎么值钱,但比起空手敲门更心诚些,总之,这就有了第一单。   高邮几乎人人都有工作,慢慢的,许多人发现把衣裳送去洗能给自己节省不好时间,毕竟洗衣裳可不是什么轻松活。   很快,她们的洗衣房越开越大,请的工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是高邮,还开遍了整个泰州。   没人能想到她们会成功。   她们的成功给市场经济注入了强心针。   许多人家一边在厂里上班,一边在外头找事干,许多人都想着去做生意。   楚麟现在就管着这些事,自从宋石昭走了以后,这些担子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虽说下头也有宋石昭留下的人,但楚麟事必亲躬,唯恐出了什么事连累了自己,这倒给他赢得了口碑,女人们都喜欢他。   甚至有女人为了能多看他几次,专门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麻烦来。   身边的人也常常因这个取笑他,说他若是女子,必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此时楚麟就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已经学会装模作样了,至少看起来是个冷漠正直的“大人”。   这女人姓李,原本没有大名,自己立户以后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李胜男。   她做的是熟食生意,开着十几家铺子,今天过来是来补交税款的。   李胜男长得看着孱弱,但眼里闪烁着的是商人才有的精明,她坐在楚麟对面,看上去不卑不亢,开口说:“大人,这是上一季的账本,我已经让账房算好了,要交一千六百两的税。”   能让楚麟亲自接见的,全是大商人,交税至少过五百两才能见着他。   李胜男又说:“还有件事相与大人商量,城北那块空地,我想租下来,修屋子给员工住。”   楚麟喝了口茶:“想租多少年?”   李胜男朝楚麟笑道:“四十年。”   每十年是个分水岭,价格也会上涨不少。   楚麟对她说:“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李胜男叹了口气:“我做小本生意的,员工都是从艰难时候跟过来,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他们给我卖命,我自然要对他们好些。”   这就是在跟楚麟讲价了。   楚麟微笑道:“李老板大义。”   李胜男连忙摆手:“这叫什么大义?南菩萨才是大义,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做的也有限。”   楚麟:“李老板自谦了。”   “我这边倒有些军营退下来的人。”楚麟,“有瘸腿的,或是断臂的,不过都有一把力气,不影响干活。”   李胜男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过了会儿才说:“如今生意也不好做,我这边也只能再收下二十人。”   楚麟:“那李老板就回去等消息吧,想租城北那块地的人可不少。”   李胜男:“大人!这事还可以再商量,六十人,真的不能再多了!”   楚麟端起茶杯,遮住自己上勾的嘴角:“李老板随我来吧,把地契签了。”   李胜男松了口气,她是小户人家出身,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母亲出生商户人家,觉得钱就是世间最大的道理,她守寡后没有再嫁,牢牢把控着家里的钱和铺子,亲手教导女儿,李胜男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大,若无意外,将来嫁了人,也会想尽千方百计把持家里的钱和铺子。   结果南菩萨来了,她不用非要嫁人了,她也能同男子一样立户,自己挣自己的钱。   就连母亲都对她说:“我没你运道好,运气来了,就得把握住。”   李胜男深以为然。   高邮的经济正在飞速发展增长。   变成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庞然大物。 第121章 121   林渊忘记自己是在哪里看的了, 他记得有教授说过,清朝三朝的繁荣是靠封闭自己得到的繁荣, 这样的繁荣是无法长久的, 因为人们的思想并没有进步, 思想被限制, 经济的发达只是假象。   所以林渊对高邮的百姓思想并没有加以管束, 他不知道这样任其发展最后的结果是好事坏, 但也只是高邮,高邮的经济最发达, 经济的发展会促进人们思想的发展, 别的地方没有思想成长的土壤。   就算高邮真的出了问题, 他要改过来也简单。   此时的林渊已经入驻汉阳城了,距离他们跟汉阳开战过了半个月,   汉阳的兵力被倪文俊消耗了不少, 陈柏松和朱元璋他们再打,确实方便了许多。   至于倪文俊, 林渊已经派了朱元璋和李从戎去追击围剿, 势必要把倪文俊斩杀在眼前,他手里的兵一个也不能流出去。   朱元璋和李从戎也确实对倪文俊的兵垂涎三尺。   他们追出去以后,只剩下陈柏松和林渊在汉阳, 林渊把徐寿辉和他手里的重臣都关在一起,至于那些小官小吏,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该怎么选, 汉阳的要道都被林渊把持着,城墙上布防巡逻的也都是他的人。   除非是这些人不想要脑袋了,否则都不会拿命来试。   “徐寿辉说要见我?”林渊好不容易收拾完,他最近一路行军,没机会洗澡,觉得自己都要馊了,刚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急需处理的处理了,再让人烧水,跑了个澡。   结果刚出来,还在擦头发就听到了小兵在给陈柏松禀报消息。   林渊只穿着一身单衣,用粗布擦拭着自己**的长发。   他的胸膛和手臂都露了出来,林渊基本都在室内办公,不怎么出门,皮肤比寻常人都要白一些。   陈柏松的目光紧盯着林渊,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转头冲小兵说:“退下吧。”   小兵赶忙退下去。   陈柏松的喉结动了动:“你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   林渊奇怪道:“我穿什么了?挺正常的啊,这里又没有大姑娘,没事。”   全是男人,他就是裸着也没什么。   陈柏松无言以对,说的多了,反而奇怪,只能闭口不谈,心里盘算着以后林渊沐浴,他就在外头等着,伺候林渊更衣。   免得到时候被外人瞧见。   林渊也没发现陈柏松的异常,他坐到一旁的炕上,炕上还放着软垫,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十分不要形象的翘着腿:“徐寿辉现在还能找我谈什么?谈条件?”   陈柏松给林渊倒茶:“狡兔三窟,他总有能谈的东西,好歹也当过皇帝。”   徐寿辉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不当,没有自由,也没有实权,更没有尊严。   人们称他为一声陛下,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细细品尝了。   林渊:“那我就去看看他吧,叫人进来帮我束发。”   陈柏松站到林渊身后,手里拿着梳子,林渊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一头长发,林渊其实很想剪成短的,但现在人们虽然能剪发,但不能剪太多,就只能修一修,要是真剪得多了,就有人要出来念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陈柏松的手很大,手掌粗糙,上面全是厚茧子,但却并不笨拙,他手执着林渊的长发,屋内烛光跳跃闪烁,陈柏松眼眸低垂,梳子一下下的疏通打结的长发。   林渊的眼睛闭着,坐着坐着,就枕到了陈柏松的腿上,林渊闭着眼睛说:“要是以后不打仗了,你想过你要干什么吗?驻守边疆?”   陈柏松:“我就守在少爷身边,少爷要让我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守在他身边?林渊没有睁眼,他不知道这是陈柏松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教他。   将军一旦守在皇帝身边,要么是已经权利滔天,要么是上交了权力,被皇帝盯在眼皮子底下。   林渊说道:“到时候看情况吧,不是我想让你在哪儿你就能在哪儿。”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帮我按按头,这段时间头疼,你小点力。”   陈柏松变成了一个按头小哥,他也不是专业的,一会儿力气小一会儿力气大,最后林渊只能手把手的教他:“你躺下,我来给你按,你用心学。”   于是陈柏松受宠若惊,心惊胆战的躺下去,他的头枕在林渊腿上,耳边只能听见巨大强烈的心跳声,他抬头就能看见林渊的眉眼。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认识林渊。   陈柏松连忙闭上眼睛,他总觉得自己如果再看着林渊,一定会暴露什么东西。   即便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可能会被暴露的东西是什么。   陈柏松根本没感受到林渊是怎么按他的,只听见林渊温声细语地问他:“记住了吗?就是这个力道,就按这儿。”   然后陈柏松根本没记住,他睁眼的时候只能看到林渊一张一合的嘴唇,林渊的嘴唇很薄,唇色也很淡,陈柏松只感觉自己的嘴里一直在分泌唾液。   林渊低头看着陈柏松:“你怎么是这个眼神?好像我是一块红烧肉。”   陈柏松连忙闭眼。   林渊被陈柏松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都笑了:“我也没说什么。”   他还发现陈柏松的耳朵红了,上去捏了捏:“你耳朵红了,还有些烫,你最近晒黑了,脸红都只能从耳朵看出来。”   陈柏松现在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在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渊:“我知道,咱们俩也很长时间没有亲近过了……”   陈柏松听见“亲近”两个字,这下眼睛都有些红了。   林渊用怀念的口吻说:“小时候咱俩还总睡一张床上,还在墙角比谁尿的远。”   林渊穿过来的时间太长了,自身的记忆和原身的记忆融合的时间也久了,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迷糊,不知道有哪些事是自己做的,哪些不是。   陈柏松的目光黯淡下去,明显林渊说的跟他期待的不是一码事。   林渊:“算了。”   陈柏松吓得一激灵,不知道林渊在说什么算了。   林渊:“今晚就不去看徐寿辉了,反正他等了这许久,也不差一天两天的。”   陈柏松这才平复下来,林渊也不给他按了,自己躺在一边,还笑:“幸好还没把头发束上去。”   “如今有六万兵俘,是实数。”陈柏松看林渊没准备再说话,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件公务。   林渊点头:“比我想的还要多些。”   陈柏松说道:“倪文俊那边还有十万人,把虚的剃了,也能有五六万。”   虚的除了谎报的人数以外,还有身受重伤的,身有恶疾,没法上战场,没有战斗力的人。   这些人上了战场除了撑场子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所有人都知道,但还是会用。   两军对战,有时候重要的就是声势,跟动物打架之前吼一番一个道理。   谁的声音大,谁就更有力量。   弱小的一方看见情况不对,还没战,就先输了,比起打仗,他们会先想退路。   林渊的军队却不是如此,他知道一旦老弱病残上了战场,基本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更何况如果气势没胜,真打起来了,那才是一败涂地,军心当时就会散。   林渊看了眼陈柏松,莫名觉得陈柏松这傻愣愣的表情有些可爱,伸手捏着陈柏松的脸晃了晃,还有些感叹地说:“你风餐露宿,日晒风吹,怎么皮肤比我的还好?”   陈柏松:“?”   穿越之前林渊虽然不是什么精致的猪猪男孩,但洗面奶还是有的,天气干燥的时候还会买喷雾,穿越过来以后,皮肤也发干,换季的时候脸上还会起皮,不仅起皮,还很痒,林渊就羡慕陈柏松这样的肤质。   陈柏松倒是完全没感觉。   林渊问他:“你怎么还不娶妻?大哥已经娶了,二哥呢是觉得天下没太平,三哥早就有妻有子,儿女双全了。”   陈柏松:“……没想过。”   林渊:“你以后要是看上谁家的姑娘,我帮你去提亲,你成亲的聘礼我来帮你准备。”   陈柏松忽然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去给你打水,茶也要换了。”   看着陈柏松离开的背影,林渊明确的感受到了陈柏松心情的变化。   但他不明白陈柏松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提到了成亲的事?可成亲是好事啊,自己这个奶兄弟帮他操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渊坐在炕上想了一会儿。   难不成……陈柏松是有什么隐疾?所以才不愿意谈关于成亲的话题?   陈柏松回到房内,就看到林渊正眼都不眨的看着他,双眼中还带着难以形容的了然跟同情。   陈柏松把盆端到林渊面前放下,捞起袖子准备伺候林渊洗脚。   林渊盘腿坐着。   陈柏松:“你把脚放下来。”   林渊拍了拍陈柏松的肩膀:“我又不是没手,我自己洗脚,以后我不跟你说成亲的事了,别担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陈柏松:“???”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我冤枉。” 第122章 122   朱元璋他们追击倪文俊去了, 林渊就要开始着手规划汉阳。   他先让人去集合城里的商人,让他们重开粮市, 百姓们能买到粮食, 自然就知道秩序还在, 就算一时半会儿不敢走上街头, 很快也会因为缺粮出门。   然后叫陈柏松去处理战俘, 给战俘们饭吃, 给他们治伤,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 但军营中的女人, 除了治伤以外, 她们的存在还能安抚人心。   林渊还得接见不少徐寿辉的余部。   总之一忙起来,连口热饭都没时间吃。   关押徐寿辉的院子里, 林渊坐在石凳上, 他身后就是一颗高大的梨树,此时舒展着树叶, 草地郁郁葱葱, 一切都欣欣向荣,只是徐寿辉的心情可不如现在的景象,他看着林渊,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稍显削瘦单薄的青年人,竟然就是传言中那个战无不胜,心机颇深, 手段狠辣的南王。   “徐兄,坐。”林渊做了个请的姿势,“汉阳城破了,我也就不叫你皇上了。”   徐寿辉苦笑道:“阶下之囚,南王随意吧。”   林渊给徐寿辉倒了杯茶,两人坐在树下,徐徐微风吹过,仿佛两人是什么至交好友。   “太师他……”徐寿辉忽然说道。   林渊嘴角含笑:“邹太师好好的,他们那些修道之人比常人活得好。”   越是懂道,就越知道惜命,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徐寿辉垂下头:“是啊,不知南王如今拿下了汉阳,下一步做什么?”   “不怕告诉你。”林渊只敢在这么一个阶下囚,且谁都无法左右的阶下囚面前说这句话,“我要拿下濠州和安丰,再直取大都,杀了孛儿只斤,到时候我若称帝,谁敢阻我?”   徐寿辉忽然笑道:“你也想当皇帝,天下人都想当皇帝,你看,我如今这是什么下场?”   林渊叹气道:“徐兄,我破了汉阳,还能留你一命,我不破汉阳,倪文俊会留你?”   徐寿辉听到倪文俊的名字,忽然喘起气来:“那厮,那厮负我!”   “徐兄,自古以外,君辱臣死。”林渊轻声说,“可君君臣臣,从来都是利益和力量的角逐,天下的道理,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与其怪倪文俊负你,不如怪你自己,为何会让倪文俊敢负你?”   徐寿辉愣住了。   林渊:“君强臣弱,君弱臣强,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吧?”   徐寿辉忽然说:“南王就不怕,手下的将军会与倪文俊一般?”   林渊大笑起来:“徐兄,你我不同,知道区别是什么吗?”   徐寿辉看着他。   林渊:“没了你,你的将军依旧能调兵遣将,有兵符没兵符有何区别?”   “可没了我,谁能调遣我的军队?没了我,百姓就会为我复仇。”   “有我在,就能保他们荣华富贵,没我在,他们只会分崩离析,天下乱世,他们需要的,正是我这样的人。”   徐寿辉:“因为你散布你是仙人,你是菩萨的化身?”   林渊:“一开始是,这些流言会给我积累起最原始的声望,人们就算不信我,也会记住我,当他们面临选择的时候,自然也会选择更熟悉的人。”   “后来就不同了,我给了他们巨大的好处,一旦我没了,这些原本握在他们手中的好处就会消失。”   “没什么能比得上自己握有的东西。”林渊,“我们的不同,在于你把权力和你的命运交托在下属的忠心上,而我的权力和命运,交托在百姓手中。”   “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源和基础。”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看来空洞,但道理却很实在。”   徐寿辉看着林渊:“南王是个狂人。”   林渊笑:“算是吧。”   他的野心,也正在逐步膨胀,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也不想往回退,让他现在再去经营一个油厂,再去当一个地主,他做不到。   徐寿辉:“南王如今拿下了汉阳,徐某的这条命,看来也到头了吧?”   林渊看着他:“徐兄说呢?”   徐寿辉自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真,低声笑道:“原先刚起义的时候,我雄心勃勃,以为天下英雄,唯我徐寿辉无人能及,结果呢?”   “当了皇帝,手里却没有权利,一步错步步错,到了最后,竟成了你的阶下囚。”   徐寿辉看着林渊,他的眼神里有嫉妒、羡慕、迷茫,最后全都化为了虚伪,他已经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却连恨林渊都做不到,因为他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哪怕重来一次,他都不认为自己会做好。   难道不该给下面的将军权力吗?不给权力他们如何调兵遣将?   难道不该给将军们钱粮吗?不给钱粮怎么养兵?这些将军又凭什么为他效忠?   可他一旦这样做了,倪文俊这样的人就会出来。   他的权力也慢慢分散,久而久之,他就没有权力了。   他不可能不用人,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不能幻化分身,只要要用人,权力就必然会被分出去,什么掌握在百姓手里?百姓手里从来没有权力,他们只需要吃穿住行,吃饱穿暖就行了。   徐寿辉越是想不通,就越知道自己无法跟林渊抗衡,而且现在,他早就没有抗衡的资本了。   “还请南王,善待我曾经的臣民。”   林渊温和道:“你的子民,如今是我的子民,我自然会善待他们,至于你的臣子……”   徐寿辉看着他。   林渊嘴角的笑容有些冷:“欺君的臣子,留有何用呢?他们在你身上拿到了好处,我若用,他们自然也想试试,能不能从我身上拿到同样的好处,虽说对我没有损伤,但身上的跳蚤,还是不养的好。”   徐寿辉说:“动手吧,我吃过苦受过罪,当过皇帝享过福,死了也不亏。”   林渊:“你以为我要杀你?”   徐寿辉诧异道:“你同我说了这么多,还想让我活着?”   “为什么不能?”林渊,“我无论跟你说多少,我不是我决定杀你还是不杀你的关键。”   徐寿辉抿着唇,他不是那种面子大于一切的人,不然被架空的时候就该自裁了,能活着,谁不想活着?   林渊:“我会给你封个爵位,赐你一座宅子,也会有奴仆伺候,除了没有金银珠宝供你赏玩,不能随意出街以外,与你之前的日子没什么差别。”   徐寿辉:“……为什么?”   林渊看了眼徐寿辉:“人活一世,少问为什么,能活的快活些。”   这句话说完,林渊站起身来,他穿过拱门,消失在徐寿辉的视野内。   徐寿辉坐在石凳上,喝完了最后一口冷茶,他知道,自己将一生被关在这栋大宅子里,或许等有一天,天下太平,四海升平,他才有走出去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只是南王的阶下囚。   林渊见过徐寿辉以后还要再去见邹普胜。   邹普胜这个人是个奇人,他是铁匠出身,还会带兵,在徐寿辉身边是太师,陈友谅到了以后他也成了陈友谅的太师。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道士,风水师。   基本上只要是乱世吃香的职业,他都能沾上点。   如果说倪文俊把控着军权,邹普胜就把控着政权。   就结果来看,邹普胜是赢家,倪文俊一败涂地。   林渊知道徐寿辉好对付,邹普胜才是难题,他要在短时间内完全收服天完政权,邹普胜就是关键。   邹普胜显然也不担心林渊会杀他,正吃着鸡腿,看上去好不快活。   他穿着打扮并不严肃,相反,还让人觉得有些邋遢,不修边幅,但基于他太师的身份,这邋遢就成了率性而为,他一见林渊就站起来,嘴上还有鸡腿的油,说话的时候胡子跟着嘴一起抖动。   “南王,久仰了。”邹普胜给林渊作了个揖。   林渊:“太师请起。”   邹普胜站直身子:“如今邹某不是太师了,南王唤邹某一声野云便可。”   林渊:“闲云野鹤,这名字好。”   邹普胜:“您看,我这儿也没招待您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林渊坐到椅子上:“不妨事,我不渴,也不饿,太师呢?”   邹普胜笑道:“不瞒您说,到了如今这时候,邹某才有心思吃喝呢,这不,刚吃完一只鸡,填了肚子,人才有了力气。”   林渊知道邹普胜在跟自己绕圈子,绕圈子也正常,毕竟谁都想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邹普胜赌的就是林渊不会处置自己,反而要给好处收拢自己。   “天完这名字取的不怎么样。”林渊说:“天要完你。”   邹普胜:“邹某也觉着不怎么样。”   林渊:“邹太师与倪文俊斗了几年?”   邹普胜正色道:“这哪里叫斗,各司其职,总有些许矛盾。”   林渊:“这矛盾看来不是些许。”   邹普胜装傻:“人嘛,总有自己的想法。”   林渊温声道:“太师,你眼下有个机会,选对了,日后我能赠你一场泼天富贵,错了,我就只能赠你一把利刃。” 第123章 123   邹普胜看着林渊, 他当然知道林渊,也清楚林渊一路走来都做了些什么。   邹普胜从没有小瞧过任何在乱世中立足的人, 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端着, 什么时候该低头。   他对林渊说:“南王找我, 自然是有要事。”   林渊笑道:“初至汉阳宝地, 自然需要老人领路。”   邹普胜:“邹某自然听凭南王差遣。”   他还挺调皮地说:“比起利刃, 自然是荣华富贵更得人心。”   林渊看着这么个一把年纪的中年男人卖萌, 鸡皮疙瘩差点没掉一地。   汉阳的百姓现在都躲在屋子里。   晚上甚至不敢点灯,一家人瑟缩在小小的屋子里, 希望明天一早, 生活又变回以前那样, 不管好坏,至少安稳, 他们熟悉那样的生活, 并不想做什么改变。   有反叛精神的人早就被杀了,活到现在的, 基本都温顺如牛羊。   林渊记得自己曾经看电视, 有人说:   “中国的劳动人民,是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的人。”   “当富裕生活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人们只希望能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人们只希望能平安的活着,当活着这个底线都被刺破的时候,人们才会拿起武器造反。”   不被逼到绝路, 人们只希望能依靠双手活下去。   “家里快没吃的了。”女人从缸里舀出最后一点粮食,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她脸上的皱纹就像干涸的土地,目光中没有一丝神采,她的孩子就坐在她的脚下,小声抽泣着想吃东西。   人饿到了极限,是会饿哭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只要给一口吃的,叫他们干什么都行。   并且这极度饥饿的记忆,会伴随他们一生。   “给你男人煮一碗。”婆婆躺在炕上,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公公也不说话,当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所有的资源都要优先供给给家里的劳动力。   只有最结实的那个活下来,别的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女人看着那一碗粗粮,嘴里分泌着唾液。   她想吃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嘴里有点东西,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男人忽然站起来:“我出去找吃的。”   一家人都看向他。   男人坚定道:“娘,就是都给我吃了,家里也没粮了,都得饿死。”   “你不能出去!”婆婆瞪大眼睛,“外头那么乱,要是你没了,咱们都活不了!”   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娘,我会小心些。”   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留下,可他也知道留下以后他要面对的,就是渴死饿死。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一些一看就不是汉阳官兵的士兵在巡逻,他躲着这些士兵走,唯恐被他们看见,他知道这些当兵的,打仗的时候根本不把人命当命,他们杀了人,也不必面对任何责罚,而他们这些死了的,就是真死了,也没人会给她们伸冤。   男人慌张的在小巷里穿梭,他不知道去哪儿找粮食,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惊慌之下,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背后。   男人僵住了,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拿把刀出来。   他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被自己撞到的,穿着兵服的人转过身。   他要死了,男人深吸一口气,想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却不料那当兵的一看到他,就露出一口牙,他笑着说:“难得看有百姓出来,你是出来买粮食的吧?”   男人数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全身都在颤抖,额头流下冷汗,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去吧,还是以前的集市,不过这些日子在做整改,买粮食的话你得朝前再走几步。”当兵的说,“要我带你去不?”   男人结结巴巴:“不、不用……我自己……”   当兵的笑道:“这巧这会儿我不值班,我带你过去。”   说着就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不敢反抗,只能跟着当兵的走,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逃跑,谁知道这个当兵的想干什么,或许是想把他骗到更荒的地方再要他的命。   结果男人就这么找了一路机会,他毕竟饿的久了,没什么力气,反抗是不敢反抗的,只能找机会逃。   结果等到了地方,他还没能跑掉。   “到了,你要买什么就自己去吧。”当兵的说,“对了,我叫周大山,是步兵三连二排四营八班的,你要是觉得我人不错,你到时候就去军营给我送面锦旗,咱们这叫互相方便。”   上峰说了,只要他们为百姓办事,百姓感激他们,给军营里送了锦旗,他们就能得到奖金。   要是锦旗收得多了,还能得一套房。   当兵的现在都卯着劲的想要表现,就看谁先拿到房。   上头奖励的房子都是好房子,地段好,也大,前后都有摊贩和集市,是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房子,要是有这样一套房子,以后娶媳妇成亲的可能性也更大。   男人只能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大山满意了:“那你自己去买,我走了,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找当兵的,他们不会不管你。”   男人此时看着眼前的集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周大山已经走了。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脏乱的集市吗?以前人们都是摆在地上卖的,地上有实在不能吃的烂菜叶子和蛋壳,还有许多水坑和泥,现在道路上边都砌了半人高的台子,地面也平整干净了,台子上放着粮食,台子后头是卖粮食的人。   男人看着台子上的粮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饿得久了,生嚼粮食的事都干得出来。   “这位大哥,买粮啊?我家的粮食都是新粮。”守着粮摊的小伙子冲男人招手。   男人没忍住,走过去问:“最便宜的是哪种?”   小伙子笑道:“黄豆,这个最便宜,不过这可是好东西,炒炒加点盐就好吃,磨碎了能喝豆浆,还能吃豆渣饼。”   男人从怀里掏出钱:“我就要这个。”   小伙子:“您没带布袋?”   男人一愣,这该怎么拿回去?   小伙子又说:“我这儿有布袋,这样,我先用我的布袋给您装一半的粮食,您回去把您的布袋拿来,把我的还我,我再给您装剩下的。”   男人小声说:“你要是不给我了……”   小伙子笑道:“您那些黄豆跟我这布袋差不多的钱,不至于,更何况这儿还有监管官呢,咱们去监管官那做个见证,我要是不给您,他们就抓我去坐牢。”   男人还是不信:“你要是跟他们一起合起伙来骗我,我怎么办?”   小伙子无奈了:“那您说怎么办?”   男人想了想:“我回去拿袋子,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能占我的。”   说完,男人拿回自己的钱,明明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却跑出了冲刺的速度。   有粮食!能买粮食!当兵的没杀他!   男人脸上带着笑,一路跑回了家。   家人一看他回来,双手空空,眼神都黯淡了不少,妻子哽咽着说:“你坐会儿,我去给你煮糊糊。”   男人一挥手:“去,把咱家的钱和布袋都拿出来,我去买粮食!”   “啥?有粮食?现在还能买粮?”一家人都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希翼。   粮食就代表着能活命。   男人拍着胸脯保证:“我刚刚出去,碰见了个当兵的,他带我去了集市,集市现在跟以前根本不一样,又干净又大,啥都分得特别清楚,我去买点黄豆,再买些没脱壳的米,咱们今天吃一顿饱的。”   “当兵的带你去的?”妻子还想问。   婆婆说:“我去拿钱,你去拿布袋!等粮食买回来了再问!”   男人拿着钱和布袋出了门,直奔集市,路上也有当兵的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现在已经能张嘴说话了,拒绝了好几个人之后,才到集市买了粮食,肩上扛着,手里提着,两大袋子。   他一点也不觉得重,他觉得自己如果再长一只手,还能再提一袋回去。   “哎,你还在呢。”周大山走过来,“我以为你买完回去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说:“忘了拿袋子。”   周大山从他手里半拿半抢的拿过袋子。   男人瞪大眼睛,害怕极了。   他就知道,就知道这些当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要抢他的粮食!要抢他活命的粮食!   周大山:“你可别这么看我,我是怕你还没到家就被压垮了,走,我送你回去,记得要去给我送锦旗啊!”   说完就自己走在前头。   男人不敢停留,只能跟着走,他倒是想把自己的粮食抢回来,可路上就有巡逻的士兵。   等到了男人家门口,周大山把粮袋放下,再次叮嘱:“一定要给我送锦旗,千万别忘了。”   然后又把自己是哪个班的说了一次。   男人一个劲点头,等周大山走了,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敲开了家里的门,把粮食搬进去。   看着满满两大袋粮食,男人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媳妇,快去煮糊糊,多煮点,咱们都吃饱!” 第124章 124   邻居们忽然发现, 隔壁赵家竟然生火做饭了,他们待在家里都能闻到那股香气, 明明只是普通的糊糊, 可闻在他们的鼻子里, 就是神仙酒宴的味道。   几户人家都有些坐立不安, 毕竟是邻居, 他们也知道邻居们大约都有多少存粮, 自己家都快没粮食了,邻居家还有这么多粮食?   “你夜里去问问吧?”当妻子的对丈夫说, “他们是哪儿来的粮食?肯定不是之前的, 要不然也不敢煮这么多。”   丈夫也纳闷。   果然, 邻居的几户半夜都溜了出来,从墙边跳进去, 几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自己跟这么多人心意相通。   倒是把赵家人吓了一跳,他们没把人请进屋内——谁知道这几个人会做出什么来?虽然他们饿了这么久, 但毕竟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真起了歹心,他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于是赵家人就把怎么买的粮食,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当兵的能有那么好心?”   几人蹲在墙角, 小声说话。   “我不信,你不是昏头了吧?”   赵大:“我自己去买的粮,他们要是想抢粮,早就把我杀了, 我还能回来?”   几人互相看看。   “那……咱们明天也去?”   “一起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行,我家粮缸反正是见底了,不出去,迟早也是饿死,要我说,那些当兵的好像也没敲过谁家的门,除了那些官老爷的家被抄了以外,好像真没杀过百姓。”   “听说是因为南菩萨爱民如子。”   “我以前就听说过南菩萨,说是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就说那高邮,都说高邮遍地是黄金,哪怕是个女人,是个残废,都能找到活干,养活自己。”   “你可别说了,再说我都想去了。”   “那行,明早咱们一起去。”   几个邻居约好以后,天刚亮就出门了。   现在没有宵禁,因为白天都没人出门,更何况晚上了。   “这么早……集市有人卖粮了吗?”   “那就找个没人看的地方等着呗,早点出门,安全。”   几人一去集市,就看到了已经摆上台子的粮食,有粗粮有细粮,分门别类,不像以前一样混在一起,粗粮在一边,细粮在一边,蔬菜在一边,肉和蛋在一边。   他们觉得自己简直到了天上。   他们互看一眼,都冲向了集市。   买了粮食,自然就得花钱,花了钱得想办法挣钱。   当兵的在旁边提醒他们:“你们要是缺钱了,就去县衙,里头有人登记,登记了就给分配事。”   他们虽然还是怕当兵的,但是比起这个,还是挣钱更重要,那才是活命的本钱:“那干什么事比较好?”   当兵的说:“有手艺就挣得多,像是铁匠,木匠,也有体力活,若是识字就轻松的多,挣得也不少。”   “我,我会木工!”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说,“我爹教我的!”   其余的人羡慕的看着他。   当兵的说:“那你肯定能挣不少,说不定以后挣得比我还多。”   几人就这么晕乎乎的被当兵的领导了县衙,登好了记,又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木牌,各自有了事干,第二天就要去自己的单位报到。   ——虽说他们没听过单位这两个字,但是结合前后想想,也能明白。   当兵的还说:“你们来的早,所以岗位好,要是来的晚了,怕就只能去干最累的力气活,挣得还少。”   这几人又晕乎乎的回去,把当兵的说的话复述了一次,妻子就准备回娘家支会自己娘家人了。   丈夫也觉得都是一家人,岳家过得好,他们家也有好处。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终于敢走出家门,走上街头。   最开始人还不多,人们总有些害怕,后来发现不管是亲戚还是邻居,都出去了,都有活干了,于是一窝蜂的冲出去。   县衙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小吏们累得要死要活,还得端个笑脸——毕竟他们也有任务,有锦旗也有奖励,一边回答百姓的疑问,一边想尽办法告诉人家给自己送锦旗。   只要有看得见拿得到的好处,人们的耐心就会无限延长。   百姓也觉得不同了,以前吆五喝六的“官老爷”们突然对他们有了好脸色,他们原先有问题,从来不敢见官,小吏也不敢,否则问题没解决,还要给官老爷们好处,都是普通百姓,家底也不厚实,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可如今呢?   官老爷们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了,他们听不懂的,官老爷也会好好跟他们说。   百姓对官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没人敢扰乱秩序,虽说道理听不太懂,但别人怎么干,自己就跟着怎么干,那准是没错的。   人们开始上街了,汉阳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气。   甚至更甚以往,除了懒汉以外,百姓都有了事干,有钱领,有钱买粮。   而这些改变,只要了不到两个月。   邹普胜看在眼里,越看,就越是心惊。   打下一个地方不难,难的是不损坏这个地方原本的秩序。   很多城就是被战争毁了的,好几年都恢复不了。   但这个南菩萨,只是规范了集市,建立了小官吏和士兵的奖励机制和监管制度,汉阳还真被他稳住了,不仅稳住了,百姓的活跃度更胜以往。   邹普胜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着实厉害。”   他也突然起了一身冷汗,依照南菩萨这个手段,自己当时要是没有低头,他还真会杀了自己,再把下面的,比如丁普郎或是傅友德。   林渊带来的人无法完全支撑汉阳的运作,他把汉阳原本的小官吏全部打散,分到各个部门,不让他们有集合起来的机会,部门里的人会把他们同化。   大部分人都是有从众心态的,到时候就算有人有反心,也不会有人响应。   邹普胜对林渊建议道:“南王不知,赵普胜此人能征善战,颇得军心,何不留他一命,叫他为南王卖命?”   林渊也知道赵普胜厉害,但他现在手里的将军够了,他若是让赵普胜这个当过将军的人去做小将,赵普胜心气不平,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是让他去当将军,兵力会分散的更广。   邹普胜看出了林渊的顾虑:“南王何不派人去劝?”   林渊转头朝他笑:“太师这是毛遂自荐了?”   邹普胜正色道:“敢不从命?”   “那太师就去吧。”林渊面上带笑,眼中却十分冰冷,还带着上位者的精明。   邹普胜毕恭毕敬地退下,直到走出了门,才松了口气。   他从未在徐寿辉或倪文俊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气势。   好像这人站在哪里,他就是哪里的王,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指令,必须服从他的命令。   自古以来,所有的开国之君都是如此。   开国之君几乎都独断专行,掌握着绝大部分的权力,越往后,儿传子子穿孙,权力才会被分化,皇权才会旁落。   邹普胜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全是汗。   他大步迈向前方,嘴角却带着笑。   这个太师,要在真龙身边,才有意义。   如今林渊不信他,不急,他总能让他信自己。   成吉思汗不也是吗?打下了江山,结果被子孙葬送了。   邹普胜朝前走着,脑子里想东想西,就想到了宋石昭,他知道林渊有个极为器重的老臣,名为宋石昭,是个能臣,也是个文臣。   似乎还有一个叫吴长青的。   邹普胜嘴角含笑,长出了一口气。   等他赢得了林渊的信任,再论以后的事吧。   “你就不怕他是找赵普胜商量对策?”陈柏松给林渊端来了糕点,“吃点东西,你白天没吃多少。”   林渊拿起一块糕点,吃几口喝一口热茶,他对陈柏松说:“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识时务,再说了,如果他真想跟赵普胜一起对付我,他们有兵有人吗?”   “再退一步说,他们真能起事,我正好把人一网打尽,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林渊:“这糕点不错。”   陈柏松:“知道你爱吃甜糕点,叫他们多放了糖。”   林渊点头:“要到中秋了吧?”   陈柏松:“再过半个月就到了。”   林渊想了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叫营里出些节目,不管是打拳还是踢球,弄些热闹的,老百姓爱看的。”   陈柏松不明所以,怎么当个兵现在还要去干戏子的活了?   林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通啊?”   陈柏松老实的点头。   林渊闷笑:“想不通就别想了,快回去睡吧,把我说的吩咐下去,就说打拳最好的,或是踢球最好的,我都赏,赏二两金。”   陈柏松笑道:“那他们可要下死力气了。”   想要马儿跑,自然要给马儿吃草,林渊深知这个道理。   就像以前上班的时候,老总总想省钱,员工没有积极性,干得多挣得跟不干一样,那谁还去争着干活?巴不得都推给别人。   军营里的士兵得知中秋表现好的能得二两金,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看谁都像对手。 第125章 125   汉阳逐渐稳定下来, 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人们开始适应新的秩序,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百姓适应的还不错。   这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比如汉阳原本的上层人士, 这群人有读书人, 有当官的, 有富商,他们没有一个认为百姓能够改变, 毕竟在他们眼里, 百姓愚昧无知, 只在乎眼前当下。   但他们现在才忽然发现,百姓并不怕改变, 准确的说不是不怕, 而是他们适应的速度很快,当他们发现这种改变无法逆转, 不能停止的时候, 他们的接受程度甚至比上面的人还要强。   林渊看着坐在下首的氏族族长和富商,温和地说:“用茶吧。”   虽说如今的社会单位大部分都是小家庭,但族长还是存在的, 他们会整合整个氏族的力量,谋求更大的发展,这样的家族会有很多矛盾,但也有一点很明确, 那就是他们能聚集起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以血缘为纽带,加上传统思想观念,看起来很容易就能瓦解,实际上也有其坚不可摧的一面。   能被林渊请来的,自然也是所有氏族中最有存在感,最有力量的。   他们也知道汉阳易主了,倒没有给林渊冷脸,以后都是要在林渊手底下讨生活的,跟林渊对着干,那不就是找死吗?   所以一个个在林渊面前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商户们倒不在意脑袋上的老大是谁,只在意他们以后的商路还能不能走,钱还能不能继续赚,只要林渊不把他们家抄了,能让他们继续赚钱,那当然是林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汉阳的读书人倒是比常熟那边的读书人懂事的多,一个个也乖巧的很,坐在下面头也没抬。   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变更,汉阳从朝廷的手里转到反贼的手里,再说了,他们本来对元朝就没什么拥护之心,加上家里也没人当元朝的官,在徐寿辉手里活的好好的,到了林渊手里,自然也想活的好好的。   要是能捞个官做,就是意外之喜了。   等这场会开完,林渊把他们的底摸得差不多了,夜里回了房才能好好休息。   陈柏松今日总跟着他,林渊也有意带带陈柏松,只会打仗不是坏事,但是日后他大了哪儿,就要能守在哪儿,多学学总不是坏事,林渊自己没有能学的对象,靠摸索着做事,也积累了些经验和心得,正好教给陈柏松。   “跟他们说了一整天,可说出些什么了?”陈柏松给林渊沏茶。   林渊笑道:“都是些墙头草,看风向,能说些什么?”   “倒是下头的小官吏,盘根错节,别看他们手里原先没什么权力,真要动起来,蚂蚁也能吞象,只是差个牵头的。”   陈柏松看向林渊:“牵头的出来了?”   林渊摇头:“没有,但这些小官吏,不用的话,我觉得浪费,毕竟他们做的时间长,懂得比我带来的人多,也熟悉汉阳。用的话,又怕不驯,怎么都是隐患。”   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徐寿辉的忠实拥护者,或是倪文俊留下的线人?   林渊问:“你说该怎么办?”   陈柏松:“杀一批,留一批。”   林渊笑道:“杀人简单,但怎么杀?你又如何知道杀谁是对的?一步错,后面可就难走了。”   陈柏松看着林渊,两人对视,最后还是林渊憋不住笑说:“再想想。”   陈柏松:“让百姓……怎么说来着?”   林渊:“举报。”   陈柏松似乎松了口气:“对,举报,百姓举报,查实的就砍头。”   林渊奇怪道:“怎么查实?”   陈柏松:“谁被举报的最多,就砍谁的头。”   林渊:“……虽粗暴,但并非无用,是个能用的法子,那线人你又如何分辨?”   陈柏松认真的看着林渊,就在林渊以为他会有什么想法的时候,陈柏松耿直地说:“想不出。”   林渊:“再想想。”   陈柏松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茶以后还是说:“难。”   林渊叹气道:“被举报最多的那个留着,线人自然要去找他。”   陈柏松:“为何?”   林渊笑道:“欺压百姓最多的,自然是原本后台最硬的,线人找他,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再加上我们也在保他,线人自然以后他原先就跟我们碰过头,或者就是我们的人,找他打听最简单,毕竟原先都是汉阳的小吏,怎么也见过面,扯得上关系。”   陈柏松明白了:“这是立一个靶子。”   林渊此时才去端茶杯:“你能想出让百姓举报的法子就不错了,慢慢来吧。”   能想到百姓,陈柏松就已经让林渊很满意了。   这个时代大部分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读书人都认为,百姓什么都不需要想,他们只需要生儿育女,劳作种粮食,百姓拥有的权力是极少的,即便有律例明文规定,但一般来说,这种律例只有皇权强势的时候才有用。   当皇权旁落,中央集权消失,下面的官员就成了当地的土皇帝,律例成了一纸空文。   如果今天把陈柏松换成是吴长青,林渊清楚的知道吴长青虽然也会想到杀一批留一批,但绝不会想到让百姓举报。   因为“百姓”是无用的,“民意”也是无用的。   百姓没有力量,他们的想法并不被上层重视,百姓自己也习惯了,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行为模式,也没人觉得不对。   久而久之,上层的人自然就不会再把“民意”看在眼里。   毕竟这玩意说来空泛,又没什么用。   谁也不可能靠“民意”当皇帝,就是当个好官,收拢了民心,皇帝要砍头的时候,也只是稍微拖延一下罢了。   民意既不是免死金牌,也不能让他们加官进爵。   很快,汉阳就开始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林渊自己是这么喊的。   百姓们聚在一起,他们把自己记得的欺压过他们的小官吏的名字告诉监察官,监察官会记下来,然后统计,每三条街道都有一个这样的办事处。   白天百姓举报,晚上统计。   这么忙活了半个月,比较清晰的大概数据就已经出来了。   被举报最多的,是一个叫胡余的小吏,他是一个县官的外甥,裙带关系,因为没读过书,所以当不了官,只能做小吏,鱼肉乡里的事没少干,明明月俸不多,却每顿都能大鱼大肉,时常出入赌坊。   家有娇妻,妻子是小家碧玉,当时被他强抢回家。   在外头还有相好。   很多没后台的小吏都愿意跟着他,只要跟着他就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   汉阳城被攻破的时候,胡余缩在家里,他哪里也不敢去,妻子也不管了,相好的也不顾了,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等着情况不对就往外逃。   现在太平了,那新来的南王似乎准备重新启用他们这些原本的汉阳官吏,胡余就又冒头了,只是这回他不敢像以前一样吆五喝六,毕竟他后台倒了,自然就要缩着脖子做人。   等他找到了新的靠山,才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小吏们有自己的圈子,原先的朋友又聚在了一起,讨论时下最流行的举报。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我……”其中一个愁眉苦脸,闷下一口酒。   “要不,咱们就逃吧?”   “逃得出去吗?各处都有重兵把守,难道我们飞出去?”   “担心什么啊,干坏事的多了去了,那老百姓能每个都记住?肯定记不住。”   “你说的轻巧,你忘了?你去岁看人家里那祖传的翠玉好,人家不给,你把人一家差点打死了,你说说,人家现在去不去举报你?”   “别说我了,你不也一样?去妓院不给钱,还把人店给砸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她们肯定也要举报你。”   “你还玩死了两个妓女呢!荒地里一丢,这事查出来你也落不到什么好!”   “别说了!我们在这儿心慌,自然有人比我们更心慌,别人什么样的我们心里也清楚,未必那南王一上来就把我们全砍了?退一万步说,真要砍我们,也不是现在,入城就砍了,那时候砍才最方便。”   “所以你们别急,也别慌,说不定南王就只是吓吓我们,砍几个脑袋,杀鸡儆猴,这事也不少见,你们说是不是?”   胡余在一旁说:“那我呢?我应该没事吧?”   朋友看了他一眼,艰难地笑了笑,安慰道:“兴许也没什么事。”   虽说是朋友,但胡余以前眼睛长在额头上,谁都看不上,哪怕都是小吏,他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别人也不敢还击。   长此以往,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应声虫。   而这些应声虫也巴不得他倒霉。   胡余还是担心:“你们说,我要不要找点门路,去送点礼啊?”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副“竟然还有这个办法”的表情,贪官污吏当久了,竟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给忘了,贿赂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啊!   “对对对,找人送礼,找找门路。”   “明天多去问问,千万要仔细!” 第126章 126   小吏们想送礼, 打通关节,保自己一命, 毕竟林渊没派人去抄这些小吏的家, 他们手里还有一些积蓄, 就是没有, 也总有些稀罕玩意。   小鬼难缠, 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 都不愿意一直纠缠,大多是破财免灾。   然而现在, 小吏们却迟迟找不到的门路。   送礼不简单, 这也是们学问, 送给谁,送什么都要讲究。   送给陈柏松?那不可能, 大将军会缺这些小恩小惠?真送了, 那就是送把柄出去。   要送,就要送给能得知消息, 欺上瞒下, 却没有掌握重权的小人。   小吏们寻了好些时日,才终于找到这个人。   ——周秋娘。   她是个管事,还不是小管事, 她管着的就是举报的事,举报次数就是她在统计。   在小吏们看来,女人比男人好对付,她们要的简单, 不是首饰就是钱,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叫她们晕头转向。   于是秋娘这些时日除了忙着自己的事以外,还得去跟这些小吏打口头官司。   “周管事,外头有人求见。”小兵站在门口,低头禀报。   秋娘把记好的本子收起来,吩咐道:“带人去会客室,我稍后就到。”   小兵站得笔直,应诺之后便走了。   秋娘升官了,她原先只是小管事,手底下没几个人。   如今她是大管事,手底下管着四十多个小管事,小管事下面还有人。   出门在外,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这回到汉阳来,秋娘是主动请缨,她在高邮干了这些年,把该管的都管了,她心里清楚,若是再不出来,就再也出不来了。   秋娘走到会客室,她现在住在三进三出的院子里,当然不止是她一个人住,女管事们都住这儿,秋娘就是她们的头头。   有时候她们也会在会客室开会,汇报工作,互相交流遇到的问题。   以前女管事只有秋娘一个,后来女管事就变多了。   愿意**毛蒜皮小事的读书人太少了,他们大多家有资产,不缺吃不缺穿,宁愿当个混吃等死的,也不愿意去干他们觉得不体面的事。   于是许多如秋娘一般读过书的孤女,或是寡妇,就上岗了。   她们没有男人,也没有什么资产,想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因为高邮的风气好,女人也能做事,所以除开一部分到高邮就找人把自己嫁了的女人,大部分读过书的,还是接受了林渊的招纳,很快走马上任,成了高邮政治体系的一部分。   这些女人也意外团结,她们会自然的聚集在一起,慢慢的,秋娘就成了她们的头头。   毕竟谁都知道,秋娘是“老人”了,她是从南菩萨还是个地主时就跟着的人。   这让她的身份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又是那些人。”秋娘有些疲惫,她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好觉,就是做梦,也能梦见自己在干活。   云妞跟在秋娘身后,小声说:“肯定又要给您送东西。”   秋娘笑了笑:“都觉得我眼皮子浅。”   云妞:“那可都是些好东西。”   秋娘的表情冷下去:“都是沾了血的脏东西。”   云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表示自己不再说了。   秋娘走进会客厅,这里是正院,朝向最好,光照也最足,大门总是打开的,她一进去,就看见了五六个人,这些人都是汉阳原先的小吏,脸上都带着笑,阿谀献媚的表情格外明显。   秋娘刚踏进去,他们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   “这就是周管事吧?”   “周管事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秋娘朝他们笑道:“不知各位有何要事?这些日子忙,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见谅。”   “周管事说的这是什么话?”胡余把其他人推到自己身后,自己站在秋娘面前,笑得脸上全是褶子,“咱们都是仰慕周管事,听说周管事事无巨细,爱民如子,待人又和善,咱们就过来了。”   “为了举报的事来的吧?”秋娘坐到主位上,“都坐吧。”   几人倒都不想坐,但是秋娘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们怕被赶出去,只能落座。   秋娘:“举报的事现在还没有结果,诸位若有想说的,此时倒不如畅所欲言。”   几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说:“周管事,您也知道,原先在汉阳,那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官吏说了算,上头有大人们管着,下头呢,百姓也不听我们的,有时候做事是比较……粗暴……”   “您说,咱们这些人也不容易,但没法子啊,百姓什么也不懂,又固执,有时候必然会做得过火些。”   “如今您们弄这个举报,百姓对我们稍有不满就举报,那我们岂不是冤枉?”   “就是啊,咱们总要有一个能伸冤能说理的地方是不是?”   秋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上带笑:“百姓说的可不是粗暴了一些的事。”   “强占民女,抢夺家财,这些事估计在诸位看来也是小事吧?”   秋娘的语气一重,这些人脸色都变了,但他们不敢对秋娘恶语相向。   即便他们私下里用各种污言秽语来形容这些女管事,但是真等到了面前,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屋外守着的小兵不止一个,手里拿着的也是真刀,他们还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试试能对秋娘说哪些话。   “周管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都是老实人,没干过您说的那些事,但是传来传去的,有些事也说不清楚了,您说是吧?”   秋娘面色不改,还是一脸笑容:“既然说不清楚,那索性就不说了,两下便宜,也免了麻烦事。”   胡余急了:“周管事,您可不能这样,我们可都是廉吏!”   “百姓那是张嘴胡说,他们知道什么?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和猪没什么两样。”   “要是听他们的,这天下早就乱了!”   秋娘看了眼胡余,她知道这人是谁,上头早就跟她打过招呼,此时她微笑道:“是胡公子啊,没料到你也在这儿,茶可还适口?可要再换一壶?要吃些什么?”   胡余一愣,他可从没见过这个周管事,在南王的人打进来之前,连女人能做官都不知道。   “周管事客气,我……”胡余刚想问话。   秋娘:“云妞,给胡公子换一壶茶,就换之前买回来的龙井。”   胡余受宠若惊,难不成这秋娘是自家亲戚,见过自己,自己却没见过她?   那不应该啊……哪怕是远房亲戚,也该姓胡,而不是周,家里也没有跟周家结亲的。   绕来绕去,胡余把自己给绕晕了。   其他人看胡余的眼光也不同了。   秋娘倒是一直对胡余很客气,话里话外,就是两人之间肯定有点关系的意思。   胡余暗自想到:这姓周的不是看上他了吧?   虽说着姓周的岁数有些大,但是样子倒不坏。   ——他家那妻子,掉了个孩子,人看着又老又憔悴,还不如他外头那些相好。   胡余是天生的自我感觉良好。   他开始跟秋娘眉目传情了。   即便秋娘看不了他几眼,他都觉得秋娘是在欲擒故纵。   以至于等他们被请出去以后,胡余还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秋娘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厉害啊。”朋友们把胡余围住,“胡兄,还是你有办法,你跟那女人什么关系,瞧她跟你说话那样,怕是你叫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胡余笑得骄傲。   他以前就有靠山,不用自己出去跟人交际,就有下面的小虾米依附于她。   他作威作福,比他官大的他不敢惹,但也不去奉承,就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一个小霸王。   所以他是个脑子直接的人,别人一夸他,他就再想不起别的了。   “胡兄,您跟那周管事有关系,到时候就帮我们也说说话吧。”他们围着胡余,好似众星拱月,胡余以前也被这么奉承过,但也是第一回 被这么真心实意的奉承。   就好像自己是他们的天,他能掌控他们的一切。   这感觉胡余从未感受过,开天辟地头一遭,一时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别人说什么他都应,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他处理不了的事。   “胡兄,这事就靠您了,我今晚请您吃酒去,上酒楼,上最好的酒楼!”   “那今天你请了,明天我来请,胡兄可千万别跟咱们几个客气,以后可就都指望着胡兄了。”   胡余跟他们勾肩搭背,喝了一整个晚上的酒。   过了这一晚,胡余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万人迷,走到哪里都有曾经的同僚朝他点头哈腰。   接近他的人变得更多了。   他本来也是送礼的人,如今变成了收礼的人。   钱越来越多,收到的礼自然也是越来越贵重,连珍珠衫子这种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都有,胡余好像一夜变成了富翁,就连睡觉嘴角都带着笑。   时不时还要去找秋娘说说话,秋娘对他倒是始终如一,温声细语,胡余几次暗示,秋娘也没有断然拒绝。   以前靠舅舅,舅舅倒了。   这回要是能把秋娘娶回家,他就能靠妻子。   只要是一家人,什么都好说。 第127章 127   小吏们在下头乱作一团, 无头苍蝇似地乱蹿,想尽一切办法保命, 曾经的官员们此时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小吏们汲汲营营, 想方设法找门路, 他们能找的大多也只是管事。   但官员们不同, 他们想保命, 或是保住荣华富贵只能找更高层。   而现在汉阳的最高层就是林渊,林渊下面则是陈柏松, 陈柏松下面则没有权力集中的对象。   也就是说, 以前林渊还能把宋石昭或者吴长青推出去, 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人。   于是有一些官员把目光看向了林渊,更多的则是看向陈柏松。   毕竟给林渊送礼或表忠心, 林渊不一定稀罕, 人家已经是汉阳之主了,但陈柏松不同, 他上面还压着一个林渊。   “这么说, 近来给你送礼套关系的人多了?”林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柏松,没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陈柏松被林渊注视着, 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陈柏松说:“都没接。”   林渊:“为什么不接?他们给你送,应当不会送什么普通货色。”   陈柏松抿着唇,他想起临走前宋石昭跟他的那场谈话。   宋石昭对他说:“陈将军, 大人待您赤诚,那是大人的事,您切不可恃宠生骄。”   “大人如今不称王,来日称的,必不是王,将军还是早些明白的为好。”   “兄弟之间尚且有阋墙之举,更勿论君臣之间,将军,宋某劝您一句,知进退,方得安宁。”   陈柏松心里也明白,他是林渊的奶哥,自幼一起长大,即便分离过一些时日,但总归不长,重回林渊身边的时候,他原本手里的部下也没有被打乱,比起其他几个随时都要上交兵符的将军来说,林渊对他确实十分宠爱。   但这宠爱是有限度的,陈柏松毫不怀疑,一旦林渊发现自己有何处对不起他,林渊对他的耐心和宠爱就会瞬间消失。   大约宋石昭也看出来了,林渊是个宽容的人,但这个宽容非常有限,他的宽容会给予他的子民,但不会给予手握权力的人,百姓辜负他,他或许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他的官员,他的将军辜负他,林渊就会换一副面孔。   杀官的时候,林渊可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   林渊有时候是温柔宽和的君子,有时候是冷酷残忍的暴君。   没人想看到他的后一面。   陈柏松收敛心神,低头说道:“与我送礼谋图好处,我若收了,便是同谋。”   “收又何妨?”林渊拍了拍陈柏松的肩膀,他站在陈柏松身旁,明明个子没有陈柏松高,却让陈柏松产生了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自己的少爷,越来越有王者风气了。   林渊语气温和,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正巧,打汉阳也花了不少钱,他们既然送,那你就收。”   林渊叹息道:“竟然没人给我送礼,表忠心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   陈柏松:“……”   他杂七杂八想了那么多,实在是多虑了。   林渊说起这个也有牢骚:“在高邮也就罢了,毕竟还有宋石昭和吴长青,没人给我送礼也在意料之内,如今来了汉阳,我也没推人出去,他们给你送礼也不给我送,这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上去就那么不缺钱吗?”   林渊没有自己的私库,虽说他是无冕之王,但并没怎么享受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打仗要钱,军需要钱,养百姓要钱,处处都要钱,百姓交的税根本抵不上什么。   毕竟这税一进来,他又要花出去,再说了,交税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大户,没多少。   而人数众多的普通百姓,他们自己刚能勉强养活自己,林渊要是征税,前期的铺垫就全完了。   在林渊的预想中,百姓能在五年内养活自己,不需要更多的补助,十年内达到收支平衡。   二十年内纳税,国家经济增强,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有人送钱,这是好事,他当然乐意收。   商人们虽然有钱,也愿意给他送钱,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也不可能在真正坐上那个位子以后,让商人们垄断市场。   国家经济就是国家命脉,他可以允许商人们在他订好的范围内互相争斗,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他不会允许商人想要掌握国家经济。   “他们送,你就收,收多少有个数,让你的幕僚做好账本送到我这边来,钱怎么花,也要上报,其它的你就自己看着办。”林渊冲陈柏松说,“你下面的人你要看好,尖刀利刃有人能抵挡住,糖衣炮弹有时候可比利刃更有力量。”   陈柏松嘴角含笑:“自然从命。”   林渊摸摸下巴,叹息道:“我觉得我看上去挺好说话的,为什么就没人给我送礼?”   陈柏松安慰道:“要不我给他们点暗示。”   林渊表情瞬间严肃:“不行,我要他们心甘情愿给我送!”   “出那么点钱就想要好处,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林渊一锤定音,于是汉阳官员和大户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各处大官小官都得不停的去见管事,管事的也不跟他们明说是什么事。   只说:“诸位大人过得可真不错,有美酒有佳人,不似我们南菩萨,为百姓奔波操劳,连坐下喝口茶,都只能喝大人们看不上眼的粗茶。”   这话说了,这些人就懂了。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给林渊送礼。   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你此时送礼不就证明你心虚吗?   日后翻出来,那就是罪证。   于是他们都等着看有没有人第一个送礼,要是送礼的人没事,或得了嘉奖,他们再送也不迟。   但要不了多久,管事的又上门了。   这回说的就有些难听了。   大意是:   “你们过得这么好,可见没有心系百姓,要是心系百姓,怎么可能自己住大宅子,吃山珍海味,百姓还在外头挨饿呢!你说百姓挨饿是常事,那行,但我们南菩萨也在挨饿,南菩萨只是不说,但你们却一点也不体恤。”   官员们被逼的没法子,只能先走陈柏松的路子。   于是陈柏松收的礼就更多了,多的让陈柏松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打仗这么多年,什么奇珍没见过,但只要是奇珍,就是有价的。   没人买,奇珍也就不算奇珍了。   可这些官员的钱每天都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好像他们坐拥金山银山,吃上几辈子都不愁吃喝。   林渊拿到陈柏松送来的账本,更气了。   “荒谬!”林渊气得大骂,“不过些小官,竟有这样的财力!就是养活一城百姓,也能养上数年!且这汉阳被徐寿辉打下也不过几年,他们就能搜刮如此之多!叫人嗔目结舌!”   陈柏松:“把他们都杀了?”   林渊深吸口气:“不急,来日必跟他们清算。”   “若天下的官员,都是这样的人,那还谈什么国富民强?谈什么四方来朝?说出去给人笑话的吗?”   官员们把陈柏松的关节打通之后,就开始给林渊送礼了,一开始只敢偷偷摸摸,送的时候还不敢说是谁送的,但看林渊那边收下了,他们的胆子也就慢慢变大了,林渊的默许助长了他的气焰。   这些人甚至开始比,比谁给林渊送的更多。   无数金银财宝被送到林渊跟前,可林渊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模样。   这些东西,都由百姓的骨肉性命铸成,每一样上面都染着数不尽的鲜血。   整个汉阳忽然就变得浮躁起来,只不过百姓有管事的去安抚,没出过什么乱子。   但官吏中却乌烟瘴气,他们又开始了以往的作风,拉帮结派,互为臂膀。   胡余也趁此机会大捞了一笔,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小吏以外,竟然还有官给他送礼。   以往他连人家的大门都迈不进去,现如今,人家不仅给他送礼,还给他说尽好坏,各种奉承,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的高门大户家的仆婢,在他面前,也该是附小做低,谄媚讨好。   甚至还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要求的还不是正妻,只是妾室,不仅仅嫁嫡女当妾室,还愿意把庶女也陪嫁给他,为奴为婢都行。   要不是胡余还心存着要娶周秋娘的念头,恐怕早就答应了。   他现在都嫌自己的妻子碍事,怎么可能再去纳娶一堆?   胡余好像也当了这么多年小吏,自然知道要讨好人就得变现出诚心。   不管这个把要女儿嫁给他的孙大人原本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和角色,现如今头顶的天都换了,又抵个什么用?   那周秋娘可是从南王还是地主时就跟着的人了,而且是第一个当官的女人,她的人脉和朝堂力量积累了那么多年,是区区一个天完朝廷不入流的官员能比的吗?   胡余心里又自己的盘算,钱,他收。   人,他不要。   别人宴请他就去。   但别人有什么要求,他当面答应了,转头就不认了。   好处拿的多,得罪的人也多。   后头无数人,巴不得他去死。   而胡余此时已经准备好休了原配,找媒婆给秋娘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几章把汉阳的事解决,镜头就要转向红袖那边了。 第128章 128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 越来越多的小吏集合在一起,不过这些小吏大多都是以前贪污受贿, 鱼肉乡里的, 而那些真正清廉的, 大多都成了边缘人, 他们最开始就游离在集体之外, 到了这个时候, 当然就更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了。   “说来奇怪,贪官大多结党**, 无论大官还是小吏, 这样他们就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权力也更加集中。”林渊看着手里的举报单子,“但清正廉洁的, 几乎都是单打独斗, 各自为政,所以长久以来, 一旦头上的人昏庸, 贪官就会更近一步,清官就越发处境艰难。”   陈柏松说道:“清官有气节。”   林渊叹息:“在有时这叫气节,有时这就叫不知变通。”   陈柏松奇怪道:“不知变通?”   林渊摇头说:“若是有朝一日, 我变得贪图享乐,肆意妄为,重用亲信奸佞,你该如何?”   陈柏松:“……誓死进谏?”   林渊:“那是直, 不是忠,我会怀疑你是不是想借着死来逼我,我若真听了你的,成就了你的好名声,我倒是成了昏君。”   陈柏松又说:“那就不进谏,您要什么就给什么。”   林渊:“那你就是奸佞,上头的人昏庸,下头的人再随声附和,国祚不稳,这罪责你担当的起吗?到时候我回头是岸了,你就必死无疑。”   陈柏松:“……”   他已经一脸生无可恋了。   林渊:“自己想去吧。”   陈柏松发现林渊是真的不准备解答这个疑题了,只能闭嘴,准备回去以后问问罗本。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聪明人打交道。   就在林渊和陈柏松说话的时候,外头的人来禀报了。   “那孙云舟一干人等已被收押,胡余也被关入牢狱,等着和之前被举报的一同问斩。”   小兵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   屋里的人是南菩萨,活的!能说话的!不是神像,有血有肉,小兵险些喘不上气。   孙云舟是被胡余这个诱饵钓上来的大鱼。   他在天完政权如日中天的时候成为了一个县官,可以上朝议政,有自己的同僚圈子。   并且人缘不错,乐善好施,在百姓口中也是一个好官。   是为数不多的,为百姓着想的官。   他是农民出身,从徐寿辉起事起就跟着徐寿辉,不怎么出名,不能和邹普胜他们相提并论,但还是有一定能量的。   并且他对徐寿辉很忠心。   而他身边也聚集了不少对徐寿辉忠心耿耿的旧部。   林渊查看了孙云舟的生平和他的政绩以后,不得不承认这人是个好官,也是个人才,有这个时代官员应有的所有美德,他只有一个妻子,膝下一个女儿,即便这么多年妻子也没有再怀孕,他也没有纳妾,甚至没有侍女,跟妻子举案齐眉,恩爱如初,对女儿也从来是如男孩一般教养。   对待百姓,他也是秉持这清廉公正的原则,甚至还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钱来,给生活困难的百姓补贴,灾荒的时候散尽家财施粥救人。   这些都是林渊的人上报的,还走访了不少孙云舟治理的百姓,全都是赞美之词。   林渊看了许多次,眉头紧皱。   如果这人是个贪官,想为了自身利益跟林渊作对,就是把他砍了,林渊也不会愧疚或心疼。   但这样一个好官,一个有原则,有能力,有经验的官,林渊舍不得砍。   至于他拿去贿赂胡余的钱,是他变卖自己的土地和宅子得来的,自己带着妻子搬去了房价最便宜的地段,住着百姓们住的低矮平屋。   他说要嫁给胡余的女儿,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倒全是假的,他相信胡余不会收,所以只是表达诚意。   林渊有点好奇,如果胡余真的答应了,孙云舟会不会把自己的嫡女嫁过去,再收几个养女说是庶女?   “先晾几天吧。”林渊冲小兵说。   小兵精神百倍的应诺,昂首挺胸地离开。   林渊看着陈柏松在一旁喝茶吃点心,觉得自己累死累活,还不如陈柏松会享受生活,也坐过去,陈柏松刚拿起一块点心准备往嘴里送,林渊的脑袋就凑过去,嘴一张,把陈柏松手里的点心给吞了,顺便也含住了陈柏松的手指。   林渊张嘴,陈柏松的手指重新获得了自由。   “拿纸擦擦。”林渊把粗纸递过去,造纸工艺现在还造不出细腻的卫生纸,但是草纸是没问题的,林渊就把这些价格低廉的草纸当卫生纸用。   陈柏松接过草纸,但却并没有擦拭自己的手指,林渊没在意,一边吃一边说:“早知道就把宋石昭带过来,就是没有宋石昭,吴长青也行,免得我得事事自己操心。”   “对了,宋石昭的徒弟不是跟来汉阳了吗?”林渊终于想起了这一茬,“我把他丢哪儿去了?”   陈柏松对文臣实在不熟悉,哪怕是宋石昭,交往也不紧密,林渊都把人给忘了,陈柏松自然就更记不得。   林渊吩咐道:“把杨少伟找来。”   外面候着的人连忙应诺,找人去了。   杨少伟如今在府衙里,他管的是民生,安抚百姓的活,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他面对百姓的时候不能不耐烦,不能吼,不能赶出去,这些都影响以后的政绩,做的不好了,升官就没他的事。   杨少伟一天到晚脸上都带着笑,为了挣个表现,一天到晚都得打着精神,脸都僵了。   可脸僵了,身子累了,精神耗了,南菩萨到底有没有看到他,知不知道他这个人,他就完全没底。   苦白受了可怎么办?   他在宋石昭那里虽然出色,但是宋石昭徒弟和门客太多,也显不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唯一算的上成绩的,就是和宋石昭一起把脱脱帖木儿弄了过来。   除此以外,杨少伟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成绩。   “这些都整理出来。”杨少伟对手下的人说,“条条款款分清楚,别杂了,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就在杨少伟准备投入工作的时候,小兵就过来了。   “杨公子。”小兵端着一张笑脸。   杨少伟心里直打突突,他还没授官,没有官职,同僚叫他,也只是叫一声暧昧的杨公子,混了这么久,连个管事都没混上:“小兵爷有何事啊?”   小兵笑道:“喜事,南菩萨让您过去见他。”   杨少伟一愣,整个人都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您这就跟我来吧。”小兵走在前头,“别让南菩萨等级了。”   杨少伟反应过来,难掩激动地说:“您先请,您先请。”   等杨少伟走了,他手底下的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咱们老大是要升了吧?”   “那咱们可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你才鸡,你才犬!”   “不过我看啊,肯定是好事,要是坏事,就是让咱们老大过去,而是直接派人来抓了。”   “咱们也能等到出头的日子了。”   “那咱们得干得更仔细,免得南菩萨派人来查,咱么这一团糟,别说升了,怕是还得降。”   “官都没有……还能往哪儿降?”   “反正这是个机会,就看老大了。”   “未必你们愿意一辈子干这些活?”   杨少伟站在林渊面前,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林渊的脸。   他记得自己老师的教诲,明白君臣之间的关系和相处的道理。   臣就是臣,哪怕是帝师,也是臣。   上下尊卑,一刻也不能忘。   林渊:“杨少伟?”   杨少伟沉声道:“草民在。”   林渊:“抬头看我。”   杨少伟抬起头来。   林渊笑道:“比我想的年轻。”   旁边的陈柏松看了杨少伟一眼。   杨少伟忽然腿有些软,他咽了口唾沫,又把头重新低下去,再也不敢抬起来。   他只能颠三倒四地说:“不敢不敢……草民不敢……”   林渊笑了,不敢年轻?   杨少伟也发现自己说错了,急的额头直冒冷汗。   林渊:“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做事稳不稳重。”   杨少伟深吸一口气:“南菩萨若有事吩咐,草民拼了这条命,也会给南菩萨办好。”   “记得你说的话。”林渊微笑道,“这些是孙云舟的生平。”   他指了指桌上的书册:“我给你十天时间,把孙云舟说服。”   “若是不能,我就只能把你送回宋石昭手里了。”林渊看着他。   杨少伟连忙跪下:“若是不成,草民提头来见。”   林渊有时候觉得这些人似乎都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   然而他还是说:“去吧。”   杨少伟恍恍惚惚地走了。   还没忘了把书册都带走。   如果他做成了,他会被授官的吧?   老师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到时候自己是他的首徒,又有政绩……   杨少伟脸上带着梦幻的笑容。   投入南菩萨麾下,兢兢业业,什么都抢着干,哪怕是做粗吏的活也没有半点怨言。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吗?   哪怕他没有劝服孙云舟,哪怕他要人头落地。   他也不后悔今日这一赌。   作者有话要说:  杨少伟是个重要人物来着,宋石昭这叫引狼入室。 第129章 129   林渊缺人才, 缺断文识字又头脑灵活会审时度势的人才,这些人有些能当官, 有些能当幕僚, 不过林渊希望他们的权欲不要超过他们本身的能力。   处于上位太久, 林渊看人的时候, 衡量的就是这个人的价值, 能创造什么价值, 会带来什么麻烦,价值是否大于麻烦。   但他能看的, 全是处于上层地位的, 至于中层和下层, 那就是紧要官员们的任务了,对下属的管理也会算在政绩里。   官员也是要考核的, 不过考核的是百姓口碑, 如果一个地区的百姓幸福度高,那么这个官员是否有出色的政绩倒不重要, 毕竟不是处处都会发生亟待解决的大事, 光凭这个来决定政绩并不全面。   杨少伟这个人林渊关注过,毕竟宋石昭是个霸道的人,他看起来一副和蔼模样, 为人却过于精明自私,就算他把徒弟都交给了林渊,但从来不会告诉林渊哪些人擅长什么,是否优秀, 也不会说是否有劣迹。   他的这点小心思林渊也不在意,人有没有真才实学,从来都是实践出真知,光凭一张嘴,就是宋石昭说了,林渊也不会立刻相信。   只有杨少伟,是唯一一个被宋石昭带在身边的弟子。   依照宋石昭那副臭德行来看,杨少伟必然有其出色之处。   “就让他去试试吧。”林渊用手托着下巴,对陈柏松说,“这么久了也没任命新的官员,下头的人也急。”   他们信奉南菩萨的同时,也不会抛下对自身利益的追求。   陈柏松现在的思维模式还是跟林渊相距甚远,只是他学会了假装明白,林渊问他他也回答的头头是道,等过段时间再问,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能算作一种才能了。   林渊甚至觉得陈柏松是故意的。   在他身边的人,有宋石昭那样的老狐狸。   大多都是聪明人。   忠直简单的人反而难得。   “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林渊笑道。   低矮的平房,连个院子也没有,屋顶的瓦坏得差不多了,竟没有请捡瓦人,无数岁月的风吹日晒,让这房子看上去简陋粗糙,虽能挡风,却难遮雨,叫人难以想象曾经天完握有实权的官员愿意心甘情愿地从精致的大宅搬到这样的住处。   杨少伟站在这平房面前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感叹,那孙云舟确实懂得取舍,又当机立断,这样的人一旦坚持什么,旁人很难劝和。   但他杨少伟是旁人吗?   杨少伟嘴角勾起笑容,敲开了孙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他一头花白头发,稍显凌乱,在通禀过后才带着杨少伟去见孙云舟。   这屋子虽小,倒还算五脏俱全,杨少伟被领去了书房。   他想用最少的时间让孙云舟臣服于南菩萨,用手段太麻烦,时间太长,还不如直接和孙云舟当面对谈。   若是孙云舟执迷不悟,他再用手段也不迟。   孙云舟没见过杨少伟,也不知道杨少伟是谁。   但他知道杨少伟是南王的人,杨少伟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隐瞒这一点。   “杨公子。”孙云舟原本坐在书案前,案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孔,留着一把山羊胡,他看着杨少伟,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找到,他沉声说,“待孙某把这幅字写完便同你走。”   杨少伟与其温和,彬彬有礼:“孙大人想往哪里去?”   孙云舟看着他:“孙某竟还能自己挑么?”   这挑衅的话杨少伟表现的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笑道:“不如由我做东,请孙大人去茶楼品茗?听说新到的碧螺春不错,孙大人可否赏脸。”   孙云舟直视着杨少伟,没有丝毫让步:“那就不必了,我与杨公子非是一路人,不必同行。”   “怎生不是一路人?”杨少伟,“难不成孙大人只想固守汉阳,侍奉那徐寿辉,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孙云舟看了他一眼:“杨公子是在激我?”   “杨公子,若是激将法便算了吧,我孙某人无愧天地。”   杨少伟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朝孙云舟作揖:“是我轻看了孙大人。”   孙云舟不为所动。   杨少伟又说:“孙大人,徐寿辉何德何能得您这种的忠正之臣?他既无远见,也无识人之能,无御人之术,若有朝一日,他坐御天下,孙大人以为,他又能比那元朝皇帝好上多少?”   这个道理孙云舟不是不懂,但懂和做,从来都是两码事。   孙云舟:“若杨公子是来与孙某说此时,不用白费口舌。”   杨少伟冷笑道:“孙大人是否以为自己忠心耿耿,是难得一见的忠臣?”   孙云舟反问他:“杨公子又图什么呢?”   当官,总是要图点东西的,孙云舟图的就是名,无论身前身后,他都要一个好名声,所以他从不贪图百姓的东西,做一个清官,只有一个妻子,连近身侍妾都无,更没有嫖宿的过往,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完人。   杨少伟笑道:“在下图谋的,孙大人恐怕一生都难以企及。”   孙云舟倒不生气:“杨公子何不道来?叫孙某听个明白?”   杨少伟话锋一转:“孙大人是名门出身,与在下不同,在下出身小门小户,生来注定日后当个贫寡书生,便是娶妻生子,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天下大乱时,在下想的,也不过是能去哪儿混口饭吃。”   “孙大人恐怕从不为这个忧心,能养育孙大人这样,不过而立就想名留青史的人,您出身名门,我没有猜错吧?”   孙云舟:“是又如何?杨公子出仕,为名,为利?”   杨少伟笑着摇头:“既不为名,也不会为利。”   孙云舟:“不为名利,想来便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杨少伟大笑:“孙大人,我不如张载,何德何能与其相提并论?大人可曾知道外头如今是何模样?又可曾知道为何面对我方强军,汉阳却无对敌之力?又可曾知道,天易其主,是何等叫人心肠澎湃?!”   “孙大人,坐井观天的日子久了,便真以为天就只有那么大了。”   “南菩萨杀伐果断,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我幸有恩师,说句不怕您笑的我,我那恩师自己都曾言,他善妒气小,但南菩萨从不相疑。”   杨少伟:“孙大人若执意与南菩萨做对,想过后果了?”   孙云舟:“杨公子不必再劝,我孙某人主意已定,便此生不改。”   杨少伟看了孙云舟一眼:“孙大人记住这句话。”   孙云舟:“绝不更改。”   杨少伟走了,离开孙府以后,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门,他会叫孙云舟后悔,叫孙云舟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既然孙云舟不愿顺坡下驴,他就等着,等孙云舟自己,求他给孙云舟台阶下。   杨少伟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离开。   等孙云舟发现他赖以维生的民心都不站在他那边的时候,杨少伟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贤臣。”杨少伟一边喝茶一边骂,“名垂青史?真是说的不如唱的好听,怎么不一天到晚睡觉,看看白日梦做不做得成!”   小厮小声问:“公子可有对策了?”   杨少伟:“若无对策,我跟你抱怨什么?”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公子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来汉阳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得到重用了,还遇上一个硬骨头,他可不敢再去招惹公子,连忙说:“公子可要用些点心?”   杨少伟深吸一口气:“上些来,待我吃饱了再同他清算。”   小厮连忙下去,留杨少伟一人在屋内。   待杨少伟吃饱喝足,招来自己的带着的人,商议了整整一晚,几人在一个屋子里和衣而睡,半夜若有所思,便将人叫起来继续商议。   翌日,说书人重新走进了茶楼,走上街头。   百姓们平日没什么娱乐活动,能听听书,那就算是不错的消遣了,街头的不要钱,讲完了愿意给便给些打赏,不愿意也无法。   百姓们爱听三国,或是听霸王别姬,阵仗越大,美人越多越好。   不过这回说书人说的不再是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们开始说汉阳,说汉阳的历史,说汉阳出过哪些了不起的人物,赞汉阳的水土人情。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天完政权。   但他们的批判是很婉转的,他们批判天完蒙蔽百姓,利用百姓,然后伤害百姓。   百姓们很天真,他们的思考方式几乎是一条直线,他们觉得说书人前头说的事对的,那后头也不会错,又仔细想想,似乎徐寿辉当了皇帝以后,他们也没比元朝统治时过得更好。   于是徐寿辉成为昏君,臣子自然也就成了佞臣。   “我要告诉他一个道理,昏君之下,永不会有什么贤臣。”杨少伟站在窗台,看着街上百姓围拢在说书人身旁,嘴角含笑道,“若是贤臣,怎会跟随愚昧之君?笑煞人也。”   作者有话要说:  孙云舟:“我就是面子思想有点重。” 第130章 130   “昏君!”   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 百姓们都在谈论着徐寿辉。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现象,一般来说, 即便上面没有刻意管制, 百姓们也不会谈论当权者。   哪怕这个当权者已经变成了过去式。   孙云舟每次上街, 都能听见有百姓这么说。   这一次他终于忍耐不住, 上前与这个脚夫争论:“你凭何说皇上是昏君?”   脚夫:“他是什么皇帝?谁让他当的皇帝?名正言顺吗?不过是欺负我们老百姓!”   孙云舟引经据典说了一堆。   脚夫:“我听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文绉绉的, 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那姓徐的当了皇帝, 我的日子也没变好,是南菩萨来了, 我才找着活干, 不用给人送礼当孙子!”   “谁让我过好好日子, 谁就是明君!”脚夫丢下这句话,又背着自己的货物走了。   留下孙云舟站在街边, 一脸茫然。   好像一夜之间, 百姓们都敢于谈论天完政权了,他们有数不清的冤屈, 小吏们带给他们的苦痛永远刻在他们的心里, 这些罪过自然也被安在了徐寿辉的脑袋上。   如果徐寿辉是明君,又怎么可能放任小吏们鱼肉乡里?   百姓们并不会在意徐寿辉有没有实权,毕竟他们理解的简单, 皇帝是万物之主,说他没有实权,百姓不信。   孙云舟回到家里,他失魂落魄, 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的女儿关切地询问:“爹,您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亲自教导长大,是这个家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他还给她取了闺名:孙瑶。   “瑶瑶。”孙云舟艰难的露出笑容,“爹没事,你去歇息吧。”   孙瑶:“爹,您别骗我了,娘说自从那南王进了汉阳之后,您就再没有展颜过。”   孙云舟靠在椅子上,他问道:“瑶瑶,你也觉得皇上是昏君吗?”   孙瑶没说话。   孙云舟看着女儿:“瑶瑶,你说实话,爹不怪你。”   孙瑶说道:“爹,女儿宁愿他是昏君。”   孙云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   孙瑶却接着说:“昏君至少能左右朝政,他必然有权才能昏庸,无权又如何昏庸?他是个弱君!软弱之君,还不如昏君!”   孙云舟:“那不是皇上自己选的,是那倪文俊……”   孙瑶拉住父亲的手,言辞恳切:“爹,您别再管那些事了,如今汉阳易主,您也不当官了,女儿虽不是男人,却也愿意撑起孙家门楣,就算皇上仍然在位,赵将军打退了倪文俊,依旧会有第二个倪文俊。”   孙云舟闭上眼睛。   孙瑶说:“爹,女儿问过了,听说南王治下所有地方都能招赘,女儿也招赘,不离开爹娘,生了孩子无论男女都姓孙。”   孙云舟从女儿的话中听出了一丝雀跃。   他忽然明白了,他问女儿:“你觉得南王如何?”   孙瑶想也没想:“女儿观他行事,杀伐果断,手握重权却知人善任,且与常人不同,听说高邮等地,女人也可作工立户,养活自己,可以招赘,也能埋入自家祖坟……”   孙云舟忽然明白了,那南王每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做法,都能收获一部分民心。   女子立户招赘,在他们看来异常荒唐的事,却能让天下女子为之疯狂。   好处到了她们手里,南王在,好处就在,南王不在,好处就没了,女子不是傻子,她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会拥护南王。   那些从来不被人看在眼里的低贱小民,在南王治下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想想也知道,他们必然会成为南王最忠实的壁垒。   孙云舟靠在椅子上,他问道:“听说那南王手底下有女管事,女人也能当官。”   孙瑶笑着说:“爹,您看女儿如何?”   孙云舟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由他教养长大的年轻女子,她就像年轻时的他,野心勃勃,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也会像以前的他一样,选择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路,然后致死不悔的走下去。   孙瑶又说:“听说现在南王还在任用原先汉阳的官员,爹,您素有政绩,为官未有劣迹,您若是……”   孙云舟打断女儿的话:“休要胡言!”   他从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训斥过女儿,孙瑶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爹,咱们家现在什么情形您不知道吗?您说自己有成算,卖了铺子卖了地,连祖宅都卖了,家里值钱的全没了,娘的嫁妆如今也所剩无几,难不成咱们要坐吃山空吗?”   孙云舟低垂眼眸,他知道现在他走到了绝境,钱花了,胡余死了,他原先以为胡余是他能走的最后一条路,却没想到胡余只是引蛇出洞的诱饵,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那南王,着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是徐寿辉能有这南王的一半……   孙云舟叹了口气。   若真能有,那倪文俊还会反?他们还会走到现在这个境地?   “爹,汉阳已经易主了。”孙瑶轻声说,“您如今去南王手下做事,也不算背主,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天下有识之士都愿追随英主,明君贤臣相辅相成,如今有了现成的明君,您为何不放下固执呢?”   “您曾告诉女儿,人这一生,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或是因为身份,或是因为境遇,如今您有身份,又正巧南王缺人。”   孙瑶的话既轻又软:“跟着南王,您说不定能位极人臣,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南王一路走来,所行之事,所颁之政令,都以百姓为先,父亲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位君王吗?”   孙云舟瞪了女儿一眼:“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招赘!”   孙瑶撒娇道:“女儿不愿离开父亲母亲,女儿想伺候双亲。”   孙云舟拍拍孙瑶的手背:“别逼你父,叫为父再想想。”   他还是有些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在他看来,世上的贤臣,都该为自己唯一的君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辱臣死,君死臣随。   孙云舟在书房坐了一晚。   他在宣纸上写着南王这些年所经之地,写着南王颁布了哪些政令。   他写得仔细,写完后看的也仔细。   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南王下达政令后收获的一切。   他错了吗?孙云舟有些茫然。   他跟随徐寿辉,认为做臣子的无论头顶的君主如何,都应该“从一而终”。   可如今他还没死,天王就已经“忠”了,连他亲手养大的女儿,都因为女人能做官,女人能招赘而心甘情愿成为南王的百姓。   翌日清晨,孙云舟叫门房去给杨少伟送一封请帖,请杨少伟过府一叙。   杨少伟整理衣冠,对前来禀报的仆从说:“收着吧,我说了,我要他亲自上门来求我!”   仆从甚至杨少伟的脾性,也不多劝,只说:“公子,拖得久了,南菩萨那边……”   杨少伟在林渊面前可是打了包票的,用的时间越短,越能证明他的能耐。   不必为了斗气失了在林渊面前的体面。   杨少伟深吸一口气:“备车,我这就过去。”   等真的同朝为官了,他再慢慢跟孙云舟清算。   “这杨少伟,倒跟他师父是一个脾气。”林渊把手下送上来的汇报看了,对杨少伟如何做事有了成算,对陈柏松说,“这人啊,脾气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准备把杨少伟送到你那边去。”   陈柏松一愣:“给我?我要他有什么用?”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了。   陈柏松嫌杨少伟心思太多。   当兵的大部分都是直肠子,他们在军营里重复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日子,弯弯绕绕少的要命。   要是杨少伟来了,拿官场的那一套在军营里混,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处。   林渊笑道:“你这是觉得自己治不了他?”   陈柏松看着林渊。   林渊:“人交给你,怎么做你心里有成算,他现在太妖了,不是正道,你就让他走到正道上来。”   既然林渊发话,陈柏松也只能领命。   “宋石昭交出了个好弟子,连他的刻薄小气和睚眦必报都学得十成十。”林渊脸上带笑,目光冰冷,“但我只需要一个宋石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子,至于能左右政治权力的人,越少越好。   陈柏松:“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渊:“只有交给你,才最让我放心,柏松,你不要辜负我。”   陈柏松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林渊闭上眼睛,他的脸上出现了疲态,他靠着软垫:“再过三个月,我们就要去濠州,汉阳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   陈柏松:“您准备让杨少伟……”   林渊:“我给了他机会,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杨少伟这个人聪明,有智慧,但心术太偏,若无法纠正,难成大器。   宋石昭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在打汉阳的时候把杨少伟送过来,他看似对弟子毫不在意,却也有一片慈爱之心。   只是不知道杨少伟知道后,是会恨他,还是更敬他了。 第131章 131   红袖跪在地上, 头枕在韩林儿的腿上,她安静的倾听着, 她如今的身份很暧昧, 不是妃嫔, 但也算不上宫女, 她就像是韩林儿的宠物,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即便如此, 红袖也不敢展露出半分不耐烦。   而韩林儿找她时,最常说的, 就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事。   那时候韩山童还活着, 他崇拜又尊敬自己的父亲, 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但还没等到他让父亲刮目相看的那天,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就死了, 他则被叔叔们保护着逃走, 成了皇帝。   但这个皇帝不是父亲传给他的,韩山童死时并没有称帝, 他这个皇位名不顺言不正。   叔叔们把他推上这个位子以后, 就想方设法的控制他,他虽然身为皇帝,却连一个小官都不如, 只能在后宫称王称霸,他喜欢的愿意委以重任的臣子,已经被刘福通杀了。   杀了不止一个。   韩林儿内心的挫败感和屈辱感与日俱增,从无消减。   但他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不敢和刘福通抗争。   他也不敢对后宫嫔妃倾诉,虽然他和她们是躺在一张床上的,所有人眼中最亲密的关系,但韩林儿不傻,他知道这些妃嫔都有自己的家族,她们的家族,都依附着刘福通,唯刘福通马首是瞻,自己这个皇帝,在那些人眼里并不那么值钱。   而红袖不同,她只是一个不被皇后重视的宫女,没有出色的家室,甚至不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还不识字,况且她有和他相同的经历,早逝的伟大的父亲,来自外界的压力,他们是如此相同。   韩林儿抚摸着红袖的头发,他轻声问:“秀儿,只有你明白朕。”   红袖的声音很轻:“奴婢明白。”   韩林儿叹了口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怒火中烧地说:“他还想怎么要?如今兵符都在他手里,调兵遣将朕插不上话,后宫进什么人也是他说了算,就算朝堂上,朕如今也说不上话了。”   “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他竟然如此霸道,还让我当什么皇帝?不如让给他,叫他来当,也好过朕如今受这些窝囊气!”   韩林儿的表情又愤怒又无奈。   红袖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懦弱的男人,他并不蠢,相反,他还很聪明,但他不敢改变,他害怕一旦在和刘福通的对战中落败,他甚至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这个皇位是他如今唯一拥有的东西,失去了这个皇位,他还不如普通百姓。   想要让他去跟刘福通争夺权力,难如登天。   红袖出了一口气,她以为自己能鼓励韩林儿的野心,但现在看来,他不缺乏野心,他只缺乏勇气,而勇气,是鼓励不出来的,她能够激怒韩林儿,可怒火是短暂的,等怒气消了,韩林儿又会在踌躇之后选择闷不吭声。   “皇上,太师也是想为您分忧。”红袖轻声说,“或许只是因为太师太紧张您了。”   韩林儿冷笑:“你不知道,朕之前只不过任命了一个小官,他就让一队人马将此人捕杀,又任命自己为太师太保,从头到尾,没人问过朕一句,朕身为一国之君,连任命一个官员都做不到,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他翻来覆去,说的只是那几句话,不是“朕这个皇帝当的没意思”,就是“还不如让太师来当这个皇帝”。   红袖只能不停的安慰他。   “皇上才是天下之主,想必太师只是钻了牛角尖。”红袖小声说,“臣子与嫔妃,也没什么区别。”   韩林儿被红袖的话逗笑了:“官员能做的,嫔妃可做不到。”   红袖做出一副怯懦模样:“但无论是官员还是嫔妃,都想得到皇上的宠爱。”   韩林儿眯起眼睛:“他们想要的,是太师的宠爱。”   红袖不说话了。   韩林儿以为红袖被吓住了,轻声哄道:“朕也只能对你说这些话,朕知道,秀儿与旁人不同。”   他是真心实意的相信红袖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屁股底下的皇位。   “朕要封你为妃!”韩林儿忽然说,“朕左右不了前朝,难道后宫也不行吗?”   红袖被韩林儿的神来之笔吓了一跳,她想劝,毕竟她现在虽然没有位分,但总被韩林儿待在身边,对于她来说,这比待在寝宫里等着韩林儿临幸来得强。   红袖看着韩林儿,眼中含泪。   红袖低泣:“奴婢不想要位分……奴婢只想跟在陛下身边,若封了妃,变只能待在寝宫里,若是陛下把奴婢忘了,奴婢该怎么办?”   她揪住自己的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奴婢每思及此,便觉胸口疼痛难忍,夜不能寐。”   韩林儿相信红袖爱他,在这后宫之中,红袖毫无根基,跟在他身边以后,就相当于同皇后决裂,所以红袖一定会死死的巴着他,她在后宫之中唯一的立身之本,就是韩林儿的宠爱。   对这一点,韩林儿很有自信。   红袖离不开他。   这是韩林儿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被人迫切需要的感觉。   他的前朝不需要他,刘福通把持着一切,自从他任命的官员被杀以后,满朝文武都不再在他的身上下功夫,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怎么讨好刘福通上。   而后宫……后宫的女人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她们需要韩林儿的宠爱,但并非没了宠爱就过不下去,她们都是被刘福通挑选出来的,比起韩林儿这个皇帝,在她们心里最重的是她们的家族。   韩林儿清楚的知道,他在这个皇宫中是如何的孤立无援。   臣子们只想抢夺他的权力,妃子们只想顺利的生下他的孩子。   就连李贵妃,韩林儿也相信即便他不再去看她,不再宠爱她,她也能在宫中活得很好。   这就更显出了红袖的珍贵之处,这个女人是完全依附他而生的,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在她面前,他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如果他不在了,她就失去了一切。   韩林儿抚摸着红袖美丽的脸庞,眷恋的亲吻她,拥着她,却不更深的触碰她。   红袖也一直奇怪韩林儿为什么不碰她,她有办法掩饰自己不是处子之身的事实,妓院里的女人都会这些手段,老鸨总想多卖几次她们的初夜,这样就能多挣一些钱。   等韩林儿走后,红袖才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她已经很久没有给安老四他们传递消息了,她虽然跟在韩林儿身边,但韩林儿自己没有丝毫要去跟刘福通争权夺势的念头,她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她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却还要打起精神去应对韩林儿和皇后。   皇后也急了,她想方设法把红袖送到韩林儿面前,目的就是让红袖成为妃嫔,住到李贵妃的寝宫或者附近,这样才能让李贵妃的孩子流产,她才能继续坐稳自己的位子。   但红袖迟迟没有封妃,她又不可能去问韩林儿。   毕竟只有韩林儿相信红袖不是她的人,红袖才有可能去接近李贵妃。   红袖展开皇后派人送来的密信。   皇后在问她为什么还没被封妃,为什么还没有接近李贵妃。   除了质问以外,皇后还动之以情,表示自己担心红袖担心的整夜睡不着觉,她把红袖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妹,还承诺以后只要自己生出了孩子,愿意让红袖跟自己共同抚育。   最后,她还贴心的问是不是韩林儿不爱红袖,如果韩林儿对红袖无意的话,她还会继续想办法。   红袖看着这封信,觉得皇后虽贵为一国之母,却也如此可悲,或许和她这个妓女也没什么差别。   皇后在信里哀求她,哀求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个宫女寄托着皇后所有的希望。   红袖把信烧了。   这封信要是流传出去,她也就不必在皇宫中立足。   更何况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皇后,而是韩林儿,她的目光盯着的也不是后宫,而是前朝。   皇后只是她的跳板,她利用皇后接近韩林儿,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皇后自然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红袖咬着唇,她现在在后宫,又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根本接触不到前朝。   她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割了那东西当内侍,反倒比现在的处境更好,毕竟内侍是可以接触到官员的,无论如何都能想到更多办法。   越是这个时候,红袖知道自己就该越冷静,她找来一个内侍,和之前一样朝他打听韩林儿又宣见了哪些人,她会给对方一些好处,不多也不少,给的多了,把内侍的胃口喂出来,以后就会更难问。   她也不担心内侍怀疑什么,毕竟宫妃打听皇帝的动向是常事,所有人心照不宣。   内侍告诉红袖:“皇上宣见了刘院事。”   红袖把金镯子塞给内侍。   刘院事指的是刘六,被封为平章院事,掌握实权。   当年和杜遵道一起受封,不过杜遵道被刘福通杀了。   红袖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她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她一个被韩林儿掌握着的女人是无法鼓动他的野心的。   但手握实权的重臣,可以。 第132章 132   “老爷, 这是宫里传来的消息。”仆从佝偻着背,走在刘六身后, 双手奉上书信。   刘六穿着常服, 伸手拿过书信, 他在宫里有自己的眼线, 如今当官的, 谁没在宫里安插几个人?   刘六看完信, 笑了一声:“皇上倒是个风流性子,竟还有心思玩什么金屋藏娇。”   仆从是跟着刘六的老仆了, 生的老实敦厚, 实则有一副玲珑心肝, 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此时也露出一张笑脸:“皇上年轻, 正是贪玩的时候。”   “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这么好的命了。”   刘六嗤笑:“若是哪位娘娘, 还至于传这信给我?宫里的那点事儿,有什么可说道的?”   老仆有些吃惊:“不是娘娘, 难道是宫女?这……”   自古以来, 皇帝后宫宫女晋位的都不少,但韩林儿不同,他的后宫女人几乎全是刘福通挑的, 他去宠爱一个宫女,这不是打刘福通的脸吗?   “那宫女有本事。”刘六走进屋,把信点燃烧了,就着烟说, “虽没有名分,却跟在皇上身边,连御书房都能随意进出,别说皇后,便是李贵妃也及不上她,若是个傻人倒罢了,但若是个傻人,能笼络皇上?”   老仆说道:“毕竟是后宫的事,与前朝不相干,更不碍老爷您的事。”   刘六:“此言差矣,前朝后宫,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的事,从来不分家事国事,统统都是家事。”   老仆不懂了:“老爷的意思是?”   刘六笑道:“那宫女姓安,是城北一小吏的妹妹,无父无母,只有兄嫂在世,我若能在所有人之前把她的兄嫂弄到我这儿来,不就是掌控住她了吗?”   老仆了然:“老爷高智!老爷高智!”   “这便去替我备份礼,送到安家去,再去鸿运酒楼置办一桌,请那宫女的哥哥去酒楼。”刘六,“她在皇上身边,自然比常人更知道皇上的动向,我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自然好处也就多一些。”   虽然韩林儿没有实权,但也没有官员愿意得罪他,毕竟韩林儿年轻,而刘福通的年纪摆在那里,等刘福通死了,韩林儿必然会重新掌权,那时候所有官员都要重新寻找自己的位子。   刘六可不想到时候再找后路。   安老四得知刘六请自己吃酒后吓了一跳,一整天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他和妻子待在安丰太久了,待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打开局面,连传信给林渊都不知该传些什么,安老四就一直做着小吏的活,之前带来的钱财全用去打点了,如今还真是靠俸禄过活。   安妻跟附近的家眷们处的不错,还接了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安老四已经颓废了很长时间,他到处找路子,但是触及别人的利益,他能找到的路子十分有限。   他相信自己凭自己的能力爬上去,可是时间不等人,他没那个时间慢慢来。   刘六的邀请给他注入了强心针。   安老四一扫之前的阴霾,对妻子说:“这恐怕是红袖的功劳。”   安妻担心地说:“也不知她在宫里如何,这都好些日子没传信回来了,之前好歹还有个口信,也叫我们知道她在宫里安不安全。”   安老四:“你信我,南菩萨决没有忘记安丰,他最晚来年就会打过来。”   安妻:“你又知道了?”   安老四笑道,压低声音说:“你不懂南菩萨那样的人。”   “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安老四说,“所以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如今朝廷已经一击之力,南菩萨又拿下了汉阳,安丰就是最后的拦路虎。”   安妻:“你过去试探一下,那刘六找你,必然是因为红袖,若是红袖得宠于韩林儿还好,若是惹了事……”   安老四:“放心吧,她若真惹了大事,就不是刘六来找我了,此时官兵就该把我们团团围住,你啊,是关心则乱。”   安妻笑了笑:“是啊,竟忘了这个。”   安老四换好衣裳,就直接去了刘六找好的酒楼。   这酒楼可以算是安丰最豪华的酒楼,来这里用餐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他们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大鱼大肉。   安老四觉着有些好笑。   他们反元,嘴里说的是为天下百姓鸣不平,如今自己掌权当政了,跟元朝有什么区别?   说的冠冕堂皇,实则也只是谋求自身的利益罢了。   “安老弟来了。”刘六是个能人,能屈能伸,跟安老四这个小吏都愿意称兄道弟,他一脸笑容,笑道,“先前就听过安老弟的大名,是个能吏,早就想见你一面,可惜一直忙于政务,道如今才算是腾出手来。”   安老四一脸受宠若惊,他努力扮演着一个眼皮子浅的普通的小吏,扯出笑来:“这、我、您可真是谬赞了!全是分内事,全是分内事!承蒙刘大人看得起,小人真是、真是……”   说着说着,他眼眶一红,直接就哭了:“小人尽忠职守,勤勉度日,能得刘大人这些话,小人就没白干!”   刘六的笑容有些僵,这人恐怕还不是一个小官职能打发的。   “来来来,先坐,坐下再说,咱哥俩边喝边说。”刘六把酒满上。   几杯酒下肚,安老四的话就更多了。   “刘大人,您不知道,我是逃难来的,跟家人失散,只有妻子与我一同到了安丰。”安老四哭得情真意切,“好不容易立稳了脚跟,托人找到了妹妹,一家人还没等团聚多久,我那妹子就进了宫。”   “她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是个软弱性子,自己又没什么主见,她对软弱,人却长得美,我就怕她在宫里吃亏。”安老四鼻涕都流出来了,“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能养家糊口,别的我都不图,就图一家人团聚。”   刘六看他喝的差不多了,问道:“你那妹子是个软弱性子?”   安老四点头:“她打小就不爱说话,在我们村里,别的孩子欺负她,她也只敢背过人偷偷哭,爹娘给她买糖人,被别的孩子抢了,她都只敢说是自己吃的,她那样的性子,哪里是在宫里过日子的材料?”   刘六又给安老四满上了,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去处,软弱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坏姑娘,说不定更惹人怜爱。”   安老四迷迷瞪瞪地看着刘六:“您这意思……是我妹子被人看上了?”   “是哪位大人?”   刘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老四忽然瞪大眼睛,似乎被吓得瞬间清醒,他结结巴巴地问:“难道是……”   刘六笑道:“安老弟啊,你有个好妹子。”   安老四:“这……这……”   刘六:“这是她的造化,天下女人,有几个像她那样好命的?”   安老四的表情充满震惊和不可思议。   刘六又说:“本官也想过了,老弟,你一向没有劣迹,有断文识字,不如到我这里来做个文书?俸禄比你如今的多,日后再想往上爬也容易些。”   刘六这意思也很明白了,就相当于直接对安老四说:“我是因为你妹子才帮你的,我既然帮了你,自然也要好处,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喝了一夜酒,安老四明日就要去走马上任了。   他回去后还对妻子说:“红袖如今在宫里,已经混成大红人了,颇受韩林儿宠爱,否则刘六也不会大费周章来拉拢我这个小吏。”   妻子思索后说:“想来刘六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人,红袖得宠的事外头的人知道的不多,否则此时咱们这院子就该被请帖和礼物占满了。”   看人下菜,这事很多人根本不用学,生下来就会。   安老四去大了盆热水,放在妻子脚下,卷起袖子来给妻子洗脚。   来了安丰,他们夫妻俩扮演的事穷人,为了买官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得靠妻子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久而久之,安老四倒真有了些变化,从前他可从不会为妻子洗脚,在他看来,那就不是大老爷们该做的事。   安老四一边给妻子洗脚一边说:“就是不知红袖什么时候给我们传信,还是能见一面就最好,想来这些时日她已经收集了不少消息。”   妻子却没听他在说什么,她忽然说:“我知道为什么是刘六来了,是红袖自己把得宠的消息透露给刘六。”   安老四奇怪道:“透露给他干什么?他虽然是大官,但也没太大用处。”   妻子叹了口气,丈夫爱钻牛角尖,她提醒道:“杜遵道。”   安老四:“……”   他吸了口气,对妻子说:“红袖真是……真是胆大……”   安妻也颇有些佩服的说:“有心计有手腕,当机立断,安老四,你不如她。”   安老四:“……怎么叫你夫君的?”   安妻憋不住笑:“你若是什么时候不钻牛角尖,不一条路走到黑,我便再不说你,日夜夸你,你看如何?”   安老四打了个哆嗦:“日夜夸我就算了……”   他还小声嘟囔:“也不知是打哪儿学得,越来越会还嘴呛声了。” 第133章 133   林渊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怎么攻打安丰上, 他并不是个军事高手,只懂一些皮毛, 便让陈柏松先把进攻路线画出来, 朱元璋他们生擒了倪文俊, 带着倪文俊的大军正在往回赶。   而己方消耗在林渊的预料范围之内。   “安丰那边很久没有传信回来。”林渊眉头微皱, “要么是他们被发现了, 要么是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林渊闭上眼睛:“安老四……看来不是那块料。”   林渊有些失望, 当时让安老四去,虽说也算是无奈之举, 但也并不是没有其他人选。   若是去的是宋石昭, 恐怕现在安丰已经大乱了。   如今的安老四已经成了刘六手下的一名文书, 这不是什么实职,准确的说什么算不上是官, 但这个位子非常重要, 是出了名的肥缺,只有极受重视的亲信才能得到这样的位子。   下面的小官想要在刘六那博出头, 自然要递各式各样的文书标榜自己的功绩。   刘六知道了, 说不定哪天一拍脑袋就给皇上递个奏折,他们就能一朝得势。   但若是“看不到”,那纵使他们有通天的本事, 也无济于事。   小鬼难缠,他们就得花更多的钱去打点。   安老四走马上任,头一件事就是收贿。   他看着送到自家的礼物,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色,要是他真只是个普通人,此时大约已经被这些礼物拿下了。   安妻手里拿着黄金打造的首饰,上面还镶嵌着宝石,黄金制作的蝴蝶停留在上面,翅膀轻薄,轻呵一口气便颤动不停,这样的首饰造价自然高昂,就连商人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找到有同等手艺的匠人。   “这玩意你收着吧。”安老四冲妻子说,“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安妻也确实喜欢这个,她对安老四说:“既然有了进展,就该给南菩萨送封信。”   安老四点头:“我已经派人去送了。”   去送信的人是在他们后头来的,也伪装成逃难来的普通百姓,住在贫民聚集地。   那种地方,人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并不显眼,也没人关心。   安老四在刘六手下干得很好,刘六原先只是想给他一个有油水的位子,看了一段时间,竟发现这个安老四真有点本事,跟下头小官的关系处得挺好,为人直爽又不失圆滑,胆子虽然小,但胆小有胆小的好处,不易出错。   很快,安老四从文书又升了一阶,跟在了刘六身边,刘六甚至给了他一个官职——自然是要去找刘福通的。   好在刘福通如今观察的是朝廷和高邮的情形,对韩林儿的后宫没怎么关注,当然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小人物,眼看是个不重要的官职,随手就批了。   安老四就这么从小吏成为了有正式官职的官员,完成了官场两级跳。   更重要的一点是,刘六要求他跟红袖联系了。   脱下所谓的伯乐的外壳,刘六要的很简单,他要接近韩林儿。   刘六能做到平章政事,并且从没被刘福通找过麻烦,就是他会审时度势。   但是现在刘六有了别的想法——他有没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刘福通?能不能和刘福通分庭抗礼,从韩林儿手上分一杯皇权的羹。   安老四到了他身边以后,几乎是用尽一切手段去让刘六和刘福通对抗。   刘六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也有自己的花花肠子。   他也清楚,想动刘福通几乎是不可能的,刘福通的触角无处不在。   但是和刘福通打平,并不是难事。   毕竟还有皇帝在,皇帝会愿意看到两个权臣互相争斗,互相限制,所以只要争取到韩林儿的支持,他并非全无胜算。   不过有杜遵道这个例子,刘六心里也有些忐忑。   刘福通这个人没什么心胸,善妒,不能容忍。   他把韩林儿看成是他的所有物,他掌控者韩林儿的一切,不允许韩林儿重用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安老四和红袖书信往来,红袖写得都是些小女儿的心事,比如她在宫里很好,大哥不要挂念,如果大哥挂念她,那就是她的罪过。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韩林儿一句。   但刘六却放心了。   嘴巴太松,有时候他费心得来的消息就不那么值钱了。   红袖在宫里和韩林儿周旋着,她要时不时的提醒韩林儿,这江山是韩山童打下来的,没有韩山童,刘福通就什么都不是。   她会在韩林儿的怀里说:“陛下是天子,天下万物都是天子之物。”   这话说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用,但说的多了,韩林儿慢慢也开始这么觉得。   是啊,如今的江山是他爹打下来的,没有他爹,刘福通能干成什么事?   现在,他才是皇帝,他应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不是心甘情愿当一个傀儡。   安老四暗示刘六,时机已经到了。   刘六趁着刘福通不在安丰城内,单独见了韩林儿,两人在书房里待了几乎一整天,连用膳都只让内侍送到门口。   红袖也不被允许入内。   但只要刘六和韩林儿能达成一致,那么刘福通回来以后要面对的,是他绝不会预料到的场面。   刘六有实权,有自己的班底,也有自己的圈子,盘根错节,他不像杜遵道那么不小心,他不会在自己没有力量时去和刘福通正面交锋。   接下来的日子,韩林儿对刘六的器重和喜爱无需言表,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看在眼里。   虽说皇帝是个傀儡,但无论如何,刘福通都需要借助这个傀儡才能下达政令。   如今刘福通不在,刘六取代了刘福通的位子。   刘福通派系的人自然要想方设法给刘福通递消息。   但更多的人此时还不敢下注。   下注就代表下场,赢了还好说,输了可没人帮他们付代价。   但刘六有自己的法子,韩林儿下了几道圣旨,换了不少原本被刘福通派系的人占着的坑,包括粮草储备和武器军需,这些都是如今最重要的部分,谁掌握着这些,谁就有更多的发言权。   等刘福通回来了,大局已定,刘福通手里握着兵权,他手里握着朝堂。   各有优劣,若是能找到平衡自然最好。   “那刘六算是个什么东西?”刘福通气得大骂,“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   刘福通饮下一杯冷茶,逐渐平静下来,问道:“他和韩林儿密谋的事,你们怎么没来报我?”   “一整天!”刘福通把杯子朝下头跪着的人脑袋上砸去。   那人不敢挡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地受下来,头被砸破,鲜血从眼眶流下,也不敢伸手擦拭,他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太师息怒!太师息怒!那刘六如今也只是狗仗人势,只要您去找皇上……”   刘福通:“我找韩林儿?”   他气笑了:“我告诉你,我就是把那刘六杀了,也不会去找韩林儿。”   “我找了他,他不听我的,我去杀刘六,那就是犯上忤逆。”   “我不找他,直接把人杀了,反倒轻松。”   “你叫人去准备,过几日上朝时,将那刘六捕杀,给他扣一个罪名。”刘福通,“还不快去?若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那人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弓着腰跑出去。   刘福通的气依旧没消。   他气的不是刘六,他气的是韩林儿。   当年造反,刚反韩山童就死了,是他想尽办法护着韩林儿逃走,又扶持他当了皇帝,刘福通自认他对亲儿子都没有对韩林儿那般好,他处处为韩林儿考量,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他都无微不至的照顾韩林儿。   他把皇位都送给韩林儿了!   韩林儿又给了他什么呢?   趁着他不在,封杜遵道为丞相,杜遵道是个什么东西?空有一肚子墨水,只知道弄权,在军中肆意妄为,韩林儿竟然还以为他是个好官?   刘福通真想把韩林儿的眼珠子挖下来,叫他看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人蠢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蠢人是皇帝!   杜遵道死了,他以为韩林儿会消停几年,结果呢?又冒出一个刘六。   韩林儿还亲自下了好几道圣旨,他不在,朝堂上就没人反对,有刘六一系的人支持,韩林儿自己态度又坚决,等他回来,该换的人全都被换了。   刘福通越想越心凉。   他为韩家父子奔走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就得了个君臣相疑的下场?   韩林儿已经不甘于听他的了。   韩林儿想要自己掌握皇权,他可以杀杜遵道,可以杀刘六。   但他杀不尽朝堂上的所有人。   只要韩林儿跟他不是一条心,别人就有机可乘。   刘福通深吸一口气,有些迷茫。   他做了那么多,韩林儿依旧不信他,不敬他,若有朝一日他失势,他都不想知道韩林儿会怎么对他,狡兔死走狗烹,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下场。   可是让他对付韩林儿,自己坐上皇位,刘福通做不到。   他多么崇拜和尊敬韩山童啊,他怎么能去抢教主儿子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  站在韩林儿的角度:“我是皇帝,但我没有实权,受权臣欺压,我要拿回属于我的权力。”   站在刘福通的角度:“韩林儿是个呆瓜,权力给了他大家一起玩完,所以我得替他守着。”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正义。   屁股决定脑袋。 第134章 134   安丰的天变了。   安老四走在窄道上, 风呼啸而过,秋去冬来, 就是穿着夹袄也抵不住寒风的入侵。   好在此时还没有下雪。   百姓们趁着如今还不算太冷, 都纷纷上山拾柴去了。   安老四呵出一口气, 已经生起了白雾。   他现在已经能上朝议政了, 虽然是在最末尾的位子, 并且也没什么发言权, 但这意味着他离皇帝近了。   刘六不傻,知道红袖如今受宠, 有些话他对韩林儿说或许无用, 但枕头风一吹, 结果就说不准了。   所以他一步步把安老四提拔成自己的亲信,他给了安老四巨大的好处, 并且不必担心安老四会背叛他。   如果安老四背叛他, 等他完了,安老四也就完了。   安老四不会那么蠢, 想不通这个道理, 所以他提拔安老四的时候也没留手。   刘福通紧握着兵权,刘六就要想办法握住朝堂上的声威,否则无法与刘福通分庭抗礼。   韩林儿近日被刘六吵得头疼欲裂。   “又要封谁?”韩林儿有些赌气地说, “朕把玉玺给你,你拿去印!”   刘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苍白,直道不敢, 他膝行向前,对韩林儿说:“皇上,如今太师把持着兵权,若是连朝堂上也全是他的人,那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吗?”   韩林儿冷笑一声:“朕看,你就是想把他的人剔了,用自己的人顶上,朕且问你,朝堂上的人有几分是向着朕的?”   刘六连忙说:“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朝堂上的诸位大人自然都是向着皇上的,只是碍于太师的淫威……”   他话没说话,韩林儿就把一旁的玉石镇纸扔了过来。   刘六不敢说话了。   韩林儿:“你们都以为朕看不明白?”   “刘六,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东西,若被朕知晓……”   刘六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被韩林儿轰出书房。   刘六衣衫不整地走在宫中,宫中侍人们不敢看他,皆弓腰埋头,谁都知道,刘大人如今颇得圣宠,就连太师都要避其锋芒,他们这些小人,若是得罪了这样的大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六咬着牙,他磕破了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他以为刘福通会杀了他,他一直准备着应对,他安插在刘福通身边的暗子也禀报说刘福通会在上朝时动手,结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等,都没等到对方下手。   不仅如此,刘福通还没与他对战,就不战而退了。   刘六就像是一个准备充足的武者,正准备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敌人忽然不打了,要回家吃饭了,这种感觉比输了还要难受。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安丰就有了流言。   大街小巷,处处都是。   “听说现在都是刘大人主持朝会呢!”   “哪个刘大人?是太师吧?”   “哪是太师,是刘院事。”   “他?”   “他算什么玩意?”   “太师好歹也是当年辅佐先皇的人,又尽心竭力扶持新皇,他何德何能与太师相提并论?”   “正是!太师虽霸道,但太师的功绩也在那处摆着,那刘院事如何能跟太师比?”   “听说刘院事专横跋扈,在朝堂之上指鹿为马也无人敢驳,太师虽说霸道些,但在大是大非上可从未出过岔子。”   “哎,皇上被蒙蔽了!”   “皇上被奸邪小人蒙蔽了!”   弹劾刘六的奏折越来越多,堆积如山,刘六阴沉着脸,让仆从去把这些奏折都烧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刘六坐在自家院子里,终于忍不住朝安老四说,“他这哪里是退?他这是在把我推出去!”   “他就成了忠君爱国的好官了?”   刘六:“滑天下之大稽!”   人们以前不喜欢刘福通,觉得皇帝可怜。   现在刘六被推出来了,人们又觉得刘福通比起刘六来,其实算很不错了。   至少刘福通的功绩大啊!   刘六被打成了奸臣,那么皇帝的政令也是被奸臣所惑后下达的政令,一旦刘六失势,刘福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重新归拢势力,把刘六改的重新又改回来。   而且他这次成功了,以后他的名声就更好了。   到时候即便韩林儿还想跟他对抗,也不再具有那样的能力。   刘六知道自己踩进了陷阱,可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往后退。   他对安老四说:“明日开始,就说我重病。”   安老四很体贴的问道:“病多久?长了短了都不好。”   刘六:“病上半个月,皇上来请我,我就再回去。”   刘福通打的主意不就是先把他捧上去吗?捧上去之后,下面的人自然会想把他拉下来,可如今他自己下来了,刘福通接下来还有什么法子?   “告诉你妹子,让她千万记得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若是半月后皇上不来接我,我真是没脸见人了!”刘六看着安老四情真意切地说。   安老四自然答应。   毕竟刘六和刘福通斗的还不够大,小打小闹的,实在对他们的计划没什么益处。   平章院事刘六重病,不能侍君,这消息忽然就飞遍了安丰。   传言说是因为民间有人散布他的谣言,他一气之下便犯了病。   然后他还递奏折请辞了。   大意就是说:“虽然我知道皇上您很爱我,但是我不得不辜负您了,是我德才不配,才会被人恶意中伤,中伤我倒没什么,我皮糙肉厚,但是这些人也在中伤皇上啊,我是皇上任命的官,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为了不给皇上蒙羞,我就主动请辞了,但虽然我辞了,可我还是皇上的。”   这奏折的内容不知道为何流传了出来,所有读书人都知道了。   刘六这奏折写得很好,真情实意,十分容易让人共情,一个可怜的被迫害的忠臣形象跃然纸上。   是啊,你刘福通把控了朝政那么久,手里还握着兵权,怎么可能被一个文臣欺负?   朝廷或许不会管农人的想法,不会管商人的想法,但一定会管读书人的想法。   读书人的声音一大,朝臣就会被影响。   官员们要争取的“民心”,指的就是读书人的心。   林渊也得到了这一篇奏折,他仔细看过之后对杨少伟感叹道:“这捉刀之人文采斐然,字字诛心,难得一见。”   杨少伟接过一看,也有些惊讶,看来安丰那边倒也有惊才绝艳之人。   这样的奏折,卖惨要卖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强横,少一分则软弱。   文人的风骨,被这篇奏折诠释的淋漓尽致。   “他是想让……”杨少伟咽了口唾沫,他不太相信真有人干这种事,“想让文臣武将不和,分裂朝政。”   文臣武将,似乎天生就是敌对的,但其实不然。   这不是两种权力的对抗,而是两种权力的互相辖制。   讲究的是平衡。   在和平时期,谁压倒了谁,就能握有更强的话语权,但此时不是和平时期,玩这一手,风险也高,但只要能熬过风险,那获益是巨大的。   杨少伟有些兴奋地说:“于他们来说是坏事,但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内里乱作一团,咱们到时候打过去,岂不是容易得多。”   林渊想到安老四他们传来的信。   花费了几年时间,如今终于看到成效了,林渊松了一口气。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林渊轻声说,在棋盘上落下黑子,“等时机成熟,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安丰。”   杨少伟一想到拿下安丰后,天下再没有能跟南菩萨有一敌之力的政权,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天下有多少人像他一样野心勃勃,又有多少人有跟他一样的机遇?   拜宋石昭为师,跟南菩萨对弈,天下就在他们的棋盘上。   杨少伟真恨不得出去跑上一圈。   刘六在半月后被皇帝亲自请回朝堂,皇帝亲自登门,请了两次,刘六才应。   他的面子保住了,命也保住了。   朝堂上的风向也变了。   因为此时的刘六,代表的已经不止是一个权力单位,而是一个群体了,他代表着读书人——代表着不畏强权的清流人物。   此时如果有人和他作对,那不就是要站到读书人的对立面去了吗?   文臣和武官的区别越来越明显。   矛盾越来越多,朝堂上的摩擦自然就更多了。   韩林儿的头都大了。   文臣认为,将军带兵打仗可以,但是班师回朝以后,就该上交兵符,且一个将军不能统领同一支军队超过三年。   韩林儿觉得这个要求很对啊,没问题啊。   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晚了。   不能超过三年也能理解,毕竟超过三年,这支军队是姓韩,还是别的姓,可就说不准了。   但武官也有话说。   士兵是需要演练的,阵法都是一次次练出来的,三年换一任将军,每个将军带兵的方法不同,怎么保证士兵能够适应三年换一次将军?   再说了,兵符回回上交,如果突发事故,哪怕将军就在士兵面前都指挥不动,这个风险谁承担的起?   韩林儿觉得武官说的也很有道理。   结果就是每天上朝就开始吵,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刘六已经完全把控住的朝堂,刘福通自然就更不会放松对兵权的辖制。   两边角力,安丰乌烟瘴气,下头的小官们想借此机会爬上去,官场拉帮结派。   刘福通和刘六互相较着劲,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谁先低头,以后这头就抬不起来了。   安老四就负责在其中煽风点火,他必须得让刘六硬挺着,哪怕刘福通那边给了梯子,刘六也绝不能顺坡下驴。   他动的手脚可不少,刘福通那边也不是没有示好,毕竟一直这样下去实在没什么好处,但都被安老四挡回去了。   刘六看刘福通不示好,也派人去给刘福通示好过,这人被安老四动手杀了,杀了几个以后,刘六和刘福通也都有了气性。   派人示好,你不仅不接受,还连个回音都没有?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两边就这么互相硬挺着。   安丰乱作一团,上行下效,官场脏污,百姓也过得好不到哪里去。   官场一混乱,小吏们就显出来了。   百姓们的日子更难过了,小吏们从百姓身上掏钱,然后再往上头打点。   小吏也有一颗想往上爬的心,这也正常。   但百姓们不懂,他们只是发现生活更艰难了,以前挣的钱足够花用,现在挣的钱还要给官老爷,街头上横行霸道的人也变多了,入冬以后,粮食也难买,保暖也不够,冬天几乎没人能出门干活。   穿棉衣的都是大老爷,普通百姓一家子能有身棉衣棉裤就了不得了。   多数都是一家子冬天在屋里窝冬,谁要出门,谁就穿那身唯一的棉衣棉裤出去。   生计更难了。   富裕的家庭要勒紧裤腰带,穷苦的家庭更加穷苦。   安妻听着邻居女眷诉苦。   他们并没有从原本的地方搬出来,刚开始是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后来是担心搬走了反而容易暴露,就这么还在原本的地方住下来,再说了,安老四也只是个小官,虽然能上朝,但是也没实权,住得太好,太显眼了,也容易变成靶子。   女眷们跟安妻抱怨:   “原先一个月的俸禄虽然不多,但也够家里嚼用,日常柴米油盐也要不了几个钱,可如今呢?回回都说要给上峰打点,如今自家缩衣减食,也没见落得个什么好。”   “我家的也是,每日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要是干正事也就罢了,他干什么正事?日日出去吃酒,钱还是自家掏,除了喝个一身毛病,真没得什么好处。”   安妻也跟她们一起说:“我家那口子也是,你们还好,他已经许多日子夜不归宿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如今好像都是这样,忍忍吧,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好了。”   女眷们本来就是一肚子怨气,现在在座的都是小吏的家眷,里头只有安妻丈夫不是小吏,但女眷们都把安妻的为人看在眼里,安妻在她们心中,是个在丈夫面前完全插不上话的女人,以夫为天。   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会去跟丈夫说。   更何况她们的丈夫跟安老四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说起话来就更没有顾忌了。   “这忍忍忍,什么时候是个头?”女人小声说,“我们家倒也还好说,我男人兄弟多,都有一把力气,可我看我娘家姐妹……如今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   “这有什么法子,上头乱成那样,就是我们这些小的倒霉。”   安妻绣着花,头也不抬地说:“那也没法子,咱们也只能私下里说说。”   坐她身旁的女眷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温声细语地说:“安夫人,算起来咱们也有两年多三年的交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也都是熟人,你知道的比我们多,你要是知道什么,也别瞒着我们,大家都商量着来。”   安妻:“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还不是屋里屋外,灶台上的那点事。”   女人们在她身边哭起来,低声啜泣。   安妻叹了口气:“你们也别哭了,这事也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日子还能过下去。”   “现在这日子叫什么日子?”女人们低声说,“我们劝了也没用,说都在送礼,都送,总不能就咱们不送,但是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安夫人,咱们里头就你消息最灵通,你知道什么,跟我们说一嘴,我们绝不说出去。”   “眼看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再这么着,我那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所有小吏都在往上送礼打点,把上头一些爱好敛财的官员胃口养大了,于是不送礼的反倒成了异类,而欺负他们的,不是那些敛财的官员,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小吏,只是因为一方送礼,一方不送礼,他们就忽然变成了两个敌对的阵营。   慢慢的,不送礼的怕被欺负,也开始往上送礼。   这些礼送的有没有意义,拿没拿到好处?   恐怕拿到好处的只有头一批人,但风气已经这样了。   小吏们的俸禄就那么点,他们哪来那么多钱?还不是只有找百姓搜刮。   就这么一层层搜刮下去,安丰原本就不那么安稳的政权,就更加岌岌可危起来。   安妻只能小声说:“那你们可不能外传。”   所有女眷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一个个都说:“谁若说出去,谁就天打雷劈!”   安妻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我家那口子跟我说了,送礼是真有好处,如今不是正乱吗?上头的大人们就要看谁对他们更衷心,到时候安稳了,就能提拔亲信。”   “你们看我家,值钱的也都卖了。”安妻叹口气,“还是我家家底太薄,我家那口子可是跟在刘院事身边的,虽说是个小官,可消息灵通。”   安妻还说:“能送就多送些,好过日后后悔,你们说是不是?这话我可就对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能外传。” 第135章 135   “将军, 那倪文俊又要去撒尿。”   朱元璋和李从戎领兵在空地修整,他们正在朝汉阳赶路。   倪文俊打仗的本事一般, 但逃命的本事着实不小。   朱元璋他们追上以后, 就开始了猫捉老鼠, 花费了不少时间。   打下来之后, 还要整合倪文俊的兵, 这些兵得带回去, 打仗的时候,兵力就是资本。   现在也早就不是当初他们没有足够人手管这些兵的时候了。   “他是尿泡坏了?”李从戎坐在席地而坐, 手里还拿着个馍, 里面夹着肉干, 他们在外头行军就爱吃这个,馍能放很久, 不易坏, 除了干了点,几乎就是打仗时难得的美味, 他另一只手拿着水囊, 吃两口肉夹馍就喝口水,朝小兵说:“别管他,让他尿裤子里, 就他事多。”   朱元璋的造型跟李从戎差不多,他也对小兵说:“让他尿裤子,别给他水喝,免得事多。”   至于尿裤子臭不臭, 那就是倪文俊的事了。   再说了,对俘虏的手段,便溺也是一个。   小兵应诺退下。   李从戎吃完馍,直接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一望无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我哪儿想得到自己有今天。”   他以前在坞城,也就是个小头目,说是扛把子,实际上也只是带着一群兄弟们想尽办法琢磨点吃的,为了生计发愁,现在想来,坞城那些日子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他都快有些记不清了。   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如今有些在他手底下当兵,有些也升成了营长排长,还有些不当兵了,受伤退伍,就留在高邮或常熟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朱元璋也躺下来,最近叼着草根,含糊地说:“我也一样。”   他们俩并肩作战也有一阵子,两人互相也了解,生出了些兄弟情义。   李从戎遗憾地说:“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必然跟你拜把子!”   朱元璋知道李从戎这个毛病,笑道:“可惜我来晚了。”   李从戎:“哎!谁说不是呢!”   “将军,倪文俊说要见你们。”小兵又来了。   李从戎无奈道:“他事儿怎么那么多?”   话虽如此,人还是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李从戎跟朱元璋一起过去看倪文俊。   倪文俊被关在笼子里,他头发乱如杂草,全身脏污,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臭味,形容狼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原本天完元帅的样子,他双眼中充满了愤恨,又隐约带着点恐惧。   当死亡真的来临,倪文俊才知道自己并不想死。   “你见我二人所为何事?”李从戎站在牢笼外,看着笼子里的人,这个男人就是牢牢把控着天完政权的人?李从戎有些不敢置信,他以为倪文俊至少也是个枭雄角色,怎么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倪文俊口干舌燥,他之前为了不尿在裤子里已经不怎么敢喝水了,现在小兵直接不给他水喝,他的嘴唇龟裂,唇角已经渗出了血。   “我要见你们南王。”倪文俊看着李从戎,“我与你二人无话可说。”   李从戎:“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倪文俊看着他,眼神愤恨不平:“我乃是天完元帅,便是败了,也不与尔等相同。”   朱元璋在旁边冷笑道:“便是你天完皇帝,要见我主也得磕头叩请,你又是什么东西?凭的让你想见就见?”   倪文俊咬着下唇:“我有要事。”   “是何要事?”朱元璋问他,“若是要事,自然禀报我主。”   倪文俊警惕地看着他:“见不到南王,我无事可说。”   李从戎看了朱元璋一眼。   看倪文俊这样,轻易不会开口。   此时有事,必然是能保他性命的事,现在对他们说了,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稍微想想都知道,倪文俊绝不会说。   “那你便等着吧。”朱元璋看着倪文俊,冷漠的回道。   跟李从戎走远之后,朱元璋才冲他说:“叫人先骑快马回去禀报南菩萨。”   李从戎:“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筹码,如今兵都在我们手里,汉阳在四弟手里,除非……”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地说:“钱。”   倪文俊的军资是哪里来的?自然有人在背后支持,天完朝廷还有赵普胜,他不可能把国库搬空,无论支持他的人是谁,必然有一笔钱被他放在安全的地方。   这个时候流通最广的自然不会是任何政权的铜钱,而是真金白银。   林渊现在虽然不缺钱,但是多多益善,他还有那么多退伍和残疾的士兵要养,以及他治下很多地方老百姓刚刚复耕,还做不到自给自足。   高邮一带虽然富,但也是刚富起来,他也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林渊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钱,倪文俊现在实在没什么可拿来救命的东西。   不过……   林渊问道:“倪文俊是否如我所说,是逃往黄州?”   陈柏松点头:“是朝那边。”   林渊的手叩了叩桌面,面无表情。   “先不打安丰,先打下黄州。”林渊说。   陈柏松一愣,黄州虽然也算重要,但毕竟无法与安丰相比。   林渊:“先让安老四他们在安丰继续发挥。”   陈柏松忽然敏锐地问:“少爷可是忌惮如今掌管黄州的人?”   林渊没有否认。   陈友谅就是插在他心间的一根刺。   如鲠在喉,无法忽视。   而且陈友谅和朱元璋不同,他是无法收服的,他生来就是个狂人,他只信奉自己的道理,只相信自己的选择,野心勃勃,并且心狠手辣,别人只是敢想,他却敢去做。   一旦被他找到机会,他就会想尽办法搅个天翻地覆。   若是在现代,林渊看到他的故事,说不定会一边惋惜一边敬佩,觉得他运气不太好,碰到谁不好,要碰到朱元璋这个运气比他还要好的男人。   但此时不是现代,此时林渊就要直面陈友谅带来的威胁。   他不能再放任陈友谅做大了。   既然有威胁,知道威胁来源于何处,自然就要把这威胁给根除。   “你去吧。”林渊看着陈柏松,“派别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陈柏松脸上带笑,很快收敛起来,双手抱拳:“必不坠少爷之威名!”   林渊挥手:“得了,我有什么威名?就没上过几次战场。”   陈柏松抿唇笑。   等朱元璋他们押解着倪文俊回来以后,林渊晾了几天以后才去见倪文俊。   倪文俊被关在地牢里,这里暗无天日,无论白天黑夜,都要点灯才能视物,白天还好,有狱卒在,到了晚上,这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他独自享受着单人牢狱。   这待遇倪文俊是第一个享受的。   林渊曾经看过这样一个实验。   国外请来缺钱的男男女女,让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待上三天,他们什么都不能带,每天食物都会通过一个小窗送进去,只要能坚持三天,就能得到一笔钱。   ——没有一个人成功。   所有人都提前要求结束实验。   所以当林渊见到倪文俊的时候,并不惊讶于他现在的模样。   倪文俊脸色泛青,人似乎有些恍惚,他在看到林渊的时候眼皮子才动了动,张嘴的说话,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般难听:“南王,百闻不如一见。”   林渊回道:“倪元帅,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倪文俊看着他,关了几天,倪文俊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眼袋突出,他偏过头,不再去看林渊。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倪文俊才说道:“如今南王最富,又兵强马壮,打下了汉阳,恐怕之后就会直指安丰吧?待收服安丰,天下就再无人有力与你相抗。”   “如今元朝已然是强弩之末,奈何你不得。”   林渊微笑着坐在一边:“元帅只想同我说这个?”   倪文俊:“我有南王想要的东西。”   林渊点头:“钱。”   倪文俊半点不惊讶,他知道会有人猜出来,却还是问:“南王如何知道?”   林渊:“钱,权,色,后两者我都不缺。”   倪文俊笑道:“南王,我有一问,还请答疑。”   林渊正色道:“元帅问便是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倪文俊问他:“是你让他们沿着去黄州的路线追我?”   林渊点头。   倪文俊:“你何以知道我会去黄州?”   林渊:“陈友谅是你部下,你自然会去投奔他。”   倪文俊脸色古怪:“南王日理万机,竟连我有哪个部下都了解的清楚?”   “别的我或许不知道,但陈友谅我倒还清楚。”林渊看着他,“你放心,你既然在此处,我到时候自然叫他来与你团聚,你们俩也可一叙旧情,元帅觉得如何?”   倪文俊:“若我不去投奔他……”   林渊:“元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时候赌的不是谁厉害,是谁运气好。”   倪文俊闭上眼睛,脸色灰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想活着。”   他看向林渊:“我不想死。”   林渊:“那就还要请元帅助我了。” 第136章 136   陈柏松带着倪文俊走了, 假扮成投奔陈友谅的样子,杀他个出其不备。   李从戎会带人跟在后方, 见势不妙就会支援。   林渊则在汉阳, 处理汉阳的政务, 还要等着安丰传来的消息。   朱元璋留在汉阳城内, 他们拿下汉阳还没几个月, 如果没有强军镇守, 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胆大包天。   林渊让人把汉阳的市场全部划分好,就像高邮一样, 建立各式工厂, 让贫困百姓能找着工作。   至于汉阳的那些大官和大户, 林渊让杨少伟处理去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空出手来,专注在民生在。   汉阳经济并不差, 朝堂虽然乌烟瘴气的, 但市场还在,百姓们不算过得好, 但毕竟是在天完的首都, 也不算太差。   可汉阳以外的地方,县区村镇就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 当地的官员就是土皇帝,哪怕是个村正,也能作威作福。   尤铭准备动的就是周边的村镇,村镇改了, 慢慢就会影响城市。   李家村处于山脚下,这里人就靠种地和打猎维生,但这里的地不肥,以前朝廷管着的时候,他们自己种着地,打着猎,却根本过不了日子,每家每户生了孩子,留在身边养的只有一两个。   而别的孩子则是被卖走,卖走了,家里能那笔钱,吃几顿饱饭,那孩子也有机会活下去。   李二就是李家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他家没有地,几代人前就是猎户,如今还是猎户,可一代代下来,山上的猎物也慢慢变少了,虽说饿不死,可日子也好到哪里去。   如今他们上头又换人了,听说是南王,他们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这个小山村,自然不知道南王是谁,又有什么事迹。   日子好像也没变。   头顶的人换不换也没什么关系。   “李二,上头来人了。”乡亲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门口,“让咱们全都过去,一个都不能少,你家也快点去,别让人等急了。”   李二赶去的时候把家里人都带上了,他爹娘,媳妇,还有三个孩子。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去干什么。   他媳妇走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问:“当家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二也不知道,但还是安抚着说:“应该没啥事,你别怕,要是真有啥事,我护着你们跑。”   媳妇不说话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真遇到什么事,跑是跑不掉的,但他们又不敢不去,就这么胆战心惊的走去村头。   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士兵,大约有十多个,每个都拿着武器,看上去穷凶极恶,像是土匪,不少脸上还有伤疤,狰狞极了。   媳妇拉住他的衣裳,全身都在发抖。   李二咬着牙,带着一家人继续走过去。   老百姓是朴实的,他们大多数时候只能被动接受,而不能自主选择。   李家村已经没有几个壮年男性了,大多都被征兵征走了,一家都只有一个壮年男丁,女人比男人多,老弱病残也多,他们就是要跑,带着家小也跑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过去。   李二走进人群之中,一家人紧紧靠在一起,似乎想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力量。   “人都到了。”村正对领头的兵说,他弯着腰,低着头,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当兵地说:“既然人都倒了,那我就说了。”   “现如今,你们都归南菩萨管了,以后啊,你们也是南菩萨的子民。”   “咱们这次过来,也不是为了征兵,不过你们要是想参军也行,直接来找我就成。”   当兵的说话,下头没人敢插嘴,村民们抬头看着他,朴实的脸上尽是茫然。   当兵的继续说:“南菩萨说了,以后哪几个村子干什么,这都是有要求的,你们这村子要养鸡,棚子我们来盖,鸡你们不用花钱,养好了以后我们会过来,按价把抵价的鸡抓走。”   “每个村子都要分一个养鸡的老手。”当兵的使了个眼色,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连忙朝他们挥挥手,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就这个,你们各干各的去吧。”当兵的说,“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等人群散了,李二才又带着一家老小回家,一家人都围坐在桌前。   媳妇忍不住问:“养鸡啊?养多少鸡?”   “能吃鸡吗?”孩子年纪小,听见鸡就想到肉,“有鸡蛋吃吗?”   媳妇也问到:“咱们只是给上头的大老爷们养鸡?”   李二在一旁坐着,手里没停,正在编藤筐,他闻言后抬起头来,也是一脸迷茫:“刚刚那兵爷说,棚子他们盖,鸡也不要钱,还说到时候只把抵账的鸡抓走。”   媳妇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不是……那鸡养好了,咱们也能分几只?”   李二不确定:“……大概吧?”   很快,当兵的就开始搭棚子了,他们有力气,动作也麻利,搭棚子用的木料全是他们自己去山上砍得,比木匠做的还快,村正在旁边看着,发现这些当兵的脾气也不大,就鼓起勇气问:“兵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当兵的回他:“把这些木头都按图纸上画的弄好,到时候组装就成了,方便多了。”   村正也会点木工活,看着看着,自己也上手去一起做,虽然看不懂字,但图还是看得懂的,越看,他就越舍不得把这纸放下。   但也不敢问能不能把这图纸拿回去。   乡亲们刚开始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看着,后来发现当兵的每天都很忙碌,没有功夫来管他们,那棚子搭建的又快又大,他们忙完了自己手上的事就会过去看,看着养鸡的大棚从无到有,他们似乎也有一种奇怪的参与感。   棚子毕竟简单,不像现代的养鸡场。   被带到这村里的养鸡人对村民说:“这养鸡啊,还是得仔细,养鸡多好,有蛋也有肉,我养鸡养了十多年,这鸡啊,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好。”   等大棚建好了,鸡也送到了,村民们才忽然发现,当兵的要走了。   不过当兵的在走之前还是警告了他们:“每个月我们都会过来,如果你们养的不好,我们就把鸡收回去。”   “还有,赵师傅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找你们算账。”   赵师傅就是被派来交村民们大棚养鸡的专业人才,之前在高邮养鸡就养的很出色。   他这次被派来进行技术援助,之后要是再回高邮,职称就能评上去,能分到更大的房子,每个月的工资也会再往上调整,要不然他才不会从高邮来到这个穷困落后的地方。   李二是个心思活络的人,眼看着打猎猎不到什么猎物,就开始总往赵师傅身边凑。   他不嫌弃养鸡养鸭是女人的活,最主要的还是尽早找一个新生计。   而赵师傅就靠养这个吃饭,他自然要多问点。   “早几年,南菩萨还没起事的时候,高邮可不像如今。”赵师傅吃着肉干,给李二也分了一条,现在就李二每天找他说话,他得对人家好点,“那时候我就靠着两亩地过日子,还得交税,不过我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那个盐民,只能运盐,上头的人不给钱,他们就没饭吃,干得多不一定拿得多。”   “我那时候就养鸡了,养大了好吃肉,一天要是能下一个蛋,那就是好日子了。”赵师傅嘿嘿笑道,“小鸡不好养,我开头就买了大的,大的好养,后头养顺手了,我才开始养小鸡。”   赵师傅说起以前,目光有些游离:“后来,管我们那一片的小吏,看我鸡养得好,就让我好好养,但是每七天要给他一只鸡和七个鸡蛋。”   赵师傅:“后来我不想养鸡了,但他还是要来找我拿……”   李二没说话。   赵师傅:“我就只能花钱去买,本来就没几个钱,日子越来越难过,我婆娘就跑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还活着。”   赵师傅抹了把脸:“好在我还有个女儿,有她在,我就撑得下去。”   “南菩萨来了以后,就开始建厂,要养鸡养鸭养猪。”赵师傅的脸上有了笑模样,“那么多鸡呢!全养活了!每天的蛋我数都数不过来!”   赵师傅问李二:“你上次吃鸡肉是啥时候?”   李二愣了愣,上回在山上打到野鸡,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去岁。”   赵师傅小声说:“我在高邮的时候,天天能吃两枚蛋,顿顿都有肉,因为我干得好,每个月除了月钱,还能领一只鸡回去,公鸡还是老母鸡都随我选,我就爱选小公鸡,我女儿爱吃。”   李二听着听着,嘴里就包着一嘴唾液,他想吃肉了。   山上的猎物少了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他宁愿换给村里人,多得点粮食,也不敢吃。   赵师傅拍拍李二的肩膀:“你们运气好呢!南菩萨在这儿,你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李二呆愣愣的看着赵师傅,他不知道南菩萨是不是菩萨,但只要能让他们不饿肚子,就是真菩萨。 第137章 137   安丰一地乱象, 百姓哀声载道,小吏们肆无忌惮的搂钱, 这钱他们自己却没法享用, 要供给上级, 上级再供给更上级, 于是又要朝百姓伸手。   百姓们忽然发现, 朝廷没了, 换了新主人,可生活却并没有好起来。   原本还算安宁的生活被打破了, 他们又要开始典儿卖女, 就连妻子都有卖出去的。   年迈的老人死的更多了, 有些是为了不拖累儿女自己寻一个犄角嘎达等死。   有些是被自己的儿女逼着去死的。   在生存面前,所有人都撕下那了那层皮。   妻不妻, 夫不夫, 子不子。   安丰乱得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当韩林儿知道已经民不聊生的时候, 已经晚了。   “怎么会这样?”韩林儿站在红袖面前, 他的脸色涨红,愤怒地口齿都有些不清,“不过是朝堂上的一点事!怎么下头也跟着乱了!朕给他们俸禄, 他们连百姓都管不好吗?!这还当什么官!”   韩林儿想成为一个明君,就算成不了,也不能成为一个昏君或暴君。   所以他才在争取权力,让自己拥有左右政权的能力。   他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不该提拔李六吗?可刘福通势大,只手遮天,不打压下去,刘福通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难道不该让文臣和武将之间的权力平衡吗?   韩林儿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他茫然无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此时他竟然只能向红袖倾诉。   他甚至不能去找皇后,他不能让那些后宫中的女人看到他的软弱。   后宫中的女人都背靠着刘福通,她们都是刘福通选进来的,她们首先要讨好的甚至不是韩林儿。   韩林儿的妻子,臣子,内侍全都是刘福通挑选的。   刘福通把持着他的一切,还端着长辈的架子,他把韩林儿护上皇位,以为自己居功至伟,他的骄傲自大和病态的控制欲让韩林儿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   他害怕一旦刘福通发现只要推翻自己就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刘福通是不是就会马上对他举起屠刀?   刘福通太能干了,他能干到让韩林儿恐惧。   而且他的能干表现在太多方面了,朝堂是他的一言堂,武将听他的,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刘福通,却没人知道韩林儿。   如果韩林儿不是皇帝,或许这不算什么,如果他是个昏君,或许这也不算什么。   但他偏偏是皇帝,又偏偏想当一个明君。   于是刘福通的“体贴”,就是明晃晃的“越权”。   红袖从背后抱住韩林儿,轻声说:“臣子有臣子的位子,皇上有皇上的位子,宫妃有宫妃的位子,谁也不要越线,那不就好了吗?等大家都找到自己的位子了,天下就太平了,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韩林儿额头青筋毕现:“你懂的道理,他们却不懂!”   “他们只想从朕的手中拿到更多的东西!封了官还不够!小官想成大官,大官想封王,封了王的想做太上皇!”   “他们步步紧逼,却说是朕心狠,在背后说朕昏庸!”   韩林儿似乎崩溃了,他不爱美色,不喜享受,他亲近宫妃只是想留下血脉,完成一个皇帝应该完成的“任务”,他想任命清官,他想让自己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也想名留青史,待得日后身死,在天上看到自己的父亲,他也能告诉父亲,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可看着眼下的形势,这期望注定是要被辜负了。   红袖的声音温柔的能够滴出水来:“皇上,不要同他们置气,君弱臣强,臣强君弱,奴婢听戏本时听到的道理,皇上立起来了,他们就只能听皇上的,皇上占着大义,又是贤明之君,他们会明白皇上的。”   韩林儿没有动,他垂眸沉思。   是啊,他把权力交给刘六,期盼着可以借刘六的手压下刘福通。   可这只是让他们斗得更厉害,整个朝堂都被祸害了。   而他是皇帝,他天然占据着更高的位子,也更有道理。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让文臣和武将相斗,也不是把朝堂弄得像是战场。   他是要收回自己的皇权,再安稳地把皇权传下去。   “你说的对。”韩林儿转身抱住了红袖,他亲吻红袖的额角,“秀儿是朕的解语花,没了秀儿,朕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红袖靠在韩林儿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只要皇上好,奴婢就好,皇上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韩林儿:“朕知道。”   韩林儿开始插手朝政了,但他很快发现,以前阻止他掌握权力的只有一个刘福通,如今却还加上了刘六。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刘六和刘福通都把他当成一个招牌,他们两人都在为了争夺这块招牌而互相缠斗。   此时这块招牌忽然说要自己掌权,不乐于再挂在墙上,他们自然就要先让这块招牌安静下来。   没人听他的话。   明明他们的权力都是来源于他。   可是他们又把他视为无物。   韩林儿终于忍不住,请刘福通到了书房,两人彻夜长谈。   韩林儿用小时候的称呼呼唤他:“叔叔,为什么?”   刘福通也看着韩林儿,明明他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可是此时却都觉得彼此异常陌生。   “叔叔,我不是孩子了。”韩林儿直视着刘福通的眼睛,诚然,他对刘福通是有感情的,可这感情又非常复杂,他曾经觉得刘福通是一座山,坚不可摧,让人觉得安全,现在他觉得刘福通是挡住他的悬崖,他既恐惧于他的强大,又跃跃欲试想要跨越他。   韩林儿:“我是皇帝,叔叔,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您依旧是太师太保,朝堂上依旧以您为尊。”韩林儿说这话的时候拳头紧握,他觉得屈辱,他身为皇帝,竟然要以这种方式请求自己的臣子还权于自己。   这份屈辱将深印在他的骨子里,永远无法褪去。   可刘福通却说:“皇上,要自称朕,您刚才说的,臣听不懂。”   “听不懂?”韩林儿怒急,“太师是不想懂吧!你看到如今的安丰是什么样吗?看到百姓又是什么样吗?民不聊生,哀声四起!百姓典儿卖女,商人出逃,这安丰还是安丰吗?朕的天下还是天下吗?!”   “太师久居朝堂!怕是已经忘却当年元朝廷对百姓的所作所为了吧?”   韩林儿:“朕看不需日久,再过数月,这天下还有没有朕之龙凤都未可知!”   刘福通的声音很冷静:“那皇上想要如何呢?让臣退后一步,让那竖子手掌重权?皇上,臣自先皇时就对韩家忠心耿耿,皇上又是如何回报臣的?那杜遵道满腹圣人言语,行的却是佞臣所为,在军营作威作福,怎么?百姓就是皇上的百姓,士兵就不是皇上的士兵了?”   “我此时退了,皇上可还能打压刘六?”   “届时刘六掌握着朝堂和兵权,还有何人与他相抗?”   “朕!”韩林儿高声说,“你们都忘了一点,朕才是皇帝!”   “朕才是朝堂和军营的主人,你们都不记得这个,你们忘了你们的权力是依托朕而生!”   韩林儿忽然闭上眼睛:“朕……也快忘了,叔叔,你若不想让朕掌权,当年就不该让朕当皇帝。”   “你既让朕当了皇帝,就不该不让朕掌权。”   韩林儿有他的苦,他在刘福通的监视下过着日子,是皇帝却又没有皇权。   刘福通此时才正视眼前的青年。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挺拔,脸上虽还有稚气,却隐约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虽然幼小,却已经明白了权力代表一切。   “皇上,臣退了,您怎知刘六愿意退?”刘福通咧开嘴,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到了今天这一步,还有谁能退?所有人都被卷进来了,不分个谁输谁赢,不斗个你死我活,谁也不能收手,此时收手,前面付出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那些官员,那些小吏,那些与前朝勾结的宦官后妃,谁会愿意退?”   “皇上,有时候您开了头,不代表您就能把控走向。”   天快大亮时,刘福通离开了书房。   只剩下韩林儿独自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依处,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恨谁,该去怪谁了。   人都会追求私利,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位子,都是如此。   他把控不了人心。   韩林儿趴在书案上,把头埋进臂膀。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招进来,洒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低低地呜咽在书房内回荡。   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臣子忙着争斗,他的百姓惨不忍视,外面的时局难以掌控。   好像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韩林儿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父亲,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呢?   您在天上看着,是否觉得儿子无能?   可儿子……也没有办法了。   韩林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第138章 138   陈柏松他们去了黄州, 如今镇守汉阳的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个天生的将才, 他有着别人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企及的军事直觉, 林渊在几个将军之中其实最看重的就是他。   但看重也意味着担忧, 他已经坐到这个位子上了, 一旦朱元璋带着手下的兵去另辟蹊径, 他也只能干跺脚。   可林渊也愿意相信朱元璋。   如今正好是林渊更多的了解朱元璋的机会。   林渊先让朱元璋派人去巡逻, 确定好汉阳每天的宵禁时间。   除此以外,还增设了几个部门, 每个部门都由林渊带来的读书人去负责, 武将们从旁辅佐。   他不希望自己的文臣和武将跟安丰一样针锋相对。   那并不利于政坛的良性发展。   “大人。”朱元璋把分派下去的武将名单递给林渊, 他说道,“这些人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 脾气秉性我都清楚。”   林渊喝了口茶, 对朱元璋说:“坐。”   朱元璋从善如流地坐下。   对朱元璋而言,这次和林渊一起镇守汉阳, 算是一件好差事。   谁都看得出林渊对陈柏松的偏爱, 原因也很简单,陈柏松是他的奶哥,两人认识的时间长久, 彼此了解,林渊笃定陈柏松不会背叛他。   但对于其他人,林渊或许就没有这么笃定了。   但朱元璋很少有接近林渊的机会。   有时候只有上位者信任他,把他当自己人, 前途才会更远大。   朱元璋自然也希望得到林渊的信任。   但他知道自己和陈柏松是不同的。   陈柏松是奶哥,而他是半路和林渊结识,杨子安和李从戎还占着义兄的名头,只有他不是。   所以陈柏松他们是林渊的自己人。   朱元璋偶尔也会想,如果他是赵子龙,为了能出头,别说七进七出救阿斗,就是十进十出也要去,不去就是落魄一辈子,去了还有一线生机。   林渊朝他笑了笑:“喝茶。”   朱元璋端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   林渊说道:“等黄州打下来了,我会让李大哥驻守黄州,你和柏松随我去攻打安丰,你看如何?”   朱元璋说道:“大人出征,必然战无不胜。”   林渊闷笑一声:“不必说这些恭维话,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你们在我手底下这么多年,都清楚我,清楚我的脾气。”   朱元璋不说话了,他也不清楚林渊想说什么,最保险的就是闭口不谈。   林渊说道:“以前我说这话,显得我太过狂妄,如今说这话,倒也算顺势而为,待有朝一日我坐上那个位子,必封你为异姓王。”   朱元璋不敢直视林渊,但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跟随林渊的人,都想得到一个从龙之功,但所有人都清楚,异姓王说来简单,但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个,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没人能够抵抗,朱元璋自然也不能。   林渊:“我说到做到,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朱元璋看着尤铭的眼睛,此时自然要表忠心。   等让人送走了朱元璋,林渊才开始看高邮等地的财务报表,每一季度的报表都会送到林渊手上,财物的收入和支出都写得很明白,古人有古人的智慧,林渊提出财报简化之后,他们就想出了新的办法,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简化改造,林渊看着也很轻松。   但还是要花不少时间。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自己找事的人,他应该有专管财物的官员,但是那些官员被他弄去管民生了,他更愿意自己查看这些财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下面的人无论对他再忠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说不定了。   高邮和其它已经走上正轨的区域报表每一季都很好看。   虽然还没有跟之前的支出投入打平,但人们已经能够自给自足,经济开始了良性循环,因为工厂的增多,所贫富差距并不大,富户是原本的富户,但贫民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   林渊看完报表,让人收拾好东西以后准备出去走一走。   他刚穿过假山,就被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林渊眉头一皱,他所在的地方不应该会有毛毛糙糙的人,等他低头一看,就明白了——   撞进他怀里的人是个女人,年纪不到,应该还没到二十岁,她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双眼水润,皮肤如玉般细腻莹白,嘴唇殷红,身材瘦小却玲珑有致,她慌乱地跪下去请罪。   林渊:“起来吧,以后小心些。”   女人的肩膀在发抖,她想抬头看林渊,却又不敢。   “收起你的小心思,把力气花在该花的地方。”   林渊说完这句话,就抬脚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女人在跪在原地。   她看着林渊离去的方位,紧咬着下唇,她不能失败,她的父母亲人都在大都,如果她失败了,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只要这南王还是个男人,她就一定能在他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林渊以为这个毛手毛脚的女孩只是个插曲,却没想到他总能在各个场合“偶遇”他,她的欲望那么明显,明显到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地步。   现在的林渊可不认为女人会因为爱他而渴望他,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是权力与财富的结合体,人们接近他,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某些好处。   高处不胜寒,林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了。   他也希望自己有个枕边人。   但这似乎也是奢望。   人心难以把控,他也难说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感情左右头脑。   按照林渊自己的计划,他是不需要子嗣的,幸好他也不是很喜欢孩子。   小丫鬟名叫玉碧,她总会凑到林渊身边。   就连杨少伟偶尔也会说:“那小丫鬟对大人一往情深。”   在这些男人眼里,收一两个女人那是正常的,无论男女都向往强大的人。   还有不少面容姣好的少年,也愿意去依附强大的壮年男子。   世道越是不好,道德观念越是单薄,社会风气反而会更加开放。   玉碧也被林渊看在了眼里。   这个柔弱的,小鹿般的女子,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林渊身边,关注着林渊,她看着林渊的眼里充满了一望即知的爱意,那爱意浓稠的所有人都难以忽视。   林渊也无法忽视。   但他没有任何感触。   他身边的女性各式各样的都有,妖媚如添香,温柔如红袖,自强自立的也不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但大约是他从没有过寻找伴侣的念头,所以看着她们的时候除了欣赏以外没有别的念头。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他大约是性冷淡   只是他自己以前没有发现。   可林渊不理玉碧,玉碧还是总要想办法和林渊偶遇。   林渊觉得厌烦,就对手下的人说:“把她调走,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现在我身边,我要你们又有何用?”   女性总是更容易被小看,下人们觉得玉碧是个可爱的姑娘,年纪又轻,长得美貌,而南菩萨自从来了汉阳,从未有过女伴,便觉自己给玉碧大开方便之门,便能博一个好。   毕竟为上面的主子纳美,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英雄豪杰后面,总会伴随着红袖添香四个字。   二两在伺候林渊洗漱的时候小声说:“少爷如今在汉阳,下面的总担心把少爷伺候的不周到,以前在高邮的时候,还有红袖她们姐妹伺候,如今来了汉阳,少爷若过得不爽利,他们也讨不到好处。”   林渊:“……”好像他们都挺关心他床上的那点事。   二两嘿嘿笑道:“少爷,我看那玉碧确实长得不错,性子也好,想来伺候少爷也合适。”   林渊倒不会对二两发火,二两跟他这么多年感情,林渊叹息道:“二两,你怎么也叛变了?”   二两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能叫叛变呢!”   “为主人分忧,给主人纳美,是我们这些做仆人的分内事啊。”二两很委屈,“您要是个女子,我必然也会寻家室清白的公子献上。”   林渊哭笑不得:“你若是宦官,必然是赵高的角色。”   二两捂住自己的裆部,脸又青又白:“少爷,我可是娶了妻的,为了少爷割了那二两肉没什么,就怕留不住媳妇,以后给我戴绿帽子,我哭都没处哭去。”   “行,就让那玉碧来伺候我吧。”林渊脱了衣裳躺上床,对二两说,“不要让我觉得无趣才好。”   二两笑了两声。   林渊手枕着头,看着床梁,不知道这个玉碧,是谁手里的人。   现在看来,不是朝廷的,就是方国珍的人,如今朝廷大势已去,方国珍必然要再寻出路。   要么找人投靠,要么就自立山头。   可如今天下,自立山头的除了他和安丰那边以外,其他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真正的占个山头当土皇帝。   既然他送人过来,那自己就笑纳吧。   就算不是方国珍的人,可是一块饵,到时候就看有没有鱼上钩。   林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翌日清晨,玉碧就被送到林渊身边,成了林渊的贴身侍女。   林渊也没有去问她的身世,二两只说她是逃难来的,但想也想得到,若是逃难来的女人,大多都留在高邮,跟着林渊过来的仆从,都是林家的旧仆,林渊这人念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也不想再去熟悉新的人,旧人更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也知道他厌恶什么,不会去踩他的底线。   更何况旧仆们也不太怕他,敬畏是有的,但还没到林渊一个眼神就要被吓死的地步。   玉碧是个精细人,她擅长察言观色,林渊想要什么不必开口,她自然就奉上了。   如果她一直侍奉林渊还好说,但她刚到林渊身边,这只能说明她从小就是被这么培养的。   如果观察人,如何投其所好,她都有研究。   而且玉碧和下仆们的关系也很好,下仆们都认定她会成为林渊的女人,所以有意无意也愿意捧着玉碧。   玉碧在林渊的府上俨然成了不挂名的女主人。   她自己大约都被这样的气氛所蒙蔽了。   毕竟林渊脾气好,待人三分笑,就是她偶尔做错了什么,林渊也从不责骂。   有时候两人四目相对,玉碧还会脸红心跳,她发现林渊身边并没有女人,哪怕是个用来纾解的婢女都没有,林渊活的极其自律。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拉入酒色的诱惑中去。   “大人,这是下头新上的果酒。”玉碧款款而来,她知道自己怎么走路最好看,显得袅娜,她把酒端到林渊面前的桌案上,轻声劝道,“您尝尝。”   大约是林渊这段时间的放纵,玉碧的胆子也大了很多。   林渊倒是不担心酒里有毒,这个时期的毒药就没有无色无味的,大多都伴随着刺鼻的气味,拿来毒害人也不会放进酒,林渊轻嗅酒香,笑道:“这酒不错,你坐,我们对饮。”   大约是林渊的笑容太温柔,玉碧就跟中邪了一样坐下。   可坐下以后才意识到,她没有资格坐在,但是此时站起来,似乎又是违抗林渊的命令,那还不如就这么坐着。   林渊问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玉碧早就打好了腹稿,连忙说:“奴婢是河中府出身。”   玉碧屏息,等着林渊继续问。   可林渊却没有再问,而是自顾自的喝酒。   林渊面露醉态,又解衣上了床。   玉碧就这么等着,等着林渊在床上不再动作,她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她解开林渊的衣裳,让林渊露出胸膛,脱了林渊的裤子。   可醉酒的男人无法行事,玉碧在自己的腰处划开一条小口,让鲜血落在被褥上。   在这里划开伤口,没有手上那么显眼,而且第二天基本就会结痂愈合,这是她以前学到的法子,没想到竟然还有用上的一天。   毕竟是没跟人发生过关系,玉碧对于男女之事了解的并不算清楚。   她只知道落了红,就是成了事。   她躺在林渊身边,盖着被子,也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玉碧一夜都没睡,她就这么睁着眼睛,想自己的家人。   她早就知道她有这么一天,她小时候长得比如今还要美貌,父母兄弟都以为她奇货可居,到了年纪也不曾把她许人,以为有朝一日一家人可以靠着她鸡犬升天。   可在大都,美人少吗?   环肥燕瘦,汉人,蒙古人,还有胡人,女子各有各的美貌与风情。   等她年岁渐大,她的美就蒙了尘,不像小时候那样明艳可人。   父兄又把她送去了义父家做婢女,希望她能爬上主家的床,至少当上妾。   府里的女子并不少,各个都想往高里爬,她去的时候同屋的姐妹教了她不少东西。   可义父并没有碰她,他说她美,说她的美是稚子之美,全身上下,唯双眼最美。   于是将她收为义女。   玉碧一直以为,她会被义父献给皇上。   只要她被皇上宠爱了,她的父兄就会满意了吧?会夸她是个好女儿,好妹妹,她的母亲也会以她为荣。   可她没有被献给皇上。   她年复一年的等待,每一年都抱着期望,直到那一年过去。   当义父告诉她,让她前往濠州的时候,她不是不恐惧的,她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都,她只吃过大都的饭,只看过大都的风景,大都的每一条街她都知道,哪家糕点店的点心好吃她也知道。   可她不敢祈求义父让她留下,因为她知道,这就是她唯一的用处。   但她不是唯一一个被义父派去濠州的女孩。   和她同行的还有十多个,各个都美艳非常,小家碧玉式的,大家闺秀式的,还有风尘味的女子,应有尽有,她们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认命的味道。   玉碧也认命了。   她们只想保全自己的家人,或是看重的人,她们的弱点都被义父握在手中,哪怕要死在濠州,她们也不能背叛义父。   可是到了濠州,她们想尽千方百计,最终只有玉碧成为了婢女,有机会接触到林渊。   而她们大多数,在钱花光了之后,都只能自己找活干养活自己。   也不是没人想留在濠州。   玉碧还记得她临行前,姐妹们坐在一起,有个小姐妹说:“我想留在这里……我的父母不爱我,兄弟也不爱我,他们推我出来去死,我不想听他们的,我在这里能自己干活,以后找个男人嫁了,过自己的日子。”   当时没人说话。   但第二天玉碧离开时,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姐妹。   不知道她是被捂死的,还是被掐死的,死相惨不惨。   玉碧麻木的离开了。   她们的生死都不由自己,宛若浮萍,只能随波漂流。   玉碧转头看着林渊的侧脸。   如果她不是义父的女儿,如果他不是南王。   那该有多好啊。   她会相夫教子,会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样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忧心骄傲。   可她没有选择。   她有这样一张脸,有那样的家人,就决定了她只能走这样一条路,从一而终的走下去。   林渊起床的时候朝身边看了眼,玉碧正在装睡,她装的很自然,林渊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脸,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玉碧并没有发生任何关系,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生错了时代,就注定要称为时代的牺牲品。   林渊无声叹息。   到了最后,如果能保她一命,能保则保吧。   当天下太平,玉碧这样的女孩大约也能当个普通人。   “大人?”玉碧适时的睁开眼睛,她惊恐的看着林渊,又看了看自己被子下面的身体,她低着头,开始抽泣起来,“奴,奴昨夜与大人对饮,竟不知是何时……”   林渊表现的十分怜香惜玉,他轻声说:“莫慌,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玉碧愕然抬头,名分?   林渊:“虽不能让你当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也可以让你做妾,就怕委屈了你。”   玉碧连忙低泣道:“不委屈,只要能跟在大人身边,就是不要名分,只做婢子,奴也心满意足了。”   林渊伸手擦拭玉碧脸上的泪,哄道:“别哭鼻子了,快些去洗漱吧。”   玉碧就这么成了林渊的妾,还是唯一的妾。   这下林渊的后院都震动了——虽说林渊的后院不是厨娘就是仆从,不过他们一震动,加上林渊有意放纵,南菩萨纳一美人,宠爱有加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在缺少娱乐活动的现在,这可是个大新闻了。   别看美人是妾,地位不高,可她跟着的是最有权势之人,哪怕是个婢女,也可通天。   于是汉阳的许多人家,就开始给林渊送美人了。   无论是自家的女儿,还是外头买来的,家里的婢女,只要长得美的,全都送给了林渊。   林渊也都笑纳了。   他还缺女官呢,这些女人不管出身如何,字是一定认识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粗懂是肯定的,在这个文盲遍地走的时代,不论男女,能识字的林渊都有用处。   玉碧在经过最开始的恐惧担忧之后,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林渊待她温柔,又只有她一个妾,他怜她弱小,顾忌她的身体,不肯与她行敦伦之事。   这在见惯了男人劣性的玉碧眼里,就是疼她爱她尊她重她的表现了。   林渊在玉碧眼里,就是书中才有的良人,温柔和煦,谦谦有礼,翩翩佳公子,她愿意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去形容他。   她总能收到林渊给她的礼物,无论是金贵的还是廉价的,林渊每次见她,都会带给她。   玉碧有时独处,会把那些礼物都拿出来,摆在桌上,看着发呆。   她多想忘记大都,忘记自己的父母兄弟,忘记义父,忘记还在濠州的姐妹们,只做她自己,只做她想做的事。   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没人在意她的想法,没人在意她的需求,她只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她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上,她没有说不的权力。 第139章 139   黄州那边的战报传过来了。   林渊看着战报, 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打下来了,但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并且陈友谅带着自己的亲信部下逃了, 眼下只知道他逃往的方向是江浙, 江浙如今是方国珍的地盘, 他已经被元朝任命为江浙左丞相, 封衢国公, 不过方国珍显然并没有把元朝廷当做自己最强有力的后盾。   听说安丰那边就有方国珍的支援。   看来方国珍熟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他的命就是鸡蛋,朝廷和安丰就是不同的篮子。   林渊把战报放下, 对送报的小兵说:“让他们回来吧。”   等他们做好了修整, 就是时候去安丰了。   拿下了安丰, 就可以直指大都。   他不会给元朝廷任何一个逃离的机会,不会再给他们重新立起元朝政权的机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渊可不准备留着元朝廷给自己找麻烦。   陈柏松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他几乎是一天到晚的黑着一张脸, 每日一有时间就去和自己的部下切磋,部下们叫苦不迭。   对士兵来说, 这次的出征是胜了, 但是对陈柏松来说,没有活捉陈友谅,没有砍下陈友谅的头, 就已经算是失败了。   他辜负了少爷对他的信任。   一直以来,都是少爷包容着他,赋予他权力。   他怎么会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他的,所有人都认为, 因为他是少爷的奶兄,所以他有三分功绩,都抵过别人五分,他只用一次又一次的军功反驳那些人。   陈柏松在演武场和人对打,他只穿着一条长裤,手里拿着长枪。   他的肌肉结实紧凑,这是在战场上,在血与汗的锤炼中得到的体魄,长枪如龙,枪头寒芒闪烁,一招一式,直取敌人咽喉,陈柏松目光沉静,枪头抵在部下的喉咙处。   对方扔掉了武器。   场外的士兵们呼喊着:“将军!”   他们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将军感到骄傲。   陈柏松把长枪扔到一边,面沉如水地走出去。   “将军。”亲兵拿着水壶,他看出陈柏松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这次回来,估计要不了多久又要出去吧?”   陈柏松接过水壶:“嗯。”   亲兵又说:“外头都在传,南菩萨纳了一个妾。”   陈柏松的手一顿,看向亲兵。   亲兵毫无察觉的笑道:“我就说嘛,南菩萨也是男人,自然也爱美人,有人在身边知冷知热也是好事,人这辈子图啥?老婆孩子热炕头呗,若南菩萨有了孩子,咱们也就都安心了。”   他们希望林渊能长久的活下去,但显然不能,人都是要死的,寿命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所以林渊流下血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久的活下去了。   亲兵还说:“听说以前就是个逃难到濠州的孤女,如今得了南菩萨的青眼,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柏松笑了笑:“是好事。”   但他还是抿起了唇。   这个时候出现的女人,出现在林渊身边的女人,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女人吗?   陈柏松喝下一口水,朝着前方走去。   亲兵小跑着跟上:“将军,您要去哪儿?”   陈柏松:“我要去见南菩萨。”   他要知道,林渊是真爱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不仅仅是个女人。   少爷一直比他聪明,他都能发现的事,少爷不可能发现不了。   林渊得知陈柏松求见的时候,只披了件外衣就走出了房门。   “怎么这么急,天都暗了。”林渊走到陈柏松对面,坐在了椅子上,他脸上有了疲态,林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时常感到忧虑,这种忧虑是毫无来由的,明明现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有充足的粮草,有精良的武器,有足够强壮又忠诚的士兵,又凝结度越来越强的百姓。   如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占据着优势。   可他依旧心慌,好像有股声音在他耳边,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焦虑感无处不在。   陈柏松给林渊倒上一杯奶茶,这是鲜奶和茶叶一起煮后的饮品,但茶叶贵,所以量少,林渊又不爱奢侈享受,所以喝的时间不多。   陈柏松问道:“听闻少爷纳了美妾。”   林渊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有些疲倦:“有人千辛万苦送到我身边,总得要收下,免得伤人心。”   陈柏松说道:“怕是细作,也怕对少爷不利。”   林渊摇了摇头:“就怕不是细作,若是细作反而方便,她独自一人,耳朵眼睛虽有,却也与盲人聋子没有区别,我想叫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由我决定。”   “她传出去消息,都是我让她知道的。”   “到时候便能把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   陈柏松看着林渊,林渊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他靠在椅子上,那杯奶茶也没有喝。   “快回去睡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林渊揉了揉眼睛,“大哥在黄州镇守,陈友谅应当是逃往方国珍的地盘,到时候还要叫你的得力属下护送我派的人去方国珍那。”   “方国珍是个聪明人,知道该选什么。”   林渊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虽说陈友谅投奔方国珍,看上去是方国珍强,陈友谅弱。   但这事是说不准的。   现在只能希望方国珍的脑子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别被陈友谅鸠占鹊巢才好。   陈柏松走出林渊的院子,夜光暗沉如水,他走在石板路上,边角起了青苔,耳边尽是虫鸣,陈柏松面无表情的走出宅子,骑上马背,他策马时能感到风在自己耳边。   少爷变了,变得太多了,而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他回到军营,火把还亮着,巡逻的士兵向他行礼。   陈柏松把缰绳交给小兵,细细吩咐了要给马喂什么草料。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陈柏松一夜无眠。   玉碧如今伺候着林渊的起卧,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林渊依旧不碰她,但这并不能使她气馁,她虽不是为了受宠来的,但很多消息只有受宠才能得知。   所以哪怕林渊不碰她,她也要让林渊爱她,即便这爱不能长久,即便这爱消散后她必死无疑,她也必须去赌一把。   她原本在濠州的姐妹们听说消息以后就赶到了汉阳。   玉碧伺候林渊宽衣时一脸愁容。   林渊问她:“这是怎么了?苦着脸,谁给你委屈受了?”   玉碧连忙说:“不过是些小事,不好叫您操心,若让您操心了,便是妾的过失。”   林渊笑了笑:“不必见外,都是自家人,若有事直说便是。”   玉碧这才说:“原先在濠州时,也认识了几个姐姐妹妹,她们如今听说汉阳好,便想到汉阳来,可妾找不到地方安置她们……”   她给林渊按着头,林渊闭着眼说:“让她们过来吧,就住你的院子里,也叫人能常与你说说话,我近来忙,身子疲倦,也没有时间陪你。”   玉碧连忙谢恩。   她自己都不敢置信林渊会答应。   或许……林渊是真有几分爱她的吧?   否则怎么会给她名分,又怎么会处处为她考虑。   可这一份真心,她注定是要辜负了。   玉碧的姐妹们很快被接了过来,她们被接在玉碧的院子里,发现玉碧平日的吃穿用度,比她们做姑娘时还好,玉碧在汉阳享福,她们在濠州吃苦。   原本的纤纤玉手,如今不少都起了茧,变得粗糙。   她们看着玉碧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不过她们和玉碧不同,玉碧无法离开这里,但她们偶尔可以出入,玉碧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她们,她们再去告诉主人安放在汉阳的探子。   林渊告诉玉碧,接连打下汉阳和黄州,他们如今无论士兵还是粮食都消耗巨大,如果此时有敌人进攻,他们就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哈麻接到这些暗报时第一时间招来了自己的心腹。   如今朝廷式微,这么多年来的镇压反叛军让他们也苦不堪言。   但如果能一举拿下汉阳,活捉南王,他们就还有机会翻盘。   但收获大,付出也大。   如果这次输了,他们就真的再也无法翻身了。   心腹对哈麻说:“大人,这确实是个机会,只怕这消息来源……”   哈麻:“这倒不必担忧,我那干女儿如今在南王身边颇为受宠。”   男人们嘛,都逃不过酒与色,且不会提防自己的女人。   哈麻:“如今要做的就是说服皇上,再定好出征的将军。”   怎么说服皇帝?   哈麻皱着眉。   朝廷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没人想看着大元真的被赶出中原,他们好不容易占据了这如画江山,再让他们回去过入关前的日子,这叫他们如何接受?   中原多好啊……   林渊这些日子倒是接到了高邮濠州那边的消息,不少附近的蒙古人投奔过来了,再经过了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选择了成为林渊的子民。   他们也看得出朝廷要完了。   但他们不想跟朝廷一样被赶出去,不想再去过以前的日子。   林渊都笑纳了。 第140章 140   方国珍的密信来了, 信上说知道陈友谅是林渊的敌人,所以他先帮忙看着陈友谅, 如果林渊要动手, 他在那边能跟林渊里应外合。   “五分真五分假。”杨少伟说道, “方国珍是此人向来左右逢源, 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边卖好。”   林渊点头:“不必真信。”   陈友谅投奔了方国珍, 要么,他归降元朝——显然不可能。   要么, 他说服方国珍再反一次。   放过若是再反, 那就是第三回 反了。   事不过三, 方国珍自然也懂。   “先不必管他们。”林渊喝了口茶,“叫你看着朝廷的动向, 可看着了?”   杨少伟点头:“朝廷正在整兵, 想来是要近日攻来。”   林渊抬手:“可点将了?”   杨少伟:“点了察罕帖木儿的义子,也是他的外甥, 王保保。”   王保保原名为扩廓帖木儿, 他父亲乃是翰林学士,母亲则是察罕帖木儿的姐姐,早在造反的农民起义军刚出现时, 他就跟着自己的舅舅一起平叛,前两年察罕帖木儿遇刺身亡,他便独当一面,后来卷入朝堂内部的党争, 如今被封为河南王,中书左丞相。   林渊记得他。   他记得在历史上,他被朱元璋誉为“天下奇男子”。   可想而知,王保保并不是一个废物。   林渊没想到通过玉碧透露出去的消息,竟然会勾上这么大一条鱼。   元朝廷如今已经没有几个拿的出手的将领了。   脱脱如今在他手里,专管水利。   察罕帖木儿遇刺。   还有许多要么死于内部争斗,要么死在战场上。   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元朝廷,现在仅剩的杀手锏就只有王保保了。   王保保……   林渊叹了口气。   他招降不了这个人,王保保和脱脱不同,脱脱是被元朝廷放弃了,被元朝廷厌弃,所以脱脱还有机会被他拉拢过来,可王保保他一直身居要职,朝廷没有对不起他,他也有自己的心气。   既然招降不了,就只能杀了。   林渊觉得可惜。   杨少伟说道:“恐怕月末,王保保便会率领强兵攻城,少不了一场恶战,大人还是保重自己为上。”   林渊明白杨少伟的意思,他摇头说:“此战不会败。”   陈半仙他们已经研制出了新型的武器,以前的武器是雷声大雨点小,更大的作用是吓人,扰乱敌军军心,如今新研制出来的,虽然还不能和现代的技术相比,但在防卫措施尚算简便的今天,这武器几乎是无敌的。   除此以外,还有改良的弩,准心改了,精准度更高。   虽说打移动靶难度还是有,但比传统的弓箭,以及未改良的弩好得多。   更别提他们现在站着汉阳,有城墙挡在前头,又有足够的粮草,现成的瞭望台。   再加上玉碧传的是假消息。   这一战若能败,林渊也就只能认为是天要绝他了。   王保保接到圣旨的时候不敢置信。   他不是不敢去打,也不是怕死,而是这一仗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朝堂上有人给他露了口风,皇帝之所以让他去打汉阳,只因为哈麻说他的探子如今是南王的爱妾,床榻之上,从没有秘密。   王保保拿着圣旨,同自己的幕僚们坐在案边。   幕僚咬牙说:“那哈麻……哈麻以后人人都……”   哈麻用女色蒙蔽了皇帝,就以为天下男人都会被女色蒙蔽吗?若那是个套,他们若真的钻进去了,死的不仅仅是他们,而是大元朝最后的一口气。   王保保苦笑道:“圣旨已经接了,能怎么着?这仗怎么也得打。”   幕僚:“总要想好后路,若真是中了那南王的套,也得把兵保下来,只有有兵,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另一个幕僚咬牙说:“当年秃鲁帖木儿怎么没有弄死他?”   哈麻暗害脱脱之后,官拜中书左丞相,就是王保保如今这个位子,他弟雪雪官拜御史大夫,兄弟两把持朝堂,至正十六年是他想逐走妹婿秃鲁帖木儿,秃鲁帖木儿想先诉于皇帝,却被哈麻拦于皇城外斩杀。   如今的哈麻,已经是中书令了。   大元官制,除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外,以下打头便是中书令,典领百官,会决庶务。   中书令自古便有,打头的就是西汉,这一职位在元朝重新家中了权柄,忽必烈入主中原后,耶律楚材任中书令,忽必烈恢复了中书令宰相的职权,其权限扩充至各地行省。   后来元朝皇帝一般任中书令为嗣子或皇太子兼任中书令。   元朝皇帝不是没有聪明人,祖宗的规矩不能改,但未免皇权旁落,但是用自己的半个儿子或亲儿子比较好。   这个位子太重要了。   谁也没想到哈麻竟然还能从左丞相再往上爬一步。   但要是还爬,就是三公。   王保保:“如今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省点心气,把心思用到该用的地方来,这汉阳该怎么打?”   他们不是不知道,南王打汉阳,靠的就是汉阳人手不丰。   但如今的汉阳在南王手里,早不是当初徐寿辉的汉阳了。   如今去打,难如登天。   更何况他们要跋山涉水的行军,粮草供应,武器损耗,士兵的损耗都不能计数。   南王那边只需要背靠汉阳,就有充足的粮草,还有士兵,他们士兵不够能就地征兵,自己这边呢?   守在城墙外?   兵是会消耗的,怎么补充?   幕僚们低头抿唇,不发一语。   他们必须要尽快想出办法。   这世上最惨的约莫就是这个了,谁都知道头上的皇帝昏庸,沉迷酒色,胸无大志,吃着祖宗的老本便也算了,还宠爱奸佞,但凡是合他心意的就是好官,委以重任,不合他心意的便是贪官恶官,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下头就有人想出种种罪名,把他厌恶的人拉下去。   揣测上位的心思,是奸佞们的必修课。   王保保冲幕僚说:“还没打呢,指不定能胜,现在哭丧着脸给谁看?给我看?”   “丞相。”幕僚叹气道,“这回若不是派您去倒还好说,赢了,那是以小博大,赚了,输了,也不过是人手不丰,粮草不足,也不难看。”   “可这回派您去,只能赢,不能输,输了,您……就是赢了,哈麻也会视您为眼中钉。”   中书左丞相啊,若是再有显赫战功,哈麻怎能不慌?   况且功高震主,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的,哈麻到时候再一挑拨,就是赢了也是一条险路。   王保保笑道:“汉人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真到了那天再说吧。”   “眼下要想的,是怎么把汉阳打下来。”   “说汉阳如今只有三万人,另近二十万人追击陈友谅损失惨重,满打满算,汉阳只有十万可用之兵,其中不乏老弱病残,况且汉阳易主不到半年,民心未归,此时打过去,胜算并不小。”幕僚说道,“汉阳虽是大城,却也并非消耗无穷。”   王保保:“围杀?此法太耗时,没有两年功夫拿不下来,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别说两年后,就是下个月就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幕僚忍不住说:“若是能在出征前把哈麻拉下马……”   另一人:“哪里那么容易?出了察罕的事,他去哪儿都带着贴身护卫,等闲进不了身,再者说了,皇城根儿底下,谁敢动中书令?”   提议的人紧咬着牙根:“我若有好身手,必然取了他的狗命!”   但哈麻活着,对他们来说威胁太大了。   王保保说:“先让他再猖狂些时日吧。”   另一边哈麻正陪在皇帝身边批奏折,他如今是中书令,披折算是他的分内事,皇帝现在能看什么奏折,不能看什么,都由他说了算,如今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对他殷勤上心极了,比对亲爹还好。   一个个全是孝子贤孙。   外头的朝臣倒不像这些奴才一样懂事,也有跟他对着干的。   偏偏他还不能动他们。   真的动了,奸佞的名声就洗不掉了。   到了后头,皇帝就是不想砍他,也得砍他。   哈麻轻声说:“陛下累了吧?不如早些歇息?这折子是批不完的,今日批了还有明日,陛下勤政,却也要爱惜身体。”   皇帝看了眼哈麻,点了点头。   他愿意宠爱哈麻,因为哈麻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以他的快乐为快乐的臣子。   他未必不知道哈麻想要的是什么,可哈麻能让他快活,能给他找来美丽女子,能叫他日夜开怀,他为什么不宠爱哈麻呢?   那些满口天下百姓的臣子们,有几个能做到?   他是天子,不是给百姓当牛做马的牲口,他把自己的身子忙坏了,这些臣子难道还能给他补上?   不怨他宠爱哈麻,要是别的臣子有哈麻对他的几分关怀,他也不至于就独个儿宠哈麻。   皇帝被太监扶上了床,毕竟是书房,只能略歇一歇。   皇帝问他:“扩廓此次出征,若赢了最好,若输了可怎么办?”   哈麻自信满满:“陛下,我那义女最是聪明机灵不过,那南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多少秘密都瞒不过她。”   皇帝闭上眼睛,听着哈麻再三保证,终于说:“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哈麻就是因为秃鲁帖木儿提前一步找元惠帝(元顺帝)告状死的。   他弟弟雪雪也跟着一起死了。 第141章 141   王保保出兵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 但不热, 也不算冷, 士兵们气势昂扬, 王保保手里的兵, 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他们身经百战,大浪淘沙后的幸存者, 各个都敢战能胜, 士兵跟随着不同的将军, 就会有不同的性格。   这性格不是个人的,而是群体的。   王保保骑着马, 挥着马鞭, 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他出征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脱脱。   脱脱被南王招降这个消息传到朝中的时候, 他记得那时整个朝堂都静默了, 无一人敢说话,明明殿内站满了人,静得却像灵堂。   那可是脱脱, 是他们曾经都要仰望的人,是为皇族尽忠几代的家族,是为了皇帝敢于和自己亲人翻脸的脱脱。   王保保还记得他站在群臣中间,却连头都不敢抬。   他那时候觉得羞耻。   如今想来, 竟不知道是为朝廷留不住脱脱羞耻。   还是为脱脱身为高官却背叛朝廷羞耻——哪怕那时候脱脱已经被抄家流放了。   他不能成为第二个脱脱。   他是蒙古人,他流淌着的是来自草原的血液,他永远不会对汉人卑躬屈膝。   他要对得起他的祖先,对得起他的家族。   一路行军,士兵风餐夜宿,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早些年刚入主中原的时候,他们就是大老爷,哪怕是个稚童都能断案——他们刚打下了汉人的土地,上头的人也就对他们的放肆睁只眼闭只眼,这叫施恩,别坏了性质,反倒不美了。   后来几任皇帝都没了,他们虽然地位还是比汉人高,可也得开始自己找生计,没仗打的时候就拿起锄头,有打仗了就背着武器出征。   蒙古士兵是从马上打的天下,他们生性勇猛,自会走路起就要学着上马,能拿起东西就要能拿弯刀,他们不怕战,正相反,他们好战。   如今也只有王保保手里有这么多的蒙古士兵了。   别的将军手里,了不得能有一小半,更多的还是汉军户。   扎营休息,士兵们有的巡逻护卫,有的就围坐在一起喝两口酒,讲点笑话,军营里的烈酒平日不能喝,怕喝了误食,他们自带的酒都是不辣口的,喝了也无妨。   “要我说,还是薛禅汗厉害!我若是早生几年,也能跟随薛禅汗!”士兵一脸遗憾。   另几个人说:“咱们将军也不错,比其他几个好,将军吃肉,咱们也跟着吃肉,看别的,那是他们将军吃肉,他们连口肉汤都不定能见着。”   士兵小声问:“你们说,若是这场仗胜了,咱们将军又该升了吧?”   有人忽然说:“还能往哪儿升?咱们将军如今都是中书左丞相了,再升,那就是中书令,如今中书令是哈麻大人,除非咱将军一口气位列三公,否则还真没得可升。”   “那咱们该能得些赏吧?”士兵,“赐些牛羊都好。”   “我爹给我的弯刀都锈了,我一直没舍得再去买一把。”   所有人都谈论着胜了以后该如何,却没人敢谈及败了怎么办。   不敢谈也不敢想,以前败了,至多灰溜溜的逃回大都,休养一段时间再战。   可这次败了,大都还稳不稳?   日夜行军,他们在距离汉阳半日路程的空地上扎营,斥候要去观察周边地形,从准备到攻打,至少需要七八天,王保保这些日子也没给士兵吃饱,半饿着肚子,打了胜仗才能敞开了吃。   林渊也接到了线报。   如今朱元璋和陈柏松都在汉阳,李从戎待在黄州。   线人报信的时候玉碧就站在林渊身后,她如今替了柳依的活,给林渊奉茶。   柳依和楚麟都是当年被送到林渊身边当招牌的人,如今楚麟成了官员,专与富户商人交接,柳依还干着原本的活,同大户女眷们往来。   玉碧来了以后,柳依便不必再跟着林渊了。   府里的女人们都不喜欢玉碧。   柳依还好说,谁叫人家长得美呢,哪怕是女人,都得承认她生就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她说几句软话,柔柔的一求,哪怕是女人听了都要应她。   可这玉碧算是个什么东西?   柳依来得早,她们认了,但玉碧?   “天生勾男人的货。”丫鬟们私下说她,全没什么好听的话,“幸好咱们南菩萨英明,只叫她当了个妾。”   “听说她每日都要吃燕窝,不过是个流民孤女出身,倒比正经大小姐还金贵了。”   “凭她再怎么样,未必还真能把柳姐姐顶下去?南菩萨吃个新鲜罢了。”   以前她们也不喜欢柳依,如今玉碧来了,她们倒对柳依还好了,日常去嘘寒问暖,比柳依跟在林渊身边时给的待遇还好,倒叫柳依受宠若惊了好些时日。   柳依偶尔还是要去林渊身边,她这个人虽有一张美丽的脸庞,但不是个张狂霸道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被送到林渊身边来。   倒是她每次去都能看见玉碧。   两人也打过几次口头官司。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玉碧恨她,这恨说不出来,柳依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只是奇怪,玉碧是南菩萨身边唯一的妾,南菩萨应当是有几分真爱她的,那为什么却不告诉玉碧,自己从未被南菩萨宠爱过?   可她不能说,她只能装聋作哑。   柳依被人叫住:“好姐姐,南菩萨叫小的陪您您过去,看来那小蹄子蹦跶不了几天了,您都出山了,还有旁人站的位子?”   柳依朝这人笑了笑:“哪里的话,南菩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由不得我们定夺,这是本分。”   那人被她顶了话,喏喏地低下头。   柳依带着一个侍人赶往书房,她走了一路,心都跳得极快,她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等她站在书房门外,刚禀报了身份,里头就传来南菩萨的声音。   “进来。”   柳依推开了门。   南菩萨坐在案边,手里拿着线报,玉碧却瘫坐在地上,恍惚又惊恐地看着开门的柳依。   林渊对柳依说:“先带下去。”   柳依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南菩萨叫她来,就是不想让这事传出去。   她走上前去,拉住玉碧的胳膊,轻声说:“姑娘,随我来吧。”   玉碧却在此刻尖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柳依捂住她的嘴,让侍人把她拖了出去。   侍人看似柔弱,力气却不小,他揪着玉碧的头发,轻易就把她拖了出去。   柳依日常和女人们打交道,都已经打出了心得,林渊把她叫来,就是让她看着玉碧,再把玉碧的话套出来。   若她套不出来,那就要上刑了。   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柳依心里也清楚。   待柳依把玉碧弄走了,林渊才喝了口茶。   他让陈柏松和朱元璋点兵去了,这两人常合作,也有了几分默契,不至于为了指挥权争来争去,这叫他安心许多。   玉碧已经没用了,她把消息传出去,叫朝廷信了,那她嘴里的消息有多少,其实并不重要。   不过光凭玉碧一个人的话,朝廷那边也信不了。   所以林渊做了几手准备。   汉阳城里也不知有几方的探子,只要躲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后头的人自然发现不了真相。   林渊抿着唇。   这次若能打败王保保的军队,无论是杀了王保保还是关押他,林渊都能一鼓作气挥兵直指大都,至于安丰,再叫他们乱些日子吧。   ——   柳依把玉碧拖到不远处的角房里,这边的人都被林渊吩咐过,园子被封了,没有林渊的命令谁也进不了,柳依看着玉碧死咬着牙,眼泪糊了一脸的模样,叹道:“姑娘,若想活命,还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吧,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你这一条命自己都不怜惜,外人哪个还能怜惜你呢?”   玉碧怒视着柳依:“不必来套我的话!我自来时便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柳依笑道:“姑娘竟还是个烈性子。”   玉碧闭着眼:“你无须多说,只利索地给我一刀,我去了地府也好重新投胎做人。”   柳依看着玉碧,想着这孩子大约也是金樽玉液喂着长大的,不曾吃过真正的苦头,她轻声说:“姑娘,听姐姐一句劝,天下的事,再没什么比自个儿的性命更重要的了,你就是死了,谁会为你掉一滴泪呢?”   玉碧冷笑道:“你一个妓子出身,也好来教训我了!”   柳依一愣,陈年旧伤就这么被揭开来,她看了玉碧一眼,站起身,挺直了腰板。   旁边的侍人笑盈盈地说:“柳姐姐,跟她有什么可说的,人家是贵人,眼睛长在头顶上。”   柳依最后看了眼玉碧,对侍人说:“送她走的时候给她留些体面。”   侍人:“必然是体面的。”   柳依走出了房门。   里面传来玉碧的惨叫声。   这个侍人原先就是管牢狱的,怎么折磨犯人,逼犯人张口都有自己的一套本事。   他原本是徐寿辉宫里的人,割了那话儿当了侍人,好听点叫侍人,难听叫太监。   侍人冲玉碧说:“姑娘,下辈子投个好胎,去当个富太太,小的送你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薛禅汗”:蒙古人对忽必烈的尊称。 第142章 142   玉碧没了, 她临走前也没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林渊叫人给她收敛了尸身,找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埋了。   对外就说玉碧是病逝, 总要让她的死讯传出去。   柳依在屋内绣花样, 她旁边坐着楚麟, 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楚麟前些日子就到了, 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待寻了空才过来看柳依,两人是一同被送到林渊身边的, 关系不远不近, 却难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柳依看楚麟沉默着喝茶, 问他:“忧心忡忡的,又是遇上了什么事?”   楚麟朝她笑了笑:“没什么, 不算大事。”   柳依点头, 不再问了。   如今他们各有各的差事,都学会了说话留一半, 说得多了, 总有出问题的时候,不如做个哑巴雕像,对自己才好。   楚麟干坐了一会儿, 他如今跟柳依也没什么可聊的了,两人对坐,气氛尴尬的让楚麟站起来:“我想起来有些事没干,这便去了, 你如今在这边也安全,过些时日外头乱起来,你先保重自己。”   柳依也站起来,两人各行了礼,这才分别。   他们曾经想见时也曾有过惺惺相惜之感,却无男女之情,盖因都是出挑的长相,从小到大不曾见过与自己一般的人,见了便觉得对方同自己没什么两样,人们都觊觎他们的外貌,从不在意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久而久之,他们也觉得自己只有一张脸了。   或者说,在那张脸之下,别的都不重要。   因为别人看不见,也不在乎。   柳依曾对楚麟说:“我若不是这张脸,或许早稼了男人,生几个娃,如今都该等着娃生娃了。”   人人都希望有绝世美貌,可没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高门贵女而言,美貌就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平民女子而言,生的越美,命越坎坷。   “我当年还想着把这张脸划了。”   “可我又想,这是老天给我的,我有什么错?”   所以她走到了今天,她凭着美貌走到了南菩萨的身边,成了所有人嘴里的柳姐姐,外人嘴里的柳美人。   以前那些人在她面前言语轻浮,手脚放荡,如今站在她面前,都得诚惶诚恐的低着头。   柳依不想离开这里,哪怕南菩萨问她要不要嫁人。   她为什么要嫁人?嫁了人就得离开南菩萨身边,嫁人以后的日子谁又说得准?她见得男人多了,见着最好的一个够不着,她也不愿意跟低的将就。   一生不嫁,外头好些妓子都这样,男人说爱,接回了府去,过后又嫌腌臜。   何必呢?那些妓子是没得选,如今她有得选,就不愿意再去过看人脸色的日子。   若有朝一日南菩萨真的登临大宝,说不定她还能在宫中当个嬷嬷,等老了出宫,自个儿有一笔钱,认几个义子义女,只要把钱握紧了,也不怕他们不听话。   这些时日柳依就绣着花样,也不与旁的人多走动,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有时候都感叹,人有时候明白自己的位子才是最重要的,多少人到死前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天与往常一样,柳依靠在窗台边刺绣,绣的是花草蝴蝶,正绣着,就听见外头有人经过。   她支着窗户去看,走过去的是一队人,各个都穿盔戴甲,手执利器。   她正要坐下,就听见外头的震天响,轰隆一声,大地像是都在震动,外头洒扫的下人们都停了,抬头看着城墙的方向,但也只是停了一瞬,又各自开始干活了。   就连柳依,都重新坐下去绣花样。   那声音没有断绝,大地也依旧抖动,但她的心很平静。   下人们干完了活,收拾了东西进了休息的小屋,一人倒了一杯热水,一边听着响,一边说着话。   “是外头有人在打吧?”有人从床铺里摸出两个馒头,跟其他人分了,就着热水吃。   另有人说:“不知道是哪边的。”   “还能是哪边的,大都来的吧?”   有人对着一个个子大的说:“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那大个子是个蒙古人,家里以前就没发达过,后来各地乱起来,他们家就到处逃难,原本想去大都,结果当然没走到,后来听说南菩萨这边对他们蒙古人一视同仁,不像其他地方的反军遇见就杀,他们家就赌了一把,这一赌,他们的命就留下了。   想回大都吗?   或许其他人想回去吧。   因为他们流的是草原的血,哪怕他们以前可能连一匹自己的马都没有。   但回不了,他们从踏进南菩萨的治地起,就回不去了。   大个子沉默着咬了口馒头,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可他不想回草原。   他听他欧沃说,以前在草原上,都是靠天吃饭,家里的牛羊要献给上头的族长,自家只能留一点,草原上什么都缺,缺盐缺糖,要是遇见天灾,遇见狼群,一家的生计就都没了。   等到了中原,他们才知道日子原来还能过得这么好。   放点牛羊,只要不往深山走就不会有危险,还能种地,到处都能换到盐。   汉人总有很多新鲜玩意。   他们做的首饰,哪怕是木头做的,都精巧的要命,还便宜。   以前他们听说中原好,可那也只是听说。   真来了,就不想走了。   大个子把馒头嚼了,他汉话说的好,就跟他们说:“不想看。”   看了有什么意思?   他是帮着汉人打自己的族人,还是帮着族人打对他有恩惠的汉人?   草原讲究恩怨分明,如今恩怨分不明了。   他就想好好过日子,让自己的阿布额吉②都能过好日子,再娶个姑娘,生十个八个孩子,一家人待在一起。   其他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也不知道外头的形势怎么样了?”   “怕什么?有南菩萨在,未必他们还能攻进来?”   “就是,南菩萨自有苍天眷顾,咱们被南菩萨眷顾着,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越说越激动。   “要不是我在娘胎里没养好,没托生成个七尺男儿,我今天也得冲出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其他人笑起来:“得了,就你那胆子,上去了也是给人送菜的份。”   大个子在旁边听着。   他想,南菩萨是个好人,投奔他的蒙古人也没被磋磨,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比在皇帝手里过得还好,汉人们也不欺负他们,他们的孩子也能跟汉人的孩子一同上学,一同挨先生的板子。   要是南菩萨得了天下,他们应该也不会被赶回草原去吧?   大个子喝了口热水。   恍惚的望着窗外,曾几何时,他们也能待在草原上,遥望着中原的肥美土地。   后来他们入主中原,当了主人,以为能永远占着这这里。   这才过了多少年啊……   ——   汉阳城外,王保保退回营长内,他一身的血污,长刀打了卷,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那些人每个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些人似乎不怕死,他们死前看他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愤恨和嘲讽。   好像在说:“我就在下头等着你。”   南王的兵……   南王的兵叫人胆寒。   上了战场,拼的不止是刀枪,还有心气,如果感受到了恐惧,退了一步,哪怕只有一步,军心就散了,防线就溃了。   可南王的兵,各个都不怕死。   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的。   他们都是明知自己会死,也要在死前斩杀敌人的孤勇之士。   王保保看着自己手下的将领。   他们脸上已经有了惧色。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兵。   哪有兵真的全然不怕死呢?临到阵前,真刀真枪的对上了,有几个不动摇的?   王保保叹了口气。   可无论如何,他们此时不能退。   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能孤注一掷。   王保保下令道:“整军休息,明日一早攻城!”   是胜是败,明天就见分晓。   ——   林渊睡不着,他坐在书案边,手边摆着浓茶,今夜没人能睡着,他一整天都在城墙坐镇,听着无数次的战报,人命成了数字,大约多少死了,大约多少伤了。   他能做的,只是坐在那监战,他朝城墙下望去,只看见人头攒动,倒下的,站着的,人们在不断的厮杀。   二两端着热水进来,他低着头,小声说:“少爷,该泡脚了。”   林渊看向二两。   二两长大了,当年哭鼻子的小少年,如今也长成青年了。   当年他们披着一床破被子在破庙里摸索银票的时候,都没想到他们会有今天。   林渊揉了揉额角,冲二两说:“先放在那儿吧。”   二两把水盆放下,站在林渊身后。   林渊想跟二两说几句,张开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半响才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二两应诺退下。   林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那些曾经追随他,如今已经死在战场上的人。   那些说着要建功立业,要一生追随他的人。   说生了孩子,要让孩子也当兵的人。   林渊靠着椅子,任由眼角的泪滑落。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他还是那个一脸微笑,胸有成足的南菩萨。   谁都可以倒下,他不能。 第143章 143   攻城有许多法子, 强攻算是一种,以弓弩石炮强攻, 比架云梯用撞柱和冲车更容易。   可问题是, 城墙上南王的士兵有更精良的武器, 不断有炸药投掷, 王保保的兵顶着炮火, 可依旧寸步难行。   耳边是爆炸声, 被炸到的士兵大多会晕眩耳聋,虽然不至于真成聋子, 但有那么一段时间会丧失行动能力, 城墙上的□□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更别提直接被炸死的。   王保保站在冲车旁,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弓弩石炮无用, 难道真要用他旗下士兵的门去开门吗?   ——即便真用了他们的命, 这门有九成也撞不开。   “退!”王保保高声道。   他的军令传下去,前方开始击鼓。   战场上军令很难转达, 要么是换旗, 要么是击鼓。   指令较少。   鼓声一想,王保保这边的将领开始带头后撤。   这两天的杖,打得他们筋疲力竭。   “邪了门了。”几个小将在王保保帐前等着听令, 小将们都是一身的血污,盔甲里头的衣衫湿透了,也不知道是汗湿的还是血湿的,几人小声说着话。   “跟不怕死似的。”   “没见过这样的。”   刚来的时候都是雄心勃勃, 以为在大都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汉阳人手不丰,武器不精,药物匮乏,他们这边则是精兵良将,带着朝廷最精锐的士兵,最精良的武器,粮草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后续还会一直运来。   但来了汉阳才发现,消息全是假的。   这两日看到的兵,就没几个是传言中的瘦骨如柴。   正相反,他们看着不壮,但力气不小。   冲过来的劲头连久经沙场的将领们都骇然。   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兵?   他们打仗的时候,后方总要留着人,就是防止有士兵逃跑,若是有人敢往回跑,他们自己就要把逃兵先弄死,这样才能确保士兵不逃。   小将们忧心忡忡,谁都知道,这仗他们必须得打,不得不打,如今进退维谷。   要是此时撤退,先不说汉阳会不会追击,就说朝廷那边……   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要是逃回去,王保保还能保住一条命,他们这些小将没了就没了,除了自家人以外,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流一滴泪。   “进来吧。”王保保在帐内发话了。   几人一同进去,分立两边。   幕僚们站在后方,他们要商量明日怎么打。   有小将说:“不如用撞柱吧……”   “那还不如用冲车。”   “冲车都难以近前,更何况撞柱了。”   他们带来了云梯,可根本靠近不了城墙,箭林如雨,士兵又不是各个都能穿上盔甲。   王保保抿着唇:“可还有什么法子?”   众人都不说话。   还能有什么法子?攻城的手段就那几个。   这两天下来,士气大减。   将领们都不止打过一场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有小将说:“丞相……不如咱们给朝廷……”   他想退了,这仗根本打不赢,除非汉阳那边脑子出问题,自个儿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否则硬攻根本落不着好,拼军备,他们拼不过,地方的炸药就够他们自顾不暇的了,拼人数?汉阳的兵必是他们的两倍以上。   拼士气……谁愿意跟不怕死的士兵拼士气?一个两个不怕死就算了,有八成不怕死的,何其恐怖?   王保保抬起手来,众人静默。   退不退,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朝堂局势不比战场更好。   皇帝如今不爱管事,文武百官各有各的念头。   王保保抿着唇:“明日不行就后日,一个月后若还不行,便班师回朝!”   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存兵力。   要是兵都折在这儿了,大元就完了,他就成了罪人。   可真的班师回朝了,他也是罪人。   将领们低头应诺。   可走出营帐,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怎么打?   似乎打是死,不打也是死。   可他们的家小都在大都,死在战场上,罪不及家人,大不了抄了家,还能保住命。   但要是逃了,全家没命。   大营里士气低沉。   他们连攻了一个月,每一日都要死数千人。   到后来,竟然还有士兵想逃,都被就地斩杀。   没人敢逃了,可上了战场,无论如何都攻不下城。   烧一靠近,就是遍地的炸药轰鸣,他们的投石机投石入城,可里头竟没有半点声音,想来投石机能投到的范围,百姓都已经被迁走了。   王保保准备后撤,可监军却阻拦不许。   监军是元惠帝宠爱的大臣,与哈麻沾亲带故,狼狈为奸。   见王保保想撤,便兴师问罪。   “丞相这是何意?如今汉阳没攻下来,竟想夹着尾巴逃回大都?回了大都,你怎么跟皇上交代?”监军趾高气扬,“丞相深受皇上爱重,要晓得自己肩上有什么样的担子。”   王保保身后的亲兵不忿,怒道:“你说的轻巧,上战场卖命的又不是你!”   王保保怒斥:“闭嘴!”   亲兵一脸怒容,咬住了唇。   王保保朝监军笑道:“承蒙皇上爱重,监军莫急,待回了大都,本官自然要向皇上请罪。”   监军骂道:“丞相可知为这一战,朝廷出了多少人马,粮草,库里的兵器都尽供着您取,若是夹着尾巴回去,丞相讨不了好,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保保收敛了笑容,冷面看着监军,目光深沉充满杀意:“若是此时不退,带我们力竭再退,南王派兵追击,那才是山穷水尽,此时回去还能保存实力,否则大元江山何在?没有兵,谈何收复河山?!”   监军:“丞相……不能回去。”   监军退步了:“此时回去,我们二人都……”   皇帝再怎么宠爱他,打了这样的败仗,就是哈麻都难以保全他,哈麻权势再大,也还没有到指鹿为马的地步,牺牲一个他,哈麻自然是舍得的。   可是他不想死,他惜命。   王保保:“同朝为官,本官劝你一句,大都才是国本,没了大都,咱们就全完了。”   ——   “王保保撤军了?”林渊坐在城墙上,眼睛一亮,冲身旁的将领说,“告诉朱陈两位将军,带兵追击,与李将军前后夹击,给我生擒王保保!”   他身旁的将领连忙应诺退下。   李从戎把自己信得过的人留在了黄州,带着五万人过来。   与朱元璋和陈柏松形包夹之势,不怕打不过朝廷的兵。   林渊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元朝到底还有多久寿命,就看这一遭了。   朱元璋和陈柏松带着骑兵冲在最前方。   步兵紧跟其后。   他们带走的是最精良的部队,人人都穿着盔甲,骑兵为求轻便,在马上好施展,一般都只带盔甲,胸前放着护心镜,步兵则是从头到脚的武装起来。   李从戎身边跟着他最得力的部下,三方聚拢。   王保保听见斥候回禀,他有瞬间愣神。   他回头看着跟随着自己这么多年的部下,看着精疲力竭的士兵,这么多条人命……   王保保闭上眼睛,嘴唇蠕动,再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他王保保,没有降过,没低过头。   可带来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不到六万人了。   这六万人是实数还是虚数都未可知。   就算突围出去,又能保住几个?能保住一半?   回了大都,这些人又是个什么章程?   “敌军来袭!”   王保保紧握长刀。   他不能降,降了,大元的脊梁骨就断了,再也接不起来了。   哪怕死在这儿,都不能降!   “大元勇士们!随我冲!”王保保策马,冲在最前方。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这是王保保最后的信念。   鲜血似乎把天都染红了,血溅进眼睛,睁眼的时候,万物都是血红的。   王保保从自己的腹部拔出箭头,他喘着气,杀红了眼。   他能听见惨叫声,看着一直跟随自己的部下被一刀划破了脖子。   王保保的世界一下安静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部下还没死,他捂着脖子,看着王保保的方向,他张嘴,似乎想叫一声丞相。   他想说,他没给蒙古人丢脸,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片刻退缩。   但他还没倒下,就有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胸膛,敌兵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遍地的尸首,哪里都是鲜血,杀他的小兵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就把刀刃对象了其他人。   “缴械投降,降者不杀!”敌方有人在喊。   王保保环顾四周,以为有人会投降,可到了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士兵放下武器。   他听见身边有人喊道:“我们蒙古勇士,战死沙场也决不投降!”   他们拼到了最后一刻。   无一人投降。   王保保倒在地上,任由自己的生命对着血液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   但他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薛禅汗。   去了地府,他也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他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厚土,他尽力了。   至正二十五年春,王保保率军攻打汉阳,战败,力竭而亡。   元朝的气数,尽了。 第144章 144   “皇上!前方战报!我军全军覆没, 丞相……丞相战死……如今南王之兵,正朝大都行军……”小兵跪在朝堂中央。   举朝哗然。   皇帝眼前一黑, 揪着胸口, 差点倒下去。   他身边的太监连忙扶住他, 文武百官皆是一脸惊惧。   哈麻此时也傻了。   他站在离皇帝最近的位子上, 手脚冰凉, 全身僵硬, 他没想过王保保会败,也没想过王保保会死, 在他看来, 这就是必赢的战局。   无论是他干女儿递回来的消息, 还是探子探听到的消息,都说明汉阳只是个纸老虎。   可如今……   哈麻全身都在发抖。   此时有大臣站出来说:“陛下!如今朝廷可用之兵甚少, 应当机立断!可退至滦京, 如此,便能保我大元生生不息!有朝一日重整旗鼓, 再夺大都。”   皇帝喘了两口气。   雪雪忽然说:“不可!当年薛禅汗千辛万苦打下中原, 怎可拱手让人?你是何居心?王保保有负圣恩,自然有别的将军能力挽狂澜!”   “陛下,不能退!”   哈麻看了眼自己的弟弟。   他深吸一口气, 站出去说:“陛下,臣以为……退至滦京,为上策。”   雪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皇帝抓着扶手, 他环顾一圈,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朝臣们接连跪地,额头触地。   皇帝疲惫不堪地挥手:“迁都。”   没有兵的大都,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官道上,雪雪快步追上哈麻,他生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小,许多人说他人不配名,若是没有一个好大哥,这辈子都做不到御史大夫,雪雪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不觉得自己差大哥什么,他追在哈麻身后,气喘吁吁地问:“哥,你怎么不帮着我说话?去了滦京,离中原就太远了!”   “当年宋朝孱弱,尚且花了二十多年,宋人崇文且如此,如今退去滦京,将来……”   哈麻:“你以为我不知道?”   雪雪不说话,只看着哈麻。   哈麻冷笑道:“我这个中书令,你这个御史大夫,都要在皇帝跟前才有用,困守大都,咱们俩还有什么用?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巴不得我死?留在大都,朝臣施压,皇上不想杀我也得杀我,去滦京,还能给咱俩谋得活命的机会。”   雪雪:“哥,这不可能,朝堂上的人大半可都是咱们的人。”   哈麻:“咱们能给他们好处,他们就是咱们的人,给不了,咱们就是他们的绊脚石。”   “雪雪,脑子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看的。”   “回去收拾细软,贵重东西能换成金银的就早些换了,别带太多东西,免得路上麻烦。”哈麻最后叮嘱了一句,在官道边上马,扬鞭回府。   留下雪雪一人站在原地。   雪雪抬头看天,如今都要四月了,他怎么觉得还是有些冷呢?   大元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   他们的祖先付出了多少,才打下中原,这才多少年,他们又要被赶出去了。   雪雪抹了把脸。   也上了马。   皇帝被太监搀扶着回了寝宫,他的身子早就不行,早年与后宫女子厮混,外头看着还好,里子早就败了,吃了丹药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但他毕竟命硬,轻易死不了。   宫里的太监如今是汉人居多,自从朴不花以后,宫里就不愿意用高丽的太监了。   早先的时候,宫里其实也没多少太监,但忽必烈遵从汉制,宦官慢慢掌了权,那时候的太监,多是高丽、缅甸那边来的,后宫的妃子也是,高丽的就占了一小半,元朝建立了以后,高丽的历代国王都是元朝皇帝的女婿。   “今年高丽那边没派人来上贡?”皇帝问了一句。   贴身伺候他的太监腿一软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说:“应……应是有事耽搁了。”   皇帝“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先帝还在的时候,周边的小国年年上供,恨不得巴在他们脚下当一条狗,一点破事都要他们来断案,那时候先帝还笑说,小国弱君,上不得台面。   眼下大元朝不行了,他们便不来了,趋炎附势是人的本性,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   虽然嘴里说着大不了回关外。   可当过中原的主人,谁想回去?   皇帝躺下来了,太监却不能休息,他要守在皇帝身边,皇帝渴了饿了,他都得伺候。   宫里的日子难熬,但一天天的过去,倒也熬下来了。   大都这边想着要撤回滦京。   林渊那边却不准备给他们撤去的机会,因为林渊清楚,一旦他们跑去建了北元就不好打了,历史上元惠帝退去滦京,被记载为北元,给大元朝延续了最后一口气,这口气延续了二十多年。   只有大元朝真的倒了,他才能收拢蒙古人的心。   除了入驻中原的蒙古人以外,关外的蒙古族还是奴隶制度。   此时的蒙古还存有除了元朝以外的四大部落。   科尔泌部、察哈尔部、喀尔喀部、卫拉特部。   所以朱元璋、陈柏松和李从戎几乎是日夜行军,没有多少休息的机会。   林渊则是留在汉阳。   他在想历史上的朱元璋,他建立大明政权以后,为了防止蒙古卷土重来,对蒙古诸部采用的是一手棒子一手糖的办法,蓝玉等人的胜利让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失去了屏障,归附明庭。   朱元璋又建立朵颜三卫,这三卫由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乌齐叶特为主组成。   但蒙古并没有对大明归心。   准确的说,还是两个政权,蒙古政权和大明政权。   林渊想要的是民族大融合,是让所谓的“夷狄”也成为百姓。   但他的想法显然很难得到支持。   毕竟跟现代不同,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已经变了,人们是以国为单位而不是民族的单位看同胞的,而这个国,指的就是国土,国土之上都是同胞。   但此时,人们分的是民族,看的是祖宗。   别说让汉人接受蒙古人。   蒙古人也很难接受汉人。   早先就迁移到中原的蒙古人还好说,经历了两三代,被汉化的程度已经很深了。   但关外的蒙古人……林渊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林渊觉得自己想得挺美,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在蒙古诸部里选一个领头的出来吧。   而且只要蒙古部落的奴隶制还在,想实现民族融合,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还有女真人,女真也辉煌过,后来被蒙古的铁蹄踏碎,早前还是小可怜,现在慢慢壮大了。   林渊揉了揉额角,对杨少伟说:“给你师父去一封信,叫他过来。”   杨少伟一愣,好半响才应诺。   杨少伟走出屋子,吐出一口浊气,他当然敬爱他的师父,但是师父不在,南菩萨才更看重他,到了汉阳以后他手里也经了不少事,有了自己的班底。   可师父来了,他就要往后退,而且按照他师父的脾气,怕是在南菩萨称帝前,他都难再出头了。   而且南菩萨为了表现自己爱顾旧臣,是绝不会越过他师父把他提起来的。   不过称帝的事确实是要提上日程了。   杨少伟笑了笑,他得赶在所有人之前提这事,到时候他的功绩就是最大的。   日后哪怕不能越过他师父,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要先把位子占了,否则后头的人都想爬上去,到时候就难说了。   不说别人,就是他下头的那些人,不都削尖了脑袋想到南菩萨面前去露个脸吗?   呸,只要他还在,下头的那些蚂蚱就跳不下去。   想把他当跳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常熟府衙内。   宋石昭接到信以后就连忙吩咐人整理了他的东西去汉阳。   之前林渊去了汉阳,把他留在常熟,那时起他就开始担心受怕。   因为他知道,林渊一定会从汉阳去大都。   如果林渊去了大都他不在林渊身边,他的位子就不稳了。   自从知道汉阳那边大胜了王保保,他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收到信后,他才松了口气。   如今吴长青也能独当一面,留他在常熟,宋石昭也不担心。   高邮有姜桂,林渊的这位义兄本事虽然不大,但幸而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出过什么错,身边也有几个聪明人,虽说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干不了什么坏事。   去岁姜桂还朝杨子安借了兵。   因为这个,还真打退了来进犯的兵。   进犯的滁州那边的人,如今孙德崖那边也坐不住了,他自己开了个坏头,自己爬了上去,下头的人也是内斗不断,被姜桂打回去以后元气大伤。   宋石昭得知姜桂借兵只是因为做了个梦,都不由得叹他运气好。   人啊,有时候不需要聪明,也不需要太能干,比如姜桂,他这辈子干得最聪明的事就是跟南菩萨结为异姓兄弟,又小心谨慎,没落下什么大把柄,在任上没干出多大的成绩,可也没干过什么坏事。   又打退了敌军,身上也有了功劳。   只要姜桂日后不犯傻,姜氏三代的富贵是跑不了的。   有些人汲汲营营几辈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怎么让人不羡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安丰和滁州基本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等林渊登基就能开始基建,开始苏苏苏苏——虽然之前就挺苏的了2333 第145章 145   宋石昭骑着马, 手里握着马鞭,他这身子骨早不能骑马了, 可为了尽早赶到林渊身边, 简直是豁出了这条老命在赶路, 连仆从都劝他:“您要这样赶路, 赶过去就倒了, 那才得不偿失。”   然而宋石昭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在攻入大都时陪在林渊身边。   若是那时他不在, 将来……   于是宋石昭果不其然病倒了。   林渊到马车上去看他, 就见宋石昭一脸病容, 双颊凹陷,原本就有了老态, 现在看上去更添憔悴,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仆从正在劝宋石昭喝药, 一见林渊来了, 连忙跪倒在一边。   林渊冲他说:“让宋先生把药喝了。”   这下宋石昭不敢不喝药,闭着眼睛把药灌下去,仆从连忙给他塞了颗蜜饯。   宋石昭嘴里包着蜜饯不敢说话, 怕行为不雅。   倒是林渊坐在马车上,叹息道:“先生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您可不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了。”   宋石昭连忙说:“只是赶得急了些,看着虚弱, 里子还在呢!我这叫老当益壮,您可别为我忧心!”   林渊笑道:“你得保重身体,等进了大都,那才有得忙。”   这话刚落音,宋石昭的眼睛就更亮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能亲眼看着林渊登基称帝,还有比这更让激动的吗?祖先没能做到的事,他宋石昭做到了!   林渊也知道宋石昭为什么干得这么急,他白天骑马晚上做马车,自己累不说,仆从和护卫们也累得一到就倒地睡了。   他既感叹于宋石昭的坚持,也惋惜宋石昭无法年轻几岁。   哪怕只年轻十岁呢?   宋石昭休息了半日,就忙不迭的跟林渊汇报常熟那边的事务。   “百姓倒是听话,那些氏族就不怎么温驯了。”宋石昭靠在靠垫上,精神比半日前好了不少,他井井有条地说,“我便提起一个立靶子,让他们自己斗,他们斗的差不多了,便抄家拿钱,有些入了狱,有些放下去当平头百姓,虽还有心思多的,但大体不用操心,吴长青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有郑清风在一旁帮扶,他就是阿斗也能立起来。”   林渊奇怪道:“真是奇了,我竟从先生口中听到了第四个人的名字。”   宋石昭心高气傲,能被他挂在嘴边的,吴长青一个,罗本一个,宋濂一个,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个郑清风。   宋石昭讨饶:“您可别打趣我了,那郑清风看着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人却有几分贤臣之风,我看啊,吴长青也不如他。”   林渊记得郑清风,他去之前是个白吃饭不干活的,去之后倒是表现过一两回,但也没有给林渊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毕竟有才华的人不少,想依附于他,从他手里获得权力的更多。   要是个个都记得,林渊必须要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脑子。   “你徒弟来见过你了吗?”林渊问。   宋石昭:“您在,他还敢来?”   林渊看宋石昭那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你就不怕他跟你离心?”   这把年纪只有一个弟子,又没有妻子儿女,宋石昭还真是把杨少伟当儿子看的,他以后养老送终可都指望着杨少伟。   宋石昭低着头:“他熬过这一关,您才能用他。”   林渊没说话。   年轻人心浮气躁是常事,得磨一磨,林渊还没下手,宋石昭亲自来了。   到时候就算杨少伟有怨气,冲着的也是宋石昭,而不是林渊。   虽说林渊手里看似不缺人了,但干大事的,稳重的,能率领众人的人还是少数。   宋石昭总有退下去的一天。   他退了,杨少伟才有出路。   否则林渊是不可能让师徒两人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子。   以前打仗,林渊手里缺人,都是混着用的,但如今不同了,他要入主大都,文臣的问题就要开始重视。   元朝大都就是北京,林渊也不准备再挪。   毕竟北京的地理位子好,加上林渊穿越前的首都也是背景。   林渊抬起头。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穿越之前的事了。   偶尔想一想,想的也是租来的房子里养的那盆吊兰死了没。   或是他一直没交房租,房东看到他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屋子里肯定都臭了。   林渊他们在后头,朱元璋陈柏松和李从戎他们在前头。   这次他们带了四十万大军,行军比以往还要慢一些,但也足够快了。   毕竟骑兵开路,日夜兼程,遇见狂风骤雨或崎岖地形才停下来修整歇息。   士兵们也不叫苦,有什么好叫苦的?   他们如今每日都能分到些肉铺,哪怕只是尝尝肉味,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将军还说了,等打了胜仗,拿下了大都,他们能吃肉吃到饱。   凭着这个,他们都想早点到大都,拼杀一场,肯定能赢,赢了就吃肉。   “大都什么样啊?”有士兵在歇息时和身边的人说话,他脱了鞋子抖抖里面的石子,味道大的把自己都熏得向后仰。   身边的人也捏着鼻子,催促他:“快穿上。”   重新穿好鞋,等味道散了,身边的人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来去过大都,听说大都遍地都是黄金!”   “遍地黄金?”士兵嗤之以鼻,“那岂不是家家户户都是富户?真那么有钱,下头的官还盯着老百姓的那点家底?”   旁人:“我也没去过,你跟我说有个甚用!”   “等打了胜仗,咱们还是得听南菩萨的,也许留在大都,也许还要去打仗,大都如何,现下也不跟咱们相关。”士兵想着未来,“当十年兵就能退伍,朝廷还给安排事做,退了伍,我就去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娃,要是还能种地就好,有地就安稳!”   旁人笑他:“没志气,我就不退伍,我以后要升排长营长,不离开军营也能娶妻生子。”   各有各的想法,大战在即,他们谈谈天说说未来,心里也好过一些。   谁也不会去谈输了怎么办。   朱元璋他们如今在帐内,副将和罗本也在此处,他们要商量怎么攻打大都。   “从此门攻入。”罗本的手指在沙盘的一处。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都没有异议。   进城不会太难,难的是打入皇宫。   不过城都能进,拿下皇宫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没人想拖得久一些,拖得久了就有变数。   陈柏松问罗本:“何处的百姓最少?”   罗本摇头,他也不知道。   但打起仗来,是不可能不误伤百姓的。   只是多和少的区别而已。   营长内安静下来,罗本这才继续说这次怎么打,中途也有人提问,商议一番后才定下来。   知道怎么打了,那接下来就全看他们在战场上的本事了。   可是真等他们到了大都,全都傻眼了。   连最沉稳的罗本都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谁都知道大都如今的兵根本守不住偌大的都城,但也不能这么……   稀稀拉拉的兵,站在一起绝没有五万人。   还有的人呢?   这五万人甚至没有撑过半天。   他们许多根本就不是兵,是直接从百姓里征来的,不少还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连带着家仆一起被征来。   问他们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领头的将领倒不是临时征的,但看上去也不受重视,什么都不知道。   罗本:“坏了!这只是来拖住我们的!他们要迁都!”   陈柏松和朱元璋当即上马,罗本:“朝北边追!”   陈柏松和朱元璋扑了个空,因为人还没走,都还在皇宫里。   元庭现在还有十万兵马,外头的已经招不回来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这十万兵马是他们最后的保命手段。   原本想着今日离开大都,却没想到南王的兵马来的那么快,他们在皇宫里都能听见巨大的脚步声,喊杀声。   宫女太监们没人管,全都躲在屋子里,逃?外头是陛下的兵,往外头跑,没被反贼杀了,倒回先被陛下的兵杀了。   李从戎带兵冲进皇宫的时候倒没想到皇宫中还有十万兵马。   他们还在演武场。   李从戎倒也不怕,举着武器骑着马带兵冲过去。   他身经百战,虽然战功不比陈柏松他们,但也早被战争淬炼成器。   李从戎高喊:“南菩萨说了,五个人头以上的有赏金,五个人头以上的升官!”   士兵们疯了。   升官!哪怕是班长,那也是有权力的,月饷可比普通士兵多一倍!   要是能升成营长……   眼前的哪里是敌人?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钱,在朝他们招手,让他们去砍下对方的人头。   陈柏松他们撤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面倒的场景。   不过他们也没有再去掺一脚,而是包围了整个皇宫,一个耗子也不能放出去。   皇宫的一间小屋里,元惠帝刚刚躲进来,他拉着心腹太监的手,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外面……外面……”   太监也害怕,此刻也只能努力安抚道:“皇上,不会有事的,老天爷不会让反贼成事。”   “咱们还有十万兵马。”   十万兵马,能抵挡几时呢? 第146章 146   皇宫很美, 但也比不上林渊曾经在北京见过的紫禁城,元朝时期的皇宫当然也算巍峨, 可紫禁城历时更长, 修缮次数更多, 加上现代的修复技术, 当然要比元朝皇宫更美几分, 林渊骑马停在崇天门门口, 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一天会入主大都,走进这皇宫。   崇天门相当于清朝时期的午门, 皇宫的建筑风格为宋金时期的遗风, 道路两侧为三出阙, 屋顶则是山花向前的屋顶。   宋石昭在林渊身后说:“东家,进去吧。”   林渊扬鞭策马, 宋石昭他们则下马跟上。   除了帝王和帝王荣宠的臣子外, 没人能在这条路上骑马。   宋石昭靠着自己的双脚感受这片土地,他的表情十分虔诚, 但并不是因为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 而是这片土地代表的意义,皇位,至高无上的皇权, 叫天下人俯首的地位,他的祖先没能进入宋朝皇宫,但他的双脚如今站在元朝皇宫的土地上。   从今日开始,他要更加小心谨慎, 忠于天子,他要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上,供后人敬仰!   祖先们没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朱元璋陈柏松他们早已在大明殿前等候了。   看着林渊策马前来,他们统统跪了下去。   还留在宫中的士兵也跟着下跪,后头的宋石昭他们更是如此。   只有林渊一人骑在马上,环视着这一切,大明殿就在眼前,皇位和玉玺唾手可得,林渊翻身下马,心里忽然涌起万丈豪情,这天下,如今是他的天下了,他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改变它,他的敌人要么死了,要么蜗居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而他的臣子,都以他的意志为意志,以他的理想为理想。   他说什么是对的,没人会说那是错的。   这固然有几率蒙蔽他的双眼,让他变得独断专行。   但有一个更大的,所有问题都比不上的好处,就是他下达的政令,将毫无阻隔的推行下去。   当一个国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的时候,这个国家才能强盛。   古往今来,所有明君都有一个统一的身份——独断专行之君,哪怕他们也会礼贤下士,但那只是他们掩饰自己暴烈手段的一个方式而已。   林渊走上台阶,径直朝大明殿走去。   其他人依旧跪在原地,林渊不叫他们起,他们就不能起。   大明殿是皇宫的最大的建筑,也最豪华明亮,殿中可容纳数百臣子,圆柱上雕刻盘龙,站在门前,一眼就能把殿内的布局看到底,但最吸引上的,就是台阶上的皇位。   说起来皇位不过是一把座椅,说不定还没有林渊最喜欢的那把软椅坐起来舒适。   可这不仅仅是把座椅,它是权力的象征,是这世上最有力量之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天下有志之士趋之若鹜的一把椅子。   现在就在林渊的面前。   但林渊没有上去,他只是看了一眼,又走出了大明殿的殿门。   他要登基,必然要新的东西,新的皇位,新的玉玺,新的礼制。   既然要改革,那就自此时起吧。   已经有人把寝宫收拾出来了,这是最先被收拾的地方,就在大明殿的正后方。   这两座宫殿一前一后,呈川字形,林渊先走出殿外叫众人平身,再叫宋石昭和杨少伟并罗本跟着自己去寝宫,将军们各行其事,他们还要去处理尸首和战俘。   看看天色,这还有的忙呢。   至于元惠帝,此时根本没人想得起他。   士兵看着这具尸体,有些头疼,尤其是这人身上还穿着皇袍。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在这样一个小屋里,和一个太监死在一起,士兵掰开他的嘴看了看,里面有黑色的液体流出来。   服毒死的。   也不知是自己吃的还是被人喂的。   “上头没有吩咐?”士兵问自己的班长。   班长也正头疼呢,对他说:“你等着,我去禀报。”   班长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营长,营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去找排长,排长……排长直接找到了李从戎。   然而李从戎在这种事上完全没有任何经验,转头就问朱元璋。   毕竟那好歹是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得装殓了下葬?   朱元璋被李从戎问得一愣,直笑道:“拖出去埋了吧,败家之犬,未必还真把他放到陵寝里去?自今日起,天下就只有一个皇帝。”   李从戎转头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元惠帝就尸首就被扔到了尸堆里,不过士兵留了个心眼,把他的衣裳给扒了。   这些衣裳当然也烧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和内官们则被关在偏殿内,有士兵把守。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会死还是能活下来,不敢大哭,只能小声哭啼。   林渊坐在寝宫里,先让宋石昭他们坐,二两已经奉茶来了。   “先说说皇宫的事。”林渊也不绕圈子,直接看着杨少伟,问道,“你可能做?”   杨少伟的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连忙道:“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点头:“该换的东西都换了,规矩也该换一换。”   杨少伟看向自己的老师,希望老师能帮着问一句,可宋石昭不动如山,杨少伟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问:“不知您想怎么改?”   林渊:“宫里现有的太监倒是能留下,只要清白就行,以后不能再有太监,这是最后一批了。”   杨少伟低着头。   宫里为什么要有太监?因为后宫妃嫔。   皇帝的妃子多了,管不过来,又怕妃子给自己戴绿帽子,所以才有了太监。   不让妃子见一个正常男人,才能保证妃子生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除此以外,太监缺了东西,不能当官,名声也有损,任用太监没有太大危险。   但是他们的东家……似乎至今为止,别说妻了,连宠婢都没有,之前有一个妾,还是间人,现在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杨少伟想说该纳美了,但是一看自家老师的模样,又闭上了嘴。   ……等等吧,等林渊登基了,他们就能以国不能一日无储君为由谏他纳美。   再说了,男人不像女人,女人年纪大了就难生孩子,男人哪怕到了五六十岁,只要想生,还能生的出。   更何况林渊不爱美色,说出去也是美德。   林渊又说:“不知如今跟来的人里可有擅设计者?龙椅和玉玺及冠冕都要重新做。”   杨少伟正色道:“这是自然。”   林渊对着杨少伟笑了笑:“那可就全嘱托给卿卿了,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杨少伟被林渊说的脸颊发红。   中气十足的应诺。   然后杨少伟就被打发下去了。   直到走出寝宫,杨少伟脸上的表情才沉稳下来,他转头看了眼后方,轻抿了一下嘴唇。   他不会一直做这些事的,他会让南菩萨看到他的本事。   终有一日,他会爬上师傅的位子。   “大都百姓如何?”林渊问罗本,“可有良策?”   罗本说道:“百姓都在外逃,虽说拦下了不少,倒也有漏网之鱼。”   林渊:“逃的不必去管,只管还在都城内的。”   “这都城也该换个名字了。”林渊忽然说。   宋石昭连声附和:“自然,换了新主人就该有新名字。”   林渊冲他一笑:“就叫北京吧。”   “好名字!”罗本晚了一步,这时抢着夸了一句。   北京作为首都的历史就是自元朝开始的,后来朱元璋拿下了元大都,改名叫北平,有扫荡踏平之意,后来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又把首都从南京迁回了北平,改北平名为北京。   明朝时一度称北京为京师。   清朝也沿用了这一称呼。   后来民国建立,首都又定都在南京,据说因为担心军阀再起野心设立政府,就把北京改为北平,建国以后又才改回北京。   所以北京的称呼,从明朝起就是北京了。   林渊也叫习惯了,没想着自己再起一个。   反正从元朝开始,国家的首都就在北京和南京之间反复横跳。   林渊对北京这个地名还是有感情的,他记得他曾经坐火车坐了四天三夜到北京,凌晨两三点起来去等着看升过去,道路两边乌泱泱的全是人,他背着背包,拿着望远镜看升国旗。   国旗升起来的那一刻,林渊也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这是他的国家,哪怕曾经风雨飘摇,也依旧屹立不倒。   他还去看了和珅的故居,去吃了北京板鸭。   此刻坐在寝宫内,林渊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   宋石昭轻声说:“我已叫人算出了黄道吉日,下月初八,正是登基的好日子。”   林渊闭上眼睛:“那便定下月初八吧。”   宋石昭和罗本对视一眼,告退了。   二两伺候林渊去铺好的床上躺一躺,他还小声嘀咕:“床也要换一张才好呢!”   林渊笑道:“那就换一张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方,但他会竭尽全力,在自己有生之年,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人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第147章 147   进入皇城, 林渊第一件要处理的麻烦事就是那些被抓起来的文武百官——他们都跟着元惠帝想逃,并且为了方便, 大多数只带了自己的儿子, 妻子和女儿都留在外头, 至于她们能不能活下来, 在他们眼里并不重要。   这些人现在被关在偏殿内。   里面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蒙古人还好说, 大多都咬紧牙关,怎么也不开口。   汉人官员则是大半都求着士兵。   “兵爷, 我是汉人, 咱们是同族。”当官的姿态放得低, 以往从不把这些小兵看在眼里,现下却要在小兵手底下讨口饭吃, 他谄媚地说, “我在这元庭当官,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您想啊, 咱们汉人还是得拧成一股绳,我这是卧薪尝胆,您替我跟上头说说话……”   小兵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要脸的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少见。   但他当然是不会把这位汉人同族放出去的。   等这人一回去,免不了就要被揍一顿,至于揍完以后是死是活, 那可就说不准了。   林渊如今也没有管这事,全交给了罗本,他只看结果,过程让罗本随意。   人可以杀,但要杀的好看一些。   他自己则是和宋石昭商议大都百姓的事。   大都百姓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同,皇城底下的百姓都小有家资,除了城边上的贫民以外,能在内城的,全是家有藏书,有奴仆伺候的,他们大多都识字,祖上不一定出过当官的,但一定有家学。   这些人有的在往外逃——不过大多数都被拦住了。   大都是个很有包容性的地方,忽必烈开了一个好头,他开放商路,对百姓怀柔以图之,降低田税,甚至很多地方没有田税,他的目光并不在百姓的税收上,而是商人身上。   元朝曾经也是个百花齐放的朝代,它有它的前卫和高明之处,否则它短的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凭什么被列进唐宋元明清?前头还有个金呢。   所以大都里不仅有汉人,蒙古人,还有金发碧眼,或是红发的胡人。   这已经是元惠帝时期了,早不是之前元朝发展的最蓬勃的时期,但元大都依旧可以吸引这么多人来这里。   各地的吃食,不同地域的人,还有不同的建筑风格。   林渊进城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   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如果泉下有知,他们大约会气得复活,然后把不肖子孙全都打死吧。   祖先开了好头,继任者却没有守住,实在叫人扼腕。   林渊毕竟是现代人,他接受的是大中国的教育,在他眼里少数民族也是同胞。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对蒙古人的仇恨来看元朝,而是用更加理智的目光去看。   元朝自然有好的地方,怜民惠民,开放商路,百姓不必路引就能迁徙,还有纸笔这个早于时代的货币改革。   但元朝也有坏的地方,准确的说不是坏,而是坏得太早了。   每个朝代到了末期都是如此,贪官污吏,民不聊生,百姓只能自己站出来找一条生路,但元朝的崩坏来得更快。   换的皇帝太多,每个皇帝都有不同的想法,下达不同的命令。   可能还没学会怎么做皇帝就死了。   林渊对宋石昭说:“不能放他们走,城边的贫民走了倒无所谓,内城的人走了,京城再想恢复之前的生气,恐怕花五年都难。”   宋石昭一听京城,嘴里念了两次,忽然说:“京城!这称呼好!王者之气乍现!”   林渊笑道:“你倒只听见这个了。”   宋石昭这才回道:“百姓皆逐利,如今想走,不过是怕京城换了主人要拿他们开刀,或是抢夺他们的家财用以享用,侮辱他们的妻子姐妹。”   “只要他们发现您的宽厚仁爱,自然就会留下来。”   “倒不如杀一批官,将往日管束他们的贪官污吏杀了,也叫他们安心。”   这个道理简单,就是告诉百姓:“你们以前听元朝皇帝的话,是被这些官逼迫的,所以我不找你们的麻烦,我找这个官的,这些官死了,你们就没事了。”   林渊笑道:“先生杀官可真是毫不手软。”   这都让林渊有些震惊了。   毕竟官员是统治阶级,而宋石昭也是统治阶级,虽说效忠的主人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官员都不爱杀官,也不愿见有人告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同僚倒了,那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倒?想的多了,便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官官相护,有时候也不一定只是因为得到了好处,更多的是自身利益相关。   所以出一个包青天,就足够老百姓传唱那么多年了。   即便关于包青天的事迹很多都是后期添上去的,但百姓的愿望和期许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怕官,希望头顶上的人可以辖制这些官,不要让官太欺负他们。   但他们自己又不敢反抗,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能出一个青天,或是微服私访的皇帝。   宋石昭连忙拱手道:“臣不与他们等同。”   这是宋石昭第一次称臣,林渊没有生气,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了然的笑意。   “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先生去办吧。”   宋石昭连忙起身,然后双膝跪地行礼。   林渊没有制止他。   ——   “娘,吃。”不及人腰高的小娃娃的手里捏着一块饼,递到女子的嘴边。   女子朝儿子笑了笑:“娘不饿,你吃。”   小娃娃不信,非要看着女子吃下去才把手放下。   男子在一旁说:“你就吃吧,不然他又要闹上许久。”   女子这才小小的咬了一口饼:“娘吃了。”   小娃娃高兴了,又举着饼去找爹。   待孩子睡了,女子才问丈夫:“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那些当兵的……也没有杀人,说不定会放咱们走呢?”   他们一家原本是住在内城的,小夫妻成婚后就搬出了自己家,有了小家,因为男子是小儿子,所以既受宠爱又没有奉养父母的义务——奉养父母一般都是大儿子的义务。   妻子在家织布纺线,丈夫在外面摆着个小摊,妻子织的布正好可以抵丈夫做生意的税,家里不说过得有多好,但也不算差了,他们早早的存下了钱,要送儿子去先生那里开蒙读书,要是能念出来拜个好师傅,说不定也能当官,要是当不了官,也能干更挣钱的活。   不管是账房先生还是酒楼掌柜,都比普通干活的来钱。   但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孩子还没长大,世道就变了,孩子落地的时候,外头就有了反声,虽然大都依旧歌舞升平,但百姓已经开始心慌了。   要是哪天打到大都了呢?   过了几年,外头还在打,但一直没打到大都来,百姓又放心了。   觉得反贼是打不过来的,他们还能继续在大都过安生日子。   虽然税越来越高了,大人们要的孝敬也越来越多,但总归是能生活下去的,粮店里总有粮食,价格高一些,但饿不死。   后来……   后来粮价越来越高,听说外城已经有人饿死了。   冬天的时候,有的人家买不起碳,半夜柴熄了,一家都冻死了。   说是冻死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是真的,在这个时候感冒,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加上发烧又买不起药,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跟冻死没有两样。   人们终于发现,大都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安全。   商人们哄抬粮价,因为有利可图,朝廷也不去管,上头的大人们依旧要着孝敬,并且越要越多,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里可是大都啊!   在大都都有人典儿卖女!   就为了一口活命的口粮,连妻子都能舍出去。   再然后……南王的兵就打过来了,他们听见如雷鸣般响亮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看见无数士兵从街上走过,他们看上去那么威武,那么强健,那么让他们害怕。   他们害怕,害怕这些士兵会烧他们的屋子,抢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侮辱折磨他们。   所以他们就逃了,逃去远一点的地方,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可逃出来才发现走不掉,整座城都被围了起来,只准进去,不准出来,但那些士兵只是把他们往回赶,却没有要他们的命,于是很多人都在城边上待了下来,他们甚至还盖起了茅草屋,在这儿住了下来。   但总有各种不方便,水源是个问题,他们离河道太远了。   于是有人去找士兵求水——这人渴得没了分寸,看士兵喝水,他就昏了头似得去求,身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叫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求到了!一个水囊呢!里头满满都是水,他自己喝了以后分跟亲朋,再把水囊又还给了士兵,他竟跟那个当兵的成了朋友。   又过了没几日,求水的这人就出现在了当兵的里头,他也当兵去了。   这可叫百姓们大跌眼镜。   妻子同丈夫说:“要不然……咱们回去吧,天天住茅草屋,又湿又潮,咱们在家多好?公公婆婆他们不也没出城吗?那南菩萨,可能真是个好人?那些当兵的,大概也不会来杀人放火?”   丈夫踌躇了很久,久到儿子已经趴在妻子的腿上睡了,才轻声说:“咱们半夜回去。”   他们可是跟着邻里一起出来的,要是当着邻里的面跑回去,那不就成了叛徒了吗?   还是避着人好。 第148章 148   这些时日林渊都在参详元朝的大多世家, 这些世家能在书卷上留下名字,哪怕只是濠州世家, 李氏, 都足够证明他们拥有多大的权势。   世家不一定有高官, 但他们在当地一定有足够大的名望, 当地的百姓仰仗他们而生, 甚至朝廷派下去的官员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过活。   毕竟官员几年一任, 但世家数十年百年不变,强龙难压地头蛇, 地头蛇在当地盘根错节, 叫人无从下手。   大都也有这样的世家, 但因为是大都,皇权最集中的地方, 所以世家们大多都龟缩着, 早就失去了当年的地位和能力。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变得任人宰割。   能在元朝皇帝的手里活下来,还活了这么多代, 他们的触角也已经伸到了元朝的朝堂内部, 多少官员都受他们的“资助”。   毕竟当官的俸禄就那么多,皇城里又有那么多官员和达官贵人,就是捞钱, 普通官员也捞不了多少。   放在外面,五品官员已经是大官了,可在大都,路上掉一块牌匾, 说不定都能砸死几个五品官或是皇亲国戚。   表面上看是官员们受他们供养,但实际上是他们制衡着官员。   他们有自己的智慧,花钱出人,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些世家们当然怕林渊,可他们对林渊的怕却并不深。   准确的说,他们其中还有人认为天易其主,他们的机会到了。   所以他们想跟林渊讲条件。   他们手里握着的筹码还不少呢。   第一,他们有钱,有粮食。   第二,他们有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他们确实有很多仆从,甚至大都内一姓之人都依附着他们。   第三,他们看出了林渊现在最急于要办的事,就是稳定大都。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是他们重新走上朝堂,重新握有话语权的机会。   当然,如果林渊不是南菩萨,没有这么好的名声,他们也不敢跟林渊讲条件,说不定早就逃了。   正是因为林渊的名声,他们才认为林渊是个重虚名的人,越是重名,就越是好揣度他的心意。   “确实有几个聪明人。”林渊看着递上来的投书。   宋石昭也叹了口气:“就是没用在正途上。”   林渊摇头:“也不能怪他们。”   一个世家,如果里头出不了当官的人,那么距离他们凋零破败也要不了多久,所以他们明知可能会惹怒林渊,都要舍全家性命来赌上一把。   家族想要强大兴盛,就必须每一代能出一个站在皇帝身边的人。   元朝时,他们做不到,只能龟缩,所以林渊出头了,他们也就出头了。   他们想出头想疯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林渊刚入大都,对大都还不熟悉,手底下能用的人必然也不多,毕竟打仗嘛,不可能把心腹都带上,肯定还有心腹还他收服的大城里,这些人暂时是不能动的,所以他们的机会就有了。   可以把自己的子弟送到林渊身边来。   所以林渊收到的投书,几乎都是世家们表忠心的,不过他们说的很有艺术性,很委婉。   大约就是——   “天下乱了这么久,终于出了您这样的英主,我们虽然痴傻,但也知道天下有能者居之,您既然来了,必然就是上天的选择,所以我们愿意为您鞍前马后,助您平定大都,但是我们毕竟是百姓,没有资格帮您,所以选了家里最出色的弟子,只要您愿意,都送到您身边。”   宋石昭从林渊的手里接过投书,仔细读过以后才笑道:“写这篇文章的倒是个能人。”   这样的文章,少一分显得软弱可欺,多一分显得盛气凌人,像这样能写的恰恰好的极少。   林渊微笑道:“以后有能用的地方。”   这些世家子弟从小学习的就是怎么当官,他们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准备的。   林渊不可能不用他们,因为经过数年的风雨飘摇,最需要的就是这类人。   但是他不准备再放任这些世家,不会允许他们拥有任何不属于他们的权利。   他们今天舍了身家依附林渊,来日就要从林渊手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今日的舍,是为了明日的得。   宋石昭明白林渊的意思,他自己虽然也能算是世家出身,但他那个家毕竟太小了,小到改朝换代都只能找个地方龟缩,他对世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相反,他在某方面和林渊一样,觉得世家碍手碍脚,阻碍皇权。   要不是林渊想用世家培养出来的弟子,宋石昭都准备好提议正好趁此机会把世家一网打尽,免得他们之后勾结作乱,平添麻烦。   “先不去管他们。”林渊说,“把雇佣制重新完善一下。”   他要让世家的仆从们重新成为百姓,让百姓创造价值,而这些价值不归世家,归他。   宋石昭应诺,他忽然道:“臣忙了这些时日,怕精神不足,此时倒可以交给一人。”   这是要给林渊举荐人才了,林渊笑问:“谁?”   宋石昭说道:“此子乃赵家子,精通术学,为人刚正。”   说这人数学好,但人有些刻板,不知道变通。   林渊点头称好:“那就叫此人去吧。”   不知变通才好呢。   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恰好是不知变通的人。   这样世家们就算恨,也不会恨他。   虽然他也并不怕世家恨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   于是赵家子就走马上任了,他是大都世家里唯一一个改换朝廷后当官的人,他的父母得到内侍口谕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实在是……实在是自家儿子自家知,他们的儿子读书可以,但也只会读书,书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时候家里人觉得他太顽固,就骗他每日爬到屋顶读书就能事半功倍。   屋顶是坐不稳的,坐久了屁股还疼。   不说他违背父母之命偷偷爬下去读书吧,总该给自己找块木板或是软垫。   结果他竟然真的就坐在屋顶上,要是下雨,他怕淋湿书籍就打把伞,还只把书遮住,自己淋雨。   家里人就真正对他服气了,也不再管他,更用心培养次子和三子。   毕竟儿子是不缺的,总能找出一个聪明的来。   赵家子叫赵荣,生的气宇轩昂,毕竟是大家出身,胆识还是有的,他接了口谕,就立刻走马上任着手管治奴仆的事。   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自己家。   气得他爹在家里大骂:“这些可都是世仆,世代都在伺候着我们家,如今放他们出去,你以为你娘会做饭,还是你爹会扫屋?”   赵荣被爹骂也不生气,也不退步,反而说:“是雇佣,不是不让他们在咱们家了。”   “只是要有固定的薪酬,不能打杀,就跟以前没有两样。”   他爹又骂:“哪里没有两样!”   他恨自己把儿子教成了君子!   奴仆为什么会对他们忠心耿耿?一旦家里出了事,奴仆豁出去性命不要都会先保全主人。   为什么?难道因为他们天生奴性坚强吗?   不,是因为他们一家的性命的牵挂在主人身上,他们的妻子儿女,他们的亲朋好友,种种一切都寄托在主人身上。   一旦他们发现,就算没人主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或者这个主人对他们不好,他们换一个就行了,那对世家来说,不易于天翻地覆。   世家当然不会把奴仆看得太重,但他们有许多用得上奴仆的地方,外人总是没有自家人让他们安心,可如果自家人也变成外人了呢?   “他们会恨死你,恨死我们家的!”他爹垂头顿足,“那南王是逼着我们一家去死啊!”   赵荣却说:“爹,为人臣,忠心是第一等,儿虽无大才,却也知为主尽忠方有出头之日,今日我若退了,总有别人想接过儿的差事,儿若成了,我赵家能在新朝有一席之地,败了,爹也莫慌,儿用一条性命赔偿他们,应不至全家遭祸。”   “爹有子,儿亦有子,赵家不缺儿这一个儿子,爹,让儿去吧。”赵荣在赵父面前跪下。   他的两个弟弟也在旁边说:“爹,就让大哥去吧。”   赵父看着自己的大儿,终于说:“你……去吧。”   赵荣去了,他以一己之力把大都世家搅得天翻地覆。   每时每刻都有人诅咒他去死。   这些人家一开始给赵家送礼,跟赵家攀亲戚,甚至愿意舍出自家女儿给赵荣做妾,赵家都没有答应。   他们已经选定了阵容,不能再改了。   于是赵荣不敢喝外面的酒水,不敢吃外面的饭菜,昔日好友宴请他,他也大多推脱。   林渊知道后对宋石昭说:“此人确实可用。”   能忠实的完成下达的任务,不参杂一点水分,哪怕不知变通,也称得上是忠臣贤良了。   他要走新的道路,需要的是一心一意跟随他的人,他的队伍里不能用两种声音。   “叫人好好保护他。”林渊又说,“哪怕我是立一个靶子,这个靶子也不是谁都能动的。”   宋石昭低下头。   今日世家们会恨赵荣。   但来日,他们会发现,正是因为有赵荣,所以他们才逃过一劫。   南菩萨的手段,已经变了,他不再靠杀来立威,他学会了新的方法。 第149章 149   “赵大!你不得好死!”郑家翁踏足乱发, 他指着赵荣的鼻子,“今日你为虎作伥!来日你赵家可能全身而退?”   赵荣看着郑翁:“郑翁既知当今乃下山猛虎, 又何为执迷不悟?郑翁左右看看, 你妻与子, 皆已俯首, 愿为当今效忠, 何苦断自家生路?便是不为郑家百年声誉, 也为子孙后代多做考虑才是。”   郑翁仰天长笑:“赵大,你可笑!”   “断人臂膀, 还要人双手奉上, 我郑家愿出人出粮, 他还有什么不满?!”   赵荣:“不过些许仆从而已。”   郑翁冷斥:“仆从而已?”   “你赵家也是百年大族!你竟不知这是否只是仆从而已?”   “何为仆从?世代旧仆,我家的铺子, 你家的铺子, 不都是仆从看着的吗?”   “你家的祖田,我家的祖田, 不都是仆从在看顾?”   赵荣拱手道:“郑翁, 顾忌您是长辈,我言尽于此,当今仁善, 可屠刀之利,世所罕见,您若固执己见,之后便不是赵某前来好言相劝, 而是刀剑利斧来请,郑翁珍重。”   赵荣挥袖转身,带人离开。   他步步生风,气势已非曾经的赵家子。   “爹!”   赵荣走后,郑翁的长子连忙跑到老父身边,他想要搀扶郑翁,却被郑翁挥手喝退。   “你们!你们!”郑翁的手指着自己的儿子妻子,指着所有人,“你们要眼看着我们郑家衰败吗?祖宗留下的基业,都要在今日断送了吗?”   长子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爹,当今乃是暴君,是猛虎,只有舍下昔日荣光,我们郑家才有喘息之机,将来才能送子弟入朝堂。”   “爹。”长子膝行几步,抱住郑翁的双腿,“我们郑家,已百年未得寸进了。”   郑翁站立不稳,他坐到椅子上:“你们……为了能在新君面前出头,情愿放弃祖宗基业?”   长子抬头:“爹。”   郑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己的孙子们。   他们脸上除了恐惧以外,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向往。   他们习得文武艺,却无法货于帝王家,此时新君乍现,哪怕此君穷凶极恶,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所学。   他们并不在乎新君是强是弱,是奸是恶,只要能让他们大展抱负,其它皆不重要。   郑翁颓败了,他捂住眼睛,嘴唇颤抖地说:“我挡不住你们,我老了,子慧。”   长子连忙道:“儿在。”   郑翁不愿睁眼再去看自己的儿孙:“以后这个家,就你来当吧。”   长子愣在原地,连道不敢:“儿子,儿子不如父亲……”   郑翁:“休要多言!今后这个家,我再不管了!”   “今后是成是败,我郑家是东逝之水,还是镇山之塔,都看你们的了。”   郑家子弟俯首跪拜。   翌日,郑家驱散旧仆,雇佣新仆,还仆于民。   大都世家,人人自危。   也有断臂求生者效仿郑家。   “倒大多是聪明人。”宋石昭看着赵荣递来的折子,面露微笑。   老仆不解:“不过就是些仆从的事,怎么他们都一副死了亲爹亲娘的模样?”   宋石昭笑着摇头:“你啊,是从不用脑子。”   老仆给他倒了杯酒:“大人如今说的,我是越来越不懂了。”   此时林渊正吩咐罗本:“此次派你去,是叫你看好立户之事,什么世仆家仆,都是我的百姓。”   罗本应诺:“当今所言甚是,君之下,不应有胁民为奴者。”   林渊脸上带笑:“尽托先生了。”   罗本拱手俯身:“臣自当竭尽所能。”   “去吧。”林渊看着罗本离开。   罗本听着府衙外的哭声。   仆从们哭天喊地,不想当百姓。   “我爹我娘,我爷爷奶奶都是仆从。”男子痛哭流涕,“我不想当百姓!”   当百姓要纳税,当奴仆却是主家包吃包住,不必担心生计,也不用考虑未来,生了孩子主家养,他们只会老老实实干活就行了。   可当了百姓,做什么都要他们自己决定。   还要纳税。   当什么百姓?   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是啊!我也是,我一家都是仆从!”有人大喊,“求求大人了!”   罗本听得抬起头来,讥讽着吩咐道:“既如此,便拖出去,施以宫刑,送入皇宫为奴吧。”   外面的人听见了,连忙大喊:“大人!我母只有我一子!大人!”   罗本看着门外不停磕头痛哭的人,便说道:“为奴为婢,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天下为父母者,都希望子女成长健康,靠双手双足挣取果腹之粮,尔等为人子女,不思上进,自甘为奴,可笑可叹。”   “今日便给尔等指一条明路,天下之民,皆为陛下之民,天下之奴,也只为陛下之奴,若想为奴者,进宫便是,还有上升之道,说不定能光宗耀祖,成为名留青史太监也未可知?”   下面的人不敢再哭了。   他们缩着脑袋,唯恐被抓出去送进皇宫。   又不是活不下去,何苦割了子孙根呢?   人为男子,失了那一物,便与废人无异。   “可还有谁想再为奴仆的?”罗本朗声问道。   门外再无一人开口。   半月内,大都再无一奴。   奴仆们拿得主家所欠之资,另寻生计,倒也不如他们想的那么艰难。   有自家遮风挡雨的屋子,只要愿意干活就能拿到工钱,日子慢慢过去,倒也不觉得当百姓有什么不好。   小儿在巷间玩耍,手里拿着草蟋,迈着短腿跑进自家院子,看着爹劈柴。   “爹,怎么要劈这么多柴?”小儿蹲在一旁。   汉子笑道:“今日多烧些水,咱们都洗热水澡,昨日找你二叔打了浴桶,今日就好了。”   小儿兴奋的跳起来:“我也洗吗?”   汉子放下斧头,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当然。”   小儿嘿嘿笑道:“还是搬出来好,搬出来了,咱们就能洗热水澡了。”   以前当奴仆的时候,哪里有热水澡洗,要是能打一盆热水,敷衍擦身,都算是好运了。   汉子笑了笑,他跟别人不同,当有人让他们离开主家时,他不像别人一般哭求,他是自己带着妻儿出去的。   他不想他的儿子同他一般,一生都为人奴仆,生生世世为奴,子子孙孙为奴,永无出头之日。   他要努力干活,送儿子读书,让儿子不必像他一样,让儿子的儿子,也不必像他一样。   “去找你娘吧,看她今日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汉子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   小儿蹦起来,跑去屋内找母亲。   “娘!”小儿双手放在灶边,“今日吃什么?”   女子:“今日吃红薯饭,好不好?”   小儿连连点头:“好!吃红薯饭!”   女子又说:“再配些小菜,好不好?”   小儿笑得甜蜜:“好!娘做的都好吃。”   女子俯身扯了扯儿子的脸蛋:“看这是谁的小嘴抹了蜜?”   小儿笑起来,扑到女子的怀里。   饭桌上,一家人都吃着红薯饭,就着野菜吃,也颇有滋味,女子对丈夫说:“听说女子也能做工呢,要是我能做工,咱们就能早些存出钱,送大妞去读书识字。”   大妞就是他们的儿子,生得太早,怕养不活,便取了大妞这个乳名。   丈夫说:“你别去,我准备去从军,从军的月饷比你我做工挣得多,能早些存出钱来。”   女子的筷子顿住:“从军?”   丈夫摸了摸埋头苦吃的小儿的头:“别怕,军营每隔一月便能回家探亲,就算开战,也只剩下濠州和安丰,我不一定会去打,就是去了,也不会输,你夫身体强健,心有牵挂,必然活着回来。”   女子害怕了:“打仗,刀剑无眼,你要是回不来,我和大妞就是孤儿寡母,谁都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我是妇道人家,到时候我又能如何?”   丈夫握住妻子的手:“我听人说了,军营里待遇很好,退伍了有钱拿,朝廷还给安排活干,伤了残了还能再拿一笔钱,若是死在战场上,我就是烈士,你和大妞就是烈士家属。”   “烈士家属,每月你们都能拿到一笔钱。”   “还会受朝廷照顾。”   女子流下泪来:“你非得要去吗?”   丈夫点头:“我意已决。”   女子伸手抹泪:“我去给你收拾东西,我在家会好好照顾大妞,侍奉公婆,你在外头也要自己珍重,别让我成了寡妇,让大妞没了父亲。”   丈夫:“我此生能得我妻,是天幸。”   女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再吃不下东西,躲到屋里去了。   只有小儿抬起头来:“爹,你要去当兵?”   丈夫朝小儿笑:“大妞喜不喜欢?”   小儿不知战争的残酷,只知道当兵威风:“爹,你以后会当将军吗?”   丈夫:“爹会努力的。”   小儿高兴道:“那我就是将军的儿子了!”   ——   林渊看着罗本写好的折子,看完之后走到罗本面前:“卿可愿为大夫?”   罗本抬头,他三跪九叩。   “愿为陛下尽忠,此生不改。”   这个大夫是林渊新任的职位。   宋朝时的大夫为正三品,以宣奉、正奉大夫为首。   而罗本的大夫,则是御史大夫,从二品,有问政,谏政之责。   林渊将行完礼的罗本搀扶起来,微笑道:“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君。” 第150章 150   巍峨皇城屹立不倒, 清晨钟声响起,洪钟如雷鸣, 阳光大好, 万里无云。   百官立于崇天门外, 穿着官服, 宋石昭站在百官之首, 烈日炎炎, 宋石昭虽然年迈,但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重回壮年,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年轻!   这些百官都是慌忙凑的人, 其中不乏元朝旧臣, 让他们出现,就是宣告天下, 林渊为明君, 为雄主,所以元朝旧臣尽皆俯首。   入城的三位大将就在宋石昭之后, 三人穿戴战甲, 目不斜视。   钟声渐歇。   崇天门外终于看到了人影。   此人穿着黑色长袍,广袖宽大直坠腿侧,袍上锈正红色云纹, 龙腾云间,双目如矩,爪尖有火。   他行走如风,气势非凡。   宋石昭先一步跪下, 百官于他身后下跪。   无人直视天颜。   林渊立于大明门门口,文武百官尽皆俯首,此时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他看着跪伏的臣子,知道此时就要开始“劝进”了。   共有三请两辞,最后一请才能应。   宋石昭此时站起来,有他带领,其他人才能起来。   宋石昭开始说话了。   “时逢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污吏众,天下苦元久矣!”   “唯南王以百姓为子,以天下为家,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所治之地百姓安居乐业。”   “今日天下大定,臣求南王,登基为帝,以正朝纲!”   百官应和。   跪地请求。   林渊此时说:“渊年轻,何德何能当此大任?天下有志之士众,渊不可。”   宋石昭二请:“天下勇士虽众,却无人能以一己之力担负天下兴亡,南王年纪虽轻,却能令天下归一,若南王不称帝,臣万死!”   百官:“臣万死!”   林渊又说:“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有诸位辅佐,君王必能尽得民心,渊无能,不堪为帝。”   宋石昭三请:“当今天下,只有南王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南王称帝乃民心所向,若君不从臣之所请,臣只能以死谢天下!”   “既然如此,渊也只能从命。”林渊叹气道,“还请诸君助我。”   百官高声:“自当为国尽忠,为君尽忠!”   国乐奏响,气势高昂。   林渊:“诸君请起,与渊一同入内。”   大明殿门户大开,恭迎着自己的新主人。   林渊一步步走上台阶。   明德元年,明帝渊登基,国号明。   明德,出自《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先治其国。   新的龙椅昭示着新的主人,这把龙椅扶手为龙头,用的是紫檀木大料,染为黑色,庄重大气。   林渊背对龙椅,待文武百官入内,才坐上龙椅,取来帝冕,帝冕垂有天子十二旒,天子之气乍现。   林渊坐在龙椅上。   百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渊伸手:“众卿平身。”   “朕初登大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大都百姓人心惶惶,诸位可有良策助朕?”林渊问道。   “臣有本奏。”郑清风出列。   百官都看着他。   郑清风是被宋石昭叫来的,他此时上前,胸有成竹。   林渊笑道:“哦,郑卿请讲。”   郑清风言:“开市、纳美、祭天,如此,大都安定,百姓安定。”   “那便依郑卿所言,开市祭天。”林渊,“纳美再议,如今百姓刚刚远离战事,怎好夺人子女?”   郑清风也没有坚持,刚登基就广充后宫确实不妥,他不过是依例提一嘴而已。   林渊叹气道:“经过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   “朕念百姓疾苦,免五年赋税,众卿以为如何?”   宋石昭先一步说:“陛下心怀天下,怜爱百姓,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臣为百姓,谢陛下!”   话都被宋石昭先说了,后面的官员气得要吐血。   下了朝,林渊走到了大明殿后的延春阁。   宋石昭和郑清风紧跟其后。   林渊让两人就坐。   “朕想开府学。”林渊道:“让百姓之子年满六岁者皆可入学。”   “无需学资,一坊一学。”   “从京城开始推行。”   宋石昭沉吟:“陛下,此事耗资巨大,适才陛下又免除五年赋税……”   林渊:“莫急。”   郑清风道:“陛下胸有成竹,已有良策,还望陛下指教。”   林渊笑道:“各地世家,一家便能养活一城。”   宋石昭猛然道:“陛下深谋远虑!可世家未必愿意双手奉上家资,若有不妥,非但无利,反而有害。”   林渊看向郑清风:“卿也以为如此?”   郑清风却说:“宋大人所言不差,但非常时期,还需非常手段。”   林渊笑道:“郑卿知朕心意,那此时就尽托于卿了,朕初登基,手下可用之人甚少,天下世家培养子弟,朕自然虚位以待。”   郑清风拱手道:“臣遵旨。”   ——   世家们胆战心惊不过数月,又开始欢欣鼓舞。   朝堂之上已泄露了口风,当今陛下初临朝政,力有不逮,要从世家挑选能臣干将。   世家如今正在商议怎么把自家子弟送到皇宫。   郑家如今的当家人乃是郑家大儿,郑子慧,他得知消息之后召集家中子弟坐谈,他儿子们年纪有大有小,一个家族,最重的就是人,所以他除了妻子以外还有数位妾室姬婢,郑家韬光养晦时关着门就生孩子。   孩子越多越好,无论男女都有用。   于是郑家子弟,年过弱冠的就是六人,未及弱冠的共十一人。   幼童不曾出席,出席的共十四人。   “当今陛下要广开文会,选官以充朝堂,咱们郑家的机会就在眼前。”郑子慧面带笑容,“尔等可明白自己肩上之责?”   儿子们高声说:“儿等明白,必不丢郑家的脸面,多年苦学,便是为了此刻。”   郑子慧:“好!若写文章,必要有溢美之词,再有提议便不会得罪君王。”   “尔等之风骨,需上殿为臣后才能施展,切记切记,莫要自以为事。”   “若能与世家子结识,可亲近,不可亲密。”郑子慧又言,“郑家的未来,就在尔等身上来。”   “儿必为主尽忠!力争上游,为我郑家增光添彩!”郑子慧的大儿子朗声说。   郑子慧拍案:“好志气!”   “我儿必定乘风而起,扶摇直上!”郑子慧大笑,“去吧!郑家就靠你们了!”   文会按时举行,就在皇宫宴会的偏殿。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尽皆前来。   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将在君主面前一展所长,然后封官。   毕竟新朝初立,没有那个时间开科举寻找良才,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文会简单,不过就是林渊出一题,众人作答。   不必书写,只需要口头作答。   林渊出的题不算难。   他问:“诸位今日因何而来?”   下面有人答:“为报效国家!”   “为为国取利!”   “为与百姓谋福祉!”   只有一人说:“为闻名天下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此人,这人面白若玉,身姿挺拔,有修竹之姿,但所说却狂妄至极。   当下就有人问:“你有何能?如此嚣张?今日所来者皆是熟读诗书之人。”   此人:“诸位熟读诗书,奈何?”   众人怒目而视:“圣人言说!治国之道!”   此人又说:“哦,那诸位厉害,书上学之,纸上治国。”   “你!你是何家所出?口气这么大,也不怕咬了自己的舌头!”   此人拱手道:“不才,鄙人姓周,周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闻名远近的周大才子,有天才之称,少年成名,可惜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周大才子可有小名?”   周容:“小名不堪入耳。”   “那我便赠你一小名,便叫仲永可好?”   此话落音,众人大笑。   周容却不怒,只说:“听闻口舌能化刀剑,伤人于无形,鄙人见识了。”   “你这话是说我等都是狭隘之辈?”   “周容!如今是天子文会,容不得你放肆!”   “我等为报效国家而来,你为自身名利,我若是你,此时就会羞得无地自容。”   周容:“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鄙人为何羞愧?诸位不是为做官而来?”   众人一愣。   周荣又说:“陛下能得天下,足证陛下心胸宽广,能容天下人,便能容鄙人此等狂妄之人。”   林渊朝身边的宋石昭说:“此人有趣。”   宋石昭笑道:“哗众取宠,但求君王一顾罢了,另辟蹊径,恐名不副实。”   林渊点头:“先生所言有理。”   “叫上前来。”林渊吩咐道。   内侍领周容上前。   林渊笑问他:“周公子,可有见教?”   周容先行礼,等林渊免礼之后才说:“见教不敢,但草民前来,可解陛下之忧。”   林渊又问:“朕有何忧?”   周容:“陛下免除百姓五年赋税,以定天下,使百姓休养生息,草民感念陛下怜民之情,故此,也愿分陛下之忧。”   “世家盘踞,势大根深,陛下召集世家子弟,便是以虚爵诱之。”   “但京城世家可用此法,他地世家如何?”   林渊正色:“周公子请讲。”   周容:“草民愿为陛下奔走,周家举家之力为陛下分忧!”   林渊:“公子有何求?”   周容双眼精光闪烁:“陛下觉得,草民可堪太常一职?”   宋石昭:“放肆!”   林渊摆手:“先生不必动怒。”   “周公子有鸿鹄之志,朕必应之,公子若成,莫说太常,便授光禄大夫又有何不可?”   “若不成,公子就有欺君之罪,项上人头难保。”   周容当即跪下:“草民若不成,自戮之!” 第151章 151   自林渊登基起, 宋府便门庭若市,宋石昭为了安置门客, 又再买了两边的屋舍。   无数学子想拜入他门下, 好借此跳板扶摇直上。   宋石昭又见过一批学子, 这才能退回室内。   郑清风早已在此等待了。   “先生。”郑清风拱手。   宋石昭回礼道:“郑大人。”   棋盘早已摆上, 郑清风笑道:“先生与下官来一局?”   宋石昭坐到郑清风对面:“郑大人请。”   棋盘上对战正酣, 郑清风忽然问道:“陛下拿世家下手, 是立威。”   宋石昭落子,面上带笑:“天子登基, 此刻正是定基调之时, 世家盘亘, 世家强,则帝王弱, 帝王强, 则世家弱。”   “世家子弟与寒门不同,自幼向学, 陛下即便打压, 也不会全然弃之不用。”郑清风摇头,“陛下此举,可会寒了天下世家子弟之心, 先生为何不劝?”   宋石昭:“如何劝?劝陛下,这天下没有世家,便无人能治?劝陛下,当今之天下, 仍非陛下之天下?放任世家做大,子弟上任为官,营党结私,皇令即便出了京城,也要看世家的脸色?”   郑清风一愣,他自己就是世家子弟,他瞠目道:“先生何以如此狭隘?”   “狭隘?”宋石昭笑道,“我且问你,皇帝是何人?”   郑清风:“统帅天下之人。”   宋石昭:“错,是手握天下权柄之人。”   郑清风面露惧色:“先生的意思是……陛下想要……陛下要……”   宋石昭点头:“世家如狼,狼成群结队,他们各自盘踞一城,如元时一般,天子下派官员只得与其交好,皇帝之令也可视而不见,长此以往,天下是谁人之天下?是皇帝?还是世家?”   “世家有无数,可各自交好。”   “皇帝只有一人。”   “郑大人,懂否?”宋石昭落下最后一子,龙势已成,郑清风落败。   郑清风叹气道:“再无回转之地?”   宋石昭:“郑大人乃世家出身,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陛下如今已非昔日手段,不会立即斩尽杀绝,世家子弟可用,但是却是作为有志之士被擢用,而不是谁家子弟被擢用,懂否?”   郑清风垂首:“听君一席话,下官茅塞顿开。”   宋石昭连忙道:“郑大人是聪明人,忠于陛下,便是忠于国。”   郑清风叹息道:“是我狭隘……”   宋石昭笑道:“郑大人啊,你已是天下少有的明理之人,你信不信,我此时对外头的世家子弟说这番话,他们定然万般不从,因为他们心中,家为重,君为轻,他们是为了家族之名,不是为了帝王之利。”   郑清风明白了:“陛下,想开科举?”   宋石昭抚须:“正是。”   郑清风离开时转身看了眼宋府的牌匾。   陛下不是不愿用世家子弟,他只是要……世家子弟脱了那层壳再为他所用。   要让他们忠于大明,忠于皇帝,忠于皇权。   而不是世家。   世家没有走到绝路。   但也已经走到了绝路。   郑清风上了马车,想到自己的生平。   郑家虽是世家,但世家也分大小,也分穷富,郑家藏书富饶,但那都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若说钱财,真是穷得叮当作响,他父亲曾告诉他,一时之困,绝不会是一世之困。   只要家中子弟上进,无论如何,都能保住郑家的招牌,只要招牌在,郑家就还能为官。   郑清风果然为官,由亲朋引荐,成了官员。   他亲眼所见,大都派下来的官员被当地世家辖制,没有世家首肯,皇令甚至出不了府衙,更勿论实施。   城池之中,世家盘踞百年,对城中人口了若指掌,城中泰半人口都是世家之奴。   以前他以为世家做的对。   毕竟皇帝昏庸,他的政令于百姓无益,幸而有世家督之。   这才能令百姓休养生息。   可是此刻,郑清风想到过去种种,不寒而栗。   那是皇权!从古至今,独掌权柄之人,哪一个会愿意让人分享皇权?   以下犯上,是死罪。   郑清风叹了口气,对车夫说:“不必去吴府了,回府吧。”   车夫奇怪道:“大人,天色还早呢。”   郑清风摇头:“回府吧。”   车夫只得调转马头。   林渊此刻正在面见能人异士。   他有招贤之心,不过此刻招的不是治国之臣。   是匠人。   匠人地位一直不高,士农工商,看似商是最低,但经过宋元两朝,商人的地位早就不能跟以前同日而语。   实际上,匠人才是地位最低的人。   但国家科技能力,靠的是匠人。   一把刀,一口锅,一艘船,都是匠人的成就。   匠人钻研没有好处,依照旧例没有坏处。   林渊现在希望的是早日造出更强的火器,中国火器历史源远流长,最早可追溯到唐朝,火药乃秦汉时期现世,于唐朝用于沙场。   宋朝时期,火器更进一步,突火枪出现。   元朝改良了突火枪,称做火铳。   到了明朝,火器之利罕见,手持的便有手铳,鸟铳,有大炮还有火箭,不仅如此,还有地雷和水雷。   但是明朝技术不够,没有能力造出后装功能的管阀型炮身。   还是葡萄牙的进犯才让明朝的当权者发现西洋人的火炮更为优秀。   于是明朝开始学习外国的先进技术。   可惜的是,虽然学会了,也改良发明出了更强的挚电铳和迅雷铳,但却没有找到大规模制作的办法,没有生产线。   但即便如此,明朝时期的火器还是强于世界大多数地区的。   然而到了清朝,清朝虽然也对火器加以改良,但却因为过于保守,故步自封,闭关锁国,导致远远落后于西方的火器发展,于是列强铁骑踏碎清朝国门,清朝无还手之力。   林渊想要的,就是齐集天下异世,把生产线弄出来,能够大规模制造。   此时跪在下方的,都是各地的匠人,林渊的旨意发下去,各城都把人送了过来。   他的政令此时还没有一点折扣。   他不指望几年内就有进展,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他这一代人都可能没有多少进展,但他要开了这个头,只有这个头开了,国内才能养成习惯。   “诸位都是朕国力之中坚力量。”林渊朝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匠人们说,“请起。”   匠人们不敢动,他们以往见个小吏都要担惊受怕,更何况见皇帝了。   林渊站起身来,走至殿内,搀扶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   “老师傅一把年纪,来人,赐座。”林渊一语令下,便有侍人送上一椅。   老师傅吓得脸都白来,他差点又给林渊跪下,要不是林渊搀扶着他,他绝对要五体投地。   “草民……草民不敢……”老师傅坐椅子就跟上刑场一样。   林渊按住老师傅的肩膀,对众人说:“朕之国乃诸位之国,诸位之强,便是国之幸,是国之强。”   这话把匠人们吓得不行。   他们……他们只是小民,哪里就能跟国家的强盛联系起来了?   林渊又说:“朕听闻,元时有火铳,如今明已立,自当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   “诸位学艺,报效国家,朕也绝不吝啬,但有出众者,有革新者,朕以爵位嘉奖之。”   匠人们忽然不抖了。   爵位?爵位!   林渊手里的爵位都是虚爵,没有实权,不能世袭,一代而尽,也不能离京。   但有食禄,有一代为爵,子孙更好出头。   林渊笑道:“大明乃朕之大明,也乃诸位之大明,万望诸位同心协力,壮我国力,扬我国威!”   匠人们额头触地,山呼万岁。   除此以外,京城各坊改名为区,每区设区长,设书吏,整合户籍,政令皆由中央下达。   整个北京城如铁通一般,区长都为林渊发家时跟随之人,书吏为世家子弟。   皇权于京城,盛极一时。   京城周边几城尽数被朱元璋陈柏松和李从戎拿下,   大军驻城,震慑无数阴暗窥视之人。   这几城都是大城,城内官员全被捉拿,新任官员走马上任,行新法,遵新令。   “陛下,国人还需养。”宋石昭进谏道。   林渊正在吃点心,冲宋石昭招手:“先生来坐,请食。”   宋石昭坐下:“如今陛下大刀阔斧,就怕反弹。”   林渊点头:“先生说的是,但如今正好是新朝初立,改制正是时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改就难了。”   宋石昭叹气道:“就怕不稳妥啊。”   “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能打通五大河流,不仅开河道,也能通陆路,运送军备,大开商道,如此,可国富民强,然结果呢?”宋石昭拱手,“陛下,还需徐徐图之。”   林渊:“道理朕懂,先生忧虑,朕也懂。”   “但先生,古有秦国变法而强,今有我大明改制,焉知我大明不强呢?”   宋石昭:“可那商鞅是何下场?”   林渊笑道:“先生,今日不是古时,没有齐楚燕赵韩。”   “先生,可愿为相?”林渊看他。   宋石昭再说不出一句话。   林渊又问:“先生,可愿助朕?”   宋石昭俯首:“臣,不敢推辞,但求为国,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52章 152   登基之后, 林渊颁发的头一个政令,就是大开科举, 选拔人才, 管理国家。   科举古来有之, 自汉朝起便有察举制和征辟制, 到了隋朝时期, 才有了进士科。   “我等学子, 自然要以科举晋身。”学子们议论纷纷,“科举之制, 古来有之, 元朝时不也如此吗?尔等何故面露愁色?”   有人也附和:“陛下此举, 就是安天下士子之心,要是人人都要官, 求官, 寒门庶子无晋身之道,国无宁日!”   另一边的人说:“我家世代为官, 也是古来有之, 怎可与寒门庶子相提并论!”   “就是!陛下要开科举,我等不阻拦,但我等也是世家名门, 从不靠科举晋身!”   “这是辱我世家!”   周容此时路过,面露不屑。   “周公子成竹在胸,不知有何赐教?”有人拦住周容去路,“周公子已然被陛下重用, 自然看不上我等为科举争执。”   也有人为周容说话:“周公子之前在文会上可说错了什么?我等本来就是书上学之,说是治国,只会夸夸其谈,治国,始于足下,落于实处,知百姓疾苦,知商贾来往,如若不知,何来治国?在家里治国吗?!”   周容上前一步,对为自己说话的学子拱手:“多谢赵兄出言相助,然周容也有话要说。”   “你有何话?依旧是那套老说辞。”有人不屑,“说我们夸夸其谈,我看夸夸其谈的人是你吧?”   周容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都有大才,熟读诗书史经,自幼学的就是治国之道,自幼看得就是百姓民生,容说的对否?”   有人说:“算你说了句人话。”   周容:“陛下开科举,错了吗?”   没人敢说话,说皇帝的对错,那是言官做的事,他们的职责就是这个。   但白身之人议论皇帝对错,就是以下犯上,被抓住就是死罪。   周容笑道:“等诸位能上朝堂,议论陛下对错之时,再来同容把手言欢吧。”   “容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自便。”   周容目不斜视,大步迈开,只有为他说话的赵姓子弟跟上去。   赵霖跟在周容身边,小声说:“你何必把他们都得罪了?”   周容冷笑:“得罪他们,我有何惧?无能之辈,只知享受,此生没有离过家,没有看过稻田,不识老农,不知民生,与他们交好有何用?”   “你……哎!”赵霖,“你现在去何处?”   周容走出士子楼,对赵霖说:“去见陛下。”   赵霖瞪大眼睛:“流言是真的?你真的被陛下擢用了?周二,你果然一飞冲天!”   周容面色冷峻,对赵霖说:“赵兄,我有一言赠你。”   赵霖肃穆,正容,整衣,拱手道:“请赐教。”   周容:“陛下不会用世家子弟,陛下要用有志之士,陛下有鸿鹄之志,我等要做忠臣,直臣,只忠于陛下,忠于大明,才有晋身之机。”   “文臣死谏,武官死战,如此,国兴也!”   赵霖瞪大眼睛,鼻孔微张:“不用世家子弟……”   周容拍了拍赵霖的肩膀:“赵兄,自己琢磨吧。”   “你打什么哑谜啊!把话说清楚不行吗?”赵霖对着周容的背影喊道。   周容举起手,背对赵霖摇了摇:“话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周容走入宫门,他抬头看着门柱,又看向台阶。   他们周家子弟在元朝时一直身处乡野,与农人一道耕作,他知道民生艰苦,知道农人一生耕种到老时却依旧老无所依,在他少年时,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入这宫门,伸展抱负,向君王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可是元朝奸佞当道,连本族忠臣都被设计杀之。   更何况他们这些汉人了。   他空有报效国家之念,却无法实施。   如今,新朝已立,新君登基,他知道自己该忠于何人。   他要做一个直臣,一个忠君之臣。   林渊看着周容朝自己行礼,他笑道:“免礼平身,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周容走到林渊身边。   林渊拉住他的手:“朕有一事要你去办。”   周容连忙说:“陛下但说无妨,草民绝不推辞。”   林渊笑道:“世家的事先不必急,然而学府之事,朕想叫你做府治,这是个新官,从六品,你若是嫌官小,此时说了最好。”   周容急切道:“陛下笑言,从无臣子嫌官小。”   林渊饮了口茶:“这样最好,我要你推行官学,让百姓稚童读书识字。”   周容看着茶杯,他问道:“陛下……草民愚钝。”   林渊看向周容:“何处愚钝?”   周容:“陛下若是推行官学,必然不会找草民,草民无名,无论是郑大人还是吴大人,甚至是宋相,都比臣更适合,陛下找草民,必然有非草民不可的原因。”   “推行府学,必招骂名。”林渊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一直以来,文字知识都被上层垄断,哪怕是寒门,也不过是三代无官而已。”   “如今推行府学,无异于与世家争食,你若应承,必然身处危境。”   林渊又说:“况且,不仅仅是府学,还有一要事。”   “造字。”林渊看着周容。   这两字一出,周容惊得肝胆俱裂。   林渊微笑:“你可能干?你可敢干?”   周容抿唇道:“草民若从,天下士子皆与我为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林渊:“可敢?”   周容抬头,直视林渊双眼,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周容敢!”   “好!”林渊吩咐道,“上酒来!朕要与周卿共醉!”   “此等胆识,此等魄力,周容,你若能成事,朕必将你奉为上卿!”   两人喝得半醉不醉,周容借着酒劲问:“陛下,陛下为何选草民?”   林渊脸色通红,他很久不喝酒,现在沾上一点就不行了:“不怕死的,敢为名放弃一切的,周容,你这样的人,难得。”   周容苦笑:“陛下置臣于绝境。”   林渊:“你可有信心绝境求生?”   周容趴在桌上:“微臣等待此时,等了足有十年,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臣都愿意去闯,只求陛下仁爱,不要……不要在臣成事之后,为平世家之怨,取臣项上人头。”   林渊哈哈大笑:“外头如何说朕的?说朕是暴君,暴君者,何惧庸人口舌?!”   周容:“悠悠之口,可比刀剑啊……”   林渊:“你若成事,世家便不足为惧,周容,你要做的事,是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你若做成,将名留青史,万古流芳!”   周容高声道:“臣,遵旨!”   待周容被内侍带去寝宫后,林渊才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事他不能让宋石昭或吴长青他们去做,他们这些人都是上层阶级出身,哪怕是出身最不堪的宋石昭,也是世家出身,他们认为庶民不配读圣贤书。   当年林渊在高邮等地推行小学,宋石昭他们没有反对,是因为那些老师教的不是治国之道,只是小民生计。   林渊让周容造字,是按照现在的世情把文字重新简化。   这就是在冲击整个封建社会的文化基础。   他可以想到,天下学士要怎么说他,怎么说周容。   周容敢答应他,就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林渊对二两说:“这人是个狂人。”   二两没听懂,但还是顺着说:“是啊,敢叫您喝那么多,他是挺狂的。”   林渊笑起来。   二两又说:“陈将军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您今晚还见不见他?”   林渊站起来:“见,怎么不见?我此时精神正好呢!”   二两小声提醒:“陛下,该自称朕。”   林渊:“不要计较这些,快请他进来。”   陈柏松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林渊在对着他笑,林渊双颊绯红,双眼湿润,不笑也含情,更何况他此时正笑着,陈柏松脚步顿了顿,他已经很久没有打量过林渊了。   林渊长变了,气势变了,脸没变,上苍待他宽厚,如今依旧像少年。   “陛下。”陈柏松正要行礼,林渊摆手,“别行礼了,过来。”   陈柏松走过去,他还穿着盔甲,行走如风,高大强悍,他从血中拼杀出来,在战场上成长,已经有了悍将的气质。   “你看着有点老了。”林渊忽然说。   陈柏松知道林渊醉了,他看着林渊:“我今年也有三十八了。”   林渊:“……是吗?”   古人命短,平均年龄也就四十,就是不算上老百姓,达官贵人能活到六十的也不多。   更何况是战场杀敌的将领,旧伤无数。   林渊忽然说:“你都三十八了,还没娶妻呢。”   陈柏松:“太忙,没空。”   林渊:“你还是这么耿直。”   陈柏松看着林渊,双眼中如有烈火:“少爷现在才知道吗?”   林渊似乎被陈柏松眼中之火吸引了,痴痴地看着他:“我一直都知道。”   陈柏松呼吸一窒。   林渊问他:“这么多人在我身边,可我最信的,只有你。”   陈柏松闭上眼睛:“臣……知道。”   林渊忽然问他:“我问你,你敢不敢以下犯上?”   陈柏松忽然成了哑巴。   “我不会娶妻,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嗣。”林渊忽然说,“我若有子嗣,我所图之事,此生无望,这一条路或许是一条死路,你敢不敢陪我一起走?”   陈柏松张嘴,所说之话,掷地有声:“我敢!”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心生绮念,他只是发现自己不想任何人比自己离林渊更近。   这股念头根植于心,长久以来他刻意避而不想,林渊一日不娶妻,他便也一日不娶。   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会如此,他会见证林渊登临大宝,坐御九州,他将为林渊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天下,只为了林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的占有欲一直很强。   任何感情到了极致都这样,所以他对林渊的感情很复杂。 第153章 153   学府的开设一开始并没有吸引任何人的实现, 开官学以往也有例子,只是没有这么广过。   不少学子都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在看这件事。   周容也挑了几个帮手, 林渊告诉他, 但凡是他需要的, 林渊都会提供。   于是周容就选了十多个学子, 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有几个都曾给过周容难堪。   此时被周容挑选出来, 脸面上都有些挂不住,狭隘的觉得周容是挑这个机会打他们的脸, 以显示自己宽厚。   也有不狭隘的觉得周容胸怀宽广, 不记仇。   但当他们发现, 他们招纳的学子将是百姓之子的时候,反对之意空前绝后。   “周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低贱小民也配读圣贤书?!”   “我等不屑与你为伍!”   “我自请辞, 你好自为之!”   周容冷笑道:“诸位要走便走吧。”   十六个人, 瞬间就走了十个,还有六个茫然无措, 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好不容易有个活干, 家里的大人都指望着他们借此机会出仕,此时走了,回去怎么交代?   这六人留下了。   周容冲留下的人说:“继续吧。”   六人继续看书册, 他们要选出不同年龄的学子要修学的书,每人都要列出来。   林渊给他们订好了,一共有三门主课,一门选修课。   国学、算数、礼仪。   琴棋书画就是选修, 学子自己选择学习哪一门。   他们不仅是要选出书册,还要自己重新修订,十多个人都不够,更何况现在只剩下六个人,哪怕加上周容也只有七个,周容必须要再去找人。   可惜经过那十个人的宣传,士子们都不愿意与周容为伍。   周容现在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打击世家。   世家的权利太大了,他们代表的是天下士子,是天下读书人,当他们集合起来反对什么的时候,连皇权都只能为之退步低头。   如今天下刚刚安宁,世家还没有恢复元气。   如果此时不去管,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就更管不了了。   周容抿着唇,想起自己那个借醉意问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世家。   陛下告诉他,他可以把权力分出去,但他可以分,别人不能主动来拿,谁拿,他就要砍掉谁的手。   此时的林渊正在和吴长青商讨赋税的问题。   百姓减免赋税五年,林渊倒不担心下面的人会阳奉阴违,此时他的号召力是前所未有的,免税的事没人敢背着他去瞒百姓。   而且百姓的胆子也被他养起来了。   尤其是高邮,很多高邮人有了点小钱,发现高邮的工作机会变少了,就主动离开家去其他大城找机会,自然也把高邮重新养出来的风俗习惯带了过去。   许多百姓家都会供奉林渊的雕像。   虽然林渊还活着,好像有些不吉利,但林渊也没有去制止。   林渊治下的每一地都有人敲锣打鼓的宣传免税。   宣传语也很简单——   “皇上说了,五年不收田税!”   “当官的收税要砍头!”   当然,田税不收,别的税还是要收的。   “个税要收,商税要收。”林渊对吴长青说,“税法要改。”   吴长青:“微臣必然督促。”   林渊笑了笑:“你记着,不要着急,慢慢改之,百姓经不得大变动。”   吴长青低着头,陛下还是老样子,他对百姓就像最温柔的母亲,稍微用点力都会心疼。   唯独对官员,那可比最严厉的父亲还要严厉。   内侍在门外说:“陛下,宋相来了。”   林渊:“叫他进来。”   宋石昭走进书房,刚要行礼,就听林渊说:“先生过来,不必行礼了。”   宋石昭走过去。   林渊叫他坐下以后他才敢坐。   “招你们来便是想跟你们商量。”林渊喝了口茶,“朕想重新编撰民法。”   宋石昭连忙说:“陛下深谋远虑。”   宋石昭又说:“陛下,乱世当用重典。”   林渊摆摆手。   宋石昭这个重典的意思简单,就是让刑罚更加严酷,犯罪成本加大,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反对势力,或是林渊看不顺眼的势力一起铲除,加强中央集权。   但问题在于,这样一定会产生很多的冤假错案。   林渊:“这次要把方方面面都完善下来,要有法可依,依法治国,而且你们听清楚了,是民法典,不是刑法。”   宋石昭和吴长青都愣住了。   “陛下,这恐怕……”宋石昭叹了口气,“难啊。”   林渊:“正是因为难,朕才要把这件事交到你们手中。”   制定了新法,治国有法可依,才能保证国家发展。   当年法国就是靠拿破仑的《民法典》巩固了法国大革命的革命成果,也促使法国反复扫荡封建残存势力,最后成为了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   林渊不准备走资本主义道路,主要是社会发展的限制,但是他可以打下依法治国的基础。   他不准备走得太超前。   民法典顾名思义,管的是民生,而不是刑法。   现在关于民生的法律文件少得可怜。   不管是婚姻法,劳动法,几乎都没有明确的条文规范。   大多数都是靠现有的民风民俗来治理,每一处民俗不同,官员的治理方式也就不同。   比如有的地方,通奸是大罪,但罪不至死。   但有的地方,通奸就是死罪,男女都要被私刑处置。   而且很多都是一族族长施以私刑,甚至不用给官府禀明,到时候报个病死的缘由上去,这事就了了。   百姓是不被重视的。   犯罪了有法律,但关于民生根本无法可依。   宋石昭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恐怕三五年内都难以修好。”   林渊似笑非笑:“天下学子供你取用,一年内,朕要看到初版。”   宋石昭:“臣遵旨。”   吴长青也连忙说:“臣遵旨。”   林渊说道:“先生,你来主编,吴卿做你的副手,你二人当齐心协力,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便来问朕,可好?”   宋石昭露出一个笑容,脸上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   很快,吴长青便来请教林渊了。   “宋相说要废除姬妾。”吴长青不明白,“废除了,他们就能不养小的?”   林渊:“不能。”   吴长青松了口气:“那废了也没意义。”   林渊笑道:“律法上不能有妾,他们愿意养女人那是他们的事,官员抓住一个私下养女人的就革职,百姓不管。”   吴长青懂了,这又是管官的。   当官可真是倒霉。   林渊:“他们要是能瞒住所有人,那也算是本事。”   这条律法的用处是不再保障姬妾的权益,也就是说,她们除了钱以外得不到任何地位,不被社会承认,虽然孩子依旧留有继承权,但她们自己无法靠这个改变自己的自身阶级。   随着社会平定,经济复苏,这一律法可以让很多女性不再选择去做妾。   而官员不能纳妾,私下纳妾被抓住了就要革职。   商人更没有纳妾的资格。   但根除是不可能的,现代没有妾这个说法,但二奶小三也层出不穷。   只要男人有钱,女人想要钱,就禁不住。   可律法不会保护她们。   吴长青又问:“宋先生说,不能有出妻,只能有和离。”   林渊拍了把大腿,笑道:“知朕者,宋石昭是也!”   吴长青:“……”   林渊转头看他:“可有何不明之处?”   吴长青小声说:“但若女子无德,又死不和离如何?”   林渊想了想:“可告官,查明无德属实,有证据,便可判离,同理,女子亦可告官。”   吴长青瞪大眼睛:“这、这……还有,宋相还说,男女婚嫁后,若和离,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所挣财产对半而分……”   林渊哈哈大笑:“宋先生,他简直就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吴长青直接傻了,他没想到林渊竟然是支持宋石昭的。   “这、这怎可?”吴长青急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在外奔波忙碌,女子只侍弄家里,和离后送回嫁妆已是仁至义尽,竟还有对半而分?”   林渊想了想:“那就把嫁妆加上,一起对半分。”   吴长青木了。   林渊举例道:“想想你女儿若出嫁,被夫家厌弃休妻,名声坏了,再嫁不出去,你把她接回家住也可,但你死后如何?”   吴长青:“我儿必奉养他姊。”   林渊:“儿媳妇呢?儿女奉养父母是天理,哪里有哥哥奉养妹妹,弟弟奉养姐姐的说法?”   吴长青想起自己的女儿,承认林渊说的有道理。   林渊又说:“如今招赘的也多了,上门女婿若与妻子和离,也可分到夫妻财产的一半。”   吴长青:“可天下上门女婿不足一成啊……”   林渊叹气道:“那你就鼓励他们多去当上门女婿嘛。”   吴长青:“陛下,此事还需三思啊!”   林渊点头:“所以我才叫你们慢慢来嘛,那就先不提财产的事,先把出妻给朕废了。”   “只许和离,不许出妻。”   吴长青松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圣明。”   他这话刚落音,就听见林渊说:“财产嘛,五年后再提吧。” 第154章 154   北京城春亨区, 这里是以前大都春亨坊,紧挨着城墙, 算是整个北京城的偏远角落, 原先住在这儿的都是贫困人家, 请不起家仆的那种。   如今大都变成了北京城, 他们的日子似乎变了, 又似乎没变。   “赵根家的, 快去收衣裳,我看这天不好了, 指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雨。”大娘站在院子里, 朝隔壁愿意喊。   隔壁屋子里走出一个新媳妇, 脸蛋圆圆的,眼睛不大, 但生得健康, 健康在这时候就是美了,她回道:“大娘, 您家的咸鸭蛋腌好了吗?我家的想吃, 我用粟米跟您换。”   大娘笑道:“那好说。”   小儿从屋里跑出来,腰上挎着一个布包,嘴里咬着馍:“娘, 我上学去了。”   大娘拍了拍他的头,她在这小儿之前有四个儿子,战乱的时候都被强拉去当了兵,老头子断了条腿, 逃过一劫,就有了这个小崽子。   原本以为这孩子活不下来,战乱的时候没什么吃的,他们家又没地,但小崽子命硬竟然靠着糠和树皮草根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运气又好,还没长大天下就太平了。   如今区里开了学府,不受束脩就能去,只需要交书本费。   不过也只有年纪小的有这等优待。   待读完了小学,再想去读中学就要教束脩了。   但若是成绩好,就有奖学金,说不定不必花钱读书,还挣钱呢。   读书是好事,以前不愿意送孩子拜先生,是因为没钱,不仅要花钱,家里还少一个劳动力。   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走路就开始干活,到了七八岁,也算是劳动力了。   现在钱比以前好挣了,孩子读书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能认点字,书读完了能找好活干,只要会打算盘,怎么也能去当个账房,要是字再多认些个,去店里学上一段时间,就能当掌柜。   现在看着小崽子一蹦一跳地朝学府走,大娘满是风霜的脸上刮起了笑容。   连褶子都洋溢着快活的味道。   新媳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头也有个小崽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是男是女都好,如今世道变了,女孩也好活命,也能挣钱。   “前头老李家的媳妇要跟她男人和离。”大娘一边收衣裳一边说,“说是她男人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嫖了,她跟她儿子整日里饿着肚子,还要被老李打骂。”   新媳妇吓了一跳:“她男人同意吗?”   大娘:“定然不同意啊,她就把他男人告了,官府的人一查一问,就判了他们和离,孩子归老李媳妇。”   “他家穷呢。”大娘叹气道,“能分的就只有房子。”   新媳妇心有余悸:“赵大娘以后怎么过呀。”   大娘笑道:“她好过呢,带着儿子在外头租了屋子,让儿子去念书,自己去大户人家上工,比跟着她那男人过得好,好歹吃得饱肚子,也不怕债主上门。”   “那房子呢?”新媳妇又问。   大娘:“因房子是祖宅,官府也没让他们卖了再分,只叫老李每月给他媳妇拿钱,还有孩子的抚养费。”   新媳妇:“老李还拿得出这个钱?”   大娘笑道:“拿不出有啥法子?要是拖上半年,那房子可就归官府了,官府出钱买,再把卖房的房资分给他们夫妻。”   新媳妇摸了摸肚子:“还是日子好过了,上头的大老爷念着咱们呢。”   大娘也说:“那是,如今的陛下可就是以前的南王,南王可是活菩萨下凡,想着咱们这些小民呢,现在男人也好找活干,不想干活还能去当兵,伤残的也有活,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过好日子。”   “听说外头有城在闹事呢。”大娘竖着眉头,“好日子过了没两天,就不想过了。”   新媳妇小声说:“那哪个晓得?”   大娘冲她笑:“你如今肚子还不显,可要小心些。”   新媳妇低下头,眉眼温柔的看着自己的肚子,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你生得好,孩子定然也生得好。”大娘说,“这孩子来得也是时候呢,现在生下来,那是来享福的。”   新媳妇腼腆道:“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说了,要去给我买鱼煮汤补身子,等生了孩子,每天都给我喝鱼汤,虽吃不起鸡汤,可以前我看邻家的媳妇,别说鱼汤了,就是鸡蛋也吃不上一个,大着肚子也得干活。”   “花娘!我回来了!给你抓的鱼!”男人穿着短打,一脑门的汗,脸上却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串鱼,被柳条串起来,有三条,另一只手提着竹篮,里头放着几个芋头和黄面馍馍。   新媳妇嗔道:“急什么?莫绊了脚,仔细些。”   男人傻笑着抹汗:“怕你惦记我。”   新媳妇脸红了,小声说:“偏你油嘴滑舌。”   大娘在一边笑:“那是你男人疼你,小两口快进去吧。”   男人进了屋才跟自己媳妇说:“我买鱼的时候听说捕鱼队要招人,一个月有五十文底薪,当月卖得鱼多挣得就多,听里头的老大哥说,他一个月能有五百文。”   媳妇张大嘴巴:“这么多?”   男人:“还缺洗衣裳的呢?鱼腥味太重,城里的洗衣房不愿意接,他们就自己请人,说是洗衣裳一个月也能有八十文,不过没提成,洗再多都是八十文,要不是你怀着,这倒是个好活计。”   媳妇也觉得是个好活计,她摸着肚子,有些难过。   提成如今是个新词,但许多行业都这样,人们从一开始的新奇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商人们雇人,发现有了提成这个说法以后干活的更卖力气,也乐得一直如此。   男人看媳妇情绪低落,连忙安慰道:“莫要伤心,等你把孩子生了,做完了月子,一样能找到活干,咱们北京城里头,女子能干得活多了去了,就说那制衣坊,听闻一直在招人呢。”   制衣坊一般都是给士兵做衣服。   士兵的衣裳一年两套,每年都有新的。   这活是计件结钱,若是做完了,制衣坊就关了。   但这是朝廷的,商人们自己在城外还建了制衣坊,做的都是廉价衣裳,贫苦人穿,样式简单,不过也效仿朝廷,计件算钱,有些制衣坊不计件,每月有固定酬劳。   这种固定酬劳的钱少些,但是安稳,都要结契书,不能说不要人就不要了。   媳妇这才恢复了精神,她笑道:“那咱们要多挣钱,以后给孩子多挣点家资。”   男人也去摸媳妇的肚子,平平的,摸不出个什么来,但他脸上带着傻笑,就好像孩子已经在眼前了。   看着男人高兴的模样,媳妇小声问:“这还是个丫头……”   “丫头我也喜欢。”男人脸上带笑,“哪怕只有一个丫头,咱们也能招赘呢,你想,小子娶媳妇,他媳妇若是不老实,指不定给谁养孩子,丫头就好了,生的必是咱们老孙家的种!”   媳妇连连拍他:“说甚胡话,孩子都还没生,你就指着孩子生孩子了。”   男人摸摸鼻子:“儿女多,家才兴亡嘛,生了女儿咱也不往外嫁,就招赘,老孙家的人越多越好。”   媳妇心疼得看着他:“怪道你近来总是打几份工。”   男人:“我是男子,身来力气就比你大,我趁着年轻有力气多挣些钱财,咱们老了就能享福了。”   媳妇点头:“我去给你做饭。”   男人:“乖乖,你可别去灶台了,我总怕你摔着,咱们去外头吃,外头也不贵,晚上我回来给你煮鱼汤喝。”   现在每个区有个自由市场,农户们在这儿卖菜卖肉,也有吃食摊子,支几个桌椅,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吃食摊子每月要给官府交钱,也不多,不过这是租铺子的钱,到月底了还要交个人所得税,这个大伙儿不太懂,不过看吃食摊子生意好,摊主忙却快活,就知道交的钱定然不多,不然可扯不出笑来。   男人带着媳妇找了个热凉粉的摊子坐下。   一人要了碗热凉粉,这是红薯做的,熬煮出来以后加上些酱料,又好吃又方便,叫一碗热凉粉转头就能端上来。   吃完热凉粉,男人和媳妇又去买了烧烤,他给媳妇买了一串肉串和两串素的,自己没吃。   别的还有卖春卷的,卖面条的,要什么有什么,价格还便宜。   热凉粉一文一碗,烧烤若是肉的,就是两文,素的一文两串。   他们吃完饭,共五文钱,肚子吃得饱饱的。   新媳妇回去的路上,没忍住,捂脸哭了。   男人吓了一跳:“你哭甚?可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新媳妇摸摸眼泪:“若是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男人一愣,也说:“我也想呢。”   “你放心,听我朋友说,他一个当小吏的远房亲戚说了,以后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好,都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   “咱们俩就放心过日子,放心生孩子,给咱们的孩子挣出一份家业来!”   新媳妇含泪点头,脸上有了点笑容,又哭又笑。   男人心疼的给她抹泪:“咱们过好日子,过好日子要笑。” 第155章 155   “该去处理濠州和安丰了。”林渊对陈柏松说。   上回分开之后, 两人有一段日子没见,林渊酒醒后倒没忘自己说过的话, 只觉得自己脸皮越发的厚, 竟不觉得尴尬, 只陈柏松有些躲着他, 日常待在军营里练兵, 不怎么出来。   现在被林渊招来, 陈柏松面沉如水,全身肌肉紧绷, 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没有去看林渊, 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茶叶在杯里漂浮,就如他此时的心情, 无根浮萍, 不上不下。   他猜不出林渊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林渊要干什么。   那夜他如同做梦般离开, 脚下似乎踩着云, 连步子都忘记了怎么迈。   他回到房间,一夜亢奋未睡。   可林渊再没有召见过他。   好像那只是林渊醉酒后的无心之言。   听者有心,然而说者无意。   林渊看陈柏松久久不答, 奇道:“这是怎么了?杯里开了花?”   陈柏松这才回神,沉稳道:“我带兵去安丰。”   “正好与安老四他们里应外合。”   “就这几日去吧。”林渊喝了口茶,“越快越好。”   陈柏松的嘴唇抿得越发厉害。   这就好似林渊迫不及待打发他走一般,叫他苦涩难当。   林渊看他脸色, 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没睡好?如今你也是大将军,下头总有人能分担,别太累了。”   陈柏松忽然说:“累点好,省得胡思乱想。”   林渊一愣,这才发现陈柏松意有所指。   他笑道:“这是怪我?还是怨我?”   陈柏松呼吸一窒,刚要跪下请罪,就被林渊握住了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深深地看着林渊,这人牵动着他的心神,可自己却牵动不了他的。   “吃些东西吧。”林渊说,“我叫人煮了牛肉面。”   他在陈柏松面前没有自称朕。   牛肉面热腾腾地被端上来,上面有切成薄片的酱牛肉,古人讲究养生,一份不会上太多,只能吃个七分饱,陈柏松胃口比林渊大,可他却吃不下,只吃了两口就想请辞。   林渊倒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还喝了两口汤。   自从登基以后,别的不说,生活质量倒是上去了。   处理政务虽然忙了些,但衣食住行有人精心照料。   “陛下,天色晚了,臣该……”陈柏松刚说了半句,就听林渊说,“急什么,咱们许久没有秉烛夜谈了。”   陈柏松不知道自己是不敢抗旨,还是不想离开,竟真的留了下来。   待他回过神来,他竟然坐在了龙床上。   陈柏松有些出神,觉得这大约是自己的一场梦。   这个梦太真实了,叫他无比惶恐。   在林渊还没登基,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也有过荒唐的想法,把林渊抢走,把林渊关起来,让林渊的眼睛只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如果林渊想逃,就把林渊锁在屋内,他会对林渊好,让林渊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也只是想想。   陈柏松看着床帐。   他没有那么做,他知道自己就算做了,最终也会被林渊说服。   没人是林渊的对手,他的少爷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少爷能做的,他都做不到。   他也知道,少爷享受这一切。   享受权力,也追逐权力,说一不二,登临九霄。   跟他不同,他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手下的兄弟们有个好归宿就满足了。   他生来就不是少爷那样的人。   可他总担心少爷被人骗,被人害,所以他必须要变强,要能守在少爷身边。   他不喜欢打仗,但逼着自己去领兵。   他不喜欢权谋,也要闭着自己去耍心眼。   日子久了,陈柏松自己也很茫然,他到底要什么呢?他这一辈子,图的是个什么呢?   如今少爷成了陛下,当了皇帝,已经没人能害他欺负他了。   那自己还在坚守些什么?   少爷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陈柏松的目光迷茫,没有焦距,怔怔地看着头顶。   林渊则是穿着里衣躺进床里,这床很大,够三四个大汉并排躺着。   “你不睡?”林渊说,“穿着外衣做什么?”   “忘了,你先洗了脚再进来。”   林渊想起了刀哥的脚臭,一时间眉头紧皱。   在他的记忆里,陈柏松脚不臭,但是这么多年行军,脚总闷在靴子里,估计就是原本不臭,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内侍打了水过来,陈柏松坐到一边去泡脚。   他的脚很大,比林渊大得多,脚上没什么肉,脚底有厚厚地茧,脚腕上还有伤疤。   这道伤让他修养了整整一个月,差点被割断脚筋变成废人。   当时他想的是什么?   不是成了废人怎么办。   而是没了他,少爷怎么办?   少爷的那些义兄弟,他信不过。   朱元璋他们这些人,他也信不过。   他觉得少爷身边前有狼后有虎,他倒了,少爷就没人护着了。   陈柏松甚至给自己想好了结局。   要么他死在战场上,要么战事结束后卸甲归田,离他的少爷远远的,找个偏僻地方了却残生。   林渊坐在床上,忽然说:“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三人从老家出来,在路上被流民冲散的事吗?”   穿越的日子久了,林渊的记忆和原主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陈柏松泡着脚说:“记得。”   林渊又问:“你当时也只有十六岁,你怕不怕?”   十六岁的少年,离开林家之前也就是放放牛砍砍柴,没干过什么重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陈柏松回想那时候,他点头说:“怕。”   林渊:“怕死?”   陈柏松忽然转头朝林渊笑了笑:“怕我死得太早,奉养不了母亲。”   如今陈柏松的娘成了嬷嬷,陪在杨氏身边,吃穿用度都不差。   陈柏松自己也奇怪。   若说对少爷的心思,那也是重逢后有的。   可细说起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该动心也该是少年时动心。   如今回想,少年时期,他只觉得少爷心肠太软,太容易被骗被欺负。   只把少爷当亲弟弟爱护。   谁知道后头怎么变的。   变得他自己都猝不及防,不敢去想。   林渊忽然说:“日子过得太快了。”   陈柏松心说:可不是嘛,都老了,同龄的都抱孙子了,自己别说孙子了,儿子都还在裤裆里头。   林渊又说:“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陈柏松心里又说: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林渊见陈柏松不答,知道他是别扭劲上来了,叹气道:“你年纪越大,性子就越别扭,不爱说话,想什么都要叫人猜。”   陈柏松看着他。   林渊朝他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陈柏松不想过去。   脑子不想过去,但身体却动了。   他坐到床边上,双手握成拳头。   林渊伸手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   他确实很久没有打量过陈柏松了,陈柏松长变了。   以前的陈柏松还有少年的蓬勃朝气,现在只剩下血气和杀气,他哪怕面无表情,都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拔刀。   他的眼睛越发深邃,脸颊也瘦了,面部线条比以前还要硬朗。   林渊的手指划过陈柏松的眼睛,他的眼下已经有了纹路,法令纹也在加深。   可他依旧很英俊,不是少年的青涩,不是青年的俊美。   他有了如山岳般的气势,稳重又杀气腾腾。   林渊轻声问他:“什么时候?”   陈柏松挑了挑眉,目光锐利。   林渊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心思?”   林渊早就发现了陈柏松的心思,陈柏松不擅于掩饰,他的目光总是炙热如火,大约宋石昭也看出来了,只是没人点明而已。   可让林渊回忆陈柏松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变得,他也记不起来了。   时间如水,记忆也总会慢慢模糊。   陈柏松冷着脸,拳头却在微微颤抖:“打下高邮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和朱元璋都是主将,他看着朱元璋站在林渊身边,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怒火。   那是他的位子。   当怒火平息下来,他才发现那不是他的位子。   少爷的身边,总会有跟他并驾齐驱的人,不是朱元璋,也不是他。   会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知道少爷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玩什么吗?   知道少爷身上有几颗痣,知道少爷小时候受过哪些伤吗?   他为一个不存在的女人嫉妒的发狂。   也被自己的心思吓得肝胆俱裂。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不能被少爷发现。   陈柏松一忍就忍了十多年。   结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被少爷发现了。   陈柏松闭着眼睛,额头青筋毕现,他咬着牙说:“少爷,您随意处置吧。”   林渊轻声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陈柏松心想,是啊,自己是功臣,天下刚刚大定,少爷是不会杀了自己寒一众功臣的心的。   陈柏松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林渊又说:“你娘我会替你照顾。”   “一定让她安享晚年,若她想要再嫁,我也会替她准备嫁妆。”   陈柏松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语气却很平稳:“就全拜托少爷了。”   “来,喝了这杯酒。”林渊端过酒杯,凑到陈柏松唇边。   少爷这是要毒杀他吗?   陈柏松睁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是把一切都放下了,陈柏松目光阴鸷又贪婪地看着林渊。   他说:“少爷,我做过许多次梦。”   林渊抬眉:“是吗?梦见了什么?”   陈柏松嘴唇干燥,他舔了舔唇角。   “梦见我把你压在床上,你一会让我重些,一会让我轻些。”   陈柏松笑起来,笑得眼角有泪:“梦里头,我想着若此时死了最好,死在人生最快活的时候,何其有幸?” 第156章 156   林渊终于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滋味了。   陈柏松就像一只雄狮,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绝望感, 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有力, 身体火热, 目光却充满了得偿夙愿的满足和有今天没明日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会死, 这是他临死前得到的奖赏。   林渊抬头看陈柏松的脸, 明明异常狰狞, 却让他觉得性感。   林渊的手指陷进陈柏松的肌肉里,他能感受到陈柏松皮肤上的伤疤, 每一道, 每一寸, 就算伤好了,痕迹却还在, 一生都无法消除。   陈柏松身体是热的, 心却是凉的。   他无法揣摩林渊的想法,也不明白林渊为什么此时回躺在他身下。   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最快活, 也最绝望的时刻。   他虔诚地低下头, 俘获林渊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说着让人恐惧的话。   他总是担心自己完不成林渊交托的任务,承担不了林渊的期望, 他逼着自己前进,不留退路,永不回头。   林渊感觉有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他以为是陈柏松的汗。   可当他抬头看去, 却发现那是陈柏松的眼泪。   林渊伸手想为陈柏松拭泪,却被陈柏松凶猛的动作重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林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但他睡得很沉,难得能睡的这么好,他近来失眠,常无法入睡,上朝前若能睡两个时辰就已算难得,他的头枕在陈柏松的肩膀处,鼻尖是陈柏松身上的汗味,但他不觉得难闻。   二两守在门外,他早在陈柏松进去时就把伺候的人全打发走了。   他是仆从,不觉得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关系,他以主人的意志为意志。   哪怕少爷睡得是个怪物,他也得把门守好。   当下人的,有时候得知道装聋作哑,当聪明人总没什么好下场。   天快破晓的时候,二两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声说:“陛下,今日……”   林渊有些迷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说朕这些时日过于劳累,身体不适,不上朝了。”   二两低头:“是。”   他真想掀开床帐看看,陈柏松那个一点也不女相的男人是怎么把少爷迷住的。   若是换成楚麟他倒想的明白,可陈柏松……   二两打了个寒颤。   可别是他想的那样,少爷不在上头,那可太亏了。   林渊跟二两说完,又把头搁在陈柏松的肩膀,陈柏松昨夜累得久了,现在还没起,但睡梦中也眉头紧皱,一双大手还放在林渊的腰上,他手上的茧厚,粗糙,林渊却觉得很舒服。   他其实也分辨不清自己对陈柏松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说是爱情?好像不太对。   友情?也没见谁把友人往床上领的。   或是有一点爱情,但其它的感情掺杂在其中,并不纯粹。   但他确定自己对陈柏松是有占有欲的,这么多年他清楚的知道陈柏松没有女人。   男人女人都没有,陈柏松活得像是个苦行僧。   他也知道陈柏松对自己的感情。   当他听见有人劝陈柏松成亲时,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任何感情到了极致,都是排他的,自私的。   所以林渊放弃了思考,凭着本能行动,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躺在陈柏松的怀里,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此刻他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地方是昨晚睡前不该给陈柏松喂那杯酒,那是陈半仙送来给他助兴的,不伤身,也不会让人失去神志,相反,还有调理身体的功能。   他不知道陈柏松的身体有没有被调理,只知道自己现在屁股疼。   林渊杂七杂八的想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臣,罪该万死。”林渊是被请罪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就看见陈柏松未着寸缕地跪在床边,低垂着头,手握成了拳头。   陈柏松的头发昨夜全被汗水打湿,现在也还没有彻底干透。   林渊抿着唇,不怒自威:“要么爬上来,要么滚出去。”   陈柏松一动不动,似乎变成了一个雕像。   他不可能就这么滚出去,遛鸟吗?   林渊冷笑:“动啊,傻跪着干嘛?”   陈柏松想去拿衣服。   林渊的脚却踩住了他的衣服。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脚,林渊很少下地走路,就算出门在外长途跋涉也有马车代步,他的脚趾圆润,脚背微弓,皮肤白皙细腻,没有茧。   陈柏松的呼吸骤然沉重,喉结上下滚动。   林渊的脚踩在陈柏松的大腿上。   “以下犯上。”林渊笑道,“出去挨一刀,以后当个内侍,就在我身边伺候,嗯?”   陈柏松的老鹰醒了,正探出脑袋,似乎跃跃欲试地准备出来大干一场。   可陈柏松本人理智犹在,脑子尚存,他咽了口唾沫说:“臣,该死。”   林渊收回脚:“是挺该死的。”   陈柏松的心跳慢了几拍。   林渊又说:“陈柏松,你以前胆子这么小吗?”   “你昨晚胆子可比现在大得多。”   陈柏松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声音艰涩:“是我……冒犯……”   林渊仰着头:“我准的。”   陈柏松抬起头看,目光如炬地看着林渊。   如果说目光有力量的话,林渊应该已经被陈柏松的目光刺穿了。   林渊问他:“昨晚的事,你后悔吗?”   陈柏松想也不想的摇头。   林渊:“那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陈柏松听见吃这个字,老鹰都快展翅了。   林渊也看见了,陈柏松满面通红地去遮。   他想到了昨晚。   陈柏松口干舌燥。   昨晚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只知道用尽全力拥抱面前的人。   林渊:“别藏了,该看的都看过了,疼不疼?”   被林渊一提,陈柏松才感觉到了疼,毕竟是肉做的,用多了疼的叫他连走路都困难。   林渊还嘲讽他:“八次,铁杵都该断了。”   陈柏松的脸更红。   军营里的时候,他手下的亲兵几乎都有相好的,夜里寂寞,有时也说跟相好的那档子事。   他听着从没感觉。   做那档事有什么快活的?和自己的手也没甚区别。   可现在他明白了,那档事和手的区别相差太大,不可相提并论。   “你今天就哪儿都别去,在这儿陪我。”林渊掀开被子。   陈柏松老老实实地躺进去——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就是这梦太真,越真越让他恐惧,恐惧这如果真的是梦,梦醒了,他又该怎么办。   林渊却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手还把玩着陈柏松的手:“我准备做基础建设了。”   陈柏松在发呆。   林渊自说自话:“现在的就业岗位还是太少了,只有推动基础建设,增加岗位,才能让百姓有活干,无所事事的人少了,社会才稳定,无所事事的人一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有。”   陈柏松还在发呆。   林渊叹气道:“就是推行困难,先从京城开始吧,你觉得呢?”   陈柏松看着林渊拉住自己的手,只是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林渊无奈,伸手拍了拍陈柏松的额头,陈柏松这才回神:“您说什么?”   林渊叹气:“算了,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用。”   就在林渊准备起床洗漱看奏本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二两的声音:“陛下,该用早膳了。”   林渊:“端进来吧。”   二两一个人端进来的。   早膳是两碗清粥,两根油条和几个小笼包,还有两个咸鸭蛋。   林渊招呼陈柏松来和自己一起吃。   陈柏松没有拒绝,小步小步的挪动着,步子稍微大点就疼。   坐下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林渊忍俊不禁:“你看着倒比我还辛苦。”   他屁股虽然疼,但也没疼到要小步走路的地步。   陈柏松喝着粥,他至今有些恍惚,一边觉得这肯定是真实的,一边又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他纠结极了,喝粥如牛饮,一口下去把喉咙都烫了。   林渊看他表情纠结,就知道他烫了喉咙,让二两去端了杯冷茶来。   “你说句话。”林渊催促道。   陈柏松紧抿着唇。   林渊觉得自己像是在逼良为娼,叹气道:“就怕你喉咙伤了,以后说话麻烦。”   陈柏松:“不妨事。”   林渊听他嗓音沙哑,就知道肯定烫伤了。   但喉咙里又不能擦烫伤药。   林渊叹气。   “说起烫伤药,我准备药商圈田,大规模试种。”林渊吃了口油条,“要是能成功,以后各地都要有药田,就是不太好炮制。”   “要是能找到这方面的人才就好了。”   中药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炮制,只有炮制后,中药才能长时间储存。   可炮制是门手艺,就连药铺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家炮制的中药能储存多少时间。   一不小心受潮发霉,药就毁了。   林渊倒是想让人研发出西药,但他自己不懂,形容不了。   看来只能以后再想办法了。   不过有一样倒是能做到。   就是非处方药,尤其是感冒这类大众的病,成人和小孩的药量区分开,确诊后不用抓药直接买成药。   林渊告知了医署以后叫大夫们自己去研究。   他有一堆朝前的观念,无奈难以实施。   林渊看了眼陈柏松,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陈柏松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自在相处。 第157章 157   “村头有人在敲锣哩!”村妇激动地去推自家汉子, “你快去,快去听听。”   汉子无奈:“你现在也有鞋穿, 家里不止一双鞋了, 咱一起去。”   村妇摸摸后脑勺:“嘿, 我把这个忘了。”   如今早不是当初一家只有一件见人的衣裳和一双鞋的时候了。   村正看人来得差不多了, 才大着嗓门吼:“上面来人啦!说要修路, 修桥!还要修水车!”   下面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是服役啊,没钱拿, 还不一定管饱, 死了都没地方哭。   这时候村正又说:“上头说了, 一天管三顿饭!都是干的!管饱!还有月钱拿!越辛苦的月钱越多!”   “修路的看修哪一截!”   村正说的嘴都干了,还是自家婆娘给他端了碗水让他润润嗓子, 他才能继续说下去:“最少的一个月都有五十个大钱!”   下头的人这才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修路苦是苦了些, 但有钱拿,比种地得的多, 又不是农忙, 家里的活婆娘就能照顾好。”   “就是,要我我就不去挣五十个大钱的,我至少得挣一百个大钱往上的, 说不定干完活回来,能把屋子给重修咯。”   一堆人脑袋凑在一起商量。   村正又说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去,要四肢健全,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 谁先报名我先把谁报上去,你们回去跟自家人商量商量。”   “都散了吧,要去的天黑前来找我,报名时间就三天,三天过了就没戏了。”   下头有人喊:“村正,你家去不去?”   村正灌完一碗水:“去,我三个儿子,三个都去!挣了钱把屋子修修,再娶儿媳妇回来!”   “村正家的都去,那我也去!”   “我也去!”   “村正!女娃要不要?”   问话的是个孤女,也没田地,在村里靠编些藤筐挣钱,有时候还去镇上的洗衣房做工,要是村里哪家农忙的时候要人帮忙她也去,只要给些粟米或是豆子之类的就行,生活得很是窘迫。   她住着一个茅草屋,前些日子还收养了个孤儿,孤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爹娘在逃难的时候死了,靠东一家西一家的救济活到了现在。   孤女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家里住下了。   虽然村里人都笑她是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夫,可也都清楚她不容易。   旁边有人说她:“你个小娘,还跟男人抢饭吃?”   孤女看着他:“男人要吃饭,女人也要吃饭,大伙儿都在天老爷手底下抢饭吃呢。”   有人笑:“二柱子,你说不过她。”   村正咳嗽了一声:“女娃也行,但女娃工钱没男的多,除非上工以后工头裁定干得多才能提月钱。”   孤女:“那我去,村正,你把我名字记上。”   村正叹气:“你家的娃娃你不看着?”   孤女摇头:“饿不死,以前没我他也过来了,我多挣些钱,送他去镇上念书。”   周围的人说:“对亲弟弟也没这样的,你就不怕他长大了不管你?”   孤女坚定地说:“我爹娘没了,他爹娘也没了,都是独个儿囫囵活着,我把他当亲人,不图他以后咋回报我。”   “那我也去!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没小姑娘的胆子大?说出去让人笑话!”   “去,我也去!”   村正挨个记着名字,却也还是说:“回去再跟自家人商量商量,免得婆娘不同意。”   “我婆娘就听我的,我说一她不敢说二!”   “赵三,你可真能说,上个月是谁半夜被婆娘赶出屋子,自个儿去田坎上坐了一晚?”   赵三脸都红了:“别胡说!我那时嫌屋里热!”   众人哄笑起来。   赵三挨个瞪过去,瞪不过来。   他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脸圆圆的,脸蛋红红的,声音又甜又软,也不娇气,干活也是老把式。   他哪里舍得跟她说一句重话?   就想天天抱在怀里。   以前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能娶上媳妇。   那时候村里多穷啊,每家每户生了女孩要么扔了,要么溺死。   十里八乡全是男丁,谁家要是有个女儿,还在吃奶呢,就有人想定下了。   就是村正家的儿子,三个,最大的三十多,最小的二十,那也是三条光棍。   还是他赵三运气好,去镇上赶集碰到了摆摊的媳妇,两人虽没有说明,几次交道打下来都有了点意思,赵三怕自己穷,女方不答应,便拼死拼活的做工,挣了点钱,买了几亩地,备了礼,才叫媒人去提亲。   他是村里这个年纪第一个成亲的。   那孤女刚来村里的时候,媒人把她那茅草屋的门都快踏破了,要不是她自己没那个心,整个村的男人都随她选。   还有一对兄弟愿意共妻,反正是兄弟,生的还是也是他们家的骨血。   就这,孤女也没干。   幸好现在村里管得严,否则谁知道那群老光棍能干出什么事来。   赵三想起这个,又开始担心了,他要是走了,留下他媳妇和老父老母在家,要是有人心存恶念,家里每个壮劳力,出了事怎么办?   他回家把这是跟媳妇一说。   媳妇就问:“村正说没说要干多久?”   赵三想了想:“说了,要是在家附近干,钱就少,但每隔七天有一天假,能回家看看。”   “要是去远点的地方,那就得干满半年,但钱多。”   媳妇说:“咱家有地,花销不大,你就在家附近干,稳当。”   赵三咧嘴笑:“成,我听你的。”   媳妇也朝他笑:“我也学着变了藤筐,赶集的时候拿到镇上去卖,咱们劲往一处使,家里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赵三一直点头,头就没停下来:“那你赶集的时候可得跟着村里的人一起走。”   媳妇笑他:“我又不是几岁的娃娃,现在镇上开集市的时候都有当兵的看着呢,还带刀,没人敢作乱。”   赵三把头埋在媳妇怀里:“不行,我担心。”   媳妇踹了他一脚:“快去收拾收拾吃饭了,今天吃你最喜欢的红薯饭。”   有红薯有白米,又饱肚子又不像单纯的白米饭那么贵。   赵三一听口水就下来了:“有啥菜?”   “蕨菜,煮好了凉拌。”媳妇说,“还有鱼,好大一尾,正好煮鱼汤给爹娘补补,前些年亏了身子,爹娘这些日子腿总疼。”   赵三眼睛红了,抱住媳妇狠狠亲了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着爹娘和这么好的媳妇,他也要拼命挣钱。   过了半个月,就有人来领人走了,村正家的三个儿子果然在其中,不过他们不去村子附近,而是去远处,说是去修桥,修桥得钱更多,但也危险。   大儿子说:“听说修桥的,一个月能有五百文。”   “还包两套衣裳。”   “去半年就能盖个屋子,买两亩地了。”   “是危险,但我们哥三一起去,相互间也有个照应,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出不了事。”   孤女则是就在附近修路。   每隔七天还能回村里看看弟弟,她就想盖个砖瓦房,小点没事,隔出两间屋子就成。   茅草房住人总不舒服。   一行人跟家里人告过别,就提着包袱走了。   走在路上还唱起了歌谣。   林渊看着奏本,他治下的各地都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基础建设。   他划分的重中之重就是修路,想要富先修路,现代人都知道的道理。   桥和水利也在其中,桥也算路,水利是农业之本。   至于钱,都是各地的府库出,都要统一报上来。   各地府库有多少钱林渊心里也有数,穷的地方他会补贴,富的地上则是当地官员把钱送过来。   比如泰州,就是姜桂在管,姜桂年初就把贡银送过来了。   汝宁也是。   富裕的地方,官员心里也有数,瞒不住的,账本在那,市场还有商人规定,商人那边还有一套账本,对一对就知道有没有猫腻。   更何况现在户籍也重加了,一城有多少人,每个人收入如何都有个大致的方向。   官员也有能贪的地方,上头也没管得太紧。   但大家都知道上头的意思。   没人想用脖子上的脑袋去试试是不是还能贪更多。   宋石昭就跟林渊说:“倒没有胆子特别大,您前些年砍得脑袋多了,他们胆子也变小了。”   林渊把奏本放到一边:“上回砍的那批脑袋能管十年就是天幸了。”   现代网络那么发达,那么多贪官落马最后靠的竟然是情妇翻脸后的举证。   可想而知在信息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贪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林渊笑道:“先生也别苦着一张脸,朕心里清楚,水清则无鱼,朕给了他们空间,他们再不知好歹,那也怪不得朕。”   宋石昭:“陛下一片苦心,就看他们是个什么章程了。”   林渊喝了口茶。   宋石昭又说:“您上回说开科举,正好秋天开,天气不冷不热,最是合适。”   林渊点头:“那这事就先交给你去办。”   宋石昭松了口气,第一次开科举,要是不给他办,他才要哭。   林渊:“就怕累着你。”   宋石昭瞪大眼睛:“不累不累!臣还硬朗着呢!”   谁要是想抢这个活,他能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第158章 158   攻打安丰是首件要事, 安丰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不管是百姓还是朝廷都没了主心骨, 百姓出逃, 官员还在大肆捞钱, 虽然韩林儿砍了一批脑袋, 但他积威不够, 哪怕如今刘福通也站在了他身边, 官员们消停了一段时间,很快旧态复发。   以前是拿钱大点想往上升, 现在升不上去了, 但口子一开根本没人管得住。   安丰渐渐变成了以前的大元, 民不聊生。   尤其是林渊这边的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安丰的百姓看着羡慕, 不少都偷跑到林渊的治地。   哪怕被抓住就要砍头, 他们也要跑。   打仗最怕的就是君臣一心,君王英明, 文臣尽忠职守, 武将拼命厮杀。   现在的安丰乌烟瘴气,跟君臣一心没有半点关系。   林渊给陈柏松送行的时候叮嘱道:“还是老规矩,百姓不能碰, 官员你们随意。”   陈柏松点头,他如今看见林渊还是会恍惚,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拘束了,他们俩自从那一晚过后, 林渊没有宣陈柏松进宫,陈柏松就只能守在军营里。   林渊也不想把陈柏松逼得太紧,这次陈柏松出征,正好给双方一个冷静期。   他相信陈柏松会想明白的。   “韩林儿……”林渊叹气道,“给他一个全尸,好好收敛了吧。”   好好收敛的意思是不能随意丢弃,至少要准备一口棺材。   陈柏松点头:“臣明白。”   林渊把虎符交到陈柏松手里:“去吧,千万保重。”   临走前陈柏松深深地看了林渊一眼,这才扬鞭策马,带着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   等陈柏松走了,林渊才回到书房里批折子。   他批折子的时候身边只有二两伺候,二两跟了他许多年,知道他喜欢喝什么茶,喜欢什么样的温度,察言观色是门学问,二两天赋不行,好在后天也打磨出来了。   拿到手的第一道折子就是周容递来的,大概的意思是:“陛下交代的事我已经在办了,各区的学府都弄好了,百姓的孩子也送进来读书了,文字简化也弄出了个大概,都附在书里,请您看一看,求陛下体恤,再给微臣找些人来,先前的那些士子走了一半,手里无人了。”   林渊喝了口茶,但压不住怒气,他深吸一口气:“二两。”   二两连忙说:“奴才在。”   林渊:“你去,把宋濂和宋石昭给我找来!”   二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吩咐下去。   他是林渊近身的人,轻易不会出宫,这种找人来的小事只需要吩咐给内官。   太监们难得有差事,围在二两身边说:“好哥哥,您给漏点口风啊,陛下是什么脸色?咱们心里有个数,出去了也好说话。”   二两:“你们就叫他们在陛下面前老实些。”   太监们心里有数了,这两位大人叫陛下生气了。   太监们就靠这个过活,皇帝喜欢的人,他们去宣人的时候要奉承,要说好话。   皇帝不喜欢,他们过去了就要摆脸色。   也有捧高踩低的意思,但最重要的是提醒,提醒对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对方记他们一个好,日后说不定还有他们求人的时候。   宋石昭走在太监身边:“赵公公,陛下可有说什么?”   赵公公是个年轻人,有一张窝瓜似的脸,前朝的时候就不受宠,一直是个洒水太监,就管洒扫,后来皇城易主,他运气好分到了延春阁当洒扫太监,又想尽办法跟二两打好关系,才有了今天的体面。   他们是太监,是无根的人,这辈子就挣个体面。   只有对陛下忠心才能有体面。   赵公公看了宋石昭一眼,知道宋石昭的地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大人何不再多想想?”   宋石昭真想不出来,他最近忙着科举的事,不管是试题还是制度都还在讨论商议,左思右想,没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错。   那边宋濂也不知道,他最近正修书呢。   主修字典,这是林渊给他的活,让他跟周容那边合作,把简体字字典弄出来,宋濂的头都快秃了。   每天早起,枕头上掉的全是头发。   他总怕自己师傅和先贤们从地府里爬出来打他。   把正统字简化,宋濂想都不敢想,那可是上古造字演变而来,动一笔一个点都跟要了他老命一样。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劝谏林渊,因为这是好事。   这说明了知识不再被一小撮人垄断。   读书是件难事,难就难在认字上。   孩童启蒙,就是先学着背,背完了再去书上对字,一个个对下来,聪明的学得快,笨的就难说了。   更别说是百姓家的孩子了,一家老小都是文盲,启蒙都没有,送去学堂也跟不上。   哦,文盲这个词还是陛下说的,宋濂觉得挺贴切。   所以宋濂还是硬着头皮干了下来,没有推脱。   这是好事,但是必遭骂名,可能过个几十年几百年才能正名。   为此他现在在翰林院修书,除了自己的同僚,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他才不想听外面是怎么骂他的。   宋石昭和宋濂两人在玉德殿门口打了照面,看对方也是一副莫名的神情,就知道两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惹得林渊不快。   但不管是什么,皇帝不开心,那肯定就是臣子的错,别管谁错了,先认错吧。   两人刚进去,就看见林渊黑着脸坐在书案后头,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   宋石昭和宋濂要请安,林渊语气冷硬:“免礼,都过来。”   林渊把折子丢给他们:“你们好好看看,看出了什么来?”   宋石昭和宋濂不敢谦让,一起并头看完了折子,看完以后都是一脸震惊。   宋石昭心里暗骂那些士子蠢,蠢就不说了,还毒,演这一出是什么意思?那是打周容的脸吗?打的是陛下的脸!往轻了说,这是大不敬,往重了说就是欺君!轻了重了都是死罪!   不过就是仗着现今陛下手里无人,用所谓的文人风骨拿捏陛下而已,怪不得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就是陛下现在下令把那些士子抓起来杖毙,宋石昭都觉得该。   当年元朝皇帝在位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这样的风骨?   宋濂的脸色也变了,宋石昭是惊怒,他是惊惧。   他怕的是林渊发火杀人,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朝堂又要开始动荡。   毕竟除了这些自行请辞的以外,还是有很多规矩的世家子在做实事,就怕杀了不听话的,反而寒了听话的心。   “陛下。”宋石昭刚要说话,宋濂却在这时候打断他,“陛下,依臣看,不如遣回家去,叫他们自家好好管教。”   林渊冷笑:“打了朕的脸,送回家叫他们享福?”   宋濂:“陛下罚一人可行,但罚十人之多,就怕流言疯传,寒了更多人的心。”   林渊这口气咽不下去,他寒着一张脸,看得宋濂和宋石昭胆战心惊。   如今林渊气势更盛,哪怕只是嘴角朝下,都能把伺候的人吓得不轻。   “行,那就给他们家家户户都赐一块牌匾!”林渊,“就赐“泥古非今”!”   宋濂头埋得低了些,只要不杀人就行,半途而废这四个字一下去,那几家几代人都起不来。   宋石昭说道:“这四个字好。”   牌匾很快就做好了。   老师傅做牌匾时徒弟在旁边问:“师傅,这是个什么意思?”   老师傅不识字,也不晓得:“做成牌匾,必定是夸人的吧?那几家可有福了!”   听说陛下赐牌匾的时候几家人都欢欣鼓舞。   必然是陛下看到了他们的好处,这才赐下牌匾要收服他们。   结果牌匾挂上去了,红绸子一拉,四个大字印入眼帘,当家的老太爷没扶住,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家里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小儿在念:“泥—古—非—今。”   他娘一把捂住他的嘴,一家人再扯不出一张笑脸。   这是陛下赐的牌匾,他们不能放下来,来往的人都能看见,有学识的都会笑他们。   这四个字出自宋人刘恕的《自讼》里。   “泥古非今,不达时变,凝滞少断,劳而无功。”   这是说他们家故步自封,不知进取,崇尚陈规旧法。   家里小辈的事这才被翻出来,被周容选走的那个原来早就回家了,就连他爹娘也只以为儿子跟周容闹翻了而已。   老太爷气病了,躺在床上不停喘气。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他们家的脸丢尽了,别管是谁从他家走过,都能对着他家指指点点。   皇帝钦点的愚昧之家,怎能不让人蔑视?   另外几家也差不多。   京城里收到这牌匾的有十家人,以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脸皮被人放在地上踩。   就连别的世家也不可怜他们。   世家们有世家的智慧,他们觉得这几家都是鼠目寸光。   有胆子就去劝谏皇帝,把头磕破,把命撞掉,还能留个以死劝谏的好名声。   结果只敢跟一个小小的周容甩脸子,打周容的脸?周容后头站着的可是皇帝!   蠢成这样,叫人连可怜的心思都升不起。   只觉得这么蠢,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做个田舍翁吧。 第159章 159   “这次科举你去不去?”赵霖一边问一边整理书册, 他原先并不在周容手里做事,周容缺人之后给他说了一声, 他想着兄弟情义还是来了, 又怕家里骂他, 便躲着不回家, 去周容家里蹭吃蹭喝。   周容家与别家不同, 他家是受过苦的, 知道出头的好处,家里有孩子愿意拿命去换前程, 他们也愿意跟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盼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周容还在看字,他近来看字看得眼睛疼, 每一个字都要细细思索怎么改, 怎么简化,能让不识字的人都觉得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不去。”   赵霖:“真不去啊?多好的机会?新朝头一回科举, 考上了多露脸?”   “状元探花我是不想了,有个榜眼或者进士也好啊。”   “听说陛下还新添了一个,从进士里选庶吉士, 庶吉士能如翰林。”赵霖早打听地一清二楚了。   周容挥手:“我忙着呢,我已经是官了,还怎么去科举?你是白身,你自己去, 非拉着人,又不是小姑娘拉手上茅房。”   赵霖噎住了:“说什么呢?有你这么比的。”   “算了,我不跟你说。”赵霖翻了个白眼,把整理好的书册搬到另一边去,“到时候我考上了,官比你大,你可别眼气。”   周容看也不看他:“那下官就提前恭喜赵大人了。”   赵霖说不过他,只能回书案前继续对字。   外头因为科举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林渊都不在意,他正在看工匠们做出来的铅笔。   钢笔工匠们还在研究,但铅笔已经做得不错了,不要小看这个时代工匠们的智慧,他们有时候也有进取精神和开拓心,只要上面的政策鼓励他们进取开拓,他们就能卯足了劲钻研。   还有纸张的改良,现在的纸百姓买不起。   尤其是宣纸。   林渊也着急了一批技术人员改进。   主要是没有机器,全靠人工,人工也算在本钱里,价格当然就下不去。   林渊看着铅笔。   比现代的粗壮,有成年男子一根手指头那么粗。   林渊问:“还能更细吗?”   匠人很惶恐,头也不敢抬:“只、只要多花点时间……必然能做得更细。”   林渊笑了:“做得很好。”   匠人松了口气。   赏人是不会当面赏的,都是下去之后再赏。   把铅笔弄出来的是一对父子,都是心细如尘的人,试验过无数次后才弄出了铅笔。   等他们回了匠坊,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   四匹布,十两金子,还有两个玉环和一匹丝绸,别的还有给女眷的金银首饰。   这些赏赐是公公领着小太监送来的,匠人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虽然陛下说做得好有重赏,但谁也没想到是这么重的赏。   十两金子啊……只要不乱花,都够用一辈子的了。   更别说别的东西。   其他人看的眼红,更用心去干自己的活,只要他们做得好,说不定能得到更厚的赏。   不就做一根小小的笔吗?他们还能做出更多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之间匠人之间竞争之心大起。   但这种竞争是良性的,林渊也就没有专门去管。   除了铅笔以外和纸张以外,珍妮机和也被林渊苏出来了,他记得大概图纸和粗略的操作,剩下的只能靠工匠去完善。   珍妮机只能算是一个开端,毕竟珍妮机靠的还是人力。   林渊记得珍妮机之后就有了水力纺纱机,虽然是水力,但需要依水建厂,还需要数百名工人一起行动,直到蒸汽机的出现提供了新的动力,才摆脱了依水建厂的局限。   蒸汽的原理现代人都很清楚,无非是蒸汽能量转换为机械性的往复式动力。   林渊是个急性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苏出蒸汽机,但有这个念头去就要尝试,没成,也就损失一些钱,还不会很多,成了,那对于整个社会工业的发展影响是巨大的。   并且他最大的优势是,他知道这些原理,也知道蒸汽机的大概构造。   只要做出一个基本版的出来,就能不停的去修正和改良。   而最初的蒸汽机制造并不困难。   几乎整个北京城里的工匠都被林渊集合在了一起。   这些基础工业设备林渊倒是不担心。   担心的是电力。   没有基础的工业是不可能发展电力的。   电的来源有火力发电、水利发电、风力发电、核电站、太阳能发电、氢能发电。   这些都需要工业基础支撑。   林渊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缓一缓。   至少要有基础的工业设备才能来考虑这些。   而且他有生之年能给工业设备打下基础就已经很不错了。   珍妮机面世的很快,工匠们原先都是做纺车的,都是纺布,有了图纸之后触类旁通,一通十,十通百,除了珍妮机以外,还有配套的飞梭。   飞梭能加快纺线,珍妮机能加快纺布,效率对比传统纺织业来说提高了不止三倍。   但飞梭还是叫飞梭,珍妮机却要换个名字,林渊取的简单易懂的,就叫纺布机。   这些还不能算是完全的工业,只能算是手工业。   动力还是来源于人力。   东西做好了,但怎么让老百姓用就成了一个问题。   林渊最后还是叫来了杨少伟,让他把图纸宣发下去,各地都要有,也都要做,还要推广下去。   杨少伟闲了这些时日,早闲得全身不自在了,有了活干,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虽没有娶妻,但红颜知己还是有的。   他不懂纺线织布,拿了图纸去请教知己。   知己得知这纺布机和飞梭能让织布的效率提高三倍不止,整个人都傻了。   织布是个辛苦活,纺线也一样,多少人把眼睛用坏了,到了中年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   但小户人家的女眷们大多都靠纺布贴补家用。   能有这样的东西,她们也不必受以前那样的苦了。   知己落下泪来:“早先知道陛下怜爱子民,如今奴家才算明白了。”   杨少伟派人奔赴各地,马不停蹄的派发下去,各地的木匠就有活干了,朝廷包吃包住,还给月钱。   打出来的机器纺布机每个村都能分到一台,飞梭也一样。   图纸也挂在了公告栏上,人们可以随意去拓。   高邮的李子村就是十里八乡里最先分到的村子。   李子村里的村民不姓李,他们村的李子年年长得都好,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织布机送到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台织布机。   “好大啊……”   “就是不晓得咋使。”   “跟咱家的一样使吧?”   好在朝廷还派了人下来,教她们怎么用。   村里会织布的女人不算少,高邮毕竟比其它地方富裕,女眷们早早就在家买好了纺车,多织点布,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税能不能用布抵,但只要织的出来,不管多少肯定有得挣。   “嘿呀!这么多!这么快!”   “那纺线的也厉害呢!咋那么多!”   李子村的村民看了一天热闹,女人们个个都上手试一试,手一开始动就完全不想停下来。   但村里就这一台,想要就自己去城里拓了图纸找木匠定做。   可木匠现在都在府衙里呢。   这时候就显出商人的本事了。   他们发现有利可图,就连忙拓了图纸去做,连夜赶工,朝廷的织布机刚发下去,商人就开始叫卖了,他们也问了商会,现在商会跟朝廷是连在一起的,朝廷的意思商会也清楚,便没有禁止他们去卖。   一台织布机就要二两银子。   对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但架不住高邮百姓有钱。   高邮产盐,不仅产盐,商业也很发达,泰州富裕,高邮就是泰州所有地区里头最富裕的地方。   商人们的第一批货很快就销售一空。   商人们自家找来的木匠不够用了,就开始打外地木匠的主意,但外地木匠也被当地的官府征召了,于是商人们就去找木匠的徒弟和儿子。   木匠忽然成了一个被追捧的职业。   不少家庭都准备着以后送儿子去学木匠的手艺,说不定能带着全家发财。   现在一个能做织布机的木匠,一个月能拿两钱银子,这还不是最高的。   要是能当大师傅,一个月五两都有。   还有商人,自己找人做织布机,然后盖了屋子,再请女工人来做工。   为什么不请男的?因为织布机对男女要求区别不大,女工人还比男的便宜,那当然是选女的。   当还在卖织布机的商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单姓商人已经占得先机,他自家就有卖布的铺子,自己又织布,中间少了许多需要打通的环节,自然挣得盆满钵满。   百姓们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天下虽然才稳定了没几年,但他们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   穷的还是穷,但饿死的情况已经非常少了,开荒种地,土豆和红薯填饱了穷苦人的肚皮。   人们的目标从不被饿死变成了能过更好的日子。   织布厂一个个的建起来,林渊也没有去管。   国内市场是一定会饱和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卖去高丽或者日本。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能做的都是手工业上的转变,就是打基础,基础打好了,才能迎来机械工业。   而且手工业上开挂,挂也不会显得太逆天,上来就苏出发电机或者发电厂,再来个电灯也太可怕了。 第160章 160   安丰县城内乱做一团, 外面炮火冲天,无数巨响似乎近在耳边, 城墙上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 皇宫中韩林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止是他, 宫里的内侍和官员也一样。   安丰城内的男丁都上了城墙, 已经无丁可召了。   韩林儿看着刘福通, 一脸惊恐:“叔叔,这下可怎么办?”   刘福通眉头紧皱, 嘴唇紧抿:“莫急, 我已叫人出去打探, 实在不行我叫人护送你走。”   韩林儿此时此刻才相信刘福通对自己的忠心,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报——皇上!城墙已被攻破, 敌军……已入城门……”小兵一身尘土, 脸上满是血污,他跪在地上, 手还在微微发抖。   那哪里是敌人, 简直就是恶鬼,一个个跟不要命一样,凶狠的像是要食人血肉。   韩林儿表情恍惚, 站立不稳,竟摔到了地上。   倒是刘福通还稳得住,他咬着牙说:“我还有三百精兵,让他们护送你走!”   韩林儿瞪大眼睛:“叔叔跟我一起走。”   刘福通叹了口气:“我在这儿, 你才走得掉。”   刘福通还给韩林儿拖延时间,只有他被抓住了,韩林儿才能离开。   但是逃去哪里呢?除了濠州以外,现在所有地方都已经是林渊的治下,而且各地都有屯兵。   并且孙德崖也已经称帝了,韩林儿就算逃去濠州也免不了一死。   刘福通不甘心。   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还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是天不予他吗?   “叔叔。”韩林儿,“我们一起走吧。”   刘福通摇头,对身边的侍卫说:“护送皇上离开,将来必有一日能东山再起!”   侍卫应诺,走到韩林儿身边:“皇上,走吧。”   韩林儿双眼含泪:“叔叔,一定要保重,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自称已经从朕变成了我。   韩林儿被侍卫们带走,刘福通一个人坐在大殿内,外面是宫女和内侍们的哭声,还有密集的脚步声,每个人都在逃命,都想活下去。   刘福通苦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静静的等待着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年他追随韩山童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他们打定主意要推翻大元朝,那时候是他人生中最有雄心的时候,只要韩教主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后来……韩山童死了,自己又带着韩林儿另立山头,让韩林儿称帝。   天下好像都触手可及。   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忽然之间就变天了,南菩萨横空出世,像猛虎下山咆哮山林一般凶猛。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想管,毕竟大元朝未倒,那南菩萨声势越浩大,就越能吸引所有势力的目光,他等着南菩萨自取灭亡。   但那南菩萨没有灭亡,相反,他越做越大,手中所握的城池越来越多,精兵良将层出不穷。   他到底输在了哪里?   刘福通不甘心,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问那个南菩萨,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满腹疑问是问不出口了。   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丞相,宫门破了……”   刘福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内侍跪在刘福通面前,抬起头来,双眼充满了绝望:“丞相,您快逃吧!”   他希望刘福通逃走的时候能把他捎带上。   刘福通却笑了:“逃到哪里去呢?逃出去,当个田舍翁?那我还不若此时就死了。”   内侍膝行了几步,泪流满面:“丞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丞相……”   刘福通:“怕死?”   内侍没有回答,但一脸的惊惧,谁不怕死呢?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当年他会切了家伙进宫,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刘福通面带笑容,但笑不语。   内侍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只是想过好日子,想过能穿暖吃饱的日子,爹娘亲手把他送进来,进宫前还对他说:“儿啊,爹娘对不起你,可你不进宫也只能饿死,你别恨爹娘,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   他不恨爹娘,他进宫没多久爹娘就死了,不是饿死的,是被贵人们打死的。   怎么想过好日子就那么难?   他在宫里也干着最下贱的活,别的内侍们欺负他,他每月得的钱都要孝敬上头的侍人,进了宫没饿死,所以他只能往上爬,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他爬上来还没多久,肉也还没吃几顿,安丰就完了,皇帝也完了。   内侍泪眼朦胧地看着刘福通:“丞相,您不怕死吗?”   这天下真的有不怕死的人吗?   刘福通此刻竟然还有心思跟一个小小的内侍说话,他看着宫门的方向,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笑道:“我跟你不同,你有饭吃有衣穿就够了,再多,也不过是想再认几个干儿子女儿,等老了出宫也有人奉养。”   “我不行。”刘福通,“与其过那样的日子,我还不如死了。”   他尝过权力的滋味,尝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尝过他一个眼神,所有人都为之胆战心惊的滋味,只要尝过这些滋味,就没人愿意再甘于平凡。   当过丞相,再让他去当个普通百姓,他受不了。   那样的日子也过不了。   刘福通闭上眼睛。   韩林儿被侍卫们带着从偏门出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冲侍卫们说:“我……朕还要带个人走!”   侍卫们铁面无情:“陛下,当务之急是送您离开。”   韩林儿咬着牙:“不、不行,我不能把她留下!”   两边的侍卫互看一眼,抓住了韩林儿的胳膊:“陛下,得罪了。”   韩林儿瞪大眼睛,他知道此刻危机,但是他放心不下安秀。   他走了,安秀怎么办?敌军会放过她吗?   她定然会被糟蹋的吧?   她一定会想,为什么他没有救她,只顾自己逃命。   韩林儿咬着牙,朝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双眼通红,却无力反抗挣扎。   秀儿,别怪朕,朕也是身不由己,日后……朕一定给你烧纸钱,叫你在阴曹地府有钱打点,下辈子投胎,还做朕的女人。 第161章 161   安丰城破了, 韩林儿最终也没有逃出去,侍卫们还没把他送出二里地就被追了回来。   他坐在一个破旧的小马车上想伪装成逃难的百姓, 被拦住的时候韩林儿听见了外面的厮杀声。   那也不能叫厮杀, 充其量只是短暂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罪人韩林儿, 出来吧!”   韩林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满头满脸的汗, 手心也是, 身上的衣裳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   哪怕他只是偏居一隅的小皇帝,规矩还是有的, 哪怕是夏天也要穿着夹衣, 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样只穿单衣, 在宫里还有冰,夏天宫人们会弄出一座冰山供他纳凉。   他从没觉得这么热过。   热得他心慌, 也热得他胆寒。   “将军。”亲兵下马, 走到陈柏松的马前。   陈柏松抿着唇:“去马车上把他弄下来。”   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万物只有一个主人, 他们不必对韩林儿礼遇。   在权势的角逐中从来没有输赢, 只是成王败寇而已。   亲兵跳上马车,拉开幕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韩林儿竟然连窗都没开,幕帘又重又厚,竟然在里面热晕了,整个人扑在马车里, 还混杂着说不出来的汗臭味。   亲兵捏着鼻子把韩林儿拖出来,这么大的动静韩林儿也没醒。   “关起来吧。”陈柏松说,“把他看好了,不用给他吃太饱,饿不死就行。”   亲兵连忙应诺,陈柏松这才带人回城。   他还要去抄家,把安丰官员的家都抄了才罢休。   这些官员不管大小竟都颇有家资,无论是银钱还是粮食皆是如此,还有许多贵重的饰品,陈柏松还从一个五品官员的府邸里抄出了一把紫檀木做的床。   所有人都没想到五品官员都能过得这样奢侈。   林渊都尚且没有这样的椅子。   一整日忙碌,安丰被士兵们团团围住,陈柏松带人进了皇宫,明日还要清点皇宫里的东西,众人也不敢去睡皇帝的宫室——虽然不是自家皇帝,但带了这两个字他们是不敢去碰的,只敢找宫人的房睡。   陈柏松也只睡宫里给大臣们准备的过夜房间。   陈柏松睡不着,只穿着长裤坐在窗边,亲兵给他送来了夜宵,也不过是肉干和一壶米酒,他自己坐在窗边小酌。   短日子是回不去了,他必须要把安丰料理的干干净净,等着林渊派来的官员接手后才能走。   陈柏松的手指摩擦着酒杯,嘴唇轻抿,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精光外露。   他想了这么久,想的越多,心里就跟开了一个洞似的没有着落。   经过那夜之后,他都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林渊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   他对林渊的忠心是不会变少的,所以林渊应该不会是察觉到他的心思来拉拢他,况且林渊现在也不缺能用的人,陈柏松甚至笃定,自己如果出了意外,自己手底下能拉起来的人就不少。   可除此以外,陈柏松找不到任何自己能让林渊另眼相待的原因,从小的情谊大概也能算一个,但不足够。   陈柏松想了许久,喝光了那壶米酒,才朝着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方向想。   他有哪里值得呢?论外貌,楚麟才是众人眼中的美男子。   论带兵打仗的能力,他和朱元璋也就是在伯仲之间。   他除了一颗忠心真心外,并没有比别人更强的地方,甚至忠心真心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如今跟着林渊的人哪个没有?   难道林渊是真的喜爱他吗?   陈柏松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如果有人此时看见,大约会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一向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此时一个人呆坐着,脸上还带着笑。   不是平日所能见的礼节性的笑容,或是爽快的大笑。   而是极温柔缠绵的,冒着粉红泡泡的傻笑。   安老四他们还在皇城外面配合士兵抄家,在安丰经营了这么久,安老四总算派上了大用场,有他这种对安丰了如指掌的人在,查封抄家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以前三四个月才能干完的事,现在都要不一个月。   大约是实在少人,安老四还把自己的妻子也推了出去。   虽说一直以来安妻都只是跟女眷打交道,但女眷管着内宅,有时候女人知道的事未必男人也知道,哪家有哪些庄子铺子,她们比谁都门清。   安妻很快就被拉了壮丁,跟丈夫一起忙碌起来,两人都变得脚不沾地,睁眼就要干活,饿了就随便塞两口,夜里睡觉,两人累得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   但安老四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有劲过!   他这也算是立了功吧?回了北京城,一个五品官跑不了。   但北京城的五品官不值钱,可让他去外地做个五品他是绝不愿意的。   安老四觉得回京城前,自己还是去求求神拜拜佛吧。   翌日清晨,红袖就被领到了陈柏松面前。   红袖换了身粗衣,宫女的衣裳,这时候女子的衣裳不多,她不愿意再穿韩林儿后妃的服饰,宁愿穿宫女的,宫女的衣服颜色素一些,靛蓝色的更多,她也没有挽发髻,就编了个麻花辫,脸上不曾上妆,看上去竟比以往小了几岁。   “拜见将军。”红袖给陈柏松行礼。   陈柏松点头:“起来吧。”   “宫里的东西要点抄,得让你去看着。”陈柏松没有绕弯子,说的直接,“还有韩林儿,你有空也去看看他,看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比如皇帝的私库,跟国库不同。   若是能直接问出来,也省了找来找去的麻烦。   红袖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还记得自己来到安丰之前林渊给她的承诺。   若她能活着回去,她就能被封官,当新朝第一个品级高到能进宫面圣的女官。   当年红袖走的时候,林渊治下的女官地位高的只有一个周秋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秋娘应当也升了吧?   红袖可不想被周秋娘压下去,她一直自己默默地较着劲呢。   红袖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关押韩林儿的宫室,这座宫室原本是给操贱役的内侍们住的,干得也是运夜香刷马桶的活,屋里总有股味,韩林儿才被关了一夜就受不了了。   小时候他爹是白莲教教主,虽然不能过于享乐,但教徒的供奉是从不会少的。   等大了些,爹又造了反,虽说爹刚死的那几年受了些磨难,但却绝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他不愿意脱掉外衣,依旧穿着三层衣裳,头冠也歪了,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只有在看见红袖走进来的时候才一脸激动地朝前走了几步。   “秀儿……”韩林儿一时激动,什么都没多想,一脸欣慰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朕……”   他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   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安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她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韩林儿目眦欲裂:“你是南王的人!”   红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和韩林儿泾渭分明:“如今该改称陛下了。”   韩林儿脸色涨红,愤怒的指着红袖:“你、你是处心积虑接近朕!”   红袖点头:“正是。”   韩林儿气得发抖:“朕对你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了,后宫那么多人,朕只宠你一个,你为何!为何!为何这样对朕!”   红袖奇怪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是良人?”   韩林儿不再说话,甚至偏过头不愿意看红袖。   红袖捂嘴笑道:“如今你不是皇帝了,我便叫你韩公子吧,韩公子,人贵自知,脱了你的那层壳子,你连我们陛下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韩林儿听着红袖的话,越听越气,他不明白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保护他的刘福通如今不知道在哪儿。   以前凑在他身边发誓忠心耿耿的官员也在安丰告破的时候逃了。   甚至于他最宠爱的女人,原来也只是一条暗藏毒液的美女蛇。   韩林儿捂住脸,他深吸一口气,疯了一般地把桌上的烛台扫到地上,他只能这样发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韩林儿发泄之后捂着脸,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为什么?”   红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   “韩公子,你若只是个富家公子或普通士子,就不会有今天。”   红袖蹲下去,递出一张手绢给韩林儿:“天下有多少人?有几个人当过皇帝?你这样想一想,你这辈子过得也算轰烈了。”   韩林儿没去接手绢,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想叫红袖看到自己的泪痕,可他双眼通红,只是掩饰不住的。   红袖叹气道:“韩公子,咱俩有旧,只要你说出私库所在,我能保你一命,日后去了北京城,虽说可能出不了府邸,但能活着,日子也不会太差。”   “你若不说,也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外面却没有能救你的人。”   韩林儿抬头:“我太保呢?”   红袖笑道:“刘福通如今也被关押着,韩公子好生思量吧。” 第162章 162   安丰城没怎么乱, 主要还是靠的重兵驻守,百姓不敢出门, 官员们逃不出去, 从某种方面来说, 安丰倒是比别的大城要更容易平定秩序, 原因很简单, 别的大城有土著著姓, 没有他们的配合,连城内到底有多少人丁都不一定知道, 因为许多奴仆杂役是没有户籍的, 只要主家往上报的时候不报他们, 这些人就是存在的“隐形人”。   也叫隐户,死了也没人知道。   但安丰是皇城, 有刘福通在自然不会让所谓的著姓掌握什么权力。   所以一旦把官员们拿下了, 安丰城内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跟强龙对抗的地头蛇。   没有领头羊,安丰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拿了下来。   陈柏松早有了经验, 他先让人清点库府, 兵器库和粮库这两个是人手派去最多的地方。   除此以外就是皇宫里的东西清点入库,官员的家抄了以后也得入库。   对待百姓就简单了,先让他们在家待着, 然后划分一个区域重新开市,免得百姓在家饿死。   至于他们敢不敢出来倒不用在意,肚子饿了自然就出来了。   韩林儿把皇帝私库也给吐出来了,红袖这几日都在他身上下功夫, 韩林儿最初还嘴硬,饿上几顿只给水喝,又不放他出去撒尿,只能在屋子里解决之后他就受不了了。   红袖这就算是功成身退了。   倒是安老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总是精神奕奕,按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这时候才觉得活过来了,以前的日子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忙碌了三个月,陈柏松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和红袖回朝。   留安老四和自己的几个心腹在安丰,等着朝廷下派官员。   安老四在他走的前一夜专门去见他,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   大意是:“您可千万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我啊,不然我活着要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   陈柏松以前不懂这些文臣的心思,现在却明白了。   武官想往上爬靠的是军功,文臣靠的圣心,只有皇上记得他,他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不然他做的太多,皇帝不记得,或者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无用功。   尤其是现在朝中没有权臣,就是去纳拜山头也不行。   唯一称的上是权臣的只有宋石昭,但宋石昭是个人精,他连自己的弟子都打压,现在他首徒杨少伟都还干这传信的活,别人想踩他上去,把他当做登天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宋濂又是个不管杂事的,虽然经手的都是大事,但人家不管朝堂上的事。   至于郑清风——这是个纯臣,至少现在是这么表现的,除了皇帝的话谁的话也不停,像是一根筋。   他们在朝堂上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绝不会被别人利用。   并且历任皇帝,就没有喜欢臣子们结党营私的。   文臣和武官关系不好也未必没有皇帝的手笔。   一边管着民生,一边有着军权,这两者结合起来,皇帝轻而易举就能被架空。   没有皇帝那么蠢。   而官员们不管自己是怎么想的,上面透露了这个意思,他们也就要照着办。   林渊虽然还没透露出来,但文臣和武将已经泾渭分明了。   韩林儿也被带去了京城。   他是罪人之身,被关在囚车里,只有红袖偶尔去看看他,给他些吃的和水。   韩林儿看红袖过来,心里不知道闪过多少念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红袖把馒头递给韩林儿。   韩林儿抿着唇,他的嘴已经开始起皮,脸颊苍白,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艰涩地说:“多谢。”   红袖看着他的样子,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韩林儿有当皇帝的运气,却没有那个命。   红袖如今看他,只觉得这是个可怜可悲的失败者,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红袖。”韩林儿已经知道她叫红袖了,知道以后就不愿再以假名称呼她,他闭着眼睛问:“朕……我的后妃呢……”   红袖:“愿意回家的都回去了,不愿意回的就去庙里当尼姑。”   大部分都到庙里去了。   因为她们的父兄都是当官的,就是回去了,也要面对抄家,父兄能不能活下来,自己会不会被连累都未可知。   所以她们宁愿选择去当尼姑,等日后太平了再还俗也行。   倒也有不在意自己安危,要回家和亲人同生共死的,但这是少数。   韩林儿:“皇后和李氏呢?”   红袖:“皇后去庙里了,李氏回家了。”   韩林儿的眼角落出一滴泪来:“李氏……是至情至性之人。”   红袖看着他落泪,内心毫无波动:“路都是自己选的,日后不后悔就是了。”   韩林儿只看见她们的选择,没看见她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红袖在皇后的宫中当过宫女,自然知道皇后为什么宁愿去庙里,在皇后被韩林儿遗忘的时候,她的家人也很少再到宫里走动,即便是走动,也从不关心她,只想从她手里拿到好处。   如果皇后不答应,他们可以数月不入宫。   他们要皇后永远记得自己姓什么,要皇后永远记住如果她没有生在这个家,就当不了这个皇后。   “我们都把你捧到这个位子上了,你难道不该回报我们吗?”   后宫与前朝本来也是相互依存,父兄在前面,姐妹在后面,一个家族才能壮大。   皇后只能低头,并且低一次,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最开始只是朝父母低头,后来连嫂子都敢进宫找她提要求。   久而久之,那点亲情就随着权欲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李氏则不然,她在宫里低迷的时候父兄想尽办法给她送钱,让她能打点。   等她起来了,父兄又从不找她要官要好处。   红袖轻声说:“人心换人心。”   韩林儿叹了口气。   后宫中的女人大多数都去了庙里,也未尝不是对家人寒了心。   当然也有明哲保身想活命的。   韩林儿又叹了一声:“是我对不起她们。”   红袖安慰他:“放宽心,她们嫁的不是你,是皇位,也不算你负了她们。”   韩林儿表情有瞬间扭曲,他竟没听出来红袖究竟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落井下石的嘲讽他。   韩林儿忽然冷笑道:“那南王又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伺候过我,未必他还让你继续去伺候他?”   红袖笑了笑,笑得十分动人,柔情似水:“陛下从不因我是女子就轻视我,以为我只能做什么,这次回去,陛下应当会给我一个官职。”   因为她的功劳够大,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又因为她是林渊的死忠,所以那些自认为是陛下死忠的臣子们是不会开口的。   这些手握权力的人不开口,剩下那些也就不足为虑了。   而且她也相信,陛下既然会给她官职,必然会把之后的事情也考虑好。   韩林儿大笑起来:“一个女人,竟然也想当官,那南王果真是手里无人可用了吗?”   红袖不与他争执,只笑:“女人当官,有何不可呢?”   回京的那天刮起了风,前夜下了场瓢泼大雨,气温忽然降了下来,季节转换有时就这么快,不过隔了一天,夏天就成了秋天。   林渊先是嘉奖了随陈柏松回来的副将和小将们,打完一场仗自然是有论功行赏的。   官职赏的少,多的是宅子和地。   不过宅子和地还是朝廷的,只是减免多少年的租金而已。   如果朝廷要收回来也简单,把租金算出来给他们就成,再弥补当年的收成。   但对于兵丁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至于陈柏松,林渊不准备再封了。   如今陈柏松已经是将军,而林渊手里的大将军只有四个。   陈柏松这次的功绩也不足以让他就任大元帅。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换成是谁,都能打下安丰,这个功绩不足以服众。   所以林渊就赐了他府邸和匾额,以及一个园子。   这个嘉奖看起来够重了,但是又没有超过限度,所以外面都觉得皇帝圣明。   奖罚也是有限度的,不能随心所欲。   不然就乱套了。   不过接下来林渊所做的事,才是真正给热油里泼了碗冷水。   ——他任命一个从安丰过来的女子为都察院院使,从五品。   举城哗然。   宋石昭急忙赶紧宫求见林渊,进去就看见林渊正在吃双皮奶,上面还点缀着果脯和果酱,因为拿冰镇过了,上面还冒着凉气。   宋石昭先行礼,林渊免礼后他才站起来,一头是汗地说:“陛下……外头都已经吵疯了。”   林渊笑道:“吵什么?”   宋石昭:“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是唐朝时期,女官也只是内宫的职务,没有问政的……”   林渊:“朕知道。”   宋石昭一愣。   林渊又说:“所以朕才设了一个都察院。”   都察院是个新部门,现在还没人知道都察院是干什么的,各个都在观望。   林渊吃了口双皮奶:“所以不用急,总会有跳出来。”   那些想进都察院的人自然会跳出来维护林渊。   一个女子都能当院使,那他们进去了岂不是地位更高?   既然如此,陛下就不能错,哪怕是错的,他们也要说成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都察院是清朝的部门,也没有院使这个职位。 第163章 163   “老张头, 来,好烟丝。”中年男子递给老张头一小袋烟丝。   老张头兴高采烈地接过来:“你竟还搞得到烟丝。”   男子嘿笑着:“我大儿跟着商人跑商呢, 顺路给我带了点。”   老张头:“你家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男子家有三子一女, 都养活了长大了, 三个儿子一个跟着商人走南闯北, 两个都出去修桥去了, 女儿和妻子在家织布, 这一家子的收入可不少。   男子叫郑六,虽说排行老六, 但前头的五个兄弟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都是皇上圣明。”郑六点上旱烟, 跟老张头对坐着抽起来, “不说乱的时候,就说去年, 哪里想得到有今天这样的日子过?”   老张头吸了口烟吐出来:“你闺女是准备嫁出去还是招赘?”   郑六说:“嫁出去, 她自己有主意,看上了城东赵寡妇的儿子。”   老张头惊讶道:“嚯!你闺女是真有主意。”   郑六:“那赵寡妇说了, 我闺女嫁过去, 她把我闺女当亲生女儿待。”   老张头听着。   郑六又说:“就是她对我闺女不好也没事,现在还有和离呢,大不了就离, 我看离了以后他家名声臭了,再想找媳妇?做梦去吧。”   “现如今女的不愁嫁,男的愁娶呢。”   老张头叹气:“早些年谁知道如今日子这么好过……”   “我的大丫和二丫,都是我自己抱到城墙根底下去的。”   城墙人来人往, 他把孩子扔在那,也是希望有达官贵人路过,孩子能有一线生机。   家里大人都吃不饱了,更别提养孩子。   更别提女孩了。   哪家扔孩子都是先扔女孩。   战乱时期不知道死了多少女婴和女孩。   如今报应来了。   光棍一天比一天多,女人一天比一天少。   更何况自从有了制衣厂以后,女人宁愿去上工也不愿嫁人了。   女人不愁嫁,就是年过四十的寡妇都有人求娶。   她们宁愿趁自己年轻力壮时多挣些钱。   老张头锤了锤自己的腿:“路也要通了,等通了路,就能赶车去镇上了,十里八乡连在一起,走亲戚也方便。”   “那路又宽又平,好着呢!”   郑六笑道:“到时候到了赶集的日子,我就去镇上卖些小玩意,也补贴补贴家用。”   老张头笑他:“你家还缺钱?”   郑六正色道:“我有三个小子呢,以后成家总不能还挤在如今的屋子里,我那闺女出嫁,我也得给她置办嫁妆,这笔开销省不了,总要省点过日子。”   老张头:“这倒是,你运气好,养活了四个孩子。”   老张头只有一个独子。   前头的两个丫头扔在了城墙根下头,后头的四个小子,一个夭折了,两个被卖去有钱人家当奴才,兜兜转转的只剩下一个了。   世道乱的时候,人命也不值钱。   卖了两个小子,得到的粮食就是再省也没吃到半个月。   “你多存点钱,给你家小子娶个媳妇,只要能生,生得越多越好。”郑六对他说。   老张头也笑:“正是呢,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得看我孙子孙女生出来了,我才能闭眼。”   世道好了,这几年各村生的姑娘都活了下来。   现在有的小子挣得还没有姑娘多。   姑娘哪怕不招赘嫁出去了,心里都还念着娘家。   现在村里不少人都靠自家姑娘去制衣厂上工活命呢,他们也从不催姑娘嫁人。   反正是不愁嫁的,不如多挣几年钱。   女孩们也翘了起来,非要嫁自己喜欢的。   “就说小河村赵三婶家的闺女,就偷偷跟她男人去官府登记了。”老张头说起这事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爹娘嫌男人家里穷,想让她嫁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去当继室,她是个有主意的,自个儿拿了牌子去跟男人登了记,她爹娘也没了法子。”   “前些日子才办了婚事。”   郑六:“她爹娘也是拎不清的,就是不想女儿嫁穷汉子,也好生劝嘛,非要女儿嫁五十多的老头,这不是要把女儿毁了吗?如今只要愿意下力气就能挣钱,这样好的日子,还指着卖女求荣,他家闺女干得好。”   “再说了,以后送闺女去进学,说不定也能当官呢!”   说起这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封了个女官,还是都察院院使,具体是干什么的老百姓不知道,但都知道肯定不是小官,朝议的时候是能上朝面圣的!   虽说就这独一个,但百姓也不免想着,要是把儿子女儿都送去读书,家里出个当官的概率更大。   毕竟就算如今有了免费的府学,百姓还是更愿意让儿子去读书,女儿在家里干活。   听说有了女官以后,百姓一边觉得这事荒唐,一边忙不迭送地把女儿也送去了学堂。   说不定自己闺女日后也能光宗耀祖呢?   女官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林渊的案几上也摆着不少“忠言直谏”的奏折,各个都在劝诫他,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听说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出了宫门就哭晕在宫门口了。   还有要撞墙自杀的——被守宫门的侍卫给拦下了。   侍卫是这么说的:“您死了容易,您那一家子人还在呢。”   那人就哭哭啼啼的走了。   但林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第一是他确实也准备提高女性地位,这样才能保证新生女婴的存活率,现在的男女人口比例依旧很不乐观,不少地区还有溺死女婴的习惯,他必须要给百姓们一颗定心丸,就是女婴活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事。   第二就是他是皇帝,如果他因为臣子的施压就收回成命,那他的话就会逐渐失去威信,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皇帝软弱可欺,随时准备着蹬鼻子上脸。   有多少臣子是真的觉得他任命一个女人当官是错的呢?   他们甚至还不清楚都察院是干嘛的,拥有什么样的职权。   但是他们会因为这件事不符合传统观念而对他施压。   因为他们能站住道理。   劝诫就显得名正言顺,他们的名声无碍,错的是皇帝。   如果皇帝不听,他们也能落得个忠义良臣的名声。   皇帝听了,那他们能获得的好处更多。   皇帝落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林渊对陈柏松说:“正好你回来了,替我去送几道圣旨。”   陈柏松正大快朵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筷子:“我去?”   林渊笑着说:“你如今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军权,站出去谁都要抖一抖,我给你一块畅行无阻的令牌,准你先斩后奏,哪个不肯接旨,你就砍哪个的头。”   陈柏松没有拒绝,擦了嘴就要走。   还是林渊叹气道:“你别这么急,休息一夜明早再去,人又跑不了。”   陈柏松这才重新坐回去,把饭菜吃完,他胃口比林渊好,吃得也比林渊多。   林渊如今吃饭跟吃药差不多,龙肝凤胆也吃不出滋味,每天都是草草几口打发肚子,倒是饿出了好身材,每天早上打打拳当养生,竟然也有了肌肉。   陈柏松其实也不太理解林渊为什么会封一个女人当官,这时就问了出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外面都这么说。   林渊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把原因解释给他听。   “我是怕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础就这么浪费了。”林渊叹气道,“我不奢望处处都是高邮,只想给女子们创造更多的生机,北京城不缺女人,别的地方呢?”   陈柏松明白了:“我帐下的就没几个娶妻的。”   他说的不是亲兵和副手,都是普通士兵。   林渊拍了拍他的手背:“慢慢学吧。”   陈柏松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蠢了?”   他只会打仗,看不出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你是皇帝,他们都要听你的。”   林渊摇头:“你不蠢,你只是心思没用到这些地方,你也不必懂这些,我就想你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至于他们……”林渊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臣子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就想争取更大的利益,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但这些人不是无用的,有些在自己的职位上也尽忠职守,我就是能把他们都杀了,提拔的新人能独当一面吗?”   陈柏松忽然愤怒起来:“他们的权力都是你给的,他们还敢不听你的?我明日就去,把不听话的都杀了。”   林渊被他逗笑了:“杀人简单,不简单的是治人,这是门学问,你明日去先问他们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臣子,要是这样他们都敢抗旨,你再动刀。”   陈柏松点头,眉头紧皱,一身煞气。   外面的太监问守在门口的二两:“哥哥,这银耳汤还送进去吗?”   二两板着一张脸:“给我吧,你退下。”   太监把银耳汤给二两就退下了,脸上献媚的笑等到走远了才收敛。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都是奴才,你得意什么?不过是运气好,跟着陛下的时间久罢了。”   “我就不信,陛下只用你一个奴才,日后还不知道谁叫谁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两:“老子是人生赢家!你们这些小妖精滚开!(ノ`Д)ノ” 第164章 164   林老爷如今不能再叫林老爷了, 成了太上皇,日常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在屋里养肉。   他自己都没回过味来, 似乎一眨眼, 儿子的庄子就变大了, 再一眨眼, 儿子就打仗占了城, 再再一眨眼,儿子就成了皇帝, 他一个土地主也就成了太上皇。   当太上皇多轻省啊, 他没当过太上皇, 祖宗也没人当过,不知道这个位子怎么坐。   但儿子说让他想吃就吃, 想喝就喝, 去哪个园子玩都行。   唯独有两样,不能随意出宫, 要出宫去哪儿也得给儿子打报告。   不能玩女人, 除了以前的几个丫头以外,宫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能碰。   林老爷开始还挺不自在的,他觉得自己像儿子, 儿子像老子。   还是杨氏对他说:“别人是儿子仰仗着父亲才有了高位,你是仰仗着儿子,你若分不清主次,我好现在就勒死你, 免得日后让儿子难做。”   杨氏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榻上打络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连一眼余光都没有瞥向他。   林老爷的心却突然凉了。   老妻说的没错,他是穷人乍富,一时忘形。   杨氏又对他说:“管好自己,宫里的宫女都是有名有姓的女儿,你若叫她们生出孩子,那就是皇室血脉。”   林老爷又打了一个冷颤。   他如今连孩子都不能生了……但他这个年纪,说不定也生不出来了。   否则自小女儿之后,为何一直没有孩子。   那些曾经和他同房过的丫头们都是夫人了,但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半老,还不是徐娘,没有那等姿色,久而久之,他也更愿意和杨氏待在一起。   好在杨氏也不会赶他走,二人各做各的,到夜里林老爷就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公主!”外面有宫女惊慌的声音。   果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二十出头,正是青春美貌的年纪,虽说女子成婚早,但早年打仗战乱,林渊也不想乱点鸳鸯谱,如今天下大定,果儿反倒不愿意嫁人了。   年幼时果儿胆子小,但大约是大哥当了南王,又当了皇帝,且宠她非常,她的胆子就渐渐大了。   “娘!”果儿一进屋就扑到杨氏的怀里。   杨氏清冷的脸上终于带了点表情,拍了拍果儿的背,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果儿一脸愤慨:“我不嫁人!”   杨氏笑了笑:“不嫁人就不嫁人,叫你哥哥给你开个公主府,在里头招赘,好不好?”   果儿没想到娘这么好说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杨氏:“这有什么可急的?你是唯一的公主,你哥哥又是皇帝,招赘生了孩子便跟你姓。”   果儿这时才知道脸红,小声说:“我怕哥哥骂我。”   杨氏摇头:“果儿,你哥哥是这世上除了爹娘以外,最疼爱你的人。”   果儿是林渊看着长大的,从一个有些怯懦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有些娇蛮,但不骄纵。   又从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林渊每个季度都会赏她很多东西,她库房里的珍奇珠宝绫罗绸缎已经快塞不下了。   她也没被困在宫里,要去哪里玩,只要跟哥哥说了,再带上些侍卫就行。   外头的大小姐们总会宴请她。   最初的时候,她们会一边奉承她,一边用嘲讽的眼神看她。   好像是在说,一个村姑再如何,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察觉到了,用了自己最大的毅力克制住情绪,回到皇宫后才扑到哥哥怀里哭诉。   果儿目光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坐着轿子上,在轿内强忍着眼泪,她确实是村姑,她是乡下来的,她小时候还要逃难,只能吃树上的烂果子,娘为了不让她吃坏肚子,一颗果子只能小小的咬一口才给她。   她当了公主了,却依旧洗不掉身上的泥腥味。   小时候在乡下,他们家是地主,果儿是地主家的小姐,她每天都很快活。   可是如今家里变得更好了,哥哥当了皇帝,怎么她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逃难的小姑娘,不觉得自己是皇宫的主人。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心疼哥哥。   哥哥跟她是一样的吧?   她忍了一路眼泪,终于在看到哥哥的时候忍不住了,像是小娃娃找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大人。   她听见哥哥说:“果儿怎么了?过来,哥哥这儿有好点心。”   然后她就快跑了扑了过去。   “哥哥!”果儿哭诉道,“让我回老家好不好?”   哥哥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怎么了?京城不好吗?”   果儿痛哭:“她们、她们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哥哥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么哭就不美了,来,用点心,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果儿还记得那一天哥哥的表情,温柔的,可亲的。   但是很快,那些曾经看不起她,言语间自傲的女子家很快就退出了舞台,她们的父兄没有被降职,但失去了实权。   她想起了哥哥那句话。   “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她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害怕是她左右朝政,她不敢那样。   还是哥哥哄她:“果儿莫怕,他们早该下去了。”   他细细的跟她解释,虽然她没听懂,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哥哥要在重要的位子上安插自己的人,所以他们才要倒霉,至于看不起她的那些小姐们的家里,只是哥哥随意添进去的而已。   她头一次,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家是这个皇城的主人,自己是个公主了。   很快,又有人开始宴请她了。   依旧有人在宴会上对她说:“公主,这是玫瑰露,想必您不曾见过,容臣女……”   果儿笑着说:“我确实不知道,对了,你们认识周家的大小姐吗?闺名婉柔的那个。”   下面的女子们说:“听说过。”   “以前见过。”   果儿又说:“她以前也这么跟我说过话。”   “不过现在……我是见不着她了。”   众女屏息。   她们因果儿是乡下出身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运气好,有了一个当皇帝的哥哥。   这样的村姑,便是讽刺也听不出来。   她们讽刺了当朝公主,私下还能沾沾自喜。   可如今,她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后来,也有人算计过她,因为她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就想办法让自家儿子去接近她,想办法让两人独处。   果儿害怕极了,她大叫着婢女的名字,屋里只有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看着她。   流言传了出去。   果儿想自缢。   结果被哥哥发现以后,哥哥让娘打她屁股,娘打她的时候一点没留手。   外面肯定很多人在骂她,骂她被毁了贞洁,骂她跟男子私相授受。   后来……   后来哥哥就把那男子招进了宫,虽然没有净身,却成了内侍,他一生都只能在公主的园子里伺候公主不能出去。   那些当日伺候她的人都不见了,贴身的丫鬟也换了。   至于那男子的一家,被革职抄家了。   哥哥说,如果不重罚,那所有人都会把目光对准皇室的其他成员。   只有这次罚得狠了,他们才能吃下这个教训。   哥哥当时还对她说:“你青春年少,少年慕爱是常事,人在你身边,你若喜欢他,也不必担心别的。”   她当时很惶恐,很害怕,她是女子,她是要从一而终的,但哥哥却似乎在鼓励她找情人?   哥哥还说:“你是我的妹妹,是除了母亲父亲和我以外天下最尊贵的人,寻常女子如今婚前都能有一二情人,你怎会连寻常女子都不如?”   果儿这才放心。   她的脾气也慢慢被养大了,不再是那个束手束脚的小姑娘。   出去参加宴会,她总会带着那个小内侍。   有人问起,她就笑着说:“他啊,他家当年想办法让我跟他共处一室呢。”   众人惊呼。   然后她又说:“哥哥说他长得好,便让他来伺候我。”   大家闺女们都傻了。   她们一边觉得公主太没有规矩,一边又觉得公主过得太洒脱肆意,她们太羡慕了。   回忆完过往,果儿才从杨氏的怀里钻出来,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对杨氏说:“听我屋里的小宫女说,外头有人想让哥哥把我嫁出去。”   杨氏笑道:“不是想让你哥哥把你嫁出去,是想求娶你。”   果儿不乐意了:“娶我?我是公主,是尚,不是娶,就是成了亲,也是我为大,夫为小。”   杨氏一愣,她看着女儿一头乌黑秀发,一脸慈爱:“果儿长大了。”   她一直担心女儿懦弱的脾气会害了她。   如今虽然有些娇蛮,但娇蛮的公主,总比懦弱的公主过得好。   公主又不能插手政务,她哥哥是皇帝,这辈子她都是公主,她都不用仰人鼻息而活。   女儿……比自己命好。   她当年被亲爹作价卖给了林家,说是嫁娶,但一边图杨家的书,一边图林家的钱。   她那时就知道,女子生来如此,命不能自己做主。   即便如今女子可招赘,女子可立户,但天下真正女子能当家做主的有几个?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界里,她的果儿可以不卑微。 第165章 165   “老陈家的, 你去哪儿?”   女子斜挎着竹篮,笑道:“我这两天休假, 去采野菜。”   大娘说:“你等我!一道去!”   两人说说笑笑, 刚爬上山头, 就见两山中间的河流旁有人在建桥。   “等这桥建起来了, 咱们以后去外头就方便多啦!以前想过去, 得坐两天的牛车。”   以前谁想得到上头还会管他们这些犄角嘎达, 还要修路修桥?   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他们村里的人一年半载可能才出村一次, 去外头用粮食和野物换些油盐酱醋。   如今好了, 村里的路通了, 虽说没有走桥那么快,但以前两天的路程已经缩短到了一天, 早晨天不亮就走, 天没黑就能到。   村里好些年轻人都在镇上找到了活干。   老人们在家种地,年轻人去镇上干活, 一家人的日子比以往好多了。   女子也在镇上的洗衣房干活, 因为修路的人多,所以他们的脏衣裳都是收起来统一洗的。   一篮子里是一个班的人的衣服,不能跟别的弄混了, 他们自己会在上面做记号,发回去了也知道哪件是哪个的。   工钱是朝廷结,因为不清楚工期,所以是一日一结, 按洗的框数来算。   两筐就是一文钱。   这个时候衣裳薄,女子一日至少能洗十框,就是五文。   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五十文。   更重要的是洗衣房包吃包住,她们这都是净赚。   多少人都想挤进来。   大娘摘着野菜:“还是你运气好啊,你去的第二天就不招人了。”   女子也觉得自己运气好,但她认真地说:“以后说不定还会招人。”   大娘摇头:“路快修完了,修桥的在对面,用的也是对面的洗衣房。”   女子一愣。   这个挣钱的营生就要消失了。   “到时候……应当还能找到别的活干。”女子艰难地笑了笑。   自从她出去干活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靠着她的工钱,家里一个月也能吃上几顿肉。   虽说不能吃肉吃到饱,但比起以前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大娘说:“那倒是,现在不缺活干,听说有大商人要过来建厂,做针织品呢!”   女子:“针织品是甚?”   大娘想了想:“我也不知。”   针织品是刚出来的玩意,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干嘛的。   林渊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纺织毛线,商人们看到了商机,商人们有时候也会养匠人,竟然做出了毛衣等针织品,虽然不是工业化,没办法进行流水线作业,但是聘请工人是绝没有问题的。   而且自从官府这边进行底薪加提成的工作模式以后,商人们也学了过去。   这样可以更大的调动工人的积极性。   当然,他们把基础工资调低了……   但没有低到林渊定下的基础线。   林渊定的基础线是长期做工的工厂员工,不能低于五十文的基础工资。   试用的除外,试用期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后要么转正要么辞退,不用一直以试用期来钻空子不给正常工资。   这当然会让一部分人失去工作机会。   但现在的养殖业已经起来了,养猪养鸡养鹅的都不在少数。   每个地方的官府都要进行五年计划,报到林渊这边来,这五年要怎么发展,专注于哪些方向,当地官府要给他一个明确的方向和大概的行动计划。   但好消息是,养殖业和手工业确实是在一步步的往前走,虽然看起来步子迈的并不算大,但几乎每隔半年都会有更多的厂子冒出来。   除了基础建设以外,这些厂子都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   乱世结束的头几年,人心惶惶,要给人们找到事情做他们才会安定下来。   否则人在恐惧和绝望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渊现在把目光放到了农业上。   很多老农都有自己的种植经验,各地官府要做的就是把老农们聚集起来,让他们交流,种植实验田,再根据实验田的成果才确认他们的种植手段是否可以推广。   水利系统有脱脱监管,正在进行第一期的推广。   虽说看起来成效不大,但确实是一步一个脚印在往前走。   还有就是对士兵的军功分级和死伤抚恤。   这一部分林渊交由宋石昭他们在做。   每天林渊都会收到无数报告和奏折,官员们似乎都发现林渊更喜欢办实事的人,也更喜欢关注民生。   民法典还在编纂中,宋濂主修,翰林院辅助。   翰林院里的人都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宋濂比周容更会用人,至少他手里的人就没有反对民法的,或许有人反对,但他都能压下来。   周容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更锋芒毕露,更积极进取,但也更容易被辖制。   至于字典——宋濂虽然还是主修,但比起民法典而言,他在字典上花费的心力就少得多,现在基本都扔给弟子干了。   虽说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但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大多都有了儿子,甚至有几个连孙子都有了,岁月赠与他们宽和,也让他们更加谨慎。   孟禾就是其中一个。   孟家算是世家,但是却是世家里的寒门,他们依靠的是祖地,甚至没有铺子,家里原本就没几个仆人,所以之前雇佣制改革的时候,他家几乎什么都没变。   就连那几个老仆也没走。   毕竟他的姐妹从小也要织布下厨,他自己也曾为了省柴钱上山砍柴。   只是比普通百姓强的一点,就是能够念书。   姐妹们也都识字。   当时能进宫面圣,也是因为他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哪怕许多人嘲笑他,他也没有退缩。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机会。   新皇的第一批选官。   如无意外,前途都会比后面的好。   “孟兄,你看这一条。”同僚指着纸上的一条初稿叫他看,“如何?”   孟禾探头看去,这条写的是商户,但不是商人的商户,而是百姓的。   是百姓以一姓为商买卖物品。   孟禾奇怪道:“一姓为商?”   同僚笑道:“正是,我看许多摊贩都是一家人干活,不曾聘请外人,自然不算商人,但又行商事,不应与商户同等。”   孟禾细细思量:“这倒是。”   同僚又说:“既不与商户等同,税收自然也不应等同。”   商人要纳的税是最高的。   但如果这些小家庭也跟商人缴纳的税一样,那么他们的盈利就会少到无法负担家庭开销。   那么他们的这一条路就断了。   最后还是会导致有家底的大商人才能做生意。   百姓连摆摊开店都支撑不了。   孟禾忽然说:“个人税!”   同僚奇怪的看了眼孟禾:“两者有何关联?”   孟禾双眼放光:“陛下曾修订个税,人若挣十分,税取其一分。”   “商税也可如此!”   同僚低头沉思,骤然抬头:“有道理!”   “待我修订这条,我们一同去找宋大人!”   宋濂忙得焦头烂额,他手里有近百人,这近百人当中也有些酒囊饭袋,他们一生所见不过头顶几寸天空,一生所学也不过是书中道理,不知道百姓如何过日子,也不知道百姓追求什么。   他们夸夸其谈,觉得自己能辅佐天子治国,但他又不能把这些人都打出去。   做事的也多,但做事的要么是真正的高门世家,要么是已经落魄的寒门世族。   这两种出身不会倾力合作。   民法典的编纂进度一直都很缓慢。   若是有人能帮他就好了。   宋濂长叹一口气。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心力不足,却又后继无人,就是想提携人上来,也找不到能服众的。   罗本如今在刑部,他跟宋濂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他要主导编著的是《刑法》。   小偷小摸怎么定法?   侮辱女子怎么定法?   杀人怎么定法?杀人又分几种,故意杀人,过失杀人,防卫过度等等,每个怎么定法?   还有伤人定法,轻伤,中度伤人和重伤。   欺诈和抢夺等等。   罗本每天醒来脑子里就是一片浆糊。   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内容要修订,就拿杀人来说,以前那都是杀人偿命,有的官员会探查缘由,有的不会,不查缘由的也不会有人说错。   毕竟有人死了,杀人的应当偿命。   每到这个时候,罗本就会想到自己的老师,若是老师在,他就不必这么累了。   但陛下发了十多封召书,老师也没有应召前来。   今年老师……应该有七十了吧?   老师如今在兴化,兴化如今商业发达,百姓富庶,老师在那里应当能安享晚年,又何必叫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呢?   罗本揉揉手腕,自从他们这边用上“铅笔”以后,手腕就不像以前那样容易痛了。   虽然总是会因为用力过大把笔头压断,但只要削过就能继续用。   若是需要改,只用拿软木轻轻擦拭,就能把原先的痕迹擦掉,倒是省了不少纸。   听说现在府学的学生们也是用的“铅笔”。   小孩子臂力小,用毛笔写不出什么正经字。   听说陛下还要造“钢笔”。   罗本呼出一口气。   很多东西都是忽然出现,但人们没有恐慌,反而是迅速接纳了。   人们都很聪明,知道什么是有利的,什么是无利的。   铅笔出来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但自从知道只是给孩童们启蒙用的之后反对声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这大约就是温水煮青蛙吧?   比起好看,陛下更想要的是“好用”。   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是加分项,但写的不好也不会减分。   陛下要的,是有真才实学,能经世济民的人。 第166章 166   自从成了院使之后, 红袖有了自己的府邸,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官的府邸, 虽然不大, 但里面却带着一个小型的庭院, 曾经的小官喜欢这些, 如今倒是便宜了她。   不过她搬到这里后, 递出了不少请柬, 却只有周秋娘和她的下属愿意前来。   男性官员没有一个应邀。   “因为他们觉得我操的是贱役,管的是最低贱的小民。”周秋娘与红袖对坐, 微笑着说, “你却不同, 你是可以上朝面圣,可以在百官面前进言的官。”   红袖看着周秋娘, 这个女人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她记得以前周秋娘是个柔弱的女子,这个柔弱指的不止是她的外表, 还有她的心灵, 她天生就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可是如今再看,她已经看不出曾经那个人的影子了。   周秋娘改头换面,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得更好了。   红袖面无表情,这让她显得有些严肃:“我知道。”   圣上告诉过她,正是因为她能上朝,所以她才会被百官视而不见。   她只能靠自己, 就连圣上也不可能对她提供更多的帮助。   红袖扬起下巴:“我不怕。”   从她选择离开泰州前往安丰为间的时候,她就不知怕为何物。   周秋娘笑道:“叫他们上酒,再上些小菜。”   仆从们很快端来温酒和小菜,这些仆从都是红袖雇佣的,红袖雇佣的多是女子。   周秋娘问她:“都察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现在所有人都在探查,毕竟之前没有一点消息流出来。   这个新的机构拥有哪些职能,又拥有哪些权力,现在仍然是个谜。   官员们都觉得只有林渊和红袖知道。   红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恐怕只有等都察院真正立起来了,我们才知道。”   周秋娘微笑着看她:“同为女子,必然应当互为臂膀,吴妹妹何必藏着掖着?是小看我不过操行贱役?”   红袖无姓,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姓,她记得幼时遇见的一个好心人姓吴,于是自己也姓了吴。   红袖笑道:“周大人如今已经不是管事了,想来应当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周秋娘嘴角微勾:“本官是想……吴院使初入朝堂,总需些助力吧?”   红袖冷面:“何为助力?”   周秋娘:“下官虽只管百姓小事,却也有不少……”   红袖:“大人慎言!”   周秋娘愣住了。   红袖冷笑道:“大人追随陛下日久,应当知道陛下最忌讳什么。”   最忌讳结党营私。   周秋娘也没了表情,两人对坐,周秋娘看着红袖:“吴大人就当下官今日没有来过吧。”   话毕周秋娘便站了起来。   红袖依旧坐着:“不送。”   周秋娘临走时转头看了眼红袖。   在安丰待了那么长时间,她伸出了手,红袖为何不握?   周秋娘大步离开,她已经看不透红袖了。   或者说,以前红袖还没有去安丰的时候,她也看不透这个人。   红袖有权欲吗?   周秋娘自嘲一笑。   答案毋庸置疑,没有权欲,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陛下的授官呢?   以女子之身想在朝堂立足,何其难也?   既然她不愿接受自己的帮助,那自己就等着看她怎么立足吧。   红袖喝完了最后一杯温酒。   她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去。   “最近的天可真好啊……”   很快,林渊又任命了郑清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   这才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超过了林渊任命红袖时。   郑清风倒是毫不推辞的接受了。   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是正二品。   这叫他只能强行抑制自己的激动。   林渊坐在龙椅上,笑着说:“众卿私下打听许久,可打听出都察院是干什么的了?”   百官连忙下跪:“微臣不敢!”   林渊似笑非笑:“是不敢私下打听,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私下打听?”   百官不敢言语。   他们可都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陛下并不是仁善之君。   或许陛下真有仁善的一面,但这一面只对着百姓和不曾做错事的官员。   他杀起官来可从未手软过。   林渊又问:“怎么?竟无一人可答此问吗?”   还是宋石昭跪在地上说:“皇上息怒!”   百官跟道:“皇上息怒!”   林渊:“众卿平身吧,毕竟你们人多势众,朕可不敢与这一屋子的大臣为敌。”   百官更不敢动了。   他们刚刚一起进言,未必没有存着人多势众的念头。   这么多官员一起反对,陛下应当会重新考虑,再三思量。   这样他们就能打听出更多消息。   朝堂之上,官员和皇帝,本身就是互相牵制。   君臣之间,好比夫妻之间,哪怕利益共同,也要分出强弱来。   官员是妻子,皇帝是丈夫,丈夫更有力,但天下并不是没有妻子强于丈夫的例子。   同理,官员也可能压过皇帝。   之前的每个朝代不都如此吗?   最近的就是安丰的刘福通,或是刚刚弄死叔父的脱脱。   官员当不了皇帝,那就架空皇帝。   一次来谋取更大的权力和好处。   林渊明白这个道理。   就算把这些官全杀了,他也要提拔新的官员,依旧是无尽轮回。   这不怪官员,只能怪皇帝弱小。   林渊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都察院可以监督六部,小事奏裁,大事立断。”   所有官员都傻了。   虽然这个都察院不管民生,但是它拥有监察六部……不,不止是六部……   这样一个新的机构……   这是陛下的一只手,全为陛下做事。   林渊又说:“诸位是不满意吗?”   百官山呼不敢。   林渊:“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异议了,郑卿,都察院朕就交托给你了,但凡有错,你就难逃罪责,你可愿往?”   郑清风下跪:“微臣,谢主隆恩,万死不辞!”   郑清风就这么走马上任了,虽然他手里的下属只有一个红袖,两人倒是很快走动了起来。   红袖是院使,这个官职的职权她也知道了。   她负责沟通,如果查出哪个官员犯法,那么就是她与这个官员的所属部门联系。   红袖是去得罪人的,但也相当于都察院的门面,她手里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朝堂对她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郑清风身上。   郑清风之前一直表现的像个纯臣,不与任何官员走动,每天除了处理自己的事以外就都待在家里。   官员们觉得他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个真的忠臣,忠到了近乎愚的程度。   可他们现在却要不停的奉承他。   就连红袖,之前明明送出去了不少请柬也没人到府庆贺,如今请柬没有再送,贺礼倒是源源不断地来了。   仆从都对红袖抱怨:“人手都要不够了。”   红袖笑道:“那就得累你能者多劳了。”   仆从叹了口气:“您就不想再雇些仆从?”   红袖摇头:“先前雇还好,如今再去,就不知道是谁的爪牙了,更何况钱能通神,恐怕这几日就有人在收买我府里的仆从了,还要多累姐姐帮我注意。”   仆从叹气道:“不想今时今日,我还要察言观色。”   红袖笑道:“姐姐不要生气,那些贺礼里头,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仆从瞪了她一眼:“只会用那些东西哄我。”   红袖叹气道:“以前的姐妹……”   仆从:“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唠叨了!”   仆从原本和红袖在一同家青楼,她比红袖大了十岁,红袖被买进青楼的时候,她就是当家台柱子,是无数人一掷千金都竞逐追求的花魁。   然后红袖一年比一年大,她一年比一年来。   红袖十岁那年,仆从被一个富商赎出了青楼。   没到两年,富商死了,她被富商的妻子赶了出来。   那时候的仆从已经被折腾的没了颜色。   她重新回到了青楼,但却不能接客,而是成了里头的一个仆从,她不再有花名,所有人都叫她灰姑,她会擦拭每一层楼梯,会被差使着去倒恭桶。   以前光鲜的日子离她越来越远,可她从未怨天尤人,她和红袖这些被拐来的女孩不同,她是父母亡故,叔母虐待后逃出来的,然后自卖自身进了青楼。   所以她不能后悔。   她若是后悔了,她的一生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到了那时……她就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但她也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见识过形形色色地人。   也知道怎么看出人们是愧疚,难过,还是愤怒恶心或是心虚。   红袖就把她请了过来,虽说是奴仆,但更像是管家,而且红袖近身也只有她一个人伺候。   灰姑嘲讽道:“如今是大官了,女子当官,真是闻所未闻。”   红袖笑着看她,竟露出几分少女的憨态来:“姐姐嫉妒我?”   灰姑不屑道:“我不像你,不用担心有人收买我身边的人,也不用担心被人暗害。”   红袖收敛了笑容。   灰姑也不再嘲讽,而是郑重地问:“红袖,你可想好了?”   红袖也郑重道:“我自踏入安丰……不,是向陛下表达我的意愿时,就绝不会再后退。”   “姐姐,人生短暂,我只想不留遗憾。” 第167章 167   “赵兄!”学子快步走过去, 朝着赵霖作揖,他弱冠之年, 生得唇红齿白, 拿着一把折扇, 效仿魏晋风流, “明日就下场了, 赵兄饱读, 还望赵兄指点一二。”   赵霖苦笑:“指点什么啊……”   他自己近日都没有温书,全在帮着周容造字, 家里不知遣仆人来骂了他多少次, 没见明日就要下场, 他今日连家都不敢回吗?   现在谁还在街头闲逛?   怕是只有这样“风流倜傥”的学子有这么逍遥了。   那学子叹气道:“那咱们找个茶楼坐坐?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的,赵兄可怜可怜我吧。”   赵霖也不敢回家, 两人只能找了个茶馆。   茶馆门口还有一面锦旗, 上面写着“诚信商户”。   他们才走到门口,小二就连忙迎他们进去。   小二这个称呼还是元末才有的, 以前都叫茶博士。   小二满脸堆笑:“客官坐哪儿?楼上也有位子。”   赵霖:“就去楼上吧, 你家都有些什么茶?”   “龙井虎丘碧螺春,别的也有。”小二领他们上楼。   赵霖:“碧螺春吧。”   小二:“好勒!二位客官稍等。”   学子叫住他,奇怪地问:“你家门口那面锦旗?”   小二有些骄傲地说:“是朝廷给的, 因我家态度好,又都是好茶,从不用茶沫子充数,客官若将物什落在了我家, 我家还会收起来,客官再来就会奉还。”   “有客官写信去区商管部夸我们,朝廷便赐了这锦旗。”   诚信商户!朝廷认证的!这就是金字招牌,多少商户羡慕不来的。   而且朝廷每个季度还会组织每个区的诚信商户老板开会。   自从有了这个锦旗之后,茶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为了这个锦旗不会收走,老板就更是叮嘱他们不能偷斤少两,查出来一个就打走一个。   现如今谁会偷斤少两呢?   每个月茶馆的收入多,他们还有奖金呢!   老板挣得越多,他们的奖金就越多!恨不得把客人们都供起来。   但似乎他们态度更好了以后,以往脾气不好的客人们态度也变好了,不像以前一样跟他们为难。   学子叫小二离开后才摸着下巴说:“陛下太看重商人了。”   士农工商,虽说元朝时期商人的地位就提升了不少,但现在商人的地位就更高了。   赵霖苦笑着说:“陛下眼里,人不分三六九等。”   学子诧异地睁大眼睛:“怎能不分呢?”   赵霖想了想,他帮周容做了这么久的事,自己也有自己的见解,就说:“你家有多少仆从?”   学子不明白赵霖问这个干什么,就说:“没算过,以前的走了一些,又新雇了一些,应当还有一百多个吧?”   赵霖:“你会把仆从分成三六九等吗?或许仆从们自己会分,但你会吗?”   学子大惊失色:“陛下不可能把我们当仆人!”   赵霖笑了笑:“不是仆人,陛下只是把我们当有用的人,百姓也是有用的人,商人也是,士兵也是,每个人都有用。”   学子一时无言,垂头思索良久,忽然站起来又在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赵霖没想到学子这么快就想通了,他自己想的时候都惊起了一身冷汗,如今才能视作平常:“我还以为你会……”   学子认真道:“不瞒赵兄,弟少时也曾想过,若天下之人各司其职,各领其事,皇上知人善用,不因出身卑微而轻视,不因出身高贵而另眼,人们才能奋发图强,强国壮国。”   “只是所想空泛,如今一想,陛下所为,岂不是与我少时一念相合?”   赵霖更加敬佩了,收起了自己刚才的轻视之心,也作揖道:“是我自大了。”   学子笑道:“可惜啊,世上有几人看得透呢?”   赵霖也说:“我等明白这是富国强国之法,然……”   世家们未必看不透皇上的想法,也未必不知道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但是这个好事代表着他们的阶级要走下神坛。   怎能不叫他们痛苦呢?   他们看不透的,是他们的未来在何方。   学子又说:“明日下场,我知道我要怎么答了。”   赵霖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他知道对方以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无论是作诗还是文章都不太拿得出手,就连字写得也算不上是优。   两人分别时,那李姓学子还与他说:“待金榜题名,我再与赵兄把手言欢!”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各地都有不少学子奔赴京城。   他们都是在当地进行过院试和乡试的,世家子弟不需要经过院试和乡试,不过这样的优待只有这么一次罢了。   所以世家子弟们一边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和庶民学子一样的待遇。   一边又铆足了劲要把庶民学子踩在脚下。   论真才实学,那些庶民难道比得过他们这些从小饱读诗书,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吗?   宋石昭看着题目。   这次科举的题目选了好几次,最终订在了“民生”上。   他和宋濂坐在一起,宋石昭还嘲笑宋濂:“你倒是老了不少。”   宋濂叹气道:“累啊!”   然后又一本正经:“为国尽忠,再累也撑得住!”   宋石昭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倒有个好事要告诉你。”   宋濂看着宋石昭,不信,宋石昭可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好消息。   宋石昭:“刘伯温应召而来,三日内应当就要到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估计会把民法典的事交给他。”   宋濂倒是知道刘伯温,刚刚还在喊累,现在又不是滋味了。   就像养育一棵树,眼看着树就要长成,忽然被挪到了别人家的地里。   虽说编纂字典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民法典……   宋石昭看出了宋濂的纠结之意,笑道:“同你玩笑话,陛下看你辛苦,应当会叫刘伯温与你一同编著,大功劳自然还是你的。”   被人看透了心思,宋濂也不恼:“那可好了,我也能轻松许多。”   宋石昭:“也不知今年是否能选出人才。”   哪怕今年贫民学子中没有人才,为了给天下贫民学子一个榜样,都会选出几个来。   宋石昭叹气道:“我看科举还要几届才能成形。”   第一届总是最混乱的。   宋濂:“怕什么?怕你活不到那时候?”   宋石昭装作老迈非常,压着脖子说:“老啦。”   他原本就够老了,如今更老,可他自觉还是年轻人的心性。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十年!   “对了,客栈都安排好了吗?”宋濂问。   宋石昭点头:“都安排好了。”   因为这次来京的学子不少,很多又家贫,所以朝廷出资租下了不少客栈,当然也有客栈不要钱,朝廷还是把钱给了。   学子们来住店,自然还是要给钱的,但这个钱他们负担的起,客栈也不会哄抬涨价。   韩凌就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大军里的一员,他家是耕读之家,说是耕读,其实家里只供得起他一个读书,他有三个弟弟,都只是开了蒙,还是他开的,至今也只是认得些字,会背的也只有三字经等一些启蒙文章。   这次家里供他进京,几乎把所有钱都给了他。   但韩凌来之前就听说,京城什么都贵,没有一样东西便宜。   他带着全家的钱和希望,进城的时候却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考中,家里给的钱又花光了,他还有什么脸回去?   不如一头碰死。   和他同乡的学子大多也是如此。   富裕人家的学子才不会跟他们一样,好几个人租一辆牛车进京。   路上吃东西也只敢吃便宜的。   “听说在京城租个小院,一个月就要五两,如今应当要十两了,还只能住两个人。”   “住客栈,一个月要八两,那还是之前无人赶考……如今再去,怕要二十两了。”   普通百姓家,十两也够一两年的嚼用了。   现在挣钱的路子多了,人们的花销起来了,以前二两都够一年的嚼用。   等他们进城,守城门的兵看检查他们的东西,见他们都是学子打扮,就问:“诸位是进京赶考的吗?”   几人连忙道是。   士兵笑道:“你们进了城可找挂着红幡的客栈,那都是朝廷给学子们准备的。”   “一个月一两银子,若你们在京城有亲朋,那就当我没说这话。”   几个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韩凌先道:“多谢大人!我等正为此事忧心呢!”   士兵忙说:“当不得大人二字,诸位进城吧,我祝诸位金榜题名,扶摇直上!”   学子们也是一脸激动。   车夫赶着牛车进了城,城里道路通畅,人行车行分开,不用担心踩踏到路人。   学子们都十分感动。   “陛下……陛下仁爱!”车内还有学子痛哭,“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连这等小事朝廷都为我等操心,日后我必碎骨以报!”   “是啊!我来之前还担心,我们几人的钱凑在一起,都不一定能租个院子。”   韩凌掀开车帘,看着路边叫卖的摊贩,行走往来的男女,心里涌起万丈豪情! 第168章 168   新朝的第一次科考, 考场和以往不同,以前为了防止作弊, 都是一人一小间, 连考几天, 吃喝都在这个小隔间里, 还要向考官报告后才有人带他去茅房, 要是谁的考间离茅房近, 那味道就不用说了。   要是下雨,有些失修的地方还会漏雨。   有些考生年纪大了, 出了考场说不定就没了半条命。   以前还有直接死在考场上的。   此时天气已经凉了下来, 入冬了, 但还没有下雪。   林渊叫人在考场里点上火盆,每天都会有仆从打扫, 茅房也没有建在考场内, 而且装上了木门隔绝臭味。   每到中午还有仆从送饭进去,都是统一制作的食物, 两个馒头, 一盘烩菜,里面有肉有菜。   不过因为这个,宋石昭他们的保密工作就做得更严实了。   以前是一篇文章写三天, 不让考生出去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互相作弊互通首尾。   现在倒没有这个忧虑。   因为每天只考一堂,一天只写一篇文章。   晚上考生虽然不能出去,但考场会提供棉被和夜宵,夜宵也简单, 就只有馒头和豆腐乳。   考生们饿了就举手示意,不饿就不吃,看自己怎么选。   但今年没有考数学,只考了民生,都是命题作文。   第一堂考的就是“商户”。   只有这两个字,怎么答就要看考生自己的角度。   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所答也不相同,说不定里面还真有可以实施的建议。   林渊甚至还抽调了一些来看。   因为是糊名卷,而且统一要求了字体,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则是绝忍不住谁是谁的。   林渊翻了一些,有些失望。   大多数都是老生常谈,有歌颂他的,也有表示商人逐利,与国无利,与民有害的。   真正有见识的寥寥无几。   林渊翻到中间,扫了几行,才停下来细看。   这个考生的角度跟其他人不同,他从“商户”看到了“经济”,从当地“经济”说到了国家“经济”。   他表达的不多,但很清楚,条理十分清晰。   先是列出了商户被重视的好处。   然后又列出了坏处。   最后表示基于这些原因,应该在哪些方面限制商户,又不阻碍经济的成长。   林渊看出了他的意思。   虽然还很稚嫩,还没有系统的理论,但他提到的确实是基础的国家宏观调控。   林渊把宋石昭和宋濂都叫来了。   “看看这一份。”林渊把试卷交给二两,二两再递给宋石昭他们。   宋石昭和宋濂传阅之后,脸上脸色各异。   “这考生必是世家子。”宋濂斩钉截铁地说。   林渊问他:“何以见得?”   宋濂:“字刚健利落,观字如观人,自成一派,风流洒脱又不失锋芒,必然是自幼练字。”   百姓家的孩子练字的时间必然是不如世家子弟的。   毕竟一个私塾的先生很好,更不可能手把手的教。   现在这个时候,人们都觉得人字一体,一个字好的人,人就不可能坏。   同理还有相由心生,比如楚麟,因为长得好看,所有人们就觉得他不可能是个坏人。   林渊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功于心计。   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很天真。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就让他当个探花吧。”林渊说道。   皇帝钦点,宋石昭他们当然不可能拒绝。   并且他们也知道,这一次的科考,状元一定不会从世家子里出来。   甚至不太可能是寒门。   极大的可能是普通百姓或耕读之家出身。   只有这样,普通百姓才会觉得功名离自己很近。   才会激励更多非世家出身的人去念书。   百姓们大多如此,他们能看见利益,只要有利益,他们就愿意去做。   林渊觉得这样的百姓很可爱。   要是百姓真的安于现状,无欲无求,那他才真是要头疼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成为探花的世家子,是会觉得荣耀,还是会觉得屈辱?   大约是有苦说不出吧?   第二轮考的是“户籍”。   考生们的文章都聚焦在女户上。   有的认为不该立女户,因为这样会滋生女人的野心,她们就无法好好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会想方设法夺取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这样男人们会更加辛苦,因为以前他们只需要和男人竞争,现在还要跟女人争。   并且最后他们很多人都认为,女户会让社会动荡,会让百姓的日子变苦。   说直白点,就是恐惧。   他们恐惧这种制度,恐惧这种变化。   而他们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力。   林渊又抽调了试卷。   这次让他耳目一新的试卷很有意思。   这个考生认为,女户只是户籍的一小部分。   户籍不应该以一家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每个人都应该有户籍,这样国家才能更清楚一国有多少人,多少男女,各城大户也无法存有隐户,隐户只给大户奉银,不给国家纳税。   同时也提出人应该有身份证明,只有拥有证明才能迁移买房买地,才能婚嫁工作。   这也是对税收有利的,更能杜绝隐户的存在。   他的条理不太清晰,但林渊还是看明白了。   三天考完之后,宋石昭他们挑选过后呈到林渊面前的试卷里就有这一份。   每一个命题都有不少试卷,林渊要从中挑选百名进殿殿试。   糊名已经被切开了,林渊能看到考生的名字。   因为很多考生同名同姓,所以在名字前还会加上所在地,除了城名以外还有街道名。   还有人害怕街道也撞了,写了自己的在家的排名。   等林渊选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每一个都要他自己看,宋石昭他们选出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人数跟林渊想象的差不多。   韩凌住在客栈里,这客栈里全都是考生,天南地北聚在此处,自从考完之后,客栈就异常热闹,他们每天都在谈论陛下的考题,说自己的心得,还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大打出手。   也有喝醉了就唱的,客栈老板也不生气,每天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钱虽然不多,但在京城做生意,缺钱的没几个,挣这个快钱有什么意思?   现在老板只想要名,只要这些考生中间能有一个得中进士,他这客栈以后生意绝不会差。   谁都想沾沾喜气嘛。   如果中得人多,那就更好了!   当侍人来宣人时,所有考生都面带期待地看着侍人,好像侍人不是人,而是一个金馍馍。   侍人唱到:“辽阳大宁路义州学子韩凌,行二,可在?”   韩凌瞪大眼睛。   他身边的同乡都看着他。   韩凌手脚都软了,脸色潮红,他大喊道:“在!学生在!”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内侍面前作揖。   内侍笑道:“陛下宣召,三日后进宫,你可在宫门口等待,自有人领你进去。”   韩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也不看他,正要带人走,后面就有学子喊道:“大人!是否漏了人?”   内侍含笑摇头:“不曾,这客栈只有韩公子入选,诸位可等放榜。”   只要进了殿试,出来必定是一甲出身。   虽说一甲二甲三甲都是进士,但进士和进士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   尤其是三甲,同进士,那地位就是最低的。   很多人甚至宁愿不中,三年后再战,也不愿意当同进士。   同进士里能位极人臣的实在是少数。   出一个就是运气极好,祖宗保佑了。   韩凌还趴在地上,他的同乡把他扶起来,韩凌双颊绯红,双眼却精光乍现。   同乡们叹道:“日后再见,就要称你为大人了。”   韩凌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道:“无论日后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同乡们虽然难过,但也还有精神,毕竟虽然成不了一甲进士,但二甲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三甲……   他们也有些茫然。   能考上就是天幸了,至于是几甲并不重要。   没见现在还有很多头发花白的秀才吗?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举人。   能挑剔三甲的,必然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他们这些人可没得挑剔。   一个客栈就出了一个韩凌,韩凌顿时就成了稀奇人物,还有之前没打过交道的学子来请教他。   问他是如何回答试题的。   韩凌简略地说了说。   那人就开始捶胸顿足:“悔矣!吾悔矣!”   韩凌细问才知道,这人偏题了。   除了这人以外,还有别的学子来请教。   他们要么是一直夸陛下,要么是觉得不该给商人优待。   客栈老板与有荣焉,自掏腰包请学子们在客栈白喝三日酒,韩凌的花销也被老板退了回去。   韩凌再三不肯,老板说:“公子不知,我这店里出了一个你,何愁无钱,必然客似云来!公子不必忧虑,我与公子各得好处,互不亏欠。”   韩凌没办法,只能把钱收回来,打定主意退房的时候再把钱塞给老板。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个什么名次,但既然入了殿试,他就得展示自己的全部所学,方不付这些年来的辛苦。   京城学子们大醉三日,路上皆有酒香。   还有画师将此景象入画,传世千年。 第169章 169   韩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宫门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书案前的。   他的位子在前排,有宫人给他拿来纸笔石墨, 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坐在上头, 这让他们既激动又恐惧。   虽说他们都榜上有名, 但谁也不清楚自己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成绩。   放榜日那天韩凌是在客栈等来的报喜人, 但听说当日有人挤在放榜处, 发现自己落榜后便投了河, 虽说被捞了起来性命无碍,人却已经废了。   不是身体废了, 而是心性废了。   三年后, 这人估计不会再进京赶考了。   答完卷后, 韩凌他们还要回去再等两天。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看着自己弟子的卷子, 他这弟子素有神童的称号, 拜在他府中学习,他通读一遍, 心里已经有数了。   林渊问他:“二甲传胪如何?”   宋石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答得确实不错,但也只能说是不错了。   那孩子太持重,反失青年锐利锋芒, 落得中庸而已。   “陛下圣明。”宋石昭行礼道。   林渊:“平身,你过来看这三篇。”   宋石昭又坐回去,接过林渊递来的三篇文章。   各有风格,却都有一个特点, 锐意进取,锋芒毕露,着力点虽不相同,甚至稍显稚嫩,但字字珠玑,他细细思索,竟有几分茅塞顿开之感。   “你看点谁为状元合适?”林渊问道。   宋石昭指向其中一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前后兼顾,微臣贺喜陛下!”   林渊笑道:“果然君臣同心,朕也属意他。”   再次进宫,韩凌的心情已然不能与之前殿试时同日而语。   学子们都穿着公服,头顶戴冠,站在大明殿外。   稍作等待后,宋濂便领着他们走进大明殿,分立两侧,肃立恭听宣读   当唱到“一甲状元郎”的时候,韩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可是真的当他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只以为这是一场梦。   还未等他回神,所有学子就已经跪下山呼万岁了,幸而他身体不跟脑子一样懵,旁人跪了,他也跪了。   一甲三名都是当即授官。   韩凌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李林清及探花孟合授翰林院编修。   二甲进士还要再考,不过这次就不是林渊考了,而是宋濂,到时候依照成绩择优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能等着回去等消息,看自己是会留京还是会被派出去。   然后他们这些人会被赐御马,可绕宫门一圈。   百姓们会驻足围观。   韩凌头戴金花乌纱帽,身上穿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踩马镫策马在最前方。   游街自然不会太快,这是新朝的第一个状元,意义非凡,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竞相扔花,还有女子将香囊扔出。   十年寒窗苦读,细算下来,何止十年?   会说话时就要背书,能走路时就要学着拿笔。   看着涌动的人潮,韩凌想笑,又想哭。   笑是得偿所愿。   哭是因为父母亲人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他身后的李林清则是优哉至极,他生得比韩凌好,韩凌已是三十许人,他这个年纪能中状元也能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但李林清年纪更小,他二十出头,面白如玉,身量细瘦挺拔,眉眼含情,路上女子的香囊多是扔向他的。   至于探花孟合,倒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多岁,生得不算出众,也不算丑,不过国字脸总有优势,就是只看脸便觉这人一身正气。   只有一甲可以游街,二甲三甲进士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客栈和小院,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自然就回家了。   百姓们狂欢了一天,到晚上还有酒馆赠酒,名称状元酒,店家下了血本,抬出十几坛酒在门口砸碎,让酒香弥漫出去。   得中的学子们有的欢喜有的愁,但寒门学子大多都是欢喜的,他们额手相庆,也有当街嚎啕的。   韩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就去翰林院报道。   和他同来的还有榜眼和探花。   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但是很快,李林清就被领走了,还是被郑清风领走的,领取了都察院。   韩凌和孟合都为李林清惋惜。   毕竟宰辅都出自翰林,他离开了翰林,将来的前途……   李林清很快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日子。   他爹娘也没想到儿子能考中榜眼,毕竟这个儿子从小不学无术,突然考中榜眼,他们总觉得儿子后头肯定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就是作弊。   这可把他爹娘吓坏了。   毕竟李家虽然是世家,但整个家族胆子都小。   想做坏事都是考虑几年的那种,等他们考虑完了,事情也就不必去做了。   所以李家从未犯过错,只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已。   赵霖也没想到李林清能考中,他自己只中了二甲第八十六名,虽说这也足够了,但一想到李林清考了榜单,怎么也想不通。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李林清这个人他是清楚的啊!   最后还是李林清经不住赵霖和父母的痴缠,把自己殿试的答卷默了出来,他爹和赵霖看后,才终于哑口无言。   赵霖是惊的,他爹是吓的。   但幸好结果是好的。   他爹看完后还在打哆嗦:“你、你这是胆大包天!你就没想过要是这文章激怒了陛下,那我们全家可就!”   李林清毫不在乎:“陛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赵兄告诉过我,说陛下把天下人都看作有用之人,既然如此,自然能容人畅所欲言。”   殿试的题目是“官”。   他没写怎么变成一个好官,或是当官以后要干什么。   而是怎么管官。   防止官官相护,打击官场陋习。   他几乎抨击了所有官场内部心照不宣的肮脏手段。   并且他还提出了一个让他爹差点吓死的建议——不能让同一地的官员联姻。   列举了姻亲带来的种种隐患。   比如同一地官员联姻,明明是几个姓,但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种种腌臜勾当不一而足。   赵霖看完李林清的答卷,叹服道:“我不如你。”   他答的时候答的就是怎么去当一个好官。   现在想来,只觉庸碌,能得个二甲八十六,已经是运气十足了。   李林清摆手道:“赵兄何必妄自菲薄?此时看破倒也不晚,都察院还缺人呢!”   是真的缺人,太缺人了!   他能去都察院是因为林渊打了招呼,郑清风看过他的试卷后觉得他是这块材料,又私下问过他的意见,他才去了都察院。   至于其他人,大多都对都察院避之不及,因为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这是个跟文武百官为敌的新部门,先不说这个部门拥有多大权力,只说这个部门要做的事,就是和其它几部为敌。   都察院就是一座孤岛,除了皇帝,孤立无援。   升官也不知道能升到哪里,前途不明。   这种人郑清风是看不上的。   要进都察院,心性是第一等,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愿意进都察院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连韩凌都觉得着急。   现在都察院除了书吏以外,就只有郑清风、他和红袖。   三个人能干成什么事?   偏偏陛下还放手不管,让他们自己去招人,李林清就看中了赵霖。   赵霖是世家子弟,从小耳融目染就是官场上的那一套。   并且他不是个傻人,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但也并非痴傻死读之辈。   并且之前还跟着周容一起造字。   出身经历都有了,差的就剩下心性和能力。   能力需要锤炼,心性就是天生的。   李林清问他:“哥哥,你敢不敢?”   赵霖踌躇,他也不知道,他还想进翰林。   但李林清又问他:“哥哥,尚方剑在和人手中?”   赵霖想也不想的回答:“皇上手中?”   李林清又问他:“何为尚方剑?”   赵霖答道:“可诛奸脏,皇权特许。”   李林清昂首道:“都察院,便是皇上手中的尚方剑!”   赵霖瞠目结舌。   李林清一反以往模样,少年英姿勃发:“哥哥,你是想在翰林苦熬岁月,还是随弟同行,化为陛下手中刀剑,砍向贪官佞臣!”   赵霖咬唇,苦思良久,最终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请。”   李林清握住赵霖的手:“君子一诺。”   赵霖看着李林清的眼睛:“此生不改!”   李父瘫坐在地上,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   李父连忙告诉老妻:“以后咱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千万别落人口舌,那逆子我是管不住了,千万别被他连累了。”   老妻也很担忧:“清儿年纪还小,就怕被人哄骗……”   李父瞪大眼睛:“哄骗?我看他已经狂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   外头忽然传来李林清的声音:“爹,儿记得,儿姓李,名林青,表字乐只。”   李父:“滚!”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传来李林清的声音,只是这次小了许多:“爹,儿已滚远了。” 第170章 170   林渊难得睡一个懒觉, 他虽然愿意当个勤政的皇帝,但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那不是勤政, 那是不要命, 所以他每周都会给自己放一天假——其实只有半天, 下午还是要看奏折, 只是早上不上早朝, 可以睡到中午。   虽然很没规矩,但臣子们也没有劝谏。   毕竟……他们也想睡懒觉。   谁也不是铁打的, 每天凌晨三天就起床, 谁受得了啊。   林渊从床上坐起来, 陈柏松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坐在寝殿木桌旁喝茶, 露着膀子, 上身全是伤痕,但这不会让他显得狰狞, 反而有几分性感。   “濠州那边有消息吗?”林渊问道。   陈柏松这才发现林渊已经起来了, 他看着林渊走到自己身旁坐下,说道:“孙德崖快死了。”   林渊挑眉。   孙德崖本身就是小人,他好大喜功, 又爱耍阴谋手段,手底下的将领哪个出色,他就要打压。   谁也不能比他强。   他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比韩林儿更加疯狂。   尽可能的搜刮财宝, 过着酒池肉林的日子。   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   疑心病让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一个没有心胸的人坐到那个位子上,下头的人还没有反,实在是叫林渊都觉得匪夷所思。   现在孙德崖得了风疾,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濠州现在还没乱,但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   林渊不准备去收复一个被祸害的焦土,所以越早出兵越好。   林渊对陈柏松说:“叫朱元璋去一趟吧,把马氏带上。”   马氏一直跟在朱元璋的军队里当护士,林渊之前还听说她已经升任护士长了。   马氏的义父郭子兴到底是不是因为孙德崖而死未可知。   但马氏似乎认定郭子兴的死跟孙德崖有关。   既然如此,成全她的孝心又有何不可呢?   林渊吃了口荷花酥,酥皮一碰就碎,落在桌子上。   陈柏松伸手拂去林渊嘴角的残渣,轻声说:“好。”   当圣旨传到军营,朱元璋领旨之后不到半日,马氏就赶到了,她身上还穿着护士的制服,护士的制服是青色长衫,颜色很淡,这样沾了泥土灰尘才能发现,给士兵包扎的时候就不容易让泥土黏到伤口上去。   马氏和朱元璋来往并不频繁。   护士们不常在军营里走动,她们都住在军营外头,马氏管着她们。   “我听说陛下叫将军去濠州?!”马氏剃掉的眉毛和发际线又长了回来,现在就算穿男装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朱元璋也不瞒她:“正是。”   马氏心潮起伏,她一直等着今天,等着给义父报仇,手刃仇人!   她原地跪下,给朱元璋磕了三个头:“将军,带我去吧!”   她抬起头来,双目瞪圆,饱含怒火,如鹰似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朱元璋笑她:“你一个女子,战场刀剑无眼,我可没精神去护你。”   马氏也知道自己上了战场就是拖后腿的,她从小学的可不是舞刀弄剑,也没什么力气,连刀都提不起来,她咬着牙说:“那我就在营地里,等将军凯旋,还望将军不要立即杀了孙德崖。”   “至少让我看着他死。”马氏紧盯着朱元璋,双眼泛红。   朱元璋亲自把她扶起来,认真道:“我应你。”   马氏破涕为笑。   明明不是什么美人,但朱元璋忽然愣住,直到马氏退出营帐他才回神。   真是……   真是怪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孙德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鼻子还能呼吸,嘴能张合却说不出话。   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的臣子们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就连宫女和太监,对他的伺候也越来越敷衍。   因为他说不出话,宫女太监们敷衍他,他也告诉不了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腐臭味。   只是不知道现在把持着朝廷的人是谁。   没人来告诉他。   他不仅瘫了,没法说话,在这殿内,他也成了聋子。   哪怕能听见声音,他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每日都这么昏昏沉沉地过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   后来,他依旧愤怒,但是他无法宣泄,久而久之,他风疾越来越严重。   宫女太监们也不愿接近他。   他能听见宫女给他擦身的时候小声说:“可真臭啊。”   杀了她!   来人!拖出去斩了!   杖毙!   做成人彘!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听着那个宫女继续说:“早伺候的是个屎尿不知的废人,我就不进宫了。”   屎尿不知的废人……   孙德崖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不在犯病的那时就死了呢?还要活着受这样的屈辱。   风疾啊,哪怕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好的绝症。   他想死。   但想到自己的江山,又不想死了。   说不定能治好呢?   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只要能找到有修为的道士,说不定一颗丹药下肚,他就能生龙活虎?   但他想得越美,就越急切,越难受。   因为他没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   慢慢的,孙德崖停止了思考。   他每天睁眼看见的就是床帐,然后宫女会给他喂饭,他只能喝稀的,干的咽不下去。   刚开始还有各式肉粥,还会放糖或别的,后来没肉了,也没糖了,只剩下白粥。   他的皇后和妃子们最开始还会来看他。   后来也不来了,她们忙着拉拢朝臣,推自己的儿子去当皇帝。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哪怕他还躺在这里。   宫女太监们有时候会躲到他的寝宫里,假借伺候他的理由不去干活。   然后他们甚至会当着他的面苟且。   他记得以前宫里抓住宫女太监厮混,他还嘲讽过,说没根的东西还想玩女人。   而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那个听见他嘲讽的太监正抱着曾经被他临幸过的宫女胡天胡地。   他们甚至就躺在他的身边!   太监还说:“来,爱妃,叫声陛下。”   宫女娇笑着说:“陛下。”   孙德崖紧紧闭着眼睛。   男女之音近在耳侧。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和惊天的响声。   宫女和太监慌忙下床穿戴,太监打开寝宫的窗户,朝远处望去,城墙处有火光!   有人攻城!   他对宫女说:“快!咱们走!”   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走去哪儿?”   太监说:“我们逃出去,去安全的地方。”   宫女想问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但是看着太监那双坚定的眼眸,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临走之前,她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孙德崖最后一眼。   这个曾经临幸过她的男人。   曾经让她恐惧和恶心的男人。   “呸!”   宫女扭头跑了。   孙德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之前每一天都会看到的床帐,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粗糙的地面就在他身下。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是一张女人的脸。   马氏也在看孙德崖。   但奇异的事,她在看到孙德崖的那一刻,仇恨就慢慢退去了。   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孙德崖的场景。   那是孙德崖来求见义父,自己偶然间跟他相遇。   那时候她不知道,她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会成为仇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样仇恨一个人。   而她看着孙德崖的眼睛,知道孙德崖已经忍不住她了。   是啊,他们总共也只见过两面。   或许在孙德崖心中,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去记住的价值。   “我姓马,是郭子兴的义女。”马氏拿着一把朱元璋送她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孙德崖的胸膛,她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孙德崖,没有丝毫躲闪。   “下辈子投胎转世,若要报仇,就来寻我。”   孙德崖到死,都没记起这个女人是谁。   他杀了太多人,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临死的那一刻,孙德崖的脑子一片空白。   当匕首刺进他的血肉,他才有种“原来我活着”的感觉。   还感觉得到疼痛。   早该死了…… 第171章 171   雪消冰融, 大地回春,绿芽重新马上了枝头。   高邮城里的盐工早就醒了, 他们从家或是宿舍出来, 成群结队的去食堂打饭吃, 不管高邮的物价再怎么涨, 在食堂吃烦两个铜板就能吃饱, 这是盐工才有的待遇。   吃过早饭之后, 他们就去上工了。   高邮原本就富裕,但高邮富裕的不是盐工, 也不是百姓, 而是小头目和官员, 还有一个官商勾结的大户。   可如今不同,盐工们努力干活就能挣到钱, 谁干得多, 谁拿的就多。   以前当盐民是个苦活,那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来当盐民, 干着最苦的活, 拿着最少的钱,拼死拼活都填不饱肚子。   谁能想到在高邮,竟然还有盐民曾经活活饿死。   那个被饿死的盐民, 就是孙四的爹。   孙四,顾名思义,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   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兄弟姐妹们要么因疾病夭折,要么冻死饿死, 竟然只有他活到了现在。   而他如今一个人干活,就能养活一家人,养活老娘和妻儿。   南菩萨来了以后,高邮百姓的日子就变好了,他娶了媳妇,媳妇已经生了三个娃,两儿一女,工友们都说他有福气。   他老娘和媳妇处的也好,他每次回家,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是在做梦。   有时候他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爹没能撑到南菩萨,如今的陛下来高邮。   他娘养了这些年,身子骨倒是硬朗了许多,如今闲来无事还会跟以前的老姐妹一起山上摘野菜或野果,做成小菜或果酱送到酒楼去,也能挣一笔小钱。   现在家里还离不开人,媳妇和老娘分着带孩子。   孙四干活的时候工友说:“孙四,你大娃有六岁了吧?”   孙四放下手里的家伙,笑着说:“是,长得壮实。”   “那你送你娃去学府不?”问话的人有些踌躇。   孙四奇怪道:“自然要送的,听说学得好还有奖学金呢!我也不求他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就学几个字,以后不跟我一样当个睁眼瞎就行。”   工友叹了口气:“我大娃十岁了,换在以前,那都可以跟我一起干活了。”   他是舍不得这个劳动力。   还是孙四劝他:“你想想,现在你叫你儿子来当盐工?上头也不准的,你没听组长说,以后必须要过十四岁才能上工,不然就算童工,主管的人还要罚钱。”   “去念书,虽说不能给家里干活,但要是能学好些,毕业的时候成绩过得去,还怕找不到好活干?说不得一个月挣得更比当盐工半年挣得都多。”   工友很纠结。   他家没多少人,大儿好不容易无病无灾长到现在,能干活挣钱了。   送去读书……   至少也要读三年。   他那大儿也不像是读个书还能给家里挣钱的。   孙四看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又说:“以后都念了书,识字了,你大儿还是个睁眼瞎,如今女娃本来就少,你就不怕他娶不到媳妇,断了你家的根?”   工友这才瞪大眼睛说:“那还是要送去府学的。”   府学开学那天,孙四牵着自己的大儿去报道,府学门口已经人满为患了。   因为今年有新教材,听说这一届开始学简化字。   老百姓不懂简化字是什么,只听说更好学,也更好懂。   前几届的学得还是以前的字,不过简化字和以前的字出于同源,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孙四先带大儿去登记,报了父母名字,又报了家庭地址,还有他的工作,这才去找大儿的班级,大儿分在小一五班。   老师跟他说了,总共有六个年级,小一小二小三年级,和大四大五大六年级。   一般读完三年就可以毕业了,如果家里愿意的话还可以往上读。   读完大六,以后想考科举的,还能去上大学。   孙四看着新学校,看着漂亮的小楼,学校里还修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孩子们可以在上面玩,他感激涕零地跟老师道谢,然后送儿子进教室。   离开的时候他嘱咐儿子:“要好好听话,好好念书,以后学出来了比你老子有本事。”   大儿虽然年幼,但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子,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对孙四说:“我知道,爹,我肯定好好念书。”   “我回去还能教弟弟和妹妹。”   孙四急匆匆地走了,他请了半天假,要早点回去上工。   他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因为他足够拼命,干得比别的盐工好。   这二两银子,家里吃穿用一个月只用花一两,还有一两存下来,他准备存两年,就把自己的屋子重新修缮一遍,给房管局交钱之后就能在自家屋子的地上增建了。   孩子长得快,小的总不能一直跟他和妻子一间屋子。   等新建了,就让他们搬过去。   大儿自从念书以后,回来就跟弟弟妹妹讲自己在府学的事,他们不叫府学,叫学校。   “我老师说了,要是学得好,以后课本费都不收的。”大儿高兴地说,“老师昨天还夸我记性好!今天下午选班长,同学都选我当!”   弟弟妹妹一脸崇拜地看着哥哥,只觉得哥哥去上学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大儿还对孙四说:“爹,等我毕业了,我就挣钱养家,养你和娘还有奶奶,弟弟妹妹们!”   孙四笑他:“你爹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你养!你弟弟妹妹以后也要去读书,说不定能比你还有出息,也用不着你养!”   “等你爹我和你娘干不动活了,你再养吧。”   小孩子愁眉苦脸:“哎!那你们什么时候才干不动活啊!”   孙四哭笑不得:“个小兔崽子,这不会说话的嘴到底是随了谁?”   他媳妇在灶台上忙活,喊道:“随你。”   他老娘也凑热闹:“你爹跟你都这样!”   孙四争不过,自己出去劈柴,虽说现在担柴卖得多,也便宜,但穷日子过久了,总是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只有秋天快结束了他们才会花钱去买柴买碳。   碳在屋里烧,暖和,不过要开窗,组长年年都会跟他们说,不开窗的会被熏死。   柴就做饭的时候烧。   “吃饭了!”媳妇把菜端到正厅,一家子围坐在木桌旁。   小娃娃伸手去抓馒头,高兴地说:“娘!今天怎么有馒头!”   这可是白面呢!如今日子好过了,但白面还是贵,寻常人家买的起也舍不得买。   媳妇笑道:“你们爹昨日发工钱了。”   每回发了工钱,第二天就能吃一顿好的,这是孙家不成文的规矩。   等媳妇又端出一盆菜来,一家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肥肉!”女娃娃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肥腻腻的猪肉,难得的很,肉摊上肥肉是最快被抢光的。   鸡鸭鱼肉全是瘦的,人们还是更爱肥猪肉。   媳妇得意道:“我今早天不亮就去市场等着了,要不然才买不到这么好的肥肉。”   她手艺一般,但一家人都吃得极为香甜。   孙四咬了口馒头,看着自家的小崽子抢着吃肥肉,眼底全是笑意。   他孙四没叫自己的娃饿肚子,没叫自己的女人和老娘吃不饱饭。   虽说不是什么大成就,可他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了,街头开了家托儿所。”媳妇睡前跟孙四说。   孙四也知道托儿所是什么,现在许多家都是男女一起上工挣钱,小孩子没人带,就有了托儿所。   父母上工之前把孩子送去,那里有妇人看着,管饭,有时候还有小零嘴。   父母下工再把孩子接回家。   这种托儿所管的很严,白天大门是紧闭的,还请了保安——这也是个新职业,工钱还不低呢!   那些有力气,身材健壮的都愿意去。   商人们想的很周到,别说人贩子,就是一只飞虫都难飞进去。   不过也不便宜,一个孩子一个月就要一钱银子,两个就要两钱。   孙四翻身看着媳妇:“你想去上工?”   媳妇点头:“三丫也不用吃奶了,那边不是还有针织厂招人吗?离家近,我每天都能回来,一个月听说只要能达标就有一两银子,达标以后多做的都有提成,一件就能提四十文!”   她目光很亮:“外头一件都是提二十文的,这个四十文。”   孙四奇怪道:“为啥四十文?”   媳妇:“还能有啥,招不到人了呗。”   孙四恍然大悟,男丁都愿意去干卖力气的活,有力气就挣得多,那针织厂的活没几个男丁愿意去,费眼睛,还得手细,能去的男丁都是原本就心细手细的。   听说之前还有个粗汉子,去针织厂上工,结果扯烂了人家两团线,钱没挣到,还赔了钱。   从那以后,自认手不巧的男丁就不去试了,免得赔钱。   “那就去。”孙四很赞同,“咱俩个一起挣钱,说不准今年就把建房子的钱整出来了!”   媳妇也很高兴:“是啊,多存点,以后俩个男娃要娶媳妇,女娃要嫁妆,哪儿都要钱呢!”   以前花钱是苦事。   现在花钱不苦了,因为能挣。   结果第二天,媳妇要去针织厂面试,孙四老娘也跟着去了。   然后——媳妇没面上,手笨。   老娘面上了。 第172章 172   石头村, 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的小村庄,战乱的时候村里的男丁全都被征走了, 留下的都是女人, 外头又把石头村称作寡妇村, 村长家一门三寡, 当家的老太婆管着村子里的女人。   幸好有她, 战乱的时候村里的女人才活了下来。   男人都被征走以后, 她们就不跟外头来往了,带着孩子生活, 只有货郎偶尔会带些盐巴过来, 跟她们换点东西。   村长家的老太婆被村里的人称为赵老太, 是个刚健的老太婆,瘦成了一把枯骨, 却有一把力气, 比年轻小伙子都大,她头发花白, 整日穿着破衣烂衫, 她还带着两个媳妇挖了地窖,在地窖里养鸡鸭。   村里的女人都学着这么干,不然养在外头, 那些小吏说不定就全抢走了。   女人们下地干活,孩子就全送到村长家让赵老太的大儿媳带。   全村的女人劲都使在一处,不管是饥荒还是战乱,她们都活了下来。   孩子们也活了下来, 全靠赵老太强硬的指挥。   后来货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村里的盐吃光了她们也不敢出去。   还是货郎重新出现,她们才又换到了盐,不过货郎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如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种地收的税很少,女人立户也能有私产。   “赵老太!”女人跑进村长家,她激动地对坐在院里摘菜的赵老太说,“货郎送盐来了!”   赵老太闻言也激动地站起来,她跟着往外走:“送了多少盐?”   女人手舞足蹈:“送了一车!还说现在盐便宜呢!官盐比私盐还便宜!”   赵老太一愣:“官盐?”   早八百年就没听过官盐这玩意了。   女人点头:“他说外头已经改朝换代了!皇帝换人当了!”   赵老太:“真换了?”   女人傻乐:“换了,还说新朝前三年不收田税,女人也能立户呢!”   女人都笑傻了。   赵老太的小眼睛眯下来。   女人收敛了表情,瞬间变得局促起来。   赵老太警惕道:“他说你就信?”   女人小声说:“那么多盐呢,他以前也弄不来那么多。”   女人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他就是骗我们,能骗什么呢?”   赵老太骂她:“说你傻还真是抬举你了!”   “咱们村的小娃娃!”   女人的脸色瞬间青了,她好不容易才养活了唯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个女儿过日子了,如果女儿被抢走,那她也没了活劲。   “那……那怎么办?他现在就在村口……”女人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我去拿锄头!把他打死埋了,就没人知道咱们再这儿了!”   她的语气快又急,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以前有过路踩点的山匪,一旦被她们发现,她们就是这么做的。   村里没有男人,全是女人,如果有人要闯进村子,女人连死都死不了。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还是赵老太拿着村里仅剩的那把生了锈的刀,杀鸡一样抹了那个人的脖子,放了血。   人死以后她们才找地方把人埋了。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就学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了。   各家各户门口都放着锄头,要是有什么事,她们就能拿着锄头一拥而上。   幸好打她们主意的那些流匪人都不多,踩点的死了,他们摸不清这个村子有多少男人和武器,这才没有贸然上门。   所以村里的女人很听赵老太的话。   因为事实证明,赵老太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   没有一个人会质疑赵老太的决定,当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她们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货郎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可能就要断送在这个寡妇村了。   他还在跟村里的女人说外头的事。   “建了很多新房子!”货郎一脸笑容,他的手夸张的比着,“我和我爹娘媳妇还分到了房子,以后我就是官府聘用的盐贩了!我买的多,价格更低些!”   他激动地跟女人们分享:“我只有一个女娃娃,但是现在女娃娃长大了也能招赘,生的娃还是跟我姓,她男人要是欺负她,就把她男人赶出去,再找个更好的!”   说是货郎,但年纪也不小了,战乱逃命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孩子,就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养,以后传宗接代就指着自家姑娘了。   女人们听得连连惊呼。   外头现在有那么好吗?   货郎说的是真的吗?   货郎不会是伤了脑袋,说些疯话吧?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赵老太来了!”   女人们才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赵老太就从这条人分出的道路上走过来,走到货郎的面前。   货郎知道村里做主的是这位老太,连忙说:“老太,您看,这次我送来的可都是好盐!细盐!拿着钱都买不到!”   他知道这个村里的女人们没钱,但每次过来都是以物换物,女人们会换些鸡鸭给他,或是鸡蛋鸭蛋,虽然挣得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是愿意来挣这个辛苦钱的。   而且他也是个善心人,觉得一村的寡妇生活艰难,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他怕别的货郎把她们事泄露给流匪,就总是自己半夜出门,送盐过来。   “把他绑了。”赵老太一声令下,女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拿着绳子把货郎按在地上绑了个严严实实。   货郎瞪大眼睛,疯狂反抗,他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没害过你们!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赵老太阴沉的看着他:“你说的要是真话,自然会放了你,若你说的是假话,今后就不必再走出这个村了。”   货郎胆战心惊,他被帮到了赵老太家的院子里,面前还放了一把生锈的刀,刀柄上有红色的印记,是鲜血一直没有擦洗的痕迹。   那是什么血?   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货郎被捆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心里暗骂自己就不该做好人。   好人没好报。   要是当初不想着她们艰难,给她们送盐就好了。   还没等货郎说话,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货郎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老太……”货郎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他也不敢说硬话,只敢好言相求,“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些年山路险峻,我也拉着车来给你们送盐,就算你们不念我的恩,也别要我的命啊……”   “我爹娘媳妇,还有我娃娃,都在家等我呢。”   赵老太就坐在他旁边,赵老太说:“你说,外头改朝换代了?”   货郎:“我骗你这个作甚!”   赵老太说:“你好好说说。”   货郎就把这几年的事清楚的说了,说他如今是官府聘请的盐贩了,分到了房子,一家人有了栖身之所,外面也没有流匪了,朝廷的兵会在街上巡逻,那些地痞流氓不敢犯事,百姓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好过起来。   男人只要有力气就能找到活干,女人只要愿意走出家门的也一样。   而且女人还能招赘,能立女户。   立女户就能有私产。   不必担心被人强夺了去。   “既然这样,老婆子我跟你走一趟。”赵老太亲自给货郎解绑。   对围在旁边的女人们说:“我若是到时候没回来,你们不必管我,还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二头家的是个有成算的,我回不来你们就听她的。”   “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就回来带你们出去。”   女人们很害怕,赵老太是她们的主心骨。   还是二头媳妇站出来说:“别囔囔!老太是有成算的!”   女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赵老太把货郎扶起来,从手腕上摘下个金镯子。   这是她娘传给她的嫁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舍得当了。   她把金镯子塞到货郎的手里:“后生,委屈你了,你把这两个镯子当了,也能给你家里添置点东西。”   货郎就算有滔天的怒火,在看到金镯子的时候火气都消了。   这一个金镯子,比他跑半年的活挣得都多,这还是实心的金镯子!   “哪有的事!”货郎咧开一个笑容,“我知道老太您是实心人!从不冤枉好人。”   翌日一早,赵老太就跟着货郎走了。   村里的女人们送了他们长长的一段路,不少人都在抹泪。   孩子们被自己的娘拉着,也目送赵老太离开。   “娘,他们要去哪里啊?”小娃娃抬头问娘。   娘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要去外头。”   小娃娃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村子,他奇怪道:“哪里是外头?外头有人吗?”   娘抱着他,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娘就是外头来的,娘的娘家在外头的村子!”   她一哭,别的女人也开始哭。   娘家也是家啊。   外嫁女也想娘家。   谁知道娘家还在不在呢?   小娃娃不是很明白,但娘哭了,他也跟着哭。   寡妇村很快被哭声淹没。   她们多希望货郎说的是真的。   外头真的换了皇帝,女人真的能立户,种地三年不用交税。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们就给货郎立长生牌位,每日都给他上香。 第173章 173   林渊的案几上放着宋濂和周容送上来的“字典”, 这个字典还没有定下名称,只等林渊通过了就能发往各地, 朝廷还要派人下去先给当地府学的老师们推行, 等老师们学会了, 才会教给学生。   林渊翻看过后觉得差不多了, 决定明天早朝再让朝臣们看看。   “还不睡?”陈柏松已经开始解衣了。   林渊走过去, 动作生疏的给陈柏松解腰带, 一边解还一边笑:“朕与将军解战袍。”   陈柏松没什么表情。   林渊开了个有颜色的玩笑,可惜陈柏松听不懂, 他没有听众。   陈柏松睡龙床睡多了, 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食觉知味之后,他就像是开了荤的野狼, 每到晚上就蠢蠢欲动, 他还很守规矩,一定要等吹了灯, 进了床帐才能开始。   但他也很不守规矩, 只要进了床帐就没有没了顾忌,好像那一方天地是独立的。   林渊更喜欢在上头。   他的手会放在陈柏松的胸腹肌上,这让他有主导一切的感觉。   不过他也不排斥被陈柏松压下去。   不同的姿势有不同的爽点。   陈柏松像一头狼, 他喜欢咬林渊的脖子。   等帐内平静下来,林渊已经累得动不了了,陈柏松下床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自从林渊跟他说夜里喝茶容易睡不着之后他就再也没在夜里给林渊倒过茶。   陈柏松端着茶杯过来, 里面是温水,他掀开床帐,一股恩爱后的味道扑面而来,陈柏松几乎是瞬间又起来了。   林渊接过水杯灌了一杯,整个人大汗淋漓,身下的床单也湿了。   还是陈柏松去抱了一床新的来。   就在他要换上的时候,林渊勾住他的脖子,冲他笑:“再来一次,别白换。”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笑,重新回到了床上。   林渊一直在间隙中会观察陈柏松的表情,陈柏松办事的时候很凶猛,表情也有些狰狞,但他却觉得很性感,大约是他的审美坏掉了。   这次之后,陈柏松才更换了床单被褥,脏的就直接扔到旁边,明早二两会弄去洗。   他这边的侍人几乎都知道林渊和陈柏松的事,只是不知道二两是怎么管教他们的,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风声透露出去。   不过透不透露对林渊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换好了床单被褥,陈柏松躺到林渊的身边,他翻身搂住了林渊的腰,表情有些茫然。   他最近都这个模样,似乎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了?”林渊问他,“睡不着?”   陈柏松认真地说:“我不会娶妻。”   林渊:“嗯。”   陈柏松看着林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还是绿光。   于是林渊探头亲了亲他的额角:“放心吧,我后宫里只有你,你是唯一。”   陈柏松没想到林渊会这么说,他紧皱着眉,想起这些日子朝堂上都在谈论该选秀了的事,每每听见,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在胸膛上捅了一刀。   不……那感觉大约比捅一刀还要痛些。   在战场上受再多的伤,伤口再深,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是啊,皇帝怎么能没有后宫呢?没有后宫,没有子嗣,皇位最后要由谁来继承?   陈柏松从林渊登基以后就一直等着林渊成亲的那一天。   跟林渊在一起以后,依旧在等。   但他不知道林渊如果真有了后宫他会怎么办。   会假装不知道?但那时候林渊要去临幸后宫,属于他们的夜晚会越来越少。   而且他不觉得他会比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更能吸引林渊的目光。   还是他自请离京,去某个边关驻扎,或许隔个三五年他会进京看一看林渊。   只是那时候林渊坐在龙椅上,他站在百官中。   等林渊有了儿子,说不定他还要送礼进京。   他几乎是绝望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林渊现在说,只有他?   陈柏松不敢相信,他转头看着林渊,目光灼灼,里面似乎又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皇位怎么办?”   林渊笑着说:“我有妹妹。”   “就算没有,我也会想到其他办法,宋朝也有非皇帝亲生的宗室子继承皇位。”林渊看出了陈柏松的惶然,轻声安慰,“你要对我有信心。”   陈柏松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一激动,又翻身上去。   睡前再运动一次吧,林渊心想。   结果到了要起床的时候,林渊才知道“**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是怎样一句至理名言。   他很充实,但确实很累,尤其是腰。   就跟骑马一样,骑上去以后腰要动,陈柏松时间又长,他当然累。   二两听见林渊的呼唤声之后才走进去。   对散落的衣物和地上的床单被褥视而不见。   对还在龙床上睡得正香的陈柏松也视而不见。   林渊轻手轻脚地起来,没有吵醒陈柏松,反正武将本身就不必日日上朝,报病是常事。   毕竟武将是不能参与朝政决策的,最多就是去打打嘴炮。   二两给林渊穿好龙袍,戴好冠冕,才跟在林渊身后离开寝宫。   寝宫里的太监们目不斜视,他们都被二两管教的很规矩。   二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亮了这个技能,把能靠近林渊的太监都握在手心里,林渊身边的一线消息都漏不出去。   林渊甚至都觉得二两适合去当特务头子,以前倒霉看出来他还有这个天赋。   上朝的时候,官员都已经到了,林渊坐在龙椅上让人给他们人手送了一本字典。   字典名称就叫“明德字典”,以年号为名倒也算贴切。   百官都知道这本字典修撰的时间很长,也知道林渊推行“新字”“简化字”的念头有多明确,道了今天,已经没人会跟林渊对着干了。   “陛下高瞻远瞩,实为百姓之福!”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会是郑清风。   郑清风最近真是春风得意,他的都察院已经逐渐搭好了架子,有了李林清以后如虎添翼,倒是很快招罗了一帮学子,不少都是同进士出身,也都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一个个嫉恶如仇。   班子搭起来了,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满朝官员的眼睛都盯着他们。   但不得不承认,郑清风近来忙得很快活,进出间带着不少人,官员们既嫉妒又同情。   毕竟都察院不是什么好差事。   怎么晋升也不知道,可能郑清风要在这个位子上待一辈子。   郑清风在官员们的眼里是个清高文人,嫉恶如仇。   虽说不讨人喜欢,但这些确实都是优秀的品质,是高贵的品德。   一个品德高贵的人都说“简化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能反对吗?   跟品德高贵的人唱反调的,那能是什么人?   想开口劝诫的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劣迹会被抓住抨击。   这么一想,林渊已经在上头说了:“既然如此,便发往各地官衙开始推广吧。”   除了字典以外,周容和宋濂联手把拼音弄了出来。   不能叫拼音,而是注音符号,跟现代台湾那边用的记音符号类似,并不是英文字符。   更像偏旁部首。   有造字和造音两项功劳,林渊准备给宋濂和周容赏赐以及升官了。   宋濂原本就是翰林院学士,主管翰林院,正五品,林渊把他调去了礼部任礼部尚书,正二品,如无意外,他会在这个位子上做到死。   周容倒是没有一步登天,林渊把他调去了工部,任郎中,正五品。   但是对周容来说,这无异于是一步登天了,他可以上朝议政了。   之前他可没有上朝的资格,只是一个小官,见谁都要行礼。   林渊的任命一下去,周容全家都喜极而泣,哭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他爹娘那么大的年纪,还挣扎着跪下去,对圣旨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爹还拉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儿啊!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皇恩!”   周家出的上一个官还是宋朝时期的官,而且还是个芝麻官,一个县令,县还小得可怜,穷的要命。   他们还祭了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祖宗们。   周容也瞬间成了抢手货,那些以前看不起他,或是鄙视他的人忽然都开始登门送礼了。   那十个曾经从他手里请辞的学子们,也想尽办法重新接近他,想当他手底下的一个书吏。   这十个人的家里都被赐了匾额,圣上赐下,他们可不敢辞。   家里为了那块牌匾不敢出门,甚至萌生了去乡下的想法。   一朝得意,周容却不敢放肆,他没有收下任何一家的礼物,每日都早早出门,天黑才回家。   他如今有了官身,爹娘都催着他成亲,周容也没有拒绝,很快就娶了一位京城当地的姑娘,家里是书香门第,父母兄弟都没有为官。   成亲四个月,妻子就有了身孕。   周容把心力全部放在了政事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得来的一切都源于他之前的成绩。   陛下喜欢脚踏实地的人。   为了现在的家,为了要降生的儿女,他都要抓住这一点去钻研。   就像他之前坚信自己不会永远是个芝麻官一样。   他也坚信自己不会在这个正五品的位子上待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4章 174   官员之间也有关系不错的好友, 偶尔约着去酒楼喝酒。   尤其是休息的时候。   今年又有几家嫁娶,他们都知道陛下在意什么, 大多都不是和京官结亲。   京官和京官结亲的还是少数, 陛下并没有明令禁止。   最让他们觉得奇特的是, 户部有个从七品的小官, 没有选择把女儿嫁出去, 而是选择给女儿招赘。   他的女儿就在待嫁闺秀中出了名。   待嫁闺秀们就算嘴上说着这种做法不好, 但心里还是会觉得羡慕。   毕竟招赘,做主的就是自己, 丈夫不能纳妾, 不能收丫头。   而且就在自己家里, 父母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不用嫁去别人家里让婆婆立规矩。   也不必受了多少委屈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明明她们都看不起平民间的做法,可听见官员家的女儿都招赘的时候, 她们一边从众的鄙夷, 一边有忍不住羡慕。   林渊倒是难得见到来求自己赐婚的。   他嘴角含笑地看着站在下方的吕荟,吕荟是他曾经的“男宠”, 不过他不甘于当一个“男宠”, 一直在想方设法的给林渊展示自己的能力。   如今也是一个区长了。   吕荟有些紧张,他只是上折子的时候提了一句,自己都没奢望过陛下真的会召见他。   他的妹妹要招赘了, 男方是京城本地的一个小世家,姓孟。   比吕家更穷,毕竟当时吕荟来京城的时候吕家变卖了所有家财跟到京城。   在他们看来,哪怕在外地当五品大员, 都不如在京城当个七品芝麻官。   孟家是个很神奇的世家,没什么钱,人脉也全靠姻亲维持,以至于后来都靠亲家给钱让他们生活,所以孟家是个很愿意生孩子的家庭,而且更喜欢女孩,女孩嫁出去了总能捯饬更多好处回娘家。   但生男生女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所以生的女孩多,男孩更多。   多到了女孩全嫁出去了,家里也挤不下这些男孩,现在男孩们都是好几个人一间房。   所以自从知道京城有官员开始给自家女儿招赘之后,他们的念头就起来了,想尽办法“推销”自己的儿子们,还方言说只要长子和次子留下就行,别的儿子都可以许出去。   孟家好歹也是世家,生的儿子不说有多丰神俊朗,但也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   吕家人丁不丰,只有二子一女,大儿子还染上疾病去世,只剩下吕荟和他妹妹。   孟家就找人去吕家说和。   吕家也觉得自家人丁不丰,如果儿子女儿都留在家里,生的孩子都跟吕家姓,家族才能重新壮大起来。   吕荟自己也觉得很好。   他还年轻,区里的事一天比一天多,虽然他只是个小官,但每日忙碌,放衙之后实在没有精力去播种。   正巧他妹妹也觉得孟家三郎长得俊美,自己也不想嫁出去,愿意留在家里。   两边一拍即合,吕荟想了想,还是上折子的时候提了一嘴。   提完就后悔了。   多大点事啊还要跟皇上说。   林渊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一直以来都是上行下效,上面怎么做,民间就怎么模仿。   就像京城周边的城市会模仿京城一样,自从京城每个区都有规划的市场后,别的城市也竞相建造,但入赘这回事,一开始是由民间发起的。   官员们愿意去模仿民间百姓,难得一见。   所以林渊赐婚了。   吕荟走出宫门的时候还很恍惚,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难道他要被皇上重用了吗?   但是仔细想来,吕荟觉得这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哥!”少女奔跑在走廊上,她赤脚披发,却不显得邋遢,丫鬟们急切地追在她身后。   吕荟走进廊道,怀里被钻进了一个宝贝,他无可奈何:“为何不穿鞋?凉了怎么办?”   少女朝他笑:“爹娘跟我说了,以后我不用离开家。”   吕荟笑道:“那为兄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少女瞪大眼睛:“什么好消息?”   吕荟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和妹妹的年纪相差无几,自幼一起长大,妹妹生的天真,又实在不是管家的材料,还有家里养出的娇气,真让她嫁到别人家里当媳妇,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担心她受欺负。   “圣上给你和孟三郎赐婚了。”   少女激动地抱住吕荟:“哥!皇上赐婚了?”   翌日清晨,圣旨就到了,跟圣旨一起来的还有赏赐。   孟家也很高兴,他们家想把儿子入赘出去,但外头总有世家抨击他们,说他们没有品德,道德沦丧,现在有了皇上赐婚,他们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于是世家们就开始去劝孟三郎。   孟三郎长得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因为家里不富裕,所以也没有纨绔的作风。   世家子弟们旁敲侧击,但孟三郎只说他愿意入赘。   为什么啊!   后来孟三郎才说,因为家里的兄弟太多了,所以他从没有过自己的书房。   睡觉也要和四个兄弟一起挤,爹娘也说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给每个兄弟都娶妻。   毕竟要门当户对,跟别的世家结亲,聘礼就是一大笔钱。   而吕家承诺他,等他入赘去了吕家,家里的事都不用他操心,他只需要跟妻子好好过日子。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书房,自己的文房四宝,吕家的书也可以任他看,想回孟家看看也可以时常回去,若是想考科举,吕家也会帮他拜师。   孟三郎说着说着还哭了:“我在家,新东西都是大哥用,大哥用了才轮到我们,大哥有书房,我们只能在院子里练字。”   “家里有那么多兄弟,他们都能孝顺爹娘,我就算入赘了,也还是爹娘的儿子。”   众人无话可说了。   谁能想到作为一个世家,孟家能那么穷。   果然是孩子生多了,孩子又不能当畜生养,衣食住行,还有文房四宝,要拜师,哪一样都要钱,还比百姓花的更多。   大约是因为孟家太出名了。   所以世家们心有余悸,觉得孩子还是少生最好。   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家给压垮了。   吕家小姐和孟三郎成亲的那天,吕家还派了人在城外施粥。   有穷人去了还会说几句吉祥话。   吕家小姐成亲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孟三郎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吕家的藏书,吕荟有时间也会带他出去与文人们谈天说地,吕家父母待孟三郎也十分慈爱。   久而久之,孟三郎不再惶然,他真心把自己当成了吕家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一个选择就是入赘到吕家。   他的妻子虽然有些骄纵,但从未因他入赘而轻视他。   她会赞美他写得一手好字,也会赞美他有赤子之心,当得知有友人邀请他过府一叙的时候,她还会叫人准备好送给友人的礼物。   拥有一个逐渐变得体贴温柔的妻子,一个愿意带着他出去认识更广阔天地的大舅子。   还有从来不对他冷脸的岳父岳母,孟三郎有时候回孟家,家里的兄弟得知以后,都愿意入赘出去。   孟家父母也很愿意。   毕竟儿子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就有人登上了孟家的门。   京城里人口不丰的小世家也有愿意让女儿招赘的。   但肯定不能招百姓家的儿子,世家又不愿意让儿子入赘。   所以孟家的儿子变得抢手了起来。   林渊听到的时候还笑了。   人们都是如此,不管是百姓和世家,在面对利益的时候都一样。   利益才能改变原有的规则。   “笑什么?”陈柏松端了热茶过来。   他以前表现的像是这座皇城的客人,还是那种随时可能被赶出去的客人。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是无法掩饰的。   林渊怎么说都不行,只能让时间证明一切。   现在陈柏松已经自如多了,他除了不看林渊的奏折,不动玉玺以外,他已经把皇宫当成了“家”。   他的母亲就跟在太后身边,如今成了嬷嬷,在宫里的地位也不低,太后的脾气又好,她早就把皇宫当成了家,适应的比儿子更好。   还有两个小宫女伺候她。   母亲还常对他说,要忠于陛下,陛下让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母亲也一直劝他成亲,延续陈家的血脉,他从未点过头。   时间久了,母亲也终于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她哭过闹过,告诉他那是痴心妄想。   告诉他皇上终有一日会成亲,终有一日会有一个高贵的女人成为皇后。   到了那个时候,他该如何自处呢?   陈柏松只是跪在母亲面前,低头不语,任由她对自己拳打脚踢。   但是自那以后,他所有的迷茫无措都消失了。   “你看。”林渊把请求他赐婚的折子递过去。   有了吕家起头之后,别的和孟家结亲的世家也想有这样的殊荣,他们争相递上折子。   不过林渊这次可不打算再赐婚了。   陈柏松看完之后说:“他们事情太多。”   语气中是慢慢的嫌弃。   他觉得这些人就是没事找事,招赘入赘这样的事还要来让林渊管。   “朝堂上的事都一大堆。”陈柏松翻了个白眼。   林渊看他翻白眼还笑:“都是些小事。”   陈柏松面无表情:“你这些天每天就睡两个时辰。”   林渊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你好歹把午睡也算上。”   陈柏松看着他。   林渊叹气投降:“好好好,我不管他们,他们愿意入赘还是招赘都是他们的事。”   “对了,国书已经发下去了。”林渊说,“各国使臣近期就该来京了。”   国书会发给周边国家,这些国家会马上启程恭贺以及纳贡。   说是纳贡,其实他们送来的东西并不昂贵——可能在他们国家算昂贵的。   但林渊这边要以高于这些东西更多的好处回报他们。   所以周边小国都很愿意来朝贡,朝贡之后就能进行贸易往来。   还有塞外部落,这次也会过来,这是他们跟大明朝打好关系最正式的一次机会。   也是林渊的机会。   “军事和经济。”林渊点了点面前的图纸,上面是几个部落所在的方位。   林渊又说:“文化与传承。”   陈柏松看向林渊。   林渊笑道:“这次我想试试别的方法。”   除了战争以外的方法。   蒙古依旧没有归心,林渊此时要做的就是怀柔。   但他的怀柔不是为了让蒙古各个部落老实下来,而是一步步地蚕食他们。   为了不让蒙古各部发展强大,一般是不会跟蒙古通商的,也不会联姻。   “叫脱脱来吧。”林渊对陈柏松来,“他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上场了。”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叫脱脱去一趟蒙古诸部。   脱脱倒是没想到自己还会成为使臣,他回家之后就让仆从收拾东西,尽早前往蒙古部落。   哈刺章这次也要跟着父亲一起出使。   两人带着一对人马离京。   哈刺章和楚麟在城门口话别。   “你要小心。”楚麟担忧的看着哈刺章,他随着年纪增长,身上没有了那股少年气息,但却更加儒雅柔和,以至于现在他出门都要带着斗笠。   免得被哪个大胆的姑娘叫人抢回家。   ——他已经被抢过两次了。   每次都是哈刺章带人把他抢回来。   哈刺章也长大了,他以前是一匹幼狼,现在已经有了尖锐的爪牙。   他长得更加高大,比楚麟高出了一个头,体魄强健,肌肉结实,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和中原人有很大不同。   “我知道。”哈刺章对楚麟说,“你也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少出门。”   楚麟笑了笑:“等我年纪再大点就好了。”   等他老了,应该就不会有小姑娘爱他了。   哈刺章还说:“我回来之前,你可不准成婚。”   楚麟依旧笑:“知道知道,必然要等你回来,到时候请你喝酒。”   哈刺章和脱脱翻身上马。   楚麟站在原地看着哈刺章离去的背影。   “贸易往来,通婚。”林渊喝着茶说,“除了武器马匹不能卖过去,别的都行。”   宋石昭皱眉说:“那岂不是让他们……”   林渊笑道:“不急,慢慢来。”   贸易往来会让更多商人进入各个部落,足够让商人们摸清这些部落的构造,他们的粮库和兵器库在哪里,有多少可用人手。   还有就是让这边的文化传过去。   蒙古现在还是奴隶制。   生子从母。   母亲是奴隶,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隶,哪怕父亲身份高贵也没用。   蒙古的奴隶可比贵族更多。   一旦奴隶们发现,自己也可以成为百姓,也可以拥有人权,也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不用受鞭打就能活下去,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而且蒙古很多奴隶主都在饿肚子,他们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人口。   既然换个地方能过好日子,为什么不换?   家国这个概念,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有。   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可没有这个观念。   蒙古没有只有族姓,没有家姓,只有部落跟氏族的姓。   达林太就是一个奴隶主,而他就是典型的自己都吃不饱的奴隶主。   他也不会虐待自己的奴隶,但他都吃不饱肚子,奴隶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他可以住在蒙古包里,有自己的羊群和马,奴隶们只能幕天席地,他有衣服穿,奴隶却没有。   奴隶们会生孩子,孩子依旧是奴隶。   不过这些孩子有时候能活到长大,更多的很快就会饿死或是冷死。   一场小小的疾病就能带走一条生命。   达林太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正好七十岁,他的名字就是祖父的岁数。   他的妻子也是附近一个奴隶主的女儿,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儿子们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好,他们向往更广大的天地。   他们最近就在讨论脱脱的来使。   “他不配当蒙古人!”大儿子总是这样,提起脱脱就要怒目,“我们蒙古人不畏战!”   小儿子从小就是大儿子的跟屁虫,哥哥说什么他也说什么:“对!”   但是随着脱脱的来使,商人们也来了。   达林太第一次和商人们做生意,他的羊群换来了比往年多几倍的粮食,还换到了盐和糖,以及中原的酱料。   商人还对他说:“你的羊养的很好。”   商人们会说他们的语言,虽然生涩,但他听得懂。   家里有了更多东西,连奴隶都能吃的比以前多一点。   商人们还会带来一些首饰,都不贵,他们说是镀金镀银的,不是实心,所以很便宜。   还会带来棉布和丝绸,以及过冬可以用的棉衣。   达林太就听见儿子们提起脱脱的时候换了一番说法。   大儿子说:“毕竟是蒙古人,脱脱还是记得的。”   小儿子也说:“听说哈刺章很厉害!他的刀很厉害!”   脱脱用利益让他们改观,哈刺章用武力让他们改观。   尤其是这两父子来了以后,他们的日子确实变好了,一天比一天好。   达林太还给妻子买了一根银簪。   学着商人们给他演示的办法给妻子簪上。   “不知道汉人的城是什么样的。”妻子摸着头上的银簪,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商人带了许多东西来,他们家是买不起丝绸的,只买了棉衣用来过冬,她从没见过那么轻又那么厚的衣服,很软也很暖和。   达林太笑着说:“咱们这儿肉不值钱,换到汉人的城里就值钱了。”   妻子点头,他们今年换到了很多盐,就连奴隶也能吃到一点咸味,奴隶们干活更卖力了。   有时候商人带来的人也会跟奴隶们说话。   商人会从奴隶主的手中把奴隶买走,搬运货物,一个奴隶比一头牛还要值钱。   很多奴隶主都会把奴隶卖出去。   奴隶是不会缺的。   总有奴隶生孩子,也总有原本的贵族家庭变成奴隶。   于是商人们就会带着这些奴隶去做生意。   商人们和奴隶主谈生意的时候,商人们的奴隶也会跟奴隶主的奴隶待在一起。   明明都是奴隶,但商人的奴隶却能穿着布衣,有些还能佩戴短刀。   “大人对你们这么好?”有衣不蔽体的奴隶充满了嫉妒的看着以前的同伴。   同伴被商人买走之后,他以为去干重活的同伴很快就会死。   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再见的时候,同伴还穿上了大人们才能穿的衣服,还能佩戴短刀。   那可是短刀啊,奴隶主都没有几柄。   原本的奴隶笑着说:“我现在有名字了,我是大人买下的第一个奴隶,大人说我叫阿大,还说中原是没有奴隶的,以后我就是大人的雇工,等大人卖完货物,会带我回中原,等我偿还了大人买我的钱,大人还会给我工钱。”   奴隶们不相信:“汉人都很奸诈,他们说的都是假话,等你到了中原,他就会打死你。”   阿大摸摸自己的衣裳:“那也不亏啦,我现在不是奴隶了。”   奴隶们一愣,看着阿大。   阿大说:“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如果我还是奴隶,我的孩子也不会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但我以后就不是奴隶了,我可以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奴隶们又说:“你去了汉人那里,他们会打你的。”   阿大说:“我去过汉人的城。”   那是最靠近蒙古部落的城,有高高的城墙,有很多人。   “城里的汉人没有打我。”阿大的眼睛挣得很大,“城里也有很多奴隶!”   “他们被卖过去以后就在汉人手底下做事,有一个奴隶很厉害。”   “他还了汉人买他的钱,还在那里买了房子,他干木工活干得很好!”阿大羡慕的说,“我去过他家门外,是砖瓦盖的房子。”   阿大一脸激动地说:“他还要成亲了!”   奴隶们吓了一跳:“谁愿意嫁给一个奴隶啊!”   阿大说:“他的木工师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   阿大手舞足蹈:“因为他现在是个厉害的木工!他可以挣很多钱!”   阿大憧憬地说:“再跑几趟我就能还完大人买我的钱了,到时候我也去城里,可以找到工作,也盖自己的房子,成亲生子。”   奴隶们傻了一样看着他。   不知道是他在做梦,还是自己在做梦。 第175章 175   蒙古也不是没有贵族认为这是汉人的阴谋, 意欲让蒙古人因享受而堕落。   但好处显而易见,坏处又太远。   毕竟汉人会送来盐和糖, 还有许多草原没有的东西, 以前只有贵族才能拥有的东西, 现在普通的蒙古人也换的起, 在他们这里不值钱的东西, 却能在商人那里换到不少钱。   贵族们也会收到商人送来的礼物。   当然不是无偿的, 可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说两句话的事就能得到昂贵的丝绸,精致的珠宝和真金白银。   反正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战马和武器卖出去, 既然这样, 何乐而不为呢?   既不用付出代价, 又能得到好处。   难道把商人赶走,把商人杀了, 他们就能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不可能嘛!   而且以前不值钱的奴隶也值钱了。   一个奴隶的价格能比上一头牛了。   而且奴隶比牛好养, 奴隶自己生,随便养, 可奴隶的数量从来没少过。   在他们眼里, 奴隶就是畜生,甚至还不如畜生,畜生养大了还能杀了吃肉, 奴隶呢?   奴隶们也愿意被商人买走。   虽然被买走了以后也要干活,但越来越多的奴隶知道,只要他们还完了商人买他们的钱,他们可以在汉人的城里当自由民, 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   刀疤就是这样一个奴隶,奴隶没有名字,他因为脸上有一道刀伤,所以被别的奴隶叫做刀疤,他生得五大三粗,明明总是吃不饱肚子,看起来却比别的奴隶更强壮。   因为这个,他才被商人挑走了。   但他的额吉没有被挑走,额吉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幸好主人仁慈,才没有扔掉他的额吉,临走之前,他对额吉承诺,等他成了自由民,他就回来接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阿布是谁,奴隶都这样。   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有时候可能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刀疤就这么跟着商人走了,他有时候会像牛马一样背货,也依旧风餐露宿。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能吃饱了,新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大人,他跟贵族们做生意,做完生意之后就会回到汉人的城里。   刀疤是第一次进汉人的城,他和跟自己一起被挑出来的奴隶走在一起。   “汉人的城墙好高。”同伴有了新名字,叫老虎,他自己取的。   刀疤也抬头看城墙,他没见过这么高的墙。   等他们跟着商队进了城,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很宽,很干净,地面像是石头,但又不是石头。   新制的水泥应用效果很好,虽然没有现代水泥的平整,但已经在土水泥的效果上增强了不少。   街道旁边也很多人在说话。   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操着不同的口音,但并没有针锋相对。   那些蒙古人一看就知道是奴隶。   刀疤看着那些蒙古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老虎在旁边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还完主人的钱?”   刀疤:“主人说,我再跑一趟就能还完了。”   “然后就能换一份契书。”   刀疤咧出一个笑,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狰狞:“换了契书以后就能拿到工钱,能把我额吉接出来。”   一个老迈的女奴隶是不值钱的。   刀疤不需要存太多钱就能把母亲接到这个城里。   商人在城里租了一宅子,刀疤他们十个人睡一个屋子。   这是刀疤第一次睡屋子,睡床,虽然垫的草垫,可这怎么样都是床。   是他从未睡过的床。   老虎激动的跑进屋子里,抢到了靠里的铺位。   刀疤就睡在老虎旁边。   夜里一个屋子的人都没睡,他们都是奴隶。   都是被商人买来的,里头跟着商人最久的奴隶已经跟了商人快一年了。   他会在睡前跟这些新来的奴隶说城里的事。   “不能打架。”这个叫胡子的奴隶说,“打架会被抓起来,关着,没有床也没有被子。”   奴隶们都认真听着胡子的话。   胡子又说:“等你们拿到契书,就能去县衙登记,以后就有户籍了。”   胡子有些得意:“我已经有户籍了,老爷说我再干一年,就能买套房子。”   “我还从原来的主人那里,把我的额吉和阿哈都接过来了。”胡子对他们说,“明天没事就带你们去我家。”   奴隶们很震惊:“你不是说你再干一年才能买房子吗?”   胡子:“是啊,但我有户籍了,所以能租房子。”   翌日,奴隶们没有等到商人的命令,这意味着他们这一整天都可以自己安排。   他们是有假期的,因为雇佣制规定,除了法定的假日之外,每七天都必须要有一天假。   今天就是难得的假日。   进入草原以后是没有假日的,但是工钱会比在城里更多。   所以奴隶们都想尽早跟着商人进草原,这样就能更早成为自由民,拥有自己的财产。   胡子的额吉和阿哈住在县城的南边,这边房子的租金更便宜,住的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他租的房子不大,但有一个院子。   刀疤羡慕的看着,因为胡子的院子里还有一棵树,不知道是什么树,也不知道会结什么果子,但刀疤还是很羡慕。   他想自己以后租了房子,也应该有这样的一棵树。   “督!”和胡子长得很像的男人抛出来,跟自己的兄弟拥抱。   胡子也很高兴,拍着男人的后背:“阿哈!额吉呢?”   男人笑着说:“额吉在做饭,说她学会了汉人的手艺,要做给我们吃。”   胡子又把刀疤他们介绍给了男人。   男人是胡子的哥哥,当时没被商人挑走,因为他的一条腿有些瘸。   男人也有一个名字,是他的情人取的,他的情人是当地人,因为临近草原,所以这里的民风很彪悍,这个姑娘是家里的独女,她在城里的纺织厂工作,一家人都靠她的收入过活。   所以她找了一个蒙古奴隶当情人,家里就算不赞同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叫他平安,男人也喜欢这个名字。   “我现在在学手艺。”平安说,“虽然腿瘸了,但我想去当个厨子。”   刀疤他们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平安笑了笑:“正在学。”   虽然腿不方便,但手上还是有力气,搬货不如别人,做饭炒菜还是可以的。   刀疤他们度过了宛如做梦般的一天。   他们才知道原来奴隶也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商人没有骗他们。   只要他们好好干活,就可以成为自由民,可以把自己的亲人接来。   但刀疤还是问胡子:“汉人不欺负你们吗?”   他们这些奴隶跟普通的蒙古人不一样,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汉人也没什么深刻的仇恨,也不觉得自己曾是中原的主人。   部落跟部落之间都大有不同,更何况奴隶和普通蒙古人了。   胡子说:“欺负啊。”   刀疤他们害怕了。   胡子又说:“最多就是买肉的时候少给我们割点。”   胡子大笑:“不过混熟了以后就不会了。”   “要学会笑。”胡子很认真,“汉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有道理的!”   在胡子的嘴里,这个汉人的边陲小城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地方。   汉人和蒙古人可以一起生活,一起工作,蒙古的小孩也可以跟汉人的孩子一起上学,一样不收钱,只出课本费,课本费很便宜。   如果读的好,还能拿到奖学金,给家里挣钱。   胡子还说,他以后要成亲,要生很多小孩。   然后小孩再生小孩,就可以在这个小城里扎根了。   刀疤他们也很快知道平安有个汉人情人。   等平安找到活干,他们就会成亲,平安要入赘到女方家里去。   听完之后刀疤他们非常羡慕。   “入赘之后,我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平安笑得很开心。   刀疤:“你的情人对你好吗?”   平安点头:“她有点凶。”   胡子在旁边笑。   平安瞪了弟弟一眼,又说:“但有时候又很温柔。”   “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刀疤他们只见过女奴隶,女奴隶跟他们一样,也要干很多活,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而且奴隶主不喜欢女奴,除非长得很美,可以献给贵族。   否则当粮食紧缺的时候,女奴就会被扔掉。   刀疤他们很快就见到了平安的情人。   她是个很平凡的汉人姑娘,小眼睛塌鼻子,她没有穿汉人女子的裙子,而是裤子。   现在很多女人都这么穿,因为方便干活。   小城以前闭塞又贫穷,自从商人们来了以后,小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各家各户的女人们纷纷找到了活干。   男人们也同样,家里的男人女人一起干活,干活不方便的裙子就被收起来了。   毕竟民风彪悍淳朴,也没有人非要跟他们讲礼仪。   这个姑娘是来领平安走的。   她这个时候才下班,这里离工厂近,下班后她会来找平安,平安会送她回家。   等平安送情人离开。   刀疤他们才说:“真好啊。”   胡子得意洋洋:“幸好我被老爷挑出来了!”   不然他还在草原上,像牛马一样活着,直到累死的那天。 第176章 176   果儿成亲了。   成亲对象是杨氏给她挑的, 新科状元韩凌。   他没有妻子,也没有通房丫鬟, 长到这么大还是个童子鸡。   杨氏在询问过果儿的意愿之后就跟林渊提了。   林渊也让宋石昭去问过韩凌的意思。   韩凌诚惶诚恐, 并没有拒绝。   想来他也不敢拒绝。   果儿成亲的那一天, 林渊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 他甚至还问陈柏松:“我看上去很老吗?”   陈柏松吻了吻他的脸, 笑着说:“两个老菜梆子。”   林渊:“滚。”   陈柏松没有滚, 他抱住林渊,在林渊的耳边低声说道:“年轻着呢。”   岁月给了林渊优待, 他的脸上并没有皱纹,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这是穿越带给自己的好处,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他二十出头, 眼角就已经有皱纹了。   但陈柏松没有得到这样的优待。   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不多,甚至让他更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可林渊有时候也会无可避免的想, 如果陈柏松先他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他要怎么办呢?   或许也不需要想怎么办。   因为他还是坐在这个皇位上,每日为了朝政忙碌,闲暇时候他独自坐在龙床上, 会想起有个人曾经在这个屋子里跟他抵死缠绵。   但儿女情长永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成不了人生的全部。   他会难过,但难过不了几天就要重新站起来。   “你要陪着我久一点。”林渊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当上位者的时间久了, 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命令般的口吻,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宛如示弱。   陈柏松专注的看着林渊,轻声说:“好。”   韩凌成了驸马,有了驸马府,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公主府上。   他的父母都在驸马府上,对儿子当了父母这件事,韩家人都不敢置信。   在进京之前他只是普通的耕读家庭,毕生的梦想就是儿子能考上举人,补个官,他们就能改换门庭。   可儿子不仅考了举人,还成了状元,现在更是娶了当朝唯一的公主。   韩家人都快乐疯了,他们恨不得把果儿捧到天上去。   朝堂上很多人也觉得韩家是一步登天。   但倒没人觉得韩凌和果儿不相配,毕竟韩凌是大明第一个状元,只要他不自己找死,他这被子都会一帆风顺,即便没有什么大成就,也安稳的过一生。   果儿成亲后还是会经常回宫,她一般不会去找林渊,而是去找杨氏和生母。   她的生母已经是夫人了,但依旧陪伴着杨氏。   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伺候了太后半辈子,如果不让她伺候,她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活。   长年累月积累的习惯就像刻在人身上的印记,外表或许可以改变,但这些印记却不会消失。   林渊有时候觉得,封建王朝结束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封建余孽,大约就是不知道怎么活了吧?   他们只接受一种教育,只懂得一种活法。   所以清朝结束时,一边是高喊自由的知识分子,一边是刚刚解开辫子头的遗老遗少。   一边在天堂,一边在地狱。   朝议的时候,宋石昭把接到国书后要来朝贡的邻国都点了出来。   朝鲜、日本、琉球、北狄,东北夷、女真部等等。   林渊记得现在的日本还处于战国时期,他倒是很好奇前来朝贡的会是哪个诸侯。   会有哪个诸侯想要最先得到大明朝的帮助。   蒙古部落这次都会过来,他们得到了好处,当然想要更多好处。   万国来朝,说起来很好听,史书上看来也叫人心潮澎湃,但实际上就是许多小国争相过来占便宜,为了大国气派,也只能让他们去占这些便宜。   没有好处,谁会无故捧人呢?   尤其是国与国之间,弱小的国家依附强大的国家,就像高丽和元朝。   但这种所谓的友好关系也是虚假的,比如今时今日的朝鲜。   高丽改名了,林渊知道,直到近代朝鲜分裂成朝鲜和韩国,它将一直延续这个名字。   至于日本,还在自顾不暇,混乱至极,日本诸侯互相争斗,因战争消亡,他们手里的武士流离失所,在饥寒交迫之下,他们纷纷逃入大明境内,摇身一变就成了倭寇。   好在现在边关驻守的都不是酒囊饭袋,这些倭寇一直没能骚扰百姓。   但他们不愿离开。   毕竟在本国活不下去了,如果再离开大明,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日本和朝鲜的关系可不好,他们又不会朝鲜话,一旦被发现是日本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   林渊也很头疼。   朝议结束之后,他才开了内部会议,只让他的心腹参加。   如今的郑清风已经有一席之地了。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林渊问。   宋石昭:“杀了?”   林渊摇头:“他们善于躲藏,我们的兵才出去,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   众人沉吟良久,郑清风忽然说:“既然如此,为何不叫他们自建村庄呢?”   “就在边关建村。”   宋濂:“此计甚妙!”   林渊明白了,只要从倭寇里面找出一个领头的,给他一个村长的身份,他就会自动自发的管理这些人,人都会很快适应新的社会角色。   “他们不驯。”陈柏松在一旁说,“贪得无厌。”   他们建了村庄,难道就放任他们坐大吗?到时候又怎么保证他们会老老实实的当村民?   未必还期待这些倭寇自己种地?   林渊:“倭奴国还在打。”   “既然如此,就找他们买些女人吧。”   此时的日本女人还生活在战乱的阴影之下,举国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打仗。   男人们死的越来越多,家里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野地里到处都是人骨。   商人们有利可图,又开始纷纷前往日本。   女人们很快被带了回来。   现在日本各个诸侯需要的都是粮食,他们要养自己的武士,至于女人?尤其是平民女人,那不重要。   建议的屋子很快搭了起来,这些日本女人被安置在城墙根下,她们只需要走两步就能出城。   她们还来不及惊慌失措,就被分到了工作。   她们要先学新的东西,学语言,学干活,她们忙得没有时间去思考。   早纪就是其中的一员,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于战乱,母亲被饿死,她艰难地活了下来,后来商人就从领主的手里买下了她。   因为她太瘦太小,所以不值多少粮食。   又是一个早晨,早纪起得很早,她总是天没亮的时候就起床,然后去打水洗脸,跟朋友们一起去吃饭。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都很害怕。   毕竟这是新的地方,周围的全是他国的人,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   “外面有倭寇。”伙伴们跟她说。   她们都不知道倭寇是什么,只是偶尔有大明的人提到这个词。   虽然不了解意思,但她们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词。   她们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早上去学汉话,下午干活,晚上可以休息。   以前哪有休息的时候?   干活都觉得很充实。   越来越多的同乡女人被送了过来。   已经学会汉话的早纪开始承担起了教她们语言,帮助她们生活的责任。   早纪会安抚这些来到异国他乡的女人们。   很快,女人们开始和当地的男人看对眼了。   当地的女人本来就少,很多光棍,这些女人也正值青春年华。   无需引导,男人和女人之间天生的吸引力就会出现。   荷尔蒙占据了这个边关大城。   第一对成亲的新人出现后不久,这个城里几乎每日都有婚事。   没有什么奢华的婚礼,只是新人和邻里亲朋吃一顿饭,再去府衙登个记,这亲事就成了。   早纪也有了爱人,和她一样,都是教新来的女人们语言的老师。   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给她念诗,她喜欢那些诗,又美又动听,即便她还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诗的意思。   至于城外的那些倭寇们,他们在发现这个城里有本国女人的时候几乎疯了。   女人们能到城里去过好日子,他们这些武士在外面没有饭吃,这像话吗?   倭寇们疯了。   他们不敢打,只敢在城墙边骚扰。   一旦看到有兵出来就逃。   可是这一次,他们疯了一样跑过来,却没有拿起武器。   反而说:“我要见你们长官!”   “凭什么女人可以进城!难道她们比武士还要厉害,比武士还要值得尊敬吗?!”   士兵们只能把营长叫来,营长听不懂倭寇的话,只能又叫来早纪。   早纪是学得最好的,她甚至没有多少口音。   她站在城墙上以后,下面的倭寇叫声更大了。   “我们也要进城!”   早纪把这话转述给了营长。   她很害怕,她一看到这些人,就想起了家乡的那些武士,他们不把人命当命,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眨眼,如果这些人进到城里,会不会像毁了她的家乡一样又毁了这个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新家?   营长说:“你跟他们说,要进城可以,现在城外建村,直到我们确定他们没有威胁之后才能放他们进来。”   早纪一直在发抖,她低头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同胞,难以相信这些人真的是她的同胞。 第177章 177   “那些人又来了。”杨三妹翻了个白眼, 她和她哥在城门口做生意,卖吃食给走夫, 卖的便宜, 但也能挣不少钱, 交的税也少, 日子越来越好。   但自从那些倭寇来了以后, 走夫们就渐渐少了, 不从城墙正门出入,其它几个出入口早被别的小贩占了, 他们过去没位子。   摆摊是要交摊位费的, 他们过去强占, 对方是能让衙役来赶他们走的。   如今管小贩的不叫衙役,叫城管, 就管小贩和道路交通, 管打架斗殴的才是衙役。   杨三妹愤愤不平:“就是他们来了,咱们才做不了生意!”   “就该把他们抓住, 全部投大狱, 这辈子也别出来!”   她哥杨大也说:“对!全抓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也不怪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杨三妹看她大哥:“大哥,看来你成亲的日子要推一推了。”   他们本来差不了多少钱就能把房子重新修一修, 再修两个院子,以后一个院子给扬大和他媳妇,另一个院子给杨三妹。   要是招赘杨三妹也有地方住,不招赘嫁出去, 回娘家也能长住。   杨大叹了口气。   他们这地方本来就没多少年轻女人,他好不容易跟倭奴国来的姑娘定了婚期,又要往后推。   杨大快三十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能娶上妻,前些年是因为乱,这些年是因为穷。   好不容易找到了来钱的法子。   “杨大杨三,你俩在这儿傻站着干嘛?”隔壁住的钱大手里提着一刀肉,看他俩站在门口不动弹,奇怪地问了句,“你们这俩个掉钱眼的还有闲着的时候?”   杨三妹瞪他一眼:“那也得有钱眼给我掉,那些倭寇来了以后,我们家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钱大:“那你们还有得熬,听说大人们要叫倭寇在城外建村。”   杨三妹吓了一跳:“钱大!你吓唬谁呢!”   钱大嬉皮笑脸:“我吓你干啥?你自己去城墙边看看,他们都在砍树搭屋子了!”   杨三妹和杨大互看一眼,脸都白了。   “大人们……”杨三妹张嘴想说话,说大人们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又不敢说,只能憋回去,憋得脸都红了,气得能冒烟。   钱大看他们吓成这样,也不逗他们了,只说:“你们傻啊,他们在城外建村,盐和粮食哪里来?当然从我们这儿来,他们也得拿钱买,钱从哪里来?”   杨三妹和杨大傻不愣登地问:“是啊,钱从哪里来?”   钱大都被他俩傻笑了:“靠挣啊,他们想打家劫舍哪儿那么简单?闯的进来吗?就是打劫商队,守城墙的兵爷们可不是吃素的,那都是上过战场的,是这个。”   钱大比了个大拇指。   “那些倭寇,兵爷们还不看在眼里呢!再厉害,有元兵厉害?”   杨三妹还是哭丧着脸:“那他们一直在城门外,商队不从那儿进来,我们还不是没钱赚?”   “傻了吧?”钱大翻了个白眼,“说你们傻还不承认,等着瞧,你们把摊位看好,保管你们以后挣得比谁都多。”   “走了,今晚来我家吃饭。”钱大朝杨三妹笑,“有肉吃。”   杨三妹咽了口唾沫,厉声道:“谁要吃你的肉!我家又不是买不起!”   钱大:“哎哟,有钱了,了不得。我看你们为了建院子省吃俭用,没想到还会去买肉啊。”   杨三妹左右看看,从门边拿起把扫帚就跑过去,边跑边说:“你有种就站住!”   钱大提着肉跑得飞快,转头笑:“我就不站住!我还没成亲呢!没种!”   追了一条街,杨三妹停下脚步,不追了。   钱大还在说:“晚上来我家吃饭!”   杨三妹气笑了:“你等着,我吃不垮你!”   钱大:“好!”   倭寇在城外建村,城内的百姓刚开始都人心惶惶,但是时间久了,就发现倭寇也没那么可怕,有守城士兵盯着呢,城墙上还架着炮,要是他们真敢干什么,一炮就让他们回老家。   倭寇也知道危险,但那有什么法子。   他们拿着刀也冲不进城,可总是要填饱肚子的。   小松原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他原本是武士,但上面的大人们明争暗斗,他差点就死了,只能带着兄弟们逃出来,来到了大明,因为大明富裕,他们听说大明人每个都能吃饱,生了孩子也不用溺死,老人也不必上山喂野兽。   来了以后,他们唯一想到的能活命的法子就是抢。   跟在本国一样,只要抢到了,就是他们的。   但想的很好,实施起来却很难,这些城墙那么高,高到让他们绝望,也打劫过要进城的商队,可商队带着许多好手,他们就没占过几次便宜,反而死的人越来越多。   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们才不会同意建村。   小松原还记得当时那个女人对他们说,只要他们三年不惹事,就能进城。   他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你当村长。”女人这么说的时候,小松原再不信也信了。   村长!那就跟领主差不多了!   小松原没想到,自己在本国没当成城主,到了大明却能成为领主。   所以手下劝他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劝手下。   “我们没有武器。”小松原说,“也没有多少人,如果真跟他们打起来,我们有胜算吗?”   手下不忿:“我们是武士!武士不能靠摇尾乞怜活命!”   小松原冷笑:“那我们逃出来干什么?”   众人忽然沉默了。   小松原又说:“我们建了村,以后还可以招揽和我们一样过来的武士,等我们越来越强,这个城就是我们的囊中物!你们不要鼠目寸光!”   手下看着小松原,又问:“可那些大明的兵就在城墙上,我们要是有什么动作……”   小松原:“那我们就熬过三年,等我们能进城了,连城墙这一关都不用过。”   无论怎么想,小松原说的都有道理,倭寇们同意了,都觉得这也算一个办法,那些大明人都是傻子,他们就等着三年后大明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倭寇的村子建的很快,毕竟只是搭草棚,还有商人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些家具,都便宜。   倭寇们很奇怪,竟然还有商人敢跟他们做生意,就不怕他们把他给抢光?   商人就笑:“你们抢吧,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你们要是抢了,以后就没有商人来了。”   商人身边还带了个倭奴国来的女人,既会说大明话,也会说倭奴话。   如今日本女人们只要是大明官话好的,都能找到翻译的工作。   毕竟商人们还要源源不断的从日本买人来。   还是小松原说:“我们没钱。”   他说的理直气壮。   商人:“我知道你们没钱,所以来找你们做生意,这些家具都能给你们,还有棉被和衣服,但我也不能白给。”   家具不算什么,但棉被和衣服确实是他们需要的东西,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粮食和保暖的衣物都还没有保障。   自从有了草棚以后,小松原发现手下们似乎都放松了,不再和之前一样如野狗般惶惶不安。   小松原:“你要我们做什么?”   商人:“简单着呢!我行商的时候路上也有倭寇,你们护送我一路,我给你们粮食和家具还有衣物。”   小松原眯着眼睛:“你就不怕在路上我们把你杀了?”   商人笑着说:“你们把我杀了,还不是要跟别的倭寇打?打了不一定能赢,赢了也不一定能保住东西,但只要把我护送过去,你们的东西就能拿到。”   小松原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脸上都兴致勃勃。   “而且,你们真把我杀了,也回不来了。”商人还说,“住这草棚子也不容易,你们说是不是?但咱们要是能一直合作,我可以给你们建砖瓦房。”   小松原:“我答应你。”   商人站起来:“那明日一早,我带人带货来你们村,咱们一起出发。”   小松原一脸严肃地点头。   商人走后,手下们才说:“等走远了,我们就把他杀了!抢他的东西!”   小松原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呢?”   手下们:“啊?”   小松原:“然后我们继续过之前的日子,等抢来的没了,这里也回不来了,继续过之前风餐露宿的日子?”   手下们:“……”   说的有道理。   商人走后,跟在他身边的桃代才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他们恐怕会伤害您。”   商人笑道:“富贵险中求嘛,桃代,你可别跟他们学,好好过日子,以后嫁个好男人,说不定等你家那边不打仗了还能回去看看。”   桃代低着头,她不想回去。   虽然也思念故乡,可是故乡早就不是她小时候的故乡了。   在这里她能自己挣钱,可以自己选男人,不用挨打,不用干重活,也不担心被买卖。   商人眼睛微眯。   上头的大人让他雇用这些倭寇,还跟他承诺,只要他雇用了,以后城里商会就有他的一席之地。   到时候他的商队后面还会跟着朝廷的兵,只要倭寇想动手,一个都逃不掉。   更何况他自己雇佣的那些好手,可都是从军营退下来的,   倭寇要是敢动,那就是自己找死。 第178章 178   蒙古部落从没有过过这样奢侈的日子。   他们可以用汉人的金器银器, 以前不值钱的牲畜现在也能卖出高价, 不止是牲畜,还有奴隶。   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不少奴隶, 商人来了以后, 奴隶们也能带给他们不少收入。   不管是糖还是盐, 他们都买得起。   达林太却觉得奴隶越来越贵,他都快买不到奴隶了。   商人们把奴隶和牛羊的价格都抬得很高。   越来越多的贵族们都选择把牛羊压着不卖, 但奴隶却可以卖出去。   毕竟几个奴隶就可以赶一群牛羊。   奴隶多了也没什么用。   再说了现在又不打仗,而且就算是打仗, 这些奴隶也当不了士兵。   奴隶主们本来也嫌弃奴隶太多, 太费食物,奴隶嘛,只要能赶牛放养, 干些重活就够了,太多也麻烦。   于是大多数奴隶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小部分奴隶。   但奴隶还在不断产出, 每天都有新的平民成为奴隶。   甚至还有贵族用莫须有的罪名让平民沦为奴隶,再把奴隶卖给商人。   暴利让人趋之若鹜,所有人都被触手可得的利益迷红了眼睛,贵族中有人还保存着理智,警告所有人那是明人的阴谋。   巴雅尔就是一个没有被利益迷昏的蒙古贵族。   他还召集了和他有同样想法的同伴,东奔西走,想要劝诫贵族们。   可每每都铩羽而归。   他说:“没有奴隶,我们的牛羊, 我们的宫殿和房子,谁来修建?”   但贵族们却说:“奴隶会生孩子,他们总是在生,还有犯错的平民,我们就是卖掉现在所有的奴隶,过不了多久奴隶也会越来越多。”   巴雅尔又说:“明人用廉价的价格卖给我们糖和盐,还高价买走我们的牛羊,他们用心险恶!一旦他们不卖给我们糖和盐,不再买我们的牛羊,我们该怎么办?”   贵族们又说:“难道他们没出现之前我们就饿死了吗?现在是他们花钱买我们的牛羊,是他们把好东西送过来,这样的便宜都不占,你是傻了吗?”   无论巴雅尔怎么说,贵族们都有话反驳他。   就连巴雅尔的父亲,都把自家的奴隶卖了。   巴雅尔质问父亲:“您是知道我的!您怎么能把奴隶卖了!”   他站在父亲面前,已经比父亲还要高大了,他怒不可遏,手握成了拳头。   巴雅尔的父亲被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随后也怒吼道:“你还要怎么样!你成天东跑西跑,你知不知道现在一个奴隶值多少布匹和糖?”   “别人都在卖,我凭什么不能卖!”巴雅尔的父亲给了儿子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在巴雅尔的脸上,更像打在巴雅尔的心上,他跌坐了地上,抬头看着父亲。   这个衰老又刻薄的人,真的是他以为的那个坚不可摧的蒙古勇士吗?   巴雅尔的父亲打完儿子也有点后悔,但老子不能给儿子道歉,他瞪着眼睛,干巴巴地说:“巴雅尔,你看看咱们家,看看外头,别人都在过好日子,难道让我吃糠咽菜?”   这时候巴雅尔才终于意识到,拦不住了。   他就是再怎么努力去阻拦,都没人愿意听他的话。   无论他的话是多么的有道理,无论那些人是否知道这件事对部落无利,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肉已经到了嘴边,没有人会放弃。   “哈哈哈哈哈哈哈!”巴雅尔大笑起来,一脸疯癫。   比起巴雅尔,脱脱和哈刺章现在就成了部落的座上宾,毕竟是蒙古人,同族更显得亲近,脱脱毕竟是蒙古人,他的心里也不是不挣扎,但他也看到了蒙古人在中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的孩子也能跟汉人的孩子一起去读书,他们也能过汉人的日子。   不用担心饿肚子。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负罪感。   这股负罪感让他哪怕面带笑容,也痛不欲生。   和脱脱相比,哈刺章就没有这么大的心里挣扎了。   哈刺章从小就住在大都,也就是如今的京城,他虽然也接受着蒙古贵族的教育,但已经习惯了中原的生活。   他曾经向往草原的生活,向往那种自由的,可以骑马奔驰的感觉。   可是真的来了草原,他才知道他向往的并不是这种生活。   草原上的蒙古人,只有贵族可以过他想象中的生活,而平民,哪怕是奴隶主,都过不了多好的日子,看天吃饭,要是牛羊染病死了,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还有狼群,对普通蒙古人来说,日子似乎就是一天天的熬,今年熬过了,不知道明年怎么样。   元朝以前,他们连盐都不一定能买到。   现在贵族们穿着明人卖来的丝绸和棉衣,喝着明人卖来的美酒。   除了买不到大明的美人以外和武器以外,他们什么都能买到。   这样的日子,哪怕是元朝时期都没有。   哈刺章眼睁睁看着那些蒙古贵族们日复一日的荒唐度日。   他们不在乎平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就连哈刺章都知道很多平民过不下去,让商人们把他们买下来,让他们跟奴隶一样干活。   因为只要还完了钱,他们就能进城,成为大明的百姓。   他们的孩子可以读书,他们也能自己挣钱买房,不用再在草原上靠天吃饭。   商人们却不愿意买平民。   于是出现了最荒唐的事,就是平民主动犯错,想要变成奴隶。   贵族当然不会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他们正发愁奴隶变少了,正是再填一批的机会。   平民变成了奴隶,奴隶被商人卖走,这些奴隶最终会变成大明的百姓。   哈刺章跟脱脱说:“爹,我看他们还不如猪。”   脱脱正脱了鞋子泡脚,嘴里发苦,他说:“形势逼人而已。”   就是看透了又能怎么样?   所有贵族都疯了,现在告诉他们必须要跟商人们划清界限,不能再奢侈享受,贵族们会同意吗?   看得越透,就越是痛苦。   哈刺章把擦脚巾递给脱脱:“爹,咱们把活干完就回去了,您又何苦替他们着急?”   脱脱:“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的蒙古民风淳朴,虽然部落之间总有争斗,但蒙古勇士的脊梁从来没有弯过。   可是现在,贵族们通宵达旦的作乐,平民相当奴隶。   一切都乱了,而且还将乱下去,乱到最后……   脱脱叹气到:“我们是该回去了。”   待得越久,他就越难受。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族一步步走向深渊,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脱脱和哈刺章回京的那天,不少人都来送他们,贵族们在他们刚来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们,可现在送他们走,又是一脸殷切,他们相信是脱脱和哈刺章给他们带来的好处。   有脱脱和哈刺章在,他们也能给自己找到借口。   他们也知道明人不可能突然对他们这么好,但又不想放弃拿得到的好处,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好处不是明人给他们的,而是脱脱。   脱脱是蒙古人,蒙古人不会害蒙古人。   脱脱也看出了他们的自欺欺人,但人人自欺,真相是什么并没有人在意。   哈刺章倒是早就等着回京了,蒙古的日子不能跟京城的比,更何况他还想早点回去见楚麟,也不知道他离开这些日子,楚麟有没有想他,他们还约好了一起去泡汤喝酒。   京城如今不少澡堂子,一个比一个修得好,他早就想去试试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这次回去,说什么也要说服楚麟跟他一起去,总呆城里有什么意思?   他们走的时候带了不少蒙古的食物走,也算是家乡的味道,虽然哈刺章从来没在这里待过。   商人们虽然会买蒙古的牛羊,买奴隶,但从来不买走蒙古食物。   牛羊的价格很快飙升,贵族们宁愿把牛羊卖给商人,也不会让平民买。   没有肉吃,草原本来就没什么粮食,商人们只卖来金银珠宝,丝绸锦缎,却从不卖粮食来。   贵族们问商人,商人说大明人现在都粮食紧缺,要是卖粮食进来,价钱得翻上好几翻,没得赚。   但贵族们是不缺粮食的,商人们不会卖给他们,而是送给他们。   每次送的都不多,但是也足够了。   贵族们可不在意平民吃的怎么样。   他们自己有粮食有肉,还有无数金银珠宝,那些曾经只有中原人才有的东西,他们现在也有了。   美人在怀,无数享受。   这样的日子不比以前的好吗?   以前说是贵族,但比平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最多就是吃的好些,手下养这些勇士,可勇士也是要吃饭的,勇士也是要享受的。   勇士们也觉得现在的日子更好。   他们有吃有喝有女人,偶尔打打猎,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哈刺章在草原倒是认识了几个朋友,都是年轻人。   离开的时候这群年轻人骑马送行,还约定下次哈刺章过来,再一起喝酒吃肉。   看着这群年轻人的笑脸,哈刺章却笑不出来。   如果……如果陛下手腕不像以前一样铁血,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再见。 第179章 179   “陛下!”工匠们激动地跪在地上, 额头贴着地面。   林渊穿着常服, 站在湖边,对身边的人说:“下水试试吧。”   一艘船就停在旁边,这艘船不大,看着毫不起眼, 可这艘船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桨。   是一艘靠脚踩的船。   林渊只是告诉了工匠远离, 这些工匠花了两年时间弄出了这艘船,也幸好林渊有材料给他们折腾, 不然入不敷出, 就是亏本的买卖。   连宋石昭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一直为这些东西砸钱。   林渊却说:“他们弄的东西,可能十年内, 甚至百年内都难有什么成绩,也不会让我们得到太多好处。”   “但是放长远一些看, 如果有一样成功了呢?”   “如果有一样成功了, 那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林渊说这个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第一个看见马的人就想到马可以骑吗?谁弄出了马鞍?没有马鞍的时候,骑兵在马上根本无法作战!有了马鞍, 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变化难道是一蹴而就的吗?”   宋石昭懂了, 从那以后, 他几乎是想尽办法把钱抠出来,挪到工匠局里。   船很快就下了水,两个船员就能带起这一艘船, 旁边还有一艘靠桨的船,两方一比,自然是靠脚踩的船速度更快,双方都用了全力,划了一个来回。   工匠们虽然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的看见的时候,每一个都一脸激动。   这艘船是他们弄出来的!   他们为了让齿轮严丝合缝的转动,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和材料,多少个日夜都没有睡好觉,可是看到成果的那一刻,他们觉得之前付出的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哪怕只是工匠,他们也能看出这样的船能有多少好处!   林渊也很满意,在没有发动力的现在,能把人力发挥到极致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了。   至于蒸汽机——锅炉现在也有专门的匠人在造,但是毕竟理论模糊,他们折腾了几年都没什么进展。   对比蒸汽机,齿轮船的成果就让林渊很满意了。   齿轮早在公元前就有了,齿轮船也有,但是从没有效果这么好的,工匠们用的是圆形齿轮,提高了这种齿轮的寿命,减少了磨损程度。   海军的组建迫在眉睫,谁在海上有话语权,谁就能占到世界最多的财富。   大明的丝绸,棉布以及茶叶香料等等,都可以随着海上贸易打开别国大门。   如今大明的人就这么多,光靠内需很难把贫困地区拉起来。   “很好。”林渊笑着说,“开始造吧,要造出你们从没见过的,能在海上抵抗巨浪的巨船,没一艘船,至少要能容纳两百人,有安放炮台的地方。”   “有休息和吃饭,以及存放武器的地方。”   工匠们大气也不敢喘。   “草民领旨!”   林渊又说:“参与造船的每个人都会得赏。”   每个人赏了五两金子以及一匹锦缎。   五两金子就够这些工匠未来的日子吃喝不愁了,如果大手大脚,也能花用十年。   自从赏金变多以后,工匠们就有了层出不穷的发明。   里面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就连尤铭都没见过。   虽然他得肯定这些工匠的努力,但大部分都是异想天开,比如有工匠认为自己可以造出飞行器,但其实就是在手臂上绑了用羽毛黏成的超大人工翅膀,实验了几次以后发现飞不起来,他就觉得那是因为鸟有尾巴,人没有,所以又弄出了尾巴。   林渊没有阻止,主要是担心人们停止尝试。   可弄了尾巴以后还是没飞起来,那人就给自己又装上了爪子。   林渊甚至觉得那人最后可能会把自己完全弄成一只鸟,听说他最近都开始学鸟叫了,说是要跟鸟一样吃虫子,不说话,就鸟叫,说不定能飞起来。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别的还有更荒唐的。   大概是因为宫廷中的正面例子实在太多,毕竟有很多工匠因为成功发明了东西,不仅有了钱,还有了地位,所以读书不怎么样的人都觉得自己找到了登天梯,尤其是一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不爱看四书五经,喜欢看些“歪书”。   很多技艺已经失传了,他们就自己开始捣鼓。   竟然真有两个捣鼓出来的,家里人本来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觉得他们只要不给家里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反正也不缺养个纨绔的钱,要折腾就折腾去吧,总比去外面花天酒地来的好。   其中一个姓谢,外面都叫他谢三,是三子,既不像长子一样承担责任,也不需要像次子一样奋进,投了个好胎,这辈子不用怎么辛苦就能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谢三最爱看的就是各种奇怪的书,他在书中看到了投石机,就想着能不能把投石机缩小,不用来攻城,而是用来打人。   然后谢三就开始了。   他先找来木工,让木工和自己一起参详,寻找原理。   然后再用炭画出图纸,一次次的去尝试。   最后还真被他弄出来了,全木结构,里面有些小零件。   可以把小木球推出去,这东西有些重,但男人女人都拿得起来。   只有小孩不行。   小木球被推出去以后打在人身上会让人有钻心的疼痛,不过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谢三还给这玩意取了名字,他说大的叫投石机,他这个小的就叫霸王器。   别人都没听明白这俩名字有什么关联。   自觉自己厉害的要命,谢三就拿着他的霸王器到处打人玩。   打的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纨绔子弟,为此还有几个跟他绝交了。   他爹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别家闹上门来,他们才知道儿子搞出了一样新东西。   谢父正要打死这个逆子,谢母死死拦着说:“老爷!别打!咱们儿子做的不是坏事!”   谢父一脸狰狞:“不是坏事?!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坏事?难道朝廷还会给他送面锦旗吗!咱们谢家这么好的名声,都叫这个逆子给败坏了!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宠出了个什么玩意!”   谢母哭道:“什么什么玩意!他不止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现在皇上不是弄了个工匠局吗?就是让那些工匠弄新鲜东西,难道咱们儿子做的这个不是新鲜玩意?说不定被皇上赏识,真能得面锦旗呢?”   谢父瞪大眼睛:“他乱来就算了!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匠人是贱役!让我儿子去当匠人?丢人!”   “娘!”谢三忽然瞪大眼睛说,“您说的对!我该去找皇上!皇上必定会懂我!”   说完这话,谢三就跑了,谢母死死抱着丈夫的腰,看着儿子跑出去。   谢三虽然是纨绔,但还是有几个好友的,好友听了他的请求,就介绍他去找赵霖,赵霖如今就在工匠局里当局长,毕竟是正经举人出身,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不情不愿,但事实是他在工匠局干得很不错,听说还颇得皇上赏识。   于是谢三就去找赵霖了,他直接去了赵家,在门口等着赵霖回来,早朝结束后赵霖还要在宫中任职,等放衙时间到了才会回家。   赵霖也没想到谢三会来找自己,奇道:“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谢三久违把自己的霸王器展示要给赵霖看,一脸认真地说:“我爹嫌我给他丢人,说我干得是匠人的活计。”   谢三:“但我没觉得自己是匠人,我又不靠这个吃饭,就觉得好玩。”   “我想,要是皇上能把我看在眼里,夸我两句,那我爹以后就不能骂我了,说不定我还能光宗耀祖!”谢三想的很美,“赵大人,您管着工匠局的事,您能帮我跟圣上提一提吗?”   赵霖哭笑不得:“那你这玩意有什么用?”   谢三给赵霖演示了。   赵霖更不能理解,这个玩意最多让人疼一疼,上战场又不能用,杀不了人,究竟拿来干嘛?   但他还是答应帮谢三提一提,就算是给谢家一个面子。   所以在面见林渊的时候,赵霖还是提了这件事。   林渊:“能打伤人?”   赵霖:“可以是可以,但也只是疼痛,连皮外伤也没有……”   然后赵霖就看到了陛下饶有兴趣的表情:“你让他进宫,让他把他那个……霸王器也带进来,朕要亲自看看。”   赵霖带谢三进宫的时候还是一脸恍惚。   这样就能进宫了?谢三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而且皇上看起来兴趣还挺高。   ……可能他也该多去看看书,也做出一个叫陛下感兴趣的东西?   做什么好呢?   谢三则是第一次进宫,这跟他想象中的皇宫一样,一样富丽堂皇,高大华丽,每一寸地砖都似乎高贵优雅,卓尔不凡。   他跟在赵霖身后,小声问:“赵大人,皇上有说招我干什么吗?”   “您是不是跟皇上说了,我这霸王器有多大的威力?”   赵霖面无表情,心想,你那霸王器名字挺响亮的,其实就是个王八器,屁用没有。 第180章 180   从来没进过皇宫的谢三十分激动, 他们谢家在京城只能算是一个小家族, 现在家里只有他二哥考上了进士,现在去当了县令,在京城他们家也没什么面子,他大哥至今还没有娶妻。   毕竟他们家不愿意跟普通百姓结亲, 怎么也要选一个世家。   可是世家都更愿意和自家差不多地位的世家结亲,就造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家里现在只有两代人, 没有第三代。   虽然他哥也有几个丫头,可是娶妻前弄出孩子很不好看。   尤其是现在有了婚姻法,娶妻后如果有了私生子, 妻子是可以去告官要求离婚的。   所以他哥现在连那几个早期收用的丫鬟也不敢碰了, 活生生成了个和尚。   谢三不是长子,也不是次子,所以他不准备成亲,这样就不用负担责任, 也不必在婚前当和尚。   这个时候没什么避孕手段, 最好的避孕方式就是男女不同房。   但谢三如果不愿意成亲,倒没有这些烦恼, 他可以跟红颜知己们胡天胡地, 生的孩子知己们如果愿意养,他没意见,如果不愿意,他也可以领回谢三。   唯一的问题是——他刚提出自己的想法, 比起家人,红颜知己们是最先退却的。   毕竟现在嫁人不难,嫁个稍好的人家也不难,既然如此,又何必没名没份的跟着谢三?   谢三也不生气,他觉得这都得讲缘分,又不能逼着人家跟着自己。   林渊也发现,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许多,乱世结束之后,他没有再设立“通奸罪”,七出之罪也被废止了,没有了休妻这个说法,只有离婚。   本来他以为按照社会发展来说,稳定下来之后,人们对女性贞洁的要求又会变高。   乱世的时候,人们对贞洁是没有讲究的,什么都没有活命重要。   但是大约是因为招赘等等风气影响,人们竟然没有林渊想象的那么注重贞洁。   当然,世家和高门大户依旧在意这些,可百姓间的风气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导致了很多世家女也开始争取自己的权力。   虽然她们现在拥有的权力是在可以相亲了,自己在一个范围内选择自己未来的丈夫。   这种社会风气不是律法可以规定的,林渊只能让他们顺其自然。   人们的思想已经从:“女子出嫁前必须有完璧之身,失去贞洁的女子受人唾弃。”   到:“如果出嫁前是完璧最好,但如果不是也没有关系。”   越来越多的女人走出家门干活,整个社会充满了蓬勃生机,只要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这个念头已经刻在了所有人的脑子里。   不过全国已经有许多贫困地区,林渊也知道在他有生之年,这些贫困地区可能也只是从极度贫困走到普通贫困,只能希望他的继任者可以延续他的意志。   果儿已经有了好消息。   她是林渊的妹妹,她的孩子当中会有一个能继承皇位。   这些孩子会在皇宫中接受同样的教育,成人之后会被林渊放到各部去学习和实践。   最后会根据他们最终的成绩和朝堂内官员的支持率决定谁来当继任者。   林渊是头一次当皇帝,也是头一次选继任者。   他要在一个皇权至上的范围内,去做到不以自己的喜好决定继任者。   开了这个头以后,林渊只能保证自己的继任者不会是个蠢货。   如果接下来有继任者因为这个方法被朝臣把控,那也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反正一个朝代,总有气数尽的时候。   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一个美好又狂妄的愿望。   到时候他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跟他没什么关系。   谢三被领到林渊面前,怀里还抱着他的霸王器,见到林渊之后他连忙跪下请安。   朝臣见皇帝只需要行礼,没有大事无需下跪,没有官身的见到皇帝还是需要行礼的,尤其是谢三连秀才都不是。   二两从谢三手里接过霸王器。   林渊先让谢三平身赐座,自己打量起了这个霸王器。   说实在话,这玩意跟投石机其实已经不怎么像了,但也不像现代的手枪,更像是一个木匣子,后面有一个凹槽放入小木球,还要小心角度,免得小木球又从那个洞口滑出来。   前方也有一个小孔,木球从里面弹出。   应该是有弹簧的。   林渊想拆开这个木匣子看一看。   “陛下,从这里拆。”谢三连忙去演示,把木匣子拆开。   果然,里面确实有弹簧。   林渊拿起弹簧,问道:“这是你做的?”   谢三连忙说:“草民不敢独揽,这是草民和一名叫李六的铁匠一起弄出来的。”   然后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介绍,说他们花了多少时间,尝试了多少种方式,耗费了多少材料才把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东西做出来的。   他说的时候眼中带光,他为这个小东西感到骄傲。   林渊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鼓励,谢三都有些飘飘然了,谢三说了这么多,可林渊一点也没觉得他烦,一直安静的听着。   虽然这个木匣子没什么用,但光是弹簧这一个发明,就足够林渊把他捧在手心里了。   “还能做出来吗?”林渊问道,“做出更多来。”   谢三自信十足:“只要做出了一次,肯定就能做出第二次。”   林渊:“好,朕拨钱给你造一个弹簧厂,以后你就专管厂里的事。”   然后林渊还说:“还有这霸王器。”   林渊在宣纸上画了手枪的形状:“你觉得这形如何?”   谢三连忙说:“这形好!好拿!就是……太小了。”   他的霸王器可有成年男子指尖到手腕那么长,这样才能塞下那么多机关。   林渊又说:“用铁制,或是别的你觉得好用的,比木材结实的东西,把机关做小。”   谢三咬着唇,他知道难度,但是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被皇上重用的机会,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弃,于是跪下说:“草民领旨!”   很快,谢三就走马上任了,成了弹簧厂的厂长,虽然不是官职,但这是朝廷的产业,地位一跃成了家里最高的那个,毕竟他哥是在外地当县令,他却是在皇城当厂长,又进宫面过圣,每个月还要进宫述职。   不过谢三没来得及开心,因为他还要跟铁匠起来研究怎么把陛下的想法化成实质。   铁匠李六也得到了好处,他成了弹簧厂的副厂长。   “陛下说的,像是火铳。”铁匠一语惊醒了谢三。   谢三失声道:“这么小的火铳?”   铁匠点头:“但是是可以实现的。”   铁匠看着谢三的眼睛,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   “不过我们不会啊……”谢三想起这一茬,唉声叹气道。   铁匠:“咱们去火器局借个人?”   谢三一想,觉得这法子能行,就上了折子给林渊,从火器局要来了一个技术人员。   三人开始废寝忘食的研究和制作,花了半年时间,废了无数材料,还是没能弄出来。   倒是弹簧厂做的不错,工匠们的失败率越来越低,弹簧也开始运用在很多东西上,出现在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不过谢三出头,最震惊的不是外人,而是谢家人,尤其是谢父,他怎么也想到自己眼中的废物儿子,自己活着的时候靠自己,自己死后要靠兄长才能过活的儿子竟然会有现在的成就。   自从谢三当了厂长以后,谢家的行情瞬间好了起来。   几个女儿都有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人家求娶,自己的儿子也有世家女愿意嫁。   他出门交际应酬,人们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妻子在各家的太太们中间也开始有了地位,不再跟以前一样是个旁听者。   谢三在谢家的地位越来越高。   以前连仆从们都觉得谢三是个废物,只是投了个好胎。   一朝得势,谢三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又回来了。   一个个都表示不要名分,也愿意跟别的姐妹分享,愿意跟谢三一起过日子。   这回谢三不愿意了。   红颜知己们质问他:“难道你又有了心爱之心吗?我们愿意跟她一起分享你。”   红颜知己们也承认,她们之前离开谢三,是因为谢三既没有能力,又不愿意娶她们。   现在选择回来,是因为谢三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们第一次崇拜他。   谢三被质问的头疼,只能说实话:“陛下交给了我一个任务,我要把陛下交给我的事做好,做好之后我才能成亲。”   红颜知己们不信,觉得他就是找个借口搪塞她们。   “谢三!你不要太过分了!照你的说话,难道那些没考中进士的学子就不成亲了?”   谢三说了实话,没人信。   他爹娘都不信,他爹还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有好几家闺秀愿意嫁给他,全都是大户人家,他们以前高攀不上的那种。   谢三又重复了一次他跟知己们说的话。   这回他是真被他爹给揍了,他娘难得没有去拦。   人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假话,他不想成亲,原因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   谢三欲哭无泪,直到他撒谎说自己还想多潇洒几年,知己和家人才没有再追问。   谢三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满嘴谎言,肯定是被他们给逼的。 第181章 181   公主府灯火通明, 仆从们脚步忙乱,产房外丫鬟们端着热水盆,来去匆匆。   果儿从没觉得这么疼过,她疼得满头大汗,死咬牙关, 大吼道:“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产婆抓着果儿的手,一脸恳切地说:“公主,女人都要过这一关, 您用力,很快孩子就能出来。”   果儿在疼痛中后悔了,她就不该成亲, 不该怀孕,不该生孩子。   这疼不是人能忍的。   嬷嬷们骗她,生孩子哪里轻松了, 明明这么疼。   门外韩凌在焦急的等待,他是个普通男人, 这辈子除了金榜题名外,头等大事就是娶妻生子,对孩子的执念刻到了骨子里。   他听着产房内果儿的嘶吼声, 心都揪了起来。   一瞬间, 韩凌想到了许多。   如果果儿出了意外, 那他也就完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果儿死了,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进一步。   “宫里来人了。”韩凌的贴身从人小跑过来, 韩凌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宫中嬷嬷和几个太医过来的二两,二两脚步匆匆,先安排嬷嬷们去助产,又让太医去隔间。   韩凌连忙问礼:“大人,我……”   二两摆手:“招呼不必打了,我已经吩咐了,无论好坏,先保大人。”   韩凌不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韩凌听见的马蹄声,他错愕地看着二两:“大人,这是?”   二两说:“禁步军把公主府围起来了。”   韩凌当然知道,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围起来,他一脸焦急地看着二两。   二两笑了笑:“驸马别担心,公主好,大家都好,公主不好,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韩凌的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如果公主出了意外就是有人暗害?   整个公主府都要被控制起来。   韩凌咽了口唾沫。   二两又说:“陛下说了,既然公主殿下在产房辛苦,驸马就进去陪着吧,好叫公主心安。”   韩凌恍惚道:“产房?”   二两点头:“驸马莫不是觉得产房污秽?”   韩凌不语,他自幼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他娘生了几个孩子,虽然孩子夭折了,可生的时候他爹可从没去产房看过。   妇人产子,本来就是污秽之事。   二两脸色一黑:“驸马,你还记得你是驸马吗?”   韩凌看着二两,第一次觉得这人如此陌生,明明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二两冷笑:“公主何等高贵?且公主产子,生的也是驸马的孩子,驸马,陛下就要到了。”   韩凌低头到:“我这就去,这就去。”   韩凌走进了产房。   他一进去就被一盆被血染红的热水吓了一跳,心神不宁地看过去,果儿一脸狰狞,叫得都快没力气了,她额头上满是青筋,嬷嬷们死死抓着她的手,她的嘴里还塞着布条,防止她在剧痛中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是公主吗?   韩凌鼻尖全是血腥味,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这个狰狞表情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吗?   她……她有这么丑吗?   果儿也看到了韩凌,她想呼唤韩凌的名字,却发现韩凌偏过了头。   他没有看她,果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凭什么不看她!她在生孩子!她这么痛!   可是韩凌站在产房的一角,既不上前,也不转头,就跟面壁思过一样,只有丫鬟走动时他才会问一句:“公主还好吗?”   丫鬟顾不上他,只说:“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然逢凶化吉。”   果儿看着床帐,低头看自己高挺的肚子。   她为什么受这个疼?   “公主!用力!看到头了!”产婆大喜,连连说,“孩子好着呢!”   孩子!果儿恢复了神智,对,她的孩子!   “啊!”果儿紧紧抓着嬷嬷的手,眼角流出泪来。   林渊到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进去,产婆正在给孩子擦拭身体,刚刚剪掉了脐带,果儿筋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偏头看着产婆抱着的孩子。   “果儿。”林渊坐到床边,拉住了果儿的手,“哥来晚了。”   果儿摇头,声音嘶哑:“哥来的不晚。”   林渊仔细的观察了果儿,问产婆:“她的肚子怎么还是这么大?”   这一屋子的人差点被林渊吓死了。   哪有皇帝冲进产房的。   产婆抱着孩子,不知道该不该下跪,林渊不耐烦的说:“说话。”   产婆也不跪了,连忙说:“妇人都是如此,要过些日子肚子才会消下去。”   林渊松了口气。   可果儿抓住了林渊的手,艰难道:“我觉得里头还有一个。”   产婆走过去仔细查看:“是是是,公主说的没错!还有一个!”   “给公主端参汤来,让公主存存力气再生。”   林渊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种操作,生到一半喝完汤。   参汤是早就备好了的,丫鬟走进来用勺子给果儿喂到嘴里。   林渊就一直等在旁边,跟果儿说话。   他来得匆忙,在马车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过他的衣裳都是一天一换,龙袍就有十几二十套,他以前一直以为龙袍只有一套,当了皇帝才知道原来不是。   林渊握着果儿的手,温声细语的安慰她:“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再忍一忍。”   大概是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果儿大哭道:“哥,我不想生了,我好疼!”   “不生了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林渊顺着她的话说,“果儿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看来是时候让人把避孕套苏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反正林渊自己不会。   等了半个时辰,果儿又发动了。   只是这一个比上一个生得更容易些。   产婆喜笑颜开,她刚刚怕得要死,现在孩子出来了,她顿觉劫后余生,笑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是龙凤胎呢!”   果儿也松了口气,她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管他是什么胎,只要肚子里没有第三个,她就谢天谢地了。   林渊笑道:“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果儿双眼放光:“请皇兄赐名。”   林渊认真道:“大的叫林德,小的叫林璇。”   果儿高兴道:“谢皇兄。”   他们兄妹两个挺美,一屋子的人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谁来提醒一下陛下和公主,公主生的孩子,应该跟驸马姓才对。   可是驸马自己都不敢说话,别人就更不敢说了。   韩凌此时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已经是驸马了,但是在公主面前,他却始终抬不起头来,而且皇上也没有因为他是驸马而对他另眼相待,他今时今日还在翰林院熬资历,手里没有一点实权。   就连同届榜眼现在都在都察院干得风生水起,已经手握实权。   为什么?   是因为他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因为他是驸马,所以就不能握有太多权力?   他想说,即便果儿是公主,孩子流的也是韩家的血,就算是皇室,也不应该让孩子跟着娘姓。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走到林渊面前,揣揣不安地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林渊手里抱着孩子,说道:“免礼平身。”   韩凌也看着孩子,林渊把孩子递给稳婆:“好好照顾。”   稳婆连忙说:“是。”   孩子被产婆带下去找奶娘了,果儿还没有产奶,而且一般来说,高门大户的女眷是不会自己喂奶的,出奶后还要喝药绝奶。   果儿此时恢复了平静,脸颊通红地说:“哥,你怎么进来了。”   她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渊认真道:“你不要害羞,你在生死关头,别的都是小事。”   大约是因为林渊说得太认真,果儿一时间也不害羞,觉得自己哥哥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她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哥哥是自己的亲人,陪着自己怎么了?   想起这个,果儿又看向了韩凌。   她在生孩子的时候,韩凌就在墙角,不愿意看她,也不过来陪他。   果儿抓着林渊的衣摆,她要赌一把,如果哥哥疼她,她就赢了,哥哥不疼她,她再另想办法,去求娘,娘肯定会应她。   “哥,我要跟他和离!”果儿指着站在林渊面前的韩凌,刚刚还一副气弱地模样,此时却像战意高昂的小公鸡,她脸颊通红地说,“他进来以后不陪我,也不看我!”   果儿的脾气已经被养大了,愤恨道:“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难道没有他的一份?”   林渊看向韩凌,双眼冷漠,无悲无喜。   韩凌在林渊的目光下额头冒出冷汗,连忙道:“微臣、微臣只是不知该怎么办,微臣也是第一次……”   林渊揉了揉果儿的头,微笑着说:“果儿好好睡一觉,哥哥帮你处理这件事,等你醒来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好不好?”   果儿信林渊比信佛祖还要虔诚,林渊说了这句话,果儿就放心了,很快就闭眼睡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林渊让韩凌跟着自己出去,又让仆从们退下。   韩凌不知道林渊会说什么,紧张又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林渊看着韩凌:“朕以为你是聪明人。”   韩凌不敢说话,低头不语,双腿在打颤。   林渊失望地说:“朕不要求你有多大的本事,但你连公主都不会哄,你还能成什么事?”   “你忘了,有了公主才有驸马,没有公主,你这个驸马一文不值。” 第182章 182   毕竟是年轻小夫妻, 果儿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她也是头一回生孩子, 肚子里头憋着气, 韩凌温声细语的哄了几天也就哄好了。   林渊其实不在乎驸马是谁, 说难听点, 公主只有一个,驸马可以有一堆,毕竟只有果儿跟他有血缘关系, 驸马因公主而高贵,但他不想让果儿在气头上做决定。   毕竟少年夫妻,有什么说什么,不好的地方互相改。   但这事倒是让林渊看清了,韩凌是个不能委以重任的人, 他的眼界决定了他的道路。   林渊也不在意他本质的好坏, 这世上就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   可韩凌既不是那种能为民请命的人,也不是能放下身段钻研的人。   中肯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接受封建教育长大的普通人。   书读的不错,想法也有新意,但实在不适合手握实权。   林渊带来的宫中嬷嬷都是有经验的, 伺候过元朝后宫中的妃子,年纪都大了,但本事还在,照顾果儿绰绰有余, 林渊就把他们都留在了公主府。   两个孩子也都放在果儿身边,他是准备等孩子三岁后再把他们带到宫中教养的。   如果果儿舍不得,倒也能叫果儿在宫中长住。   两个孩子一个大一个小,大的是个女孩,林德,比她弟弟生的健壮,大约是在胎里被抢了营养,弟弟就孱弱得多,生下来就像只皱皮猴子,姐姐虽然也红,但没过多久就成了白胖婴儿,只有弟弟不红了皮也是皱的。   果儿还没回过神,她刚生了孩子,没有自己当了娘的意识,还是嬷嬷提醒之后才叫人把孩子抱来,她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抱着儿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闺女长得好,随我。”   言下之意就是儿子长得不好看,随爹。   韩凌觉得两个孩子都好看,都是他的种,看着就喜欢。   可想到孩子都姓林,他又不是滋味了。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驸马,他这辈子也别想主动提和离,不能纳妾,不能收丫鬟,除了公主以外,再没有别的女人能生他的孩子。   他当然爱公主,公主年轻貌美,生的娇憨可人,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尊敬的,对自己也从不趾高气扬,除了生孩子发脾气,他跟公主就从没有红过脸。   韩凌也没想过自己会背叛果儿。   他也知道,孩子姓林比姓韩好。   可是……他是韩家子啊!难道叫他断子绝孙吗?   兄弟的孩子再亲,那也不是自己的种。   果儿靠在韩凌的怀里,她脾气发过了,见韩凌眉头微皱,便关心道:“你是怎么了?我先前发脾气,你不要跟我生气,你若有话直说就是。”   韩凌小声说:“公主……”   果儿看韩凌示弱,怜爱之心大起:“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你说,能应的我都应。”   韩凌看着果儿,终于认真地说:“我们以后的孩子,能不能有一个跟我姓?”   果儿这才想到,自己哥哥给孩子起的名字都姓林。   果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哥哥是皇帝,这个天下是林家的,她的孩子流的也是林家的血,姓林当然比姓韩好,韩家只出了一个驸马。   但是她也愿意哄哄韩凌:“好,以后要是还有孩子,就跟你姓。”   一直憋着的气顺了,韩凌舒服多了,他跟公主还年轻,孩子是会有的,儿子也会有。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   孩子姓林是好事,当今陛下没有孩子,让公主的孩子姓林以示荣宠,等孩子长大了,只要不犯大错,女儿一个郡主,儿子一个郡王是跑不掉的。   天底下会缺任何人的爵位,却绝不会缺老林家的。   有两个孩子在前面撑着,之后他和公主的孩子也能过得更好,一家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韩凌想通了,待果儿就更加温柔体贴。   果儿沉浸在温柔乡里,觉得生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   “皇上,公主和驸马……”二两给林渊端去了一杯茶。   林渊笑道:“和好了?”   二两点头。   林渊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这次能乖一点,不要让我再去亲自敲打他。”   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从林渊的身手探出来,陈柏松抱住林渊的腰,把下巴搁在林渊的肩膀处,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林渊拍拍江予安的手背:“果儿生了。”   陈柏松虎目瞪圆:“怎么没把我叫起来?”   他知道果儿的孩子会是储君,果儿的孩子有多重要他也清楚。   更重要的是,只有有了储君,林渊才不会被逼着成亲生子。   林渊笑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你吵醒,还是叫你接着睡吧。”   陈柏松睡得太香,他实在不忍心把陈柏松叫醒。   “驸马怎么了?”陈柏松想起林渊刚刚说的话,奇怪的问道。   林渊摇头说:“太年轻了。”   他都有些后悔同意这桩婚事。   太后提议的时候,是看重韩凌家庭简单,不是世家或高门大户,又是新科状元,既免去了麻烦,又身份匹配,也是年轻才俊,跟果儿相配。   否则让世家子娶果儿,他们可能会想着从这个当朝唯一的公主身上捞到好处。   如果果儿被他们蛊惑。   麻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兄妹关系,甚至包括太后和太上皇在内的家庭亲族关系都会受到伤害。   既然无法控制,那就要从根源上杜绝,就是不让果儿嫁世家子。   韩凌无疑是很好的选择,长得不算俊美,但也算英挺了,年轻气盛,又是状元郎,人也不畏缩,又有真才实学,在民生问题上还颇有自己的见解,算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政治目光短浅。   要是换成个世家子,听见林渊让孩子姓林,他能跳起来磕头谢恩。   人和人自幼所看的风景,接触的人或物不同,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行为和思考模式。   果儿虽然也是在乡里长大的,但她是大地主的女儿,还不是普通的小地主,也没被关在屋子里,她的目光本身就比普通人要高,后来林渊在高邮,还给果儿请了先生,不教琴棋书画,就教读书认字,她想学什么,林渊就给她找什么样的先生。   学识果儿有了,眼界果儿也开了,林渊当了皇帝,果儿也被宠出了公主的脾气。   林渊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果儿和韩凌的结果了。   陈柏松说:“是驸马不好?”   林渊:“也不能说他不好,只是……他可能不太适合。”   韩凌适合当一个文臣,老老实实地在职位上干一辈子。   但不适合弯弯绕绕的事。   林渊脱了鞋子,除了外衣,泡过脚之后才钻进了被子里,但即便泡过,他的脚依旧不够暖,陈柏松自然的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粗糙又温暖的手给林渊暖脚。   林渊觉得有些痒。   等他的脚暖了,两人才并排躺在床上说话。   每天夜里他们都这样,床帐一放,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徒增几分暧昧气息。   但比起做事,林渊更爱跟陈柏松说话。   “女孩叫林德,男孩叫林璇。”林渊忽然说。   陈柏松奇道:“男女颠倒了。”   林渊:“还好,德是个好字,璇也是个好字。”   陈柏松:“这倒也是。”   女孩名字里面有德字的不少,男孩名字里有璇的也不少见。   只是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才有种男女颠倒的感觉。   “孩子小时候还是跟着娘吧。”林渊轻声说道,“等三岁后,我再把他们接近宫教养,看谁学得更好,更适合当皇帝。”   “如果他们都不行,就只能看果儿接下来生的孩子了。”   陈柏松却突然问:“他们?你把丫头也算上了?”   林渊点头:“对。”   林渊还以为陈柏松要反对,毕竟陈柏松是土著,接受不了女人当皇帝也很正常。   结果陈柏松却沉思半晌后说:“那我教他们武艺吧,就是丫头不太好教,毕竟是个姑娘,要不你找个会骑射的女先生教他。”   林渊一愣,陈柏松看林渊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忽然傻了?”   林渊抱住陈柏松,笑道:“我只是没想到。”   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影响不了陈柏松,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陈柏松已经被他影响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在慢慢接近,林渊从不会去适应别人,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后,他更不可能去适应别人了。   是陈柏松一直在适应他,一直在配合他的脚步。   林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个世上有懂他的人,宋石昭,宋濂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很懂他。   可是陈柏松的懂跟他们不一样。   林渊看着陈柏松的眼睛,认真道:“你跟以前不同了。”   陈柏松一脸迷茫:“哪里不同了?”   林渊笑道:“更懂我了。”   陈柏松得意道:“你也不看我跟了你多少年。”   林渊一怔。   是啊,年华似水,一晃而过,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林渊握住了陈柏松的手。   他再也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像对待陈柏松一样去对待任何一个人了。   林渊看着陈柏松身上的伤疤,轻声说:“你要吃药,旧伤发作的时候要说,要活的久一点,陪我的时间长一点。” 第183章 183   早纪醒的很早, 她每天都是院子里最早起来的那一个, 她要梳洗打扮,再把同伴们叫起来, 她现在靠教新来的同乡官话就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 不仅仅是养活, 这些钱还能叫她买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昨天她才买了一根银簪, 以前哪里敢想?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陶罐——要用来煮饭, 可陶罐不经煮,要不了多久就坏了,可铁是买不到的,那都是用来给武士们打造兵器的东西,他们这些平民,这辈子别想拥有一件铁器。   更别说金银了, 那是贵族老爷们才能拥有的。   早纪同村的女孩成了贵族的情人, 也没见她能戴什么首饰。   早纪对这根银簪很珍惜。   她想起自己爹娘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候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买匹布,给娘做一身新衣裳。   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好了,自己现在有钱了, 可以请商人老爷把自己的父母也带过来。   “早纪。”和她一个屋的女孩也醒了, 她的官话说的不太好, 但还算流利,她们约定双方只用官话对话,这样才能早一点运用自如。   早纪也跟她打招呼:“结花。”   结花比早纪年纪还小一些, 今年刚刚十三岁,她兴奋地说:“我今天去商人老爷,我存够钱了,要把我爹娘接过来。”   早纪有些羡慕,结花还有爹娘,她却没有,于是说道:“那你要小心一点,对商人老爷客气些,好好求人家。”   结花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商人答应的倒是很爽快,毕竟他也要去倭奴国,顺手带两个人回来也容易,只要不是武士,那边的贵族都不会在意,更何况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做生意的,从没有嫌钱烧手的,又不废功夫。   而且他们这些商人在两国间做买卖,有这些会说倭国话的女人也方便,以后要是请她们办事,双方有点交情,那就更容易了。   商人姓张,对结花说:“若你父母还活着,我便把他们带回来,若是找不到或是死了,我就无能为力了。”   结花连忙跪下去,不等张商来扶,就磕了个响头:“老爷!我知道,我知道的。”   张商叹了口气,把结花扶起来:“行吧,你就在城里等我好消息。”   张商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商队走了,他还招募了一群好手,都是原本的倭寇,这些倭寇如今就在城外接活,有些学会官话后就偷偷进城,不住城外了,还去府衙立了户籍,成了明人,开始做些正经买卖。   但更多的倭寇没有别的技能,也不愿意低下头做普通百姓,就在城外等着商队招募他们。   之前这些倭寇也乱过几次,杀了不少人,现在老实很多了,两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商人们渐渐的也愿意用他们。   毕竟去倭奴国,没人比他们更熟悉那里的情况。   他们也都是武士,知道该去哪里纳拜山头,哪块地归谁管,谁有实权,他们清楚的很。   张商这次招募的是一个倭寇组成的小队,领队的是一个叫井田的武士,说来奇怪,这些武士明明都是从倭奴国出来的,但却分化了,一共有四个领队,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有撕破脸。   前几年倒是听说他们之间起了争斗,还死了不少人。   不过流窜到这里的倭寇基本都被他们吸收了。   倭寇们再也没有骚扰过边城。   原因也简单。   他们需要日用品,食物,油盐酱醋,城里有,他们要是骚扰了城里的百姓,城门一关,他们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而且他们的钱都来自于商人,商人招募他们办事,他们就能挣一笔,不招募他们,他们就一文都没得挣。   渐渐的,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而且其中有不少人都在城里有了情人,基本都是倭国来的女人。   有了女人,有了钱,就有倭寇成了家,搬到了城里去,和自己的女人住在一起,养育子女。   还在城外的倭寇里有不少人都是想多干几票大的,存点钱,再和自己的女人成亲,搬到城里去过日子,日子再差,也没有在本国的时候差,身为武士不能为领主效力,反而被逼的背井离乡,他们也没脸回去。   井田的官话说的很不错,他们被招募之后,除了衣服自己负责以外,吃住行都由商人负责,这就是他们最奢侈的时候,酒和肉随时都有,上货卸货也不用他们去。   等他们下船,走上故土的码头,倭寇们都很沉稳。   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很激动。   但激动之后,留下的就是深深茫然,他们记忆中的故土,是这样的吗?   到处都是残破的村庄,男女老少衣不蔽体,路边有饿死的孩子的尸体,女人的惨叫声就在耳边。   他们的国,是这样的吗?   佩刀的武士就在墙边按着一个女人,一边干一边大笑,女人乞求他,他不为所动。   井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他只记得有一股怒火占据他的脑子,让他的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他拔刀杀了那名武士。   女人惊恐的看着他,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拢好,说了句几不可闻的谢谢就落荒而逃。   为了那个武士,当时招募他的商人给领主赔了一大笔钱。   井田只觉得心中荒凉,无所依靠,他是武士,他的父母和师父告诉他,他应该学好武艺,为主人效忠,如果能成为大名的武士,说不定有一天还会成为城主,他可以得到他应得的好处,拥有土地和美女。   但他们没有告诉他,当一个国千疮百孔的时候他该怎么做。   对比之下,大明就好像天上的国。   他住在城外,但是每天都能看到城里的人来往,他们有的靠双腿行走,有的坐马车,有的坐牛车,大明的女人脸上最带着笑,他们国家的女人却总是惶惶不可终日。   大明的匠人很受尊敬,他们国家……现在还有几个匠人?   商人们来来往往,他们会运进城里许许多多的货物,也会把城里的货物拉走,拉到别的地方去卖。   人们丰衣足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打仗,不用担心武士或士兵闯进他们的家,带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井田还记得当时带他们去的那个商人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片荒凉景象,竟然惊呼道:“此乃地狱乎?”   人间地狱,大约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那个商人从领主手中买走了不少女人,都是流民,没有家,亲人也是流民,从别的地方逃窜过来,但领主不需要这些女人,她们最多就是做做皮肉生意,没有别的来钱的办法,对领地没有丝毫贡献。   井田看着她们上船,护送她们回到城里,看着她们一天比一天好,其中有一个还成了他的女人。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带着人在故国和大明之间来返。   只不过故国的武士和领主都认为他是大明人。   而大明人认为他是倭奴人。   当他的官话越来越流利之后,连大明人都认为他是他们的同胞了。   井田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凄凉。   他在故国长大,最后却成了明人吗?   连他的女人都说,当明人比当故国人来得好,他斥责她忘祖。   女人却说:“如果我们还在国内,我跟着你,你能让我吃饱肚子吗?你的兄弟们要上我,你敢跟他们决裂吗?领主会高看你一眼,把你引荐给大名吗?在国内,你只能跪着!跪着活!”   井田想反驳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理由。   国内乱作一团,每天都有战事发生,他之所以能说这些话,就是因为他不在国内,在他大明过着好日子,他有自己的屋子,他的女人偶尔会来见他,他们会度过狂乱又甜蜜的夜晚。   他挣了钱会给她买胭脂和首饰,也会给她买布料。   井田没有亲人,朋友们挣的钱跟他差不多,所以他的钱都花在自己的女人身上。   他的女人是个很泼辣的女人,她聪明又漂亮,在国内总是用泥巴糊住自己的脸,如果不是怕疼,她可能还会划破自己的脸,来到大明,发现男人们不能随意碰她以后,她才终于能用干净的脸面对别人。   其实井田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跟她成为情人。   她会乱花他的钱,但也会提醒他把钱藏起来,以后去租块地,能盖个小商铺,他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做点小生意,她会做饭团和酱菜,就算挣不了多久,他们也不会饿死。   井田想起他这次出发,走前一晚他的女人跟他说:“你这次做完就不要做了,钱存够了,我们去租块地开店,我再给你生几个孩子。”   井田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称得上有些羞涩的笑容。   他流浪久了,也想把脚踩在实地上,跟他的女人组建一个家,生一群孩子,好好过日子。   井田看着被火烧过的焦土,轻轻的叹息,他依旧热爱这片土地,但这片土地却无法容纳他。 第184章 184   边城的骚扰越来越少, 林渊也安心了许多。   这些年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边关, 为的就是能让百姓更安稳,不让边关总是被骚扰, 百姓过不了安生日子不说,商人们也不能安心经商,每次出行都要带不少好手, 商业成本上去了,林渊收税的时候都有些心疼——如果商人没聘请那么多好手, 他还能多收一点税。   自从边关稳定之后,朝野内外都在歌功颂德。   说林渊是天降英主。   不过除了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就是宋石昭快不行了。   这几年宋石昭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   他刚跟着林渊的时候就五十多岁了,现在已经是一个高寿老者。   这些日子林渊一直叫人关注着宋石昭的情况,把宫里最好的太医派了过去, 可依旧没什么起色,太医也说了, 宋石昭得的不是急症, 只是一种人人都会得的病——老病。   生老病死, 是凡人逃不过的坎。   二两从门外走进来, 像林渊禀报了宋石昭的情况, 林渊急匆匆赶往相府。   宋石昭是个很奇特的人,他似乎没有私欲,不耽于任何享乐,他虽然住在相府里, 但相府是元朝时官员的府邸,他只是简单的修了修就住了进去,府里也没什么仆从,只有一个老仆一直跟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了,宋石昭也没有娶妻,别说娶妻了,府里除了厨娘和采买娘子以外就没有别的女人,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听老仆说,宋石昭连吃饭,都只吃一菜一饭。   偶尔不吃白米饭,是黄面馍馍。   林渊赶到的时候,宋石昭在床上不停喘气,他原本就瘦,现在更瘦了,看到林渊出现的时候,他的眼里忽然冒出精光!   “陛……陛下……”宋石昭伸出手,艰难道,“恕微臣不能……给您行礼……”   林渊走到宋石昭身边,半蹲下去,握住了宋石昭伸出来的手。   他此时发现,他留不住宋石昭了,老天要把宋石昭带走,凡人没有任何办法。   宋石昭看着林渊,他咧嘴笑,嘴里的牙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对门牙挺立。   这个皇帝,是他辅佐上去的。   时至今日,宋石昭都觉得自己是运气最好的人,乱世的时候,那么多谋士,那么多幕僚,有几个真正把自己跟随的人捧上去了?   别人都没做到,他宋石昭做到了!光靠这个,他就算死,也该笑着死!   但是他又舍不得,这个皇帝,是他亲眼看着成长的,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在一个小寨子里龟缩,又看着那个年轻人燃起野心,一点点攻城略地,成为了如今的帝王。   他真是舍不得啊,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跟着他的皇帝一起死。   但老天爷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宋石昭的手指动了动,他说话有些漏风,但还是努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字清楚:“陛下,蒙古那边要怀柔,现在还不是时候,胡人那边能做生意,但绝不能让他们得到我们的任何技术。”   这次林渊没有自称朕,他看着宋石昭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先生。”   宋石昭拼命咳嗽起来,林渊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宋石昭缓过来之后才说:“陛下,我死后,郑清风可用,他是清流,又在都察院历练,在朝中没有根基,为相最好。”   “其他……其他人不必考虑,他、他们要么是心性不够,要么是左右逢源。”   林渊:“我知道。”   宋石昭朝林渊笑。   他的陛下啊,他看着成长的陛下,原来已经这个年纪了吗?   可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啊,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宋石昭双眼放空,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还在山上的时候。   山中无岁月,他和兄弟们每日读书习字,买不起纸笔,就用手指在泥土上写,或是像古时候一样刻字,刻的双手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   长辈们告诉他们,只有学得多,将来才能匡扶正统,重现宋朝。   那时候他和兄弟们一样,都希望有朝一日下山,找到皇室遗脉,一展所学,才不负自幼苦读。   如果叫现在的宋石昭说,倒下的朝代就不必把它再扶起来了。   只有新的,新的朝代,新的人,新的帝王,才能真正让他们展现自己的价值。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长辈们一个个死去,兄弟们的心就活络了。   都是年轻气盛,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过日子,第一个堂兄是趁着晚上偷偷跑下山的,至今宋石昭都没有找到他,估计早就已经死了。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也陆陆续续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最后只剩下他,他当时还是不想下山。   因为山下还不够乱。   要乱到极致,他的出场才更有分量。   宋石昭想起以前,嘴角带着笑容,林渊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后来他没有盘缠,没有食物,在野地里被商人抓住了,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未来该怎么办,那是宋石昭第一次感受到怕这个字。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他死的毫无价值,没人知道宋石昭这个人,没人知道他为了这场乱世准备了将近一辈子!   如果死了,他无法名留青史,连一个笑柄都当不了。   被带到那个寨子里的时候,宋石昭松了口气,他愿意当苦力,愿意干活,只要不让他死,他就还有希望。   他活下来了,没有饿死,也没有被打死,他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而且也不必一天到晚的干活,因为年纪大了,寨子里的人倒是挺照顾他。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寨子的主人。   那个在他眼里天真弱小又青涩的林渊。   可当时的林渊天真中却带着一股奇特的残忍。   宋石昭看着林渊下达的种种命令,自己一个人揣度,发现这一条命令,都可以称得上是“从者生,违者死”。   铁面无情,不讲一点情谊。   哪怕是朝廷的律法,都从没有在人情之外。   这样的一个寨主,宋石昭只觉得热血沸腾,他迫切的需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辅佐他,成就他,实现自我价值,他看到了林渊,发现了林渊,那股冲动让他无法抑制,他走了一步险棋。   然后他就被林渊抓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少年寨主说话。   少年人的脸上有审视,有怀疑。   目光冰冷无情,好似不是在打量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个物品,看这个物品价值几何,值不值得他伸手拿下来。   或许林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宋石昭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了,一刻也没有忘过。   然后他就跟在了林渊身边,成了一名谋士,刚开始的时候林渊用他,但是不算信他。   那时他信心十足,觉得林渊很快就会相信自己,因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奉林渊为主。   宋石昭觉得君臣之间,就像夫妻之间,丈夫可以花心,但妻子必须忠贞。   虽然他觉得这个道理实在不是道理,但却是有用的,因为妻子依靠丈夫而活,臣子依靠帝王也活。   他必须比深爱丈夫的妻子还要忠贞才行。   只有这样,他才能爬的更高,才能得到林渊的信任。   宋石昭想到以前,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辅佐林渊当了皇帝,他自己也当了丞相,哪怕是他年少轻狂时,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   如果不是当时遇到了林渊,或许他早就死了,不是人死了,就是心死了。   才华有用武之地才是才华,没有,就是狗屁。   他看着陛下从稚嫩的少年郎成为硬朗青年,从天真的残忍到成熟的冷酷,每一次陛下的变化,都让他感到幸福。   “陛下……”宋石昭张嘴说,“我死后、把我埋在京城,我……我要在这里,看着陛下……”   林渊轻声说:“会的,你放心。”   宋石昭又说:“郑清风、可、可为相。”   林渊握着他的手:“你走后,我会革除丞相这个位子,你是我第一个丞相,也是唯一的丞相。”   宋石昭张大嘴,不停的喘息,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嘴张合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说:“臣、谢、谢主隆恩……”   “臣这辈子……”宋石昭看着林渊,“值了。”   林渊又说:“我会以你的名字,修建一所大学,你的家财会充当奖学金,无数学子都要受你的恩惠,百年后,依旧有人记得你。”   宋石昭的手抖得厉害,他终于忍不住哭道:“陛下……陛下……老臣不想死啊……”   “陛下,老臣还想、还想再跟着您。”   林渊:“下辈子,你还给我当丞相。”   宋石昭笑得比哭还难看:“陛下、到时候可别、别捏嫌弃臣老。”   林渊笑道:“你这辈子跟我的时候,也不年轻,老得跟老菜梆子一个样。”   宋石昭看着林渊的脸,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在自己的三魂六魄上,下辈子也要记起来。   林渊轻声说:“先生,安心吧。”   宋石昭被林渊握住的手动了动,他说:“陛下,老臣先走了……” 第185章 185   “姐姐。”男孩奶声奶气地跟在女孩身后, 手里还拿着木质的玩具。   女孩噘着嘴:“你不要跟着我啦, 我要去见舅舅!”   男孩连忙说:“我也要去见舅舅!”   女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弟弟:“你见舅舅干什么?”   林璇:“姐姐见舅舅干什么?”   林德得意道:“我要打拳给舅舅看!”   林璇垫着脚:“我也要!”   林德奇怪道:“你又不会打拳,娘说了,你不能学。”   林璇是胎里亏了, 身体比别的孩子孱弱,他不能受凉,不能受热,所以果儿给他取了个小名, 叫娇娇,男孩取女孩的名字, 能避免夭折——至少民间是这么传的。   所以林德这个姐姐就成了林璇羡慕的对象, 姐姐从小身体就好,壮得跟小牛犊一样, 虽然读书不怎么样, 但是不管是投壶还是骑射都非常优秀, 林德羡慕也憧憬着姐姐,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跟姐姐一样的人。   “算了算了, 一起去吧。”林德牵住了弟弟的手。   他们姐弟两从小就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念书,一起睡觉,他们现在还没有分开睡, 但是听娘说,等他们过了七岁,就要分开了。   林德拉着林璇走出宫门,侍人跟在他们身后。   姐弟两个五岁的时候就被林渊接到了宫里,果儿不放心两个孩子,也搬回了宫中。   至于驸马……果儿似乎已经把自己还有丈夫这件事给忘了。   韩凌只有偶尔在禀告了林渊,得到允许之后才会进宫看看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林渊他们夫妻的事没有插手的余地。   站在他的位子上,他还是希望果儿能和驸马好好在一起。   但如果不行,也不能强求。   毕竟百姓都能离婚,没道理果儿不行。   “陛下。”二两走到一旁说,“小郡主和郡王求见。”   林渊放下茶杯,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坐在一边太师椅上的陈柏松问道:“要我回避吗?”   林渊摇头,冲陈柏松笑:“不必,他们也是你外甥外甥女。”   陈柏松一愣,似乎是被林渊的笑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舅舅!”林德拉着弟弟小跑着冲进来,像一阵旋风,林德扑进了林渊的怀里,被林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林璇害羞的站在一边,有些羡慕姐姐能被舅舅抱着。   他们没进宫之前很少见到舅舅,一年也见不到两次。   但他们一直听娘说,舅舅是除了娘以外最疼他们的人,娘还说,舅舅非常非常厉害,舅舅是皇帝,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舅舅做不到的。   在这样的教导下,即便他们很少见林渊,都很崇拜舅舅。   而且每一次见舅舅,舅舅都会给他们礼物。   礼物不一定贵,但一定很和他们的心意,在孩子们眼里,林渊是无所不能的。   而且林德早就发现了,每次她要去见舅舅的时候,服侍她的宫女们都争着要跟她一起去。   林德以前不解,还去问过母亲,母亲告诉她,因为舅舅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所以人人都想接近他,都想得到他的喜爱,他喜爱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然后林德就再也没带宫女去过了。   她觉得舅舅喜欢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喜欢是会被分薄的。   林德转头看了眼林璇。   嗯,如果是自己的弟弟,那自己可以把舅舅分给他一半。   “怎么?今天又遇到什么事了?”林渊逗孩子越来越有一手了。   林德靠在林渊的胸前,认真道:“舅舅,我学会打拳了。”   说着就跳下林渊的膝盖,站到林渊面前,还有婴儿肥的脸上全是自信的神情:“我打给您看!”   说完林德就开始打拳。   这个拳法其实就是教给孩子们,让他们强身健体的,跟现代的广播体操差不多。   没什么难度,也没有实战性,就是让孩子们在学习的空隙不要耽误身体的成长。   “小德真厉害。”林渊很给面子的鼓掌。   林德小脸涨得通红,高兴道:“我以后会更厉害的!我要当将军!”   林渊奇道:“怎么想当将军了?”   林德说:“他们都说,当将军很威风!可以穿特别好看的盔甲!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把那些敢骚扰我们的匪寇打回去!”   林渊揉了揉林德的小脑袋:“那你要努力了,将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将军是最厉害的人。”   林德似懂非懂地问:“比您还要厉害吗?”   陈柏松在旁边说:“当将军要忠于皇帝,将军可以有很多,但皇帝只有一个。”   林德瞪大眼睛:“那我要当最厉害的将军!”   林渊微笑:“好啊,舅舅等着小德长大,让小德当舅舅的将军。”   “那娇娇呢?以后想干什么?”林渊问站在一边拉着他袖子的林璇。   林璇用他那小脑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要给姐姐当军师,让姐姐只打胜仗。”   林渊也伸手揉林璇的脑袋,这对姐弟在他的授意下从来没分开过,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德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林璇要更细腻得多,姐弟两从来没吵过架。   林德看似骄纵,但从来不会欺负自己的弟弟。   林璇看似柔弱,但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   他们以后注定是竞争关系,哪怕其中一个想要退让,林渊也不会允许,最后要看实力说话。   但是在他们幼年时期,林渊希望他们有完整健康的家庭,能体会到亲情,不用尽早的去面对世界残忍的一面。   只是让林渊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会这样依赖自己。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毕竟林德和林璇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并不怎么深。   在他们还没有搬进宫的时候,韩凌总是很忙,他要忙着和同僚交际,要想办法做出成绩,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分摊到自己的家人身上。   所以林渊就成了孩子们眼中的“父亲”。   皇帝这个身份就足够给他镀一层金了。   其实人,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会追寻强者,崇拜强者,听从强者,这是本能。   人们会爱护弱小,却绝不会崇拜弱小,不会想要成为弱小。   权势就是强者的证明。   拥有最多权力的皇帝,就是最强者。   林渊刚刚抱过了林德,这次就换抱林璇,林璇乖巧的坐在林渊的膝盖上,认真道:“娘说,要给我和姐姐换个先生。”   林渊:“怎么了?现在的先生不好吗?”   林璇有些迷茫:“我不知道,但娘说先生不是好先生。”   林渊也很奇怪,他给这两姐弟选的先生可是第一次科举考出来的二甲第一,真才实学是有的,当先生也绰绰有余,果儿怎么会说他不是个好先生?   “那你们下次上课,舅舅也去听课好不好?”林渊问道。   林璇点头,高兴道:“好!”   林璇身体不好,不能像林德一样学习骑马射箭,他更多的时间都待在室内,所以比起林德,他更爱看书,书籍是他除了姐姐以外的朋友。   京城里不是没有人钻研,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林德和林璇身边当伴读。   不过林德是顺带的,他们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林璇的身上。   毕竟林渊没有孩子,皇室血脉只有林德林璇俩姐弟。   而林德是女孩,她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林璇。   除非常安公主再生几个儿子,否则无论怎么看,林璇都会是未来的皇帝。   没见皇上都把林璇带在身边教养了吗?   他们笃定,只要林璇长大,皇上就会让林璇去历练。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站队了。   现在下手,等林璇真的当了皇帝,他们怎么也可以捞点好处。   林渊一直没有松口,但是眼看着林德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六岁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去建立自己的班底,看人和御人有时候是后天学的,有时候是天生的。   这也是才能,不知道这俩姐弟谁有这样的才能。   而且这些孩子从小在林德他们身边长大,以后也算的上是知根知底。   将来不管是林德还是林璇当了皇帝,这些孩子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只不过……   林渊有些担心林德会没有伴读。   毕竟世家现在依旧不会让女孩出门,更不可能送女孩进宫当伴读。   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当郡主的伴读,不然外面就能传出难听的流言。   比如孩子这么小,就想让自家儿子以后娶郡主,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世家们要脸,哪怕确实是这么想的,也不想被别人这么说。   等两个孩子走了,林渊才对陈柏松说:“之后找个机会,让那些世家子弟都进宫吧,让林德和林璇自己挑伴读。”   陈柏松点头,他觉得这个办法挺好,孩子们的事,那些世家也最后不敢说什么。   “娇娇身体还是太差了。”陈柏松叹了口气,“要不然让我带他一段时间。”   林渊笑看陈柏松:“你带他干什么?”   陈柏松认真道:“他身子弱,自然要多晒太阳,多动才行,整日关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要关出毛病。”   “那你就把小德也一起带着吧。”林渊说,“他们十六岁之前,我都不想他们分开的太远。”   任何感情都是经不起距离的消磨的。   陈柏松点头:“好。” 第186章 186   “二丫!你干嘛去?!”女人拿着锅铲跑出来, 看见女儿在院子里乱跑,气不打一处来,“你快回来!”   二丫回头说:“不!娘!今天镇上来人了, 我要去看!”   女人更气了:“你看什么看?镇上来人关你什么事?”   二丫:“我要去镇上读书!听说镇上读书不要钱!”   女人嗤笑:“你一个丫头片子, 读什么书?你哥去读书了,你再去,家里的活谁干?”   二丫恨道:“咋我能干活,我弟就不能干?他也五岁了,我五岁的时候都能跟着下地了, 他咋就不能?”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能跟你弟比?”   二丫朝她娘比了个鬼脸:“他也就比我多了一个把!有什么可金贵的?”   女人气得跑出来:“你给我过来,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二丫翻了个白眼, 她人小, 腿脚利索, 跑起来带着风, 她一边跑一边说:“我要去读书!以后在城里找活干!我挣了钱也能叫你享福!”   “我享你个屁的福!”女人叉腰直喘气,气得脸都涨红了才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我和你爹养你们三个已经不容易了,咱们给你存些嫁妆, 你以后嫁出去了, 也对得起你。”   “我不要嫁妆!”二丫躲在木桩子后头,“我就想去读书,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村子。”   女人气急败坏:“村子有什么不好的?是缺你一口吃了还是缺你一口穿了?二丫!你没有良心!”   二丫大喊:“我有!镇里的先生都说了,去城里不是要跟村里划清界限,是去城里学更多东西, 以后为村子做贡献!”   镇里的先生……   女人怒道:“他只是个先生!我还是你娘呢!”   二丫:“村东头的赵寡妇都送她女儿读书去了,咋我就不能去?”   女人:“赵寡妇只有一个女儿,我可有你大哥和弟弟,我家又不是没有儿子,干嘛指望一个丫头去读书?”   二丫咬着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我不,我就要去读书,读书不收钱,我知道。”   “娘,我求你了,你让我去读书吧,我放假就回来干活,先生说了,农忙的时候,还会给我放假。”   女人:“不许去!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去读书,村子里的人家怎么看我们?”   “吵吵吵,又吵!”男人迈进院子里,冲女人说,“你就是管不住她!”   女人:“你管!她就闹着去读书!”   男人皱眉道:“这不是胡闹吗?十里八村的,也就赵寡妇把丫头送去读书了,她家是没男人才指着女娃,咱们家又不是没男人。”   女人:“我也这么说,她不听!我有什么法子!”   男人:“大壮不是这几天放假吗?等他回来了,叫他说说他这个妹子,他是读书人,比咱们会说。”   女人听自己丈夫提到大儿子,脸上也挂起笑来:“那是,咱们大壮以后是要考状元的!哪儿说服不了一个女娃。”   “去去去,别在那蹲着了。”女人冲二丫喊道,“快去捡柴。”   二丫:“你们让我去读书我再去捡!”   女人气笑了:“你不捡算了,那你也别吃饭,饿着吧!啥时候你不吵着读书了,啥时候再吃饭。”   二丫:“不吃就不吃!”   然而当天夜里,二丫饿得睡不着,偷偷溜到地里去挖土豆吃,就在田边生火烤,吃完还把烧过的木头埋起来。   就这么过了三天,二丫一点油星也没沾,白天也没吃东西,只有晚上偷偷去吗 地里挖土豆。   “大壮回来了!”二丫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爹娘高兴的声音。   她撇撇嘴,反正从小到大,哥哥弟弟都是爹娘的宝贝,她是什么?地上的石头,摔了也不担心会碎,也没人想管。   二丫也不奢望自己大哥会帮自己说话,她哥跟爹娘一样,都觉得她这个丫头片子以后就是嫁人,送她去读书,就是便宜了以后结亲的人家。   “二丫呢?”她听见大哥在里头问。   她娘说:“又去哪儿野去了,这几日跟我和你爹置气呢,非要去读书,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读书的材料,再说了,哪有女娃读书的。”   “外头说送女娃去读书,那都是南边的,咱们北边可不送。”   二丫听见这话就撇嘴。   大壮说:“娘,我去了城里,发现城里不少南边来的女人在干活,都是读过书的,干得也是管事的活,一个月少说也有二钱银子。”   女人乍舌:“乖乖,那可了不得,少说都有二钱,二钱可够咱们家吃挺久的了。”   跟南方不同,北边修路不方便,民风虽然淳朴,但也不与外头有过多交流,人们活的闭塞,就是新朝建立了这么久,一直在推广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也没对他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大壮又说:“二丫想念书,就叫她去念吧,不说以后考官,能找个管事的活干就不错。”   女人:“她就是当了管事,以后还不是得成亲?成别家妇?跟咱家又没关系,叫她去念书,家里就少一个能干活的人。”   二丫听着,心里不舒服。   她还记得赵寡妇的女儿,叫月娘,以前也跟她一样过日子,后来赵寡妇不顾亲戚的阻拦,把月娘送到城里的学院读书,月娘学会了认字,也学会了打算盘,因为算盘打得实在好,已经有城里的商铺老板问她愿不愿意毕业后去他们铺子里当账房。   月娘还跟她说,去那样的大铺子当账房,一个月最差也有一钱。   其中出价最高的还愿意给她半两一个月。   “不读书的话,哪里能挣到这么多钱?”月娘当时的笑容幸福极了,还对二丫说,“你要早些去读书,我去的晚了,你要是现在去,能多读几年,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科考,当个大官!”   “听说京城里就有女大人!”   二丫也不奢望自己能参加科考当大官。   她就是不想一直在家干农活,以后嫁个跟她爹一样的男人,再生几个娃。   那日子,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大壮叹了口气:“娘,二丫也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就是真嫁了,也是你的女儿,再说了,现在是有法的,如果我和三弟出了事,二丫就得给您养老送终。”   “她读了书,能挣更多钱,到了夫家能立稳脚跟,才能孝敬您。”   女人摆手:“我可不差她孝敬,我有两个儿子呢!”   他们这,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大罪,谁生的儿子多,谁出门都能把头抬高些。   儿子越多越好,至于女儿——总要嫁出去的,现在又不准换亲。   要不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女孩早被溺死了。   他们这地的风俗就这样。   大壮叹气:“娘,您该和我爹出去走走,去外头看看。”   女人:“看什么?”   大壮:“我这次就把二丫领走吧,让她跟我一起去念书,正好一年级又要招新生了,先去报个名,下半年九月份就开学。”   女人翻了个白眼给儿子瞧:“说是念书不要钱,那衣服,吃饭,住宿样样都要钱。”   大壮无话可说了。   他这个娘是说不通的,爹更说不通。   二丫在外边抹眼泪。   她爹娘最疼大哥,她大哥都难得帮她说话了,爹娘还是不松口。   二丫蹲在墙角,埋着头哭。   等她回家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大壮在长身体,吃的本来就多,她去厨房寻摸,只找到半个馍馍,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   “你干嘛?”   二丫转头,看见大壮就站在厨房门口,她吸吸鼻子,色厉内荏:“要你管?!”   大壮:“我听娘说了,说你想去念书。”   二丫闷声闷气道:“我想有什么用?我想也念不成,反正就这样了,以后我嫁了人就不回来了,等我生了娃,不管男女,都送他们去念书。”   大壮蹲下来:“我有一个法子,你听我的就能念书。”   二丫不信:“真的?”   大壮一脸笃定:“我骗你干嘛?我又没有好处。”   二丫还是不信:“你为什么帮我?”   小时候大壮可没少欺负她,还跟同伴们一起叫她赔钱货,就因为她偷吃了一块只有他能吃肉。   难道去念了书,大壮就改头换面了?读书还能把大壮变好?   大壮:“我去城里那天,你等在路边,我到时候叫牛车停一停,带你一起去。”   二丫瞪大眼睛:“可是、可是去了城里报了名,我还是要回村,他们九月不放我,我也上不了学。”   大壮笑道:“那有什么?你去了城里就不走了,等着开学,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干也得干。”   二丫踌躇:“那……我住那么久,哪儿来的钱?”   大壮:“我在城里跟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个诗会,给那些商户提名写诗,能挣点润笔费,也有地方住,你只要省点就饿不死。”   二丫拼命点头:“我省我肯定省!我能一天只吃一个土豆,拳头这么大就行!我吃不了多少!”   大壮揉了揉二丫的脑袋:“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丫抓住大壮的衣摆,抬起头,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叫了声:“哥。” 第187章 187   城里的学院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学院, 学生多得很,学院建的倒是不差,院长是个没补官的举人,上头看他老实巴交,也不爱钻研人脉,就让他来当了这个院长,自从他当院长以后,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 上头发下来的钱他也不敢动,该用在哪儿就用在哪儿。   在学生之间也是好名声,读书人也把他当成院长典范。   朝廷去年还送了锦旗下来,送的时候院长哭成了个泪人, 当着全校师生哭得不成样子。   大壮在学院里也叫大壮, 他是想着日后让先生给自己取个大名。   二丫牵着大壮的手走在城里, 她张大嘴巴, 觉得城里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村,不知道村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街边是叫卖的摊贩, 但是沿路都很整洁,人行和车行分开, 摊贩们吆喝着,不少女子走在街头,挎着布包或菜篮子,有些挽了髻, 有些只是用簪子随便一簪。   二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左顾右盼间,撞到了前方一个女子的身上。   “小娘子。”那女子眉眼弯弯,细眉温柔,“小心些。”   二丫脸涨得通红,连忙说:“我不是有意的……”   大壮拉了拉二丫的手:“我怎么教你的?”   二丫又说:“对不起。”   女子笑道:“早晨和夜里人多,小心些才是。”   二丫慌忙点头。   女子看大壮的穿着,又说:“这位小公子是学生?”   大壮连忙拱手:“正在常青书院念书。”   女子温声道:“知书而达礼,公子必然是个好学生,盼公子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大壮也被女子说的满脸通红,他们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哪里见过这个温婉的女子?大壮再三答谢,女子走后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   二丫小声笑他:“人都走远了,看不见了。”   大壮脸更红了:“说甚呢?快走,免得耽误了时辰。”   二丫捂嘴笑,但也不继续打趣了,她这个大哥自从念了书以后,脸皮可比小时候薄多了。   女子走到街尾,店里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边,其中一个小声说:“大人,都打听了,去年旱灾,受灾的有八村三镇,只有三镇得了补贴。”   女子,也就是红袖,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她冷眼看着前方,语气毫无波澜:“先让省里查卷宗,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知府,怎么吞下那么多银子,只手遮天。”   今年的大调查是悄悄进行的,事先除了京城的都察院和皇帝之外没人知道,红袖如今已经不是院使了,她做出了不少成绩,如今已经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在京城也能算是个人物,出了京城,这官职就够地方官吓一跳了。   地方领导班子五年一任,下面的小官倒是轻易不会动。   红袖巡查,一般问题都出在这些小官身上。   也有小官会集体把上面的拉下水,但好在如今的陛下威名正盛,敢这样做的寥寥无几。   像此地一样,知府都敢贪墨的还是少数,说到底,越穷的地方反而贪得越多。   因为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哪怕是官商勾结都贪不了多少,本地经济起不来,所以只能靠着朝廷每年拨下来的救灾款,大镇的还不敢贪,只敢贪小村的。   大镇的人都知道,若是朝廷的救灾款不下来,他们是可以写信去省里问的。   只有小村闭塞,不愿意跟外边走动,就是吃了亏,或许都不晓得自己吃了亏。   红袖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男子说:“你亲自去省里一趟……算了,还是别去了,免得走漏了风声。”   男子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不暴露身份就不是官身,很多地方都进不去。   但暴露了身份,就是给贪官腾出了做准备的机会。   暴不暴露感觉都不合适。   “准备准备,去村子里吧,先搜集证据。”红袖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那些村的村长有没有把这几年的灾后补贴列好。”   男子:“下官看悬,这种地方,村长能个个识字都难。”   红袖抿着唇:“先去看看吧,要有铁证,咱们才能站住理。”   当今陛下最恨的,就是为了打击异己的莫须有罪名,要办事,就要有证据。   一旦有了证据,这个知府和下面涉事的官员,一个也别想逃。   好日子过久了,真是半点不珍惜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次红袖出来,共带了三十人,这三十人都是好手,不说别的,乔装打扮就是一流。   这个乔装打扮不止是衣着谈吐,还有活计经验,其中若有人扮成木工,必然是真会这一行,真懂这一行,开个木工铺子都没人怀疑的那种。   也是郑清风极看重这次的大调,才把这么多好手都给了红袖。   跟在红袖身边的这两个都是自幼习武的,也在军营里历练过,经过重重选拨才进了都察院,都是刚直之人,又听从命令,指哪儿打哪儿,偏生得像大家公子哥,穿着衣裳看不着皮下身量,不会叫人看出来是练家子。   他们是坐着牛车进村的,说是来寻亲,乱世的时候失散了,便一村村的寻过去。   红袖就是当家娘子,不过是个寡妇,丈夫死后家里就全凭她当家做主。   他们去的第一个村子是小湾村,顾名思义,这村子有一条溪流从中穿过,把村子一分为二,房子修建漂亮,住着村长的那边是赵姓宗族,另一边就是外姓人了。   外姓人里,冯姓又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姓,所以这个村子倒没出过多少打架斗殴的事,毕竟赵家也不敢太欺负外姓人。   村里也没有客栈,红袖就租了一家大些的宅子,那家人高兴极了,那可是钱,人家住几天,他们这几个月的花销就有了,兴高采烈地搬走,住到了亲戚家,还给了亲戚一些甜头。   红袖在村里没有藏头露尾,偶尔也出门走走,跟附近的大婶子小媳妇说说话。   大约是因为红袖是城里来的,加上又不爱往男人堆里去,只跟女人搭话,大婶子小媳妇对她印象都好,又愿意讨好她,看看自己能不能得个什么赏,加上没有防人之心,红袖问什么她们就说什么。   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倒出来。   “这些日子没下雨?”红袖故作奇怪的问道。   大婶子笑道:“下了,上个月才下过,虽说不常下,但比前两年好,前两年旱得很,咱们村这条溪都干了,喝水都只能去田里喝泥水。”   红袖:“但前几年旱灾,我听说有不少村子都在打井。”   大婶憨笑道:“那肯定是有钱村子,咱们村没钱,请不起打井人呢!”   红袖脸上带笑,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她却不觉得疼。   那打井队是各地官府出钱,不会叫村民花钱。   想想旱灾的时候,这些男女老少只能趴在地上喝泥水,这是个什么滋味?   大婶子又说:“咱们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了,大妹子,你不知道,以前咱们小湾村可是出了名的穷,现在可好了,念书不要钱呢!朝廷还给贫困生补助!我家娃子就在书院读书,每年还能省点朝廷的补贴回来家用。”   “以前哪儿想得到有这样的好日子?”   红袖也笑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大婶子不无遗憾:“可惜我爹娘死得早,要是多活两年,也能享到福。”   “我们家自己养了鸡,大妹子你要是吃鸡蛋和鸡肉,就找我家,给你算便宜些。”   大婶子还说:“过年还灌了肉肠,你要吃也找我家。”   旁边的小媳妇说:“姑娘,我家养了鹅,也有肉肠!”   红袖又打听了一转,发现养鸡养鹅的那几家都是赵姓人家,田地都比外姓人的好,这才吃得起肉,更多赵姓人和外姓人一年到头吃不了两炖肉,一家能养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都是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了。   村长家也不能算很富裕,村长的两个儿子都当了木匠,在城里干活,还没有娶妻,所以挣的钱都给了家里,村长家的日子这才能宽松一些。   红袖上门的时候,村长家正在吃饭,一碟肉肠,一碟野菜和一盆豆腐汤,见红袖进门,村长傻楞在原地,都忘了擦嘴角的汤汁。   “这……姑娘,您干什么来的?”村长奇道。   红袖:“跟我来,饭就别吃了。”   村长媳妇也是一脸迷茫,然后大喊道:“你干嘛!你一个寡妇当着我的面就敢勾我男人?!”   红袖看了村长媳妇一眼,她身后的两个人上前,直接把村长架了起来,红袖说:“走吧,去村里的堂房。”   堂房就是村委会办公的地方。   村长倒是想挣扎,可架着他的都是年轻小伙子,手臂跟铁一样硬,他刚想叫人,红袖就低头在他耳边说:“本官此次是来调查的,村长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我此刻要了你的命,说这一带贪污枉法的是你,你人都死了,就更说不清了。”   村长疯狂点头,紧闭着嘴,表示自己绝不乱说话。   他媳妇被关在屋内,村长不回去,她是出不来了。   等到了堂房,红袖让手下松开村长,才正正经经给村长施了一个礼,正色道:“事关重大,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村长海涵。”   村长连忙说:“涵,我涵……不知姑……这位大人,此次进村是干什么?”   红袖:“村长请坐,本官这次来是调查本府知府贪污枉法,剥削百姓的恶劣犯罪行径。”   村长听的直咽唾沫,下意识地说:“知府是清官!”   红袖眼神也不错的盯着他:“村长再说一次?”   村长不敢说了,他现在也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是谁了,混官场的都知道,都察院有一位女大人,最是疾恶如仇,铁面无私,又称铁面阎罗,被她盯上的官员,不死也要掉一层皮,多少人恨她,但又动不了她,这位大人可是有皇上护着的。   还有传言说她是皇上的红颜知己,皇上这么久不成婚就是为了她,可这位大人立志要铲除奸邪,才不愿入宫,皇上无法,只能纵容自己心爱的女人。   知府他得罪不起,这样的大人物他也得罪不起,村长哭着一张脸说:“大人,您问我,我也没法说啊……”   要是知府被办了还好,没被办,他不就完了?   一个知府要整死一个小小的村长,那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红袖脸色阴沉下来:“我没想到,姓孟的竟然真当了这一地的土皇帝!他调任不过两年而已!”   村长此时哆哆嗦嗦地说:“上一任是他的堂哥。”   红袖脸黑的能滴出水来。   “省府是怎么审的!”红袖气得站起来,手一拍桌子,村长吓得抖了两抖。   常年和贪官污吏打交道,红袖早就不是当年的红袖了,发起火来一身凶煞之气,哪怕是久经沙场的人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   红袖深吸一口气:“没事,你接着说。”   村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准备藏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欲哭无泪道:“大人,我只是一个微贱小官,说是村长,但村长又没什么实权,最多管管村子里吵嘴的事,上头、上头的事我可不敢胡说。”   红袖:“赵村长,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说得越清楚,将来日子就越好过,别的我不敢讲,但这我能应承你,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到时候把你和姓孟的同罪论处,你又去哪里喊冤呢?外头可都知道,我经手的案子,从没有一个冤假错案,没有铁证可不会死人。”   村长抖啊抖,抖啊抖,终于颤颤巍巍地说:“孟知府两年前上任,先是官商勾结,治下这些地方的粮铺布铺都是上一任孟大人打好关系的商户,每年有不少孝敬,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大的不敢贪,小的全贪了。”   “若不是常青学院的院长是个正经人,又有皇上赐的锦旗,那学院如今恐怕也……”   红袖:“陛下赐的锦旗,倒是保了他一命。”   村长连连点头。   他们这些小村长看着没什么实权,又不能算是正经的官,但其实上头的弯弯绕绕他们看的仔细,毕竟村子穷,指着朝廷的赈灾银子过日子的也不是没有,之前旱灾,他们也钻研过,想着不管多少,只要能有点银子分到村里,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能找的门路都找了,但次次都是闭门羹。   不仅有闭门羹,还有威胁,连利诱都省了。   是啊,他们这些没有人脉,没有门路的穷地方,就是想拜山头也找不到山头。   村长这么一想,忽然就涌起了一股气,是啊,他进了城,哪怕在一个小小的没有品级,不算官的书吏面前都要低下脑袋,附小做低,却依旧求不来本属于他们这个村的赈灾银子。   他怕什么?到底怕什么?如今朝廷的使者都来了,还是最铁面无私的大人,他为什么不放手搏一搏?   赢了,他们这个村就不用过穷日子了。   村里有不少穷苦人家,他掏出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俸禄补贴,还惹得妻子总骂他。   他知道妻子不容易,要不是两个儿子争气,学了手艺早早出师,家里可能早就掀不开锅了。   赵姓人也只有两三户过得好,那也是因为他们早年对村里有贡献,分的田好,孩子们都送去学手艺了。   村子里的大姓都只有几户日子好过,更别说外姓了。   村长嘴里发苦,他刚当上村长的时候,也想过要带着全村人过好日子,那话怎么说来着?脱贫致富,而且他们那时候去上面学习,经常能听见一些例子,什么一个村靠养猪致富,一个村靠养鸡致富。   他们听着就觉得心神荡漾,那要是他们的村子多好啊。   一个村子的人都养猪或者养鸡,还能联系商户来收,只要愿意养,只要养得好,就能好好生活,就能吃饱穿暖。   可是他们很快发现,他们再努力也没有用。   朝廷不帮他们啊!   他们没有钱去买猪,也没有前盖棚子集体养鸡,更没有钱买织布机织布。   村长对红袖说:“大人!若大人有差遣,小的万死不辞!”   红袖问他:“到时候叫你去指认,你敢去否?”   村长咬着牙说:“小的敢。”   红袖点头:“那就好,你们村的记事本拿来给我看看,这些年官府给了你们多少补贴都记着的吗?”   村长苦笑道:“回大人的话,什么补贴?这十几年是一个铜板也没见着过。”   红袖一愣:“这么多年都没有?”   村长摇头:“早些年的时候,上头的老爷是个清官,但那时候朝廷也没几个钱,老爷也没有捞钱的地方给我们补贴,赈灾款下来,都是给了受灾最严重的村镇,我们小湾村既不算严重的,也不算没受灾的。”   “后来换了如今孟大人的堂兄,那就更没我们的份了。”   十多年了,他们从一开始期待着朝廷帮一把手,到现在的低头认命,其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句难听的,他们其实恨毒了姓孟的,可姓孟的一家都是所谓的清流,在朝堂上还颇有话语权,当家的大老爷,那可是在陛下还没登基前就跟着陛下的。   红袖要是知道了村长心中所想,一定会说:“姓孟的就没在皇上跟前挂过号,算是哪根葱?”   可是这样不发达的地方,没人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孟家是京城出来的,就够把他们唬住了。   “赵村长有心,我还要探访其余七村,还望村长与我走一遭,只是不能与尊夫人和村民言明。”红袖道,“但我已做好了安排,今夜大人就随我走。”   村长吃惊道:“什么安排?”   翌日,流言传遍了小湾村,他们的村长跟着那个寡妇跑了!妻子儿子都不要了!村长也不当了!作孽哦!那哪里是个寡妇!那是个妖精啊!   村长媳妇一整天都在屋里嚎哭,还叫人去城里把两个小子叫回来。   那些和寡妇说过话的大婶子小媳妇也不敢说话了,只庆幸自己没让自己男人见她,不然跑的是谁就不知道了。   但这个时候,村长已经坐在牛车上了,他手里还拿着米糕,吃得喷香。   这米糕可是甜的,上好的大米做的,就是冷了也好吃,村长眯着眼睛,这辈子没吃的这么香锅,毕竟在家,他吃的也是杂粮饭,纯吃大米——嘿呀,那是以前的地主大老爷才能干的事。   红袖看他吃得香,还叫人给他倒了杯茶,这茶杯有盖子,在车里喝也不担心洒出来,只对着那个小口喝就行了。   红袖对他说:“等这件事过去了,新来的知府必然是个懂事的,到时候你们这些村子都会重新修路,建厂房,你要带着你的村民脱贫致富,到时候你看着米糕,说不定还觉得腻味呢。”   村长疯狂摇头:“不腻味不腻味,这米糕啊,一辈子都吃不腻!”   红袖被他逗笑了:“赵村长,这话说早了。”   村长朝红袖讨好的笑了笑。   他倒是不后悔跟着红袖出来,若是真能为村里谋得点好处,他危险些也无碍,就是不知道他这样出来……回去以后怎么跟妻子孩子解释,实话实说他们也不见得会信,毕竟上头肯定还要调查,等知府真的被查办了,他可能就被自己媳妇给打死了。   ……他媳妇可是杀猪匠的女儿,小时候跟着她爹学了不少把式,别看长得又矮又瘦,力气比男人还大,又是断掌。   以前他们夫妻两个起了争执,他媳妇一巴掌下来,把他打得头晕眼花。   虽然事后妻子给他道了歉,说以后再也不打他了,他还是留下了阴影,每次要来吵起来的时候,他就要想想那一巴掌。   所以吵起来之前,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隔着门跟妻子吵,吵完之后等妻子消了气才出门。   也算是找到了夫妻相处之道。   赵村长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预想到这次回去肯定躲不过去了。   哎,希望儿子们能帮忙拦一拦。 第188章 188   孟家在遍地高官勋贵的京城不算什么大家族, 京城的官员大多看不起外地的官, 天子脚下当官, 六品也比外头的五品强, 能上朝议事的, 那就更不一般了,基本都是皇上的铁杆, 一个个这些年都被调教的乖顺极了。   “老爷, 二郎和三郎送信回来了。”老仆快步走进来。   孟家有五个儿子, 孟老爷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他自己没什么才华,不像别的纨绔子弟喜欢钻研新东西, 也不像世家子弟那么文采斐然, 到了老年回头看过往, 也就一个优点, 能生, 还都活下来了。   大郎在京城当区长,是个七品小官,但这可是京城的区, 多少人挤破头都当不了。   二郎和三郎在外头为官,都是五品, 别看五品大, 回了京就不同了,他们五年一调任,不像大郎在京里, 京里的官除非犯错,否则是不会动的。   孟老爷看完信,焦虑地在屋里踱步:“都说了别给他们大哥找麻烦!”   孟老爷就相信一句话,孟家最后还是得靠老大,老二老三那都是不靠谱的人物。   “去,把老大找回来。”孟老爷思索再三,对老仆吩咐道。   老仆小声说:“老爷,大公子正在府衙呢,哪能想回来就回来。”   孟老爷深吸一口气:“让他请假,今天非得叫他回来!”   “区长!”下属在门口叫了一声。   孟大郎站起来,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下属:“您家来人了,说有要紧事,叫您请假回去。”   孟大郎眉头微皱:“什么要紧事?我正忙着,哪里走得开。”   他这些日子正在计划推行街道清洁大队,忙得焦头烂额,他这边是实验区,到时候上头是要派人验收的,要是别人都干得好,他干得不好,有没有赏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不想丢脸丢到姥姥家。   下属又说:“说是您家老太爷病了。”   孟大郎只能往回赶。   他那个爹一有事就说自己病了,孟大郎觉得真要是病了,也是自己把自己咒病的。   等孟大郎赶回家,就看见自己老爹坐在椅子上哭。   孟大郎叹气:“您惹了什么麻烦?哭什么?”   孟老爷连忙走上前抓住孟大郎的手:“儿啊!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弟弟们!”   孟大郎莫名其妙:“帮什么?”   孟老爷看大儿子这正气凛然地模样,咽了口唾沫,把信递给他。   孟大郎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心越皱越深,他偏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孟老爷:“他们在外头,敢这样做事?”   孟老爷咽了口唾沫,连忙解释:“我、我也是刚知道,你先别生气,他们事做的确实不对,但好歹是一家人,他们在外头,咱们在京里,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这次他们就是想叫你帮忙找找门路,给上头贡一贡。”孟老爷看着儿子,有些说不出话。   孟大郎把信捏在手里,他额头青筋凸起,怒不可遏地说:“现在想起来找上头贡一贡了?晚了!今年大调,我都没有提前收到风声!”   孟大郎忽然顿住,瞪大了眼睛问:“不止今年吧?”   孟老爷咽了口唾沫。   孟大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几年了?”   孟老爷看儿子的样子,害怕儿子发疯揍自己一顿,连忙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收到信!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外面胆子这么大!我要是知道,我早就跟你说了!”   孟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想想怎么盖过去,都是一家子骨肉,总不能看他们去死吧?”   孟大郎冷笑:“爹,我们放任他们去死,我们这一家还能保一命,不放,那就一家子一起死!”   孟老爷:“没这么严重吧?”   孟大郎:“你以为他们两个是什么聪明人?现在写信来问,肯定是因为大调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这次大调的主管衙门是都察院!都察院是什么地方?连一品大员都敢查,敢拉下马的地方!”   “爹,您记性不好,要我再跟您说说陛下还没登基时是怎么砍贪官的吗?”孟大郎气不打一处来,“咱们俸禄低吗?!他们在外头不像京里,东西便宜,俸禄比在京里还经用!再说了,各地税收,陛下已经是留了空间,但凡脑子够用的,都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孟老爷在旁边小小声说:“谁会嫌钱多呢……”   孟大郎:“我嫌!”   “爹,咱们孟家不容易啊。”孟大郎不能殴打老父亲,深吸一口气,“当年您带着我跟着陛下,一路跟到京城,刚到的时候,咱们穷的连吃饭都快吃不起了,能有今年,是陛下仁爱,是我孟大兢兢业业,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得来的。”   孟大郎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他抬起头来:“若是没有大调,还有挽回的机会,大调开始了,只是看他们什么时候落马,是早是晚而已。”   “不用回信了,明日我就去请辞。”   孟老爷惊声道:“请辞?辞什么!咱们家谁都能辞!唯独你不能辞!”   孟大郎惊讶道:“爹,您还知道啊?您还知道我是京官啊?您知不知道,他们贪的东西,够砍多少回头了?我?那两个是我弟弟,您说,谁会信我在京城里没有给他们方便?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爹!”   孟老爷终于知道怕了,他整个人都在抖:“没有别的法子吗?我写信给他们,叫他们把钱还回去,让他们辞官认错!”   孟大郎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爹,他的老爹有这么蠢吗?   孟大郎:“爹,不用说了,我明早就去请辞,老二老三和我们是分了家的,我最多只能保全我们大房一家和您,老二老三……上断头台那天,我会带壶酒给他们。”   孟老爷:“不行不行,一定会是死罪吗?我看前几天也有贪官被抓,不是说最重的一个也就关十年吗?”   孟大郎笑道:“那您知道他们贪了多少?”   孟老爷摇头:“只要是贪,总归贪的多吧?”   孟大郎大吼道:“贪的是多,但人家没敢贪朝廷发下去赈灾银子!没敢贪孤儿寡母的活命钱!”   孟老爷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说不定上头查不出来,说不定他们敬小慎微……”孟老爷自言自语,还抱有一点微弱的希望。   孟大郎看着自己的老爹,想起自己那两个从小机灵,但机灵不到点子上的弟弟,无声的叹了口气:“爹,以后不当官了,京城也住不下去了,我叫婉华去收拾打点,把铺子和不好带的贵重东西卖了,咱们去江南,正好给您养老。”   孟老爷几近癫狂地说:“我们孟家!我们孟家这么多年啊!好不容易有了官!”   孟大郎扶着老父:“爹,别怕,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我已有子,若我也陷进去了,您就听婉华的,婉华有主意。”孟大郎看向窗外,目光茫然。   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是他错了吗?是他没管好弟弟们,是他没把精力放在弟弟们的身上吗?   明知道他们外派为官会经受更多的诱惑,可他为什么一直笃定,他们弟弟们没有那个胆子?   然而事实上,他们有哪个胆子,而且早就有了,八年前就有了!   孟大郎深吸一口气,他让老仆看好孟老爷,自己去了书房,提笔写辞呈。   不知道上面……是个什么章程,他能不能保住一命。   皇城里,林渊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都察院有铁证之后才送来的。   水清则无鱼,林渊明白这个道理,过度的压制只会得到更大的反弹,以前他的手段暴烈,抓住一个就是砍,现在他没有再这么干过了,关于贪官污吏的处理方式也有法可依,有例可循。   他按照经济条件给官员干部重新制定了俸禄,能确保他们的生活无忧。   相当于在基本工资只有三千的时候,这些官员能有一万。   足够养活一家人了,而且官员们一般也有自己的铺子和田,日子能过得很不错了。   他们自己也知道贪会是什么下场,而且五年一任,要是当地的经济变好,人民幸福指度变高,上升渠道是看得着的,现在有硬性审核,他们谁不想回京城当官?   所以这几年来贪官污吏倒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林渊翻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紧抿着唇,就在二两以后林渊要发火的时候,林渊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二两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夜深了。”   林渊站起身来:“给朕上碗牛肉面。”   然后他想了想又说:“两碗吧。”   “是。”二两叫侍人去传膳,自己陪着林渊走回了寝宫。   陈柏松如今白天在军营里练兵,晚上回宫侍寝,自得其乐,正坐在寝宫的软凳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软凳还是林渊叫人弄出来,主要是硬凳子坐久了不仅屁股疼,还可能坐出坐板疮。   “我就知道你没睡,我叫御膳房送了两碗牛肉面过来。”林渊坐到陈柏松对面,拿起黑子和陈柏松下棋。   他们俩的棋艺都不怎么样,臭气篓子对臭棋篓子,最后还是叫林渊赢了。   陈柏松抬头问:“怎么了?一进来就板张脸?”   林渊笑了笑:“板得这么明显?”   陈柏松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很明显。”   林渊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久居高位,哪怕是稍微皱一皱眉,都够叫人恐惧的了,也只有陈柏松现在不怕他,他说:“贪官污吏,从来都是杀不完的。”   陈柏松:“你才知道?”   林渊:“知道是知道,可是每隔几年查一次,我都累了。”   虽然每次查出来的都不多,但是里头总有贪得叫他都嗔目结舌的。   “有两个姓孟的,亲兄弟。”林渊面无表情,“哥哥贪完弟弟继续去贪,同一个地方,省府说任命的时候不知道,你信吗?”   陈柏松摇头:“不信,哪怕不是同宗,一样的姓也该好好查查。”   林渊:“现在红袖问我,省府要不要查。”   “省府啊……牵一发则动全身,就是要动,也要把影响降到最小。”林渊喝了口温水。   御膳房的侍人把牛肉面端进来,因为是夜宵,所以分量并不多,但因为是大碗装着的,所会给人一种吃不完的错觉,但碗浅,两口就没了,两大片酱牛肉在上面隔着,一点葱花和绿叶菜点缀,看得人胃口大开。   陈柏松吃了口面:“这么麻烦?”   林渊点头:“和朝政有关的,就没有不麻烦的。”   “那两个姓孟的不算什么,地方官员,贪的虽然多,但手里的权力不大,贪了赈灾银子,砍头抄家就是。”   “主要是省府……他们敢那么大胆,省府功不可没啊。”   陈柏松听林渊的声音,知道林渊已经起了杀心,问道:“要不然我跑一趟?”   林渊抬头看陈柏松:“你去?”   陈柏松笑道:“怎么?去不得?少爷觉得我不中用了?”   林渊皱眉道:“我原本想叫驸马去。”   驸马也算半个林家人,就算没什么本事,也能坐镇了。   而且本身就不是干这种事的材料,也好叫省府降低戒心。   “那你护送驸马去吧。”林渊喝了口面汤,“驸马那就瞒着,只告诉他是代表皇家慰问各省省府。”   陈柏松嚼着牛肉:“好。” 第189章 189   “将军。”亲兵从城墙下来, 走进边关守军营帐内, 他脚步匆忙,脸上带笑,一脸的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了大笔钱财。   等他通报后进了将军的营长,朱元璋才放下手里的书, 天下太平以后他就来了边关,那时林渊也来信问过他, 若是愿意就继续当将军,驻守边关,守着大明的门户,若是不愿意就回京城,爵位是不缺他的。   朱元璋还是选了驻守边关, 他如今也和马氏成了亲, 夫妻感情很好, 又育有两个女儿。   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了, 朱元璋也不急,反正他现在位子在这儿,不怕挑不到好女婿入赘。   女儿在家招赘,生的孩子也是姓朱的, 老朱家的根断不了。   两个女儿也自小在军营边上长大, 马上功夫很好,臂力也练出来了,骑射不比普通士兵差。   朱元璋挺满意, 女儿这样他也放心,他百年之后,也不怕女儿管不住家。   还有马氏,未嫁娶前他也不知道她竟是个才智不输男人的女子,前几年边关有匪寇来犯,他忙着打仗,是马氏在料理后方,给朝廷的军报也是她在写。   家里也是一把好手,事事清楚,朱元璋回家歇息的时候,从不需要操心别的。   朱元璋看亲兵进来,笑道:“你急什么?”   亲兵连忙行礼道:“将军!卑职在城墙上看着,有使臣来了!”   朱元璋站起来,这个使臣就是京城派来的人,是代替皇帝来传话的。   这个时候来……   朱元璋脸上也带笑。   他以前推了回京,现在年纪也大了,想着自己戎马一生,该到回京享福的时候了。   再说,现在边关也有几个提拔起来的,如今手里都握着权,他这个将军一当就是这么多年,再当下去,下面的人也不好出头。   这时候走,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皇帝亲自派人来请,又能大方让位,回了京是有从龙之功这样的大功绩的,一个公爵是跑不掉的。   就是不知道是辅国公还是勤国公了,但不论是哪一个,脸面和实惠都有。   早年他也想过说不定能捞个王爵,当上异姓王,当年陛下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看看,陛下这么多年就封侄子当了个王,还是个郡王,而且根据新法,这个郡王是不能传下去的,一代而止,下一代里头若是没有出众的人物,必然慢慢走向衰败。   陛下对自家人都这样,更别说对他们这些外人了。   有个公爵就算他运气好,朱元璋这点想的开。   他这个公爵也传不下去,不过他在,就能守着两个女儿给老朱家开枝散叶,到时候孙子辈里有个能干的,朱家一样能起来,他们起点就比别人高。   再说了,这几年陛下的手段婉转多了,但朝堂上的官员早就被已死的宋石昭调教好了,各个都是陛下的应声虫,让他们和陛下唱反调,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还难。   使臣很快就到了,朱元璋跪在地上听旨,等使臣念完之后,他才抬头接过圣旨,站起来后对使臣说:“张大人长途跋涉,不如去我府上坐坐?喝杯热茶?”   使臣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朱将军请。”   朱元璋:“张大人请。”   两人军营离朱家宅院不远,两人也没有骑马,边走边说了一路的话。   使臣说:“下官来您这儿,杨将军和李将军那边已有人去了。”   朱元璋点点头。   他们几个都是陛下还没发迹那会儿就跟着的,年纪也大了,继续带兵也还成,毕竟没老,没见那些有经验的老将军,七老八十上阵的也不是没有,就壮个声势。   可要是真熬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别说公爵,死后估计也就是个大将军,大将军不值钱,死了一个后头还能填上来一个。   有了爵位才不同。   毕竟爵位是数得着的,就那几家,哪怕以后他走了,凭着公爵夫人,公爵女儿这两个名头,他的妻子女儿都能过得好。   不过他也只能庇佑她们,孙子辈的就不成了,孙子辈得看自己的本事。   使臣去驿馆歇息,朱元璋夜里才让妻子和女儿收拾行囊,家里的老仆愿意去京城的都带走,不愿意去的就给一笔遣散费,至于家里的家具,大件的都不必带走,京城已经备好了,体己的东西倒是可以。   朱大娘听说要去京城,不到二十的姑娘雀跃道:“爹?真去?”   朱元璋笑:“真去,爹到时候去求一求,看能不能给你们姐妹求个县主或郡主回来。”   大约是求不到郡主的,但县主还是有希望。   朱大娘连忙说:“那我明日就要去跟朋友话别!”   她还是有不少友人的,现在男女大防没有以前严重,友人里有男有女。   因是边关,为防意外,女儿也是要学骑射功夫的,除了身子不好的,大多骑射都好。   朱小娘不如姐姐胆子大,她怯生生地说:“去了京城,那儿规矩大……”   马氏在旁边笑:“规矩再大你们也是你爹的女儿,只要不犯大错,谁还治你们的罪?再且说了,等去了京城,正好给你们议亲。”   马氏这话出口,两个姑娘都有些羞涩,朱大娘胆子大:“那我要文武双全的,可不要只会读书的酸腐书生,也不要只会卖力气的傻大个。”   马氏一愣,无可奈何道:“咱们是挑入赘,你若是出嫁,这类的都不好找,更别提找入赘的了,只要是个老实孩子,脚踏实地,知道进退就差不离了。”   朱大娘眼珠子一转:“那也行,长得好才好!”   朱小娘低着头小声说:“我同姐姐一样。”   朱元璋大笑:“必然给你们挑两个如意郎君!”   朱家很快就上路了,朱元璋在这边挺得人心,不少人送行,朱大娘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后方缓缓消失的城门,不安终于涌上心头,她从小就长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对于京城她是向往的,京城是什么地方?是国都,是皇帝住的地方,那里的百姓都比别地的百姓更骄傲。   可是……   朱大娘忽然靠近了马氏,把头靠在马氏的肩膀上,手拉着马氏的手,低声说:“娘,京城里的小姐们……会不会看不起我?”   她不会女红,不会琴棋,书画也只是略懂,最擅长的是骑射跑马。   她在边关所有的优势,去了京城都会变成劣势。   朱小娘也很怕,靠到了马氏另一边。   马氏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她只能拍拍女儿们的后背,不发一言,沉默的安抚。   京城那边并不太平。   最开始,只是孟大请辞,上边也拦住了,官员请辞没那么容易,朝廷不会轻易答允,当然,官员也不会轻易请辞。   孟大的理由是父亲老迈,想要奉养父亲天年,不能再为朝廷尽忠,只想作为一个人子尽孝。   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上头根本就不信。   难道当官就不能尽孝吗?   孟大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告诉朝廷的官员,谁家父母老了,就赶紧辞官回去给父母养老?   就你是道德楷模,我们不辞官就是不孝?   反正上面把他的折子压了,孟大着急也没用,跑了无数人家,人家都只有一句:“上头才能决定,我们做不了主。”   于是孟大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了自己二弟三弟被押送回京的消息。   罪名只有一个,渎职。   如果是贪腐还有救,可能关个几年或十几年。   但渎职……这就是大罪了,代表着除了贪钱以外,他们还鱼肉百姓,官商勾结,官官相护。   渎职是死罪。   孟大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一懵。   他们一家都被软禁在了府里,没有查出他是否和兄弟狼狈为奸之前,孟大和家人都不能踏出宅子一步,就连去见见兄弟也不行。   好在朝廷的动作很快,查出孟大确实没有给他们传递消息,没有助纣为虐,就取消了禁令。   但是孟大被革职了,今生不再被录用,他的子女三代内朝廷不予取用。   而兄弟的孩子们则是五代不予取用。   孟家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孟二和孟三被判了死刑,家产充公。   但祸不及家属,孟二和孟三的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孩子们也随母姓,不再随父姓。   虽然还是不能科举,不能为官,但出门以后不必被别人白眼。   孟大很快就带着全家离开了京城,去了一个小城生活,没人知道他曾是一个京官。   也没人知道他曾经有什么样的抱负。   孟大后悔了,他在收到信的时候如果想的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大义灭亲。   或许只是他被革职,他的孩子依旧可以科考。   孟大悔不当初。   他们一家从城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队车马进城,声势浩大。   他的小女儿问:“爹,那是谁家?”   孟大脸色愁苦,看着那源源不绝的车队,说道:“应当是大将军。”   小女儿还不知道自家到底怎么了,只知道要搬家,她好奇道:“不是陈大将军吗?”   孟大摇头:“大将军有四个,这次回来的是朱大将军。”   两边人马错开。   一边往城里走,一边往城外走。   此生再不相逢。 第190章 190   几个大将军前后脚到了京城, 京城就闹开了,毕竟这几位都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打陛下刚起事时就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了这些年, 又在边关驻守,现在回京那都是最高规格的礼遇。   先说房子, 都是之前抄家抄出来的大宅院, 内务府早就着手收拾了,听内务府里的人说, 那池塘都是引的活水, 过个十几年都不会臭,除非源头干了。   再说屋子,相当于推到了重建, 木材全是好料, 更别说家具了, 老手艺的木匠打的, 别说毛刺,就是一点瑕疵也没有, 挨地的地方都磨得平平的。   全是时兴的款式,三开门的衣柜,除了仆从住的屋子以外,将军及其家眷住的屋子都大,跟寻常人家的堂屋一样大,里面还能摆桌椅, 地上还铺了织娘们用粗毛线织的地毯。   地面还是瓷砖——那可是瓷!   瓷砖也是新兴的,是哪家小少爷捣鼓出来的,摔打着容易碎,铺地上倒是不会,就是打滑,不过只要铺上地毯,那就美得很,又好拾掇又好看。   而且比寻常烧瓷便宜,一个大窑一次不晓得能少出多少块来,听说小少爷那家凭着这个挣了不少钱,如今在京里都能住大宅院了。   内务府的人说得兴起,听客听得也激动。   内务府还说:“就单说瓷器,烧得全是好瓷,要说白瓷,那就绝没有丁点杂色,说是花瓷,那色必是正的,再说锅碗瓢盆,这些都是备好的,虽说是买来的,但全是好货。”   最后内务府的人还总结了一下:“我要是能在那屋子里住几天,这辈子都值了!”   听客也羡慕:“陛下心里念着他们呢!”   “谁说不是?多少年前就跟着陛下,听说陛下那时候还只是个寨主,手底下就百八十个人。”   “咱们陛下才是真龙天子!”   朱元璋带着家眷到京,正准备找个客栈住下,他料想自己来得早,估计陛下赐的宅子还要派人洒扫,刚入城就有内官在马车外求见,朱元璋索性跳下马车。   内官是个面白无须的俊俏人,他生得好,只有眼尾有几条细纹,笑起来春风拂面,拱手道:“下官楚麟,见过大将军。”   朱元璋也不抬架子,他刚来京城,还没把这地方摸透:“楚大人可有要事?”   楚麟笑道:“陛下吩咐下官送您去府上,东西一应俱全。”   不用去客栈挤当然是好事,朱元璋点头,楚麟上马在前面带路,朱元璋的车架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大门口,楚麟才对朱元璋说:“陛下说了,等另两位大将军到了,才挂牌匾。”   朱元璋点头:“我知道。”   他明白这意思,肯定不会挂将军府,等陛下给他们封了爵位,这牌匾才会挂上去。   朱元璋带着妻子女儿先进去,仆从们从后门进院子,先把行李搬下来。   刚进了院子,朱大娘就闹开了,她拽着马氏的手,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娘!这屋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屋子!”   地上铺着地毯,走着软得很,没地毯的地方就是亮晶晶的瓷砖,堂屋里的摆设全是精品,就说桌椅,都是她在边关没见过的款式,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去,屁股下头是软的,垫了软垫,里面填的事棉花。   “小娘!咱们去房里看看!”朱大娘风风火火的牵着妹妹去后宅找自己的闺房。   一间间推开看了,每个房间都觉得好,但当她们一起推开相邻的两间房时,气都不会喘了。   “这屋子……一看就是给咱们准备的!”朱大娘把大张的嘴合上,想起友人说的,京城的闺秀都是小声说话,小步走路,小口吃饭,她虽然觉得那样太累,但是也觉得说不定学着她们就能融入京城。   说起来,朱大娘还是有些自卑的。   她听说书的说过,大户人家的姑娘,那都是杨柳腰,樱桃出,柳叶眉,要轻声细语的说话,待人接物要大方得体,又得有姑娘家的矜持,琴棋书画都要精通,管家的事也要自幼学,小时候跟自家兄弟一起读书,四书五经不说精通,但也要看过。   还有女红,绣朵花儿要能引来蝴蝶,下厨要能做出叫人赞不绝口的美食才行。   朱大娘觉得自己就是再投一次胎也学不会,太难了,那哪里是大家闺秀,那都是娘胎里就开始修行的精怪。   光说绣花引来蝴蝶,朱大娘就做不到,她不爱这些,朱元璋和马氏也不逼着她们姐妹去学,小时候是没想到,长大了就是指着姑娘招赘,既然是招赘,就不必学这些东西,有她们在老子在,还能少她们衣服,少她们收拾?   朱元璋反倒期望她们强势点,镇得住家宅,别以后招赘被男人把持着,要是被男人哄过去,朱家的家底就成了别家的,孩子说不定都不随朱家姓,那他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气得坐起来。   朱大娘看着眼前的屋子,透亮的很,窗子是左右推动的,安了滑轮,还有窗帘,窗帘是棉布的,但织染的很好,染的深蓝色,阳光好的时候拉上,屋子里都是淡蓝的光。   桌子是木头做的,但也上了一层染料,染得极好,瞧不出半点原色。   尤其是床,没有四角柱子,顶上也没一层,就一张大床,床单被褥都是配齐了的。   除了枕头还有软垫,一看就知道软乎的不行,朱大娘转头看了眼妹妹,走到旁边的房门口,发现两个房间除了窗帘的颜色和床单被褥的颜色外没什么区别,地上都铺着地毯,那地毯又厚又软,坐上去特别舒服。   “咱去看看爹娘的屋?”朱大娘一脸兴奋地问。   朱小娘也好奇,连连点头。   两人找了最大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这屋子比她们俩的屋子加起来都大!   亮堂还是其次,屋子有床,有书案,有雕刻出的木桌,上面雕着八仙过海,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每一样东西都沉默无声的告诉她们,这里是有人费心装饰的。   等朱大娘她们看得差不多了,跑回堂屋,才看到爹娘已经在用点心了。   原来是楚麟听说他们进城,早就叫人去点心铺子买了刚出锅的点心,蒸的香甜软糯,却不会粘牙,配着茶吃几块正好合适。   “快来,京城的点心。”马氏朝女儿们招手。   朱大娘牵着妹妹过去,就着马氏的筷子一人吃了一个,立马就被这口感征服了。   边关再怎么样好都做不出这样的点心,京城不愧是京城啊。   “娘,我看了你们的屋子!”朱大娘说道,“快比这堂屋还要大了!”   马氏笑道:“尽说些傻话,谁家的屋子比堂屋大?”   朱大娘连忙说:“我可不说瞎话,真的,您看看就知道了,还有一张桌子,一看就知道是好木头,我都能闻到香,上面还雕了八仙过海。”   朱大娘觉得自己前面那些年都白活了!   她喝了口茶,兴奋的坐不住,她在路上就已经害怕过了,现在不怕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以前在边城,那里风沙大,街边都没几个摊贩,就怕大风刮跑,女儿家都是穿的短打,好干活。   早些年的时候边城的寡妇多,当家的早些年就走了,是死是活也每个音讯。   等了几年十几年,等的没了指望,又有当兵的过来,很多当兵的就在当地和寡妇或姑娘成了亲,这辈子都驻守边关了。   朱大娘即便是大将军府的姑娘,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她娘就起了个好头,她爹忙的时候,娘都是要去军营里帮忙的,她和妹妹就要管着家里的事。   下面雇来的仆从也有胆大的,想趁当家主母不在,把两姐妹哄一哄,贪点银子。   两姐妹先头没经验,被哄了好几次,后来才发了威,把人扭送到官府,不仅贪的吐了出来,还因为偷窃罪且犯罪金额巨大要被关两年。   仆从们觉得他们大户人家好脸面,就是发现了也最多把他们打发走,不好伸张,他们觉得自己有底气,毕竟没有卖身契,是雇佣制,说不干就能不干,真发现了大不了走人,反正钱捞足了。   朱大娘从那以后就知道了,好说话,好面子,都不是什么好事,就要跟她爹一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样别人才不敢哄她,才忌惮她。   朱元璋喝着茶,看着堂屋外花园的景色,目光有些恍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女儿也到了成家的时候,可是偶尔想来,他还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年那个刚从皇觉寺出来的小和尚,颠沛流离只为图一口吃的。   爹娘死的时候若不是别的地主好心,他连找块地埋他们都做不到。   谁能想到,如今他还能当成大将军,住着这么豪奢的大宅,喝着新炒的好茶?   朱元璋转头看了眼马氏,马氏似有所觉,抬头和朱元璋的目光撞到一处,抿唇笑了笑。   有妻有女,有钱有地位。   他这辈子,知足了。 第191章 191   四个将军都封了国公,国公是个高爵, 是所有官员奋斗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   国公是能上朝议政的, 该给的体面林渊给了, 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权力。   将军没了兵, 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林渊也很久没见过杨子安他们了,时光弹指一瞬, 他们都老了。   将军卸甲,林渊亲率百官迎他们进皇城, 几人再度见面, 都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去,把伯伯们扶起来。”林渊吩咐林德和林璇。   这两个孩子十多岁了, 做事稳重了许多, 林德再也不说自己想当女将军的话,林璇也不再说自己想当军师,随着年龄增长,他们都知道他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姐弟之情尚在,但就连林渊都不知道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会消失。   在绝对的权力和地位面前, 谁都不可能保持平常心。   林德和林璇把杨子安李从戎和朱元璋扶起来, 陈柏松因为常年待在京城,这次站在林渊的身后,他是站的离林渊最近的人。   杨子安年纪变大了,他年轻时候就生得好,老了也只见儒雅不见颓唐,是个出名的儒将, 育有三子一女,不过孩子生的晚,都还没有成家。   李从戎倒还像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皮糙肉厚,竟然不显老态,除了两鬓有些斑白以外,只看脸和身材倒还是年轻人。   林渊领他们进宫,一一封赏之后就是宴会。   舞女们鱼涌而入,宴会上林渊没喝多少酒,他本来就不好杯中物,偶尔喝一杯,喝的还是果酒,这么多年林渊都没有喝醉过,他也只喝了几杯,就坐着看歌舞。   这些舞女都是番邦进贡来的,番邦需要丝绸和茶叶,又不舍得金银珠宝,从来进贡都是贡美人,早几年还真有美人,后来就越发平庸了,那些美人如今都各自嫁了人,这批舞女还是自愿留在宫里的。   按她们的说话,就是学了一辈子舞,总是要跳给人看的,不跳舞了,她们就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所以林渊也就让她们留在了宫里,跳舞是她们的工作,不想跳了请辞就是。   反正大明现在缺女人,无论是做工还是嫁人,想怎么选都行。   等歌舞散了,大殿里安静下来,林渊才叹息道:“算一算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李从戎是胆子最大的,这么多年没见也不觉得和林渊生疏到了哪里去,他说:“是有些年头了!咱们都老啦!”   这话落音,李从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们老了,陛下没老,陛下青春永驻,还像二十许人!”   林渊被李从戎逗笑了,以前李从戎什么样的人?心里永远没有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今也学会场面话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也慢慢变了,谁也不会永远不变,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如今看着李从戎他们,林渊已经觉得有些陌生了。   情谊还在,但是总觉得有些……记不起来了。   这大约才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当年陪着他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陈柏松和二两,算得上知心人的,也只有陈柏松。   林渊又同他们说了几句,都是些家常话,谁家的孩子大了,要说亲了。   或是他们这些年在边关过得怎么样,如今边关安不安稳,有哪些将领是不错的。   说了一个多时辰,林渊看他们累了,就叫他们都歇在宫里,明天再回府上。   林渊回了寝宫,收拾洗漱,陈柏松在一旁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林渊忽然回头,目光和陈柏松撞在一起。   这么多年了,林渊其实已经分不出陈柏松的美丑了,他朝陈柏松笑了笑:“怎么不去跟他们说会儿话?”   陈柏松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里面倒的是奶茶,他喝了一口,嫌太甜又放下了:“说什么?说他们这些年在边关过得怎么样?左右都是些车轱辘话,没甚好问的。”   林渊点头:“也是。”   陈柏松和他们原本也没有什么深厚情谊。   时间和距离把原本那点微薄的感情也消磨殆尽。   等陈柏松也收拾好了,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古人的寿命都短,过了四十就算是老人了,林渊这些年在饮食和运动上都很注意,大多数皇帝都是被累死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这样还要百忙之中去临幸后宫。   听说还有一夜临幸好几人的,称得上是龙马精神。   林渊觉得和那些一天超负荷运转的皇帝比起来,自己已经算轻松许多了。   他组建了自己的班底之后,手头的事就少了一些,制定了表格,每天什么时间段该干什么事都很清楚,上朝的时候也给官员们都制定了规矩。   防止他们吵起来,白费时间。   林渊看着床帐,轻声说:“我死以后,你就和我同棺吧,就不给你打单独的棺材了,你可别说我吝啬。”   陈柏松迟疑道:“能行?”   他们的事,其实朝堂和民间早就有传闻了,陛下和大将军同进同出,还经常秉烛夜谈,最要命的是两人都没有成亲,最开始朝堂上还有人谏言,甚至上折子明示暗示,陛下跟男人玩,臣子们不反对,跟将军……勉强也行吧,但妃子还是要有的,这样才能有皇子,才有人继承大统。   但林渊全都视而不见,林德林璇姐弟两个出生以后,朝堂的反对声音也小了。   这两个孩子是待在林渊身边长大的,母亲也住在宫里,并且公主对自己的兄长是充满了渴慕和尊敬的,谁都看得出来,在两个孩子心中,舅舅才是最重要的人,父亲早不知道被他们忘到哪里去了。   之前去调查省府,驸马酒醉之下把陈柏松透露给他的那点东西全说了,回来以后就被革了职,贬为了庶人,公主也跟他和离了,但林渊特许他每旬能入宫看一次孩子。   驸马深觉羞耻,带着家人回了老家,如今在老家开了一个学馆,倒是干得很好,他教的学生成绩都很不错。   林渊都有些后悔了,可能他一开始就不该对驸马委以重任,驸马其实不差,他的理论知识很好,就是情商和行为模式有问题,如果让他去当大学士,说不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只是后悔也没用了。   果儿倒是没什么所谓,她在宫里过得不错,还有了一个情人,但她不想结婚,林渊也没有勉强。   陈柏松有些紧张的问:“真的可以?”   陈柏松是信鬼神的,他也相信葬在一起就是夫妻,下辈子也能继续过日子,而且林渊是皇帝,鬼神总是要给皇帝面子的,说不定他们下辈子真能继续在一起。   林渊点头:“我会安排好的,无论你我谁先走,都能葬在一起。”   林渊握了握陈柏松的手。   陈柏松安心了,他闭上眼睛轻声说:“少爷,下辈子别当皇帝了。”   林渊轻声:“嗯?”   陈柏松:“太累了,为天下,为百姓,您就没为过自己。”   林渊捏了捏陈柏松的手心:“谁说我没为过自己?不为自己,你就不躺在我身边了,该换成皇后躺我身边。”   陈柏松早年听到皇后这两个字还会紧张,会因恐惧而愤怒,现在不会了,他问道:“那林德和林璇……”   林渊:“我死后,会有人宣读我的遗诏。”   陈柏松:“你已经选好了?”   林渊点头:“选好了。”   林德和林璇两姐弟,性格南辕北辙,但都不是坏孩子,都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这些年林渊看他们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召集自己的班底,如何获得大臣的支持,俩姐弟较着劲,林渊也看得真。   “选谁?”陈柏松问道。   林渊说:“林德。”   陈柏松皱眉:“怕是难。”   林渊笑道:“不难,她连杨少伟都能拿下。”   杨少伟是宋石昭唯一的入室弟子,滑手的很。   陈柏松奇道:“为何林璇不行?我看他也得了不少支持。”   林渊叹息道:“林璇是男人,他天生就比林德更容易被支持,但即便如此,两人现在在朝堂上也不过五五之分。”   “他必须要比林德强,并且强上许多,让林德一个支持者都没有,他才算赢。”   林渊冷着脸,眼中没有波动:“他和林德一样,就代表他比林德弱小。”   林德是个女孩,她在朝堂上能得到的助力是极其微小的,这些年林渊也没有暗中帮过她,但林璇不同,他一直有人巴结,无数官员子弟愿为他鞍前马后,可即便如此,他都没能把林德压下去。   林渊:“心气和能力,都是天生的。”   陈柏松皱眉:“如果林德保不住帝位呢?”   林渊笑道:“那是她自己没本事,我到时候都在棺材里了,可没空给她主持公道。”   “我给她一个机会,但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我说了算了。”林渊捏住陈柏松的下巴,“快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陈柏松点头,他睡得倒快,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鼾声不大,如今林渊听着陈柏松的鼾声才能入眠。   陈柏松睡着睡着就搂住了林渊的腰,他梦呓道:“要睡一个棺材。”   林渊轻哄:“好,睡一个。”   陈柏松满意了,抱着林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还有番外,我只是觉得这里正文完比较合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番外1   林德登基的第十年, 林璇被软禁的第十年。   林德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鼻根, 她年纪大了, 眼睛看折子久了总会泛酸。   宫女在林德的身边小声说:“陛下, 那边递了折子。”   宫里没人敢叫郡王,只敢称呼那边。   林德一愣, 手不自然的抖了一下:“是吗?拿来吧。”   宫女把折子递过去, 林德打开折子, 仔细又认真的看下去, 这是他们姐弟翻脸后林璇第一次上折子, 她以后他是写信来骂她的, 结果他在里面认错。   林璇说,他辜负了舅舅的期待,辜负了追随他的臣子,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姐姐为敌。   他那时候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每天都在他的耳边说,姐姐是女人,天下不能交付到一个女人手里,那些人提起林德时候,恨不得生啖其肉。   林璇当时觉得, 只要自己当了皇帝, 所有人各司其职,姐姐当公主,就像他们的娘一样, 不也很好吗?   他说他现在知道他错了,其实早就知道,但是一直低不下头,承认这个错误毁了那么多东西。   林德看完折子,把折子重新放了回去。   宫女小声问:“陛下,您不去看看吗?”   林德摇头,靠在椅子上:“不去了,以后……逢年过节,多赐点东西下去吧,你去告诉内务府,郡王府的一应消耗都比照着宫里的来。”   宫女:“是。”   “下去吧。”林德说道。   宫女小步退下,林德紧抿着唇,看着头顶的牌匾。   这匾额是先帝亲自题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娃,被先帝抱在怀里,先帝说牌匾上写的是“正大光明”。   先帝驾崩,她被几位老臣扶持着坐上皇位。   在她最胆战心惊,最恐惧的时候,她的弟弟带头,逼她让位。   她那时候坐在龙椅上,明明是盛夏,明明穿着夹衣,可她却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于是她的怕消失了,她来不及怕,她拿着先帝的遗诏,想起先帝对她说的话。   “林德,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错了,不要听他的话。”   “臣子只能劝诫你,不能逼你,如果他们逼你,就杀了他。”   “一旦你退步了,你的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来人!”林德听见自己的声音,“犯上者拖出去,斩!”   那天宫门口被鲜血染红了,那些跟随她的,不跟随她的都吓住了,然后她就不怕了。   她没杀林璇,她还记得先帝曾经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兄弟犯了错,不到非杀不可的地步,就给他留一条性命吧。”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先帝还没走,还在这个宫里,身后永远跟着陈大将军,先帝很少笑,只有在大将军和他们这些家人面前才会笑一笑,先帝也很削瘦,他看着总是很精神,很随和,即便年老了,他的眼睛也没有浑浊。   林德早就不怕自己的帝位不稳了,她现在害怕的,是她达不到先帝的期许,是她的一生都追赶不上先帝成就的一半,她活在这种胆战心惊之中,找不到任何人分担。   如今她育有两女,这两个女儿的父亲并不是同一个,她也学着先帝,活着的时候不立太子,放手让她们去六部活动。   她曾经有过几个情人,但情人们总会想从她手里得到更多东西。   想用爱情迷惑她,用年轻诱|人的身体迷惑她,就像迷惑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们相信林德会因为爱而把权力拱手相让,会因为爱,而让他们得到更多的,甚至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些情人林德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有一个长得很漂亮,有一对酒窝和小虎牙,他总是充满了热情,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但更多的,她都记不起来了。   林德闭上眼睛休息,她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用多想,可以在娘的怀里撒娇,去祖母那里偷懒,舅舅严肃又和蔼,她会带着弟弟在皇宫里东躲西藏,每天都在笑,他们会幻想长大后的生活。   那时候自己想当将军,林璇想当军师。   童年无忌,没人会当真。   皇宫从来没有变过,每一天太阳都会从一个地方升起,日复一日,从来不变。   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先帝开了个好头,商路已经开了,周边各国唯大明是从,蒙古和女真越来越亲近中原,真正一统的日子她可能看不见了,或许她的子孙可以做到。   她的一生,没有做什么波澜壮阔的事,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先帝的心血,让先帝制定的一切能够毫无阻隔,一如以往般推行下去。   “陛下,早些歇息吧。”宫女小声说。   林德站起来,走向床榻。   ——   科举又要开了,各地都在忙碌的准备,先帝时期就已经允许外族参加科考,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年这样多,大多数参加科考的外族,都是爷爷辈就开始和汉族通婚,说是外族,其实跟汉族没什么区别。   布和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祖父是蒙古人,祖母是汉人,父亲算是蒙古族,母亲是汉族,他生活在蒙古人和汉人混居的城市,他喜爱读书,比邻居家的汉人孩子读的都好。   他听爷爷说,以前他们家还没搬到这里之前,是住在草原上的,在草原靠天吃饭,一场大火,一次天灾,或是牛羊之间的瘟疫,就会毁了一个家庭的生计。   所以他一直有一个希望,就是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考上进士,成为一个官员,然后去蒙古,让自己的族人也能过上和他同样的好日子。   他认为自己是明人,觉得当明人是值得骄傲的,男人强壮,聪明,有担当,女人美丽,能干,有智慧,无数番邦人涌入大明,他们才知道外面的国家是什么样。   平民贫穷,贵族奢侈,奴隶不算是人。   那些人越惨,他们就越是觉得当明人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   元朝时逃走的外邦人又回来了,越来越多的外邦人涌入。   不过外邦人是不能考科举的。   除非三代都生活在大明。   布和跟好友说:“这才是大国的气度!”   好友摇头说:“陛下……是个女人,女人总是心软的,感情用事,她看番邦人可怜,就让他们进入大明,成为大明的百姓,这是祸非福!”   布和不解:“先帝不也是吗?先帝从未禁止过外族进入大明。”   好友:“当今也能跟先帝比?!”   好友气道:“先帝不是凡人,他生来就是帝星!”   布和看着好友,好友还说:“我就是晚生了几十年!要是早生几十年,我就能活在先帝那时了!”   布和没有和好友争论。   他也推崇先帝,认为先帝一生都没有犯过什么错误。   但是好友却认为,先帝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没有生下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先帝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一定比林德林璇更为出色。   要是先帝的女儿当了皇帝,他们也就认了。   可偏偏不是。   布和不再跟好友争执,他只是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偶尔也会跟同窗一起去基层组织调研,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爹娘都担心他累坏了身体。   今年是布和第二次进京,上一次他榜上无名,这次他也没有太多信心,但总是要去试试的,不能让之前的辛苦全部白费。   他家里不算特别富裕,但也不穷,举人不做事是没有俸禄的,所以他在县衙当了个书吏,能领一些粮米和银子,自从他去当了书吏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还攒下了一些钱。   虽然当了书吏,但他还可以考,跟上面递了请假条以后,他就上路了。   同行的好友总是乐于谈论京城的繁华,京城的街市上总是有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如今女人的日子可比以前更好过了,现在科考也不再禁女人参加,这是女皇登基第二年的政令。   以前虽说没禁止女人科考,但因为没有这个习惯,书念得再好,也没有女人想过要以此晋身。   女皇登基后,用了不少手段鼓励女子参与科考,大开方便之门。   朝堂内外反对声不断,还有文臣死谏,就这样都没有阻拦住。   如今不少衙门的书吏都是女人。   当官的也不少,但位居要职的还是不多。   能上朝议政的百官之中,女官不到十人。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反对声才小了一些。   布和进京后就住进了三年前住过的院子,依旧是老样子,只是这次男主人的怀里抱了个两岁的娃娃,男主人还记得布和,他还对布和说,他妻子生了孩子以后就上班去了,在成衣坊里是个小主管,管着十多个人,比他出去打零工挣得多。   他就守着院子,带带孩子,一天过得也充实。   “夜里有灯会,每个区都有,说是要评比呢!”男主人忽然说,“你夜里也出来走动走动,这么大的阵势,一年也难见一次。”   布和点头:“必是要看的。”   男主人抱着孩子,熟练的颠了颠,又说:“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什么需要的直管来找我。”   布和送男主人出门,门外热闹非凡,孩子们背着书包一路跑一路笑,年轻的女子穿着长裤走在街头,提着竹篮,似乎是要去踏青。   自从女人干活的多了,穿裙子就显得麻烦,这种省布料的裤子就出现了。   原先是穿裤子的少,如今是穿裙子的少。   布和观望四周,最后下了四个字的评语——   太平盛世。 第193章 番外2   林明是在校大学生, 攻读历史专业,正在为一篇论文焦头烂额, 他吃错药选了明德历史, 关于这个时期的研究是最多的, 有无数论文,无论国内外, 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发表论文, 他实在写不出新意。   从图书馆回到宿舍, 宿舍的兄弟看他一脸愁苦, 还很没有同情心的嘲笑他:“你不是也姓林吗?那也算是你老祖宗的故事, 你还写不出来?”   林明挥手:“你们有点同情心, 我真是吃错药了要写明德的论文。”   有兄弟看他可怜,说道:“要不然你就换个角度入手,当时不是盛传明德帝的爱人是陈柏松吗?要不你就写这个?”   林明:“又不是没人写过,你去网上搜一搜,论文就不说了,光是出版书就有上千本。”   兄弟同情地说:“你还不如写明平帝,好歹也是历史上第二位女帝。”   林明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她的就好写?”   兄弟:“好歹在位时间短嘛,写不出新意导师也不会骂你。”   明平帝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多了,活到了六十二岁, 长女继位。   兄弟忽然说:“我之前也写过明平帝的论文, 你想想,从她开始,大明出了三位女帝, 要不是她只有一个孙女,那个孙女还是个智障,也不会又变成男皇帝。”   “听起来你还挺遗憾的?”上铺看书的室友问。   兄弟:“那是,这三位女帝在位的时候骂声都不少,等男帝出现了,就没人骂她们了,好歹人家三代人都在一心发展国力,明雍帝在位的时候,工业发展的非常迅速,火车都有了。”   “结果男帝一上位,就发动了对外战争,当时欧洲哪一国不是咱们的殖民地?”   “打是打下来了,管不住啊,要不是那一次大战,社会发展只会更快。”   “至少退步了五十年。”   “要不是后来有明少帝力挽狂澜,大明估计当时就完了。”   “也熬不到成功转变成君主立宪制了。”   林明点头:“话说这一任女皇继位的时候我还去观礼了,我是我们省的学生代表。”   “卧槽!”   “卧槽!”   “林明你了不得啊!”   林明得意道:“你们也不知道我打败了多少竞争对手。”   当时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不对,你们扯偏题了,我要写的是明德帝啊!”林明崩溃道。   舍友:“要不你就写他是穿越者吧,网上一直有这样的怀疑。”   “开放市场经济,国家宏观调控,提高女性地位,创造更多就业岗位,为民族大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大力发展水利和武器建造,准确来说,就是打下了转向现代社会的根基。”   舍友提起这个就滔滔不绝:“他的一生也挺波澜壮阔的,根据史料记载,他一开始就是个北方地区地主的儿子,在南方做生意,特别有先见之明的自己建了个寨子,有城墙,有瞭望台,还自己练兵,后来的几个大将军,全是他发家之前就跟着他的。”   舍友是个真正的历史迷,林明报读历史专业是因为家里的期望,他一家都是研究历史的,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根本没有选择。   但舍友不是,他是自己喜欢,仔细研究,看了不少正史野史,是真正靠兴趣支撑学业的人。   就在舍友还想说话的时候,宿舍的老大说:“最近新上的那部电视剧你们看了没?宣传就是以明德帝林渊为主角,重现那一段乱世争霸,还要演明德帝怎么发展一个动荡飘摇的社会,让大明成为当时的世界第一强国。”   林明:“我看了预告片,那个演员跟明德帝的画像挺像的。”   明德帝的画像现在还在皇室博物馆保存着,画的特别真,当时就已经有素描画了。   “眼睛像。”老大说,“就是我上网查,那个感情戏太多了……”   “对对对,林渊在里面简直就是种马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上一个,男女通吃,私生活混乱的要命,反正我是不信的,我跟老师讨论过,都觉得明德帝从登基开始就没有接近过传言中的所谓情人们,只有陈柏松跟在他身边。”   “说是双性恋,我觉得他就是同性恋。”   “但我觉得红袖和楚麟早期确实应该是他的情人吧?”   “史书上说楚麟面若好女,还说他美得不像凡人,我就不信明德帝这个同性恋把持的住,换我我就把持不住,只要长得好看,男女我都行。”   林明:“我觉得不像啊,我爸也说应该不是,反正现在能明确的情人就至于陈柏松,别的都只是传闻。”   舍友:“反正我觉得明德帝青年时期肯定是个浪荡子,这就是魅力。”   “观众也喜欢看明德帝征服各种男人和女人。”老大说,“那些□□丝就这么欣赏能力了。”   “导演也喜欢朝那个方向去拍。”   “现在观众就爱看这个。”   “之前不是还有穿越剧吗?女主穿成红袖,跟明德帝打下江山,然后就开始宫斗了,把一堆男人女人斗死以后,跟明德帝共治天下……”老大,“我都被雷翻了,好好的拍个大女主电视剧,为啥非要把朝代放在明初,还是穿到红袖身上,人红袖可是明德帝的铁杆女粉,死的时候还嘱咐把自己烧了,骨灰撒在陛下的陵寝旁。”   “这他妈才是忠犬啊!”老大一脸激动,“我女神!”   林明:“反正每一部关于明德帝的电视剧都打着还原历史,历史正剧的旗号,但我怀疑编剧连和明德帝相关的人物传记都没看过。”   “对对对,十年前那部特别经典的,大明帝王不就是吗?说是历史正剧,一堆人还信了,林渊在里面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战争疯子,统一天下之后还想打仗,结果被宋石昭劝住了,拍得像是宋石昭才是林渊真爱一样。”   “稍微做做功课就知道,宋石昭比林渊大四十多岁,两人第一次见的时候,林渊十多岁,宋石昭五十多岁,这样都能忘年恋?那这个世界就真是太迷幻了。”   “你安心吧,宋石昭都还算好的了,连常安公主都没被他们放过,那群□□丝认为常安公主的孩子能继承帝位,是因为林渊和他亲妹妹那啥,所以找了个驸马当幌子,继承皇位的还是林渊的孩子,我看到这个理论的时候是服的,发贴人还一直在找站得住脚的证据。”   “比如常安公主生了孩子不到三年就被接进皇宫,住的还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室,而且两个孩子算是林渊亲手带大的,明平帝老的时候还曾说过,她视先帝如父。”   林明:“……我忽然觉得有点道理……”   舍友:“别看这种,网上那群人什么都想得出来,证据都不可信,照他们的理论逻辑,林德和林璇俩姐弟说不定还可能是林渊亲自生的,林渊是双性人。”   一个寝室的人都笑出了声。   林明喝了口水:“那我从穿越者的角度入手?”   老大:“可以啊,你好好写,说不定你还能改写成小说,改编成电视剧。”   林明:“有道理有道理,我好好想想,要是真这么写,改成小说一定很爽!”   老大拍了拍林明的肩膀,一脸怜悯地说:“你加油。”   要查的资料那么多,这孩子写完论文估计就废了。   林明睡前还问:“如果你们能穿越到那个时候,你们想穿越成谁啊?”   几人异口同声:“二两!”   “我看史书的时候觉得二两才是人生赢家,虽然就寥寥几笔,但还有很多专家专门研究他。”   “对啊,他是林渊的家仆,跟着林渊去南方,不用打仗,也不用管事,他自己说的,林渊从没有责骂过他,落魄的时候还跟他盖一床被子,他最后还混成了大内总管,而且没切丁丁,第一个有丁丁的大内主管,简直就是开了挂。”   “你想想,换成现代就相当于一个秘书,只需要给老板端茶倒水,老板还很好相处,最后老板做成了世界第一强企业,秘书就成了总公司后勤部主管,他还没费什么劲,安全的一匹,寿终正寝,生了十二个孩子……”   “人生赢家啊……”   “我穿越过去就穿成二两,死死抱住林大佬的大腿!”   “对,不然我感觉我可能在饥荒的时候就饿死了。”   林明撇嘴:“你们真没志向。”   室友们:“那你有什么志向?”   林明:“我要穿成楚麟,长得好,身材好,人缘好,也是早早抱上大腿,成为了人生赢家,而且我要长成那样,我就能爬上明德帝的床,说不定真能当个男皇后。”   众人:“……有志向……”   林明叹气道:“说这么多,我的论文该从哪个时间段入手啊?”   室友们:“睡了。”   “晚安。”   “你加油。”   “我们祝福你。”   林明大骂:“你们是畜生吗?!”   室友:“我们也有论文要写啊,你自己挑难度十星的写,我们也只能表示同情了。”   “林明,我们看好你!”   林明:“……”   明德帝保佑,他这篇论文能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没什么可写的,正式完结了,大家下本见,这章发100个红包吧。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