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标记abo》 作者:花误呀   文案   分手后的alpha不要急着丢……   “我用了四年时间,才把自己变成了夏明之喜欢的样子。”   分手四年后破镜重圆,双向暗恋,狗血,但he。   你以为我不爱你,我也以为你不爱我 结果我们谁都没放下。   伪高岭之花真小可怜受前桀骜不驯后深情不渝攻   攻受都有心理问题,后期翻分手旧账。   有生子。HE。但狗血。   作品标签:近代现代,豪门恩怨,ABO,破镜重圆,双向暗恋。 第一章 阮卿   阮卿回国第七天,就接到了分手四年的前男友的电话。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阮卿正在花园里剪玫瑰花枝,开得正好的粉白色的玫瑰花,剪下来插在白色的花瓶里,是以前他跟夏明之在一起时候的习惯。   所以当他摸出手机,看见手机上,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阮卿手里的剪刀无意识一收,轻轻的咔擦一声,一朵才开的玫瑰花苞就被剪断了,从枝头坠到黑色的泥土里,打了圈滚,脏了。   分手四年的初恋情人的电话,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征兆。   阮卿迟疑了三秒才接起来。   “阮阮。”夏明之在电话里喊他的小名,声音很温和,温和得都不太像曾经肆意张扬的那个青年。   这小名还是夏明之取的,那会儿他才十七岁,躺在夏明之怀里,听夏明之一会儿叫他阮阮,一会儿又故意把他写成“软软”。   阮卿放下了花艺剪刀,却不小心被玫瑰扎到了手,血珠从手指尖上冒出来。   “好久不见。”阮卿在手机里笑起来,声音有点哑,却软绵绵的,很勾人。   其实他和夏明之分手分得惨烈,再相遇怎么都不该是这么云淡风轻,但是阮卿吮了一下自己手指上冒出来的血珠,心想他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夏明之像是也没料到他会这么温柔,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听说你回国了,最近有空吗?能约你吃个饭吗?”   阮卿还咬着手指,他看了一眼花园上方阴冷冷的天空,估摸着明天怕是要下雨。   “好啊。”阮卿干脆地答应了,“时间你定。”   夏明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他也估计着明天就会下雨,可是他想见阮卿的心情太迫切了,迫切到等都等不了。   “要不明天?”他抱着试探的心情问道,“或者你哪天有空?”   “那就明天吧,我下班了你来接我。”阮卿拿起玫瑰花回了房间,他低低地笑了下,“你应该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知道。”夏明之不仅知道,阮卿刚一回国,他所有的消息就都传到了夏明之耳朵里,连夏明之的哥哥都过来问了一声,问他知不知道阮卿回来了。   “还有事吗?我这儿有点忙,得挂电话了。”阮卿的声音在手机里变小了,似乎放在了免提上。   夏明之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没事,你忙吧。”   电话被挂断了,阮卿的玫瑰花也插好了,他到洗手间去洗手,浴室里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阮卿清丽美艳的脸,也照亮了他细白的脖颈上,紧紧锁着的黑色颈环。   这是专门从事omega抑制剂研发的公司最新一代的放标记颈环,除了颈环录入的主人谁也打不开,还会把omega的信息素气息牢牢地锁住,哪怕这个omega就处在发情期,也没有人能闻出他的味道,更不用提被标记。   阮卿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颈环,这个颈环他自从三年前戴上,已经换了四代了,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一想到马上要和夏明之吃饭,阮卿想,夏明之看见这个颈环,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他第一个颈环就是夏明之给买的,但是和他自己买的长期佩戴的不同,是发情期专用。   因为他发情期到了,夏明之倒是很温柔,没让他靠着抑制剂度过,跟他一起在床上缠绵了好几天。但夏明之不想标记他,所以给他套上了颈环,防止自己被高度契合的信息素冲昏头脑,把阮卿给标记了。   那时候阮卿总要想办法逃避这个颈环,不肯带,眼泪汪汪地求夏明之,他以为自己对夏明之多少是有点不同的,只要他够乖,对夏明之一心一意,总有一天夏明之会标记他。   但如今的阮卿不做这个梦了。   他不要夏明之标记他了,他不需要任何alpha标记。   他唯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夏明之在床上花样繁多,床下温柔体贴。   只要不和夏明之索要家庭和承诺,夏明之就是个完美情人。   -   第二天见面,夏明之一早就赶到阮卿公司楼下等他。天果然下雨了,他其实可以进去的,阮卿所在的公司,老总是他们夏家的世交。但他就宁愿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在楼下等,天雾蒙蒙的,雨也雾蒙蒙,夏明之举着伞站着,到想起五年前他在学校外等阮卿下课,一群学生一起放学出来,阮卿也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   那一年阮卿高三,穿着学校的制服,青涩又迷人,浑身身下都有种天真的甜蜜,笑起来会露出酒窝和虎牙,夏明之靠在车上等他,那时候他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少爷脾气,却肯在门外等上一个小时,就为了等阮卿放学一起吃饭。   如今他也在等阮卿,心情却变了太多,他叼着一根烟,烟草味并不浓,过一会儿就会在雨雾里散个干净,他知道阮卿不喜欢烟味。   当年他就是少爷脾气太过,说一不二,霸道且蛮横,和阮卿分手得极其惨烈,四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但是阮家传过来的消息一直是阮卿准备在国外定居,和国内断个干净,他也就没有脸面再去打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四年了,阮卿居然又回来了,还回到了这座有夏明之的,他们一起长大恋爱的城市。   夏明之吐出一口烟雾,他看了一下手表,离阮卿下班应该还有十分钟,他把烟摁灭了,萧瑟的风吹过来,吹散了他身上烟草的气息,他甚至还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还是阮卿从前买给他的那种。   十分钟过后,大楼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经过夏明之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往他看了看。夏明之没有掩饰气息,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是一个信息素等级相当高的alpha,还有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孔和深邃的眼睛,穿着笔挺的黑色风衣,却总透出一点玩世不恭的桀骜气息。   又过了五分钟,阮卿才慢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   阮卿今天穿的是件掐腰的灰色风衣,里头是件白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却都解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和锁骨,脖子上圈着一个细细的颈环,配着苍白的脸和红润的嘴唇,无端有点勾人的味道。   夏明之看着阮卿走过来,他想他应该走过去的,去把阮卿接到自己伞下,让他好好看看他的软软这四年来过得好不好。   可他站在那里,漫天的雨雾像是一下子被放大了声音,夺去了他的听力,也让他的视线变得格外清晰。他看见阮卿一步步向他走来,还是很瘦,人却高了很多,嘴唇软软的,透着粉。   夏明之觉得自己心口都疼了起来,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人,如今居然真的又出现了。   “你在发什么呆?”阮卿走了过来,两个人的伞碰到一起,晃下了一点水珠。   “没有,我……”夏明之从前是以才思敏捷著称的,如今却说不出话来,但他随即看见了阮卿脖子上的颈环。   别人可能会以为是现在流行的装饰,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上面的logo,分明是omega的防标记颈环。   他在空气中嗅了一下,只嗅到了雨天独有的湿漉漉的草木味,还有阮卿身上微甜的香水味。   没有信息素的气息,他和阮卿的信息素是高度匹配的,如果连他都闻不出来,那阮卿身上的信息素就是彻底被锁住了。   “去哪里吃饭?”阮卿收了伞,躲到夏明之的伞底下,他转过头说话的时候,软绵绵的嘴唇和夏明之靠得很近,嘴里有和夏明之同款薄荷糖的味道,“你车在哪里啊?”   夏明之的视线从阮卿脖子里收回来,带着阮卿去了自己的车边。   一别四年,阮卿真的变了很多。   从前的阮卿,是绝不会在这么惨烈的分手以后,还能如此自然地跟他说话微笑的,也不会这么亲密地躲到他的伞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明之带着阮卿往自己的车边走去,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四年前分手的时候,阮卿红着眼睛坐在床上,身上还带着夏明之留下来的吻痕,脸和嘴唇都很红,还在发情期里面。   夏明之记得阮卿一直在和他哭,说对不起,说夏明之别不要我。   但是暴怒中的夏明之什么都没能听进去,甩开他就走了。   他不知道阮卿那次未完的发情期是怎么度过的,明明才经历过最温柔的缠绵,自己的alpha却一走了之,无疑是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里。   夏明之的胸口微微地痛起来,他偏过头去看阮卿,又看见阮卿细白的脖子里戴着的黑色颈环,是最新一代也最安全的产品,甚至能储存抑制剂,随时保证omega不受别人信息素的影响。   “我这次回来,可能短期内都不会走了,”阮卿笑着说道,他一笑还是有酒窝和虎牙,但是已经没有了以前青涩的样子,“你呢,我在国外也看见你的小说报道,获得了青木奖,恭喜。”   夏明之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叛逆子弟,不好好地经商从政,却跑去写小说,偏偏还写出了名堂,国内国外的著名奖项都拿回来了,狠狠打了家族里长辈的脸。   阮卿从前和他恋爱的时候,会窝在夏明之怀里听他构思那些故事,夏明之向来是张扬的,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很亮,眉宇间都是傲气和锐利,说得高兴的时候抱他很近,有点疼,但阮卿喜欢。   如今夏明之有了更多张扬的资本,投资成功,新书获奖,不靠经商从政也走得很好。   结果他反倒是淡淡的,“侥幸而已。”   到了车边了,夏明之撑着伞让阮卿先坐进去,自己才拉开车门。   一旦进到狭窄的车内,夏明之身上那种强烈霸道的信息素的味道一下子侵袭了过来,阮卿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嘴唇,眼睛有点雾蒙蒙地看过来。   夏明之的信息素排行第897,是里面的最高级别,当初两个人交缠拥抱的时候,阮卿闻一口都腿软,随夏明之怎么摆弄。   如今再闻到,阮卿偷偷地,慢慢地,吸了一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他看着夏明之,夏明之也在看他。   一眼之间,两个人都想起了从前,又清晰地意识到现在是四年之后。   是阮卿先动的。   他细白修长的手放在了夏明之的手上,也不动,就这么轻轻地放着,窗外的雨还是缠绵悱恻地下着,车子里面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浓,夏明之的信息素带一点檀香和苦味,如今这味道已经可以清楚分辨了。   阮卿的信息素却滴水不漏。   “阮阮……”夏明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想道歉,为四年前那次的分手,他想说我不该什么都不听你解释,抛下你就离开了。   他还想问问阮卿恨不恨他,怪不怪他。如果恨他,那也是他应得的。   可是阮卿却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仿佛他们还是一对恩爱眷侣。   然后他看见阮卿凑了过来,一个柔软的,带着薄荷糖味道的嘴唇贴了过来,阮卿的舌尖探出来,轻轻描摹着他的嘴唇,要他张开嘴。   夏明之一把勒住阮卿的腰吻了过去,两个人唇舌相缠,这姿势是不舒服的,但是夏明之顾不上许多了,他渴望阮卿渴望了四年,阮卿的皮肤与他稍微相贴,他心里头的火就漫山遍野烧了起来,烧的他只想把阮卿带回家,压在床上,让阮卿像从前一样哭出来,在他怀里哪里都不能去。   他要把阮卿藏起来,一辈子都藏好,他要跟阮卿过一辈子。   阮卿被吻得难耐的哼了出来,眼睛水光潋滟,他揪着夏明之的领带,喘着气说,“不吃饭了,先吃我好不好?”   这真不像曾经听夏明之说句荤话都面红耳赤的阮卿,会说出来的话。   夏明之狠狠咬了一下阮卿的嘴唇,发动了车子。   好在这里离他的住宅不远,很快就到了。   夏明之的房子是独栋别墅,在停车库里,阮卿已经慢慢地爬到了他身上,就坐在他身上,风衣脱下来了,衬衫底下是纤细的腰肢,阮卿按着夏明之,咬着嘴唇在他身上轻轻地摇晃,他吻着夏明之的手指,含住一小节,细细地舔弄。   他妩媚得像神话里的塞壬,天生就是诱惑的化身,要所有见过他的水手都粉身碎骨,却还愿意为他孤注一掷。   夏明之也是,他无法抵抗阮卿,只是阮卿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沉寂了四年的心口热了起来。   -   两个人再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阮卿是被夏明之抱在怀里的,裹着夏明之的外套,脚上的鞋早就不见了,只剩下白皙秀气的脚,在半空中晃着,纤细的脚踝上也不知是谁的手指印。   夏明之踢开了门,像个急躁的毛头小子一样把阮卿抱进房间,又放在床上,刚穿上没几秒的风衣又被剥了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浑身印着玫瑰色痕迹的阮卿。   夏明之和阮卿重新吻在一起。   情动之际,夏明之情不自禁地去咬阮卿脖子上的颈环,四年前他固执地不愿意标记阮卿,为了这个和阮卿分手,如今他却赤红着眼咬住了阮卿的颈环,心里头本能地觉得这东西碍事,这个阻挡了他和阮卿,阮卿本该就是他的。   结果阮卿翻脸了。   “你干什么?”   这是短暂的重逢以来,阮卿第一次流露出不悦,但很快他又舒缓了神情,像是有点无奈的。   “又不是在发情期,你也这么管不住自己么。”   只有发情期,ao才能标记,其余时间的咬痕,也就是个普通的短暂标记。   而也就是这个期间,高度契合的ao情侣难以抵抗彼此的信息素,催动之下alpha会本能地想标记自己的omega。   从前夏明之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标记阮卿,才强迫他一到发情期就戴上颈环。   如今四年过去,阮卿无奈地想,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戴上了,不然要是让夏明之咬上一口,怕是这场温存也不用继续了,他又得被夏明之从床上赶下去。   当年盛怒之下的夏明之一把把他扔在地上,阮卿撞得头晕眼花,肩膀都青了,也没能得到夏明之一眼的怜惜。   夏明之的雷区在哪里,阮卿心知肚明。   看夏明之愣在那里,两人之间的粘腻情动有点下降,阮卿又重新贴过去,蹭了蹭夏明之的脸,猫儿一样乖顺,他咬了咬夏明之,示意他继续。   夏明之重新抱住了他,却不敢再触碰阮卿的后颈。   有些事情大概就是因果循环。   夏明之心里头在尖利地嘲讽自己,当初是他对阮卿说了狠话,绝对不会标记任何一个omega,如果阮卿有了不该有的妄想,就趁早滚出去。   现在乍一重逢,阮卿还愿意给他机会亲近,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不该去妄想,阮卿能这么快放下戒心。   夏明之温柔地亲了亲阮卿的头发,心想没关系,这次换我追求你,追求到你放下戒心,重新爱我。 第二章 颈环   情事过后,夏明之抱着阮卿去浴室清理,如今阮卿的发尾还有点湿,淡淡的栀子花洗发水的味道从发丝间透出来。   阮卿被夏明之的信息素包裹着,alpha的信息素就是这样,能透露出许多心思。   这信息素甚至是有点粘腻地缠在阮卿身上,要把他每一寸皮肤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但阮卿已经学会了不自作多情,这不过是一场温存后的正常反应,是一个alpha被喂饱后泄露的一点温情。   阮卿闭了会儿眼睛,没休息多久,就从夏明之怀里起来了,即使他两条腿还软得几乎站不动。   他从前最喜欢趴在夏明之怀里,要夏明之亲亲他抱抱他,撒娇起来又乖又软。   但他如今不了。   夏明之跟着起来了,他以为阮卿是饿了,刚刚很是消耗体力,他给阮卿喂了点补充剂,却还没吃饭。   结果阮卿却开始穿衣服,细白的手指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对他说道,“我突然想起晚上还有事情,就不吃饭了。”   夏明之抓住他的手,蹙眉,“什么事情这么急,先吃饭,不然你胃里会难受。”   阮卿的手像条鱼一样从夏明之手里溜走了,他笑了笑,声音有点哑,是因为刚刚舒服得哭了出来。   “不了,我确实有事,”他对着夏明之眨眨眼,“就是我没开车,得借你的,行吗?”   夏明之道,“那我送你,给你打包份饭带着吃。”   阮卿觉得有点头疼,从前夏明之对他也很好的,周到体贴,温柔起来,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也肯对他伏低做小。   如今夏明之还是一样面面俱到。   但他却不是很想要夏明之的这份温柔了,代价太大了。   “我自己走。”阮卿声音里带了点强硬,“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打车了。”   他挑着眼睛看夏明之,不笑了,眉眼一下子有点疏离的味道。   夏明之拿他没办法,沉默地看着阮卿穿好衣服,衣服有点皱巴巴的,好在阮卿身高腿长,也不显得难看。   夏明之望着阮卿的背影。   他不得不承认,阮卿比四年前更好看了,四年前的阮卿还像个小兔子一样生涩,还没有完全长开,有点包子脸,一害羞就耳朵红。如今的阮卿漂亮得像个风情万种的妖精,又冷艳又勾人,对暧昧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   夏明之的心头悄悄地破开了一个口子,里头渗出一点暗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阮卿。”夏明之叫了他一声。   “嗯?”阮卿对着镜子在调整袖口。   “你不恨我吗?”夏明之低声问。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阮卿还低头扣着袖子。   他们都知道夏明之说的是什么事,说的是四年前分手。   阮卿微微有点出神,其实当年那场恋爱,是他高攀了夏明之。   夏明之是谁,夏家次子,正儿八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而他阮卿,不过阮家收养的孩子,收养他的阮家三小姐还是个精神病患者,阮家收养他,就是要他给阮三小姐一点安慰,并不是拿他当正经子孙看待的。   所以当初夏明之是他死皮赖脸,趁人之危才弄到手的。   仔细想想,夏明之对他已经很好了,如果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夏明之标记他,和他结婚生子,夏明之也不会对他翻脸。   是他痴心妄想,自以为是。   所以阮卿摇了摇头,“没有,是我的问题。”   “阮阮……”夏明之走过来,握住阮卿的手,他有很多话想对阮卿说。   其实这四年里,他去过一次国外,在阮卿的公寓外等他,那天下了雪,很冷,他等了很久很久,可是终于等到阮卿出现,他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转身离开了。   他对阮卿的愧疚和爱意在每一个日落月升的夜晚袭来,蚂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心口。   他曾经是满城有名的浪荡子弟,但是阮卿是他最后一任伴侣。   四年来,他再没有交往过任何人。   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夏明之心里有人了。   唯独阮卿不知道。   阮卿不想再提四年前了,他心里头甚至有点焦躁,他望着夏明之俊美的脸,觉得自己再呆就撑不下去了。   他对着夏明之微笑道,“过去的事就算了吧,那时候我才18,你比我年长,可也才23。谁也不算错,是我们两个那时候不合适。”   他什么都没提,好像过去的一年两载的恋爱,和四年的空缺,真的不值一提。   好像四年来的辗转反侧都是假的,他手腕上那个从不摘下的手表,什么秘密也没有。   “夏明之,”阮卿略带郑重地叫了夏明之的名字,“我真的不怪你,那时候主要是我的问题。如果你还想约我,我很乐意,但你要是想和我回忆从前……”   “大可不必,我没有兴趣。”   阮卿和夏明之对视了一会儿,眼神非常坦荡。   夏明之沉默了一会儿,四年过去,他和阮卿的角色已经颠倒了。   如今他手无寸铁,全凭阮卿处置。   但是他看见阮卿被他咬破的嘴唇,心里头那点本不该有的妄想,又悄悄地潜滋暗长。   “那我明天还能找你吗?拿车。”夏明之抵着阮卿的额头。   他捏着阮卿的腰,两个人刚刚缠绵一场,屋子里面信息素的味道和衣服上残留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满是暧昧,倒真的像还在热恋的情侣。   阮卿笑了下,对着夏明之眨了眨眼,“请我吃饭才还你车。”   阮卿从夏明之怀里抽身离开了,夏明之一直送他到地下车库去拿车,夏明之车库里的车不止一辆,阮卿却只要他们刚刚在上面肆意温存的那辆。   车门一打开,还没散开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檀香与柔和的花香混在一起,还掺着一点别的味道。   阮卿坐进去,腰还是软的,却拽着夏明之的衣领,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再见,明之。”   夏明之却一把摁住了他,把他压在座位狠狠地深吻。   “阮阮……”夏明之轻轻地咬了下阮卿的下唇,阮卿在他怀里软得像滩水,但他知道水是捉不住的,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夏明之能感觉到心里头的野兽躁动不安地叫嚣着。整整四年了,这头凶兽都在对他咆哮,诱惑着他把阮卿带回去,藏进家里,做他一个人的阮阮。   但他还是克制地,在阮卿额头上又亲了一下。   “再见,阮阮。记得吃晚饭。”夏明之笑了一下,松开了阮卿。   他甚至体贴地替阮卿系好了安全带,像一个最礼貌温存的绅士。   然而阮卿看他一眼,总觉得后颈处莫名其妙地有一点凉意。   -   夏明之看着阮卿开车离开,他披着睡袍在花园的屋檐下抽完了一根烟。   刚刚睡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阮卿问他介意烟味吗,得到否定回答以后,就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一根出来。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雨后清新的草木香气顺着窗户缝溜进来,房间里也有了那种湿漉漉的空气味道。   阮卿靠在床头上抽烟,细瘦的下颚与微微低垂的眼,脖子上的颈环连洗澡都没有摘下来,但是锁骨上却印着一个红色的咬痕,是夏明之情动之下咬的。   夏明之的烟头一明一灭,在这个夜晚像一朵绽开的赤红色的花,晚风微微有点凉,他想,阮卿是真的变了。   他顾及着阮卿不喜欢烟味,却没想到如今阮卿自己熟练地拿出香烟点上了。   四年了,物是人非,他想过无数次和阮卿再见面的情景,想过阮卿那个软绵绵又胆怯的性格,也许再也不会见他,也许会让他滚。   结果都不是。   阮卿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第一次重逢就和他滚到了床上。   夏明之狠狠地抽了口烟,烟雾在夜风里消散了。   在没有遇到阮卿之前,夏明之也是风月场上有名的浪子,   夏家的二公子,天生就是狩猎场上的alpha。   他太清楚阮卿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阮卿不恨他,但也没有多爱他了。   四年里,阮卿对他的爱跟着恨一起被消磨了个干净。   阮卿只拿他当一个已经放下了,但是重逢后也可以续一续的旧情人,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主动来撩他。   报应。   夏明之自嘲地笑了下,他现在对阮卿来说,大概也就是一个还可以的床伴罢了。   他唇边的香烟燃尽了,灰白的烟掉下来,还带着滚烫的余温,将他的睡袍烫了一个小小的圆,就在他心口的位置。   -   阮卿开着夏明之的车,却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也没有回公司。   他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当然是假的。   他开车开到半道上就受不了了,将车停在路边,踉跄地打开车门,跪下来,胃里一阵干呕,吐出来几口酸水。   他身上还残留着刚刚夏明之留下来的信息素的味道,这味道仿佛鸦片,让人成瘾,又让人害怕。   阮卿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细白的手抓着车门的边框,在车门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他跪在地上好一会儿,膝盖都被粗糙的地面硌得有点疼,才又软着脚走回了车上,从车里找出水,清理了一下嘴里的味道,就彻底瘫坐在了座位上。   他没再开车,就这么开着窗,躺在车里。   这里已经远离了市区,路上几乎没有人,他的车停在靠近树林边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幽暗的灯火,从远处照过来。   阮卿瘫了好一会儿。   这是夏明之的车,他想。明明还在难受,嘴唇却抽动了一下。   阮卿解下了自己的颈环,咔哒一声,一直圈在他脖子上的黑色颈环松开了,阮卿拿下来,放在手心里。   只见颈环的背面上,并不是全然光滑平整的。   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刻着一个名字——夏明之。   这是阮卿用的第四个颈环,他家里还有三个已经老旧的,更新换代的颈环,每一个后面都镌刻着夏明之的名字。   这个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名字,贴着阮卿的皮肤,与他朝夕相伴了三年。   他还记得他去定制颈环的那一天,接待的女生听见他要刻字,目光里流露出微微的诧异。一个未被标记的单身omega来定做颈环,多半是为了避免骚扰的,可是颈环上多了一个名字,这含义就一下子暧昧起来了。   阮卿只是微微地笑着,仿佛不知道对面人的诧异,倒是让那个女孩红了脸。   那天阮卿等着颈环刻字,望着窗外天光正好,心里想的却是,他和夏明之一辈子都不会结成标记的伴侣,可夏明之的名字隐秘地贴在他的后颈上,是不是也算一种归宿。   如今他看着手上这个颈环,觉得那三个汉字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戴上这个颈环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出于戒心,保护自己不被任何人标记。   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生出妄念,不要奢求夏明之会标记自己。   夏明之永远都不会标记他。   他心知肚明。   当年分手的时候,他满脸泪痕,夏明之却冷静到残酷,清楚地告诉他,他永远不会标记任何一个omega——阮卿这样的,就更加不行。   夏明之这样级别的alpha,有的是千娇百媚的omega往他身上扑,他根本不可能被一个omega束缚。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贴心识趣的美人,可以成为床上贴心的伴侣,下了床却干脆利落,绝不纠缠,一旦感情淡去,就和平分手。   “我不该和你交往的,”夏明之的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悔,深邃的黑色眼睛在阳光底下镀上了一点淡金色,他大概自己也在疑惑,怎么会和阮卿这么缠人的omega交往这么久,“你需要家庭,标记,需要被占有被呵护。可这些我都没有。”   阮卿倒在车座上,颈环被他攥紧在手心里,上面的一小块金属硌得他手心发痛。   一个镜头一旦回忆千百次,就连疼痛也跟着麻木了。   刚分手的时候,阮卿想到夏明之和他分手的那个下午,就觉得血液都要被抽干了一样,人变成空空荡荡的一具皮囊,连思维都变得迟钝。   然而时间久了,这份痛楚居然也慢慢被磨平了,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再回忆起来,阮卿已经能认同地觉得夏明之说得对。   是他过分贪求,盲目天真地索要标记与爱,才招来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四年前就能有今天这样的修为,兴许夏明之还能喜欢他再久一点。 第三章 无用   阮卿在车上又坐了一会儿,车子里的温度慢慢下降了,他的身体也不再发抖了。   他掏出手机,翻出手机上第一个联系人。   是个很秀气的名字,元姝。   她是阮卿的高中和大学同学,也是阮卿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   要论谁最了解阮卿所有的往事,元姝敢认第二,怕是没人认第一。   当初阮卿要回国的时候,元姝一直送他到机场,抓着他的手明明满是担心,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电话接通的很快,元姝现在在日本旅游,接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阮卿要丢给她怎样的炸弹,高高兴兴地和阮卿说,她给他买了好些个礼物,回来等他自己拆。   “阮阮,我还在日本看见一个特别可爱的小猫,觉得很像你。”   元姝也逐渐习惯了叫他阮阮,但是听在耳朵里,却像两个名字。   阮卿勾起嘴角笑了笑,等元姝把话说完,才开口喊她的名字。   “元姝,我见到夏明之了。”   阮卿很冷静,他听见电话那头,元姝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却还是说了下去,“我发誓我回国后真的没去找他,但是这才一个礼拜,他居然自己送到我门口来了。”   “然后我没忍住,睡了他。”   阮卿说得云淡风轻,电话那边却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阮卿才听见那边传来了一点抽泣声。   “你疯了吗?阮卿,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元姝抖着声音问他。   阮卿说不出话来。   他回国的时候,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他分明是在心里许了愿的,许愿不要遇上夏明之。   可是这才回国一礼拜,房子工作刚刚搞定,夏明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今天他在公司楼上,看见夏明之撑着伞等他,心里分明清楚,只要他这一步踏出去,等着他的又是万丈深渊。   他都跌过一次了,委实不该再跌第二次。   可他却还是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走进雨里,钻到了夏明之的伞下。   “阮卿,我求你了,别这样行不行,再靠近夏明之,你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元姝在电话里惶急地求他,“你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我求你了。”   阮卿的心随着元姝的哀求软了软,阮卿想,要是有一天夏明之和元姝同时掉湖里去,他保证去救元姝,管夏明之去死。   可是如今元姝求他远离夏明之,他却做不到。   元姝其实也知道,所以才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就崩溃了。   “元元,可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来不及了。”   阮卿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脸,他的嘴唇刚刚被夏明之咬破了,眼神虽是冷冷的,整个人却有种禁欲又靡艳的味道。   正是他想要变成的,夏明之喜欢的样子。   既是人间尤物,又绝不会床下纠缠。彼此进退有度,绝不干涉。   “我练习了一千遍一万遍,才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不验收一下成果就太可惜了。”阮卿淡淡地说道,那个黑色的颈环在他手指上绕着圈。   他努力了好多年,捱过了许多个漫无边际的长夜,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才决定回国。   他想他这次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一心一意要夏明之标记自己,给他一个家和依靠的阮卿了。   他变成了一个进退有度,成熟冷静的人,他可以为了夏明之变得千娇百媚,却不索取任何承诺。   夏明之会喜欢的。   “元元,别担心我,”阮卿笑起来,是那种下意识的,有点勾人的笑容,“我不会再像四年前那么傻了。”   他怕元姝再哭出来,电话里哄了哄她,让她别哭,说了点高兴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可元姝在那头,抓着被挂断的手机,心里头只有茫然。   外头夜已经深了,酒店不知何处传来潺潺的水声,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   她想说你看上去像是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可那是假的啊。   你和四年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分别。   -   阮卿挂掉了电话。   车子里一片安静,他又重新把颈环戴上了,冰冷的颈环一触碰到脖子就自动扣好,紧紧贴在阮卿的皮肤上。虽然不至于难受,却多少有种束缚感。   很少有omega会选择在发情期以外还带着颈环。   可阮卿细白的手指从颈环上划过,他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安心。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颈环的存在。   他发动了车子,这次,是往着自己家的方向前进。   他不小心点开了夏明之车上的电台,随机播放到了现在的乐坛小天王展子玉的歌,很有辨识度的沙哑嗓音,低柔婉转地唱着他的新歌——《无用》。   “那些旧的回忆,旧的情人~~该丢就丢。”   “你是天生无用,才会如此狼狈,似渺小的卑微,躲躲藏藏到枯萎~”   ……   阮卿轻轻地挑了下嘴唇。   夏明之果然和他不对付,连他车上随机播放的歌都在骂他。   但是骂得对。   他确实天生无用,才会不被任何人喜欢。   -   阮卿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刚刚从夏明之家里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市区很远了。   一进家门,阮卿就闻到了他日常喷洒在家里的那种香水味,经过一天已经很淡了,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药香,苦涩里带着一点微甜,悠悠地漂浮在空气里。   阮卿不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是他找到的,和夏明之的信息素略微相似的一款香水,虽然不能说完全一致,却也聊胜于无。当年失眠的时候,他整个房间都是这个味道,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光亮,房间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温暖的壳,他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被浓郁沉闷的香水味道包裹着,几乎觉得就这么死去也好。沾着满身厚重到糜烂的香味,可以掩盖掉他腐朽的气息。   然而一个多小时前,阮卿还躺在夏明之的怀里,被他高强度的,满是侵占性的信息素包裹着。   如今再闻到这香水,区别一下子明显起来。   然而阮卿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把那个方瓶的香水扔掉,而是收进了柜子里。   他打开了一扇窗,微凉的空气涌进来,给闭塞了一天的屋子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然后赤着脚走到厨房,拿了一罐冰啤酒。   他以前是不会喝酒的,夏明之也不给他喝。   夏明之明明自己烟酒不离身,除了不吸毒几乎什么都敢来,却偏偏却不许他碰一星半点,只有偶尔作弄他,才会故意含着一口烟,渡到阮卿嘴里去。   结果一离开夏明之,他倒是无师自通了烟酒的好处。   阮卿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流进去,冰得他胃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阮卿喝了几口,手机就响了,却不是电话,是夏明之的信息,问他到家没。   阮卿靠在冰箱上想了一会儿。   十五分钟后,夏明之收到了一张照片。   是穿着睡袍的阮卿,站在浴室的灯光底下,丝质的睡袍本来就柔顺,偏偏阮卿还不好好穿,腰带松松垮垮挂在窄瘦的腰上,圆润的肩和半边锁骨都露着,同时露出的还有白皙胸膛上,夏明之留下的吻痕。   夏明之看着这张照片,觉得自己的牙根微微有点痒,是那种极度的占有欲在一瞬间爆发,促使着他想去把阮卿从家里捉过来,让自己的牙齿贴上阮卿的后颈,狠狠地咬下去。   “晚安。”阮卿紧跟着又发了一条,温柔无害的样子,仿佛前面那张照片是假的,不是他发的。   “晚安。”夏明之也回了一条过去。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阮卿反过来撩拨。   从前的阮卿就是只小兔子,放在手掌里都不知道逃跑的那种。   夏明之风月场上练出的一身本事,只需使出一二分,就足以让阮卿晕头转向,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喜欢得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阮卿这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变得这般撩人,像高高在上的女王,冷眼旁观他的爱慕者为他神魂颠倒。   夏明之这么想着,心口处又有一点钝痛。   他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熟悉的联系人,电话打过去没几分钟就接通了,接电话的人却很暴躁。   “夏二少爷,您能不能放我个假,这都几点了您还打电话找我?除了约我喝酒我什么都不听。”   夏明之没理他。   “兰医生,跟你预约一下几天后的咨询,双倍咨询费。”   电话那头熄了火,有点迟疑地问,“你不是好多了吗?还咨询什么?虽然我这人爱财但我还真不图您高昂的咨询费……”   “阮卿回来了。”   兰医生顿时彻底哑火,不知道是该说恭喜还是说夏老狗你给我稳住。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问夏明之,“你见过阮卿了,怎么样?变化大吗?”   夏明之又摸了根烟点上,烟雾里面他似乎又看见十七岁和他告白的阮卿,睁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嘴唇微肿,衣服还有些凌乱,胆怯又勇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又不要你负责的,你试一试和我恋爱好不好?   真傻,也真可爱。   “他变化很大,”夏明之说道,“可是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跪下来和他求婚。”   今天他在阮卿的公司楼下等着阮卿,漫天的雨幕,阮卿撑着伞走过来,又瘦又高,穿着黑色的风衣,露出袖口一截苍白瘦弱的手腕。   然后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   就是那一刻,夏明之听见了自己飘荡已久的灵魂落地的声音。   他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兰医生被这个回答震得想骂人,却听见夏明之这个不着调的在那边问,“你说我现在求婚有多大几率成功?”   “你有个屁成功率,”兰医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四年了你给我争气点,有点长进!咨询费打过来,礼拜四下午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夏明之觉得有点可惜,他是真的有那么点想和兰医生探讨一下求婚的可能性方案的。   虽然他现在还不确定阮卿心里还有没有他,但是早做准备又不是什么坏事。 第四章 于忻   第二天夏明之不请自来,去阮卿的公司等他吃午饭。   他今天穿了一件短款外套和牛仔裤,往阮卿公司外的沙发上一坐,腿长得无处安放,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总显得有点轻狂。好在天生一张好皮相,即使皱着眉头骂人,还是有不少人偷摸着多看他两眼,揣测他是在等谁。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来了,早上夏明之也没给他发短信说还车的事情,阮卿出门的时候,在自己的爱车和夏明之的座驾里迟疑了两秒,心安理得地开着夏明之的车来上班了,遇见同事的时候,同事还笑着问他换车了。   阮卿嘴上占了夏明之的便宜,“今天有事,开的家里人的。”   所以当阮卿发现夏明之在公司外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倒回来几步,没错,就是夏明之。   夏明之不知道在和谁发脾气,站到窗边去通话,眉头紧皱。   “我早三个月就做了安排,现在跟我说变就变,到底是考验我耐心,还是你们的人脑子里在养鱼?”夏明之冷笑了一声,那边似乎和他解释,他极其轻蔑地掀了下眼皮。   阮卿脚步很轻,站在那儿听了会儿夏明之也没发现。   阮卿抱着手听了会儿夏明之冷冰冰地骂人,突然觉得夏明之脾气有长进。   以前夏明之比现在脾气还臭,夏家的二公子,出了名的桀骜难搞,是家里重点监护对象,生怕一个没注意这位爷又出去飙车惹事。阮卿跟在夏明之身边一年半,是亲眼见过夏明之把人骂哭的,有一回和徐家的长子有了矛盾,徐家那个不经揍,差点住院,夏明之被自己爷爷抽了个半死,真的闹到被送进医院,结果出来还是死不悔改。   那时候也就阮卿说话,他肯听上一点,本来约了人出门,阮卿一个电话说肚子疼,夏明之就赶回来了喂药熬粥,被一群狐朋狗友笑话是家养好男人。   夏明之一边照顾阮卿一边开着免提骂人,说活该他们孤独终老最后年老中风都无人管。   他嘴里一句不饶,手上还要记得给阮卿喂粥,三心二意,忙得要命。   阮卿本来肚子就疼,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更疼了。   -   如今再回忆起来,阮卿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但这点笑意又很快隐没了。   那时候就是夏明之对他这点与众不同的温柔,让他以为自己真的特别,真的可以牢牢把夏明之绑住,陪他过一辈子。   却不想,那只是夏明之没交往过他这样的omega,又可怜他身世难堪,所以带着一点对弱小者的怜悯,处处让着他。   阮卿收回心神,夏明之也打完电话了,一回头就看见阮卿站在后头,抱着手臂,笑容温柔地看他。   “你怎么过来了?”阮卿问他。   “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和我吃个午饭?”夏明之心里对电话那头的人更恼怒了,本来是在等阮卿的,结果骂人现场倒是被阮卿逮了个正着。   好在阮卿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他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办呢?我还有半小时下班,可是今天下午有会议,午休只有四十分钟。”   他以为夏明之会掉头就走。   然而半个小时后,阮卿坐在办公室里,吃到了夏明之让人打包来的菜,都分别装在包装精细的盒子里,汤汁都没有洒,是以前阮卿最喜欢的那家私人菜馆,根本没有外送服务。   但也不知道夏明之是怎么和老板打交道的,只要阮卿想吃又懒得出门,那家私房菜就会送货上门。   阮卿口味偏甜,夏明之对甜口的菜其实兴趣一般,但他看着阮卿吃,倒也品出了几分满足感。   阮卿头发有点长了,今天随意用夹子夹起了半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倒有点像夏明之记忆里的样子。阮卿又是个猫舌头,怕烫,吃一会儿就无意识地把粉色的小舌头吐出来一会儿,软绵绵的一点舌尖,看得夏明之心里也软下来。   “你现在工作很忙吗?”夏明之问他,帮阮卿擦了下嘴唇边一小点酱汁。   “也还好,一开始不适应,现在习惯多了。”阮卿回道,“你倒是挺闲的,不用忙着赶稿吗?”   他没记错的话,夏明之其实挺有工作狂的倾向,其他人是万年拖稿,他是写起书来六亲不认,从构思到完本都很快,真的忙起来阮卿都没办法,只能在书房外头踮着脚往里看。   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太好,助理被他炒了快一打。直到后来有了阮卿这个对他百依百顺的陪在身边,夏明之才顺心了许多,发脾气次数急速减少。   阮卿心口又晃了晃,觉得胃里有点难受,也吃不下许多饭菜了,看夏明之兴致缺缺的样子,故意夹了一个蛋黄味的点心送到他嘴边。   夏明之看他一眼,不带迟疑就吃下去了。   阮卿倒是愣住了,他记得夏明之最讨厌蛋黄味的东西了。但他也没多问,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筷子收回来,猫儿一样挑挑拣拣又吃了几口,就宣布吃饱了,送客。   “你晚上有空吗?”被赶出办公室前,夏明之问他。   “有事吗?”阮卿反问。   “等了你一上午却没能约到你吃午饭,想问问你晚上能不能赏光?”夏明之说道,“我订了海边那家餐厅,你喜欢的。”   阮卿挑着眼看了夏明之一眼,“又不是我让你等一上午的。”   “不去,你退了吧,我晚上约了人。”阮卿说完,也不管夏明之了,收拾收拾资料就要工作。   夏明之无奈地看着阮卿,他的阮阮真的长大了,不上当了。   “那我明天接着等。”夏明之把阮卿的脸掰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接了个吻,他闻到了阮卿身上的香水味道,今天是有点海洋气息的,干净又柔和,很配阮卿。   可他吸了一口,无端地有点焦躁。   这不是他想要闻到的味道。   他的嘴唇上痛了一下,低下眼阮卿不满地瞪着他。   夏明之识趣地退开了,替阮卿关上了门,刚刚走出他们公司的门口,就被一个女生给大方拦住了,也是个omega,说早上就看见他了,觉得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问他能不能留个号码。   这个女生的信息素是紫罗兰味的,人也漂亮,一看就是活泼外向型。阮卿从办公室里晃出来,去茶水间倒了杯咖啡,不远不近地看着门口发生的一切。   “我有男朋友。”夏明之冷淡地点了下头,绕了过去,甚至没费心去看这女生长什么样。   阮卿没听见夏明之说什么,却看见那个女生恼怒地跺了下脚,神色愤愤。   阮卿心里非常小人地有点幸灾乐祸,端着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鼻子。   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是真的不好喝。   阮卿把那杯咖啡倒掉了,回办公室拿了磨好的咖啡重新泡,他低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了自己的脸,是带了一点笑意的,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阮卿杯子里的水倒多了,溅到了他手上,烫得他一抖。   他一边吹着手上被烫红的一小块,一边想,他在高兴什么呢?   夏明之是不喜欢那个女生,可是夏明之本来就谁都不喜欢。   他不也是被夏明之扫地出门的一员,有什么资格幸灾乐祸。   -   然而阮卿低估了八卦的传播威力,夏明之走的时候,公司里分明没有几个人,可是夏明之毕竟是从他办公室里出去的。   等阮卿下班的时候,好些人已经听说阮副主编有个特别帅气英俊的alpha男朋友,知道阮卿工作忙,还特地来陪他吃午饭。   阮卿下班走人,和阮卿有点熟悉的几个同事都笑眯眯问他是不是去约会?   阮卿就好脾气地笑笑,随便跟他们聊了几句,说自己只是去买晚餐食材。旁人一脸不信,却也没追问。   一直到出了大厦的门,阮卿才松了口气。他是很不乐意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刚出国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自己独自呆着,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如今光是维持友好的社交,已经很让人他疲惫了,好在他装的还行,大家都觉得他温柔好脾气。   阮卿到地下室去开车,走到车边才想起,夏明之今天来找他,半个字都没有提还车的事情,他也就跟着忘了。   但是夏明之怎么可能是真的忘了,阮卿坐进车里,调整好后视镜,嘴角弯了弯。如今他也熟悉这些花花肠子了,只要夏明之的车在他手上,夏明之有的是借口约他出去。   -   晚上八点,阮卿一个人出现在了离公司不远的酒吧里。   说晚上有约当然是骗夏明之的,他一个刚回国的人,和谁都没有深交,怎么会有约。倒是和夏明之,才见了一面就深度交流了。   阮卿托着下巴,意兴阑珊地看着酒吧里还不多的人,他倒不是真的不想见夏明之,他是太想见了。   他太清楚自己对夏明之的渴望。   再这么见几面,用不了多久,夏明之又会变成埋在他心口的一剂毒药,深入到五脏六腑,让他病入膏肓,难以自愈。   “您的酒。”调酒师把酒杯轻轻推到阮卿手边。   “谢谢。”阮卿接过来,却看见调酒师的手指捏住酒杯,停了几秒才松开。   阮卿微微抬起眼,调酒师眨着眼睛看他,颇具有暧昧气息地问他,“客人你是一个人吗?”   阮卿也笑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然后就把视线移开了。   那调酒师倒也没有缠着他不放,只是暗自可惜,这位客人的相貌实在是很让他心动,但是这位客人刚刚虽然在笑,眼睛却是冷的,只一眼,这调酒师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此后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搭讪的,都被阮卿给拒绝了。   阮卿面前的酒已经喝完了一杯。   他想人类确实是极其善变的。当年他学艺不精,滴酒不沾,被他在国外认识的“小师父”带进酒吧里面,只会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儿。有人过来搭讪,他表面不显,胃里却觉得恶心,跑去卫生间吐了个昏天地暗。他的小师父扶着他出去,愁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他还记得他小师父拖着他回去,一面走一面数落他,快到家的时候,却借着灯光看清了他满脸的泪痕。   小师父沉默了一瞬。   “阮卿呐,你还真是我见过的,头号痴情种子。”小师父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问他,“虽然我也是omega,你也是omega,但现在oo恋很流行的呀,你要不和我试试得了。”   小师父在灯光下对着他眨眨眼,面容生动又妩媚,“我很厉害的哦,保证让你很舒服~”   他一边难受,一边却被小师父逗得笑了起来。   他很想说,如果他可以忘记夏明之,他愿意和任何人试试。   可惜他忘不掉,不论是心还是身体。   阮卿正想着,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点笑,他有点想念那个总是活泼爱闹的小师父了。   “你也是一个人吗?”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来,阮卿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回过头去,一个个子娇小的omega坐在他旁边,很漂亮,一头栗色的卷发,两条细细的腿慢悠悠晃着,眼睛像带着小钩子一样朝阮卿放电。   阮卿微微惊讶了一秒,这个omega和他的小师父有点像。   “我叫于忻,”那个omega一点都不见外的凑过来,大概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知道别人很难拒绝他,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阮卿,“你请我喝酒吧。” 第五章 醉酒   “请你喝酒可以,但话先说好,我也是omega。”阮卿抬手帮这个于忻和自己各点了一杯酒,调酒师颇为好奇地往两人看了一眼。   两个不同类型的omega美人贴在一起,灯光下一样的雪白漂亮,实在是挺惹眼的。   阮卿微微扯开自己的衣领,让他的防标记颈环暴露在昏暗的灯光底下,和于忻解释,“你闻不到我的信息素,是因为被锁住了。”   结果那个于忻眼皮子都不眨。   “我知道你是omega呀,”他颇为得意的样子,“可是你长得好看嘛,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看来不只是脸有些相似,性格也和他的小师父挺像的,阮卿想。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在这儿没有见过你啊。”于忻趴在桌上看了阮卿一会儿,睁着圆润的眼睛,又夸了一句,“你长得真让我喜欢。”   阮卿忍不住笑起来,还有这样夸人的?   但他觉得这个小omega挺可爱,他看了看于忻的脸,问,“你多大了,就来酒吧?”   “我二十了!”于忻不满地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又高兴了,“你喜欢长得嫩的吗?那也没问题,我套上制服很显小的。”   “不喜欢,谢了。”   正好于忻的酒送过来了,于忻接过来喝了一口,脚不老实地在阮卿的小腿上蹭来蹭去,但是长得小确实占便宜,阮卿总有被一只奶猫蹭着的感觉,倒也不生气。   “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嘛,你是不是住在附近,以后我们可以约出来玩啊?”于忻冲他撒娇。   “我不喜欢omega,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阮卿平静地说道。   于忻顿时苦了张脸,气鼓鼓的,但是又不死心,死皮赖脸地把自己的手机伸过来,“加一下嘛,万一你们以后分手了,我可以第一个排队呀。”   万一你们以后分手了……   阮卿的心里稍微空了一下。   他看着灯光底下于忻年轻娇嫩的脸,心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用不着万一,且不说他和夏明之还没有开始交往,就算真的在一起了,总有一天,夏明之还是会走的。   “那好吧。”阮卿添加了于忻的联系方式。   于忻的头像是个花栗鼠,很可爱。   而阮卿的头像是个小兔子,于忻也觉得可爱,心里很是满意。   于忻本来就是活泼的个性,阮卿反正今晚也没有事情,身边有个小话痨解解闷也蛮好,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阮卿已经知道于忻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兼职模特,还干的很出色。家里有个妹妹,很娇气但很可爱。还有个垃圾前男友,扔在垃圾桶里都嫌脏了手的那种,如今前男友求复合他不答应。   “你有没有垃圾前男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于忻已经有点醉了,恶狠狠地看着阮卿。   “我跟你讲,那个混蛋害我现在看见alpha都过敏。”于忻呜呜了两声。   阮卿也有点醉了,头顶迷离的灯光洒下来,让他有点头晕。   “前男友有一个,但是我舍不得把他扔进垃圾桶,”阮卿吃吃地笑起来,眉眼染上淡淡的红,很漂亮,却也看得出很难过,“他特别好看,我舍不得让给别人。”   “为什么呀?再好看那也是前男友了。”于忻又喝了口酒。   阮卿也在思考,是的啊,为什么呢?   夏明之和他分手以后,已经不是要了他半条命了,几乎是要了他整条命。   可他为什么还是舍不得夏明之?   “可能因为,他是我的英雄吧。”阮卿醉得眼睛微眯,他听见身边的于忻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在笑什么年代了,还有英雄情结。   可是阮卿没有说谎。   他最初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已经离不开夏明之了。因为是夏明之把他从昏暗的黄昏里拯救出来了。   当初他被阮家的三小姐收养了,孤儿院里的人都觉得他命好,摇身一变,就成了阮家小少爷,堪称一步登天。   但背后的种种只有阮卿自己知道。   阮三小姐是个精神病人,不发病的时候对他都很好,仿佛真的像个慈爱的母亲,还会把他抱在膝盖上,讲一点以前的事情。阮卿到现在还记得阮三小姐身上的味道,是很温柔的蜜桃味道,这构成了他对母亲最初的一点幻想。   然而阮三小姐清醒的时候并不多,一旦发病了,就谁也不认识,有时候阮卿本来好端端被她抱在怀里,下一秒就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一双尖利的手恶狠狠地掐住他的手臂。他害怕得喘不过气来,视线里只能看见阮三小姐狰狞的脸,还有散落在他脸上的漆黑长发。   他那时候太小了,躲都来不及躲,只能事后无助地缩在桌子或者柜子里哭,身上的伤刚好又添了新的,青青紫紫叠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阮家分明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一个是自己家亲生的三小姐,一个是收养来的孤儿,反正也没打出人命,谁都当不知道。   阮卿本来以为他会过着这样的日子很多年,结果有一天,当时刚上大学的夏明之来了阮家,无巧不巧的,正看见被打的浑身是伤的他。   阮卿还记得,夏明之的手臂很有力,肩膀很宽,他被夏明之抱在怀里上药,觉得这个他只见过几面的哥哥一点也不凶,是个好人。   后来他才知道,夏明之把他的事情直接闹到了阮家老爷子那里,闹得很不好看,多的是人骂夏家二公子未免骄纵,居然伸手管阮家的闲事。但不管怎么说,那天以后,阮卿有了独立的住处,阮家三小姐不发病的时候,偶尔会来看看他。   阮家其他人还是拿他当空气,虽然不虐待他,但也当他不存在,更加让阮卿想念起夏明之来。   后来夏明之只要放假回来,阮卿都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去找他。夏明之大概也可怜他,每次都说好。   阮卿喝了口酒,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都怯懦,却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夏明之身上。   -   再从酒吧出来的时候,阮卿和于忻都已经是半醉,还残留着一点神智,知道不能酒驾。   于忻比阮卿酒量好一点,靠在阮卿身上,撒娇要跟阮卿回家,要不阮卿和他回家也行,毕竟他家就在旁边。   阮卿用已经有点混乱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   但他还思考出一个结果,一双手就突然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有约了,你自己走。”一个冷冰冰的,熟悉至极的男声响起来。   阮卿有点呆呆地看着抱着他的夏明之,脑袋有点转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夏明之会在这里。   夏明之也低头看他,阮卿明显醉了,眼角和嘴唇都很红,软绵绵倒在他怀里,眼睛却是水润的,像奇怪他是谁一样看着他。   夏明之刚刚开车路过这里,突然一瞥看见自己的车牌号。等他把车开过来停下,正好就看见阮卿和另一个人相互搀扶着出来,那个人还抱着阮卿不知道说什么。   夏明之气得一把关上车门就走了过来。   想到这里夏明之的心情更为糟糕,他上下打量了于忻一眼,眼神里既恼火又轻蔑,像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他不笑的时候本就很有压迫性,alpha高强度的信息素带着极度不愉快的信息素散发出来,对面的于忻脸都白了一下。   “再说一遍,你自己回去,阮卿我带走了。”   夏明之说着就把阮卿抱起来。   于忻急了,也顾不上怕他了,一把抓紧阮卿的手,“你谁啊?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万一是坏人,我,我报警啦!”   夏明之转头看他一眼,看这个omega脸上的焦急不是作假,他一手搂着阮卿,一手掏出了手机解锁。   只见屏幕上,是阮卿几年前和他的合影,阮卿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脸颊红扑扑粉嫩嫩,可爱得不行。   “看清楚没,他是我男朋友。现在可以走了吗?”夏明之问他。   于忻迷茫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你对他温柔点,他醉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夏明之也没理他,抱着阮卿走了,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车的副驾里。   阮卿已经彻底醉了,刚刚最后一杯酒的后劲大,如今酒精把他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夏明之在给他系安全带,冷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是那种想和他发脾气又死命忍着的样子。   阮卿突然笑了笑。   夏明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怎么高兴地捏了下阮卿的鼻子。跟他说有约,结果就是和人在酒吧里约起来了。   阮卿看着夏明之棱角分明的脸,被酒精弄懵了的大脑以为还在几年前,夏明之还是那个性格恶劣却对他网开一面的大少爷。   他伸出手抱住了夏明之,像是一瞬间又变回了十七岁的阮卿,天真懵懂,软绵绵地喊着夏明之。   “明之哥哥。”   夏明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卿,阮卿对他笑起来,露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   “哥哥。”阮卿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这次连明之都省了。   夏明之知道阮卿是真的醉了。   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阮卿就叫他哥哥。因为阮家夏家算是世交,这么喊也没错。   后来阮卿破釜沉舟地和他告白,和他在一起后还是这么喊,阮卿本就比他小,又脸嫩,穿着衬衫长裤也像学生制服,软绵绵地叫他哥哥,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像看禽兽。   但夏明之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捏着阮卿的小下巴要他再叫一声。   后来阮卿一有事情求他就撒娇叫哥哥,一生气就气得大喊夏明之,光听称呼都能明白阮卿在想什么,特别好懂。   如今阮卿也不过二十三,缩在座位上还是小小的一团。   夏明之的手里抓着安全带,他凑过去,阮卿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天真又柔软,满是依赖。   “软软,再叫一声。”夏明之低声地诱哄道。   阮卿很听话,他不仅又叫了一声,还略微歪过头,亲了亲夏明之的指尖,像只讨好的小猫。   夏明之狠狠地咬住了阮卿的嘴唇,阮卿很乖,软绵绵地张开嘴,任夏明之的舌头入侵进来。   夏明之托着阮卿的后脑勺,两个人在半封闭的空间里亲吻,暧昧粘腻的水声里夹着阮卿一两声轻微的呜咽,不动声色地撩动着夏明之心头的火。   “软软,跟我回家好不好?”夏明之一边亲他,一边低声问道。   “好呀。”阮卿很好拐带。   作者有话说:阮卿一喝醉就露陷了,其实他和四年前的区别只在表面…… 第六章 秘密   夏明之抱着阮卿进门,幽暗的别墅里头亮起了灯火。   阮卿很乖,夏明之抱着他去洗澡也绝不乱动,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昨天夏明之在阮卿身上留下的印子还没消,今天又添了新的,玫瑰一样浓郁的红色,咬在阮卿的脖子上。   夏明之的嘴唇碰到了阮卿脖子上的颈环,是冷的。阮卿身上哪里都是温热的,唯独这一块,是冰冷的。   刚刚因为要洗澡,他本来想帮阮卿把颈环取下来,结果手指刚碰到颈环,还没来得及问阮卿密码,阮卿就狠狠拍开了他的手,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到了角落,满是戒备地看着他。   夏明之还以为阮卿酒醒了,正想解释,就发现阮卿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点点蹭过来,亲了亲夏明之手上被拍红的地方。   “你不要欺负我,”阮卿没有醒酒,他只是觉得脖子上这个不能动,但是他又后悔刚刚打了夏明之,“哥哥,对不起。”   夏明之当然不怪他,他倒是怕吓着了阮卿,哄着他,“好,我不动你的颈环,你过来,我只是帮你洗个澡。”   阮卿还缩在角落里面,看夏明之只是对他伸着手,没有进一步动作,才慢慢放下心来,又变成乖巧听话的样子,一点点蹭了过来。   夏明之牵着他坐进浴缸里,他也乖乖坐好,在浴缸里不乱动。   但随即夏明之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阮卿身上不仅颈环解不下来,他的手表居然也是锁定的,牢牢地圈住阮卿细瘦的手腕,应该也是定制的。   有了前车之鉴,夏明之也没敢动,好在是防水的,不怕淋坏。   洗完澡夏明之抱着阮卿去床上,阮卿不老实,一直在他身上蹭,还笑嘻嘻地看着夏明之黑着脸的样子,大概是知道夏明之拿他没办法。   夏明之确实拿他没办法,他是个正常的alpha,当然不可能爱人在怀还无动于衷,但他的手伸到阮卿身后摸了摸,昨天晚上做得有点过分了,四年才重逢,他简直变成了莽撞的毛头小子,恨不得真的把阮卿嵌到身体里去。   所以今天还是算了。   “不闹了,睡觉吧软软。”夏明之亲了阮卿一口。   阮卿不说话,缩在被子里面。他穿着夏明之的睡衣,太大了,把他整个都包了起来,却又偏偏露着肩膀和背。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夏明之,其实自己也困了,却舍不得睡。   “明之哥哥,你真好闻。”阮卿声音里带着困意,眼睛眨了两下,睫毛颤颤的。   夏明之心里突然一动。   “软软,问你个问题好吗?”夏明之把阮卿抱进怀里。   阮卿眼皮子都在打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嗯。”   “你还喜欢我吗?”夏明之声音里有点不易察觉地抖,说来是可笑的,他这辈子听过的爱语成千上万,多的是人对他说我爱你。   可如今他问阮卿,却只敢问,你还喜不喜欢我?   阮卿用困倦的眼睛看着夏明之。   这一句喜欢似乎让他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明,酒精的麻痹效果淡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碎片般的记忆,拉着窗帘的房间,浴室里被水冲刷掉的血迹,永远也拨不出去的电话。   阮卿的眼睛眨了眨,“喜欢的呀。”   但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是喜欢的,可是夏明之,明之哥哥,并不喜欢他。   阮卿仅有的一点清明用完了,困顿像潮水一样袭来,他阖上眼睛睡着了,小小的脸埋进被子里,一点也没有了白日里烟视媚行的模样。   四年的时光像是从他身边退去了。   夏明之看着睡着的阮卿许久许久,几乎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从前,他们还没有分手,阮卿还是他一个人的小兔子。   夏明之知道,醉酒的人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可是他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还是因为这一句简单的喜欢,不安分地跳动着,欢欣鼓舞。   “我也爱你。”   夏明之凑过去,轻轻地吻了阮卿的嘴唇,是软的,温热的。   -   第二天阮卿一觉醒来,已经把昨夜种种全给忘记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他坐在夏明之的床上,只记得自己好像在酒吧认识了一个和“小师父”有点像的omega,后来大概是有点醉,却还记得要打车回家。   “你醒了?”夏明之从浴室里出来,看见阮卿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由笑起来,“快刷牙,来吃早饭。”   阮卿扫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明显是夏明之换的。他突然脸色一变,被子下面的右手迅速去摸左手上的手表。   还好,还在。   “怎么了?”夏明之看他神色不太对。   “没什么。”阮卿笑了一下,暗自里也在打量夏明之的神色,庆幸自己所有不能示人的东西都被锁住了。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阮卿掀开被子下床,过分宽大的睡衣从肩上滑下来。   不提这个还好,夏明之虽然知道自己没立场生气,面色却还是不由自主冷了一点。   “我昨天开车路过那里,看见我自己的车了。本来是想看看你在不在,结果就看见你喝醉了,和别人抱在一起,正从酒吧出来。”   阮卿擦了一把脸,闻言轻声笑了一下。他倒没有这么自不量力以为夏明之吃醋,但是才刚刚在床上相拥的omega扭头就和别人在一起,夏明之这样的alpha肯定会被激发出占有欲。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吗?”夏明之不动声色地看着阮卿的脸。   阮卿皱了皱眉,他昨天的记忆只截止到夏明之出现。   他又想起自己手上的手表,虽然看上去没被解开过,但心还是悬到了嗓子口,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问道,“我昨天怎么了?”   夏明之知道他这是不记得了,眼神一黯。   “你昨天叫我明之哥哥。”夏明之说道。   阮卿愣住了。   好几分钟没人说话,浴室洗手台的灯光照得阮卿脸色一片惨白。   夏明之沉默地看着他,心里想自己果然不该提这个。   “看来我是醉糊涂了。”过了一会儿,阮卿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避开了这个话题,“你先去吃早饭吧,我过一会儿就来。”   等夏明之离开了,阮卿才像被抽去力气一样,他明明洗过脸了,却又打开冷水往自己脸上冲。胃里那种熟悉的干呕又出现了,他几乎站不住,但最后除了几口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   早饭吃得很安静,但很丰盛,摆了一桌子,中西都有。   阮卿没有和夏明之面对着坐,倒是挨在一起。   夏明之这点还挺奇怪的,明明是个不沾烟火的大少爷,却偏偏厨艺不错。阮卿以前听他提过,是因为夏明之的妈妈喜欢做菜养花,夏明之跟妈妈感情一直好,有时候为了让她高兴就也下厨做几个菜。   说起来,夏明之的母亲去世也快有十年了。   “昨天约你没有空,那今晚呢?”夏明之抬头问他。   阮卿收回心思,听见夏明之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以后住在哪里?能给个机会拜访吗?”   阮卿并不想让夏明之来自己家,他怕夏明之一进门,就发现他现在公寓的布局,和当年他俩同居的公寓一模一样。   “家里太乱了,暂时不接受访客,”阮卿脱掉了拖鞋,光裸纤细的足背在桌下轻轻踩住了夏明之的脚,不轻不重地蹭着夏明之的小腿,脸上却不露分毫,对着夏明之笑了一下,“但我这周末有空,你想带我去哪里都行。”   夏明之自然不会不答应,他已经放下了刀叉,一只手捉住了阮卿在桌子底下作乱的脚,稍微用了点力气,把阮卿拉进怀里,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阮卿收起腿,配合地半坐在夏明之腿上,夏明之的手顺着他的膝盖一路往上,扣住了阮卿的腰。但他另一只手,却不经意一样握住了阮卿的左手腕,手表冰冷的表面贴着夏明之温热的掌心。   -   这天早上是夏明之送阮卿去上班的。   离公司还有一段距离,阮卿就下了车,离开前夏明之拉住了他,“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好吗?”   阮卿觉得有点稀奇,他以前可从来不知道夏明之也会如此紧迫盯人,从前他和夏明之感情最好的时候,夏明之倒是也经常去等他下课。   可惜他只在国内上了半年大学,就退学去了国外。   “那晚上再说。”阮卿对着夏明之笑了笑,开车走人了。   他已经快迟到了,快步走进去,等着电梯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发现是昨天遇到的小omega,于忻。   “呜哇对不起,昨天我也喝醉了,有个特别帅的alpha说是你男朋友,我就让他把你带走了。”   “你没事吧?【大哭】”   阮卿微微地诧异,没想到夏明之会说自己是他男朋友。   “没事,那是我朋友。”阮卿回了一条信息过去。   “真的是朋友?”大概是放心了,于忻的回复变得很荡漾,“那个alpha看见你的时候,信息素简直自带攻击性,吓得我都有点抖,我信你才怪。”   “虽然他很帅,但我也很可爱呀~阮卿你什么时候有空,记得约我哦,我约你也可以。”   阮卿笑了一下,没再回复,跟着其他人一起进了电梯。   -   夏明之看着阮卿进了写字楼。   他开着车窗,抽完了一整根烟,昨天的种种在他脑子里一一浮现,阮卿护着颈环不让解的样子,还有手上居然带着密码锁的手表。   夏明之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那边的人睡意朦胧地接起来,“谁啊?夏明之,又是你!”   “预约在下午两点你个混蛋!”   “等不及了,”夏明之开始发动车子,“我现在就要和你聊聊。” 第七章 百合   兰无为医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夏明之很多钱,才会被这个大少爷当驴一样使唤。   但是看见夏明之阴沉着脸,站在窗边,兰无为又觉得心里头有点不安。   “你该不会见到小情人,反而情况加重了吧?”   兰无为递了杯咖啡过去,“喝吗?”   夏明之转过来,脸色全然不是在阮卿面前亲和无害的样子,像一个在暗处潜伏了许久的兽类,就等着一击将猎物捕获。   兰无为心里猛地一沉。   心想别是真的恶化了。   -   然而半个多后。   兰无为垂眼看着手中的记录,脸色轻松了不少,他给夏明之做了这么久的咨询,夏明之的问题已经基本好转了。   刚刚急急忙忙接到夏明之的电话,他还以为怎么了,吓得人都清醒了。   如今看来,纯属夏明之自己抽风。   兰无为放松了身体,属于医生的那个兰无为已经完成任务,现在坐在夏明之面前的,是仅作为朋友的兰无为。   但是夏明之的讲述还没有完,他也就安静地听。   他听见夏明之说道,“那天我在他公司楼底下等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咬他后颈。”   “那你咬了吗?”兰无为问。   “当然没有。”   夏明之坐在兰无为的对面,手放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着。   “你还是对阮卿充满了占有欲,想咬他?想把他藏起来?对其他omega都没有这样的冲动?”   “其他omega就算是发情期我都不会有这个冲动。”夏明之皱了下眉。   “那你想咬他的时候,还有别的想法吗?自我厌恶……觉得恶心?”   夏明之沉默了几秒。   “非常恶心,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像……那种吸血的怪物,阮卿一旦真的被我咬了,我就会剥夺走他全部的生命力。他一辈子都会被我所困。”   夏明之看着窗外,窗外绿影葱葱,是个悠静的好天气。   他从前以为阮卿对他的诱惑,更多是来自于信息素。因为他和阮卿的信息素高度匹配,天生就有极高的吸引力。所以他总是逼阮卿戴上颈环,把所有味道牢牢地锁住,自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动摇,不会妥协。   可是现在阮卿的脖子上无时无刻不带着那个黑色颈环,信息素的味道滴水不漏,昨天阮卿睡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想要标记阮卿的欲望还是越演越烈。   他在灯下看着阮卿无辜的睡颜许久,两颗尖锐的牙齿甚至有种刺痛感,叫嚣着想要把那个颈环破坏掉,咬下去,刺进阮卿的性腺。   然后阮卿就是他的了。   真正吸引他的,从来不是信息素,而是阮卿。   但他心里偏偏又一直有个声音,喃喃的,尖利地嘲讽他——魔鬼,怪物,懦夫。   “那你有产生过度的自我保护,出现愤怒甚至冲动报复等行为吗?”兰无为的眼睛从镜片后盯着夏明之。   “没有,”夏明之想起阮卿躺在他怀里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还在心里挣扎着是否应该标记他,我难以完全说服自己,但我也不想伤害他。”   “我不会再来一次了。”夏明之垂下眼,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那你这不是能压抑住自己的吗,慢慢来,对阮卿好一点儿,”兰无为也不计较夏明之拿他当驴使唤了,仅仅作为朋友,他轻声问道,“你还会梦到你母亲吗?”   夏明之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   他有点迟疑。   “从知道阮卿回来那天起,梦见了两次。还梦见她的墓碑,梦里有百合花的味道。”   夏明之母亲的信息素,就是接近于百合花的味道。最后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是夏明之十八岁的夏天。   “很浓的百合花味,有种近乎腐烂的感觉。我梦见无数的百合花埋葬了她。”   那铺天盖地的白色百合花,几乎连日光也要遮住了,浓郁到腐烂的花香漂浮在空气里,剥夺了人的一切感官。夏明之在梦里平静地看着花把母亲笼罩起来,他的母亲穿着百合花一样白色的裙子,可过了一会儿,这条裙子底下却有血渗出来,将裙子染成了深红的颜色。   然后一座冰冷的黑色墓碑从地下升了起来,他的母亲连同无数百合花一起沉了下去,被埋葬了。   但他已经不再试图伸手去把母亲解救出来。   他不再像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人,歇斯底里地哭号反抗,绝望地想留住她。   他知道她回不来了。   兰无为轻轻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   他是亲眼见证了夏明之这几年的情况的,于公于私,他都希望阮卿和夏明之尽快和好,到时候婚礼他一定会包个大红包,感谢阮卿为民除害。   但不管怎么说,夏明之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比他两年前好多了。阮卿如今又回来了,无望的爱恋也有了转机,怎么看都是好事啊。   兰无为正想着,就听见夏明之问他。   “兰无为,你说一个omega,要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永远都带着防标记的颈环?不是只有发情期。”   “是连睡觉,洗澡,吃饭都不会取下来。起码在我面前是这样的。”   兰无为愣住了,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夏明之在说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阮卿?”   “嗯。”   “昨天他喝醉了,我想帮他取下来,结果阮卿和被吓到了一样,狠狠地拍开了我的手,甚至不愿意让我靠近。”   兰无为的脸色白了白。   这可不像个好征兆。   联系到夏明之和他袒露的那些分手细节,夏明之又说了多少关于不会标记的混账话,兰无为心里也情不自禁有了猜测。   但他嘴上却说,“可能他一个人出国在外,四年里没什么安全感……”这其实也有可能,国外阮卿孤身一人,又长得这么好看,采取非常规手段保护自己也没错。   夏明之知道兰无为会这么说。   他往后靠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白色,像一场白茫茫的雪。   他问兰无为。   “那你说,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一个人才会定制一个自带密码的手表,也是时时刻刻都带着。不允许除自己以外的人触碰。”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只有从窗外传来的清脆婉转的鸟啼声,还有马路上听不真切的汽车鸣笛的声音。   夏明之稍微抬头,看见了兰无为也变得不安的脸。   他也不需要兰无为回答。   他自己做了排除。   “也许阮卿只是喜欢带密码锁的东西,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更有可能,他是在掩藏什么秘密。”   夏明之很冷静地分析,“不可能是吸毒,那样的话阮卿不会露出手腕。”   “有可能是刺青,纹着别人的名字或者其他什么。”   “还有一种可能……”   最后一种可能在夏明之的舌尖上滚了滚,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几乎要把他的声带都一起燃烧殆尽。   “可能是刀疤,意外受伤,或者割腕留下的。”   兰无为的笔掉在了地上。   他早该知道,夏明之的咨询费岂是好拿的。   而夏明之的脸,在早晨明亮的日光里,冷得像一块凝结的冰。   微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室内的空气却凝重得近乎胶着。   -   公司里。   阮卿独自站在洗手间里,刚刚洗手的时候,他把手表里面弄湿了,手腕有点潮乎乎的,就把手表解了下来。   现在卫生间里很安静,只有日光从狭窄的窗户里倾泄下来。   但是不一会儿,阮卿就听见女孩子温柔的说话声从背后响起,他迅速拿起那个黑色的手表扣在了手上,轻微的一声响动,手表锁上了,紧紧地贴住了他的手腕。   进来的是和阮卿关系不错的两个beta女孩,手上不知在哪里沾了一些蓝色的粉,一边说笑一边也来洗手。   看见阮卿就笑着打招呼。   其中一个女孩看着阮卿手上的手表,问道,“我早就想问啦,阮卿你的手表在哪里买的啊,感觉很酷哦,我也想买一个。”   “朋友送的,”阮卿擦干净手,站直了身体,他的身体本就是修长型的,穿的是一件轻薄的暗色衬衫,在早晨的阳光里能够看见朦胧的腰线,他转过身对着那女孩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起来,“他很少给人定制东西的,不过漂亮的女孩子他可以打折。”   阮卿说完就先走了,还不忘夸赞两个女生的衬衣很好看。   两个beta女孩情不自禁地看他走远,挺拔修长的背影,臀型很翘,腿又笔直如刀刃。只是随意的走动,也极有风情。   “我收回不和omega恋爱的话,阮卿的话我可以!”一个女生边冲掉手上的蓝色粉末边小声说道,“刚刚他那么一笑,我小心脏都砰砰砰了。”   另一个女孩笑着撞了她一下,“可别做梦了,人家这么好看会没有男朋友吗?昨天你来得晚,没看见阮卿男朋友,可帅的一个alpha。”   “啊……我也想恋爱,有没有帅气的女性alpha喜欢我一下啊,实在不行男的也凑合。”那女生小声地呜呜了两声,很快就把这个插曲忘记了。   而阮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看稿子,一直看到中午,才突然发现今天的手机很安静。   一个早上了,除了一个广告,就没有响起第二回 。   夏明之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   作者有话说:夏明之的这个心理障碍我完全是百度了一下,所以不太专业。大家凑合一下……sorry。 第八章 旧事   这天夏明之从兰无为那里出来,已经靠近傍晚了。   心理咨询早就结束了,他在兰无为家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下午。兰无为的这座房子远离街道,平日里十分安静,素白的窗纱被微风吹得鼓动起来,窗边是精心饲养的绿植,像隐居在山外,十分适合虚掷光阴。   中间他大哥夏明一打来了电话,也是问他阮卿的事情。他大哥跟他感情素来很好,当初他不肯顺着家里安排的路走,家里一气之下断了他生活费,也是他大哥在背后默默帮他摆平。   细说起来,当年他和阮卿分手,大哥还劝过他,怕他后悔。   偏偏他当时年少气盛,自以为被触犯雷区,什么都听不进去。   “喂,哥,怎么了?”   “你在哪儿?”   夏明之迟疑了一下,“在家。”   他大哥也不知是信还没信,但也没细究,“我听说老周说,你追阮卿追到手了?”   夏明之轻轻啧了一声,他就知道老周这个叛徒。阮卿现在上班的公司就是老周家的产业,肯定是老周听见什么了,传进他哥耳朵里。   “我要这么快追到手就好了,”夏明之嘀咕道,“你们别去烦阮卿,我现在别说追人了,试用期都没过。你们再一烦他,阮卿脾气又软,被你们吓着怎么办?”   ——虽然也可能是他们被现在的阮卿吓到。   “没出息的东西,”夏明一冷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带阮卿回来吃顿饭也行,那孩子我觉得挺好的,你既然现在知道错了,就早点把人娶回来。”   你以为我不想娶啊?夏明之不怎么高兴回他哥话了,什么人啊,专戳他痛处。   “不过,阮卿这次回来,阮家好像这两天才知道这事儿,”夏明一有点迟疑,“我那天遇见阮家的人,似乎阮卿回国这么些天,都没有联系过阮家。”以至于阮家的人说话不怎么客气。   “他凭什么要告诉阮家?”夏明之的声音冷了下来,“他阮家当得起吗?真以为自己给过阮卿什么恩惠,以为阮卿还随便他们摆弄?想领回来就领回来,想扔出去就扔出去?”   阮家是个什么肮脏地方,夏明之年少的时候可能还不清楚。   现在的他却一清二楚。   但夏明之说着又住口了,阮卿被阮家送出去的时候,正是他刚和阮卿分手的时候。   那时候他在机场接了阮卿最后一通电话,却没有认真去听阮卿说什么,只是逃避般挂了电话登机,不再理会国内的一切,   结果等他从国外回来,阮卿已经不见了。   阮家答复他说阮卿是因为受了刺激,自己要求出国的,想和国内都断个干净,可能就留在国外不回来了。   他信了。   他没有再追问,以为是自己伤透了阮卿的心。   一直到一年以后,他才知道阮卿遭遇了什么。   说到底,阮家不是东西,他也一样。   “但他毕竟姓阮,当年收养手续也是办了的。而且……”夏明一想起自己隐晦听见的一点传闻,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夏明之,但想了想自己弟弟的这个脾气,还是算了。   “而且过段时间就是阮家老爷子八十大寿,看意思可能是要喊阮卿回去的。”夏明一听见他弟弟在那边一言不发,就知道他又倔上了,“这次不一定是坏事。阮卿毕竟是阮三小姐唯一的孩子,哪怕是收养的。”   “不是坏事,阮家干过好事吗?”夏明之扯了下嘴角,冷哼了一声,“哥你要遇见阮家的人,告诉他们,阮卿现在是我夏家的人,还轮不着他们拿捏。”   “你说他是夏家的没用,得阮卿自己点头,”夏明一懒得理自己这个混账弟弟,“我挂了,你有空也多回来吃饭。”   电话被摁断了。   夏明之还躺在沙发上,心烦意乱。   他手长腿长,缩在沙发上总显得有点束缚,又有点孩子气。   过了一会儿,兰无为推开门进来,一眼看见他,“你怎么还在啊?”   兰无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位大少爷,您在我这儿一下午,到底思考出一些什么来了?”   夏明之闭着眼,懒得理他。   他思考了一下午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事情之所以叫过去,就是因为无可挽回。如果给他一个时间穿梭机,他倒是很愿意回到过去一巴掌扇死那个自己。   “什么都没思考出来,”夏明之有点自嘲地说道,“反正我现在把自己全交给阮卿处置了,他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全听他的。”   “那他要就是不和你复合呢,复合后又甩了你呢?你也听他的?”兰无为刺激他。   夏明之睁开了眼睛,他黑色的眼睛瞥了兰无为一眼,看得兰无为冷不丁抖了一抖。   却听见夏明之说道。   “那也听他的。我孤独终老,死了以后葬他旁边就行。”   兰无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您可真行,”兰无为呵呵一声,“那你可得争取活长一点,最好看着阮卿跟别人恩爱一辈子,气死你个老王八。”   夏明之懒得和他说了,一翻手机发现已经四点多了,立马翻身从沙发上下来。   “你干什么去?”兰无为奇怪地看他,“待了这么久了,干脆把晚饭吃了吧。”   “谁要跟你吃晚饭,”夏明之瞥了他一眼“我去接阮卿下班。”   -   阮卿今天没法自己开车回家。   他自己的车这两天就没开过,借夏明之的车又扔在酒吧外头了。他走到公司外头,本来准备打车回家,结果一辆略微眼熟的黑色车辆径直停在他面前。   司机还很英俊。   夏明之降下车窗,趴在方向盘上看他,“这位先生,坐车吗?”   阮卿收了手机,笑着问,“车费怎么算,太贵我可付不起。”   夏明之从窗户里探出自己那张英俊的脸,“不贵,一个吻就任您差遣,去哪里都行。”   阮卿闻言一愣。   从前夏明之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说只要他一个吻,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他去。   阮卿心里轻叹了一声,早该知道的,夏明之这种拿情话当饭吃的人,能有多少真心?   但他还是低下头,在夏明之脸上亲了一下。   “那就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但阮卿只让夏明之把自己送到了楼下,非常没有礼貌的,一点也没有请夏明之上去坐坐的意思。   夏明之可怜兮兮地看他,他也不为所动。   “这个周末我先预定了,别忘了。”阮卿亲了下夏明之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然后就转身上楼,没再看夏明之。   夏明之靠在车上,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   进了自己的房间,阮卿换下穿了一天的工作装,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远比自己身材宽大的衬衫,当睡衣穿,长度刚刚盖过他的臀部。这件衣服经历过反复的晒洗,已经变得很柔软,也很旧了。   即使是夏明之本人在这,可能也认不出这是自己的一件旧衣。   室内是恒温的,阮卿直接穿着这个衣服做晚饭,切水果的时候,他从器皿的反光上突然发现自己是笑着的,并不是那种很明显的高兴的笑,但嘴唇确确实实是弯着的。   他一个不小心,刀子就切了手,红色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才切了一半的牛油果。   但是疼痛能让人迅速清醒。   阮卿把手上的伤口放在水下冲,伤口已经被冲得发白,冰冷的水让手指也变得冰冷。   但阮卿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其实这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伤口也不应该沾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血迹被冲走他心里会舒服一点。   又过了很久,他才抬手把水龙头关上,水流迅速被切断了,血迹也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粉色泛白的伤口。   阮卿对于各种伤口已经很有经验,这么一个小口子明天就能长好。   他也没管,只是把那个沾着血的牛油果扔掉了,继续做饭。   吃晚饭的时候他还精心摆了一个盘,本来想发给夏明之又觉得未免刻意,最后只发了一个朋友圈,对夏明之一人可见。   这也是他在国外的小师父教的,小师父谆谆教诲,“要又纯又浪,才能当夜场王者!虽然我对谁都浪,但有时候只浪给一个人看,也是终极杀器!”   阮卿不由笑起来,随手翻了翻小师父在干嘛,却看见他最新一条的动态是——“还有半个月回国,好激动哦!”   阮卿不由惊讶,从手机上翻出了小师父的号码,摁下了拨打键。   要说阮卿和小师父的相遇,也是一场颇为奇葩的经历。   当年他在国外浑浑噩噩,误打误撞把小师父当成了夜场的mb,胆怯又认真地询问能不能包下他,跟他学习勾人的技巧。   小师父本来是暴怒的,心说这是哪来的不长眼的王八蛋拿他当mb。   他正准备给阮卿上一课,让他好好知道一下人生的阴暗面。   结果一抬眼,正看见阮卿站在灯光底下,慢慢解掉了围巾。   后来很多次,小师父都还会回忆起那一天。   阮卿的那条围巾是蓝色的,很柔软,解开后露出的脸苍白消瘦,眼睛显得特别大,却有点黯淡,虽然酒吧里光线不好,小师父却还是看清了阮卿的五官。   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五官,都是踩着小师父心上的萌点长的。   他甚至愣了三秒钟没说话,心说上帝显灵了,梦中情人居然从梦里活过来了,就是好像太瘦了一点。   小师父迅速收回了准备了挠人的利爪,温柔一笑,“当然可以,请问客人您是单次还是包月啊?要不包月吧,我很便宜哒。”   阮卿傻乎乎地看他,声音很小地说,“都行。”   作者有话说:我觉得我要再提醒一下,这是个狗血文,所以我一盆一盆往下撒狗血的时候,千万不要评论我为什么这么狗血…… 第九章 理想型   周五的时候,夏明之来接阮卿回自己家里。   路上的时候,夏明之看见路边有花店在卖百合花,摆在外头,明明隔得这么远,他却仿佛闻见了味道,那种令人窒息的花香从回忆深处翻涌而来,夏明之不得不在开过去之后,把天窗也打开透气。   所以接到阮卿的时候,他还有点心不在焉。   好在阮卿也不急着跟他说话,还忙于和电话那边的人商讨工作的事情。   阮卿之前在国外已经工作过一年,现在回国直接被朋友推荐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杂志社,担任文艺板块的副主编。   如今夏明之这个名字在文学界炙手可热,虽然夏明之不爱露面,也从不接受采访,但毕竟是夏家的二少爷,又有一张俊美得堪比明星的面孔,所以无论怎么躲避,关于他的八卦还是时不时会流传出一点。   比如阮卿就知道,林家的那个长子其实对夏明之有意思,不顾两人都是alpha的身份几次告白。可惜夏明之对alpha不感兴趣,直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让林少爷趁早滚蛋。   上回夏明之来找他的时候,已经被公司的一些人认出来了,因而上级这几天旁敲侧击让他和自己男朋友说说,看在他阮卿的份上给杂志一个采访的机会,电话采访也行。   阮卿说了八百遍夏明之不是他男朋友也没有用,烦的不胜其扰。   他太了解夏明之了,夏明之的字典里就没有给谁面子这个说法,其实杂志社的大老板就和夏家有交情,夏明之要是肯给这个面子,早就给了。   所以阮卿挂了电话,也只是顺嘴和夏明之提了一下。   “你以后还是不要总往我公司跑了,”阮卿有点无奈,“你这张脸这么有辨识度,弄得我们公司上级以为你是我男朋友,非要想约你采访。不过我已经拒绝了,说你不会答应的,”   阮卿想到这几天被骚扰,就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觉得吃饭都没了胃口。   夏明之却被他那句淡淡的“以为是我男朋友”给刺激到了。   夏明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当然知道现在就妄想和阮卿恢复到从前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是听见阮卿如此无所谓的,根本不在意他想法的话,还是会觉得心口被人一拳打中。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拒绝?”夏明之问道。   阮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从来不接受采访吗?”   “那是对别人,”夏明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还看着前方的路,“如果是你采访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终身独家授权。”   阮卿愣住了,他倒是真没想到,夏明之会给他这个面子。   “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阮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不想给夏明之添麻烦,让他为难,“杂志社那里我可以应付,他们也不至于就为了这个为难我,你不用勉强……”   “我没有勉强。”夏明之打断了他,“我说真的,阮卿,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愿意的。”   阮卿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夏明之还真的变了不少,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确实很招夏明之喜欢。   “那你先送我回家一次,他们已经把采访提纲发给我了,”阮卿笑了笑,一只手在夏明之的膝盖上画了个圈,“我晚上再跟你做独家专访。”   -   晚饭是在一家日料店吃的,菜品味道不错,但两个人都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细算下来,阮卿跟夏明之重逢以后,其实也就滚了一次床单。   阮卿本来以为四年都清心寡欲,又经历了漫长的自我洗脑,他对夏明之的渴望应该已经被日复一日的绝望消磨了,但没想到,回国以后仅是一次肌肤相贴,就让他像是又变回了四年前的阮卿,恨不得每天都和夏明之缠在一起。   想到这里,阮卿几乎是下意识地,感觉胸口闷了一下。   夏明之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阮卿摇了摇头,“没事。”   -   吃晚饭,阮卿就跟着夏明之回了家。   之前来夏明之家里,不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就是醉酒,阮卿还没有仔细看过夏明之现在的住宅。   装修走得还是简洁冷感的风格,然而室内的灯光是暖的,有些摆设,阮卿乍一眼看去竟觉得熟悉。   他注意到夏明之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画。   画很简单,是初学者的笔触,画着一束阳光底下的向日葵,装在靛蓝色的花瓶里。   这样的一幅画,既非名家出品,手法也很稚嫩,与夏明之这个豪宅,实在不算相配。   阮卿一开始还没有在意,他已经忘了这幅画和自己的联系了。   直到他看见画上的落款。   “阮卿”。   是他的画。   是,夏明之手把手,教他画的画。   阮卿不由愣在了那里,他都快不记得这幅画了。   夏明之是被从小培养的世家子弟,别说是画画,弹琴马术甚至弓箭,都是有家庭教师认真教导过的。   而他是在孤儿院里被放养长大的,进了阮家虽然有人教了,基础却差了太多,总也跟不上。   他就去缠着夏明之。那时候夏明之还不是他男朋友,只能算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哥哥,他却厚着脸皮,趁着夏明之放假,说想要他指导画画。   夏明之就花了一个下午看他画画,随手几笔帮他修改了作业。   后来这副作业,阮卿并没有交上去,而是偷偷地私藏了下来,等夏明之成了他的男朋友才得意洋洋地展示出来,告诉夏明之,自己对他垂涎已久。   当年阮卿被夏明之扫地出门,夏明之把那个公寓都留给他了,可最后他出国的时候,却没有带走公寓里任何一个东西。   他以为这些旧物早该被夏明之扔进了不知道哪个垃圾桶。   可现在,这幅画却好端端的,挂在墙上,向每一个来访的人昭告存在。   夏明之在旁边有点紧张,他其实完全可以收起这幅画,收到那个秘密的房间里去,不让阮卿回忆起过去。   可他却还是不死心,抱着一点残存的念头,想知道阮卿看见这幅画的反应。   结果阮卿在这幅画面前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阮卿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了,低头看了眼手机,对夏明之笑道,“那我先去洗澡了,待会儿再来采访你。”   夏明之不由抓紧了沙发的椅背。   “好。”夏明之说道。   -   阮卿收到的那份采访提纲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最前头几个问题无非是问问创作构思,创作灵感,还有夏明之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但是“夏明之首次专访”这个噱头已经足够吸引人了,阮卿心想,杂志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洗了澡出来,裹着夏明之的睡袍,就坐在夏明之腿上提问。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夏明之怀里,背贴着夏明之坚实的胸膛,刚洗完澡,两个人身上都有一样带着水汽的浅淡香味。   夏明之抱着他,倒是有点想起从前阮卿靠在他怀里,要他帮忙看课堂作业,叽叽咕咕地说着学校里哪个老师特别好说话,哪个老师格外古板。   “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Omega?”阮卿念到第四个问题,不由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这都什么问题,对作家的私人生活倒是很好奇。”   “这个问题还是划掉吧。”阮卿知道夏明之不喜欢回答这些情感问题,以前就抨击过不少次,说只是为了满足窥探欲罢了。   结果夏明之却按住了阮卿的手。   阮卿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夏明之也在低头看他。   也许是背着灯光的缘故,夏明之的瞳孔一片深邃,是那种夜空下的海洋的颜色。   阮卿听见他说。   “我理想型的Omega,叫作阮卿。”   一个温暖的吻落在阮卿的额头上,不带**色彩,仿佛在亲吻一只柔弱的猫儿,带着温存与怜惜。   “他喜欢冰淇淋和甜食,喜欢吃辣,下雨天不爱出门但是喜欢从玻璃窗里往外看。讨厌洋葱,也有点怕大型狗。对音乐不感兴趣,但是很爱看书。”   “他很乖,有一点爱撒娇。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蜷成一团,最好是靠在我怀里睡。”   “这就是我的理想型。”   室内一时很安静。   夏明之的吻离开了阮卿的脸颊,但视线却还盯着阮卿不放。   从夏明之的角度看,他这番话几乎与告白无异,再次,也是将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在了阮卿的眼皮子底下。   但阮卿不这么想。   当年他还没有跟夏明之在一起的时候,夏明之交往过的人就只多不少,他跟在夏明之身边,乖巧扮演着邻家弟弟的角色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听见夏明之语带轻佻地和他的情人说“喜欢”。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对阮卿来说,重若千钧。   但对于夏明之,却是温存过后的一点附赠礼物,什么也不能代表。   如今夏明之说他是理想型,阮卿倒也不惊讶,毕竟他现在应该很讨夏明之喜欢。   他心里只是有一点细微的费解。   因为夏明之列数的种种标准,分明是四年前的他,那个爱哭又懦弱,只会黏在夏明之身边的阮卿。   “其实我现在也能吃洋葱了,”阮卿靠在夏明之怀里笑了笑,轻飘飘把这一页揭过去,“在国外待久了,也就能适应了。”   但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其实他不爱吃辣的,是夏明之喜欢吃,他才逼迫自己,即使被辣的满脸通红也要咬牙吞下去,然后在遇见夏明之的时候,能够假装期待地说,想要夏明之带他去吃湘菜。   他那么努力地去迎合夏明之喜欢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在夏明之身边待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十章 短信   这天晚上,阮卿留宿在了夏明之家里。   真的要细论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住在夏明之家里,阮卿缩进被子里的时候,身体总有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抬头看着床头的那一盏灯,终于意识到这个卧室的格局,和他家是有点相似的。   准确来说,和他四年前与夏明之一起住的那个公寓的主卧相似。   当年的那个公寓,阮卿搬进去的时候是极其雀跃的,因为据他所知,在他以前,夏明之还没有和任何一任情人同居过。   那时候夏明之牵着他的手走进来,把他抱到飘窗上,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融融的,两个人靠在窗子上接吻,夏明之叫他阮阮,像是情不自禁,跟他说我爱你。   但是一晃眼,物是人非。   那间公寓,依照夏明之的性格,应该早就废弃了。   夏明之吹完了头发,也钻进了被子里,他把阮卿拉进怀里,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被窝里却只能闻到一点属于夏明之的信息素。   阮卿身上干干净净,只有头发上一点残留的柑橘香味。   夏明之的视线落在了阮卿的脖子上,他想他猜的没错,阮卿不仅和他上床的时候不取下颈环,而且连夜里休息,都不让颈环离身。   可他心里对阮卿的渴望,却随着两人的接触愈发的蠢蠢欲动。   夏明之只能随便聊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你还记得言沉吗?”夏明之问。   “记得。”   言沉是夏明之的朋友,以前夏明之经常带着阮卿和他们一起聚会的,如果阮卿没记错的话,言沉是个和夏明之截然不同的,沉默寡言的alpha。   “这小子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婚礼的对象你猜是谁?”   阮卿趴在夏明之怀里打了个哈欠,却也有点好奇,他记得夏明之他们当时就嘲笑言沉是母胎solo,大龄处男,还是阮卿看不过去帮言沉说话,揪着夏明之问他和夏明之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夏明之是不是要连他一起嘲笑?   “言沉喜欢的人我还真想不出。”阮卿想了想言沉那个可以一下午不说一句的个性,普通的omega怕是真的受不了。   “这人你很熟,就是没见过面。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演员,穆云升。”   夏明之看见阮卿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由笑了起来。   这个穆云升是阮卿少年时代的偶像,但很早就息影了,后期几乎不出现在银幕上。   阮卿当时嚷嚷了八百次生不逢时,错过了偶像最活跃的年纪,还偷偷摸摸花大价格买了穆云升的等身抱枕,嘿嘿嘿地藏到自己的小衣柜里,三两下就被夏明之翻出来,气得大叫阮卿移情别恋。   后来只要看见阮卿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夏明之就酸不溜丢地在旁边给阮卿念穆云升的花边绯闻,差点没被阮卿拿抱枕砸出去。   “现在你可不能再惦记人家了,”夏明之捏了下阮卿的耳朵,“人家有家室了。”   阮卿想起以前夏明之和他斗智斗勇也挺无奈的。   其实他那时候真的喜欢穆云升到了迷恋吗?也不是。   他不过是喜欢看夏明之气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   他喜欢看夏明之对他充满占有欲,不允许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分去一丝一毫。   “那我去给他婚礼送个花,以表清白行了吧?”阮卿无奈道。   夏明之凑上去亲了阮卿一下,“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和我一起去,也不用等婚礼了。听见你回来,言沉他们都想携带家属跟你见见面。”   阮卿有点惊讶。   他和言沉那帮人的关系应该还没好到这地步,没道理他们专门等着给自己接风洗尘。   这只能是夏明之主动把他再次带给自己的朋友见面,还都是带着家属的……   阮卿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第一次和夏明之的朋友们见面,夏明之介绍的时候,只说他是世交家的弟弟。但是后来,对他的称呼逐渐变成了“我家的小朋友”“我家里人”和开玩笑式的“我老婆大人”。   如今再次相逢,夏明之要怎么介绍他呢?   夏明之也在看着阮卿,他其实琢磨了好几天,自己要怎么追回阮卿。   从前那次恋爱是阮卿追的他,不管不顾,奋不顾身地只求一个能在他身边的机会。如今世事变幻,他和阮卿的位置已经颠倒了,也该轮到他,为阮卿奋不顾身一次了。   “你也回国这些天了,你就当和以前的老朋友见见面。”夏明之在被子底下握住了阮卿的手,带着点劝哄的意味。   “好吧,”阮卿眼睛微微闭着,嘴角上勾,“我去和我男神要个签名合影。”   夏明之不满地咬了下阮卿的嘴唇,心里惦记着让言沉把老婆看紧点,别总放出来勾引他家阮阮。   “那我跟言沉说一下,估计就下个礼拜吧,去言沉新家,就当给他暖房了。”   阮卿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是有点睡意了。   夏明之就也不吵他,把床头的灯调暗了,却留下一点微弱的光亮,使房间不至于变得漆黑一片。阮卿怕黑,以前睡觉的时候不仅要钻他怀里,还不许关灯。   这本该是阮卿回国以后,与夏明之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平静温馨的夜晚。   就好像他们不过是普通的久别重逢,如今又亲密地睡在同一张床上。   夏明之心口像浸没在温水里,有种温吞的暖意。   -   但是隔了好一会儿,夏明之以为阮卿已经睡着了,阮卿放在床头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声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未免太过突兀,夏明之不知怎的,心头跟着一跳。   阮卿刚有点睡意就被吵醒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迅速划开了屏幕。   是条短信。   非常的不合时宜,甚至没有考虑收信人可能已经入睡。   像极了阮卿印象里专横的作风。   手机屏幕散发出幽幽的蓝色光线,照亮了阮卿陡然变色的脸。   夏明之也不由在意起来。   “怎么了?”夏明之忍不住问他。   阮卿把手机又扣了下来,没有回复。   他没有立即回答,他把手机握的很紧,指甲盖都泛起了白色。   夏明之透过室内微弱的光,能看见阮卿闭着眼睛,面色还是平静的,牙齿却不自觉咬着嘴唇。   又过了好一会儿,阮卿才低声说了一句,“是阮家的人,让我回去参加阮家老爷子八十大寿,说有关于我母亲,阮三小姐的事情要和我交代。”   夏明之一愣,想起了他大哥告诉他,阮家似乎有意图喊阮卿归家。   但阮家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让夏明之厌恶了,他下意识地脸色一沉。   却听阮卿说道,“其实他们前几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推脱了,说会送贺礼,但是人可能就不到场了。”   “大喜的日子,别好端端地被我败坏了兴致。”   阮卿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还挺执着。”   “那你想去吗?”夏明之问他。   想去吗?   阮卿也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他十七八岁的时候,除了渴求夏明之的爱,心里头也是有一点希冀,希望阮家能接纳他,不用真的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只要别拿他当空气就行。他后来之所以拿夏明之当作自己生命的全部,除了因为太依恋夏明之,也是因为他在情感上一片空白,一旦失去夏明之,他就一无所有。   可是他如今不是那个十七岁的阮卿了。   阮卿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阮三小姐的脸,他印象里,阮三小姐总是坐在窗边,穿着柔软的长裙子,头发很长,皮肤素白,眼睛带着一点浅浅的褐色,她身上总是带着甜甜的蜜桃味儿,乍一眼看去,像是书里走出的旧时美人。   虽然阮三小姐发病的时候,几次险些致阮卿于死地,但他从没有怨过她。   他知道她是控制不了,她是因为生病了,才会失去理智。   每次阮三小姐恢复清醒了,总是会含着眼泪看他,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说宝宝对不起。   阮卿偷听过家里仆人说话,说阮三小姐其实有过孩子的,但还没等足月,就流产了,在那以后,阮三小姐就疯了。   “如果阮三小姐还在,我应该会回去看一眼。”阮卿睁开了眼,轻声说道。   可是阮三小姐已经死了。   夏明之心里头一沉。   阮卿没有看夏明之,却问他,“你们夏家和阮家走得近,应该听说了,阮三小姐是怎么死的。”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室内昏暗的光线似乎也跟着扭曲了,扭曲成一个脆弱的影子,笼罩在阮卿身上。   夏明之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   他情不自禁握住了阮卿的手,像是怕阮卿突然消失。   他当然知道。   但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当初是他们把我囚禁起来的,好像我是杀害阮三小姐的凶手。如今又是他们,想把我喊回去。”阮卿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人类可真是善变。”   -   阮卿名义上的母亲,阮三小姐,是自杀的。   按理说,她本身有精神病史,又有抑郁症,即使自杀了,阮家也怨不得旁人。   可偏偏她是在阮卿房间里自杀的。   自杀前她神智很清醒,一个人来了阮卿独居的那个小房间,和他说了会儿话,就把阮卿支了出去。等阮卿再回来,见到的,已经是身体逐渐冷却的阮三小姐。   后来阮卿就被阮家擅自软禁了,阮家权大势大,软禁一个收养的孩子,外头就算听闻了,也不会随意插手。   没人知道阮卿到底被盘问了些什么,只知道半个月以后,阮卿被放出来的时候,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在医院里好养了一阵子,才能下地。   再后来,阮卿就被阮家送出国了,名义上是求学,实际上是随便打发走,不要让这么个人留在阮家,惹得失去爱女的阮老爷子徒增伤心。   阮家把这件事情掩盖得很好,几乎是滴水不漏。   而夏明之那时候已经和阮卿分了手,阮卿被送出去的时候,他人正在国外。而等他再回国,国内已经没有阮卿了。   阮家说阮卿因为在国内过得不顺心,就出国了。   他信了。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决绝的分手导致的。   一直到一年后,他才从自己大哥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这才知道,在他缺席的这几个月里,阮卿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   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年他和阮卿分手,他独自一人飞去了国外,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接到了最后一通来自于阮卿的电话。   电话里阮卿的声音,为什么会听着这么虚弱。   他以为阮卿是不死心,知道他要出国了做最后的挽留。   所以他甚至没有仔细去听阮卿在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他那时候太过年轻气盛,不知道这通电话并非纠缠,而是求救。   是被阮家逼迫到崩溃的阮卿,抓紧最后的机会,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也许是撑不下去了,想听一听夏明之的声音。   也许是希望夏明之能救救他,把他带出来。   但不管是什么,夏明之都没有听见。   他飞到了大洋彼岸阳光温暖的沙滩上,把阮卿一个人丢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也就是那一天以后,他永远失去了祈求阮卿原谅的资格。 第十一章 过去   这件事埋在夏明之心里整整三年,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能淡去一丝一毫,反而愈发伤口狰狞。   稍微一碰,就是鲜血淋漓。   阮卿回来后这大半月,他们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仿佛旧事都被掩埋了,谁都不用在意。   可是夏明之从没有忘记过。   这三年里,夏明之一直在想,阮卿那些日子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又是抱着什么心情,面对被自己挂断的电话。   夏明之清楚地记得,他留给阮卿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阮卿。”   他当年为什么不多给阮卿半分钟,听一听阮卿到底想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个强悍的alpha,是夏家矜贵的二少爷,可其实他就是个懦夫。   他怕他听见阮卿的哀求会功亏一篑狠不下心,就干脆地摁断了电话。   他懦弱的躲避,直接导致了阮卿噩梦的开始。   如今阮卿平静地躺在他身边,灯光下一张白皙柔和的脸,缩在温暖厚实的被子里,脸小小的,看着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这都是假象。   他那个虽然身世孤苦,却还活泼勇敢的阮卿,早就被他和阮家摧毁了,尘埃一样消失在岁月里。   如今留下的,是一个从绝望里重新走出来的阮卿,看着温柔无害,其实心里早已披挂上坚硬的盔甲。   夏明之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那无数个噩梦就又扑面而来。   -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明白,她那一天,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我房间里自杀了,”阮卿看着天花板,大脑里一片浑浑噩噩,一会儿想起阮三小姐的血,一会儿又想他把自己锁在浴室里,镜子上是蒸腾的雾气,“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其实是发病了,自己也控制不了?”   阮卿很疑惑。   他对于这个母亲,一直都是雾里看花,从来不能了解她在想什么。   阮卿转过头,想问问夏明之,他对于这件事已经很平静了,四年过去,那段被软禁的时光也慢慢变淡了,他倒不至于在为这件事再崩溃一次。   可他转过头,却看见夏明之死死地看着他,咬紧了牙关,眼睛里一片猩红。   阮卿不由愣住了。   从刚刚起夏明之就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消失了一样。阮卿以为夏明之是安静地听自己说话,如今转过头,才发现夏明之比他还绝望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阮卿有点苦恼地问道,他坐了起来,把灯光拧亮。   光线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夏明之猩红的,雾气朦胧的眼睛一下子在光线底下变得清晰。   这还是阮卿第一次看见夏明之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年夏明之被自己爷爷揍得住进医院没哭,跟别人飙车肋骨骨折没哭,唯有母亲的忌日里,才会避开所有人把自己锁进房间里。   他是讨厌露出脆弱的人。   可如今在阮卿身边,这样一个本来一个平静温馨的晚上,他却死死地咬着牙,眼睛一片猩红。   阮卿其实隐约能猜到夏明之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也记得,自己在被软禁的初始,拨出的那一通电话。   夏家跟阮家一直有来往,夏明之多半是听到了一点自己被阮家怎样对待的消息。   阮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惨,明明他才是那个倒霉被软禁折磨的人,如今反过来还要哄夏明之。   好在他经过漫长的心理治疗已经慢慢痊愈了,否则现在岂不是哭得比夏明之还惨。   阮卿从床头抽了几张纸,给小猫擦脸一样把夏明之的眼周擦干净了,他心里头刚刚还阴云密布,如今看着夏明之通红的眼睛,那分阴郁反而被驱散了不少。   “你哭什么?”阮卿揪了揪夏明之的耳朵,“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   夏明之抓住了阮卿的手。   灯光底下,夏明之的睫毛都湿哒哒地纠结在一起,他是那种五官很艳的长相,脸又瘦削,只是平时气势太盛,也没几个人敢把美艳之类的词往他身上用,如今气势弱下来,眼眸湿润地看过来,甚至有点可怜,倒显出一两分柔弱的味道。   阮卿不合时宜地有点心动。   他当年这么喜欢夏明之,这张脸也是功不可没。   “我出国的那天,你打电话是要跟我呼救的对吗?”夏明之轻声问道。   “我如果当初好好地听你把电话说完了,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夏明之不敢看阮卿,他垂下了眼睛,声音甚至有点发抖。   “如果我听见了你和我求救,我把你带出来了,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阮卿不想和他回忆从前,他就一个字都不敢提。   可他自从知道阮卿遭遇了什么,每一个夜晚的噩梦里,除了他母亲的坟墓,还总是梦见阮卿,他梦见阮卿被关在昏暗的房间里,形销骨立,眼睛都没了神采,喃喃地问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夏明之也在反复地问自己。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也不能补救了,等夏明之明白一切的时候,阮卿已经在国外有了自己的生活。   他永远没有了赎罪的机会。   阮卿的手伸进夏明之的发丝里面,都说头发软的人心思也很软。   夏明之的头发就软软的。   阮卿一直知道的,夏明之看着凶狠,其实骨子里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见了被打的他一面,就不管不顾地把他的事情闹到老爷子那里,逼得阮家的人把他和发病的阮三小姐隔离开来。   他也相信,如果那一天,他真的抢在夏明之说话前,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夏明之,夏明之一定立马会调头回来,把他从阮家救出来。   可他那时候已经精神不太好了。   他是想要和夏明之求救,却不是求他把自己救出阮家。   而是求夏明之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阮卿的手从夏明之的头发上一路往下,摸到了夏明之的背,夏明之极力隐藏起自己崩溃的一面,可他的肩还是在轻微地颤抖。   阮卿想,他大概是真的爱着夏明之,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千疮百孔,却还这么心疼夏明之,甚至舍不得他哭。   “都过去了。”阮卿轻轻拍了拍夏明之的背。   “我知道的,如果我一接通电话就告诉你我被阮家软禁了,你马上就会回来救我。”   阮卿的声音很温柔。   可是夏明之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千万把小刀子一起分割着他的心脏。   “软禁我的是阮家,选择自杀的是阮三小姐,”阮卿轻声道,“这整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而且我已经走出来了,明之。”   “都过去了。”   夏明之听不下去了,他坐起来,眼睛里一片猩红。   他看着阮卿平静的脸,心里一阵绝望。   他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阮卿有多怕疼,又有多爱哭。阮卿是会撒娇的,在夏明之身边的时候,知道自己有撒娇的特权,就总是有一点点痛也要缩进夏明之怀里。   他不是不能忍痛,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哪里会真的这么娇气。   他只是借着撒娇,想要夏明之亲亲他,疼疼他。   可如今阮卿遭了这么大的劫难,被折磨到差点送了命,却只是云淡风轻一句。   “都过去了。”   但夏明之永远也过不去了。   他永远无法原谅那个丢弃了阮卿的自己。   “我没办法过去,你怨我也好,不怨我也好,”夏明之痛苦地看着阮卿,他看上去狼狈极了,这些天强撑出来的潇洒在此刻溃不成军。   他颤抖着声音说,“如果我没有和你分手,阮家不会敢这么对你。”   阮卿的手在被子上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夏明之说的是实话。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夏明之和他分手以前,以夏明之当时对他的在乎,阮家顾及夏家的威势,是绝不会毫无顾忌就这么拿捏阮卿的。   可偏偏,阮三小姐自杀的时候,阮家养子和夏家二少爷分手的事情已经满城皆知。   还闹得这样难看,夏明之甚至为了躲他都去了国外。   阮家自然没了顾忌。   谁都知道夏家二少爷是个浪荡子,怎么会在乎一个已经厌弃的旧情人。   当时不止是阮家这么想。   阮卿自己也这么想过。   他躺在积水的浴室里的时候,心里想着,也许他死了,夏明之也不过是轻轻叹息一声。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再回头审视这件事情,阮卿才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夏明之只是在感情上心狠,但是为人一直正派。   他不可能赞同阮家对阮卿动用私刑。   如今看见夏明之痛苦地看着他,一条泪痕从眼角滑落下来,后悔到说不出话。   阮卿心里倒是有了一点微微的酸楚,却也有一点释然。   他没有猜错夏明之,也没有爱错人。   夏明之虽然不是一个好的恋人,但从来都是一个好人。   所以阮卿凑过去,吻住了夏明之猩红的眼睛。   “夏明之,没有人有义务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阮卿退开一点,认真地对夏明之说道,“我承认我以前特别依赖你,因为你救过我,又对我这么好。”   “可是你没有义务每一次都来救我。”   “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阮卿帮夏明之擦掉了眼泪,“我不应该去把自己的人生,都寄托在你身上。所以就让它过去吧。”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阮卿说的很认真。   夏明之听出来了。   阮卿是真的觉得这件事情怨不得夏明之,阴差阳错罢了。   然而对于夏明之来说,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本可以不分手的,如果他早一点认清自己,他可以不分手的。   他会早早地标记阮卿,带阮卿领证结婚,牢牢地把阮卿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阮卿一辈子都当个天真娇气的小兔子,再不用经历任何风雨。   可他没有。   他亲手把阮卿丢弃了,把他孤零零地抛进了钢铁森林里,任由他被吞噬,淹没。   最终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却也坚韧强大的阮卿。   “我宁愿你恨我。”夏明之说道。   作者有话说:阮阮是真的过去了,所以虽然看着都在写虐受的部分,但是都是以前的事情。他和夏明之现在最大的区别就是,心态不一样。【后面就涉及剧透了,我就不哔哔了。】 第十二章 伤疤   阮卿沉默了好一会儿。   如果说他片刻都没有怨恨过夏明之,那是假的。   可是那都是他极度崩溃绝望下产生的想法,等他清醒了,恢复了,就明白这怨恨是没有道理的。   阮卿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对于他来说,知道夏明之其实对他没有绝情至此,还是愿意对他伸出手,就已经足够了。   说明他还没有真的在夏明之心里变得丑陋,贪得无厌到让夏明之只想丢开。   这就够了。   但看着夏明之被他勾起了对旧事的记忆,痛苦到说不出话的样子,阮卿有些头疼,不知道要怎么哄他才好。   想了一会儿,他翻下床,从自己带过来的包里面翻出了一粒助眠药。   “我估计你今天是睡不着了。”阮卿摸摸夏明之的脑袋,很温柔,“这个助眠药没什么副作用,就今天一天,吃一粒好了。睡着了,就把今天翻过去好吗?”   这是阮卿自己总结的方法,昏沉的睡眠是好东西,梦里虽然也很煎熬,但是一觉醒过来看见窗帘后的阳光,会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天。   夏明之没接。   他知道阮卿大概是彻底厌倦了以前,所以不想再提旧事。   他也知道做错的事情,如今再来忏悔毫无作用。   可他的难过又是千真万确的。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四年以前,认真地听完阮卿说话。   他什么都愿意付出,只要阮卿能免于伤害。   “如果觉得心疼我,那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就对我好一点。”阮卿说道,他知道夏明之在想什么。   “这就够了。”   夏明之心想,这远远不够,阮卿就算开口要他的命,他现在都可以双手奉上。   可惜阮卿大概连夏明之这个人都不屑于接纳了。   -   夏明之最后还是乖乖吃了阮卿给的药,他不想再惹阮卿烦了。   他怕他说的太多,反而招致阮卿厌弃。   室内的灯光又重新变得昏暗。   阮卿的药确实起了作用,夏明之的眼皮变得有些沉重。   可他又还贪恋的,想再看一看阮卿。   他摸索着抓住了阮卿的手,仿佛要这样才能确认阮卿的存在一样。   “你不睡吗?”夏明之睡着前,迷糊地问阮卿。   阮卿笑得还是很温柔,整个晚上他一直很冷静,除了刚收到阮家短信的时候泄露了一点心思,其他时候他都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一会儿就睡。”阮卿说道。   十分钟以后,助眠药彻底发挥作用,夏明之睡着了。   阮卿凑过去,在夏明之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   他说一会儿就睡当然是假的,这个助眠药早就对他失去作用了,阮卿不过是出于习惯才带在身边。   他在国外的四年里,吃掉的安眠药助眠药多得估计能把下水道都给堵了。   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服用过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医院惨白的灯,和小师父,元姝两人哭泣的脸。   他那时候很想安慰他们,他真的不是想自杀,自杀这种傻事,做一次就够了。   但他力气还没恢复,喉咙一片嘶哑,说不出话来。   阮卿又看了夏明之一会儿,确定夏明之是真的睡着了,这才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包香烟,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阳台的门,又关上,安静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夜风是有点冷的,阮卿只穿了一件睡袍,外边是满天星斗,整座城市包括他身后的夏明之,都陷入了沉睡。   阮卿点燃了一根烟,薄荷味的烟雾味道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阮卿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灰白的烟雾,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放松下来。   赤红的烟头在黑暗里面一明一灭,阮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其实他并没有表面这么云淡风轻。   他说过去了,就是真的想把这段过去埋葬在回忆里,就像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了,就尽量不去碰它。   可这不代表,这道伤口突然被人撕开,他不会觉得痛。   阮卿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   比起前几天电话打来趾高气扬的态度,这则短信已经变得态度温和了许多,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求着阮卿回去看看老爷子的意思。   阮卿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阮家老爷子下达了什么指示,底下的子孙辈如果没能让他出席,肯定在阮家老爷子那里讨不了好。   真是奇妙啊,他不过是出国又回来,曾经他想求而不能的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送到了他眼前。   连阮家都发出邀请,想要接纳他。   仿佛他被囚禁的那大半个月,泼在身上的冰水,被强光照着眼睛不许睡觉,那每一个备受煎熬的夜晚,都是假的。   他还是阮家的孩子,只是一个误会,如今他们希望他回去,他就该乖乖听话。   阮卿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又点了一根。   如果元姝在这里,大概要凶他是不是不想要肺了。   可是有时候,人的心口痛起来,必须借助一点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   阮卿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夏明之还睡着。   他在月色底下,解开了自己手上的那个黑色手表。咔哒一声,手表从细瘦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只见阮卿白皙的手腕上,是两道已经愈合的肉白色伤口,因为做过恢复手术,并不显得狰狞,已经变得平滑了许多。   但只有阮卿知道,这曾经是多么深的两道疤痕。   深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手腕上留下来,把浴缸里面的水都染红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开着浴室的淋浴头,水声很大,浴室里满是热气,熏得人头晕。   而他手上握着的手机,因为意识的逐渐消失,慢慢从手里滑落了下来,掉进了水里,沉到一片血色的水底。   阮卿闭上了眼睛,夜风从他额头上吹过,耳边的碎发也被轻轻撩动。   夏明之刚刚问他,是不是那天他认真听完那通电话,之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阮卿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波澜的。   因为那一天,他握着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手机。   他是希望夏明之能给他一点时间的,听他说几句话,几句就好。   夏明之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的阮卿,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才摁下了拨出键。   -   阮卿清楚地记得,那是他被阮家禁锢的第七天。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阮家的人不允许他睡熟,逼迫他回答阮三小姐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刺激到阮三小姐。   阮卿刚刚面临了自己养母的死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予他一星半点的安慰,反而把他当作罪犯一样看守起来。   只因为阮三小姐是死在他房间的,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他。   阮卿那时候很绝望,他觉得他可能再也不能活着从阮家出去了。相比起权势滔天的阮家,他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即使在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可他即使如此卑微,一无所有,却还是迫切地,挣扎着想要撑下去。   他想如果他死在这里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夏明之了。   他不是不知道他和夏明之分手了。   可那是夏明之,是他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给过他光亮的夏明之,他没有得到过亲情,也没有真正的家人,是夏明之救了他,又温柔地抱起他,给了他最平静温柔的一段时光。   即使不能再当恋人也没关系。   即使只能远远看着夏明之和别人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还是想要熬下去,熬到阮家最终放过他,让他离开,让他还能再接夏明之一面。   所以阮卿拿到那个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手机的时候,已经是他精神快要崩溃了的时候。他迫切地,渴望地想听一听夏明之的声音。   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让他听一听夏明之的声音。   他想熬下去,熬到能再见到夏明之一面。   阮家的所有人都说他不该活着,为什么死的是阮三小姐,不是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这些年都没有自尽的阮三小姐选择了服毒。   阮卿颤抖着手,摁下了夏明之的号码。   可是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已经在几天的高压下混乱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已经忘记了夏明之其实可以救他,反而一心一意怕自己给夏明之带来麻烦。   他听见夏明之的声音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很想问问夏明之,其实我没有这么多余对不对?   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也是有我自己的意义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不要我,都厌弃我,那么夏明之,求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堪?   可他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很哑,张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说出了一句,“明之哥哥,我是阮阮。”   是我,我是阮阮。你一个人的阮阮。   我想见你。   可是随即,他听见夏明之在那边叹了口气。   “阮卿,我现在在机场,马上我就要去国外了。”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能接受一个妄图耍手段让我标记他的omega,我不需要标记绑定,也不需要家庭,我这辈子都不会为谁停留下来。”   “你触犯到我的雷区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们都必须分手。”   “登机以后,我就不会再接你电话了。”   阮卿呆呆地握着手机。   他听见夏明之最后说了一句,“再见,阮卿。”   不是阮阮,是阮卿。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   夏明之也丢弃他了。   阮卿握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麻木地想道。   他努力地,挣扎着,想活下去,想熬下去。   想再看夏明之一眼。   可是夏明之却不想再看见他了。   不会有人在阮家外面等着自己了,他从高楼上摔倒,也不会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把他圈进怀里了。   他所有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   -   那天阮家的人又来问话了。   阮家的老爷子也亲自来了。   阮卿很少见到这个威严甚重的老人,即使年岁已高,银发满鬓,他还是一个令人感到胆寒的上位者。阮卿知道,阮三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幼也是当作掌上明珠养大的。   这个宝贵的小女儿疯了已经够让他心碎了。   如今女儿还死了。   自尽。   什么遗言也没有。   阮卿想,阮老爷子比他上次见面,是真的衰老了很多。   “我再问你一遍,我家艾敏,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到底说了什么!她才自尽的!”阮老爷子的拐杖硬邦邦地敲在地上,很重。   阮卿很疲倦了。   他回忆起那一天的阮三小姐,她出现的时候真的没什么特别,还是温柔的长裙,头发好好地梳着,从门边进来的时候,还软声叫了他一声“卿卿”。   “她没有说什么,就和以前一样讲了些往事。她说她本来是有未婚夫的,未婚夫很好,她很喜欢。但是因为车祸去世了。”   “她再也没能见过和他一样好的人。”   “就这些。”   阮卿的喉咙很干,痛得要命。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是阮家的人就是不信。   “胡说八道!宇泽那小子去世这么久了,她一直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提起来就自尽!”   坚硬的拐杖打在了阮卿身上。   阮卿看见了阮老爷子扭曲的脸。   “你是不是说谎了!你隐瞒了什么!”   阮卿痛的说不出话。   他隐瞒了什么……   他隐瞒了阮三小姐心里一道经年难愈的旧伤,一直在流血流脓,只是严严实实地藏着,谁也不知道。   阮三小姐虽然是个精神患者,可她不发病的时候,是真的给过阮卿温柔的。   阮卿很难说清楚,自己对阮三小姐的感情。   他也许对她是有一点埋怨的。   可他又发自内心地怕她难过。   他希望她走得安心一点。   “我没有说谎。”   阮卿咬着牙,再没有发出过一句声音。   他听见阮家老爷子咬牙切齿地说不该收养他,为什么不是他去死!   阮卿闭着眼,嘲讽地笑了一下。   他觉得阮家老爷子说的没错,他早该死了,他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   这天晚上,阮卿被放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快站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走进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拧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洒下来,浴室里弥漫开雾气。   阮卿放了一整个浴缸的水,然后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他想就这样吧。   他的出生本就是多余的,被遗弃在孤儿院里,又被收养,看似是足够幸运,一步登天,还能和夏明之这样的alpha恋爱。   可只有他知道。   自始至终,他都是被遗弃的。   没有人在等他。   即使他死在阮家,悄无声息又卑微地死去,也没有人在意。   阮卿在浴室蒸腾的水汽里,翻开了手机上的相册,最上面一张是他和夏明之分手前拍的,照片上夏明之一只胳膊揽着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凑过去亲他的耳朵。   他有点脸红,但是笑得很开心,虎牙和酒窝都露出来,眼睛亮亮的。   阮卿看着这张照片,突然笑了起来。   拍下这个照片的时候,是他的生日,那时候他觉得,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可没想到,如今再看这张照片,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   阮卿抽完了第三根烟,拿起手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阮卿摩挲着手腕上的疤,考虑最近去做个纹身。   当年他下手还是不够快,只以为刀切得够重,伤口够深,就可以一了百了。   没想到阮家的人很快发现了他。等阮卿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在医院里,手腕上的伤疤已经被妥善处理。   他没死得成。   但大概就是因为他宁愿去死都没审出些什么,阮家后来没怎么拷问他。只是随便又关押了几天,就让他去医院修养了。   再后来,他就被送出了国。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阮卿如今再回想,觉得活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考虑去纹个蝴蝶在手上,把这个疤盖住。   他当然知道,如果放任这个伤疤暴露在夏明之眼皮底下,夏明之知道他自杀过,一定会更加愧疚,更加地怜惜他这些年的不容易。   也许夏明之会因为愧疚,在他身边停留得久一点。   可是这样讨要来的爱与陪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曾经只想当夏明之一个人的软软。   但如今,他更想做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阮卿。   -   夜间的露越来越重了,阮卿冷得抖了一抖。   他收拾掉了自己在阳台抽掉的烟头,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重新洗漱,然后才掀开被子,躺在了夏明之身边。   夏明之还睡着,英俊凌厉的五官在沉睡间显得柔和了不少,阮卿撑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人还是每一处都这么让他喜欢。   他没有说谎。   自从他清醒过来,他就真的没有恨过夏明之,从来没有。   他只是放弃了。   放弃索取一切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阮卿轻轻吻了夏明之的嘴唇,像吻童话里沉睡的公主。 第十三章 谢谢   夏明之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但也许是睡眠药片的作用,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身边的床单早已经变得微凉,他的手探过去,空无一人。   阮卿早就起来了。   有一瞬间,夏明之以为阮卿离开了,他几乎是立刻被惊醒,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准备去地下室。   然而他刚走出去,就在厨房里发现了正在做早饭的阮卿。   阮卿看上去很安闲,比他这副慌乱的样子要镇定得多,蓬松的头发用发夹夹起了一边,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一看就是夏明之的,堪堪遮住了腰臀,却露出修长白皙的一双腿,在厨房里走动的时候,像晨梦里才应该出现的精灵,既诱惑又纯情。   夏明之有点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睡乱的头发,觉得自己的形象一定特别不好。可是他看见阮卿还在,一颗心才稍微地落回了原地。   阮卿也抬头看见了夏明之,视线从他衣衫不整的睡袍和蓬乱的头发上掠过,心里猜到夏明之可能以为自己走了,却没有拆穿,只是对夏明之扬了下下巴,“去洗漱吧,过来吃早饭。”   夏明之乖乖地应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阮卿正踮着脚从架子上拿调料,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情绪低落,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和四年前的那段被囚禁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分毫印记。   他拿着两种调味料,仔细分辨了一下,看见夏明之看他,还不解地偏了下脑袋。   “没什么。”夏明之干涩地笑了下,转身去了浴室。   -   吃早饭的时候,阮卿告诉夏明之,他还是准备回阮家一趟。   “我不是对阮家还有什么期待,”阮卿一边说一边低头切割一块煎蛋,可是直到这块煎蛋变得四分五裂,阮卿也没有送入口中,“他们说,有些关于阮三小姐的事情想告诉我,说阮三小姐的去世……错不在我。”   阮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错不在我。   当年他也始终坚持这句话,可是没有人信他,如今他什么都看淡了,却又争先恐后力证他的清白。   夏明之喝了口咖啡,咖啡很苦,什么也没加,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阮卿看。   “我倒也不在乎他们是否相信了我的清白,”阮卿颇为嘲讽地笑了下,“但是我想知道,他们发现了阮三小姐什么事情,而且这个事情应该和我有关,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急着喊我回去。”   “阮阮,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但如果阮家还想对你不利怎么办,”夏明之把咖啡放回桌上,咖啡杯和桌子发出碰撞的声音,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如果你一定要回去,那我陪你。”   看见阮卿似笑非笑的眼神,夏明之又匆匆补上一句,“我陪你,好吗?”   阮卿心里头稍微舒展开一点,觉得这样的夏明之还有点可爱,他丢弃了四分五裂的煎蛋,撕了片面包放进嘴里,咽下去,才慢悠悠回答夏明之的话。   “我本来就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出席,”阮卿道,“老实说,让我一个人回阮家,我还真太不敢。所以就请夏二公子,为我保驾护航了。”   夏明之这才放松了一点。   “责无旁贷。”夏明之说道。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阮家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尽管拒绝。阮卿,你再信我一次,这次我,和整个夏家都会站在你身后的。”   “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你。我也不行。”夏明之郑重其事地说道。   阮卿一时间没说话,他有点适应不了突然如此严肃冷硬的夏明之。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道,“谢谢你。”   真要细论,这个世界上,真的不求回报帮助他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   夏明之就是其一。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阮卿对他总还是心存感激的。 第十四章 纹身   夏明之才不需要阮卿的感谢,他盯着阮卿漂亮的脸和素白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把那句我只想要你以身相许咽下去。   两个人继续安静吃早饭,吃完了夏明之把盘子扔进洗碗机,想带阮卿出去玩儿的。   他记得晏家的小子搞了个度假的山庄和俱乐部,搞得还不错,可以带阮卿去转悠一下,再不济也能去海边散散心,夏家自己就有游艇。   结果阮卿穿着夏明之的衬衫,晃到了后院的泳池边上,窝在躺椅上晒太阳,一身皮肤在阳光底下白得反光。   “不去。”阮卿跟个猫儿一样,软绵绵的,“我这一星期挺忙的,现在就想休息一下。你要是不让我在你这儿躺着,我就自己回家躺去了。”   他小小打了个哈欠,昨天夏明之倒是一晚好眠,但他可是没怎么睡觉的。   夏明之在旁边端了个果汁送到阮卿嘴边。   一夜过去,昨天缭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些阴霾似乎也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去了一点。   夏明之摸了摸阮卿的额头,有点无奈地笑道,“懒得你。”   阮卿咬着吸管哼了两声,意思是你能拿我怎样。   -   阮卿是真的困了,没有一会儿就在躺椅上真的睡熟了。   夏明之在旁边守了他一会儿,他很喜欢看阮卿睡着的样子,总会显得特别天真,像个长不大的小王子。   夏明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以前阮卿的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睡觉的时候显得有点圆鼓鼓的,如今阮卿比从前瘦了许多,虽然更有风情了,但夏明之却总希望他能胖一点。   但这天傍晚阮卿就回去了,没有在夏明之这里留宿。   夏明之留他也没用,阮卿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说道,“我约了人有事。”   又是约了人。   夏明之心里头的酸水咕咚咕咚往外冒,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难看。可他还记着上次在酒吧里,一个没看住就有一个小omega要勾搭阮卿。   夏明之牙酸地想,他不防不行啊。   “你周末还有工作吗?”夏明之靠在旁边问,特别有冲动把阮卿的东西藏起来,“你们杂志社太不是人了。”   阮卿一眼看穿他那点心思。   “不是工作,”阮卿好心地给夏明之塞了半颗定心丸,“但也不是约会,是商量别的事情。”   夏明之知道自己挽留不住阮卿了。   阮卿还不要他送,坚持自己打车去约定的地方。   离开夏明之家里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下头和夏明之接吻,如今傍晚了,落日的金色洒了两人满身。   夏明之垂着头吻阮卿,阮卿的睫毛都被落日染成了金色,似乎抖一抖都会落下一点梦幻的金粉。   -   离开夏明之家,阮卿打车去了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巷子。   这条巷子也不在市区,又不是什么热门地点,巷子口的一户人家种着山茶花,红色白色都有,开得很漂亮。   阮卿走到最里面,这里头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别墅,门上挂了一个木牌子,泼墨写意两个字——刺青。   连个名字都没有。随性又任性。   这个刺青工作室是小师父朋友开的,据说虽然地处偏僻但生意极好,小师父一个电话打过去叽叽喳喳了半天,逼着朋友迅速给阮卿插队。那朋友不堪其扰,连连败退,不得不签下不平等条约,说只要五点以后找她,哪天都行。   结果倒是阮卿迟迟下不了决心。   大概是伤疤在手表后头藏久了,也藏出了一点安心感,如今要用一副图案盖住,总还有点不适应。   那时候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和夏明之重新勾搭上,倒是帮他做了决定。   阮卿按了门铃,不一会儿老板就来开门了。   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黑,头发倒是漂亮的酒红色。她是认识阮卿的,笑了一下,请他进来。   进到工作室里面,这女孩明显也不爱多话,只是默默准备工具。   阮卿把手上的手表脱下来,露出那两道显而易见的肉白色伤口,她也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多问。   阮卿觉得这样挺好。   这个小别墅里非常幽静,身边是个温柔却话不多的纹身师,手腕那里有点刺痛,却不至于不能忍。   阮卿纹身的图案倒是早就想好的,墨黑色夹着靛蓝色的一只蝴蝶,狭长,正好覆盖他的伤疤,将那条肉白色的伤口覆盖著。而蝴蝶身子的两端则延长出一条花绳,上面是细小的花苞,嫩粉色与青绿色,包裹在手腕的另一侧。   这个图案是小师父选的。   小师父的手指在阮卿的伤口上轻轻抚摸,他并没有露出怜悯与小心翼翼,而是低头亲了一下那道肉白色的疤。   “卿卿,虽然你的伤口也很美,但蝴蝶跟花,也是很漂亮的。”   小师父歪着头看着阮卿,眼神很温柔。   他和阮卿说过,蝴蝶是破茧才能重生的生物,而花看似柔软,却是从漆黑的土里挣扎着生长的。   阮卿闭着眼躺在那里,突然有点期待自己的新纹身会是什么样子。   -   夏明之送完阮卿离开,就给自己哥哥打了个电话。   他哥大概是刚回自己家,夏明之听见了关门声和他大嫂的声音。   “怎么了,你居然能想到给我打电话。”他哥气不怎么顺地问他。   夏明之挠了挠头,“我最近这不是忙着追阮卿吗?”   “出息。”他哥哼了一声。   夏明之决定长话短说,“哥,阮卿过阵子,可能会去参加阮家老爷子的生日宴,我会陪他一起出席。”   “但是你知道的,阮家对阮卿从来没什么善意,”夏明之跟他哥也不考虑什么用词斟酌了,虽然夏家和阮家一直有来往,但他知道他哥也并不欣赏阮家的做派,“我怕他们对阮卿不利,所以一定要跟着。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如果我和阮家起了什么冲突……”   夏明之停顿了两秒,“哥,你多担待。虽然阮卿没同意,但我心里认定他是夏家人,我会不顾一切保阮卿的。”   他哥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倒不怕你和阮家起冲突。我们家和阮家那点情分,已经是越来越薄了,不牵涉生意闹翻了也没什么。”   “但是明之啊,你有空回来一次,有些话我觉得还是给你透个底比较好。”   “什么意思?”夏明之皱起了眉头,觉得他哥这意思不同寻常。   “我听说,阮家的三小姐,也就是阮卿养母,似乎给他留了一份财产。”夏明一叹了口气,“本来这份财产是绝不可能给阮卿的。”   “可我最近听说……阮家老爷子似乎松口了,想见见他。你说阮三小姐这财产也不算薄,有那么简单就能到阮卿手上吗?”   阮家到底会提什么条件,才会让阮卿光明正大作为养子继承养母的财产。   夏明之光是想一想,都忍不住阴了脸,“我知道了,我会留心的。过两天我就回去。”   夏明一觉得自己弟弟这恋爱,简直是糟心。   人没追上,阻碍却不少。   “你最近还经常做梦吗?还梦见……咱妈吗?”夏明一挂电话前,声音突然低下去,问了一句。   夏明之一时语塞,其实他前天刚梦见。   “没有,前阵子倒是梦见了,但是都是梦见她还在的时候。”   夏明之说了谎,但是语气里情不自禁透露出的难过却是真的,“梦见她带我们去外公家,院子里桂花开了,我们在树底下喝茶。妈说如果以后我们两个有了喜欢的人,就是五个人坐着喝茶了。”   夏明一也被这句话勾动了心肠。   他和夏明之都对母亲感情很深。   而他一向疼夏明之,却偏偏作为长子没有这么多闲暇顾及幼弟,直到四年前他才知道夏明之心里有这么深的伤口。   “所以你要争气点,别让她担心。”夏明一说道。   夏明之应了一声。   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日落了。 第十五章 朋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夏明之都没怎么见到阮卿的面。   打电话过去,阮卿都说有事,还叮嘱他不要随便进出公司等他,免得又是流言四起,上司又动起了别的脑筋。   夏明之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扭头却发现那个不要脸的小omega,叫于什么来着,在微信朋友圈里给阮卿留言,说昨天在面包店遇见了真巧啊。   夏明之差点把手机给捏碎了。   好在阮卿没答应那个小omega的约会,夏明之心气顺了一点,又把手机捡回来了。   其实阮卿倒也不是故意避着不见他,他如今和夏明之感情发展良好,没有理由冷落他。   只是他手上那个刺青,基本要一星期才能恢复好。所以他最近都没有带手表,黑色的蝴蝶与花苞袒露着,连办公室的人看见了都免不了多问几句。   他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些天不适合约会,免得夏明之看出点什么。   他刚做好这个纹身的时候,那个纹身的女生温声告诉他,其实纹身也算是一种伤口,所以要避免沾水,保持干净。   阮卿乖乖答应了,心里头却有点惊讶。原来拿纹身盖住伤疤,竟然是用一种伤口去覆盖另一种。   也是有趣。   但他刚纹好纹身的那天,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还在孤儿院里,孤儿院的窗户都很破旧,但是打开窗,阳光都是一样的好。他从孤儿院的窗子里往外看,看见了一只漆黑的蝴蝶,因为看得太入神了,没有听见老师们喊他们出去,最终错过了被阮家收养的机会。   他就这么留在了孤儿院里,当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孤独却平静地长大。   他自然也没能遇见过夏明之,这次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夏明之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在路边买咖啡,而夏明之开着车从他身边路过,他惊鸿一瞥看见了车窗里英俊桀骜的侧脸,心里想这个alpha可真好看。   梦醒了以后,阮卿在床上躺了很久,外面下雨了,雨点敲击窗户的声音规律有节奏,在深夜里倒是很让人平静。   他看着手腕上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心想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倒也不错。   夏明之和阮家,对他来说都是橱窗里包装精美的奢侈品,他路过的时候艳羡地看一眼就好,不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去拥有。   可惜人生没有清除键,无法一键重来。   -   周末的时候,阮卿的纹身基本已经恢复了。但他还是不适应把手腕暴露在人前,还是习惯性地戴上了手表,只在手表边缘露出一点深黑色与靛蓝色交杂的蝴蝶翅膀。   这时候也到了和言沉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   夏明之打了电话过来,问阮卿有空没有。   “你要是有别的事情,我也可以跟他们说改天。”夏明之善解人意地说道,但声音怎么听都有点委屈。   阮卿也知道自己这一周冷落他了,听夏明之隐约透着股可怜巴巴的味道,心头软了软。   “周日我有空,但我不认识地方,你来接我吧。”   “那我早上来接你。”   “我要带点什么过去比较好?”阮卿问道,“他们这也算乔迁之喜了,也要恭喜他们订婚。”   “你人过去就很好了,都是自己人,不需要在意这些。”   夏明之说的也是实话,阮卿这几年虽然不在,但是他几个朋友却对这个名字已经熟悉到刻骨铭心。   因为夏明之一旦喝醉酒就会开始闹着要阮卿,抓着人就讲他家软软有多好多乖,要不是他自己不是个东西搞砸了,他和阮卿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久而久之,朋友聚会都默契地把酒放在了离夏明之最远的那个角落。   夏明之想到这处沉默了一下,心想得和那几个混蛋对一下口供,可千万不能把自己丢人的一面暴露给阮卿。   “那我就自己准备吧。你来接我就行。”阮卿说道。   -   到了周日那天,夏明之十点准时停在了阮卿家楼下,阮卿抱着一束花和一瓶红酒上了车,夏明之扫了一眼,这个年份的红酒价值不菲。   “便宜言沉那小子了。”夏明之凑过去,在阮卿的嘴上亲了一下,亲到了一点甜滋滋的薄荷味,“你刚刚吃薄荷糖了。”   “嗯,你吃吗?”阮卿随手打开薄荷糖盒子,放了一颗在嘴唇边,用雪白的牙齿咬着,似笑非笑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凑过去,把薄荷糖和阮卿温软的舌头一起含进嘴里,薄荷糖是甜的,却好像甜不过阮卿。   到了言沉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阮卿下车前反复照镜子,才确认嘴唇没有红肿,夏明之在旁边闷笑,得来阮卿嫌弃的一眼。   言沉的新家是个独栋别墅,地处开阔,要穿过一个很大的花园才能到主宅,后院面积也不小。阮卿在花园里还看见了一个玻璃花房,里头满是珍奇的绿植。   不过这也不奇怪,能和夏明之当朋友的,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家世学历都是出挑的。   唯一逊色一点的,倒是阮卿自己。   阮卿不禁自我反省了一下,家世比不过不怪他,但是当初他学习好像也没夏明之好,老拖着夏明之考前补课,搞得夏明之一个头两个大,差点想去给他捐个实验楼得了。   -   客厅里已经来了好些人,就等着夏明之和阮卿到场了。   阮卿扫视了一下,除了穆云升是只在电视上见过,其他人都是熟面孔。   言沉是主人自然不用说,言沉旁边两个人是韩家的两兄弟,韩桥和韩祁。沙发上则坐着一个美艳逼人的女孩子,是章家唯一的女孩章蘅心,却是个alpha。她是这些人里最早结婚的,身边坐着的就是她丈夫,叫江雨。   以前他和夏明之恋爱的时候,就经常和这几个人聚会,他们都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阮卿年纪又小,颇受他们照顾。可是如今一别四年,他和夏明之分手又闹得那样难看,阮卿一时间也有点不自在。   好在他们很快都跟阮卿打了招呼,好像是什么多年没见的至交好友,韩家兄弟长得像,还搞怪地凑到阮卿眼前,问他分不分得出了。   “来晚的人得罚酒,”章蘅心从他俩进来,就嚷嚷起来,“这回不怕夏明之醉了,有人照顾了。先罚三杯再说。”   “就你话多。”夏明之牵着阮卿走过去。   阮卿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把手里的花和酒都递过去,“还没祝你们订婚快乐。”   他这话是和穆云升说的。   他确实真情实感当过穆云升的迷弟,如今乍然见到真人,也总有点追星成功的激动。穆云升今年快三十了,息影后好些年没出现,但是和当年风华正好的时候还是没怎么变,总有种君子如玉的气质。   “我特别喜欢你,以前你的电影看过好几遍。”阮卿真心说道。   穆云升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得出挺高兴的,他笑了笑说,“谢谢。我也听夏明之提起过你好多次了。”   阮卿微微有点惊讶,转过头去,却发现夏明之一脸醋海翻涌,正跟言沉说话,“我就说我家软软是你老婆真爱粉,看,一有穆影帝理都不理我了。你还是跟我一样墙角待着吧。”   可惜言沉不受他挑拨,对着自己未婚夫温柔地笑了下。   “行了别吃醋了,”言沉拍了夏明之一下,“来后院吧,今天烤肉。你主厨。”   “怎么就我主厨了,你这主人够好意思的……”夏明之不满,但马上又过来牵阮卿的手,低声跟他说,“我就给你一人当厨子。”   跟在后头的韩家兄弟听见了,齐齐抖落一声鸡皮疙瘩。   韩桥握住自己弟弟的手,深情款款道,“弟弟,我也只给你一个人当厨子。”   韩祁很感动,假装擦了擦眼泪,“哥哥,你对我真好。”   然后一起被恶心得快吐了。   夏明之给了他俩一人一脚,“滚滚滚。”   阮卿在旁边看他们打闹,有点紧绷的神经倒是略微放松了一点。   其实他也感觉到了,这里真正意义上的客人只有他一个,他们故意笑闹几句,也是为了让他放松。   阮卿跟着夏明之往后院走,心想夏明之这几个朋友倒没怎么变,都是心思谨慎的好人。   当年他和他们处的很好,如今再见,也没有尴尬多久。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当多久的朋友。 第十六章 接风   夏明之的厨艺是真的比一般人好上不少,虽然比不得厨师,但也足够吊打其他几个人了。   阮卿作为特别照顾对象,一个中午吃得小肚皮都变圆了,人都有点懒洋洋的。   所以在花园里头吃完烧烤,夏明之他们凑成一桌棋牌室里打牌,阮卿虽然会打却懒得动,就坐在旁边看。   章蘅心家是江雨坐下来打,他生得有种斯文冷淡的气质,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打起牌来却风生水起,把桌上其他三个男人打的节节败退,强烈要求换章蘅心下场。   章蘅心很有自知之明,坚决不上当,她是出了名的手气差,“想得美,就知道逮着我一个欺负。宝贝儿你尽管打,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江雨说的,然后章蘅心不知道凑到江雨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江雨的耳根子突然红了一红,睫毛扇了扇,嗔怪地看了章蘅心一眼。   桌子上顿时响起了几声揶揄的啧啧声,江雨更加不好意思,下手愈发狠。   阮卿看得觉得有趣。   当初他出国的时候,江雨和章蘅心才刚刚恋爱,也没人看好他们,只以为是章蘅心突然脑子抽风。没想到一晃四年,两个人居然也修成正果了。   阮卿看着章蘅心拿水果喂到江雨嘴边,心想章蘅心还是这么宝贝江雨。   他正想着,突然腰上一痒。   阮卿低下头,发现夏明之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放在他腰上,夏明之的手掌宽大,阮卿的腰又细,很有点不堪一握的意思。   阮卿今天穿的是件白T恤,黑色长裤,他长得嫩,皮肤也白,乍一眼看倒像个刚成年的学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青涩的味道,勾人且不自知。   以前夏明之带他出来玩,阮卿也是这样坐在夏明之旁边,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夏明之不让他喝酒,他就乖乖在旁边喝草莓汁,还帮夏明之清点筹码。   所以夏明之今天心里头总有点说不清的心旌摇曳,好像时光又倒回从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夏明之的手撩开一点阮卿T恤的边,也不肆意,就是这么轻轻搭着,掌心的热度传到阮卿腰间的皮肤上。   阮卿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懒得理他,反正一会儿出牌夏明之还得把手收回去。   其他人倒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正在聊言沉和穆云升即将举办的婚礼。   穆云升是准备低调举办的,倒是言沉一反常态,婚礼设计极其隆重,光是婚礼上的花朵都是一笔昂贵的开销,宴请的宾客也一个比一个显贵。   “他那是烧的,”夏明之偷偷跟阮卿讲,“就是为了得瑟,他和穆云升结婚了,让其他惦记穆云升的人赶紧死心。”   阮卿有点意外,不由看了言沉一眼。言沉始终是那副冷淡稳重的样子,听其他人调侃也不露喜怒,只是眼底有点淡淡的笑意,时不时看一眼穆云升。   “你们羡慕也没用,”言沉气定神闲,“有本事你们也结一个?”   除了章蘅心,其他几个alpha一起呸他不要脸。   “我们俩是没希望了,不过夏明之可以赶一赶。”说话的是韩祁,对着夏明之挤眉弄眼的,“他都等了这么久了,总不能结婚也这么落后。”   “可不是,阮卿呐,你是不知道,夏明之这四年没干别的,就等你了。”章蘅心也接口。   夏明之突然被点名,心里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韩祁就蹦跶起来。他也不在打牌,有的是时间干别的,一溜烟窜到阮卿身边,掏出手机,说道,“阮卿,你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夏明之不用猜都知道所谓“好玩的”是什么,急得把牌一扔准备过来阻止,却被章蘅心和韩桥联手按住。   “干嘛干嘛,想耍赖啊?”章蘅心笑得最欢,还不忘指挥韩桥,“阿祁,快放!”   韩祁得令,在阮卿眼皮子底下飞快摁下了播放键。   穆云升没见过他们这架势,有点好奇,却被言沉拉了一下。   -   阮卿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韩祁特意放给他看。   只猜估计是夏明之什么糗事,心里倒也有点兴趣,好奇地凑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视频。   视频很短。   只有不到一分钟。   看得出来是在酒吧里面,灯光昏暗,拿着手机的人手不太稳,画面拍得乱七八糟的。   可阮卿一眼就能看出,视频中间那个靠在沙发上的人是夏明之。   酒吧里的灯光这么暗,画面又颠来倒去,阮卿却一眼就看出夏明之哭过了。   他下意识觉得心口有点难受,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舍得夏明之难过的本能。   “夏明之你行了啊……我这辈子就没见你哭过。我好怕明天醒酒了被你灭口啊。”阮卿听出来是韩祁的声音。   可是夏明之不为所动。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并没有对焦,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视线并没有落脚点。   阮卿清楚地听见夏明之问。   “你说,阮阮现在在干嘛?”   “草了这我哪儿知道,”韩祁嘀咕道,“你家阮阮又不是我家阮阮。”   结果“你家阮阮”这四个字似乎刺激到夏明之了。   他突然笑起来,却是那种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他的眼睛在昏暗里显得很亮,却带着心碎的味道。   “他不会、是我的阮阮了。”   “我做错了事情,他不要我了。”   这句话听得极其落寞,像夏日里烟火都散尽,只留下一地残灰,怅惘得不知如何挽回。   阮卿听得心头一跳,突然明白韩祁为什么特地给他看这个视频了。   视频里突然暗下去,没有画面了。   阮卿以为到这里就是结束了。   结果在画面陷入彻底黑暗前,阮卿又听到了一句话。   还是夏明之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   “可是我好想他。”   进度条到了最后,视频结束了。   -   这个视频是真的短,总共也没有几句话。   阮卿看完以后,心口却闷了好几秒。   他清冷如水的一双眼睛突然扫了给他放视频的韩祁一眼,韩祁正热切地等着他的反应,被他这么一扫,不知怎得一激灵。   阮卿又回头去看牌桌上的人,夏明之被左右两个alpha一起压着不准动,脸上有点薄怒,见阮卿看过来,不由自主就慌了。   而言沉,江雨,乃至压着夏明之的韩桥和章蘅心,都在不动声色等着阮卿的反应。   被阮卿这么一看,又下意识有点回避。   一秒内,阮卿的心思千回百转。   看来今天这顿饭,说不好,真的是特意为他接风的。   这视频是专门等着放给他看的,绕了半天,才找到时机,特地送到他眼皮子底下。   在场的都是人精,知道夏明之和他又重归于好了,也知道他和夏明之当年闹得难看,想给夏明之卖个惨,让他知道,夏明之原来也不是铁石心肠,也是会在酒后思念他的。   阮卿心平气和地想,夏明之这几个朋友没白交,一个个都操着当妈的心在为夏明之考虑。   章蘅心他们应该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话,一旦阮卿露出点感动或者怀念,就一股脑说给阮卿听。   偏偏阮卿看完,冷静得像这个视频和自己无关。这话就只能憋回去。   气氛顿时都冷却了几分。   阮卿又看了一眼给他视频的韩祁,韩祁算是这圈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个,脸上还有点藏不住事,一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的样子,抓着手机的手尴尬地悬空,也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去。   这顿饭吃得真是不容易。阮卿心里想道。   偏偏他还要递台阶。   阮卿顿了两秒,才笑了出来。   像是刚刚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才如梦初醒。   他一边笑一边重新坐回了夏明之身边,夏明之已经没有被人按着了,恢复了自由,脸上残余着一点慌乱,不知道阮卿看见这个视频是什么反应。   是会觉得有点高兴?   还是觉得他……惺惺作态?   结果阮卿拍了拍他的头,神色如常,对着韩祁说道,“视频也发我一份,我决定反复观赏。”   韩祁顿时放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喝醉酒是这样的,”阮卿对着夏明之说道,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说了一句,“小哭包。”   夏明之嘴唇动了动,没反驳,认了这个称呼。   牌桌上又重新开始说话,杂七杂八聊起了投资项目和八卦,一会儿说林家二少最近被关禁闭了,一会儿说风头正盛的影后得罪人快被雪藏了。   刚刚被夏明之扔掉的那局牌不算,重新来。   阮卿靠在夏明之肩上,手安抚般放在夏明之腿上。   “你干嘛这么怕我看见这个视频?”阮卿在夏明之耳朵边问,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夏明之耳朵上,痒痒的。   夏明之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给阮卿看,是觉得这样他就太不要脸了。   当初是他决绝地抛弃了阮卿,是他一走了之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他们有重修旧好的可能,就迫不及待把自己酒后失态的视频翻出来,送到阮卿眼皮下底下,说你看啊,其实我也不是不爱你,我也有为你心痛的时刻……   这无异于是在挟持阮卿。   挟持阮卿要承认他也有付出过真心,哪怕这付出无足挂齿。   夏明之想了一想,都觉得不齿。   好在阮卿没有为难他,非要他回答。   “不过你喝醉酒还挺可爱的。”阮卿又说了一句。   他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韩祁把视频发给了他。 第十七章 回忆   阮卿没想到夏明之会和自己解释那个视频的事情。   就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这天下午,夏明之的牌都打的有点漫不经心,连输了好几把,让江雨一个人通杀全场。   阮卿在旁边轻轻撞了他的腿,低声笑他,“你怎么牌技倒退这么多,还不如我这个徒弟。”   阮卿的牌是夏明之教的,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会了。   但夏明之不是个好师傅,教一会儿就剥掉阮卿一件衣服,阮卿又乖,软绵绵地不知道反抗,没一会儿就变得光溜溜的,白嫩嫩的像个小兔子,还要拿手捂着自己敏感的地方。   没一会儿,教学现场就变成了爱情动作片。   阮卿靠在夏明之旁边,看他出得一手烂牌,觉得自己当年学费交的有点不值。   夏明之回头亲了他额头一口,“徒弟太漂亮,师傅就容易分心。”   对面的韩桥猝不及防被塞狗粮,扭头想和言沉说话,结果正看见言沉在桌子底下勾着穆云升的手。   他不死心又转了个头,只见章蘅心正给江雨喂了瓣橘子。   韩桥生无可恋,分分钟想弃牌而去。   这张桌子根本不给单身狗活路。   而他同是单身狗的弟弟,正抱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傻呵呵一直在笑。   -   打完牌以后,晚饭也是在言沉家里吃的。   吃完又聊了会儿天,就各自散伙。   夏明之还是负责送阮卿回家。   然而一旦到了汽车这样的密闭的,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里,没有了众人七嘴八舌的笑闹声,气氛陡然间沉默下来。   夏明之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卿的手机在手里转了好几个圈,打量了夏明之的侧脸几眼,敏锐地感觉到夏明之心情是有点低落的。就像下午打牌时候一样,总透着点心不在焉。   但他一天下来也累了,自己也懒得说话,沉默地靠在副驾上,看着道路两边一闪而过的路灯,像两条长长的发光的溪流。   -   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阮卿自己公寓楼下。   阮卿有点困了,只想回床上睡一觉。他亲了一口夏明之的脸,就准备离开。   然而刚打开车门,他的手腕就被夏明之抓住了。   阮卿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发现夏明之没有笑,表情有点严肃。   “那个视频,就是下午韩祁放给你的那个,不是我让他们故意给你看的。”夏明之说道。   阮卿有点惊讶,却安静地听他说。   “他们知道我在追求你,所以想帮我一把,”夏明之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没有考虑你的心情,对不起。”   他说这句对不起,是真心实意的。   阮卿看着夏明之的脸,他的手机在手上转了几圈。   “我知道不是你要求的,这不是你的风格。”   阮卿自问,虽然分开了四年,但他应该还是这世上最了解夏明之的人之一。   夏明之心思复杂,花样繁多,却不屑于在感情上使这样的圈套。   阮卿也不急着走了,他关上了车门,车内重新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他其实也有问题想问夏明之。   他只是强迫自己忍着。   如今夏明之把问题挑明了,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靠在副驾驶上,没有看夏明之,而是看着前方。   他终于还是问了,“那个视频,是哪一年的?”   夏明之回答道,“是你离开后的第二年。”   -   第二年……   那一年他在干嘛呢?   阮卿回想了一下,那一年他应该正在元姝的陪同下接受心理治疗,但他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体重一直在直线下降,有好几次,他都发现元姝背着他躲在走廊里哭,哭声压得很低,不敢吵到别人,可是眼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留下了好几个圆圈。   其实下午看见这个视频,对阮卿不是没有冲击力的。   那个酒吧里流泪的夏明之,那个喊着他名字的夏明之……那个思念着他的夏明之。   曾是他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可望不可及的梦魇。   如果是两年前,不,甚至是一年前,阮卿看见这个视频,那他会任由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立刻跳上飞机,飞奔回来,不要脸面地去缠住夏明之,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如今……   阮卿感觉到心口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四年,还是太长了。   足够让一颗心被尘封到冰川之下,像岩浆被冰雪覆盖,即使挣扎翻滚,最终也只能熄灭。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奢求太多了,明明早就和自己达成协议,不再向夏明之索取任何东西。   可他的心口还是微微颤着。   他听见自己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找我?”   他们分开了整整四年。   四年里,夏明之有无数机会去找他。   他在心里问——   为什么没有在我放弃希望之前……找到我?   -   车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   阮卿听见夏明之打火机的声音,车窗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夏明之点燃了一根烟。   阮卿没有转头,还是死死地看着前面。   可他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找过你,在你走后的第三年。”   夏明之抽了一口烟,他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   阮卿呆住了。   “那时候是冬天,我打听到了你住的公寓,在楼下等你。”夏明之被烟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他发现今天的烟格外的苦,吸到肺里都发痛。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戴着红色的围巾,天很冷,你拎着东西往回走。”   “而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我看见他亲了你一下,然后你们就一起进了公寓里面。”   阮卿呆呆地听着。   这天地忽然变得很安静,可他脑子却一片混乱。   他终于转过去看着夏明之,看着夏明之眼中显而易见的痛苦。   他听见夏明之说道。   “我在楼下等了一晚上,但你们始终没有出来。”   夏明之说得平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绝望又漫长的雪夜。   他在车内听着外头雪落的声音,痛苦又挣扎地想着,阮卿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和刚刚那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互相亲吻拥抱,然后在同一张床上睡去。   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猩红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可藏在这不甘愤怒之下的,却是极度的绝望与后悔。   他想他早该想到的,阮卿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他,珍惜他。   他始终是来迟一步。   阮卿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他不过是从前一道卑劣的旧影,不应该再来打搅阮卿的平静。 第十八章 燎原   车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烟草的味道虽然从窗户里散出去了,空气里却有一点残余的苦味。   夏明之的手指被燃烧殆尽的烟头烫到了,手指瑟缩了一下,人才如梦初醒。   他把烟头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了。   两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一晚上抽掉的烟,就足以填满了烟灰缸,车里简直是烟熏火燎。   而他一夜都没睡,熬的双眼通红,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而后天光大亮,日光照在没有融化的白雪上,刺得人眼睛疼。   夏明之等到了阮卿又从公寓楼里走出来。   阮卿大概是要去上课,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可他还是并非一人独行,那个昨晚跟他一起上楼的人正陪在他边上。   夏明之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都换了衣服。   换成了款式相似的两件黑色大衣,极其亲密地挽着手出来。   夏明之瞠目欲裂,这个人不仅在阮卿家里留宿,阮卿家里还有他换洗的衣服。而他千里迢迢赶来了这个远隔千里的国家,却只能卑微地,见不得光地躲在车里,躲在暗色的车窗后面,看着阮卿低头和这人说话。   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夏明之清楚地看出阮卿瘦了,却还是笑着。   他心里头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这个混蛋在阮卿身边为什么不照顾好他?阮卿应该要更有生命力,脸颊又白又软,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小月亮。   但他又随即意识到,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资格责怪别人没照顾好阮卿。   唯独他没有。   -   “我在外头等了一晚上,天亮以后,看见你们又一起出来了。我就离开了。”   “我没有脸再去打扰你的新生活了。你好不容易摆脱了国内的一切,如果我再出现……”   夏明之没有说下去。   他开着车转身离开的时候,以为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阮卿了。   他离开阮卿的时候,阮卿是绝望又无助的,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挥开了阮卿的手。   如今阮卿好不容易又笑了起来,虽然清瘦了许多,可是冬日的晨光里,他侧耳听着身边人说话的时候,眉眼温柔,笑得比阳光还要温暖。   夏明之开着车离开,外头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天地都是冷的,而他的车里没有开暖气,车窗却开着,冷峭的寒风吹在脸上,把刚流出眼眶的泪水都冻住了。   他想他可能终其一身,都不能再去牵阮卿的手了。   可知道阮卿还好,还能笑出来,对他也算是一半的圆满。   那时候他根本没敢奢望,一年多以后,他还能再见到阮卿——孤身一人的阮卿。   -   阮卿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冷却。   这明明是靠近夏天了,外头即使到了夜晚,空气也还是微热的。   可他坐在车里,开着窗户,却好像随着夏明之的讲述,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他跟着别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公寓,而夏明之躲在远处的车里望着他。   这听起来多像电影的桥段,想要复合的男主角追到旧情人的窗下,却目睹了情人与旁人的恩爱缠绵。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算一个不错的收场。   可阮卿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他想,如果不是这四年里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心也已经在千锤百炼里变得枯萎,也许他现在已经泣不成声。   因为那个陪着他回公寓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恋人。   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omega。   是他的朋友,他的小师父,是在两年里认真教会他怎样风情摇曳的人。   阮卿突然笑了一声,极尽苦涩,也极尽嘲讽。   他问夏明之,“如果我告诉你,那天你看见的那个人……只是我的朋友呢?”   夏明之惊愕地看过来。   阮卿的脸上还是留下了眼泪,很淡的两条泪痕,声音却还是很平静。   “如果我告诉你,四年了,我都没有再拥有过恋人呢?”   眼泪已经弄湿了阮卿的睫毛,流到他的下巴上,聚成一滴水,又落在了手上。   他透过朦胧的眼睛看着夏明之。   他很想问夏明之,你为什么都来到我的公寓底下了,却偏偏转身离开了?   他想告诉夏明之,你知道吗,我不是没有试图去接受别人。   可是每一次,一旦那些alpha对他示好,想要触碰他,亲吻他,他就会难以自制地浑身发抖,最终难受到嘴唇都泛白,冲进卫生间吐出来。   一次又一次。   他终于意识到,那段感情没有给他的身体留下标记。   却在他的心上筑起了牢笼。   他还是被标记了。   被他自己。   “夏明之,你可真是,太傻了。”阮卿轻声说道。   如果你那天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许真的不顾一切就跟你走了。   可如今,你真的来晚了。   我不能再死第二次了。   -   阮卿说完这句话,车子里一片死寂。   明明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可车子里的空气却像是凝滞了。   时间已经变成了晚上九点。   这车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阮卿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他想逃开,回到自己的屋子或者随便哪里,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随便说了句抱歉,就打开车门想出去,可是立刻他就被夏明之抓住了第二次。   然后一股大力把他摁在车座上,夏明之的嘴唇追过来,恶狠狠地压下去,两个人的牙齿嘴唇碰在一起,什么技巧也没有了,只剩下眼泪和烟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夏明之像个慌张的,刚刚触及恋爱的年轻学生一样莽撞,吸着他的舌头不肯放。   而他使劲地推开他却没能推动,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两个人在狭窄的车里,野兽一样亲吻。   刚刚凝滞的空气似乎又恢复了流动。   阮卿死死地抓着夏明之的肩膀,弄皱了他身上的衬衫,他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是他把夏明之的嘴唇咬破了。   他听见夏明之一边喘息一边问他,“你在等我是不是,阮卿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在等我!”   阮卿咬着嘴唇不说话。   “回答我!”夏明之风度尽失地低吼出来。   阮卿揪着夏明之的衣服,呜咽了一声。   他不是在等夏明之。   他是除了夏明之,已经无人可等。   他脖子上的那个颈环,锁住的是他余生的所有可能。   “你告诉我好不好,阮阮?”夏明之哀求道,“求你了,告诉我一句,一句就行。”   阮卿看着夏明之急迫焦躁的脸,困兽一样,像一个濒死的囚徒,等着他的国王赦免。   有那么一刻,阮卿的心口微微痛了一下。   他克制不住地想,起码这一刻,夏明之应该是爱他的,哪怕不够情深,却不至于一点没有。   他祈求了四年,最终绝望放弃的东西,如今似乎近在眼前。   哪怕是虚假的,是海市蜃楼,是童话里最终会熄灭的烛火。   却依旧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呜咽着点了头。   夏明之被赦免了。   他的国王对他点头了。   他的愚蠢,轻狂,草率,为他带来了沉痛的代价。   可他的国王依旧没舍得判他死刑。   -   阮卿被夏明之从车里抱了出来。   车子被他们丢弃在了小区里面,可能会有罚单,但夏明之不想去管了。   他忍着没有在车里面动阮卿,已经忍得快要发疯了。   现在抱着阮卿乘电梯到了十二楼,到了阮卿家的门口。   阮卿在他怀里缩着,嘴唇殷红,眼眸湿润。   夏明之让阮卿开门的时候,阮卿是抗拒的,他宁可跟着夏明之去他家里做。   可是夏明之已经从囚徒变成了暴君,抱着阮卿顶在门上,威胁他开门。   最后阮卿还是交出了钥匙。   冰冷的金属在门里转开。   夏明之第一次进到阮卿家里,但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打开灯什么也没看,就抱着阮卿进了卧室,然后把阮卿扔在了床上。   阮卿看着夏明之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又撕开了他的衣服。   两个人肌肤相贴的时候,阮卿觉得皮肤都要烧起来。   他抱住了夏明之。   作者有话说:他俩还有最深的问题还没有化解,现在只能说是一个小转机。我忍不住再提醒一下,这个文真的狗血,如果有宝宝不喜欢看狗血文,就麻烦点个叉,不要骂我哈,我禁不起骂的,提前给你们呜呜两下【不过我觉得目前评论区满和谐的,我还挺高兴的】 第十九章 我爱你   夏明之熟悉阮卿身上的每一处敏感点,他像是要把四年分别的空虚与懊悔都在今夜补齐,外头夜色沉沉,室内的空气却灼热得像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夏明之不住地叫着阮卿的小名。   “阮阮……”夏明之吻着阮卿的额头,眼睛,吻着他的嘴唇,他的手指,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这是他的阮阮,他因为愚蠢弄丢的阮阮,如今又回到了他怀中。   “你还爱我对吗?”他不住地问道,逼着阮卿回答,阮卿咬着嘴唇不肯说,他也不恼,只是与软亲耳鬓厮磨。他变成了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只讨阮卿一个人的欢心,只为他一个人俯首称臣。   阮卿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了,室内只有一盏朦胧的灯,可他抱着夏明之,他却恍惚地觉得似乎回到了四年前,还是这个摆设相似的房间,夏明之是他年长强悍的恋人,给予他温柔,也给予他依靠。   -   阮卿最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他知道也许明天醒来,夏明之就会发现这个房子的秘密,他也知道也许明天醒来,他可能会后悔自己如此冲动。   可此刻他太累了,他来不及想明天,他只想在夏明之身边睡去,重温一场旧梦。   他在昏睡中梦见了阮家的那个大宅子,那个华美却让人无端觉得阴沉的宅子,他被阮三小姐牵着手走进去。   他梦见了他和夏明之恋爱开始的那个舞会,他的阮家无足轻重的养子,而夏明之是风流俊美的夏家二少,一踏入场就吸引了满场的目光。他渴望地看着夏明之,看着这个曾经对他伸出手,把他拉出泥潭的人……   此刻他还不知道三个小时后,他会误打误撞和夏明之关在一个休息室里。   不知道夏明之会因为被人下药,而第一次吻他。   他只是满含渴望地站在角落里,等着夏明之回头看见他,露出温暖的笑意,叫他过来。   -   夏明之一夜没睡。   阮卿就靠在他身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脸却要贴着夏明之的手,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阮卿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呜咽两声,夏明之就蹭一蹭他的脸,他便又平静了。   夏明之看了阮卿的睡颜许久。   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当他听见阮卿说,那个冬天,那个公寓楼下,陪着他上去的人只是朋友,铺天盖地的懊悔向他袭来,可是看见阮卿的眼睛,听见阮卿说他其实四年里,一直没有再拥有恋人。   极度的狂喜又在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阮卿,他甫一回国便接受了自己邀请的阮阮,原来一直在等他。   他抬眼看了一眼室内,刚刚抱着阮卿进来,夏明之根本没有顾得上看除了阮卿以外的任何东西。   如今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才在床头昏暗灯光的光线中,看清了这个卧室。   烟灰色的墙壁,嵌入式的透明衣柜,对面是一整副的画……还有床头造型独特的灯,另一边摆放的一个猫头鹰的小闹钟。   这个卧室,和他们从前一起住的那个公寓,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夏明之低低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他挣扎了这么久,极度的煎熬与落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出现在阮卿的生命里。   却没有想到他其实从没有在阮卿的生活里离开。   夏明之拿手背碰了碰阮卿嫩白的脸,阮卿的眼周还有点红。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原来在阮卿心中从未离开。   阮卿也不会知道,他离开以后的日子里,那个狠心抛弃他,拒绝他的夏明之,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心理治疗,才能再重新站到他面前。   夏明之俯身吻了阮卿的颈环。冰冷的黑色颈环,被温热的嘴唇覆盖着也没能热起来。   他知道阮卿还爱着他,并不代表阮卿就会接纳他。   但是没关系,这一次他已经越来越接近痊愈了。   他会有漫长的一生,去等待阮卿的原谅。   他会把所有的爱与温柔的奉上,只等阮卿许他垂怜的一眼。   -   阮卿第二天醒过来,觉得自己是被亲醒的。   他在被窝里困顿地眨巴眨巴眼睛,却看见夏明之的脑袋拱在他的肩窝里,吻着他的锁骨,又凑过来亲他的眉眼。   阮卿逐渐清醒过来,与夏明之四目相对,终于想明白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不知道他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妙,夏明之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隔了一会儿,还是夏明之先开口i。   “我爱你。“   阮卿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阮卿,我爱你。“夏明之又说了一遍。   “四年了,我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在乎我们的感情……“   “我本应该在见你的第一面就告诉你,可我也会胆怯的,也会不知道你是否还爱着我。“   夏明之的手在被子底下握住了阮卿的手。   十指相扣。   “但我昨天想了一夜。“   “有些话不说出来是没有用的。“   “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 第二十章 追求   阮卿没想到一早醒过来,会听见夏明之对他的告白。   他渴求了这么久的东西,烟花一样在他生命里转瞬即逝的东西,如今似乎已经又一次落在了他掌心里。   阮卿呆呆地看着夏明之的眼睛。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接受我。”夏明之心里头其实也有点紧张。   “所以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夏明之认真道,“我只是在祈求你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夏明之看着阮卿,眼神在早晨的微光里很亮,这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期望和爱意。   阮卿看着他,心口微微地痛了起来。   而夏明之凑过去亲了一下阮卿,知道阮卿还爱着自己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与信心,他亲了阮卿的侧脸,又贴着阮卿的耳朵问,“让我再追你一次好不好?”   这一声如同饱含魔法的密语,轻轻钻进了阮卿心里,羽毛一样飘浮着坠在他心尖上。   阮卿垂下眼,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浴室里被雾气布满的镜子,他在心理治疗室里小声地念道“他不爱我”,还有公寓里一个人摆好了生日蛋糕,蛋糕上写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阮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发出凄厉的嘶吼。   可他却低声道,“好啊。”   夏明之的眼睛唰的亮了。   这是阮卿回国后的第四十天,是阮卿和夏明之分手后的第四年。   -   夏明之心满意足去厨房做早餐了,厨房的设计也跟他们的旧居是一样的,阮卿知道夏明之多半是发现了这点,但是夏明之识趣不问,他也就装聋作哑。   阮卿在浴室里洗漱,他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他在国外的那段日子也总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苍白虚浮的自己,轻声说服自己,接受夏明之不爱自己的事实。   可刚刚夏明之却和他表白了,说他爱他,一直爱他。   阮卿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镜子上,觉得自己昨天大概也是疯了才会对夏明之承人自己喜欢他,一直,一直都在等他。   他表面上装的再过镇定,再过云淡风轻,昨天听见夏明之亲口说想他,心里头还是引起了山崩海啸。   阮卿想到这里,又关上门,点开了韩祁传给他的视频。   嘈杂的背景和夏明之的声音一起从视频里传出来,叫着他的名字,“阮阮”。   阮卿凝视着屏幕上夏明之的脸,他深爱过的,年轻俊朗的脸,在昏暗的酒吧里面,流露出心碎欲裂的味道。   阮卿看了好几遍,才把视频关上。   他在镜子前,解开了自己手上一直没取下来的手表,露出了那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   “你早饭做的什么?”阮卿走进厨房里问道。   夏明之指了指旁边,“你冰箱里的食材实在有点少,做了几个鸡蛋卷,拌了个凉菜,粥马上就好。”   阮卿凑过头去,直接拿了一个鸡蛋卷吃起来,鸡蛋饼带着股奶香味,里面卷着火腿丁和蔬菜,阮卿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声音含含糊糊地夸,“好吃。”   夏明之笑起来,却看见他手腕上的纹身。   “这是什么?”夏明之的笑容淡了下去,露出一点疑虑的表情。   “是之前做的纹身,”阮卿也没遮掩,神色自然,“朋友帮我选的图案,但是一直不太习惯露出来。”   夏明之看了几眼那个纹身,黑色与靛蓝的蝴蝶,阮卿翻过背面给他看,白皙的手腕背面纹着还没开放的花苞。   夏明之没再多问什么,阮卿帮他把早餐的盘子端出去。   夏明之守着锅里快煮好的粥,想起自己和兰无为的谈话。   如今阮卿的手表摘下来了,露出来的并非伤疤,而是纹身。   但夏明之的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却总觉得这个纹身,在阮卿刚回国那阵子,他们见面的时候,也许是没有的。   腕表的边缘干干净净,一点黑色的蝴蝶翅膀都看不见。   夏明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餐桌上坐好的阮卿,温暖的晨光里,阮卿漂亮得像一幅画,却也像冷得像一个谜。   -   阮卿没把夏明之说的再追求他一次当回事。   他也不是十八九岁盲目陷入热恋的少年了,夏明之也脱离了当年张扬跋扈的年纪,所谓喜欢与爱,也不过是你说一句在一起好吗,我回答一句好,就算成立。   但连着一星期,阮卿都在公司楼下发现掐着点等他下班的夏明之。   夏明之也不傻,他没有拿对待十八岁的阮卿的那些手腕,来讨好如今的阮卿。   他知道如今的阮卿,比起浪漫的玫瑰与烟火,也许更爱细水长流的温情。   阮卿坐上夏明之车的时候,心里也在微微叹气,觉得自己真是被夏明之给吃死了。   “你上次的专访加班加点地放在了这期,你要看看吗?”阮卿把杂志递给夏明之,“还挺帅的。”   里头有一页是夏明之的照片,夏明之兴致不高,淡淡地看着镜头,眼睛在阳光下接近于琥珀色,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然而阮卿在办公室里停止不止一个人对着杂志小声说“好帅”,然后凑在一起偷偷讲夏明之的八卦。   夏明之自己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为了阮卿,他才不会接受这些采访。但是只要是阮卿开口,夏明之想,别说是采访了,综艺节目裸奔他估计都做得出。   “你最近都光顾着来找我了,你的编辑不要发疯吗?难得遇上个不拖稿的优质作家,现在却天天不务正业。”阮卿笑着打趣他。   “早就跟编辑请假了,还是追老婆比较要紧。”夏明之说道。   他趁着红灯,侧头看阮卿,他那天看见了阮卿的客厅里放着他的书,后来发现阮卿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他这些年的所有作品。   “你是不是在国外,也一直关注我的消息?”夏明之偷偷勾住阮卿的小手指,声音含含糊糊的,透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他知道阮卿吃他这一套,喜欢看他一贯强势的外表下,偶尔只对阮卿一个人露出孩子气。   阮卿的小手指头被夏明之勾着,心也软了一点,反正夏明之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也懒得遮掩,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了一声,“是。关注过。”   夏明之心里一喜,还想说点什么,阮卿却把手指收了回去,催他,“好好开车。”   红灯已经变绿了。   夏明之心里蛮不讲理地责怪这红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说变就变,嘴角却满足地勾了起来。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夏明之又道,“我有一回走在你念过的大学里面,正好遇见教过你的老师,聊了几句,听说他那里也有你画过的一幅画……”   夏明之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   “就死皮赖脸跟人回家,要了过来。”   阮卿还真没想到夏明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点无语。   “你还真是……”阮卿无奈地笑了下,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可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头却不合时宜地想,分手后连他赠予他人的一幅画都索要,可是当年夏明之毫不犹豫地把他扔在冰冷的地上,又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要相信哪一个夏明之呢?   阮卿嘴角还是带着笑,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把睫毛染成了金色。   -   晚上还是回的阮卿的家。   夏明之强烈要求的,死皮赖脸非说喜欢阮卿家里的床,阮卿也争论不过他,懒得多费口舌,默认了,心里想好歹夏明之厨艺不错,就当收房租了。   但夏明之现在越来越不老实了,原先总害怕阮卿心里嫌弃他,不敢太黏着阮卿,如今连在厨房做个饭都要阮卿帮他围围裙,还要阮卿亲他一口。   阮卿连亲了三口,夏明之还是贪得无厌不知满足,阮卿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推开了他的脸,自己去客厅看视频了。   夏明之闷笑了几声,继续在厨房里忙活,同时还要拍视频到朋友圈里秀恩爱,非常忙碌。   视频底下一排的“666”,恭喜他终于从无名无份混成了阮卿专属厨娘。   吃完晚饭,夏明之跟阮卿联机打了会儿游戏,阮卿就去洗澡了。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了,又是早就滚过数不清的床单的关系,都没什么可羞涩的,阮卿带着一身沐浴露的味道坐在夏明之的腿上,拿牙齿咬开了安全。Tao。   不得不说,和夏明之肌肤相贴的感觉极其美妙,阮卿被夏明之抓着手,摁,在床上,声音在撞击之下变得破碎,他看着夏明之的脸想,他难以接受别人,大概也是因为拥有过夏明之这样出色的情人,就很难再看上别人了。   所以他也不算亏。   阮卿抬头吻上了夏明之的嘴唇,两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qing欲。   “我爱你。”夏明之又在喘息间对他说道。   阮卿笑了笑。   -   等这一场情事结束之后,已经是十一点多了,阮卿又去洗了个澡。   在浴室里,他拉开底下的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吃下去。   这是他遇见夏明之的那一天起,才买的omega的避孕药,虽然每一次都是带套的,但是保险起见,阮卿还是选择了服用避孕药。   药片很小,阮卿感受到药片已经完全咽下去,才把瓶子重新放好,对着镜子开始刷牙。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觉得还挺甜的,小师父跟元姝快回国找阮阮了,我可喜欢他们三个在一起了。 第二十一章 余味   过了几天,阮卿要到医院做例行的信息素检查。   他因为带着防标记的颈环,一定程度上可能会抑制信息素的分泌,对发情期有点影响,所以每年会检查两次。   而且阮卿估算了一下时间,自己的发情期可能在两个多月后,他还需要顺便去开个抑制剂。   现在omega领取抑制剂很常见了,不仅是单身的o,有些已婚的但是丈夫恰好不在身边的omega,也会选择领取抑制剂。   虽然按照一般医生的建议,发情期还是伴侣间自然度过比较好,可是阮卿开着车从地下室出来,想起他跟夏明之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发情期,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   阮卿没告诉夏明之,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接待他的是个女性beta医生,这让阮卿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个医生非常的温柔,有一双暖棕色的眼睛,低声询问阮卿是否有过强制停止发情,或者被强迫发情的历史,这些都可能对信息素和发情期造成影响。   阮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话,平静道,“有一次。”   “四年前了,我当时的alpha临时有事离开,我被留在原地,经历了发情热,近乎脱水。后来打了强力的抑制剂,才能去医院。”   “那之后的四年,每一次都是靠抑制剂度过的,对a3型抑制剂有点过敏,一直用的r7。”   医生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公事公办地写完病例,然后温声请阮卿解下自己的颈环,她需要看下阮卿的性腺。   阮卿乖乖地把颈环解了下来,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非常柔嫩的一片肌肤,还没有被利齿咬过,更没有被刺破性腺。   一种雨后花园般的信息素味道慢慢地充盈了整个房间,花香与果香,夹着一点冷雨的气息。   这味道闻起来非常令人舒心。   “我好像闻到了一点柑橘的味道。”医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笑着说道。   阮卿也没有觉得冒犯,对她回了一个笑容。   而后就是例行检查。   “大体是没有问题的,性腺也正常,如果近期备孕就不要用抑制剂了哦~颈环最好也不带。当然了,孕期omega的信息素,本身也只有伴侣才能闻到。”   阮卿笑了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   在楼下等着拿药的时候,阮卿百无聊赖地坐着看手机,不一会儿,他旁边坐下了一个人,阮卿侧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怀孕的omega。这个omega长得很显小,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小虎牙,旁边站着的人大概是他的丈夫,数落他怀孕了还要一蹦一蹦,可是话里的宠溺藏也藏不住,那个捧着小孕肚的男孩一点不在乎,还冲他做鬼脸。   阮卿偷偷看了他们一会儿,看着那个男孩圆鼓鼓笑盈盈的一张脸,一副理所当然被呵护宠爱的样子。   阮卿突然有点怅然。   四年前,他也曾经这样坐在医院里,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化验单。   那天他去的是一个收费高昂的私人医院,医院里并不吵闹,空旷安静得像被世界遗忘了,只有阳光从背后的玻璃里照射进来,却照得他遍体发寒。   阮卿收回了视线,已经到他去拿药了,一共七支抑制剂,被阮卿细心地收进了包里。   -   晚上的时候夏明之照常来了阮卿家里。   阮卿最近工作忙,没太多时间和夏明之去约会了,夏明之就乖乖地每日上阮卿家里报道,有时候阮卿回来的晚一点,就看见夏明之靠在他公寓的大门上,像个被主人遗弃的金毛,默默塞着耳机等阮卿回来,再把他放进去。   阮卿有时候看见他,会有点情不自禁的心软,他明知道夏明之是在装乖扮可怜,却还是无可救药地上当。   可他心底深处,又不愿意这么简单地就把自己家门的钥匙交出去。   于是只能避重就轻地轻声道,“你也不用每天都来。”   夏明之当没听懂,他觉得他之前就是太要脸了,太要脸就没有老婆。   他像条鱼一样刺溜窜进了阮卿的家门,一进门就摁着阮卿在玄关亲了五分钟。   阮卿被他亲得手脚发软,鼻子里轻轻地哼了几声,眼睛都带了点雾蒙蒙的,软绵绵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总觉得今天的阮卿有点不一样。   他凑在阮卿的颈边嗅了一嗅,闻到了一点,已经非常寡淡的香味,像被稀释了数倍的香水,只留下雨后一点点浅淡的余味。   可这味道熟悉得让他神经一紧,一股颤栗感从脊椎一路向上。   是阮卿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很肯定。   四年了,他都没有再闻见过阮卿的信息素,平日里阮卿洗澡的时候会解下颈环,但是那一点点信息素的味道很快被沐浴露和护肤品的味道掩盖了。   可是今天,阮卿什么都没来得及掩盖,身上也没有香水的味道。   这极其浅淡的一点,雨后花园般的味道,就被夏明之捕捉了。   夏明之忍不住勒紧了阮卿的腰,把阮卿抵在门上,他感觉到自己的牙根有点痒,整整四年他都在压抑自己,如今只是闻到这样零星的一点味道,已经如同火星般点燃了他心口一直压制的火焰。   夏明之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标记阮卿。   他一边吻着阮卿的耳朵,一边死死地盯着阮卿脖子上的颈环,他能感觉到心头滚动的欲望,催促他引诱他去破坏这个颈环,这不过是个死物,凭什么贴紧阮卿的性腺。   只要破坏掉它,然后咬下去。   他与阮卿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夏明之死死地抓住阮卿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收紧,把他都抓痛了。   阮卿轻哼一声,抱怨道,“你弄痛我了。”   你弄痛我了。这句话放在平常并没有特殊的意味,可是夏明之听在耳朵里,却再也忍不住了,吃什么晚饭,都比不上吃掉阮卿带来的满足感。   夏明之一把抱起阮卿,就进了房间,粗暴的踢上房门,却轻轻地把阮卿放在床上。   阮卿有点奇怪地看着夏明之,不知道他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激动起来了。   “你今天怎么了?”阮卿已经被剥掉了裤子,却还试图和夏明之讲话。   他看夏明之脸色不太对,问道,“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夏明之脱掉了阮卿衬衫,正在剥掉阮卿最后一点遮蔽物。   下一秒,阮卿就跟一个被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溜溜白嫩嫩地躺在被子上,无措地看着夏明之。   “你今天……”夏明之有点迟疑,却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解开颈环了?”   夏明之把鼻子抵在阮卿的脖子里,高挺的鼻子碰到了那个冰凉的黑色颈环。   “我闻到了,柑橘味,还有一点点睡莲的味道,还有雨水的气息。”   夏明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味道实在太淡了,勾起了他心头的欲望却远远难以填饱他的胃口。   欲壑难填。   他现在似乎变成了一头饥饿的凶兽,恨不得把阮卿吞吃入腹。   阮卿的身体却僵了僵,他没想到信息素的味道已经变得这么淡了,夏明之居然还是闻到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夏明之,夏明之现在的神情有点危险,可这一点急躁的**和他刀削般的俊美五官混合在一起,却让阮卿心口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下午解开了一会儿,”阮卿没解释太多,“但没多久。”   夏明之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阮卿说的话,下一秒,他就把阮卿按倒了。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阮卿,凶悍强势的信息素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在了整个房间,很快把阮卿身上那点浅淡的味道淹没了。   阮卿的脸也跟着红了。   夏明之在勾引他。   高度契合的信息素,有时候堪比催情剂。   阮卿恼怒地咬了咬嘴唇,然后抓着夏明之的头发狠狠按了下来,吻住了他。   -   两个人一直胡闹到靠近九点,阮卿嗓子都哑了,被夏明之抱进浴室又抱出来。   夏明之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去忙活晚饭。   阮卿趁着这个时间反省了一下自己,总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太顺着夏明之了。   他拿着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旁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阮卿没看名字,懒洋洋地接起来,声音还是有点沙哑的,“喂?”   那边沉默了三秒。   “乖徒儿,你现在是在哪个野男人床上?”   阮卿差点没拿住手机。   “安安?”阮卿叫了一声。   这元气活泼的声音,除了他小师父凌安,还能是谁。   凌安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宝贝儿,我光听你这声音,就知道你最近多半肾虚~”   阮卿无语地翻了翻眼睛,心想你还说我,是谁誓要睡遍天下猛A的?   作者有话说:这是个生子文,你们应该晓得的伐?抑制剂也拦不住我想要抱孙女孙儿的心。 第二十二章 元姝   “我过两天就要回国了,元元也一起回来,徒儿你记得来接驾~”凌安的声音叽叽喳喳的,阮卿老是想到一蹦一蹦的小麻雀。   “元元也回来吗?”阮卿有点惊讶,“她不是前阵子都在忙项目,忙的喝水都没空吗?”   “喝水没空也得抽时间来揍你,”凌安在那边轻声笑了一下,“你跟夏明之在一起这事快把元元气疯了,我劝你给夏明之买个保险,受益人写自己,我怕元元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砍了他。”   阮卿便也笑了,抬眼看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夏明之,深感他真是不受人待见。   “其实元元是公司调她回国一年啦,以后工作重心都在国内了,我倒是真的回来度假的,顺便看看你。”   “你们几号回来?我去接你们。”阮卿问。   “后天就到,连门机场T2,下午两点的飞机。”   “好。”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会儿别的,夏明之过来喊阮卿吃饭。   凌安在电话那头听见夏明之的声音,轻轻挑了下眉。   “你跟夏明之住到一起了吗?”凌安问。   “没有。”阮卿和夏明之摆了下手,意思是等会儿吃,让他先去。   等夏明之走了,阮卿才继续道,“我知道元元因为我的事情担心坏了,但是我跟你们保证,我现在精神状况一切良好,体重也稳定。”   凌安那边也有人喊他,阮卿听见他回了一句,又转过来说道,“你好不好,得等我亲眼看了才知道。记得把自己洗香香,等我回来验收。”   两个人互道拜拜。   阮卿收了手机,迈着还有点酸软的腿去客厅吃晚饭,夏明之好奇地问了句电话里是谁。   “我朋友,过两天要回国。”阮卿喝了口粥,今天晚饭很清淡,大概是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阮卿眼角眉梢都还有点倦意,整个人懒洋洋的。   “我后天去机场接他们,你这几天就先别来找我了。”阮卿平静道。   夏明之呆了呆,没想到阮卿的朋友一回国自己就要失宠。   “我可以帮你们开车……”夏明之委委屈屈表示自己也可以派点用场。   阮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接话,表示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夏明之脸顿时垮了下来,小狗一样可怜,又知道阮卿现在狠下心来根本没他说话的分,只能老实下来。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有点好奇,小心地问道,“是你在国外的朋友吗?”   阮卿在国外的四年一直是他们两人的禁区,阮卿不主动提,夏明之也不敢多问。   “元姝是我高中同学,没想到在国外跟我念了一所大学。还有一个叫凌安,是去国外两年后认识的,”阮卿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夏明之笑道,“凌安就是你在公寓楼下看见的那个。他也是omega。”   阮卿说的是夏明之去国外找他,结果误以为他已经有了新的恋人的那天。   夏明之不由挑了下眉,“他,长得挺高。”   他那天离得挺远的,所以也没有看清揽着阮卿的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他比阮卿高了半个头,低下头跟阮卿说话的侧影,很像情侣。   阮卿闷笑了两声。   “他有时候也会兼职当模特,能不高吗?”阮卿已经吃的半饱,勺子在粥里面搅动了一下,语气很淡,“安安其实是小孩子脾气,就喜欢跟人亲近,以前玩国王游戏,把我们所有人都亲了一遍。”   其实阮卿心里知道,夏明之那天肯定看错了,凌安是喜欢胡闹没错,但每次都是吧唧一口亲在脸颊上,留下一股子奶香味儿,像被小婴儿蹭了一脸口水。   但是阮卿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夏明之解释。   “他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阮卿说道,“没有他们,也许你今天都见不到我了。”   夏明之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阮卿低头喝粥,声音含混地带过,“有次不小心出了点事故,是他们把我送医院去的。”   夏明之再想问,阮卿就不说了。   他不是夏明之,会主动介绍自己的朋友与情人见面。   阮卿漫不经心地想,其实认识情人的朋友是世界上最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连恋爱关系都不一定长久,朋友的朋友,又何须维持。   -   吃完饭,阮卿就把夏明之扫地出门了,甚至没准他留宿。   并且郑重告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可以不要在公寓附近出现了。   夏明之抵着门,觉得自己有点凄凉。   阮卿摸摸他的狗头,微笑道,“我和他们很久没见了,总有点很多话要聊聊,你找言沉他们去玩吧。”   夏明之心想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还需要玩伴,我要的是老婆啊。   结果阮卿没给他再多说的机会,伸手就把他推了出去,大门咔擦一下关上了。   夏明之落魄无依地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看阮卿真的没有收留他的意思,才失魂落魄地走了。   而等夏明之离开了,阮卿一个人摊在沙发上面,手长腿长,像一条搁浅的美人鱼。   他翻看着手机里面和元姝还有小师父的合影。   有一张是三个人一起在医院的草坪上拍的,路人拍下来的,被他们要过来了。   照片里是冬天,阮卿被毛毯盖着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人瘦而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元姝正给他往嘴里塞便当,小师父在旁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在冬日的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一想到很快又要见到他们了,阮卿情不自禁嘴角泛起了一点笑意。   其实他高中和元姝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帮了元姝一个忙,元姝因而非常感激他。   后来他被阮家放逐去国外,第一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在学校里撞见元姝的时候,元姝甚至不敢认他。   后来是元姝一点一点接近他,知道了他的大概情况,哭着把他拖去看心理医生,阮卿这才走上了漫长难熬的康复之路。   最艰难的时候,阮卿每次治病出来,元姝都守在门外面,哭得比他这个病人凄惨多了。本来是无神论者的元姝,那阵子经常去教堂捐款,病急乱投医一样求着阮卿一定要好起来。   阮卿至今都记得,元姝拉着他的手一起站在教堂里,阳光从教堂的彩绘玻璃里透出来,元姝迷茫地轻声说道,“你这么好,为什么上帝不给你幸福?”   看着元姝眼泪迷蒙的样子,阮卿突然心口微微苦涩了一下,问,“我很好吗?”   元姝用力地点头,“特别好。阮卿,你特别好。”   “那我可要快点好起来。”阮卿轻声回答道。   -   然而两天后的机场。   阮卿把凌安跟元姝接上了车,凌安坐在副驾上,元姝一个人坐在后面,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气鼓鼓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凌安悄咪咪跟阮卿说道,“她路上逮着机会就要痛骂一遍夏明之,现在又舍不得骂你,只能闭嘴了。”   元姝在后头哐得一下踹了凌安椅背。   凌安分分钟坐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讲。   阮卿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觉得元姝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可爱,又忍不住去招惹她,撒娇一样喊,“元元。”   元姝差点没绷住,从墨镜里瞪了阮卿一眼。   “你们公寓都搞定了吗?”阮卿又转过去问凌安。   “我自己有房子,元元公司给分了一个公寓,”凌安吐着一个泡泡糖,“不过先在你家住几天,欢迎吗?”   “住到天荒地老都行。”阮卿说道。   元姝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面凑过来,阴森森地说,“如果我在你家见到夏明之,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点什么。”   阮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把他赶出去了。”   元姝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又咬着嘴唇憋住了。   但是她忍了又忍,阮卿听见她小声问了一句,“你真的这么喜欢他,非他不可吗?”   她这一句是有点委屈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阮卿。   可是阮卿听出来了她的妥协。   她从听说阮卿又和夏明之滚到一张床上以后,就气得辗转反侧,恨不得立刻飞过来把阮卿带走。可等她真的见到阮卿了,阮卿笑起来云淡风轻的,她又无可救药地心软了。   “他这次对你好不好?”元姝又凶巴巴问了一句,“不好老娘剁了他。”   凌安在前头鼓掌,“我支持你,先剁老二。”   元姝又踢了一脚凌安的椅背,“就你话多。”   阮卿的心几乎是立刻软了下来。   他从后视镜里又看了元姝一眼。   元姝的墨镜还没有摘下来,但阮卿总觉得元姝的眼睛有点红了。   他想,如果元姝现在真的拿自己要挟,要他和夏明之分手,他估计眼皮都不眨就答应了。因为他可以辜负夏明之,却绝不能辜负元姝。   是她把阮卿拉出深渊的,所以阮卿从来舍不得她伤心。   “元元,你知道的,夏明之一直是我求而不得的一段感情,”阮卿舔了下嘴唇,声音很冷静,“我一直得不到他,就一直惦记他。整整四年了,我都被他困住了,我无法解脱。”   “但如今我得到了。”   “他对我反而没有这样巨大的吸引力了。”   元姝愣愣地看过来,“什么意思?”   “也许这一次,先厌倦提分手的,可能是我呢。”阮卿淡淡地说道,“他对于我很重要,但不会再重要到,离开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不要怕我变成四年前的样子,我跟你保证。”阮卿声音很软,带着安抚的味道。   元姝一时间还没能消化阮卿的意思,有点愣愣的,下意识觉得阮卿在骗自己,但是仔细看阮卿的脸,又格外平静。   凌安从旁边瞥了阮卿一眼,却没说话。   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从车窗里照进来,把阮卿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照了清楚。阮卿确实看上去极其平静,眼神在阳光下像只高傲冰冷的猫儿。   作者有话说:我有的时候看见评论又忍不住要剧透,阮阮和夏明之的问题,不是爱不爱的,而是信任与安全感。如果只是相爱就能解决一切,他俩回国第一面就能he了…… 第二十三章 庇护   时间可真是能改变一个人。   凌安往下躺了躺,眼睛半闭地靠在座椅上,他腿长,缩在那儿总有点委屈了双腿的意思。   他听着阮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元姝,变着花样哄元姝开心,元姝一开始将信将疑,现在已经有点信了。   小骗子,凌安心里头想道。   他不由想起自己两年前遇到阮卿,阮卿整个人都像个才断奶的小兔子,怯生生的,看着是个清冷高傲的美人,其实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吓着他,夜里总是睡不好,有时候只是打个盹也会做噩梦。   如今阮卿看着倒像是脱胎换骨了,随便走到哪里都迷人有风姿,但是身为教阮卿学会如何勾魂夺魄的师父,凌安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贴了张狐狸的皮,里头却还是只小兔子,顶多算是断奶了。   也就只能骗骗元姝了,凌安想道。   他昨天睡得不好,有点困了,闭上眼也打了个盹,入睡前迷迷糊糊听见阮卿跟元姝说,“我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取下颈环了。”   他心头突突地一跳,却又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   -   因为凌安睡着了,元姝和阮卿小声说了几句,就没有再交流什么。   眼看着离阮卿家里越来越近,元姝头抵在车窗上,被阳光晒得微热的玻璃贴着他的额角。   她已经取下了墨镜,直白地看着阮卿。   阮卿看上去确实比她预想得要好很多。   她作为陪着阮卿康复的那个人,听见夏明之这个名字就寝食难安。她怎么都想不通,阮卿这么好,要什么样的alpha没有,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这么多年了,阮卿和凌安,都是受尽追捧的美人,可是凌安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阮卿却像是开在荒野里的玫瑰,分明有的是人想要将他带回玻璃花房里精心照料,他却偏偏拒绝了所有人,宁可孤独地度过每一个长夜。   如今阮卿说,他得到夏明之了,夏明之对他的吸引力就减弱了。也许有朝一日,他也可能厌倦了夏明之。   元姝衷心地希望,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阮阮。”元姝在后头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阮卿温柔地回应她。   “我这次回国内,升职加薪了哦,过不了几年我就可以买个大房子了。”元姝轻声道,“我会给你做个小书房,会有你喜欢的落地窗,院子里也会种上玫瑰花。”   “要是你不再喜欢夏明之,又不想再恋爱了,那跟我过算了,我照顾你啊。”   阮卿开着车,好半天没说话。   他想如果他没记错,元姝今年的新年愿望还是要脱单。   “好啊。”过了许久,阮卿才低声说道。   元姝还东倒西歪地靠在后座上。   车子里很安静,阮卿放了一点柔和的轻音乐,很适合休眠养神。   元姝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着阮卿越发精致的侧脸。   她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把阮卿保护在羽翼下面,就像阮卿曾经给过她的那样。她刚认识阮卿的时候,两个人只是同班同学,她对于阮卿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柔弱好看的omega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比谁都柔弱的omega,却在她遭到老师猥亵的时候声东击西救了她,拉着她一路地跑,跑得自己都体力不支跪在地上,还要让她赶紧溜。   那时候的元姝还没有日后的坚强与雷厉风行,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敢声张,哭得满脸都是泪,可是她被阮卿牵着手一路逃跑的时候,却什么也不怕了。   后来那个老师被翻出前科累累的旧债,坐牢去了,阮卿还特地跑过来,悄悄地跟她说别害怕,那老师不敢报复她的。   如今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六年了。   -   到了阮卿的家里,三个人分工把行李拖下来,其中凌安的最多,装了三个箱子。   元姝咬牙切齿,“你到底是逃荒还是搬家,哪有这么多东西要带?”   “精致小o的生活你们这些粗糙的beta不会懂得。”凌安拎着精致的红色行李箱一马当先,上电梯的时候还不忘跟擦身而过的一个帅哥笑了一下。   那帅哥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直到电梯门关上。   阮卿替他鼓掌,“魅力不减当年。”   “那是,”凌安得意道,“天底下没有我泡不到的人类。”   元姝忍不住提醒他,“这儿就站着两个你得不到的人。”   凌安冷笑一声,“阮阮就算了,我斗不过夏明之那个占了天时地利的。但是你可不在我的猎艳名单上。”   阮卿不得不伸手拦在中间,以防他俩打起来。   进了屋子,宿舍分配也成了问题。   凌安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在阮卿身上,“我要跟卿卿睡。”   “凭什么?”元姝气得大叫。   “凭我们都是omega,而你,是beta。”凌安得意地嘎嘎两声。   元姝当场暴走。 第二十四章 假的   元姝跟凌安是凑到一起就要斗气的,阮卿有时候觉得也稀奇,明明这两人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好相处的脾气,然而一旦彼此碰上,不掐两句心里就不能舒坦一样。   可他们又分明很要好,阮卿不在的时候,凌安还上门帮元姝撕过给她使绊子的同事,据说是抓到了严重的小辫子,带着新钓上的猛a上门威吓再敢给元姝穿小鞋试试看。   这事情阮卿和元姝都不知道,隔了好久才被另一个熟人抖落出来,元姝才恍然大悟,“我说那人怎么绕着我走了。”   然而下次见面还吵。   如今三个人一起躺在阮卿家的沙发上,好在阮卿的沙发够大,躺下三个人也不觉得拥挤。像是回到了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一起吃着零食看无聊的综艺,互相分享自己最近得来的八卦。   中间夏明之打了电话过来。   阮卿本来是要去阳台接的,却被元姝和凌安联手摁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阮卿无奈地扫了他们两眼,妥协了,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把手机放到耳边。   夏明之其实没问什么特别的,就是关心一下阮卿他们安顿好没有,累不累。   阮卿听见他那边有说话声,问他在哪。   “在我哥家,我侄女和侄子在客厅里大战三百回合,有点吵。”   夏明之说话声里带着笑意,阮卿是知道他那一双侄子侄女的,当年阮卿见到的时候,他们一个出生才几月,另一个刚满两岁。夏明之直接把软绵绵的小侄女往阮卿手里塞,这么小又这么软的一个宝宝,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阮卿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小婴儿的奶香气这么软,他又舍不得松手,心里偷偷羡慕夏明之的哥哥嫂嫂,一家人这么幸福。   如今这两个孩子,也到了满地乱跑打架的年纪了。   “我哥刚刚还问起你了,”夏明之又道,他打发完侄子侄女,躲到安静的地方说话,电话里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问你最近有空没有,想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阮卿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元姝噼里啪啦换了好几个电视台。   “这几天不一定有空,”阮卿想了想,“过阵子再说吧,帮我谢谢你哥。”   阮卿其实挺喜欢夏明之的哥哥嫂子的,他俩都是温和宽容的长辈,不会干涉过多,但是对夏明之连带阮卿都是掏心掏肺地好,可是当年他就是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后来猝不及防地切断了,阮卿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再去拜访。   但他不能这么告诉夏明之,只能拖着。   夏明之有点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缠着阮卿又说了几句话。   他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花园里隐秘的花香味,在夜色里似乎格外撩人,他抬头看着并不清晰的夜空,心里却想起那天阮卿身上,一点浅淡的信息素味道,明明是雨后花园的清新味道,却能轻易点燃他心头荒野里的火焰。   他想阮卿了。   原先四年,一天一天地熬着,以为今生都不能再拥有,也就绝望了,认命了,麻木地过着没有阮卿的每一天。   可现在阮卿回来了,他吻过阮卿的嘴唇,和他肌肤相贴地靠在一起入睡,他就像一个对阮卿上瘾的病人,才离开他一天,思念已经潮水一样蔓延。   “我好想你。”夏明之怅然地说道。   这一声像从他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通过电话,传到阮卿耳边。   阮卿心口颤了颤,像一滴雨从花上坠到他心尖上。   可阮卿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过几天就能见面了。”阮卿说道。   他们又说了几句,阮卿说还要陪朋友,夏明之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阮卿放下电话,发现电视已经从综艺节目换成了狗血八点档,复仇的女主一高跟鞋踩断了渣男的丁丁,惨叫声直入云霄。   虽然是omega,阮卿也情不自禁觉得有点疼。   他扭头悄咪咪看凌安,凌安也一脸蛋疼,表示跟自己无关。   过了一会儿,元姝僵硬的背部自己放松下来了。   “你以前不是跟夏明之的哥哥嫂子处的挺好的吗,为什么不去?”她听见夏明之刚刚问阮卿了。   阮卿盯着电视屏幕,现在已经切换到苦情剧了,一个柔弱的男孩子下雨天被关在了门外。   “反正也不知道这次我和夏明之会走多远,何必跟他身边的人都处的这么好呢。”阮卿说道。   他这倒也是真心话。   一旦有了感情,再分开总是会难受的,当年他就是和夏明之身边所有人都处的太好,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最后离开的时候,才会连和夏明之家里一起过春节的照片都舍不得删除。   “但我倒有点想见见夏明之。”凌安突然说道。   元姝啪得把遥控器一扔,坐直了问,“为什么?”   凌安无辜地看着他,“阮卿跟他在一起已经是既成事实,你难道不想去帮阮卿把把关吗?”   元姝皱了下眉,又坐回去。   她心里天人交战,心想要是阮卿真的没骗我,过阵子就把夏明之甩了呢,有什么可见的?   一会儿又想,不管分不分,这个害阮卿做了几年噩梦的人,总得见一面以后踩方便扎小人啊?   阮卿推推她,含笑问道,“你想见他吗?”   元姝憋了好一会儿,才跳出来一句,“见就见。”   他们三人在客厅里待到十二点,元姝终于扛不住长途跋涉的劳累,困得两眼发晕,先回房间睡觉了。   她揉着眼睛跟两人道了晚安,奇怪地问凌安怎么不去睡。   凌安还在往嘴里扔薯片,挥挥手,说自己下午补觉了,精神好得很。   元姝嘀咕了一句夜猫子,就不管他俩了,自己先走了。   阮卿看着元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又听见轻微的一声关门的声音。   他回过头,他的小师父,这个曾经与他在无数深夜里聊到天光大亮的人,现在还盯着电视屏幕,仿佛里面无聊的电视节目真的对他有什么说不出的吸引力。   阮卿心里微微叹口气,估计他的小师父一时半会儿不会去睡了。   “元元今天很困了,估计五分钟就睡着了。”凌安咔擦咔擦吃着薯片说道。   “嗯,而且睡着就不醒。”   凌安笑了一下,切换了电视,放到一个没那么嘈杂的频道上。   他像是漫不经心,眼睛还盯着屏幕,随口问道,“你下午跟元姝说的是真的吗?一旦得到了,你反而会对夏明之厌倦?”   阮卿从他怀里也拿了个薯片,咔擦一咬。   他抬头看了凌安一眼,笑了一下。   “假的呀。” 第二十五章 梦魇   凌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阮卿的时候,得知他居然是想跟他学习如何变得风情撩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心想现在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突发奇想。   但是只怪阮卿长得好看,又乖又软的,对人还好,看他醉酒了就给他擦脸喂醒酒药,在旁边守了他半夜。   凌安醉得睡眼朦胧,灯光下看着阮卿白皙的脸和清瘦漂亮的手指,不老实地摸了两把,心想这么个美人还不如跟了我呢。   所以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   凌安第一次听到阮卿跟夏明之的故事,知道他是因为夏明之喜欢那种情场高手,不需要承诺只图欢愉的人,他就也想变成那样。   凌安心里头觉得阮卿傻得可以,苦口婆心劝他渣男算个什么东西,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三条腿的a遍地都是,以阮卿的美貌和性格,喜欢他的人能排到三条街以外,眼光要长远。   可是阮卿摇了摇头。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排队买奶茶,天色已经暗了,冬天的风冷得直往人脖子里钻,阮卿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嘴唇红红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   “可是我喜欢不了别人了,我试过了,我没办法,”阮卿声音很淡,眼神也很淡,是那种认命了一般的味道,“我这辈子估计只能喜欢他了。”   “不过我也不是想拿什么复仇剧本,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回去夺回他,”阮卿对他笑了笑,“我就是有点好奇,是不是我变成了他喜欢的那个样子,不再祈求他爱我,我再见到他,就没有这么痛苦了。”   凌安愣愣地看着阮卿被冻得有点发红的脸,鼻尖是红的,脸颊是粉的,乍一眼看,阮卿像是哭了,可是再仔细看,才发现他没哭,反而带着笑意。   凌安嘬了口奶茶,他要的是无糖,可是喝进嘴里才发现有点苦,不好喝。   那天他们一起回家,到了路口才分手,凌安盯着阮卿转身的背影,发现阮卿是真的很瘦,走在风雪里像一根细瘦的竹,这么坚韧,却又显得脆弱。   那时候他还不太信阮卿说的话,只以为他还在上一段感情里没能出来,然而只要时间够久,总会忘的。   这世界上有多少感情熬得过时间,初时再是惊心动魄,山盟海誓,也会被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磨平,到最后只剩下灰烬里的一点余温,摸上去还有暖意,却不会再烫手了。   凌安也不是没有暗恋过,他也有过求而不得的人,最死心塌地的时候,他一个人踩着沙滩边的海浪,以为他永生都不能再爱上别人了。   可后来怎样,他还不是连那人的脸都快忘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也没多在意,嘬着无糖的奶茶后悔没加糖。   结果三天后,他有事在阮卿家里留宿,他看见阮卿做噩梦了。   噩梦谁都会做。   可是阮卿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都出血了,还一言不发。   凌安惊慌失措地把他摇醒,可他醒来以后,眼睛明明是睁着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却像在梦里没出来。   这屋子里很暗,他盯着凌安的脸,却不是在看他,他把他认成了别人。   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淌下眼泪。   凌安吓得不敢动,他以为阮卿是梦游了,怕自己贸然行动吓着阮卿。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阮卿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过来,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才胆怯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凌安听见他叫了夏明之的名字。   很轻很轻的一声,春风拂过花枝一样,听得人心头一软。   “明之哥哥,我会很听话的,我不要你标记我了,”他看着凌安,小声又惶急地说,声音在安静黑暗的房间里如此清晰,“我不会再求你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他拼命地忍着眼泪,小声地哀求,“你别不要我。”   可是眼泪怎么忍得住,他躺在那里,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晕湿了枕头。   凌安不敢动。   他心跳声大的自己都能听见,整个人都呆滞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阮卿。   他印象里的阮卿一直清瘦苍白,但是为人冷静,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   他知道阮卿爱过一个错的人,但是每次阮卿提起来,都是温和平静的,从不会破口大骂前任是个人渣。   他以为阮卿应该永远是这样的。   可现在,这个没有任何异样的夜晚,阮卿从噩梦里醒过来,把他认成了别人,他的手轻轻地握着他,哭得这么可怜,却还要忍住,就为了求别人不要扔下他。   凌安觉得自己也想哭。   他此时还不知道阮卿与夏明之完整的那个故事,不知道阮卿曾经在阮家遭遇了怎样的折磨,可是他被阮卿小声胆怯的声音一勾,就难受得要哭出来。   而阮卿始终热切地看着他。   凌安不得不开口哄他,“好,我带你回去,不会不要你。”   阮卿的眼睛亮了一瞬,那种烟火一样的明亮,转瞬即逝。   他似乎得了这样一句就心满意足了,又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了。   凌安以为他是安心了,正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   他却听见阮卿说了一句,“你又来梦里骗我了。”   是这样的清醒又冷静。   凌安惊讶地回过头去,阮卿却再没有说话,就这么乖乖地睡在已经被眼泪打湿了的枕头上,睫毛微翘,嘴唇红润,分明像个高枕无忧的小王子。   而第二天起来,阮卿似乎完全忘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正在给他准备早饭。   他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随便扎起来,鼻子上沾了一点面粉自己却不知道,看见凌安进来,就笑了一下,露出甜蜜的酒窝和虎牙。   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平静的阮卿,除了过分清瘦了一点,看上去没有哪里不对。   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昨天深夜里痛哭哀求的阮卿已经被他遗忘了,活在白天的这个,是已经走出来,平静生活的阮卿。   可凌安心里头,却比昨天看见阮卿在哭还要难过。   他接过阮卿给的面包,面包上刷了果酱,他咬了一口,觉得比昨天的奶茶苦多了。   -   凌安也不是特意想回忆起这段往事。   可是他们此刻坐在客厅里面,电视里还放着嘈杂的家长里短,阮卿一句轻飘飘的“假的呀”钻进他耳朵里,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气来。   他倒宁愿是真的。   他看着阮卿还是温和白皙的脸庞,小仓鼠一样咬着薯片,看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矜贵小公子。   可是凌安知道这都是假的。   他也是后来才发现,阮卿把自己的失控和痛苦都对元姝藏得很好,因为他觉得元姝为他操心太多了,他舍不得元姝再为他伤神流泪了。   所以他后来出现在元姝面前时,总是已经平静温柔的模样,虽然对夏明之旧情难忘,却不至于影响生活。   元姝那时候忙于手里的项目,有时候连洗脸都没工夫,慢慢也被他骗过去了,心里乐观地觉得只要别再遇上夏明之那个王八蛋,别再遇见阮家,阮卿就能重新有美好的一生。   所以当凌安告诉阮卿,他夜里会做噩梦的时候,阮卿第一句话就是,“别告诉元元好吗?”   凌安看了他很久,说,好。   一直到今天,阮卿还在骗元姝,却骗不了他。 第二十六章 喜欢   凌安有很多话想和阮卿聊聊,他不去睡觉非要和阮卿在客厅里耗着,自然不会是因为闲着没事。   可是看着阮卿清亮坦荡的一双眼睛。   他又觉得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却是问,“有酒吗?”   阮卿想了一下,“只有冰啤。”   凌安也不挑,跟阮卿一人拿了两罐,转战到外头的阳台上,一人靠在一张躺椅上,看着外面夜凉如水,灯火阑珊。   如今已经是夏天了,阮卿公寓楼下的花都开了,空气里飘着若隐若现的花香,偶尔一两只小飞虫路过。   凌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掺在微风里,是柠檬苏打水一样的味道,淡淡的,不太像凌安张扬明艳的性格,在夏天里却格外清新。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阮卿好心地帮他开口,他怕小师父今天不说他一通,能憋得整夜不睡着觉。   凌安看他一眼,心里头闷得慌,他拉开了啤酒的杯口,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一路流淌进他胃里,驱散了一点夏日的烦躁。   其实阮卿回国后,是怎么跟夏明之勾搭上的,阮卿已经告诉他了。   元姝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也拉着他前后左右地分析。   然而他思索半天,依旧看不懂夏明之和阮卿如今的关系。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头最深的那个疑虑。   “你一直告诉我,夏明之不喜欢你,那为什么你一回国他就凑上来了?”凌安皱着眉问道,“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你。”   他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   他并没有见过夏明之,所有的了解都构建在阮卿的讲述里,在阮卿的描述里,夏明之是救过他的英雄,是温柔体贴的情人,是看似冷傲其实很有风度的绅士,但唯有一点,他从不爱人。   夏明之平生最恨别人向他索取承诺,绝不愿意标记任何一个omega。   阮卿当年就是犯了这个大忌,才会落得一拍两散,结局这般难堪。   然而这次阮卿回国,是夏明之先找上门的。   屋子外的玫瑰还没来得及都开放,阮卿才刚入职第二天,夏明之的电话就追踪了过来,用的他还是他以前曾经丢弃的号码。   他近乎热切地追逐着阮卿,带他去见朋友与家人,在阮卿和夏明之牵扯不清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是夏明之在主动。   凌安心里头,是倾向于也许夏明之有点喜欢阮卿的。   他不是元姝,还能天真地以为阮卿过些年就能喜欢上别人。   他陪着阮卿度过了数个失声痛哭的长夜,他太清楚了,阮卿这辈子,都被名为夏明之的牢笼困住了。   即使有天阮卿放弃夏明之了,他也不会再接受其他人了。   所以他宁愿夏明之也是喜欢阮卿的。   阮卿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马上开口,自己也喝了一口冰啤,冰凉的酒液在逐渐燥热的夜晚很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他想起了韩祁传给他的那个视频。   视频上夏明之醉到不清醒,却还魂不守舍地喊着阮卿的名字,痛苦又迷茫的一双眼睛,看得阮卿心都揪起来。   可是这就能说明夏明之爱他吗?   阮卿看了这个视频一遍又一遍。   他想是不能的,这只能说明夏明之对他于心有愧,所以才对他念念不忘。   阮卿又连着喝了好几口啤酒,像是要冰冷的酒压一压心头的火焰与苦涩。   他对凌安说道,“安安,四年前他也说喜欢我的。”   那时候夏明之的眼神也是滚烫的,好像他真的是他摆在心尖上的人。   好像他前面二十几年一直不懂爱人,遇到阮卿,却无师自通,学会了温柔与疼惜。   -   阮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是想不通的,夏明之怎么能舍得不要他。   他和夏明之恋爱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夏明之变了。   夏明之从来不是会等人约会的性格,却愿意在阮卿的学校外一等两个小时,就为了等被老师罚抄写的阮卿下课。   下雪天,他陪阮卿去吃小巷子里的小吃,车开不进去,他就把阮卿抱在怀里走进去,这么厚的积雪,走到店里夏明之鞋子早就湿透了,捏捏阮卿的脸说就你事多,等小吃上来了,却记得先帮阮卿放调料,不多不少。   他带阮卿和自己所有朋友见面,光明正大地介绍,“这是我家阮阮。”。   他把阮卿带回家里过春节,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叫哥哥嫂嫂,除夕夜给阮卿补了十八个红包,说要他每一年都开心如意。   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情人,上心到这等地步。   等阮卿十九岁的时候,谁都知道,阮家那个一直被忽视的,似乎无足轻重的养子,不知怎得成了夏家二少爷的心尖人。   夏明之亲自给他补办成人礼,当年阮家不在乎这个收养的孩子,别说是成人礼,连礼物都没有,就把阮卿就这么给忽视过去了。   偏偏夏明之不肯,在阮卿十九岁的时候大宴宾客,自己牵着阮卿走出来,要所有人都看见,阮卿是有人护着的。   阮卿至今都记得那一年的烟火,璀璨地盛开在夜空里,却只是昙花一现。   可惜那一年他不懂,他其实跟这烟火一样,在夏明之心头盛开的时候灿烂至极,可是谢了以后,也不过是一地残灰,无人拾取。   他只是望着夏明之英俊的侧脸,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人放在心尖上,是怎样的滋味。   “那时候我才十九岁,我怎么能相信,他居然是不爱我的?”   阮卿眼睛发酸,他看着外头已经慢慢黯淡的灯火,声音在夜风里面变得愈发清晰。   他问凌安,“我怎么能相信呢?”   “有一回我跟他走在街上,我没有看路灯,差点被车撞了。夏明之扑过来就抱住我,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被撞倒在地,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肋骨断了,而我只是擦破了手上一点皮。”   “可是等他在医院里醒了,第一句话不是骂我,是问我,撞到哪了吗,疼不疼?”   阮卿死死看着前方,睫毛甚至没有扇动一下。   那一年夏明之躺在床上,刚刚清醒过来,他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关切地看着他,可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在身边的阮卿,问他疼不疼。   明明是阮卿害他受伤的,他却问他疼不疼。   “你让当时的我怎么敢相信……他居然不爱我?”阮卿茫然地问凌安。   凌安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夏明之与阮卿,如果他不是眼睁睁见证了阮卿深夜里痛哭失声的样子,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分明就是爱意。   是满腔热忱,是把一个人看得比自己都重,是喜欢到无可救药。   可这故事,偏偏发生在四年前的夏明之与阮卿身上。   他呆呆地看着阮卿,他回答不上来。   如果夏明之曾经是这样温柔地守护着阮卿,那他又怎么能轻易地抛弃阮卿,一别四年?   他想不通。   他听见阮卿说。   “我一直想不通。被他放弃的时候,我快要疯了。”   “我以为所有人都会不要我,我的母亲,阮家,都不希望我活着。但我总以为夏明之会要我的。”   “可原来他也不爱我。” 第二十七章 契合   阮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还是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不过是压在箱底的一段陈年锦缎,如今褪色了也没什么值得可惜。   可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泛着白,只有眼睛是乌黑的,睫毛像只不安的蝴蝶,轻轻地扇动着。   他的手指在冰凉的啤酒罐上慢慢握紧,铝制的啤酒罐微微地凹陷下去。   “万一,”凌安看着他,忍不住问,“万一他是爱你的呢?只是四年了,他没敢找你。”   凌安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不是想为夏明之说好话,他又不是夏明之的朋友,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阮卿这辈子都不和夏明之再扯上联系。   但如果,如果这四年只是一场误会。   如果阮卿一直爱着夏明之,夏明之也分明一直在等阮卿,这对于苦苦挣扎的阮卿,也许是件好事。   阮卿也知道他会这么问。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他又何尝不希望只是一场误会呢?   最好这四年都是一场镜花水月,醒过来一切都还如旧,夏明之还是他温柔体贴的恋人,他们之间没有隐瞒也没有错过,就这么白头到老。   可他初到国外的那两年,之所以会过的这么苦,就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夏明之居然不爱自己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折磨得他日夜难眠。   他在水面上望着自己的倒影,已经瘦成了清瘦苍白的一个鬼魂,被放逐到了离夏明之千里之外的地方,却还不死心地想再看他一眼。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窗外的玫瑰花开了又谢,一直等到冬天的雪覆盖下来,到处都是萧条冷落。   他才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终于说服自己接受,夏明之原来不爱他。   -   如今阮卿已经能够平静地解释这件事了。   他望着凌安问道,“安安,你知道我跟夏明之的信息素是高度契合的吗?”   凌安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我们契合度是A级吗?”   最高级别。   凌安愣住了。   AO之间的契合度一共有六个等级,等级越高,AO之间就越是会互相吸引。这吸引力强大到,即使只是在街头擦肩而过,下着雨,无数的雨伞把行人都遮盖住,A也能够凭着一点信息素的影子,把与他高度契合的O找出来。   所以当阮卿拿到那份简单的报告的时候,看见上面那个红色的“A级”,愣了许久。   A级——天作之合。   连递报告给他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说了一句恭喜。   可阮卿像一个前半生都潦倒的乞丐,乍然间就获得了一笔不可想象的意外之财,从此金屋软枕,却还惴惴不安,疑心这是假的。   他的手指在那个A级上摩挲了许久,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笑了出来。   他想夏明之对他的种种不同,如今终于有了解释。他们是天作之合,他是注定要属于夏明之的omega,所以夏明之遇上他以后,才会一夜之间学会了爱人。   阮卿还记得自己那天把报告小心地收好,雀跃地走出了鉴定中心,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与夏明之分道扬镳,兀自开心喜悦。   可如今再回忆起这些往事,阮卿只觉得疲惫。   他轻声问凌安,“你说这么高的信息素,又是发情期,当o把性腺都送到了a的牙齿之下,这个a但凡,但凡有一点儿喜欢和爱,都做不到推开吧?”   这确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高的契合度,即使是两个陌生人,当o处于发情期,在信息素的作用下,a都会难以抵抗住诱惑,去完全标记这个Omega。   “可是夏明之忍住了,他不仅忍住了,而且是立刻就推开了我。”   阮卿又喝了一口酒。   他好像又看见了那间卧室,床头还放着一束蓝紫色的小雏菊,插在玻璃花瓶里,眼下被打翻在地,玻璃碎片与蓝紫色的花混在一起,里头的水逐渐晕湿了一小块地板。   满室都是信息素的味道,他的和夏明之的,檀香味与花果的香气融合,混合出了一种暧昧灼热的气息。   可他被夏明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当他在床上解开颈环,试图让夏明之标记自己以后。   那是阮卿第一次,看见夏明之暴怒的脸。   那个从车祸里醒过来,第一时间却是问他疼不疼的夏明之,把他摔在了地上。   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手臂都撞破了,也没能换来怜惜的一眼。   那个在下雪天把他抱在怀里的夏明之。   那个给他过十九岁生日的夏明之。   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睛赤红,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还在相拥亲吻的恋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阮卿瑟瑟发抖地看着他,有一瞬间,他觉得夏明之看着他的眼神是憎恨的,像要把他撕碎。   他才十九岁,从出生到如今,只做了这么一件坏事,就立刻被惩罚了。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求夏明之原谅自己。   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夏明之就走了。   沉重的大门关上了,把他们一年多的时光与阮卿,通通抛下了。   -   “那天是我不对,设计他要他标记我,本来就是一件卑劣的事情。”阮卿叹了口气,“如果是我现在,我可能至死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可当年他才十九。   他在阮家困了十几年,什么都没能得到过,没有人教过他,原来爱不是占有,不是死死攥在手心里就能抓住的。   夏明之是他十九年来,唯一渴望的,想要永远留在身边的人。   所以他卑劣地,不择手段,也想把夏明之留在身边。   最后他也得到了惩罚。   他亲手把夏明之推远了。   阮卿低声地笑了两声,为当年那个愚蠢天真的自己。   他喝了一口酒,状似轻松地问凌安,“你现在还觉得他爱我吗?”   凌安说不出话来。   因为答案是否定的。   他难过地看着阮卿月光下的侧脸。   就像阮卿说的,即使是陌生人,高度契合的a与o,在发情期,也难以拒绝彼此的结合。   何况是相爱正浓的两个恋人?   除非,夏明之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并且一直在防备他。   阮卿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其实他不该再说下去了,话到这里已经够了,他不是习惯于揭开自己伤疤的人,可是也许是他已经有点醉了,也许是与夏明之的重逢,让他又一次陷入了困境,他看着凌安,这个陪伴自己多时的,对他永远温柔的小师父。   阮卿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年可笑。   “我当时太傻了,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幻想他会回来。”   夏明之把他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他当时还在发情期里,刚刚还温柔搂抱着他的alpha离开了他,结合被迫中断,发情热就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烧得他站都站不住,只能匍匐在地上。   可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拿强效抑制剂救自己,而是在给夏明之打电话。   “我给他打了十七通电话,第十八次,他关机了。”   阮卿永远记得,他蜷缩在家里的地板上,手机就在他面前,里面却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夏明之已经厌弃到,甚至不愿意接他电话。   夏明之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即使是高度的契合,只要他想,也不过是一页废纸。   阮卿喝完了罐子里最后一口酒,酒已经变温了,落在喉咙里却还像刀子一样疼。   阮卿看着头顶朦胧的月光。   四年前他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光。   后来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去问护士小姐,他的手机响过没有。   护士小姐满含同情地看着他,一个被alpha在发情期就抛下的男孩子,醒过来第一件事,却是询问电话响过没有。   “没有。”护士小姐不忍地低声回答。   -   阳台上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微风擦过树枝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阮卿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哭出来。   凌安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了,他本来有的是话想要和阮卿聊一聊,可如今他看着阮卿,却发现阮卿比他想的还要清醒。   他自始至终都像一个清醒的局外人,永远都铭记着自己四年前的过错,却还能对着如今的夏明之予取予求,情深似海。   凌安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发呆。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问阮卿,夏明之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阮卿想了想,说,他是我的玫瑰。   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   这星球上有成千上万朵玫瑰,每一朵都很美,可是只有夏明之,才是属于他的。   但如今,阮卿已经醒了,他已经放弃了拥有这朵玫瑰了。   因为这朵玫瑰始终不会爱任何一个人,他只属于自己。   但他却一如既往的,还爱着他。   “卿卿……”凌安小声叫了阮卿一句,他伸出手,牵着阮卿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阮卿温和地看着他。   其实他真的没有这么难过。   那天韩祁给他的视频,还是多少给了他一点慰藉的。   夏明之多少还是喜欢他的。   虽然这喜欢,也许和喜欢一只娇憨的猫儿没有多少不同,却也好过一点没有。   等到夏明之离开他的那天,他也许还能凭着这一点爱意,继续熬过余生。   “卿卿,你在等他……离开你,是吗?”   他的小师父永远这么聪明。   阮卿脸上露出堪称甜蜜的笑容。   “是啊。”   温柔和愧疚都是不可靠的,早晚有一天会被时光耗尽。   他已经体验过一次,所以早早知道了结局。   阮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颈环,这么冰冷,束缚着他的脖颈,却让他从心底里感觉安心。   “我再也不需要谁来标记我了。” 第二十八章 柠檬糖   这天晚上,凌安和阮卿一起躺在阮卿的卧室里,就像以前每次深夜谈心一样,头挨在一起,像是变成了两个相依相偎的小孩子。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他们也经常这样靠在一起,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出来,露水一样凉,窗台上摆着一溜排小小的多肉植物,阮卿伸出手去,就有一点亮光落在指尖上。   阮卿觉得缘分还是挺奇妙的,他在国外的前两年,先是遇见元姝,拉着他走出深渊。等他好了一点,元姝变得忙碌的时候,上天又把小师父送来了他面前。   阮卿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运气也不算太坏。   卧室里的被子是新换的,有股好闻的味道,被子很软,阮卿乖乖地蜷缩在里面,眼睛眨着,还不肯睡。   他在被子底下拉着小师父的手,低声说,“我们刚刚说的,都不能告诉元元。不然她一定会担心。”   凌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阮卿微微地笑了,又道,“我们把今夜一笔勾销,明天谁也不记得。”   凌安沉默了一下,却还是点头,“好。”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都很晚,但阮卿没有再做噩梦,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的时候,阮卿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外头已经是阳光明媚,能听见阵阵鸟鸣。   又到了新的一天。   -   元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是起的挺早,结果路过客厅一看,阮卿和凌安并排躺着在那敷面膜,两张青绿色的脸,即使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也有点吓人。   元姝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   “大早上你们这是想吓唬谁?”她问道。   “小师父非说这个面膜早上贴比较好,拉着我一起实验。”阮卿为了不牵动脸上的面膜,小声地说道。   “厨房里有早饭。”阮卿提醒她。   元姝才不要吃早饭,她仔细研究了一下阮卿和凌安的脸,发出心理不平衡的声音,“你俩敷面膜为什么不喊我。”   凌安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旁边的袋子,“你的那份不是在那儿吗?”   五分钟后,沙发上并排躺着的人又多了一个。   元姝一边敷一边问,“这什么呀,味道怪怪的?还挺凉快。”   “五千一张,请你稍微珍惜一点。”凌安又翻了个白眼,“会员制的你晓得吗?多了没有。”   元姝这个财迷顿时觉得脸上一股金钱的味道,赶紧又摸了摸。   凌安掏出手机给他俩看自己最近新泡上的alpha。   阮卿和元姝好奇地凑过来。   只见照片上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生,身高目测绝对有一米八,肌肉线条流畅,露出六块腹肌,背景是海边,灿烂的阳光,金色的沙滩,还有年轻美好的肉体,堪称完美结合。   “年龄小了点,才刚二十,不知道技巧好不好?”凌安说道。   元姝白了他一眼,“不要在母胎solo面前说这种话,老娘至今还没有性生活。”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出于可怜跟你睡的,请你自重。”凌安道。   阮卿轻车熟路地挡在中间,防止他俩掐起来。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分散在两个浴室里面洗掉面膜。   凌安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毛孔,问阮卿,“你说有效果吗?”   灯光底下,阮卿颇为无语的看着凌安嫩得像剥壳鸡蛋一样的皮肤。   “你本来皮肤就很好,就算有效也不明显啊。”阮卿笑道。   “说的也是。”凌安很赞同。   三个人一起把早餐吃掉了,元姝不知道昨天在她睡着的时候,这个屋子里发生了怎样的一场谈话,她跟阮卿太久不见了,有的是话要说,中间还要跟凌安斗嘴,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的。   下午谁也没有出门,就这么坐在一起聊聊天,浪费光阴,却也觉得很幸福。   傍晚的时候,三个人一人捧着一杯果汁看日落,果汁是混合的,小师父往里面加了一点蜂蜜,甜滋滋的。   元姝争分夺秒抽空看了下工作。   凌安还和那个小男生在撩骚。   阮卿无所事事,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这还是平常普通的一天,可他却觉得今天的落日照在身上,似乎要格外暖一点。   “我们老了的那天,也会这样坐在一起看落日吗?”阮卿问。   “当然会啊,”元姝头也不抬,“不仅看落日我还要找你蹭饭。”   “我那时候应该睡遍了猛a吧,也该歇歇了。”凌安一边手指如飞夸小鲜肉腹肌好看,一边说道。   阮卿笑了笑。   “那就好。”   -   今天夏明之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好像真的遵循了阮卿的吩咐,乖乖地不来打搅他们朋友相聚。   阮卿也不太想打电话给他,昨天跟凌安聊了这么多,让他多少有点疲惫。   今天晚饭是凌安做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阮卿乐得轻松,让出了厨房,本来他就不怎么会做饭。   元姝悄悄地跟他咬耳朵,“你说他真的不会炸厨房吗?”   凌安可是有过前科的。   “实在不行就点外卖。”阮卿也悄悄回答。   凌安还不知道这两人背后都是怎么编排他的,煞有介事地拿着刀对鱼肉下手,身上还穿了一个骚粉色的小围裙,元姝怎么看怎么像情qu款。   但凌安说自己厨艺进步不是吹的,晚饭味道很不错,摆盘也很精致,还有个胡萝卜雕花,分分钟可以发到朋友圈秀一下。   “泡男人的时候顺便练的,”凌安对着元姝谆谆教导,“不过你只要有一两个拿手菜就好了,全能厨师那应该在饭店,而不是在豪华大床上。”   元姝忙着吃烤肉,懒得理他。   他又去看阮卿,阮卿连忙表示,“夏明之会做饭,比我好吃多了。”   元姝嘴里咬着肉,问他,“为什么从来没见你泡过女alpha,都是男的?”   “我呸,谁说我没泡过?”凌安不服。   阮卿跟元姝的视线顿时亮得像灯泡,催他,“那你倒是讲讲。”   结果凌安咳嗽了一下,“就,我初恋就是个女性alpha。长得是特别御姐有气场,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   凌安咬着嘴里的勺子,思绪稍微有点跑远。   当年他还比较纯情,隔着花园的铁栅栏和那人接吻,蔷薇花在夏日里开得艳红,他紧张得手心里都在冒汗。他至今都记得那人的信息素的味道,是烟火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是却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然后呢?”   凌安迟疑了三秒,在吹嘘一下和老实交代里选择了后者。   “然后她把我甩了。”   元姝倒抽一口凉气,“你居然也会被人甩?”   凌安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抗议道,“当年我才几岁啊,我才是被糟蹋的那一个!”   但他马上又笑嘻嘻了,“不过现在好了,都是我糟蹋别人。”   凌安没再就着话题多聊,三个人很快就转到了别的话题上,聊起了以前学校里教授的八卦。   但阮卿不由看了看凌安的眼睛,刚刚说起他初恋的时候,分明是低垂的。   -   到了晚上,夏明之的短信还是出现在了手机上。   阮卿本来以为夏明之真的会一整天都不打搅,心里头还暗自惊奇,觉得不太像夏明之的风格。   没想到夏明之一直等到凌晨,才偷偷摸摸地给阮卿发了条信息。   这时候阮卿都已经快睡了。   刚刚他和元姝凌安看了一部恐怖电影,元姝跟凌安闹着要看的,除了阮卿,他俩对这种片子都怕得不行,偏偏越胆小越想看,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人多,立马就翻出了自己的珍藏。   眼下小师父已经在他旁边睡着了,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时不时还抖两下。   阮卿翻开了夏明之发给他的短信。   “你睡着了吗?”   阮卿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忍心当没看见。   “没有。”   很快夏明之的消息就又来了——“我在你家楼下。”   夏明之还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确实就是阮卿公寓楼下的样子。   阮卿悄悄地起身,走到客厅里,拨通了夏明之的电话。   夏明之秒接。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他问道。   “我刚刚在我哥那里的,突然间想你了,就过来了。”夏明之说道,“我待一会儿就走,只是想看看你,听你说几句。”   阮卿走到阳台往底下看,只见路灯底下,站着一个他熟悉的高挑俊朗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灯光底下,竟然显得有点落寞。   “算了,你等我下来。”阮卿说道。   阮卿没一会儿就下来了。   夏明之疾步上前,一把把阮卿抱进了怀里。   他们在灯光底下接吻,夏明之含着笑意看他,阮卿穿着居家服,头发有点凌乱,软软地覆盖着额头,被他亲了两下就小小地喘气。   “我们这样像不像背着家长在偷情?”夏明之含笑问他。   阮卿无奈地笑了下,然后下一刻他又被夏明之吻住了,只是这次,夏明之嘴里含了一颗糖果,柠檬味道的,微微的酸和清甜混合在一起,融化的糖浆黏在两个人的唇舌上。   “你以前就喜欢这个糖,是不是?”夏明之低声问他。   阮卿勾住了夏明之的脖子。   当年他还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夏明之也总是来找他,说是来慰问他学习辛苦,结果却拐着他翘掉了晚自习,躲在阮卿学校里的竹林里接吻。   竹林里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月影扶疏,阮卿被他亲得腰软腿软,他那时候总是喜欢吃糖,夏明之管也管不住,有时候急急忙忙跑出来,嘴里还有没有化掉的糖块儿。   亲吻的时候,这一颗小小的糖果就彻底融化了。   “我真想把你藏起来。”夏明之吮了一下阮卿的嘴唇。   他刚刚开着车过来,其实没有真的想打扰阮卿睡觉,他只是太想他了,想开到阮卿家的楼下,看一看阮卿家的灯是不是还亮着。   可是等他真的到了楼下,望着十二楼,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出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他的阮卿就在这一扇小小的窗户后面。   夏明之想到这一点,又忍不住地想马上见到阮卿。   如今阮卿被他抱在怀里,他才觉得灵魂落了地,心也落了地。   他看着阮卿白皙清秀的脸,他其实这两天,趁着和阮卿见不到面的功夫,在给阮卿准备一个礼物,但他心里也惴惴不安,不知道阮卿会不会喜欢。   他抱了阮卿一会儿,就似乎又汲取到了一点力量。   阮卿乖乖地任他抱着,一点没有反抗。   “回去吧,”夏明之压下心头的不舍,主动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阮卿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可是等他真的走进了楼道里,在暗处看了一会儿,夏明之却一直还在路灯下,没有离开。   等阮卿回到自己家里,趴在阳台上往下面看,夏明之还是没有走。   夏明之在阮卿楼下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也不做什么,就是靠在车盖上,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而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阮卿公寓里透出的灯光。   阮卿隐在了暗处,夏明之看不到他。   他陪了夏明之整整一小时,夏明之却不知道。   最后夏明之开车离开的时候,阮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夏明之与他亲吻时融化的那颗柠檬糖,其实是很酸的,慢慢渗透进心里,酸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自从他回国,与夏明之重逢以后,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四年前的夏明之又回来了。   那个看着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光的夏明之,学校外等他的夏明之,奋不顾身保护他的夏明之,似乎又回来了。   可他却再也变不回那个赤诚天真,笃信着夏明之会爱自己的阮卿了。 第二十九章 见面   凌安和元姝最终还是和夏明之见了一面。   在凌安和元姝回国的第三天。   出门前,阮卿接到夏明之的电话。   夏明之向来是八风不动,天塌下来眉毛也不会抬一下的,此刻却有点紧张。昨天晚上,他就提前跟阮卿打听了凌安和元姝的口味与习惯。   阮卿听见夏明之在电话里说,“阮阮,你的朋友要是不喜欢我,你会不会选择跟他们走?”   他问得傻里傻气的,难得有点惴惴不安,甚至不太像他了。   以前阮卿坐在台下,看他上台发言领奖,演讲稿都没有拿一份,面无表情地致辞,别说是紧张了,根本就是走个过场。后来被媒体痛批张狂,又挖出他的家世,暗指他是因为夏家在背后撑腰,谁也不知道他的作品是否有水分。   可如今不过是普通的一次见面,他却像个不安的大金毛,恨不得出去转两圈。   夏明之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他遇见阮卿的事情,就失去了从容淡定,失去了那份冷眼旁观的冷静。   他从来没有深入去想过,只是像个天真孩子,本能地去对阮卿好,把他觉得阮卿需要的一切捧到他面前,就为了看阮卿笑出来,露出小小的虎牙。   他那时候太愚钝了,从来没有思考过这就是爱。   如今他懂了,他开始患得患失。   而阮卿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抬眼看见元姝跟凌安也在准备,严正以待的样子,元姝换了三个口红颜色都不满意。   阮卿不由笑了笑,“不会的,他们从来都不干涉我的选择。”   他们只是一直在我身后,陪伴我。   “那你快点过来。”夏明之恋恋不舍收了电话。   -   见面的气氛比阮卿想的要好一些。   凌安跟元姝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仿佛他们和夏明之真的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因为阮卿,才坐在一张桌子上,有了认识的机会。   包厢里很安静,却能听见外头流水的声音,花木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地板也是玻璃做的,踩在上面,能看见透明水面下红色的金鱼摇头摆尾。   夏明之细心地照料着阮卿,他倒不是故意表现给凌安和元姝看的,只是习惯了把阮卿放在身边照顾。   元姝看见这一幕,眼帘垂下来,把一个虾扔进了凌安碗里。   夏明之倒是真的不认识元姝和凌安,但他知道这两个人是一直在国外照顾阮卿的朋友,也知道他们对于阮卿的重要程度非同一般。   他真的想讨人喜欢是很容易的,一开始都是他在说话,态度声音都很温和,看不出一点坏脾气,跟凌安聊起他们都认识的一个文学大家,聊着聊着,凌安情不自禁就回应起来。   一顿饭没什么波澜就吃完了。   阮卿到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出了餐厅的门,在夏明之过去开车的时候,阮卿和元姝站在屋檐下,他跟元姝说,“我其实挺担心的,我怕你是因为我勉强自己。”   “元元,无论什么时候,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阮卿认真道,“我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我自己需要承担的,你已经帮过我太多了,所以不要再为了我,为难你自己。”   元姝默默看着眼前的喷泉,不知道该如何说。   “其实我没有什么为难的,我知道那时候给你带来更多痛苦的是阮家,而非夏明之,”她最后说道,“我只是怕你再次爱上他,为他痛苦,挣扎。”   “但我又希望你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她努力地对着阮卿笑了笑。   “你跟我保证,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因为他而放弃自己。”元姝说道。   “我保证。”阮卿郑重说道。   他把手上的手表解了下来,让元姝摸着自己手上那个纹身,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翅膀底下埋着两道浅浅的伤疤。   “元元,你看,伤已经愈合了。”   元姝轻轻碰着那两道细细的疤,即使这伤疤已经被掩盖住了,但她还是清晰地记得它们的位置。   在国外最初的两年,她曾经无数次,在阮卿去接受心理辅导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说我相信你。   “那我再信你一次。”元姝轻声说道。   -   又过了几天,元姝和凌安都各自搬去了新家。   阮卿陪着他们搬东西。   凌安住在一个街道的小别墅里,别墅外头是一条闹中取静的马路,种着高大的梧桐,夏日里面天然洒下了一片清凉。   元姝则是公司给准备的高层公寓,更靠近市中心,离她上班的地方也很近。   他俩的家离的不算远。   阮卿不由问,“你们俩为什么不住在一起?还能互相照顾。”   元姝正在开车,闻言翻了个白眼,“谁照顾谁?我工作可忙了,别来添乱了。”   凌安更加直接,“我可是要带人回来玩各种py的,吓到这个单身狗就不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元姝很想带他一起同归于尽。   夏明之知道元姝跟凌安今天搬家,还特意送来了花跟礼物,直接送到门上,顺便帮忙联系了专业的搬家安置公司。   所以凌安跟元姝只用翘着腿在沙发上啃苹果。   他们都是刚回国,夏明之考虑到他们对这个城市还不熟悉,安排得很是周到。   凌安咔擦咔擦啃着苹果,说道,“算他多少还有点用。”   等搬家公司一通忙活,最终凌安的小别墅已经变得很是温馨。   三个人开了一瓶酒,算是庆祝。   庆祝凌安搬家成功,元姝升迁,也庆祝阮卿在这个城市里,不再是孤身一人。   -   凌安跟元姝刚搬走的那两天,阮卿还有点不习惯。   他原先并不觉得自己的公寓空旷,如今乍然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却也多少觉得有点落寞,走在屋子里,都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不过他们都不是非要与朋友捆绑的人,彼此都是成年人,都拥有各自的生活,没有几天,也就都步入了正轨。   元姝每天忙得飞起,小师父依旧过着浪荡美好的生活。   阮卿跟夏明之也恢复了约会。   他最近在夏明之家里留宿的次数也增加了,夏明之大概是有几天没见到他,心里头若有若无的,总有点患得患失,因而加倍地粘着他。   眼下夏明之正在浴室里洗澡,阮卿靠在枕头上看手机,看着看着,他就看见某条本地新闻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阮思宇。   名义上来说,他算是阮卿的表哥,他的父亲是阮三小姐的亲哥哥。   新闻上报道说阮家这位孙辈里排行第二的小少爷深夜飙车,还是酒后驾车,被交警拦下以后破口大骂,如今正接受调查,阮家的发言人出来替阮思宇向公众道歉。   但阮思宇本人并没有什么歉意流露出来。   新闻上还提到过几天就是阮家老爷子的大寿,孙儿却献上这样的贺礼,不知道阮家老爷子是否乐意笑纳。   阮卿都快忘了,原来过几日就是阮家老爷子的大寿,他答应了邀请,说会去。   请帖倒是早就送到了他和夏明之的手里,请帖描金绣银,一贯是阮家铺张豪奢的暴发户风格,请他们务必到场。   中间阮家老爷子身边的助理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关切地问小少爷最近是否还好,生活工作上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阮卿觉得挺有趣的,当年他在阮家生活的时候,从来没被叫过一声小少爷,如今早就一拍两散,倒有人上赶着献殷勤。   阮卿借口要去开会,没再听下去。   如今看见这条新闻,阮卿心里暗自摇头,阮家的几个子孙,比起他的几个世交家真的是差远了。阮卿还没有出国的时候,就听闻过他几个名义上的哥哥在学校里闹出过多少乱子,唯一的一个女孩倒还算文静,却早早被送去了国外,只有过年才回来。   这个阮思宇就是几个不成器的子弟里比较突出的一个。   阮卿在阮家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顾及阮三小姐,从来不主动出去招惹谁,安分地当一个透明人。   其他人倒也没怎么搭理过他,唯独这个阮思宇,不知道是哪里看他不顺眼,当着面就骂过几次他不是阮家人,不过是孤儿院的一个小杂种,也敢来跟他们平起平坐。   等他后来和夏明之在一起了,阮思宇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直言他是爬了夏明之的床,麻雀想变凤凰,却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他身边的人自然不敢去和夏明之嚼舌根,只是一味捧他。   却不想有一次不走运,有一次他又不干不净说着阮卿和夏明之的关系,夏明之就在他身后,听完了全部。   夏明之是不爱废话的,他喜欢直接动手。   当夜阮思宇就进了医院,伤得不算重,却也见了血。   夏明之向来不在乎自己嚣张跋扈的名声有多差,却听不得别人污蔑阮卿一星半点,在病房里还不忘警告阮思宇,如果他再听见点关于阮卿的风言风语,他一概算到阮思宇头上。   “我倒想看你是不是有九条命,这么抗揍。”夏明之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吓得阮思宇又是一个哆嗦,夜里都要做噩梦。   可是这件事情到底还是闹开了,阮思宇再不成器,在阮家看来也是自己的孩子被打了,只是不知道夏明之怎么威逼恐吓阮思宇的,当真没有扯到阮卿头上。   只说阮思宇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夏明之,才被打的。   夏家的老爷子震怒,夏明之被罚着在屋里跪了两天,挨了老爷子一顿揍,又两天里滴水未进,放出来的时候人都快虚了。   但这些事情都是背着阮卿的。   阮卿当时还在学校里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也不知道,一心一意等着周末被夏明之接出去,过二人世界。   后来还是聚会的时候,章蘅心说漏了嘴,阮卿才知道。   那时候夏明之背上的伤口早就结痂了。   而阮卿已经被他带回去夏家,和自己的兄长见过面了。   -   阮卿看着这则新闻沉默了许久,这些旧事,一点一点躺在那里,看似无关紧要,却都是连着他心底的血肉。   夏明之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水珠挂在他结实的肌肉上,阮卿抬起眼,望见夏明之背上深深浅浅几道疤痕,并不怎么显眼,看着也不狰狞。   这些疤痕倒也不全是因为他才落下的,夏明之自小就不安分,没少挨家里责罚。   但阮卿知道,这里面起码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夏明之坐到阮卿身边,问他,“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新闻。”阮卿把手机倒扣着放在被子上。   他凑过去抱住了夏明之,夏明之身上是热的,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水珠,弄湿了阮卿一缕头发。   他突如其来的一点撒娇,倒是让夏明之有点惊喜,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任他抱着。   阮卿的手指悄悄抚摸着夏明之背后的一道伤疤。   窗外夜凉如水,蔷薇花已经凋谢了一半,只留下一点残红,还点缀在墙头。 第三十章 侧影   后面的几天,阮卿又忙起来了,他们这个工作就是这样,清闲一阵又忙碌一阵。   阮卿连着几天都加班,晚饭都没空吃,更不提有时间搭理夏明之了。   夏明之在心里把阮卿的老板痛骂了八百遍,结果骂着骂着,突然想起阮卿公司是周家的,又不是别人,他不能作为阮卿家属探班,还不能作为老总朋友去看一眼么。   夏明之顿时找到了理由。   当即打电话给老周,光明正大地开着车去探班。   阮卿不知道他过来了,更没有想到夏明之探个班,差点探出两个人重逢后第一次矛盾。   -   阮卿公司来了个混血模特拍封面,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才十九,鲜嫩得不像话,笑起来阳光开朗,一到镜头前却眼神深邃,勾走了组里好几个小姑娘的魂,工作都心不在焉。   阮卿他们这个杂志不止一个板块,这个模特是隔壁组请来的,跟阮卿没什么关系。   但棚拍的时候,阮卿正好跟隔壁组聊完工作,就也在现场。   他看了几眼,发现这个模特长得居然有点像年少时候的夏明之,尤其是穿着一件简单利落的白色衬衫,却解开了好几颗扣子,露出大片肌肤和结实的手臂,眼神冷冷地看过来,满是桀骜不驯的味道,侧脸和夏明之格外相似。   阮卿被这一眼看得心脏都漏了一拍。   他本是要离开的,却不知不觉就站住了,手里端了杯咖啡,也没有尝出滋味。   那个模特在镜头前摆着各种造型,阮卿心里想,如果眼睛不是蓝色的,就更像十几岁的夏明之了。   他不知怎的,还微微有点可惜。   他遇见夏明之的时候,夏明之就是十九岁,正是轻狂的年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却会牵着阮卿的手送他回家,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透着点亲密无间的味道。   那时候阮卿还很小,对于夏明之来说只是个身世有点可怜的小孩子,遇见了就随手帮一把。   可他却是阮卿的情窦初开。   好长一段时间里,阮卿的审美里根本没有夏明之以外的人,其他年轻的男孩女孩迷恋明星,下课的时候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讨论哪个更好看,阮卿虽然也跟着聊几句,心里却偷偷说,哪个都没有明之哥哥好看。   如今有个人,隐约有点夏明之年少时候的影子,阮卿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   但他没想到,他拿别人当风景看,人家也看上他了。   棚拍一结束,阮卿也准备走了,这个十九岁的男孩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玫瑰花,大大咧咧跑过来撩阮卿。   “你好,我叫林卡尔。”这个年轻男孩一点也不见外地自我介绍道。   -   林卡尔,不中不洋的一个名字,仿佛翻字典乱取的。   但架不住人长得好看,他也知道自己的外貌天然占据优势,撩起阮卿丝毫不虚,小狼狗一样围着阮卿打转。   现在已经快下班了,他拦着阮卿不让走。   他刚刚就看见阮卿了,人群里头,阮卿穿了件暗绿色的上衣,衬得肌肤新雪一样白皙,扣子明明扣到了最上面一个,充满了禁欲的味道,但他偶尔侧头和身边的人说话,露出天鹅一样白腻的脖颈,看得林卡尔心头都跟着热了一下。   搞得林卡尔几次拍摄都有点走神。   拍摄一结束,他就屁颠屁颠过来了。   阮卿没想到他就随便看了个热闹,就惹上这么一个麻烦。   但这个林卡尔的外貌确实天然占据了优势,并非是年轻俊秀,而是因为他长得像阮卿心头的那个人,所以阮卿总有点心软,舍不得说狠话伤他。   林卡尔自己也感觉到了,仗着这点心软,死活不肯撤退。   “我们两个见过的,你忘了吗?”林卡尔可怜巴巴的,见阮卿一点没有记起来的样子,他垂头丧气道,“机场啊!我们两个一班飞机,我吐了,然后你扶我,给我倒热水。”   他说到这里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天的形象实在太糟糕了。   那天他吐得这么可怜,其他人都绕开了,只有阮卿扶他坐到椅子上,他当时昏头昏脑,抓着阮卿的手腕不放,把他手腕都抓出红印子了,阮卿也没介意。   当时他就眼泪汪汪地想,这个omega可真温柔,要是娶到他当老婆一定很幸福。   可惜他没来得及缠住阮卿,医务人员来了,阮卿就走了。   没想到缘分这东西,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居然又叫他碰上这个温柔的大美人。   林卡尔巴眨巴眨眼睛看着阮卿,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阮卿不由自主就回避了,他终于有点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情,只是当时这人吐得昏天地暗的,脸色煞白,他根本不记得这人长什么样。   “是你啊。”阮卿说道,但还是没准备跟他交换联系方式。   他有点头疼,心里想要不搬出夏明之当男朋友拒绝算了。   “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阮卿平静地说道,“暂时没准备换人。你来晚了。”   林卡尔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阮卿这个拒绝未免太直白了。   但是有对象有怎样,林卡尔虽然是中外混血,可是中文学得很好,他深知中国有句古话,“只要锄头挖的好,没有墙头挖不倒。”   他把那朵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玫瑰往阮卿手里一塞,眼神真挚地说,“那你能给落败的骑士一个安慰的吻吗?我拿玫瑰跟你换。”   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少年人的口气,有点点仗着年纪小耍赖皮的意思。   阮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偏了下头。   林卡尔亲歪了,亲在了阮卿的脸上。   而他靠近的一瞬间,阮卿感受到的不只是一个少年人温热的嘴唇,他还闻到了林卡尔的信息素,从白色衬衫的领口里幽幽地透出来。   一点檀香味。   连信息素的味道都和夏明之相像。   阮卿一时间忘了后退,林卡尔的嘴唇贴上了他的侧脸。   落日的余晖下,年轻英俊的少年人亲吻了他心仪之人之人的侧脸,光看画面倒是很美好。   但阮卿还没来得及生气。   下一秒,他就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而刚从他脸上偷得一个吻的林卡尔被人狠狠一拳揍在脸上,连退几步,撞在了墙上。   阮卿回过头,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夏明之。   他看着痛得抽气林卡尔,脸色阴沉得像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恨不得直接撕碎了他。   阮卿不由皱了皱眉,却安抚地抓住了夏明之的手,而不是去看林卡尔。   -   夏明之连着几天没见到阮卿,好不容易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混进来,防止阮卿嫌弃他。   可他才刚打听到阮卿在哪里,几步走过来,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缠着阮卿,高大俊朗的外表,手里还拿着一只玫瑰花,落日从窗户里照进来,将这个男孩的头发都染成了金色。   而阮卿脸上虽然有点无奈,可是眼神却还是温柔的。   这眼神夏明之见过无数次。   而下一秒,这男孩子居然就偷亲了阮卿。   夏明之身体比大脑行动得更快。   如今这个男孩子恶狠狠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不服气,夏明之动了动手腕,不介意给他再补上几拳。   “你谁啊你?”林卡尔其实心里清楚,这个人对阮卿充满保护的姿态,应该就是阮卿的交往对象。   可他还撑着嘴硬。   他眼神一扫,看见阮卿皱着眉看他,顿时装起了可怜,硬生生挤出一点眼泪。   “你凭什么打人?”林卡尔捧着脸,这拳打下来虽然痛,却只是伤在皮肉,他对着夏明之说话,眼神却看着阮卿,眼泪迷蒙的,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我的脸很贵的,明天还要拍照。”   夏明之恨不得再给他来两脚。   “够了。”阮卿摁住了夏明之,跟他对视了一眼。   阮卿当然不会觉得被占便宜开心,但是林卡尔毕竟年纪小,又是模特,伤了脸总是不太好。   他拨开了夏明之抱住自己的手,走过去看了看林卡尔脸上的伤,夏明之出手是够重的,毕竟是从小打拳的。但是这一拳还是留了点分寸。   林卡尔还像小狗一样看着他,留下一个与夏明之相似的侧脸给阮卿看,脸确实是被揍红了。   “去医院看看吧,医药费我付,”阮卿心里无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存在了林卡尔手机上,“只是医药费报销才可以打我电话,其他一概不许。”   “我也不会陪你去医院,”阮卿飞快说道,断了他的念想,“如果需要人陪,我可以让助理跟你去。”   林卡尔看了不远处抱着手臂,眼神还阴沉的夏明之一眼,心思转了好几下。   “对不起嘛。”林卡尔低声跟阮卿道歉,“我当初在机场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这么温柔,对我也很照顾,我怎么不喜欢?以后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我气。”   他说完就带着阮卿的电话号码飞快跑开了。   阮卿心里头一沉,心想这混蛋小子还挺会挖坑。   果然,夏明之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地问,“什么机场?”   阮卿回过头去,夏明之的脸也被笼罩在金色的落日里,眼睛被染成了琥珀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知怎的,阮卿居然觉得夏明之似乎有点难过。 第三十一章 心伤   阮卿不想再引起别人的注意,把夏明之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窗帘拉下来,办公室里就成了一个私密环境,阻隔了外头好奇的视线。   夏明之拿纸巾擦了擦阮卿的脸,既不敢用力,心里头却又嫉妒难堪,最后自己在阮卿脸上亲了一口。   阮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些alpha以为是在确认地盘吗,亲一口就能覆盖。   夏明之还记着林卡尔刚刚说的话,问阮卿,“什么机场?”   “我之前回国跟他是一班飞机,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得吐了,我就帮了一把。结果他就记住了。”阮卿有点头疼。   他不喜欢阴沉着脸的夏明之,会让他想起四年前分手的时候,夏明之看着他的模样。   那一天的月光这么冷,夏明之的眼睛也这么冷,他光是回想,都觉得呼吸困难。   “那次只是偶然的一次遇见,我都没记住他。没想到他是我们公司今天请来的模特,认出了我,刚刚缠着我要联系方式。”   本来是可以不用给的,夏明之揍了一拳,又是发生在公司里,阮卿只能自己处理了,反而让林卡尔真的讨到了电话号码。   但阮卿没说。   他也没问夏明之为什么过来,而是随意说道,“你在旁边坐一下吧,我还有一点工作,处理完就跟你走。”   他心里没觉得这算个大事,因为他根本不觉得夏明之会在意。   夏明之当年恋爱很有原则,虽然他换恋人速度飞快,却从不搞出轨。可他对恋人的要求反而不高,对方就算劈腿成八爪章鱼,夏明之也很有风度,甚至会靠在墙边鼓掌,礼貌地问需要分个手吗?还亲切祝贺他终于收获真爱。   夏明之大概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是爱情里的心如刀绞。   他只会让别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刚刚会出手揍林卡尔,大概也是因为阮卿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实在太高,又是最近肢体交缠的情人,亲眼看见别人吻了自己怀中的omega,占有欲就在一瞬间爆发了。   如果是四年前,阮卿一定心里偷偷暗喜,找出千百种证据,觉得这是夏明之在乎他,看他与别人不同。   但如今阮卿已经冷静了。   自作多情这种事,一辈子有一次已经够了。   可是阮卿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却发现夏明之脸色还是很难看,办公室的百叶窗拉着,只有一点昏沉的光透进来,惨败的日光灯照下来,把夏明之阴郁的眉眼照得一清二楚。他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像在艰难地忍住自己的坏脾气。   “你在生什么气?”阮卿有点不解,“那孩子才十九岁,我也拒绝他了。”   他又不是和林卡尔被捉奸在床。   夏明之咬紧了牙关。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阮卿解释他一瞬间的心慌。   他从前和阮卿在一起,是从来不曾心慌的,虽然喜欢阮卿的人络绎不绝,可是阮卿看着他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心里清楚阮卿有多爱他,所以他从来不担心阮卿会离开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这份笃定。   他不敢去赌,如今的阮卿还有几分在乎他。   虽然阮卿四年里一直在等他,可是从他们重逢至今,阮卿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是恋人。即使他们出双入对,做着一切和恋人别无二致的事情。   阮卿始终是冷静的,温柔得仿佛没有情绪。   也许对于阮卿来说,念念不忘四年的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倒影,是年少时的心有不甘,辗转反侧,可如今握在手里了,就发现也不过如此。   刚刚看见那个年轻的男孩子亲上阮卿的那一刻,夏明之突然想起了在国外的那个雪夜,阮卿的公寓楼下,他眼睁睁看着别人亲吻阮卿,而他只能隐没的车子的阴影里,沉默地注视这一切。   他突如其来地惊慌起来。   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去追求阮卿,阮卿是不是就会抛下他,选择别人。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质疑阮卿?   而即使有天阮卿真的抛下他,和别人走了,他也没有资格挽留阮卿。   因为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所以夏明之沉默半响,最后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看见他亲你,当然也会吃醋。”   他明明有千百种不安,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这一句“吃醋”而已。   阮卿被他这句吃醋都弄愣了。   随即夏明之抬起眼,他看上去比刚刚的林卡尔装出来的样子,更为仓皇可怜。   这不大的一间办公室,他和阮卿的距离不过一米,阮卿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睛,睫毛很长,轻轻地眨了眨。   夏明之难得露出了一点脆弱与难过,低声道,“我知道你和他没什么,但是你现在毕竟有我了……能不能不要让别人亲你?”   “我也是会难过的,阮卿。”   夏明之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阮卿,“我知道你跟他没什么,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能不能哄哄我,骗我也好,说你只要我一个。”   骗我也好,说你还在乎我,说你不会丢下我去选择别人。   夏明之有点希冀地看着阮卿,他知道的,阮卿从前其实是很喜欢看他露出一点脆弱与撒娇的样子,高大强悍仿佛无坚不摧的alpha,只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露出小孩子一样稚气的一面,阮卿只是看一眼,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但那是四年前了,他不知道如今的阮卿,还喜不喜欢。   阮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心脏在夏明之露出难过表情的那一刻,就不受控制地砰砰地跳起来了,他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夏明之。   他想起四年多以前,有一天晚上,夏明之搂着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满城大雪。   那时候夏明之的新书出了问题,事情有点棘手,夏明之不怕处理麻烦,却也被野狗一样撕咬他的阴暗小人弄烦了。他把头埋在阮卿的脖子里,声音闷闷地,说,“你快哄哄我,你哄我一下,我就有力气去和他们斗了。”   阮卿心里软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对夏明之的喜欢都要满溢出来,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对夏明之的喜欢到了极限了,夏明之却总能让他更喜欢一点。   他连命都能舍出给夏明之,何况是哄哄他。   他亲了亲夏明之的额头,小小的手捧着夏明之的脸,细碎的吻又落在夏明之的鼻尖和嘴唇上。   “你最好了,”他笑起来,甜滋滋软乎乎地跟夏明之说,“我最喜欢你了,比所有人都喜欢。其他人如果不喜欢你,我就去跟他们打架。”   夏明之被他逗得笑出来,凑过来亲他。   如今四年过去了,阮卿想,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夏明之只要露出一点难受的样子,睫毛轻轻地扇动几下,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捧给他。   可他已经学不会四年前那样,坐在夏明之怀里,又甜又软地说话了。   “我本来就只有你一个。我没有允许他亲我,是他偷袭的。”阮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他又不是夏明之,他这辈子爱过的唯一一个人,正坐在他眼前。   可他不能这么告诉夏明之,一生只爱一个人是很可怕的,这样的感情太浓烈也太沉重了,会让被爱的那个人无法喘息。   他已经因此得到了惩罚。   “我知道你在感情中还是很在乎排他性的,你也不会一边和我上床一边有别人,”阮卿轻声道,“所以我也不会。我会遵守这一点的。”   阮卿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要来,但是即使你不来,我也马上就会推开他。”   “我目前的伴侣,真的只有你一个。”   这是一个冷静客观的解释。   夏明之知道自己也许是无理取闹,可他不是想要阮卿解释,他更想听阮卿说爱他,说他不会爱上除他以外的人。   他看着阮卿,满是不可置信。   他听出了那句伴侣的意思。   “但我没想到你会生气,你以前明明并不在乎伴侣的忠贞,所以我没有特意和你解释,对不起,”阮卿诚恳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在乎这些,我以后会更加注意。”   阮卿每说一句话,夏明之心里就更冷上一分。   他听出来了,阮卿依旧没有以他的恋人身份自居,而是像一个短暂陪伴的过客,却又对他百依百顺。   他用的形容词是伴侣。介于床伴与恋人之间,粉饰得好看了一点罢了。   阮卿根本想都没想过他会吃醋。   因为他觉得夏明之不会在意一个吻,也不会在意他。   “我以前不在乎,是因为那是别人。”夏明之这次是真的露出了一点伤心,如果刚刚还只是难过,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他甚至有点动摇,怀疑阮卿是否真的还爱他。   “我不爱他们,我当然不会嫉妒不会吃醋。”   “可这是你!”   “我过了四年才能重新把你抱在怀里,我嫉妒每一个触碰你的人!我嫉妒得要死,我恨不得把你……”   夏明之住口了。   他想说,我恨不得你关起来,最好只看着我,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   只有我一个人能触碰你,占有你,你再也不会消失了。   他的视线轻轻落在阮卿的脖子上,那里有一个黑色的颈环,隔绝了他标记阮卿的一切可能。   咎由自取。   这四个字清晰地浮现在夏明之心头,冷得像一把冰锥刺到心脏那里,淌出鲜红的血。   夏明之不再说话,他怕自己心底流露的阴暗想法把阮卿吓跑。   屋子里变得一片死寂。   阮卿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空白的表情。   夏明之这样的话乍一听真的像告白,他在肯定阮卿的特别,肯定阮卿对于他的独一无二。   可是阮卿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掐住了自己。   “对不起……”阮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也许是想和夏明之道歉,你说了这么多,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却无法去回应你。   而夏明之颓然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夏明之才说道。   “阮阮,你回国以后,我和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说爱你都是真的。”   “一直爱你,也是真的。”   夏明之的声音很冷静,可他的眼神却是痛苦的。   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他问阮卿,声音很冷静,“但你并不信我,对吗?”   阮卿咬住了嘴唇。   他觉得这局面越来越失控了,本来不过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不小心亲了他的侧脸,他根本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这件事情俨然成了导火索,像冬日荒山上的一粒火星,燃起了夏明之的不安。   而阮卿发现自己处理不了,因为他没法顺着夏明之的话去回应。   他甚至费解地想,为什么夏明之变成这样,他为什么好像真的很伤心。   夏明之分明不是会为这些事难过的人。他的爱就像山间的雪,看着似乎漫山遍野,然而太阳一出来,就会无声无息地融化,再不留一丝痕迹。   所以阮卿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伤心,看着阮卿的眼神,好像阮卿拿把刀子捅进了他心里,还满不在乎,甚至不关心他疼不疼。 第三十二章 旧居   夏明之也在看着阮卿。   自从阮卿回国,他们仿佛一对没有经历任何磨难挫败的恋人,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如今重逢,就自然而然在一起。   阮卿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他,他变得强大且温柔,似乎真的不曾在意四年前发生的一切。   好像夏明之说爱他,说他四年中找过他,阮卿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一个林卡尔,一个出乎意料的吻,阮卿不经意的几句话。   就把这个平和的假象揭开了。   夏明之甚至没有多惊讶,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他们这么难堪的一场分手,这样遍体鳞伤的一段往事,如果阮卿真的忘得一干二净,那才叫痴心妄想。   他夏明之虽然一生好运,但他不信自己在爱情上也有这般好运气。   他终于明白了,阮卿是以怎样的心情与他在一起。   他没有说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一直,一直都爱着阮卿。   所以他也了解阮卿。   即使如今的阮卿,已经有很多地方让他捉摸不透,让他患得患失,可他还是清楚地看懂了阮卿眼中的情绪。   夏明之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冷静过。如果有一门课是研读阮卿,他一定是班上最用功的那个学生。   自从阮卿回国,他和阮卿说过无数次“我爱你”,他向来吝啬于展现自己的爱意,唯独对阮卿,他变得予取予求。   他以为自己只要保护好阮卿,拿出比从前更甚的温柔与耐心,总有一天,阮卿会再次接受他。   却不想,阮卿还是觉得,夏明之不会在乎他。   阮卿一直不说话,夏明之自己问了,“阮阮,你觉得我就算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也不会难过的,是吗?”   “你觉得我可能会分手,可能会一走了之。唯独不会伤心,对吗?”   夏明之死死地盯住了阮卿。   阮卿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色,甚至是有点惊惶不安的,像个猝不及防被逼问的小兔子。他本能地有点害怕夏明之突然沉下来的脸。   可他还是挣扎着点了点头。   他向来不会和夏明之说谎。   他不安地看着夏明之,又看了一眼窗外,总有点跃跃欲试想逃跑的意思。   但他无处可逃,这间办公室只有十来平米,夏明之和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一米,伸出手就能碰到。   夏明之反而更加冷静了,像是尘埃落定。   四年的伤痕,分离,还有无数个长夜的绝望,似乎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这个不大的办公室里,像一条无形的河流一样流淌,把他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那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伤心吗?”夏明之问道,“我吻了别人,我背着你和别人上床,你会伤心吗?”   阮卿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像是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他的眼神已经回答了夏明之。   光是这句假设,已经让他眼神变得躲避,眼睫垂下来,颤巍巍的,很是可怜。   他会很难过,很难过。   夏明之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   他刚刚是真的害怕,如果阮卿摇头了,他该怎么办。   “有个地方我一直没有带你去,我怕你看了以为我惺惺作态,以为我骗你,所以我不敢让你看见,”夏明之说道,“但现在我发现,也许我想错了。”   他走过来牵住阮卿的手,把他手里的笔拿掉。   他又变成了那个高大强悍,对任何事情都冷静的alpha,他发现了横亘在他和阮卿之间的问题,虽然很难,但他要试图去解决它。   用尽一切办法。   他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到他和阮卿在一起。   他知道一天不足以融化冰雪,但是这一生还长,他有的是耐心。   “跟我走。”他把阮卿从座位上抱了起来。   -   阮卿被夏明之抱进车里的时候,还不知道夏明之要带他去哪里。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路边的道路变得熟悉了。   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地方,是他一直避开,却又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   这个地方离他只上过一年的那个大学很近,近到可以散步过去,晚上夏明之会去接他,有时候开车,有时候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回来。   阮卿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   他知道了,夏明之现在开车的目的地,是他四年前和夏明之一起住过的“家”,是他们一起亲吻拥抱过无数次的地方,阳台上种着绿植,从窗内眺望能看见一个教堂的小尖顶,夏天夏明之给他做过一个很短暂的小冰屋,两个人一起注视着它融化掉,变成一汪水,蒸发,消失。   再后来,他和夏明之仅存在了一年半的恋情,也在空气里蒸发了。   “我不要去。”阮卿抗拒道。   他想下车。   他不明白夏明之要带他去干嘛,他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彼此陪伴,不加约束也不加干涉,他们是很合拍温存的两个人。   如果有天夏明之要离开,他也绝不会阻拦。   为什么还要把他带来这里,面对四年前那段晦暗的过往。   “夏明之!”阮卿加重了语气,“你停车!”   夏明之不听他的,他已经开上了人烟稀少的路段,反而加快了车速。   “很快就到了。”   “阮阮,我不是来强迫你面对以前的,我只是有事情想告诉你。”   夏明之没看阮卿,他拐了个弯,上了坡道,再开一段路,就是以前的那个小区,小区门口栽着樱花,春日里一片团团的绯色,阮卿在樱花下拍过照,穿着藏蓝色的校服,脸庞是象牙白,嘴唇殷红,漂亮得像个藏在花树里的妖精。   他对着夏明之笑了笑,夏明之就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捧给他。   阮卿恨恨地掰了下车把手,当然是没用的,夏明之早就把车锁死了。   这是重逢以来,阮卿第一次露出这么焦躁的样子,他被困在这个车里,离他们曾经的家越来越近,什么温和平静的表象都被他弄丢了,只满心满眼都散发着抗拒。   夏明之的车越开越近了,夏天了,樱花已经凋谢了,然而小区门口还是绿茵茵的一片,落下满地的阴凉。   夏明之的车轻松通过了门禁。   门口显示牌上,显示这辆车登记在册。   车子开过了小区门口。   阮卿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门口的警卫,居然还有熟悉的面孔,而以前夏明之接他回家,两个人路过门口,那个警卫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时间像是有那么片刻,又回到了四年前。   回到了那个平静温暖的夏天,树木郁郁葱葱,湖水微凉,他和夏明之十指相扣,不曾分离。   夏明之的车停在了他们以前的楼下。   夏明之踩下了刹车,车子往前顿了一下,两个人都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   “下车吧。”夏明之解开了自己和阮卿的安全带。   阮卿坐着不动,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跑,但很快他就放弃了,他跑不过夏明之的。   很快夏明之就站在了他的车门外,打开车门。   夏明之把阮卿抱了出来,四年前他也经常抱着睡着的阮卿上楼,那时候阮卿还没有怎么长高,靠在他怀里,乍一眼看像还没有成年,脸颊也有点肉肉的。如今阮卿长高了许多,可是夏明之抱着他,总觉得他好轻,像是四年里再没有增长过体重,手腕和脚踝都细细的。   在电梯里的时候,阮卿放弃挣扎,自己从夏明之怀里下来了。   他看着夏明之,问道,“你到底想带我来看什么?”   夏明之没说话,其实他也是临时起意,甚至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想把自己的这四年摊开给阮卿看一眼。   告诉阮卿,我对你的每句话,一直都是真的。   电梯到了十二楼,门开了。   夏明之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   阮卿走进公寓,以为会闻见灰尘的味道,会看见公寓里的家具都被冷色的布罩照着。   一切都该是时光寥落的模样。   他不觉得夏明之还会费心找人打扫维护这个公寓。   当初买下这里,完全是夏明之不想阮卿再住在阮家,这边又靠着阮卿的学校,夏明之就买下来,重新装修,带着阮卿住进来。   如今这里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夏明之名下哪个房产不比这里好。   可是阮卿一踏进公寓,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公寓里环视。   他发现,这间公寓是有烟火气的,是有人住在这的。   玄关那里摆着拖鞋,阳台的绿植都还很鲜活,橙色的花朵开到快要凋谢,而沙发上还扔着一件外套,桌子上放着一罐开了的啤酒,大概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夏明之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阮卿回头看他。   夏明之靠在门上,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对阮卿说道,“只有一件事情,我对你说谎了。”   “我现在住的那个别墅,是我知道你回国以后,刚搬进去的。在你回国前,我根本没有住在那里。”   阮卿的呼吸不由停滞了一秒。   他听见夏明之说,“阮阮,在你回来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才是我家,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三年。”   夏明之的声音很平静,可他看着阮卿的眼睛,像藏着无尽的往事,那些无从开口,辗转难眠的夜晚。   他在这座见证了他们过往的旧宅里独自度过了三年,每一晚闭上眼,似乎都能看见阮卿流着泪的眼睛,听见阮卿哀求他不要走。   而无论他再怎么伸手,他都不能穿过时间的界限,把阮卿拉进怀中了。   阮卿也许早就有了别的人,可能已经换过好几段恋爱,终于找到携手一生的伴侣。   可能有一天,阮卿和别人结婚了,再有人和他提起夏明之,他可能会淡淡带过,说只是年少识人不清。   他曾是阮卿全部所爱,但终有一天,他将不再在阮卿的生命里,拥有一席之地。   他每一天,都抱着这样的念头入眠。   然后在风平浪静的白天,他开车去兰无为家里,进行惯例的心理辅导。   在兰无为那个专门属于他的屋子里,他望着窗外成片的树木,问过最多的话就是,“我现在稳定了吗?”   “我还有多久才能出现在阮卿面前?”   他怎么可能,不爱阮卿? 第三十三章 占有   阮卿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反应是夏明之骗他,但他随即又知道,夏明之何必骗他。   他本就是不屑说谎的人,而欺骗,如果不是用在想得到的人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夏明之走过来,他牵过阮卿的手,往他们两人曾经住过的卧室里走去。   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推开之前,夏明之在阮卿耳边说。   “我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个的,怕吓到你。”   阮卿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夏明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他还不明白夏明之什么意思,可随即,门打开了。   他看见了无数个他。   这是一间宽敞朝阳的卧室,阳光从白纱帘里透进来,把整个房间都笼罩在落日的暖光里。而正对着床的那个墙壁,被做成了照片墙,那上面成百上千张照片,不同时期,不同大小,被设计得错落有致,照片上,却是同一个人。   阮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夏明之,夏明之抿着嘴唇,沉默地与他对视。   阮卿自己走了过去。   他看见了十五岁的他,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高中毕业时候的他,跟夏明之一起旅行的他。   而在这照片墙的最中间,有被放大的几张照片。   阮卿抬手摸上去,手指微微地发抖。   那是在国外的他。   照片看着像偷拍的,虽然画面清晰,可是阮卿都没有看镜头,有阮卿刚从公寓里走出来,脚步匆匆的样子,也有阮卿坐在学校的花树下,阳光照在他脸上,睫毛根根分明。   “你在国外的照片,我不敢多要,一年让人去拍两张。”   夏明之走到了他身后。   “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不能去打扰你的生活,不能奢求你再回来。”   “一年里,我只给自己两次见到你的机会。”   “我怕看见你太多次,我会坐上飞机,把你绑回来。”   阮卿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他的大脑像是停止工作了,只能愣愣地,被动地听着夏明之说话。   夏明之与他额头相抵,轻轻地吻他的眼睛,吻他的脸颊,最后吻他的嘴唇。   他抱住了阮卿,轻声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你走后的第一年,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你,只要离开信息素的契合,见不到你,我就会忘记你。”   “可是我错了,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你。”   那时候他借着酒精以为能麻痹自己,结果酒精只是加重了他的幻觉。   在幻觉里他看见阮卿在等他,还是那副温柔天真的样子,眼睛里亮着光,叫他明之哥哥,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   可是等他被诱惑着伸出手。   阮卿就不见了,烟尘一样消散在原地,只留下几个空空的酒瓶,和穿过手指的空气。   冷得他锥心刺骨。   “其实一年就靠两张照片怎么够,我要怎么熬,才能熬住自己,不去求你回来。”   夏明之看着阮卿,声音里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可是他的声音在发抖。   “阮阮,你怎么能以为我真的只是在等你回来?我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我一直说服自己去当个好人,不要破坏你的生活。如果不能确定我能给你幸福,就不要打扰你。   “可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了。”   “我已经买了飞机票,准备不要脸地去骚扰你,赶跑你所有追求者。你只要一天没有接受别人标记,我就不会放弃,我要你还是我一个人的阮卿。”   阮卿呆呆地看着他,夏明之低头望着他,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甚至有点发狠,自从重逢,他在阮卿面前永远是个宽厚温柔的绅士,可是如今,夏明之的眼神却阴郁得有些扭曲。   “你只能是我的阮阮。谁也不能抢走你。”   夏明之温柔地说道,他抱着阮卿,抱得很紧,阮卿甚至觉得胳膊有点疼。   阮卿情不自禁地在夏明之怀里抖了一下,可他心里,却微微地热起来。   像被冰封的荒原里,终于出现了一小捧火焰,还很微弱,却到底融化了一些寒冰。   他被夏明之抱起来,这个卧室是个套间,里面还有个小房间,以前阮卿经常在里面写作业。   夏明之抱着他,让他去推开这扇门。   阮卿颤抖着伸出手,他细白的手指拧开了门把手,轻轻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虽然已经有过照片墙的冲击,但是阮卿还是愣在了那里。   夏明之在旁边亲着他的头发,那种亲昵的,对待自己掌心的宝物一样的温存。   可他眼神却透着一点疯狂。   “我好怕吓到你,把你吓跑了怎么办,要到哪里去把你捉回来?”   他含住阮卿的耳垂,阮卿的耳垂很小,白皙柔软,夏明之轻轻咬了一下。   阮卿身体像过电一样抖了一下。   这个小房间里,藏着的还是阮卿。   四面的墙上,挂着无数副画,有阮卿昔年青涩的画作,也有夏明之自己画的,一副一副地挂在墙上,每一副都是阮卿,温柔天真地微笑着,是夏明之梦里的样子。   而在小房间中间,还有数个展示柜。   夏明之抱着阮卿走过去,阮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他认出了自己拿到的奖牌,他竞赛得到第一名以后接受的报纸采访,他高中的校服,他以前戴过的手表……   所有的东西,都是阮卿的旧物。   被一点点收集起来,存放在玻璃柜子里,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收集起来的。   因为阮卿还看见了自己赠送给别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夏明之用了什么方法,威逼利诱拿到了手里。   他被夏明之放在了柜子上,他这么轻,夏明之的手还抱着他,让他能依靠在自己怀里。   夏明之完全把他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听见夏明之低声说道,“阮阮,我没有说过其他假话了。”   “我爱你是真的。”   “从四年前到如今,我一直爱你。但我那时候太愚蠢,太懦弱了。”   “我不承认我爱上你了,我以为只是信息素,是信息素让我疯狂渴望你。只要把你赶走了,我就不会……”   夏明之把额头与阮卿抵在一起。   “我就不会再心动了,不会想要占有你,标记你。”   “但我错了。”   他说的这么诚恳。   简直是阮卿朝思暮想的场景。   可阮卿本来变得温热的心,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突如其来的感觉到了寒冷。   在这个他无数次噩梦里梦见的,属于他和夏明之的家,夏天快到了,空气都变得温热,可他却感觉到了冷。   夏明之说爱他,说从四年前,就一直爱他。   四年前。   阮卿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你说你四年前,就喜欢我?喜欢那个阮卿?喜欢十九岁的我,是这样吗?”   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他想起那个被打落在地上的花瓶,蓝紫色的雏菊被踩烂了,水渍弄湿了地板,他在医院里等了一天,夏明之都没有来看他。   而夏明之还坦诚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我太傻了,不知道那就是喜欢。你那时候这么小,乖乖地缩在我怀里,你看我一眼,我就觉得我愿意一辈子都属于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这样的感情。但我那年才二十四,我还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否认这是爱情,我否认自己,也否认你。”   夏明之抱着阮卿,他沉浸在过去里。   这整整四年像一场旧梦,如今大梦方醒,他爱的人终于回到了他怀里。   “我总是梦见你,你那么乖,从来都不会保护自己,我看见你穿着白色衬衫站在学校的树下面,我在梦里想,会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梦醒了,我才发现,我就是伤害你的元凶。”   阮卿把头靠在夏明之肩膀上。   他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画上,那画上,是十九岁的他。   他环顾这整个房间。   每一副,都是十九岁的他,是那个天真地依赖着夏明之,笃信夏明之会爱自己一辈子的阮卿。   每一副,每一副,从四面八方看过来,一模一样温柔明亮的笑意,仿佛在嘲笑他四年的挣扎妥协,最后改变。   “那我这四年到底算什么?”   阮卿靠在夏明之肩上,轻声问道。   “你说你爱我,可你还是离开我了。”   “等四年后,我都变得不像我了,你又告诉我,其实你爱我。”   他抓着夏明之的衣服,抓的死紧,他这次信了,原来夏明之以前真的爱过他。   就像夏明之说的,如果不是阮卿,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个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房子里住了三年。   如果不是真的一直在等他,他怎么会在酒后念着阮卿的名字,亲手布置出一个满是阮卿的房间。   夏明之这般心高气傲,是不可能仅仅因为愧疚,就为一个不爱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可他的心才刚因为夏明之原来也爱过他这个事实滚烫起来,转眼间,却又沉了下去。   他听见夏明之说,“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阮阮,绝对不会。”   夏明之认真地看着阮卿,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仿佛阮卿掌握着他的生死。   就好像阮卿是他的国王,一念间就决定他是否踏上末路。   阮卿的心脏又揪紧了。   夏明之永远知道怎样会让他心疼。   他听见夏明之说道,“阮阮,你还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成为你的恋人,伴侣,陪伴你一生吗?”   夏明之也知道自己莽撞,可他等不及了。   他问,“你还能再相信我一次吗,阮阮?”   阮卿看着夏明之。   四年了,已经足够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这四年里,他都对自己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明之以为只要面前这个名为阮卿的人还爱他,就一切都没有变,什么都来得及挽回。   但阮卿清楚地知道,来不及了。   那个十九岁的,天真迟钝,以为自己会拥有夏明之一辈子的阮卿已经不见了,他被毁掉了。   可他看着夏明之。   他想他还是这么没用,即使这是一份迟来太久的爱意,把他这四年都变成了一句笑话。   可是只要夏明之愿意说爱他,不管是爱四年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他心里都像被种进了一颗种子,只要一点点爱意,就足够生根发芽。   “好。”   他轻声回答道。   上一次他这么回答,是给夏明之重新追求自己的机会。   四年里,他唯一没有改变的地方,就是他自始至终,都爱着夏明之。   他对夏明之的信任,对一段正常感情的渴望都已经全然破碎了。   他拼了命地从名为夏明之的囚笼里挣扎出来,透出水面呼吸,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可事到如今,他却还是拒绝不了夏明之。   -   夏明之听见他这一句“好”,眼睛里的光在一瞬间亮得吓人。   他吻上了阮卿的嘴唇,而阮卿颤巍巍地抬着头回应他。   “你再跟我说一遍,你爱我是吗?”阮卿抓着夏明之的手,声音近乎胆怯。   夏明之吻着他脆弱的喉结,天鹅一样白腻的脖颈,往后仰着,露出优美的弧度。   “我爱你。”   夏明之吻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耳朵。   “我爱你。”   暗绿色的上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片绿色的云,而后是腰带,长裤,柔软的布料凌乱地堆叠在一起。   阮卿素白的身体接触到空气,并不冷,他却微微地发着抖,像个被狮子盯上的猎物,却笨拙得连逃跑都不会。   夏明之望着他的眼睛燃烧着欲望,是那种被围困已久的野兽,终于冲破了牢笼的模样。   他们在这个小房间里做到一半。   夏明之抱着他,走到了外面的卧室里。   阮卿躺在床上,白得像一尊羊脂玉,然而额角都是汗水,身上泛着桃花一样的红。他的颈环还是没有解下来,可他对着夏明之伸出手。   “你抱抱我。”   夏明之抱住了他,那折磨他几年的梦靥,终于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了。   可他却不知道,属于阮卿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他热切地吻着阮卿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像信徒在对他的神明顶礼膜拜。   阮卿是他的王也是他的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渎神。   偏偏阮卿这么乖这么软,乖顺又柔弱,任他为所欲为,被弄疼了都只会小声地哼出来,他的眼睛是潮湿的,嘴唇也是潮湿的,像春夜里,被雨水浇灌过的一朵花,颤巍巍地从枝头落下来,落进了夏明之掌心里,再也逃不出去。   “我爱你。”夏明之在他耳边又一次说道。   阮卿红着眼,搂住了夏明之。   “嗯。”阮卿咬住了嘴唇,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我听见了。   我替四年前的我自己,收下了。   可他咬着嘴唇,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第三十四章 早安   这天晚上,夏明之和阮卿留宿在了这个旧居里。   三年来,夏明之一直精心维护着这里的点点滴滴,所以虽然有一阵子没住,也没有任何不便。   阮卿缩在被子里,但是稍微抬起头,都能看见对面的照片墙。   那上面全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他。   “总觉得有点吓人。”他缩在夏明之怀里说道。   他的声音是哑的,眼尾带着一点红,缩在夏明之的怀里,腰被他搂着,刚刚一场情shi已经透支了阮卿的体力,他现在窝在夏明之怀里,跟只懒洋洋的猫儿一样怕动。   但他又不肯就这么睡着,他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恍惚间甚至怀疑刚刚是不是一场大梦,梦醒后残红满地,夏明之冷漠地告诉这些都是假的,他自始至终没有爱过他。   “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夏明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有时候会看着这些照片想,你在干什么呢?读书读的怎么样了,遇见的同学好吗?”   “我知道你的学校里,图书馆旁边有个咖啡馆,知道花园里有个喷泉,冬天的时候,喷泉里的水就冻结起来了。”   他在网上搜索着有关于那个学校的一切,每年收到两张关于阮卿的照片,还有数张学校的内景   他想象着阮卿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遇见新的人,也被其他人所仰慕。   想得心都发痛,却无法亲自站到阮卿面前,把他带回来。   夏明之吻了阮卿的额头,像是自言自语,“我真是太傻了。”   他应该一早就飞去国外,把阮卿带回来也好,陪阮卿一起求学也好,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不至于硬生生分离这么多年。   阮卿没说话。   他想起前些天,他还和小师父坐在阳台上,外头夜色如水,空气里浮动着花香,他信誓旦旦地和小师父说,夏明之从没有爱过他。   他抱着这样一个令他心如槁木的事实过了四年。   他搜集了无数夏明之不爱自己的证据。   强迫自己从心怀期冀,一步步走到心如死灰。   他把那个天真柔软的阮卿,一点点变成如今这般刀枪不入的模样。   可事到如今,他给自己余生都做了安排,夏明之反而告诉他。   他爱过他,爱过十九岁的那个愚蠢透顶的阮卿。   那他这四年到底算什么?   他这四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千辛万苦,想要把自己变成夏明之喜欢的那种不在乎承诺的Omega,结果夏明之爱的却是四年前的阮卿。   那个笃定自己会被夏明之所爱,早晚都能和夏明之结成标记的阮卿。   世上还有更荒谬的笑话吗?   “你不傻,傻的只有我。”阮卿把头埋进夏明之怀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打湿了夏明之的胸前。   “夏明之,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夏明之抱着他,他感觉到了阮卿哭了,甚至有点惊慌无措,“好。”   “四年前,那个时候,你不想标记任何人对吗?”阮卿问,“即使你说你爱我,你也没有想过标记我,是吗?”   夏明之沉默了。   他欲言又止。   在兰无为的那间问诊室里,他无数次地想起自己拒绝标记阮卿的那天。   阮卿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其实在他被送进医院以后,夏明之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守了他一夜。   然而天明以后,他偷偷溜进去,医院惨败的床位上,他听见阮卿睡梦中,还依恋地叫着他的名字,等他把他带回去。   他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他母亲,也是这么天真,笃定地爱着他的父亲,满不在乎他父亲的风流情史,以为自己最终能成为他父亲心中特别的那个。   最后他母亲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一个摆满了百合花的葬礼。   天那么冷,而他的父亲一身漆黑的西装,面色平静地告别自己唯一的伴侣,仿佛他从没有爱过她,也从没有和她在教堂许下誓言。   什么标记都是假的,标记只是天生用来束缚Omega的枷锁,加上了爱情的粉饰,让Omega心甘情愿把自己一生都奉献上。   那时候夏明之站在阮卿床前,冷静地想,太过灼热的爱情,都不过是信息素作祟。只要分开了,失去信息素的影响,再深刻的感情都会冷却,变淡。   Alpha不过是仗着天生的性别因素,扑在omega身上汲取他们一生的爱意与养分的野兽。   他知道自己有标记障碍,但是他不想治愈,他不想变成他父亲那样的野兽。   他以为阮卿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意外,信息素产生的幻觉而已。   远离以后,就能一切恢复正常。   夏明之咬住了嘴唇。   他从来都是明白怎样博取阮卿怜惜的人,在爱情里,他最擅长让阮卿为自己心动,为自己心软。可是事到如今,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阮卿被他伤害到如此没有安全感。   他又怎么能用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晦暗往事去捆绑阮卿,迫使他心软。   这对阮卿太不公平了。   “是,我那时候是个懦夫,我战胜不了自己对于家庭,责任的恐惧。”   “但是阮阮,人都是会变的。”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一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始终是你。”   “对不起。”   阮卿的手在被子底下抓紧了夏明之的衣角。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   这世上的傻子,只有一个阮卿,已经够了。   阮卿在夏明之怀里抬起头,他脖子里的颈环依旧牢固地锁在他脖子上,黑色的圆圈映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   “可是这次,我不想你标记我了。”   “可以吗?不要标记我。”   阮卿看着夏明之认真说道,“我不是不喜欢你了,我只是四年里相通了,如今标记也可以解除,结婚也能离婚,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会一直在一起。有没有标记,其实没有差别。”   夏明之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手在阮卿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如果是四年前,阮卿这个想法与他可谓是不谋而合,他会觉得这一定是天赐的礼物。   可等他做好了准备,觉得自己可以接受ao之间的标记了。   阮卿反倒放弃了。   但他并没有迟疑,他吻着阮卿的额发,“你所有的决定,我都答应。阮阮,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可以。”   阮卿重新乖顺地躺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阮卿醒过来,夏明之已经不在身边了。   但他不至于以为夏明之是丢下他走了,他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夏明之站在客厅边上,不知道和谁在聊电话。   阮卿把房门重新关上,进浴室洗漱。   夏明之一看就是在这边生活了很久,洗漱台上各种用品都是全的。   阮卿捧着冷水洗脸,带着凉意的水洗去了睡眼惺忪的困顿,然而他擦干净脸,睁开眼,却盯着镜子凝视了许久。   在阮卿的视野里,这面镜子被扭曲了。   里面出现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还陷在过去里的“阮卿”。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倒影。   那个“阮卿”怜悯地看着他,就像在这几年来的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他不会爱你的。”   “他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   “如果他爱你,他为什么不标记你?其实就算标记又怎样,还不是能够去除?”   “夏明之随时有后悔的机会。可是你没有。”   “你再信他一次,你就死了。”   那个“阮卿”,满含同情地说道,“他爱着的,是四年前的你,不是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子的你。”   阮卿哇得吐了出来。   他早上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水而已。   这些年来的每一个清晨与夜晚,他都在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强迫自己相信,夏明之真的不爱他。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奢求,不存在期待,就不会有痛苦。   可是今天,他看着镜子里,与这个几年前阴郁,苍白的自己对视。   他小声说,“可是也许,也许这一次……”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有一点爱我。”   “我又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好,让我能在他身边待下去就好。”   他不贪心,不要求夏明之对他一心一意,也不求什么一生一世。   他看着镜子里,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一点就好。”   这是三年多以来,他第一次反驳镜子里的自己。   他每一天都接受了这个“阮卿”的暗示与催眠,而今天这是他第一次反驳。   他望着镜子,眼睛一点点变红了,咬着牙,像是在和什么抗争。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镜子里出现的,终于是脸上还带着一点水滴,眼睛泛红的他自己。   他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夏明之进来找他了。   阮卿神色一凛,看着自己镜子中一看就是哭过了的脸。   -   夏明之打开门的时候,先看见的是阮卿白皙瘦弱的脚踝,从睡袍下面伸出来,贴着冰冷的深色地面。   阮卿跌在地上,身上穿的还是夏明之的睡袍,松松垮垮的,露出锁骨上夏明之留下的咬痕。   他倒在洗手台旁边,地面上还有一点水。   夏明之赶紧把他抱起来,才发现阮卿额头都撞出了一块红色的淤痕。   阮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眼泪,雾蒙蒙的,轻声说,“撞到头了,疼。”   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一点委屈。   “你怎么会撞到?”   夏明之心疼得不行,把阮卿抱出去。   “估计是低血糖,刚刚眼前黑了一下。”   夏明之检查了一下,发现额头不是特别要紧,把阮卿放在椅子上,去给他找了个冰块包起来,敷一下。   阮卿低头看着夏明之,像小孩子怕被骂一样,可怜巴巴的。   夏明之本来没准备说他,看他这样却觉得可爱得不行。   他还是这么没出息,阮卿看他一眼,就想把全世界都捧给他。   晨光里,他们接了今天第一个吻。   “早安,阮阮。”   “早安。”   明之哥哥。阮卿在心里偷偷叫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花园   阮卿跟夏明之坐在阳台上吃早饭,阳台上有个不大的高脚圆桌,栏杆上绕着绿植,清晨的阳光还没有变得滚烫。   原先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也经常这样。这边不算在市中心,但是小区里住户很多,周围设施也很方便,不用早起上课的时候,阮卿只穿着睡衣在这边吃早饭,偶尔还能看见隔壁阳台上也有跟他们一样悠闲的人在喝咖啡。   尤其是阮卿和夏明之都长得好看,有一年夏天,住在他们隔壁的两个妹子搬走了,新来的邻居是个热情的年轻男孩,一头天然卷,估计也是附近的大学生,热情洋溢地趴栏杆上邀请阮卿找他玩。   夏明之黑着脸站起来,表示你再哔哔惦记阮卿试试。   没想到那年轻男生看见他,眼睛更亮了,“你也可以一起来吗!”   倒是不挑。   阮卿差点把咖啡笑喷出来。   如今他们又坐在同一个地方,早晨清爽的微风里有着世俗烟火的味道,楼底下还能看见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似乎一切都没变。   可中间却已经隔着四年。   那住在隔壁的外国小伙早已经搬走了,右边的一户原先住着几个单身女孩,曾经给阮卿送过自己烤的蛋糕,如今也都搬走了。   而他和夏明之,居然还有在这里坐下吃早饭的一天。   桌子上依旧摆着一支红玫瑰,插在细管的玻璃瓶里,正是开到颜色最好的时候。   阮卿喝了口咖啡,略甜,他笑着看夏明之,“其实我现在能喝带苦味的咖啡了。”   他以前总是爱吃甜,一杯咖啡恨不得加三份糖,如今倒是能接受苦味了。   夏明之切了块煎蛋喂他,“知道了,以后都改。”   -   吃过午饭,夏明之带着阮卿看了个东西。   一直藏在他卧室里面,多年不曾见天日。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还有什么藏着,他看着夏明之的背影若有所思,觉得夏明之上辈子没准是条龙,所以这辈子这么有收集癖。   夏明之拿着钥匙,打开了小房间里的一个保险箱。   这个保险箱并不大,里头零零碎碎放了几个证件,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黑色盒子。   夏明之看着阮卿,心里头也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这个东西在他这里放了四年,却都没有送到阮卿手上。   “那时候你还有好久才过生日,我就在想什么送你什么,想了半天,定做了这个。”   “但是最终都没有送到你手上。”   阮卿一怔。   夏明之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镶嵌着珠宝的复活节彩蛋,外观通体碧绿,做出花卉与树叶的样子。   而夏明之轻轻把这个彩蛋打开——里面装着一整座微型花园。   这花园做得巧夺天工,甚至能看清楚水池中的睡莲。   这个彩蛋,是在他和阮卿分手以后,才送到他手上的。   本来下个月,就该是阮卿生日。他应该把这个礼物送给阮卿,祝贺他的宝贝生日快乐。   “你的信息素,是雨后的花园。”   夏明之说道。   “我也没有太多恋爱的天赋,想来想去,只能送你一座花园。”   “阮阮,你还愿意收下吗?”夏明之低声问道。   阮卿看着这颗镶嵌着数颗珠宝的彩蛋,捧在手中仿佛一个瑰丽梦幻的梦。   梦中是专属于他的一座花园。   他的信息素,是雨后花园的味道,睡莲半开,空气里浮动着柑橘的香气。   “那你得祝我生日快乐。”阮卿小声说道,声音有一点不明显的哽咽,但又很快消失了。   他对着夏明之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小虎牙。   “生日快乐。”   夏明之凑过来吻他。   “恭喜阮阮二十岁生日快乐,你长大了。”   他抱着阮卿,他错过的,又何止是阮卿一个二十岁的生日。   -   阮卿抱着这个华丽的彩蛋玩了一会儿,深感夏明之真的是败家子,也就他大哥可以容忍了。   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记得我去年,生日第二天,在楼道里发现了一个礼盒,写着我的名字,里面是一个胸针,是你送的吗?”   他那时候收到这么一份匿名的礼物,上面写着祝他生日快乐,字体也是陌生的笔迹。但他却着了魔一样,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是夏明之来看他了。   然而他捧着礼物一路跑下公寓楼,外头树影浮动,周边有几个年轻的外国男女靠在树下说话,他怅然地站了许久,才只能承认是自己痴心妄想。   但他后来怎么也没找出送礼物的人是谁。   夏明之难得露出了一点羞赧的样子。   “是我送的。”   他那时候本来想送这个彩蛋过去,但考虑到太昂贵了,那时候的阮卿肯定不会收下。   最后选了一个比较低调的胸针,想在生日当天送到阮卿手上。   然而那天,阮卿跟别人一起过生日去了,他在公寓里等了一整夜,阮卿都没有回来。   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神经兮兮地觉得阮卿早就有了真命天子,也许还是他上次来看见的那个人,他们也许正在约会,那人会送阮卿玫瑰,亲吻阮卿的眉眼。   而他只能当一个影子,拿着一份也许永远不会被收下的礼物。   但夏明之还是想等一等,他还想看一眼阮卿,甚至想……能不能走到阮卿面前,就当是偶遇,说一句话也好。   可是等到夜里,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他哥在国内跟他们父亲发生了剧烈冲突,这次争吵的结果直接影响到了夏家未来的走势,他作为夏家和余家的另一个继承人,不得不连夜里买了机票赶回去。   阮卿第二天回到公寓,收到那份礼物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在飞机上,即将降落国内。   而等他帮着他哥正式夺得了夏家全部的控制权,他在兰无为那里的等级评定也变成了良好,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找阮卿。   他却听说阮卿要回国了。   “我怎么这么傻。”夏明之把额头抵在阮卿的肩上,嘀咕道,“傻透了。”   阮卿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在安抚一个失落的大型犬。   -   再过三天,就是阮家老爷子的寿辰了。   阮卿跟夏明之都不怎么在意,两个人想起这件事,就动作一致地皱眉头。   阮家老爷子名叫阮振声,年轻时候也是个人物,到老了,却惹得家中儿孙不是敬畏恐惧就是厌恶。   唯一一个女儿阮艾敏算是贴心,最得他偏爱,养得脆弱又娇气,真拿她当花儿一样看守在温房里,却偏偏出了意外。   阮卿至今都记得阮家老爷子审讯他的时候,那双鹰隼一样狠厉的眼睛。   但阮卿还是决定去。   他靠在夏明之怀里,手被夏明之握在掌心里,心情不是很好。   “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所以我要回去,”阮卿淡淡说道,“你不用太担心,我跟阮家,其实早没有关系了。这次回去也一样,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当年阮家老爷子失去爱女,痛彻心扉。但是四年了,他也该冷静了。”   夏明之也没干涉,阮家如今已经式微,自从阮家老爷子退居二线,阮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几家说是世交,但阮家跟夏家,如果不是早年有过联姻,也不会有几分亲近。   如今的阮家,儿孙都不成器,有几家公司已经被其他人收购了。   夏明之的哥哥评价起阮家如今的掌权者,只有一句话,“空有野心的废物。”   光是废物,还能守住家业,可是既没有才干,野心却不小,问题就大了。   只是……   夏明之捏了捏阮卿的手指,阮卿自从回国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虽然不从商,但这么多年他不仅是写书上拿到众多奖项,自己名下也有不少投资。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夏家和余家两家的股权。   他哥又偏疼他,兄弟间绝不会为了家业闹出不愉快,他永远是夏家的二少和余家的外孙。   怕是有心人早就把阮卿和他重归于好这件事,传进了阮家的耳朵里。   他哥也早就提醒过他了,阮家靠的是联姻起家。   阮卿虽然是养子,但也姓“阮”。   “我会陪着你,我绝不可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夏明之握着阮卿的手认真说道。   -   不过在去阮家前一晚,阮卿先跟着夏明之回了次夏家。   上次夏明之的哥哥就提出邀请,但是那时候阮卿觉得他和夏明之的关系不尴不尬的,不太合适,就推拒了。   这次倒是借着夏明之小侄女的生日,夏明之和阮卿提了提,阮卿想了想,就答应了。   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四年前还是抱在怀中的小婴儿,身上奶呼呼的一股香气,脸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手和脚都是肉乎乎的。   如今夏明之从手机上翻出照片给阮卿看,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一件小鸡外套,满脸都是水彩,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抹她小哥哥的脸。   “比她哥还要皮。”夏明之话中透着笑意。   阮卿带着礼物随夏明之去赴约,车子开进夏家的时候,他看着夏家熟悉的草木栏杆,感觉夏家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当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夏家还不是夏明之的哥哥一手掌家,夏明之的父亲也还没有退居国外养老。   夏明之牵着阮卿的手进门,夏明之的父亲正从楼下下来,父子两个一看就关系冷漠,夏明之眼神阴沉地看着他父亲,抓着阮卿的手紧了紧。   阮卿有点怕夏明之的父亲,他觉得他的眼睛特别冷,是那种没有感情的眼神,却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叔叔”。   夏明之的父亲沉默地看了阮卿一会儿,对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夏明之对他的父亲视而不见,带着阮卿径直入里。   阮卿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夏明之父亲手上的婚戒。   他也听说过夏明之的父亲花边绯闻从来没有断过,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居然在夏明之母亲离世多年后,还戴着婚戒。 第三十六章 棉棉   夏明之的哥哥嫂子都已经在等着他们。   夏明之的嫂子叫安婕,是个beta,当初嫁给夏明之的哥哥很多人不看好,背地里揣测他嫂子是beta,会难以生育,觉得她早晚坐不稳夏家夫人的位置。   然而阮卿却听夏明之说过,说他哥追自己嫂嫂追得腿都要断了,从大学里一直追到毕业,别说有没有孩子这种小事,他嫂子让他哥向东他哥都绝不向西。   但阮卿当初和夏明之恋爱的时候,夏明一的二女儿夏棉刚刚出生,为了不让老婆再有生育烦恼,夏明一直接背着所有人去结扎了。   -   如今阮卿跟着夏明之刚走进夏家的客厅,就有一个软波波的小奶团子一路跑着撞到了他腿上,没来得及刹车,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他的脚上,却也不哭,就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阮卿低头看见她白嫩嫩的脸,嘴唇像花瓣一样漂亮,睫毛长长地眨巴着,可爱得不行,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四年前他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一个捧在手里的小婴儿,如今却已经能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他,“哥哥你是谁啊?”   “叫错了宝贝,这不是哥哥,是你小婶婶。”夏明之在旁边老不正经地回答。   阮卿无奈地瞪他一眼。   夏棉不知道自己小叔叔又抽什么风,专心致志跟漂亮哥哥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棉棉,你也可以叫我小棉花。”   阮卿心都要被她奶声奶气的声音融化了,赶忙说,“你好,小棉花,我叫阮卿。”   “棉棉,你又去缠漂亮的哥哥啦?”安婕走了过来,看见阮卿发自内心的高兴,走过来拉着他坐下,“我听说你回国就一直想邀请你来玩,阮阮快来坐。”   夏棉看见自己妈妈挣扎了一下要不要投奔她的怀抱,最终考虑到妈妈可以天天见,美人哥哥却不一定,坚决腻在阮卿身上不下来,还要给他表演儿歌。   安婕忍不住跟阮卿吐槽,“这么花痴也不知道像谁,反正不像我。”   夏明一也牵着自己儿子走过来,闻言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对着电视里的人喊老公?”   安婕二话不说踩了他一脚。   夏明一被踩了一下也不在意,对着阮卿笑了笑,他长得和夏明之其实不太像,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冷硬严肃,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就冲淡了这份生硬。   “阮卿,今天就是家里人聚会,你不要拘束,夏明之是我弟弟,你也是。”   夏明之在旁边搂着阮卿的腰,把自己的小侄女从阮卿怀里拎出来,丢给她爹,懒洋洋地接口,“我哥当年就想要个Omega弟弟妹妹,守在产房外等我出生,结果听说我是个alpha立马嚎啕大哭,要我妈把我塞回去。”   阮卿和安婕一起笑起来。   夏明一抱着女儿拍了拍,面无表情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现在我也很后悔没把你塞回去。”   -   晚饭是在庭院里吃的,庭院里的石灯亮着暖色的光,假山上流下潺潺的细流,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草木香气,就只有他们六人坐着。   虽说四年不见,但是当初阮卿除开跟夏明之的恋爱关系,他和安婕和夏明一也认识,两个人都很喜欢阮卿,不然也不会让夏明之带他回来过春节。   当初夏明一打听到了阮卿被阮家囚禁的事情,回来告诉自己老婆,安婕当场翻脸,安家跟阮家本来要谈的一笔合作直接换人。   如今他们几个还能坐在一起吃饭,不得不说也是缘分重续,彼此心里都有些唏嘘,却也知道眼下不适合提起。   但是聊了一会儿,这几年的生疏也散去不少。   确实像夏明一说的,这只是一次家常聚会,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夏棉作为生日主角一直惦记着生日蛋糕,她一定要靠着阮卿坐,偷偷跟他讲,“哥哥我蛋糕分你。”   阮卿喜欢她喜欢得不行,给她剥虾吃,夏明之在旁边等了半天,以为阮卿多少分自己一只,结果阮卿理都没理他。   夏明之只能自己默默给阮卿夹了个荷花酥,阮卿毫不走心地说了句谢谢,又跟安婕聊了起来。   “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张桌子咱俩有点多余?”夏明之最终只能找他哥寻求认同。   夏明一慢条斯理把菜咽下去,让夏明之看看自己碗里。   只见他七岁的儿子夏耘正努力给自己老爸夹菜,还要认真道,“爸爸吃。”   夏明之:……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阮卿跟安婕正在说话,还要分心照顾自己那个黏人女儿,夏明一小声跟夏明之说,“你跟阮卿现在算是复合了吧?”   “还差一点,主要看阮阮什么时候能完全接纳我,我一切服从安排。”夏明之也小声回答。   他说的是实话。   夏明一看他这个糟心弟弟一眼,有点想训他,又忍住了,聊起了别的,“我看阮卿很喜欢棉棉,你们要是以后有个小女儿也不错。”   夏明之闻言却一怔。   他当然知道,阮卿是很喜欢孩子的,尤其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但他看着阮卿抱着棉棉,眼含笑意,温柔地听着棉棉咕咕叽叽,心里头微微漫开了一点苦意。   夏明一还在小声跟夏明之传授育儿经,他自从当了爹以后就很有心得,奈何夏明之不给他传授的机会。   “别说了,哥。”夏明之轻声道。   “如果阮阮现在真的跟我有了一个孩子,那我一定会开心疯了。”   可是那天,他在阮卿家里留宿。   在浴室里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瓶omega用避孕药,已经吃掉了半瓶。   他看着那瓶避孕药沉默许久,最终放回了原位,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走出去继续抱着阮卿一起入眠。   夏明一不明白自己弟弟怎么瞬间低落下来。   但是夏明之不想多提,跟他哥碰了碰杯子,“哥,跟我喝一杯。”   夏明一稀里糊涂地举杯,看见夏明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三十七章 试探   吃完晚饭,几个人依旧坐在庭院里闲聊,夏家的这个庭院设计得很清凉,引入了流水,露天坐着也不嫌热,庭下的芍药开了,天黑以后看不真切,却也朦朦胧胧,如美人半遮素面。   夏明之中途被自己哥哥打发进去拿饮料。   安婕抱着夏棉,牵着夏耘去看池塘的鱼,一时间,坐在沙发上的,倒只剩下夏明一和阮卿两个人。   夏明一咳了咳嗓子,他其实不像自己妻子这么适合与别人谈心,只能没话找话,问问阮卿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阮卿一一回答了。   夏明一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敲了下,看着阮卿的眼神有点迟疑。   他知道夏明一把安婕和夏明之支开是有话跟自己说,所以他耐心等着。   “这些年,你过得实在不容易,”夏明一看着他,“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对家人不说谎话,阮卿,我是真的很希望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你不必回答我,”夏明一看出阮卿的尴尬,“我没有想要替夏明之求情的意思。他做错了事情,活该受罚,我只代表我和我妻子,欢迎你来我家。”   “夏明之辜负了你,你有权选择原谅他,还是抛弃他。我虽然心疼他,但我不会纵容他。这点你可以放心。如果夏明之脑子犯浑,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允许我的弟弟仗势欺人。”   夏明一说得很郑重。   阮卿笑了笑。   夏明一这个人确实是有一说一,他虽然商场上名声狡诈,但为人却是这批子弟中难得的正派。   “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和明之这一次,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阮卿轻声说道。   “但四年了,我们都变化太多。我不能保证我们会有好的结局。”阮卿诚恳道,“如果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希望您能理解。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一家人。但命运是无法揣测的。”   夏明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   他自己也是爱情里面走过来的,知道并非所有的爱意最终都有所回报。   但他也知道,如果没能和阮卿走到最后,等着夏明之的结局,也许只有孤独一生了。   而他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小和他相扶相持。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有点心疼,又道,“阮卿,我说这个话,未免袒护我弟弟了。但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如果我们母亲没有去世,没有对他造成这么大影响的话,他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至于这么抗拒ao的结合,抗拒承诺,爱,还有婚姻。”   夏明一不自觉流露出一点难过,“他真的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对于母亲的去世太过愧疚,也太过愤怒。”   他到现在都记得葬礼那天夏明之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个陡然被抛弃的小狮子,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开疆扩土,却已经失去了这么多。   而他抱着夏明之站在边上,捂着自己弟弟的眼睛,却清楚地听见自己弟弟哽咽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我不劝妈离婚,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夏明之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听得心都要碎了。   却无可奈何。   他唯一的弟弟,他抱在怀里长大的弟弟,已经长高长大了,变得这么优秀,如今却趴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   夏明一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阮卿,试探地问,“我不知道明之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母亲去世的原因。”   阮卿有点疑惑,他如果没记错,夏明之的母亲是因病去世的,但听夏明一的意思,似乎其中还有隐情。   但他没能听到后续。   夏明之端着几份饮料回来了,声音压得很低,带了一点制止的味道,叫了一声,“哥。”   夏明之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他往阮卿跟夏明一两人中间一坐,彻底分隔开了他们两个。   阮卿只能歉意地对夏明一笑了笑。   夏明一被自己弟弟不动声色地瞪了几眼,知道这话是说不成了,干脆站起来去找自己老婆去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夏明之却跟了过来,跟安婕道,“嫂子,麻烦你先陪陪阮阮,我有话跟我哥说。”   安婕看他们一眼,也不掺和他们哥俩的事情,带着两个孩子走过去,拍拍夏棉的屁股,让她像个球一样扑进了阮卿怀里。   -   “你干嘛跟阮阮说这些?”夏明之等安婕一走,就不满地冲他哥道,“我不需要谁来替我求情,我自己犯过的错,那是我罪有应得,我活该。阮阮什么都没错,他不需要为我负责!”   “我自己有心理阴影是我的事情,是我不够成熟冷静,自以为是才走到这一步的。阮卿不需要体谅我。”夏明之想冲他哥嚷嚷,却又不敢说得太大声,怕阮卿听见。   阮卿在那边跟安婕聊天,其实他也看了夏明之几眼,却终究没有探究的意思。   “你是活该。但就算罪犯还能有辩护律师,我凭什么不能替我弟弟分辨两句?”夏明一也很不满,“你跟阮卿已经复合了,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爱人,到底有什么心理问题。”   “你问过阮卿吗?他愿意你瞒着他吗?”夏明一问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夏明之。   但夏明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所以呢,我应该恬不知耻地告诉阮卿,说我也是有苦衷的,虽然我把你在发情期丢下了,虽然我害你被阮家囚禁,害你一个人孤独地过了四年。”   “但我有苦衷的,我只是生病了,所以原谅我吧?”   “是这样吗……哥。”   夏明之惨笑了一声,带着自嘲,“我得多不要脸,才能理直气壮地去告诉阮卿这些。”   他太了解阮卿了,太明白如果他把自己的全部都和阮卿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有标记障碍,再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有标记障碍,阮卿一定会原谅他。   可他不需要阮卿原谅。   阮卿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他的过错。   因为他罪有应得。   做错了事就要得到惩罚,这是小孩子都懂的事情。   夏明之说道,“阮卿这么心软,如果他知道我的心病……”   “即使他不想接受我,他也会强迫自己放下过去,重新和我在一起。”   “可我不能心安理得去利用他的心软。”   夏明之呼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在沙发那里跟安婕说话的阮卿,斩钉截铁道,“我做不到这么无耻。”   夏明一快被他一连串的话气死了。   这个兔崽子就是在骂他无耻是不是?   两个alpha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先低头,像两个狮子对立,怒目而视。   假山上的流水潺潺地沿着石头往下流淌,溅起碎玉般的水花,这在夏日里本应该让人觉得平静清凉,但此刻听着这声音,却无端让人有点烦躁。   夏明之恼怒地揉了一下头发,他咬着嘴唇,像是要制止自己说出更多。   夏明一也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地瞪着夏明之,大概心里在盘算要不要把这个兔崽子踢池子里去算了。   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夏明之首先移开了视线。   他放软了声音,带了一点哀求,“哥,你知道阮卿受了多大的苦,我不能再让他委屈自己一星半点。”   “哥,我已经痊愈了,我不会再犯了。所以阮卿没必要知道。”   “我不想他可怜我。”   “我只希望他是因为爱我,我是他人生最好的选择,我能给他安全感,他才和我在一起。”   “而不是他觉得不该怪我。”   夏明之恳切地看着他哥,“哥,你别打扰阮卿,有问题你找我就行。”   夏明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在对他哥哥示弱,为了阮卿。   夏明一还能说什么,他向来疼这个弟弟,母亲去世前握着他的手说弟弟就交给你了,他却没能看好他。   “你这是在犯蠢,”夏明一盯着自己弟弟,缓缓说道,“爱情里,哪有这么多公平。”   “我宁愿蠢。”夏明之说道。   “我以前就是活得太聪明,一心保全自己,才把阮卿害到这个地步。”   “我现在宁可蠢一点,慢一点,去讨阮卿的一点欢心。”   夏明之回头看了阮卿一眼,阮卿也在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接,阮卿对着夏明之笑了一下。   夏明之就情不自禁也笑了。   夏明之笑起来,是很像他母亲的,眼神明亮,眼尾微微上勾,一心一意看着自己爱人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有了温柔的光。   他是爱着阮卿的,虔诚到刻骨地爱着他。   夏明一看得出来。   他叹了口气,懒得再说夏明之了,说了也没用。   他踢了一颗石子到鱼池里,底下红头锦鲤攒动,夏明一看着这些鲤鱼为一颗石子争先恐后,却觉得夏明之比这些鱼还傻。 第三十八章 阮三   晚上阮卿跟着夏明之回去,他们现在经常住在四年前买下的那座公寓里。   谁也没有刻意提,但是夏明之留着阮卿在这边住下,阮卿也不反对,一星期倒有六天都在一起。   在阮卿的强烈抗议下,夏明之把照片墙给撤了,一边撤还要一边跟阮卿嘀咕,“这是你们高三演出的时候,我在底下给你拍的。”   “这张,你过生日的,还有这张,我们去新西兰旅游。”   阮卿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两个字,“快收。”   夏明之只能委委屈屈抱着箱子去了客房。   但是墙上重新挂了阮卿以前画的一幅画,画上是一副写意山水,笔法说不上多么精妙,却也有一番开阔意境。   阮卿心里嫌弃自己当年画技稚嫩,可是看夏明之认真摆放,极其珍惜的样子,嘴角翘了翘,没说什么。   -   这个晚上阮卿其实过得挺开心的,他刚刚离开的时候棉棉已经困了,却还拿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嘴巴像抹了蜜,含糊不清地说,“漂亮哥哥以后还来看我吗,我好喜欢你呀。”   小孩子就是这么赤诚天真,喜欢就是喜欢,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怕碰壁也不怕受伤。   夏明之却偏偏酸溜溜拆台,“她上回对江雨也这么说的。”   阮卿不在乎,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十个八个都正常,他在棉棉的脸上亲了两下,“我也喜欢棉棉。”   如今坐在夏明之车上,因为夏明之刚刚喝酒了,是阮卿开的车。   他开着车穿过隧道的时候,突然想起明天要去阮家,心情的愉悦就打了点折扣。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夏明一准备告诉他的事情,只听了个开头就被夏明之打断了。   阮卿看了夏明之几眼。   他想起夏明一说,如果他们的母亲没走,夏明之不会这么抗拒ao的结合。   他其实也想知道原因,他没和夏明之在一起前,就听夏明之提过,他是不婚主义,绝不会标记任何一个omega。   但夏明之那时候只是说,因为他要纵情享乐,不想把自己在一个人身上捆住。   可如今听夏明一的口气,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   当年夏明之母亲去世,其实也算个大事。因为他母亲去世前正在和他父亲办理离婚手续,可是手续还没有办成,他母亲却急病去世。   而在夏明之母亲的葬礼上,夏明之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很冷静,穿着一身漆黑的西装,面容英俊冷漠,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告别,而非生离死别。   以至于那时候传言纷纷,甚至有人猜测他父亲是为了财产继承害死了妻子。   不过阮卿是不太信的。   要是真有这个可能,夏明之不会只是对父亲冷漠以待,而是真的会父子反目成仇,想尽办法把他爸送牢里去。   但夏明之明显想要回避这件事情,阮卿看着窗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秘密,即使是伴侣,也不能过分去窥探。   阮卿开着车停到了地下室,推推夏明之,夏明之才像如梦初醒,跟着他上楼。   -   等回到家里,阮卿洗了个澡就去睡了,他今天很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见了阮三小姐。   他去国外的第一年,他也经常在梦里看见她,看见她毫无生机地倒在地上,惨白黯淡的一张脸,嘴上沾着血迹,玫瑰花一样的红,不管他怎么哭泣哀求,阮三小姐都没有回应。   可是今天他梦见她,阮三小姐却变回了平常的样子,穿着柔软的长裙,头发盘起来,耳朵上坠着两颗圆润的珍珠。   她还是这么柔弱,是阮家模范般的omega小姐,比橱窗里的洋娃娃还要精致温婉,不会反抗,也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愿。   可是阮卿在梦中握住她的手,他却看见阮三小姐微笑着看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啊?”   声音是这么的可惜,带着真切的遗憾。。   阮卿心如刀绞,却还是笑了出来。   他对阮三小姐说了一句话。   阮三小姐本来温柔明媚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扭曲起来,眼神变得幽怨而凄怆。   而阮卿始终微笑着。   可他心里,却疼得快呼吸不上来了。   他快溺毙了。   -   阮卿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夏明之还没睡。   他听见阮卿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连忙打开一盏灯,俯身去看阮卿,“怎么了,阮阮?”   阮卿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夏明之。   他慢慢地坐起来,暖黄色的灯光底下,他的脸色一片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对夏明之说,“我想喝水。”   夏明之担忧地看他一眼,下床去给阮卿倒水。   阮卿接过水杯,慢慢地喝了几口,温水滑进喉咙,似乎缓解了一点心口的冰冷。   “你做什么噩梦了?”夏明之问他。   他看到阮卿额头上有冷汗,替他擦了一下。   阮卿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上隐约倒映出他的脸。   “我梦见了阮三小姐。”   他始终叫自己的养母“阮三小姐”,而非妈妈。   “你知道吗,我以前被丢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我有妈妈,她应该是什么样子。”   阮卿转动着手中的水杯,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夏明之安静地听,手却环住了阮卿瘦弱的肩膀。   “后来我被阮家收养,阮三小姐疯狂的时候,我很怕她。可是她平静的时候,我总是想,妈妈就该是她这样的吧。”   “温柔的,身上带着蜜桃的香气,抱着我看窗外的花,给我读十四行诗。”   阮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刚被收养的那段时间,他是住在阮三小姐房间里的,他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颤巍巍地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够好,生怕给人添麻烦。   可是阮三小姐拿热手帕给他擦脸,对他笑,让他看镜子里,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很像。   他们确实有点像,一样精致漂亮的眉眼,头发睫毛都比一般人要淡一些。   “所以我在孤儿院一眼就看见你了,也许你本就该是我的孩子。”阮三小姐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以为母亲就是这样的,童话里说母亲都是爱孩子的。虽然我是被收养的,但我想,如果她能选择一直保持清醒,她应该也是会爱我的。”   “可我错了。”   阮卿抬头看着夏明之,突然笑了一下。   夏明之心里回忆起了阮三小姐的脸,突然意识到,阮卿的眉眼,是真的和阮三小姐有些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头猛地沉了一下。 第三十九章 熟悉   可阮卿没有再说下去,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就又缩回了被子里,露出苍白的小小的一张脸,看着夏明之,有点撒娇的口气,说,“头疼。 夏明之轻轻帮他按摩太阳穴,“疼得厉害吗?要吃药吗?”   “一点点疼。”阮卿闭上了眼睛,却在被子底下拿小腿贴着夏明之,他有一瞬间,像是又变成了那个缩在夏明之怀里撒娇的阮卿,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你看着我睡,如果我做噩梦,你要喊我。”   “好。”夏明之答应他。   夏明之的手宽大而温暖,轻轻地贴着阮卿的脸,手指打着圈摁着他的太阳穴。   无论到什么时候,一想到夏明之在自己身边,阮卿总会觉得安全和放松。   四年过去,他还是如此不长记性。   他困得迷迷糊糊,却还从眼睛的缝隙里看着夏明之,看夏明之灯光下英俊的脸庞,睡袍下露出精壮干练的身材,肩膀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骑马摔的。   后来他带阮卿去骑马,骑术已经很好了,阮卿坐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害怕。   “明天去阮家,你别离开我。”阮卿声音软绵绵的,“我不想一个人……”   “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夏明之跟他保证。   阮卿得了保证,终于重新睡着了。   他睡姿很好,只是头往夏明之这边偏,睫毛浓密得像小扇子,偶尔不安地眨动一下。   夏明之守了他一会儿,看阮卿没再做噩梦,才也躺进被子里,把阮卿揽进怀里。   但是刚刚阮卿说的话,却像惊雷一样留在夏明之心底。   他之前其实想不太明白,阮卿为什么要答应阮家去参加寿宴,依照阮卿的性格,他根本不在乎阮三小姐留下什么遗产,否则也不会回国后,一次都没和阮家打交道。   可是他回忆起阮卿刚刚从噩梦里惊醒,那一瞬间,阮卿的眼神,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冲出了水面。   明明已经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知道自己安全了,却还心有余悸。   -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阮家向来喜欢豪奢。   阮家老爷子的大寿,虽然阮家如今有了颓势,却到底还是家资不菲,往来者依旧是络绎不绝,还请了不少明星来争奇斗艳,其中几个甚至是阮老爷子的绯闻对象,走红毯一样招摇。   阮卿是坐着夏家的车来的,他跟夏明之一起坐在后座上,有人拉开车门,夏明之先走下来,然后弯腰伸手去扶阮卿。   阮卿从座位上抬头看他。   夏明之穿正装总是比平日里更英俊,收敛了一点不驯的意味,显得稳重又可靠。阮卿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从车里钻出来,夏明之接住他,轻轻搭住他的腰。   阮卿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   如今夏家风头正盛,夏明之自然也是炙手可热。阮卿虽是阮家的养子,但是当年认识他的人也不少。如今再看见他和夏明之一起出现,估计不少人心里暗恨,怎么兜兜转转又是他在夏明之身边。   当年阮卿跟夏明之恋爱,也不是没有遇见人从中作梗,但是一晃四年,如今他面色平静地和夏明之牵着手,神色淡淡,落落大方地任别人打量。   阮家今天大宴宾客,宴席摆出去十几桌。但在晚宴开始前,宾客们都在旁边的一个客厅里面碰面,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联络交流。   夏明之跟阮卿走进去就有人过来打招呼。有些算是阮卿的旧识,也有没见过的新鲜面孔。   夏明之会附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都是谁家的人。   但很快,就有一张阮卿想都没想到的熟悉面孔跑过来,碧蓝色的眼睛像猫儿一样,亮亮地看着他。   林卡尔。   那个来他们杂志社当兼职模特的林卡尔,顶着一张混血的脸,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林家刚刚回国的三少爷。   这个林家也算是夏家旧识,他们家的大少爷自己是alpha,择偶取向还是alpha,之前几次三番纠缠过夏明之。   阮卿倒是没听过林家还有第三个儿子。   夏明之在旁边冷笑一声,低声跟阮卿解释道,“林家老爷去年娶了第三任妻子,妻子是英国人,没有结过婚,单身抚养一个十九岁的儿子,也就是这个林卡尔。”   话说到这里也就明了。   如果真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林家老爷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人来认识自己的“新儿子。”   只能是私生子转正了。   但阮卿也没奇怪,高门大户里隐秘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事实在连个八卦都算不上。   林卡尔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色的正装,他本就是模特身材,被这黑色一压,肤白如雪,眼瞳深邃,少年人的青涩都褪去了不少,只剩下年轻人的俊朗。   但他一笑起来还是阳光灿烂,一点都不顾夏明之的黑脸,蹭到阮卿身边,“阮阮,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阮卿不等夏明之发作,就好脾气地笑着回答,“因为没有必要。我说了我仅仅负责你的医药费,其他一概不管。”   林卡尔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他看准了今天的场合阮卿不会让他下不来台,赖在阮卿身边不走。摆着天真的一张脸,说自己谁也不认识,只认识阮卿,   夏明之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他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大家都是拿了请柬进来的,谁怕谁啊。   阮卿被他俩一左一右夹攻,搞得有点进退两难,过了一会儿有个从前关系还不错的女孩邀请他坐坐,他就对着夏明之笑笑,自己抽身走了。   只剩下夏明之跟林卡尔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两个人的侧脸有些微妙的相似,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厌恶。乍一看,他们两个倒像半路兄弟。   最终还是林卡尔沉不住气,先开口讥讽,“我听说过你和阮卿的事情了,你四年前就抛弃了他,现在又死皮赖脸地求复合。”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是你,根本没有脸出现在阮卿面前。”   夏明之冷不防被一个毛头小子戳了痛处,但面色却不变。林卡尔这点皮毛,对他来说连开胃菜都不够。他甚至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阮卿还是选择了我。”   林卡尔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简直目瞪口呆。   林卡尔气急败坏道,“你以为你能拥有阮卿几年?你比我老了十岁哎大叔,我随时可以等你老了,再抢走阮卿。”   夏明之跟看白痴一样看他。   “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我是夏家的继承人之一,还是余家的外孙,我自己也事业有成,我能永远站在阮卿身边保护他。但你有什么?”   夏明之冷笑一声,“一个十九岁的毛孩子,私生子刚刚转正,无权无势。除了年轻,你一无所有。”   夏明之看林卡尔涨红了脸,却还要逞强开口。   但他没给他这个机会。   夏明之继续说道,“你想说你比我爱阮卿吗?你永远不会伤害阮卿,不会像曾经的我一样抛弃他,是吗?”   “是又怎样!”林卡尔被夏明之激出了脾气,愤愤地盯着他,“我就是不会伤害他,我会比你对他好。你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而已。”   “中文学的不错,还知道天时地利,”夏明之嘲讽地勾起嘴角,“可惜情商不高。”   “你以为你的爱很昂贵吗?”夏明之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讥讽。   “不,这世界上只有被需要的感情,才有价值。不被需要的感情,不过是一叠废纸。”   “你以为是因为我比你更爱阮卿,所以阮卿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你错了。”   夏明之怜悯地看着林卡尔,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对弱者的怜悯。   他讨厌林卡尔,仅仅是因为他讨厌有人觊觎阮卿,而不是他真的觉得这个男孩对他有威胁力。   “我的爱没什么特别的,是因为阮卿爱我,才赐予了我与别人不同的权力。”   “他爱我,所以他选择我,仅此而已。”   夏明之已经懒得与林卡尔多费口舌了,这个十九岁的男孩脑子还行,被他这么一通打击已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脸色扭曲。   夏明之站起了身,准备去找阮卿,走之前,他轻飘飘地给了林卡尔最后一击,“无论你怎么努力,你的爱对阮卿始终是毫无价值的。”   “因为他不爱你。”   夏明之说完就不理林卡尔了,他慢悠悠走到阮卿身边,跟他身边的人打招呼,一只手轻轻搭到阮卿的腰上。   阮卿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林卡尔的脸色相当难看,愤愤地咬着嘴唇。   “你又去欺负小孩子了?”阮卿无奈地低声问。   “谁欺负他了,只是提早教他一点人生道理。”夏明之轻笑道。他在阮卿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并不多么暧昧,却足够亲密无间。 第四十章 断裂   一直到宴席开始之前,阮家老爷子才被人用轮椅推了出来。   他一向身体硬朗,可是年前一场大病,让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只能坐在轮椅上跟众人相见。   阮卿四年都没见过阮家的老爷子了,上一次相见,还是在那间阴暗的封闭室里,这个老人的拐杖恶狠狠地落在阮卿的肩膀上,瞠目欲裂,赤红着一双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剥皮拆骨,流放到地狱里。   阮卿从他的眼中,清楚地读出了憎恨与厌恶。   而阮卿挨了这一杖,肩膀上的淤青到他被放出来都没有完全消退。   可是四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对他怨毒狠辣的阮家老爷已经明显衰老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半,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枯瘦,手指微微蜷缩,虽然还能走动,但是已经大不如前了。   阮卿曾经很怕他。   这个人在阮家是独裁者一般的存在,他的妻子与情人敬畏他,儿女胆怯却又依附于他。   他是阮家的天,有他在阮家就不会倒,可也只要他在,阮家所有人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   反倒是阮卿,因为只是个被收养的养子,跟他没多少接触,阮家老爷子也不会没事想起他,反倒能透一口气。   可阮老爷子的威严,还是刻在了当时还年幼的阮卿心里。   他知道,收养他的阮三小姐,心底里是畏惧这个父亲的。   她还没有疯的时候,是他最得意的温顺女儿,从来不懂得反抗,养得跟名贵的花一样娇贵柔软。   她什么都听从父亲的安排,不管是读书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以阮老爷最疼爱她,时常拿出来夸耀,和别人家叛逆的Omega做对比,说她贴心顺从,最孝敬父亲,从来不和父亲起冲突,不像她两个哥哥,只会惹事生非。   但他从来没在意过,阮三小姐自己愿不愿意变得如此乖顺,人偶一样精致美丽,成为阮家的一项体面的资本。   -   大概是顾及阮家老爷子的身体,护工推他走的不快。   阮卿有时间直白地打量着他。   四年过去了,阮家老爷也变成了一个寻常老人,干瘦虚弱,依靠在轮椅上,像一头雄狮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眼中的火已经熄灭了。   他坐在轮椅上,阮卿已经可以俯视他。   在场的人纷纷跟阮家老爷问好,阮卿跟夏明之站在人群后,没有走上前,但是阮家老爷却示意看护推他上前,停在了阮卿跟前。   他满是感慨地看着阮卿。   “好孩子,你能回来,我很高兴。”阮家老爷伸出手,去拉阮卿的胳膊,他的手很粗糙,树皮一样刮蹭着阮卿的皮肤,可他的眼神里,竟然透出一点慈爱,看着阮卿的眼神,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人。   阮卿听见他甚至有点哽咽,满是叹息地说,“如果你妈妈,如果艾敏在这里,看见你该多高兴啊。”   阮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四年前,也是这双手,抓着他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艾敏就不该收养你这个扫把星!你为什么不去死!”   而阮家老爷还殷切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说什么。   阮卿不由有一点反胃。   上位者当得太久,阮家老爷子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他不知道原来别人也是会痛的,以为自己施舍出一点怜悯,就可以抹消从前的种种。   他大概以为阮家肯重新敞开怀抱接纳阮卿,阮卿就该感恩戴德。   可是人又不是玩偶,哪有扔了就能捡回来的?   如今大堂里的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宾客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好明着议论纷纷,可是谁都看得出来阮家老爷子对这个养孙态度不一般,落在阮卿身上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复杂暧昧。   夏明之不由上前一步,挡在了阮卿身边。   他跟阮家老爷问了声好,态度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然后他拉住了阮卿的手。他站在阮卿身边,是充满保护欲的姿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多重视阮卿。   阮卿的手指跟夏明之相贴,夏明之的体温比他略高,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他心里头多少有了一点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身单力薄,是抵抗不了阮家的,如果阮家不来打搅他,其实他也不会愿意和阮家扯上一点关系。因为这个世界对弱者就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夏明之站在他身边,代表的就是夏家。   阮卿这次答应阮家的邀请的时候,开诚布公地和夏明之说过,他要夏明之跟他一起出席,就是为了借夏家的势,狐假虎威。   夏明之的回答是落在他唇边的一个吻,“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的事情都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代表我的一切。”   听见夏明之和他问好,阮家老爷子的视线分出了一点到夏明之身上,夏明之如今愈发稳重了,站在阮卿身边,确实是一对璧人,再想到他丰厚的身家与夏家的地位,阮家老爷子看他的目光就带了点满意。   “一段时间不见,明之越来越出色了,当年你跟阮卿分开,我就可惜。如今你们再续前缘,我心里头也高兴。”阮家老爷子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正想着哪天约你哥吃顿饭。”   阮家老爷与夏家长子的饭岂是随便吃的,这分明是要联姻。   在场已经有人嘴角露出讥诮,拿一个养子捆上夏家,阮家的算盘倒是打得精,不愧是靠着Omega的裙带起家的。   阮卿也感受到了在场的视线。   他的手轻轻捏了下夏明之的手,他看着阮家老爷子,露出了阮老爷出场后,第一个微笑。   他的眼睛是冷的,人却显得温和。   “阮老爷子,感谢您这次邀请我来参加您寿宴,不胜惶恐,”阮卿声音很真诚,甚至刻意地抬高了一点,他看着阮家老爷的眼睛,字句清晰地说道,“虽然四年前我就跟阮家正式解除了收养关系,和阮三小姐也不再是母子,但是您能邀请我,我非常感激。”   阮卿已经听到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讶声,阮家的一次寿宴附带一出八卦,宾客们估计都觉得来的不亏。   而阮卿心里只剩下冷漠。   他今天来,就是要跟阮家断开所有关系。   他再也不需要背负和阮家有关的一切了,四年前他出国,以为这一切都已经了结,可是四年以后,阮家竟然还想把手伸到他身上来。   那他就干脆借阮家的大寿,大宴宾客,所有上流家族都在的时刻,宣布他们已经断开关系。   四年前,阮家确确实实跟他解除了收养关系了,户口也迁出来了,如今他只属于自己。   他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会说他忘恩负义,说他攀上夏家就飞上枝头,他只想要把和阮家有关的一切,都留在四年前,留在他割开自己手腕的那一刻。   阮卿看见阮家老爷的脸上出现了怒色,是那种身居高位的人,看见一个远比自己卑微的人居然敢挑衅自己尊严的恼怒。   他看上去想说些什么。   但阮卿没给他这个机会。   “阮家对我这些年的栽培,我从心底里非常地感激,即使不再是家人了,我也衷心希望您身体健康,万事顺遂。”阮卿眉眼温顺,声音也温柔地说道。   在灯光下,他这一刻,看上去真的很像死去的阮三小姐。   一样的美貌又温柔,脆弱且矜贵。   阮家的老爷子不禁心软了片刻。   罢了,这是艾敏在这世界上仅有的延续了。   他自认为可以宽容孙辈一时的糊涂。   他放缓了声音,笑起来,掩盖起刚刚的怒容,仿佛真的是个和蔼的老人,他拉着阮卿,声音并不大,“孩子,说什么傻话,家人之间并不是收养关系可以确定的,以后……”   没有以后了。   阮卿嘴角一直是笑着的。   他弯下腰,假装把耳朵凑过去听阮家老爷子说话。   然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   “没有什么以后了,我早就知道了,阮三小姐,阮艾敏,是我的亲生母亲。”   “但那又怎样呢?她已经死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阮家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阮卿的声音很小,连身边的护工都听不见。   可是阮家老爷子却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阮卿直起身,冷冷地看着阮老爷子震惊的脸,但他却始终笑着,得体礼貌的那种笑意,仿佛刚刚真的在倾听阮老爷说话。   阮老爷子这次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嘴唇甚至有点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卿。   他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阮卿一样看着他。   阮卿此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阮三小姐了。   他远没有她那么柔弱顺从,也没有她那样脆弱易折,他只有一双与阮三小姐相似的眉眼,可是眼神却要坚毅冷酷得多。   “阮老爷,好像快到开宴的时间了,”阮卿提醒他,“要我推您过去吗?”   阮老爷子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到底是一辈子都在大风大浪里经历过来的人,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不用了,护工推我过去就好。你跟明之一起入座吧。”   他没有再试图亲昵温和地去拍拍阮卿的手,也没有再费心维护一副慈爱长辈的假面。   他冷着脸,被护工推走了。   开宴落座的时候,阮卿注意到,主桌上似乎临时有了变动,而他跟夏明之被安排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如果他没猜错,刚刚主桌上,本来是有他一个位置的。   夏明之不知道阮卿刚刚都和阮老爷说了什么,但是他就站在阮卿身边,清楚地看见阮老爷子震惊的眼神跟瞬间冷却的态度。   他跟阮卿坐下来以后,忍不住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对阮卿不利。   阮卿遥遥地看了阮老爷子一眼,阮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贺,面色却还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这个寿宴,怕是过不好了。   “估计等晚宴结束,你就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了。”阮卿回答道。   如果他没猜错,阮家老爷子还是会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   然后追问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要拿这一层血缘关系来重新接纳他。阮老爷子对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爱的,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亲生儿子后,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外孙还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认回的外孙,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   阮卿能感觉到桌子上其余人好奇打量的视线,他对着右前方的一个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宴席开始前,灯光暗了一会儿。   阮老爷子的长子安排了礼物,自己也发表了一通冗长的对父亲的祝福,说得情真意切,可惜近两年发福,没几句就有点喘气。   阮老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点想笑。   在这个黯淡却豪华的室内,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还在,父亲的这个寿宴,她会送上怎样的礼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见地问过阮三小姐一个冒犯的问题,他问她,她是真的有这么敬爱他的父亲吗?   阮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是保护我的高墙,也是束缚我的围城。”   “可是我已经习惯玻璃花房里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   她摸了摸阮卿的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翻出了一个旧相册,给阮卿看最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清爽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和一件浅色的开衫,很儒雅,有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个钢琴边上,对着镜头外的人微笑。   他有一双薄而柔软,桃花一样漂亮的嘴唇。   “这是我以前的钢琴老师哦,很好看对不对?”阮三小姐摸着阮卿的头问道。   阮卿认真地看了几眼,这确实是个好看得有些勾人的青年。   阮三小姐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在照片上抚摸了一下。   但是她翻动相册的时候,又不小心掉落了另一张照片。   阮卿捡了起来,看见上面是阮三小姐和另一个文弱清秀的男人的合照。   这男人生得也不错,但明显更为沉稳冷静,阮三小姐跟他牵着手,却靠的不是很近。   阮卿认得这个人,是阮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父亲为她选择的。这男人身世清白普通,无权无势,却足够聪明精干,在阮家的集团里担任要职。   他很喜欢阮三小姐,订婚以后,更是死心塌地为阮家卖命。   阮老爷子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自认为对女儿用尽了心思,因为他挑了一个没有家世却能干的女婿,可以一心一意服从阮家,娇惯他这个柔弱的女儿。   然而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来得及娶到阮三小姐,就死了。   死在来见阮三小姐的路上。   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付给阮三小姐一句。而在他的车上,还有带给阮三小姐的花,被鲜血染红了,变成脏污的一团,掉在地上。 第四十一章 抛弃   阮卿猜的没错,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阮老爷子确实派身边人来请他散场后留步,阮老爷子有些话想和他谈谈。   他本来只想请阮卿一个人留下,并没有希望夏明之陪同。   但阮卿拒绝了。   “我的事情,明之都可以留下来听,如果只有我一人在场,那这事就不必谈了。”阮卿说道。   那人没办法,又打电话去请示了一下,才恭敬地表示请夏少爷一起过去。   如今宴席已散,刚刚还是宾客满堂,转眼就变得安静冷清,再盛大的场面一旦走到尾声,留下的也不过是一地清冷。那庭院里的灯光还亮着,花也还开着,花上的露水却已经干涸,花瓣都微微地卷曲起来,掉在石子路上。   阮卿跟夏明之牵着手走过走廊,看见小花园里的一个假山,被青色的藤蔓覆盖着,他回过头对夏明之笑了一下,说,“我小时候曾经躲在那里面。”   “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又没法反抗,最后只能没用地躲起来。”   那时候他又瘦又小,躲在假山里头谁也看不见他。   他不想当阮家的孩子了,他知道被收养是种幸运,是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孩子最好的出路,可他宁愿回到那个破旧的照不到阳光的孤儿院里,也不想再当阮卿名义上的小少爷。   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好的,缺衣少食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孤儿院里的人都喜欢他。他还是想回去。   他以为不会有人找到他的,阮家可能根本不会发现他走丢了,他躲在山洞里面,看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暗,有一刹那觉得一直躲在这里也好。   可是阮三小姐找了过来,她这么瘦,手腕细细的,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来,累得气喘吁吁,可她没有骂他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吓坏我了。”   她一边抱着阮卿回房间,一边低声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啊?下次你告诉我,你不要躲起来,我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阮卿确实被欺负了,被打了他都没有哭出来,可他趴在阮三小姐的肩头,闻到她身上暖融融的蜜桃的味道,眼泪很快晕湿了她的衣服。   他后来无论受过多少委屈,都没有跟阮三小姐说过一次,但他也没有再想逃跑或者离开了。   他一直以为,即使整个阮家都轻视他,嫌恶他,阮三小姐总是喜欢他的,起码她清醒的时候,是喜欢他的。   这就够了。   他也是有过母亲疼惜的,这就够了。   可惜他错了。   阮卿把视线从假山上收回来,他感觉到夏明之握着他的手逐渐用力,他转过头,看见夏明之眼中的难过和心疼。   阮卿说得平淡,可是夏明之听得心都在发痛,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刻,他的阮阮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却还长成了如今温柔的样子。   “我不可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夏明之认真说道。   阮卿只是笑了笑。   事到如今,也没人再能让他委屈自己了。   他曾经最在乎的东西全都破裂在了他面前,让他如坠深渊,以至于放弃了自己。   可现在,他活下来了,已经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了。   -   阮卿和夏明之穿过走廊,就到了阮家老爷子独居的那个别墅,从前阮老爷子是不住这里的,但也许是上了年纪,喜欢清静,特地搬来了。   “老爷子在屋子里面等着二位少爷。”替他们引路的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为阮卿和夏明之推开了门,门内,只坐了阮家老爷一个人。   他坐在窗边,屋子里只开了几盏小灯,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出他脸上的每道皱纹。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他的女儿阮艾敏十几岁时,是什么模样了。   但他却还记得她出生的那一天。   因为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omega女儿,他难得在产房外等候,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他手里,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看不出好看还是难看,牙齿都没有,哭得满脸通红。   他是个没多少感情的人,可看见这个孩子小小的拳头捏在一起,全身都软绵绵的,他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孩子也不错。   可是这个得到了他全部父爱的孩子,被他这么娇生惯养地宠爱着长大,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自杀而亡。   他无法接受。   他一生里见过太多鲜血,早在七八年前他就失去过一个私生子,可他痛惜了两天,也就平淡了。   唯独这个女儿,是在他手掌心里养大的。   即使疯了,他也舍不得她再受一点伤害。   可偏偏她死了。   他缓慢地转过头,去看阮卿,他听见阮卿平静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起伏和情绪,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而阮卿只是他一个没有血缘的小辈。   阮振声一双眼睛盯着阮卿看了许久,他的眼睛已经有点浑浊了,但是眼神还锐利。   他是真心地想补偿阮卿,想把他接回阮家来,让他门当户对地跟夏明之结婚,两家联姻,他会保他一辈子平稳富贵。   但如今看着阮卿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冲着补偿来的。   他不会回到阮家了。   但他还是要和阮卿聊一聊。   “坐吧。”阮老爷子说道,“我叫你来,确实是有事情商量的。”   “我在艾敏的旧物里面发现了这个,还找到了艾敏的遗嘱。你可以看看。”   阮老爷子推过来的,是一张已经陈旧的亲子鉴定书。   委托方:阮艾敏。   鉴定结果,阮卿和她确实属于母子关系。   而日期,是阮卿被阮艾敏收养的前两个月。   阮卿比所有人都要更早地知道真相,但他拿到这封鉴定书的时候,手指还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亲生母亲,一早就知道了鉴定结果,可最终选择的,却是让他作为养子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这一辈子都懦弱而脆弱,想狠心又不彻底,想当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她又做不到。   她永远都活在煎熬里。   夏明之看清了那个鉴定书上的内容,尤其是那个鉴定日期,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卿。   “阮阮,你早就知道了吗?”他看着阮卿平静的脸色,问道。   “四年前我就知道了。”阮卿把鉴定书放到了一边。   他看着阮老爷子的眼睛,这个人曾经让他畏惧,但如今他只觉得他可笑,自己断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却还以为自己是个无辜的慈父。   “我还知道,是我的亲生母亲,阮艾敏,自己选择把我抛弃在孤儿院的。”   阮卿看见阮老爷子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而他心里最深处的地方,他埋藏所有秘密的地方,被掘开了一个角落,淌出滚烫的血。   “她把我扔在了吴城一个郊区的孤儿院,以为一生一世都不会看见我了。可惜,我三岁的时候那个孤儿院关闭了,我们被分散至其他孤儿院。我被送来了栊城,然后我九岁的时候,阮三小姐,来做慈善……”   阮卿没忍住,嘲讽地低笑了一声。   一个抛弃自己亲生孩子的人,来孤儿院里做慈善。   天大的笑话。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但她在一堆孩子里认出了我。”   “最终她收养了我。”   “把她的亲生儿子当成养子带在了身边。” 第四十二章 恨意   阮卿每说一句,阮老爷子的面色就难看一分。   “不可能,艾敏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阮老爷子激动地断然否定,“当年艾敏怀孕我们都是知道的,你是她和宇泽的孩子,她怀孕了以后我们就让他们赶紧办婚礼,只不过,只不过是宇泽那小子没有这个福气……”   他的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为自己的女儿辩解,“她没有理由抛弃你,一定是她身边的人做了手脚。当年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去了别庄修养,结果突然早产……”   阮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他说的也是实话。   当年阮三小姐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离婚礼只有几个月了。阮老爷子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怀孕是欣喜的,他最宝贵的小女儿即将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亲自给这个孩子取了名。   但他取的名字是“阮询”。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叫“阮卿”。   他看着阮卿冰冷平静的眼睛,突然觉得阮卿似乎早就洞悉了一切。   “她去了别庄修养,结果早产,你们都不在她身边,她是被临时送进一个私人医院的,对不对?”阮卿问道,“然后她说她的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没有呼吸。”   “你看见她生产了吗?你看见她的孩子了吗,长得像她吗,会哭会动吗,有呼吸吗?”   “你看见了吗?”   阮卿一声一声地逼问,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太高,可落在耳朵里,却像针一样尖锐。   阮老爷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答案是没有。   当年他在外面处理生意,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是一直照顾艾敏的阿姨打电话,说他们现在在医院,小姐的孩子因为意外,没能保住,生下来就没了呼吸,还慌张地问他该怎么安慰三小姐?   而他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女儿说谎?   他那个柔弱的,天真的女儿,花朵一样脆弱柔顺,从来没有离开他的庇护。   她怎么可能这么果决地调换自己的孩子,设计了一个精心的骗局瞒天过海,最终骗过了所有人?   可是如今阮卿坐在他面前。   那张亲子鉴定也放在他面前。   他清楚地知道,阮卿说的才是实话。   阮艾敏特地在怀孕的时候,借着修养的名义去了别庄,就是为了避开所有人,丢掉这个孩子。   当时陪伴她的主要的几个人,都是从小照看她长大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就为了这一场骗局。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阮老爷子茫然地问,他看着阮卿。   他心里的女儿一瞬间变了个模样,可他却不敢相信。   明明她这么乖,什么都很听话,又胆小柔弱。   而四年前,阮卿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流着泪问他的母亲,为什么要丢掉他?   阮三小姐是怎么回答的,阮卿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她说,“因为你是罪证啊,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每次想到你在我的肚子里,我就深深地厌恶自己,也厌恶你。”   “我背叛了老师,也背叛了宇泽,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你这样一个错误。太痛苦了,阮卿。我每天都在痛苦。”   是阮卿看着阮老爷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此刻终于变得有了人类的感情,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看着更像一个父亲了,而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大家长。   阮卿攥紧了手,他能感觉到夏明之担忧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他忍不住贴过去一点,好像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温度。   让他有勇气说完接下来的话。   “你从来都不了解你的女儿,你只要她听话,乖巧,按照你的心意发展,”阮卿冷冷地说道,“她小时候喜欢骑马喜欢击剑,你却觉得Omega就应该乖乖去学钢琴舞蹈,她长大想要选择物理系,你不让。她想要搬出阮家,你也不让。”   “而她什么都听你的,最终你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她也听了。”   她太听话了,被压抑着只能听话,明明有着最深刻的恨意,却拼命压迫在心底。   最终害了所有人。   阮卿闭了一下眼睛,他眼前似乎能看见四年前那一天,阮三小姐跟他说这些话的样子,她看上去这么平静,眼神却这么怨毒。   她恨着所有人,恨她的父亲,也恨阮卿,还恨与她曾经相爱的那个人。   她也恨她自己。   “她从来没爱过自己的未婚夫,但是你让她订婚,她就听了。后来她的未婚夫死了,她本该有更多的选择……可她腹中却还有一个被众人期待的孩子,五个月大了,流产已经很危险了。”   “你真的以为她有这么想替不爱的人生孩子吗?她根本不爱那个人,又怎么会爱和他生下的孩子。她恨透了这一切,恨透了你们安排她的人生,也恨你们让她失去了真正爱的人。”   “她最终选择了把我生下来,再扔掉。她就解脱了。”   可是之后阮三小姐就疯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失去孩子才变得疯狂的。   可直到四年前,阮卿才知道,她是被自己亲手扔掉了自己的孩子这件事,给逼疯的。   她这么恨他,恨到甚至想过直接杀了他。   可是真的把他丢掉了,她又被愧疚折磨疯了。   阮卿如今想起她,只觉得可悲。   她一生都活在囚笼里,当一朵名贵柔弱的花,这一生最果决的时候,就是为了扔掉自己的孩子而布下了一个局。   而九年以后,她在孤儿院里,居然又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他没有因为意外死亡,好好地长大了,虽然瘦弱了一点,可那双眉眼,桃花一样漂亮的嘴唇,让她一眼看出这是自己的孩子。   “我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我领回来?”阮卿轻声说道,“让我杂草一样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她总是这样,又想当个不管不顾的坏人,却又坏的不彻底。”   他又想起阮三小姐摸着他额头的手,抱着他去看窗外的第一场雪,每一年都记得他的生日,要给他下长寿面。   可他也记得阮三小姐掐住他的脖子,她发疯了,恶狠狠地把他压在窗户上,含着眼泪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不愧是阮老爷子的亲生女儿。   当年阮三小姐自杀后,阮老爷子也这么问过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可以,阮卿垂下眼,云淡风轻地想,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阮三小姐安排的那样,一出生就没有了呼吸。   像一滴水,蒸发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一丝痕迹。   对所有人都好。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啊?”阮老爷子攥住阮卿的手,他也许真的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有了点感情,他看着阮卿,眼里居然有点痛苦,“四年前你为什么不说呢?艾敏她为什么自杀你是知道的,对吗?都到了那种地步了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   他死死地捏着阮卿的手。   夏明之忍不住隔开了阮老爷子的手,阮卿的手腕已经被抓的通红,他一只手横在阮卿身前,提醒阮老爷子自己还在这里。   夏明之快被阮家的这群人恶心坏了。   事到如今,却只会抓住阮卿逼问。   他恨不得现在就带阮卿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再也不需要回来了。阮卿不属于这里。   但阮卿轻轻摁住了他。   阮卿看着阮老爷子,说道,“她四年前来找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她说她恨我,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因为我是肮脏的,是她人生的污点。”   “这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然后她骗我出去拿药,自杀了。”   她终于把深藏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连带这么多年的爱恨。   然后她自杀了,解脱了,却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阮卿。   他当年心如刀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阮三小姐会说出来的话。   他心目中一直温柔的,发自内心喜欢他的母亲,原来全是假的。   没有人喜欢他。   一直没有。   所有人都觉得他如果不存在就好了,阮三小姐是这样,阮老爷子也是。   连夏明之都选择不要他……   阮卿及时收住了自己的思绪,没有再回忆下去。   他最后对阮老爷子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找我回来,我知道你们肯定找到了证据证明我们是母子关系,我这辈子都不会说。”   如果有人问他是否恨过阮三小姐,那一定是恨过的。   可他难道就没有爱过她吗?   他拿她当作一个真正的温柔慈爱的母亲,爱了十多年。   所以连她最后一个无理取闹的遗愿,他也答应了。   可是这个秘密也只保守了四年,被阮三小姐自己留下的一个亲子鉴定揭开了。 第四十三章 撕毁   阮老爷子像是一下子又变得苍老了几岁。   屋子里昏暗的灯光映出他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搭在扶手上的手攥得很紧,却微微地颤抖着。   阮卿看见他的眼睛似乎红了,那双狠辣的,浑浊的眼睛,似乎出现了一丝猩红与悲痛,可是再仔细看,又没有了。   阮卿心里想,他到底有多爱自己这个女儿呢?   阮三小姐,确实是得到了他全部父爱的孩子。   可是他的感情本就稀薄,所谓的全部,又能有多少?   他的野心,他对权力金钱的控制欲,才是占据了他人生最多分量的东西。   阮三小姐被他放在手掌心里疼爱,但这疼爱,和怜爱一只羽毛华美的雀儿也没什么分别。   “那你这次回来,到底是想要什么?”阮老爷子深吸了几口气,变得平静多了,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牢牢地锁住阮卿,“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这次参加寿宴,是想要什么?”   阮卿反问他,“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艾敏给你留了一份财产,但是想要继承这份财产,你必须是阮家人。”阮老爷子冷声提醒道,“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孩子。这世界上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有所妥协。”   “你身上,流着阮家的血。”   “阮卿不需要依靠阮家生活。”夏明之忍不住出声嘲讽,他甚至释放了出了信息素,高级别的信息素充斥在房间里,对于阮家老爷子这种已经衰老虚弱的alpha已经相当于一种压迫。   他的脸上不由出现恼怒,为自己的衰老,为夏明之的年轻气盛。   “阮卿是我的伴侣,”夏明之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会分享我的一切,而我从属于他。阮家的这点财产,他不稀罕。”   阮卿心里有了一点熨帖。   阮老爷子看起来被夏明之这话气得不轻。   “我确实是要跟阮家索取东西,索取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阮卿说道,“但不是财产。”   “你们还欠我一个,我与阮家已经彻底断绝关系的公告。”   他这次回阮家,要的就是这个。   他要干干净净地离开阮家,再不与这个地方有任何牵扯。   他阴雨连绵的童年,阮三小姐,和阮家曾经给他留下的伤疤,他要通通从自己身上撕开。   他不再祈求血亲与亲情了。   “如果我说不呢?”阮老爷子倒也没有多惊讶,而是尽量平静地问道。   阮卿拿过那个亲子鉴定报告。   那上面明明白白有着阮三小姐和阮卿的名字。   “你真的以为,这个报告只有这一份吗?我手上还有一份,”阮卿的眼神带上了一点嘲弄,“阮三小姐抛弃亲子又收养,十年后,阮家又险些弄死这个名为收养其实亲生的孩子。你猜这个新闻能养活几家花边小报,又会让阮家的股份下跌多少?”   阮卿说得轻描淡写,他的手指在那份鉴定报告上轻轻拂过。   “但只要你们发出这则通告,出了这扇门,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我永远是阮家收养的那个孤儿,如今与阮家再无干系。”   空气一瞬间有些僵持。   阮老爷子瞪着这两个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一样的年轻,彼此信赖的样子,挑战了他的威严却若无其事。   这两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也不会畏惧于他的权势。   “你倒是好本事,搭上了夏家当你的后盾。”阮老爷子冷嘲了一声,“但是你以为高门大户的爱情有多可靠?只有利益,联姻,才是稳定的。等你被夏家扫地出门,再想回阮家就晚了。”   夏明之眼睛微眯起来,刚准备说话。   阮卿却先开口了。   “那就等那天再说吧。”   他微笑起来,当着阮老爷子的面,撕掉了那一张亲子鉴定,就像把旧日的,不切实际的期盼与感情,一并撕得粉碎。   他把亲子鉴定的碎片扔进了垃圾箱里,不带一丝留恋。   阮老爷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等公告登载的那天,我会把我手上那份鉴定,交给你处置。”阮卿说道,“阮三小姐的遗产,我不要了。你爱捐就捐了,不捐随便给谁。”   阮家的所有东西,他都不要,包括亲人。   阮卿站了起来,坐了这么久,他身体也有点僵硬。   “如果您没有别的要交代的,我和明之就先走了。虽然快过十二点了,但还是祝您生日快乐。”阮卿礼貌地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站在俯视阮老爷子的角度,他的头发微微有些松散了,有几缕垂了下来,窗外的月光照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勾勒出瘦削的下巴和漂亮的嘴唇。   阮三小姐年轻时候,就以美貌闻名。   可是如今阮卿的脸,比她当年还要好看,像花丛里长出来的妖精。   阮老爷子的手突然在扶手上握紧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beta男人,有一张极为出色的俊秀脸庞,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尤其漂亮。   这个年轻的beta男人好看到……迷惑住了他的艾敏。   他弹琴的样子,他念诗的样子,在艾敏的画册里出现了过许多次。   那画册里还夹着一只干枯的玫瑰,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那张鉴定书,是谁给你的?”阮家老爷子突然死死地拉住了阮卿的手,抓得很用力,铁圈一样箍住阮卿的手腕。   “你的父亲,真的是宇泽吗?”他盯着阮卿问道,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骇人。   阮卿垂眼看着阮家老爷子,事到如今,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年那场故事里的三个人,两个都已经埋于九泉,再追问,又能得到什么?   “是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阮卿低声地,肯定地回答道。   阮老爷子死死看着他,阮卿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阮老爷子抓着阮卿的手松懈了。   他疲惫地倒在座椅上。   “你们走吧。”他像是真的累了,甚至不愿意再看阮卿一眼,“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阮家的人了。”   阮卿头也不回地跟着夏明之走了。   阮老爷子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听见了钢琴的声音。   他走过去,从半开的窗户里,看见他的女儿,他的艾敏靠在钢琴上,俯身亲吻另一个年轻人的脸颊。   他们两个都生得如此好看,在阳光明亮的室内,像一副精美的画。   可他却无心欣赏,他震怒地推开了窗户,看见了女儿一瞬间惨白的脸。   -   阮卿和夏明之坐在了车上,送他们来的司机已经被吩咐离开了。   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阮卿一坐进车里就倒在了座位上,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急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解过来。   夏明之想带他回家。   阮卿却摇了摇头。   “我要去泷华墓园。”他看着夏明之,眼神认真,“送我过去。”   泷华墓园,是阮家家族墓地所在的地方。   阮三小姐葬在那里。   那个代替了他的婴儿,也葬在了那里。 第四十四章 父亲   夏明之开车到泷华墓园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两点了,守园人的小屋子里还亮着灯,看见这个点还有人进来,惊讶地探出了头。   阮卿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他头也不抬地对夏明之说,“你不要跟进来。”   “阮阮……”夏明之不放心。   “你不要跟过来!”阮卿却突然像被触及了逆鳞一样抬高了嗓音。   他和夏明之都同时一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阮卿声音软了下去,他疲惫地看着夏明之,“我只是,只是心情不太好。”   夏明之却探身过来抱住他。   “你随时可以跟我发脾气,”夏明之抱了抱阮卿,阮卿这么瘦,在他怀里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你不想我跟进去,我就不跟。但你告诉我,多久你会出来?”   阮卿把头靠在他肩上,放松了几秒。   “我只是去看一看她,最后一次看她了。”阮卿低声道,“很快我就会出来的。”   他的手轻轻推了一下,离开了夏明之的怀抱。   而他拉开车门的时候,夏明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他回过头,以为夏明之还要和他说什么,夏明之却深深地看了他几眼,松开了手。   一直到阮卿走进墓园里,他清瘦的背影被夜色吞噬了,再也看不见了,夏明之才倒在座椅上。   -   这墓园在郊外,从窗子里能看见今天的夜空,漆黑一片,一颗星星也没有。   夏明之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焦苦的味道充满了口腔。   他刚刚拉住阮卿,其实是想问——   你恨阮家,那你恨我吗?   直到今天,他才彻底地知道,四年前阮卿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他又想起了阮卿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阮卿的声音这么虚弱,却还带着一点微弱的欣喜,跟他说,“明之哥哥,我是阮阮。”   他在叫他,在向他求救。   他刚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了,被否认了存在的意义,他把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依赖都寄托在这一通电话上。   明明已经被囚禁得神智混乱,身上带着伤,第一句话却是又乖又软地喊他“明之哥哥。”   夏明之像是承受不住这份回忆的重量,他一向挺拔笔直的背脊终于弯了下来,肩膀垮下来,伏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哀嚎。   他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背,从温热变得冰凉。   他到底都对阮卿做了什么?   他连一分种都没有留给阮卿。   他给阮卿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再见,阮卿。”   再见。   夏明之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用力到自己的手指都发麻。车子里回荡着他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嘶吼。   阮卿当年才十九岁啊,这么小又这么乖,只会躲在他怀里,满是信赖地看着他。   而他居然就这么把阮卿丢下了。   阮卿那时候,得有多害怕?   所有人都不要他了。   他明明有父母,有爱人,可那个时候,他却孤身一人,面对着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面对阮家的责打与质问。   谁都没来帮他。   夏明之能感觉到他刚刚没有熄灭的烟头,现在就摁在他的皮肤上,有种尖锐的烧灼的痛苦。   可他却像没感觉到,他近乎自虐地想着,这一点疼,有阮卿当年遭受的万分之一吗?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渴望过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四年以前,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得及挽回自己的愚蠢,轻狂,自负。   让他把阮卿牢牢地护在怀里,不许任何人欺负他。   他会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阮卿,他的爱情与终身,都归阮卿所有,只求换取阮卿的一个垂怜的吻。   可是来不及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他亲手参与了一场谋杀,他跟阮家,还有阮三小姐一起,谋杀了当年那个天真柔软的阮卿。   夏明之趴在方向盘上,双眼猩红地看着墓园门口,看着阮卿消失的地方。   刚刚有一刹那,他很怕,很怕阮卿就这么离开了。   也许阮卿是骗他的,他根本不是去看阮三小姐,他只是要离开他了。   可他别无选择,最终还是松开了阮卿的手。   他从来没有这样动摇过,怀疑阮卿是否真的还爱着他?   他简直无法想象,在经历了这么绝望的四年以后,阮卿真的是因为还爱他,才回来他身边的吗?   他根本配不上阮卿的爱。   他是个骗子,恶徒,他窃取了阮卿最好的年华与爱情,又把它们粉碎了,丢弃在路旁。   -   阮卿一路走到了墓园深处。   夜晚的墓园虽然亮着暖黄色的灯,却总显得阴森可怖。   可是阮卿平静地走在过道上,他已经见过太多可怖的东西了。曾经他连恐怖片都不敢看,但如今他却觉得,与人间比起来,地狱兴许还要干净一点。   他找到了阮三小姐的墓,在很里面,被树丛环绕着。   是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面雕着花丛,碑上嵌着阮三小姐的照片,是她二十岁时候的模样,还有点青涩,皮肤白皙,一头及腰长发微微打着卷儿,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阮卿看着她,她已经走了四年了,在她还在的时候,他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而她走后,他也一直固执地喊她阮三小姐。   好像这样就能否认两人的血缘关系。   今天的风是有些冷的,阮卿一个人站在这里,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回了阮家。你居然还留了一张亲子鉴定,所以现在,他们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孩子了。”   “但你的另一个秘密,我帮你保守住了。”   阮艾敏这样复杂矛盾的人,怎么会只有一个秘密?   四年前,她留给他的隐秘故事,是双重的。   阮卿自始至终,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没有透露那个最深的,真正伤害到阮三小姐的秘密。   他看着墓碑,眼泪突然决堤一样滚落下来。   “我也在想我为什么帮你保守秘密呢?你根本不是一个好人,你自私,怨毒,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阮卿像是爆发一样指责道,他恶狠狠地盯着墓碑上阮三小姐微笑的脸。   就是这个人,这个永远对他露出微笑的人,四年前来到他的房间,平静又冷漠地告诉他。   这十年里,她一直在绝望里徘徊,觉得如果当年彻底杀掉他就好了。   “你这样的罪证,为什么要活着呢?”阮三小姐的眼神冷得像冬日的雪,“而我还要日复一日的,扮演着母亲的温柔角色。我想对你好一点,可我又真的厌恶你。”   “可血缘又真是奇怪,我明明这么恨你,却又想抱抱你。”   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血缘。   而非爱。   阮卿跌坐在地上,他哭得快喘不上气来,他怎么可能真的不难过?   他保持了一个晚上的镇定,与阮老爷子谈判,揭开四年的伤口,仿佛变成了战场上无坚不摧的战士,没有任何利刃能伤害他。   可他怎么会,真的不难过?   他难过得快疯了,难以呼吸,像一个溺水的人即将被淹没在水下。   这四年里,一次又一次,他总是梦见阮三小姐,梦里她总是穿着长裙坐在窗边,像个与世无争的温柔的大小姐。   而他走过去,轻轻拉着她的手,问她,“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啊?”   他只有梦里才会喊她妈妈,问出来的却是,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或者再干脆一点,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抹除他好了。   她永远都这么狡诈。   四年前她来到阮卿的房间,把亲子鉴定和事情的真相全部交给了阮卿,她要自杀了,要寻求解脱,却不肯平静地离开,非要把二十年的恩怨都留给自己的后代,让他去抉择。   而阮卿选择了闭口不言。   “如果我真的说出来了,你会再疯一次吧,”阮卿哧笑了一声,“你这么厌恶我这个污点,觉得我是你人生里的罪证,如果我公开了这一切……”   “你得多难过啊。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还间接害死了他。”   阮卿捂住了眼睛。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还会怕她难过。   他刚刚说谎了。他根本不是阮艾敏和宇泽的孩子,他是阮三小姐与自己钢琴老师的孩子。   当年阮三小姐迫于压力,与自己的恋人分手,却不知道自己腹中有了孩子。   等到查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是她和宇泽的,纷纷说着恭喜。   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她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鼓起来,里面有了一个小小的婴儿,一个结合了她与所爱之人血脉的孩子。可她却要带着这个孩子,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却对她很好很好的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坦白,也许是知道宇泽真的是个好人,她不想这样欺瞒他。   所以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把真相三言两语地说开了,说如果宇泽要悔婚她毫无怨言。   但她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的未婚夫正在来见她的路上,带着玫瑰花。在看到这条短信的刹那,他打错了方向盘,和一辆车追尾后又撞翻了护栏。   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焦急地等待着回复。   她不知道那束要送给她的玫瑰花,已经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凋谢了。   “你真可悲啊,”阮卿轻声呢喃,“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做不到压抑自己的感情,却又无法反抗自己的父亲。   扔掉了自己的孩子,觉得他是自己背叛的罪证,却又在九年后把他又领了回来。   而她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坏事了,却又不能坏的彻底,还被道德的枷锁拷问着。   “太可悲了。”阮卿嘲讽她。   但片刻后,他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小,上面是两个不同年龄的男人,但却一样俊秀,甚至长得有点像。   这上面一个是阮卿,另一个,则是阮三小姐曾经爱过的,那个钢琴老师——那个名叫贺闻的beta。   “你估计会难以置信吧,我在国外居然遇见了自己的父亲,”阮卿的手指拿着照片转动了几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亲叫贺闻。他……他遇见我的时候,我因为胃疼坐在公园里,他给了我一杯热可可。”   “那杯可可很甜,他陪我聊了一会儿天,说我长得很像他一位故人。”   当阮卿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时候,其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这个人的容貌二十年来都没怎么变,除了添了几条皱纹,还是这么的俊秀迷人,笑起来尤其好看。以至于阮卿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个很温和也很体贴的人,陪胃疼的阮卿坐了一会儿,怕他还需要救助。   而聊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告诉阮卿,其实他会注意到阮卿,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他年轻时的爱人。   “但她是个女生,而且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贺闻的表情微微有点低落,“她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吧。”   贺闻又看了阮卿几眼,他大概真的难以按捺自己的心情,说道,“也许这有点冒犯,但你会不会,真的认识她?我不是想打扰她,我就是,我就是……”   贺闻说不出来他就是什么,只是递过来一张他随身带着的,老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阮三小姐的合影。   他殷切地看着阮卿,带着一点希冀,也许面前这个孩子,真的与他爱过的女孩有点联系。   而阮卿心里尘埃落定,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父亲。   “不认识,”阮卿听见自己说道。   他看见贺闻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下去。   “不过她是个怎样的人,可以问问吗?”阮卿忍不住问道。   贺闻有点失望,他听见阮卿的问题,想了想,“她是个有点害羞,但是非常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在豪门里养大,却一点没有小姐脾气。很乖巧,弹琴其实很烂。”   “我到今年之前都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会不会和她在某个地方相遇,”贺闻叹了口气,却又带着点释然,“不过这次我终于遇见了想要交往的对象了。”   “祝贺你。”阮卿低声道。   他很想笑出来,却又笑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等了阮三小姐二十年。   可他明明就是这人的亲生儿子,却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在他父亲心里,阮三小姐始终是那个可爱的,善良的大小姐,她永远温柔,永远不会做坏事。   他的父亲马上也许要结婚了,会有一个新的,幸福的家庭。   一个不需要他的家庭。   “希望你一切幸福。”阮卿又说了一次。   贺闻开朗地笑了起来,揉了一把阮卿的头发,“谢你吉言啦~肚子舒服点没,小年轻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心身体啊。”   贺闻的手很温暖。   阮卿闭上了眼睛。   他怕他再不闭上眼睛,就会哭出来。   -   “我后来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在他身边长大,我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会不会爱我?”阮卿自言自语道。   “会的吧?”他问着永远不会回答他的阮三小姐,“他是个好人,还等了你二十年,你应该很开心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阮卿发了一会儿呆,又掏出一个打火机,将照片点燃了。   却只燃烧了一半,有贺闻的那一半,然后他就在空中剧烈地抖了几下,把火熄灭了。   “你应该不想看到我了,就让你再看他一眼吧。”   阮卿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阮三小姐,吐字清晰地说道,“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我们两清了。”   “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他自己选择了丢弃过去的一切。   天突然下起雨来,起初还是细密的雨点,但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迅疾而猛烈。   阮卿在雨里被浇得透湿,浑身都发冷,他知道他应该走了,他和阮三小姐已经两清了。   他们应该再不相见了。   可他却无论如何迈不开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在细密的雨声里,能听见一个极尽委屈与难过的声音,在问——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所有人遗弃。   -   夏明之打着伞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阮卿呆呆地站在雨里。   雨这么大,阮卿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眼睛通红,看见他来,神色惶惶且无助。   “阮阮!”夏明之赶紧把他抱进怀里,阮卿身上很冷,冷得像块寒玉。   他低头看清楚了阮卿的神情,这还是阮卿回国后,他第一次看见阮卿脸上有这么委屈仓皇的表情。   像一个受尽了委屈与欺负的孩子,却又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只能无措地立在原地,连哭都不敢大声。   夏明之心疼得心都绞在一起。   而阮卿呆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来?”   “下雨了,我怕你淋雨,阮阮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夏明之低声哄他。   阮卿看着夏明之焦急的脸。   这个人四年前连一通电话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他,如今却露出这么心疼的表情,好像他对他有多重要。   阮卿心里突然委屈起来。   他已经有点混乱了,一整晚的高压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现在的行为更接近于本能。   夏明之把伞塞进他手里,然后打横把他抱起来快速往外走。   他靠在夏明之怀里,外头是夏日迅猛的雨,而他被人护在怀里,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个人可以依靠。   可他却这么委屈。   他低声地,带着哭音问夏明之,“为什么你也不要我?”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我,但为什么连你都要离开我?   阮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雨伞掉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喂药   阮卿一直知道他对夏明之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一个人不应该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信仰,不该把他给予的爱当作全部。   可他遇见夏明之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阮三小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一边阮三小姐清醒时候的母爱,一边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阮家收养来安抚阮三小姐的工具,他要足够好,足够乖巧,才能讨阮三小姐的欢心。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无论想得到什么,都需要付出东西去交换。   唯独夏明之不要他交换。   在夏明之身边,他可以不那么乖,不那么好,他可以耍小脾气,可以任性,可以说拒绝。而夏明之始终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一边说他娇气,小哭包,一边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家长会是夏明之来开的,毕业典礼是夏明之参加的,成年礼和升学宴,还是夏明之举办的。   夏明之代替了他需要的所有角色,把他前面十八年缺失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夏明之明明是他的恋人,却如父亲,如长兄,包容他也爱护他。   那时候他第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竞赛,夏明之不知道从哪里搞的票也进去了,他在台上心如擂鼓,可是看见夏明之坐在台下望着他,对他笑了一下,他突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有夏明之。   他的明之哥哥可以代替所有人。   所以他即使知道,夏明之没有理由为他一生负责。   可是今天,在这个墓园里,在四年前的伤口被血淋淋地揭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夏明之怀里嚎啕大哭。   问他,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明明已经放下从所有人,与他曾经渴望的一切断绝关系,却唯独不能放弃夏明之。   -   夏明之被他这一声问的心都快碎了,像被一把钝刀凌迟着,已经千疮百孔,却还连着最后一点血肉。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把心都挖给阮卿,交由他保管。   可他却回答不了这个问他。   他没有资格回答。   因为他确实抛弃阮卿了。   在阮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当阮卿的骑士,而是当了行刑的刽子手。   夏明之抱着阮卿一路冲到汽车旁,打开车门把阮卿放进去。   阮卿脸上不知道是泪痕还是雨水,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他还在哭,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哭过了,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在今天宣泄干净。   可他的手却一直抓着夏明之的衣服。   夏明之低头吻了上去,他吻得这么用力,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阮卿的头发都贴在脸上,不知道是冷还是想要索取依靠,他一直往夏明之怀里钻。   夏明之睁着眼睛,他看见阮卿眼里也映着他。   他们的睫毛碰在一起,像两只蝴蝶小心翼翼碰了下触角。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夏明之慢慢松开阮卿的嘴唇,现在他们全身只有嘴唇有一点温度。   “我知道我的承诺一文不值,但我还是想和你承诺,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阮卿呆呆地看着他。   他已经不哭了,却还抽抽噎噎,眼睛还是红的,看着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阮阮,”夏明之吻了吻他的额头,“四年前我拒绝了标记你,但是这一次,我欠你的,都会还给你。”   “我会想办法证明的,证明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只要你还要我,阮阮,”夏明之去吻阮卿湿漉漉的睫毛,“只要你还要我。”   他知道阮卿不会再轻易接受他的标记了。   标记意味着占有,意味着omega的一生都与这个占有他的alpha相连,他们再难成为独立的个体,而是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alpha影响。   何其残酷。   但是没关系。   这次他来当付出代价的那个,阮卿永远都可以全身而退。   即使有天阮卿后悔了,想要抛弃他。   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阮卿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大脑现在还是一片混沌,他很冷,但是和夏明之接吻的时候他却觉得是热的。   他听见夏明之说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一瞬间,他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四年前还是四年后。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阮家那个狭小的审讯室里,还是在夏明之的车上。   可不论是哪个,夏明之现在就在他身边。   他们刚刚接了吻,夏明之说他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   “真的吗?”阮卿突然小声问道,他不太信,“你骗我怎么办?”   夏明之深深地看着他。   “那你就把我关起来,”夏明之轻声道,“切断我的性腺,让我只能感知你一个人的信息素,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阮卿想了想,他碰了碰夏明之的脸,夏明之把侧脸埋进他的掌心。   车顶的灯光下,夏明之的脸靠在他的掌心里,看上去如此乖顺,好像真的唯他一人所有。   阮卿一直知道自己对夏明之的占有欲的。   强烈到可怕,需要他拼命遏制才能被压在心底。   可是现在夏明之看起来,好像真的可以永远都被他禁锢在掌心里。   阮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你说的哦,说话算话。”阮卿小声道。   他的手滑到了夏明之的脖子上,轻轻摸了摸。   “我说话算话。”夏明之回答道。   -   夏明之没有来得及带阮卿回家。   阮卿发烧了。   刚刚他拿车里的毛巾替阮卿全身擦干,又拿毯子把阮卿裹起来,车子里也开了暖气,但是车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阮卿的脸色还是不太对劲,摸了摸额头,似乎也有点热度。   夏明之紧急带阮卿去了最近的酒店,这个酒店是夏家名下的,自然认得他们家的二少爷,用最快速度把他们带到了最好的套房。   等夏明之把阮卿抱进去洗好了澡,酒店买的药也到了。   阮卿半梦半醒,不太肯吃药,夏明之拿他没办法,半跪在床边哄他,许诺了一堆有的没的,从送礼物到过阵子出去度假。   阮卿看着夏明之焦急的脸,有点想笑,心里却酸涩得说不出话。   其实他怎么会怕吃药,也只有夏明之会上当。   他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小时候生病没人照顾,自己拿冷水吃个药就熬过去了。   后来到了阮家,生病的时候他就更乖了,明明害怕打针,却要硬着头皮伸出胳膊。   因为他如果不快点好起来,阮家就不准他去看阮三小姐,怕他把病气传染给身体虚弱的阮三小姐。   他其实什么苦什么痛都不怕,是遇到夏明之以后,被人宠着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撒娇。   他只会在夏明之一个人面前娇气,因为知道自己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他看着夏明之的脸,他四年前的样子,似乎和今天重叠起来了。   他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模样,可是夏明之却还是一如既往。   阮卿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大概今天是真的太累了,四年前的伤口在一晚上被揭开,已经摧毁了他给自己伪装出的所有心防。   他看着夏明之焦急的脸,他回国后第一次主动问他,“夏明之,你是因为爱我,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他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   “你到底是可怜我,觉得愧疚,才对我这么好?“   “还是因为爱我?”   夏明之握着阮卿的手,他对阮卿说过这么多次我爱你,但这是阮卿第一次,自己问出来。   “你知道吗?我见过的可怜的人太多了,远比你的身世更加令人怜悯。”   “我和很多人分过手,歇斯底里打电话威胁我要自杀的也不是没有。可我一个都没有选择复合。”   夏明之亲了亲阮卿的手指。   “但我这辈子,只有两个人生病的时候,我会一直守在床边。”   “一个是我妈,另一个,他叫阮卿。”   阮卿的手指抓紧了夏明之的手。   他看了夏明之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对着夏明之张开了嘴,露出粉色的小舌头,含含糊糊地说,“你喂我,药太苦了。” 第四十六章 反向标记   酒店拿来的药里面大概是有助眠的成分,阮卿吃下去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困了。   他其实也累了,现在已经快半夜三点了,外面还能听见风雨敲打窗户的声音,但他缩在床上,握着夏明之的手,却有种安心感。   他透过半垂的眼帘看着夏明之,夏明之刚刚简单冲洗了一下,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显得更加浓黑,衬着他冷白的皮肤,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   但夏明之却一直握着他的手,守在他床边,时不时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看看还烫不烫。   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夜宵,也是刚送来的,阮卿喝了几口粥就不吃了。   夏明之一旦温柔起来,可以比所有人都要耐心体贴。   阮卿的手指在夏明之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心想,夏明之要是真的完全属于他就好了。   只属于他一个人,谁也抢不走。   可他不想再属于夏明之了。   因为作为被拥有的那个人,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夏明之可以选择将他牢牢地护在掌心里,也可以选择像丢弃浮萍一样抛弃他。   而他无从选择。   可是如果换作他拥有夏明之,他可以保证,他永远不会不要夏明之,他会把他当作世间仅此一件的宝物,永远细心妥帖的安放在心口的位置。   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个梦阮卿已经做了许多年。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声气。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他是alpha,夏明之才是omega,他会标记夏明之,用獠牙狠狠刺破夏明之的性腺,将他占为己有。   即使夏明之想逃开,想清除这个标记,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地追上去,重新标记他。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病态的,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不要贪婪。   他应该学会知足。   -   三点的时候,阮卿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床上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像只软绵绵的小猫。   他睡相一直很乖,今天却连睡着了都抓着夏明之的手不放,身体也默默地往这边倾斜。   夏明之看了他一会儿,就保持着被他抓着手的姿势,另一只手略微艰难地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刚刚他收到了一个文件,是兰无为传过来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最近要兰无为帮忙咨询的事情。   兰无为自己虽然只是个心理医生,但是他们兰家算是医学世家,在医学界的人脉遍布极广,夏明之的哥哥有次动手术,还是兰无为的小叔叔亲自执刀。   夏明之单手划过手机屏幕,点开文件,只见文件最上方的一行字是“oa反向标记技术临床实验报告”。   夏明之一目十行匆匆浏览了一遍,他之前已经对这个有了解了,这次拜托兰无为也不过是想知道更详细一点。   他翻到快接近末尾的时候,看见了一行字,被兰无为大写加粗。   “终身不可逆。”   他看了看报告发过来的时间,估摸着兰无为多半在过夜生活,没这么早睡,发了个信息过去。   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阮卿的手。   阮卿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他离开,轻轻地呜咽了一声,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来一点,小声地哼了下。   夏明之在旁边等了等,看阮卿没有醒过来,才慢慢地退到客厅里去。   兰无为的短信也回过来了,“傻狗,有屁快放。”   夏明之无声地问候了一下兰无为的大爷。   他打电话过去,兰无为秒接。   从背景的声音能听到兰无为估计在哪个酒吧里浪,还能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妩媚沙哑,兰无为打了个招呼,躲到清静点的地方去了。   “大半夜的,您老又有什么事儿?”兰无为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夏明之是想问他什么,刚刚他脑子一抽,不小心把那个报告发出去了,心里正后悔呢。   “我有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夏明之说道,“我不是让你帮忙找可以做反向标记这个手术的医院吗?”   兰无为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几个月前,夏明之这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关于ao之间结合的研究,已经进行到可以反向标记。   Ao的结合一向默认的a标记o,因为标记对双方都是有影响的,由谁来标记似乎影响不大。   就跟结婚承诺书一样,反正是把两个人都绑在了一起。   但反向标记不是这样的。   一旦通过手术,让o成功反向标记了a,这个标记对omega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对alpha的影响却是深入骨髓的,并且终身不可逆。   这项技术问世的时间还不长,愿意进行这个手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世上每天都有ao离婚,即使是再深爱的灵魂伴侣,一般也不会特意放弃普通标记来做这个手术。   兰无为自己是医学世家,所以夏明之就揪着兰无为让他去全方位地打听这项手术的内容,安全性,还有适合做手术的医院。   “找不到,国内没有。”兰无为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那就找国外的。”夏明之使唤起兰无为一点也不客气,每年兰无为的投资都有一部分是他在打理,这个小子跑点腿也是应该的。   “夏明之你是不是有病啊?”兰无为简直拿他没办法,“你出去大街上随便抓个alpha打听打听,看谁乐意做这个手术?”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啊,这个手术不可逆的。现在ao平权了,omega都可以做标记清除手术了,你倒好,自己往脖子上套锁链?”   “我特么该叫你情圣还是叫你傻比啊?”t   兰无为吧啦吧啦一顿说,然而手机对面却一阵沉默,也不知道夏明之有没有听进去一星半点。   他也是没了脾气,苦口婆心道,“这个手术如果单纯是o标记a我也就不管了,但是现有的技术,这个真的不可逆。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大哥。你相当于在信息素上残疾了你知道吗!要我给你发个伤残证吗?”   夏明之还是不说话。   连象征性“嗯”一下都没有。   兰无为捂了捂心口,默念杀人犯法,又放软了口气,“我知道伯母的事情给了你太大的阴影,但是,”兰无为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但是很多人结婚了也没标记啊,又没影响。你不标记总行了吧?你俩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   “我要的就是不可逆。”夏明之淡淡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反悔第二次了,既然不准备清除,那它可逆不可逆又有什么关系。”   兰无为觉得夏明之要是在他眼前,他一定能把电话砸到夏明之脸上。   他来回踱步,觉得夏明之真的脑子进了水,从前他和夏明之是夜店好搭档,自从有了阮卿夏明之就收心了,他虽然嘲笑夏明之成了居家好男人,心里却觉得是好事。   可是现在夏明之想要被阮卿标记……兰无为想到之前夏明之约他喝酒,喝的酩酊大醉说感觉阮卿似乎已经没这么信任他,也没这么爱他了,心里头就一突一跳的。   这要哪天阮卿觉得感情淡了,想分手了,他倒是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但夏明之可就完了。   “行,你不会反悔,那你问过阮卿吗?”兰无为冷静下来了,“你问过阮卿想和你终身绑定吗?你一旦接受了阮卿的标记,对阮卿不也意味着束缚吗,他从此以后也失去了反悔的机会,一辈子都要对你负责。”   “夏明之,你怎么不问问阮卿愿不愿意?”   这一句比兰无为念叨一百句都管用。   夏明之不由看了一眼卧室,透过门缝,能看到阮卿还乖乖睡在床上,被子有一小团鼓起。   阮卿就睡在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却不知道他到底都在计划些什么。   “我可以不让他知道……”夏明之慢吞吞说道。   “你想都不用想!”兰无为提高了声音,“你真当医院你家开的了?我家开的也不行!这个手术必须要伴侣签字的,换句话说,在你和阮卿没领证前,你想做手术都没门。”   “而且你怎么悄悄做啊,要信息素提取的,你还能把他骗过来麻醉啊?”   兰无为忍不住嘲讽道,“夏明之,夏先生,你不如现在就去和阮卿求婚,看看人家答应你不?”   夏明之好一会儿没说话,兰无为以为他是被自己逼得没话说了,得意洋洋出了口恶气,又想煞费苦心再劝解几句。   却听见夏明之道,“我预约了三个月后的希来庄园,你还记得这里吗,我帮阮卿办十九岁生日宴的地方。”   “记得,怎么了?”   “我准备在这边跟阮卿求婚,他一次不答应,我就求两次,两次不答应,明年再来。”   夏明之想到这里,眼睛里微微有了笑意。   “他如果答应我,那我们就结婚,我会做反向标记的手术,但是你要帮我骗他,骗他相信这个技术已经可逆了。”   “我不会给他任何枷锁,也许他有一天……”夏明之吐了口气,只是设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他都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却还是说了下去,“也许有一天,他不想再和我过下去了,他想走,那他也不必愧疚,不必觉得要对我负责。”   “这个枷锁,只属于我。我心甘情愿。”   兰无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明之听见他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你想的美,谁要帮你骗人!”兰无为最后骂道。   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夏明之被骂了也不在乎,兰无为这个人一向是嘴上凶,其实好欺负的很,小时候如果不是夏明之护着,早不知道被骗了几次了。   夏明之最后总能达成他的目的。   夏明之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走进卧室里,阮卿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可是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在被子外面。   阮卿的手很白,羊脂玉一样,手很清瘦,指甲都修得圆圆的,手掌要比夏明之小上一圈。   夏明之脱掉衣服也睡到了床上,把阮卿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他的体温一贴近,阮卿就跟凭直觉做事情的小孩子一样,自动贴了过来,把自己往夏明之怀里钻。   夏明之轻轻拍了几下阮卿的背。   他看着阮卿睡熟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阮卿会不会愿意嫁给他,会不会同意来标记他。   可他总是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阮卿希望他标记的夜晚。   阮卿浑身泛着潮红,眼眸和嘴唇都是湿润的,躺在他身下,拨开了脖颈后的发丝,把性腺暴露在了他的眼睛底下。   湿漉漉的花木气息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房间。   夏明之难以克制地想咬下去。   在遇到阮卿前,其实他的标记应激障碍从没有发作过,因为没有任何一个omega可以使他产生标记的欲望,他也根本不会陪其他omega度过发情期。   唯独阮卿。   这个才十九岁的,天真脆弱,仿佛一点风雨就能摧折的Omega,成了他的弱点,他的命门。   让他无法克制的,贪婪地想拥有他。   然后他的病就发作了。   他恐惧于标记,有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阮卿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生机,细白的后颈上是一枚血淋淋的咬痕。   一瞬间,他深埋于心底的抗据超过了他的情感与理智,让他变成了一只凶兽,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阮卿。   他似乎听见阮卿哭了,可那哭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控制不了自己。   而等他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匆匆忙忙回到家里的时候,阮卿已经不在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道白边。   卧室里一片狼藉。   空气里还残余着信息素与欢爱的味道。   他闻见了阮卿的味道,是雨后湿漉漉的花园,但阮卿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只有刚刚被他打碎的花瓶掉在地上,碎裂成数片,里面的水弄湿了地毯,而蓝紫色的雏菊已经被碾压得不成样子。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清楚意识到,他毁了阮卿最好年华里的一段憧憬。   所有人都说ao的结合代表信任与爱,是童话里的标准结局。   偏偏他不是个正常的alpha。   他亲手打破了阮卿心里的童话。   -   夏明之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阮卿脖子上的颈环。   冰冷的防标记颈环。   他能感觉到阮卿爱他吗?   是能的。   但阮卿到底有多爱他,这爱能支撑阮卿再一次与他白头偕老吗?   夏明之的手贴着阮卿脖子里的颈环。   他心里根本一点底都没有。   自从他们搬回四年前那个公寓,他和阮卿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趋于稳定,表面上看甚至和四年前没有太多区别。   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没有再闻见过阮卿的信息素。   他思念得快要发疯,但是这个颈环牢牢地阻断了他曾经最熟悉的气味。   阮卿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解开过这个颈环。   阮卿明确地说过,不想被他标记。 第四十七章 准备   第二天醒过来,阮卿的烧已经退了,夏明之不放心,总想再喊家庭医生过来看一下。   但阮卿翻了下自己的手机,看见元姝昨天和今天都给他发了信息,公司的群里也在给他安排工作。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穿衣服,宽松的浴袍随手脱下来,露出白皙清瘦的身体,窗帘里微微透出的一点光勾勒出曲线的美好,腰肢纤瘦得不盈一握,臀部却如蜜桃一样饱满挺翘。   他浑身都是赤裸的,昨天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夏明之只来得及匆匆给他包上睡袍就塞进了被子里。   眼下夏明之看着这样的阮卿,情不自禁有点心猿意马。   但阮卿很快就拿衣服穿上了,这些衣服都是酒店帮忙新买的,并不是阮卿喜欢的风格,不过眼下也来不及挑剔了。   他低头扣着扣子,夏明之在旁边看他。   一夜过去,阮卿昨天的脆弱与伤心都消失了干干净净,若不是眼睛还微微有点红肿,夏明之几乎要怀疑,昨天那个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的阮卿只是他的一个幻觉,一觉醒来,就如泡沫一样消失了。   察觉到夏明之看他,阮卿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问道,“你还准备睡吗?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先开车去上班。”   夏明之只能也翻身下床,他走过去掰着阮卿的下巴亲了一下,“早安。”   阮卿却不解风情地拍开他的脸,“快去洗漱,我赶时间。”   -   趁着夏明之在洗澡的功夫,阮卿打了个电话给元姝。   元姝知道他昨天回阮家参加寿宴了,也知道他回阮家的真正目的。   阮三小姐是他亲生母亲这件事,除了他,全世界就只有元姝知道。   因为她陪着他度过了刚去国外最难熬的那两年,是她抓着阮卿的手一遍遍说你不是没有价值,不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阮卿才慢慢熬了过来。   然而就连元姝也不知道,阮卿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阮卿的电话打过去,元姝很快就接了起来,她大概已经在工作了,飞快地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走出来跟阮卿说话。   “你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元姝听见阮卿叫她名字才放心了一点,她怕阮卿昨天是心情不好才不回她的,一直没敢打电话去打搅。   现在听见阮卿声音都正常,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昨天离开阮家已经太晚了,就没有看手机,后来太累了又睡着了,早上才看见的。”阮卿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昨天的一切。   “那你……和阮家谈判得怎么样?”元姝有点紧张。   “挺正常的,估计过几天你就能看见阮家登报与我脱离关系了,”阮卿淡淡道,“阮家也不会想不开非要认回我,阮三小姐已经去世了,我又不是什么宝贝,不值得抢来抢去的。”   元姝听了心里堵得慌,刚想反驳,却听阮卿又道。   “昨天夏明之也一直在我身边,有他陪着,阮家顾及到夏家也不会昏了头为难我,你别担心。”   元姝靠在公司的墙壁上,旁边的占据了半个墙的窗户,阳光很好。   她听见“夏明之”三个字就不由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和夏明之现在怎么样了?他对你还好吗?”   阮卿不由自主地有点心虚。   元姝刚回来的时候他还骗她说自己说不定也会厌倦,会主动和夏明之分手。   那时候他抱着的想法是,早晚有一天夏明之会离开他的,也许都不用很久,一年不到夏明之就会觉得旧情人也不过如此。   但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他和夏明之都同居了,他却还没告诉元姝。   “挺好的,元元我可能……”阮卿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可能没法主动离开他了。”   “我说谎了,”阮卿低声道,“我没有办法对他感觉到厌倦。”   “但我们现在感情很稳定,元元你不要生我气,”阮卿放软了声音,有点小孩子仗着大人舍不得骂他的意味,“我就是觉得,也许我和夏明之,这次能走得远一点……”   他还没有那么贪心,敢去贪求夏明之的一生,他还是忘不了上一次的惨痛教训。   但他还是心里偷偷地期待着,期待着这个,四年间一直思念他的夏明之,能陪在他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元姝已经没力气生他气了。   她半靠在墙上,借着墙壁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你是不能离开他了,但他呢,如果有天他再离开你呢?你怎么办?”元姝疲惫地问。   阮卿沉默了几秒,他想起昨天他缩在夏明之的怀里泣不成声,而夏明之这么温柔又坚定地与他许诺,他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   夏明之还说会证明给他看。   夏明之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即使他的理智拼命叫嚣着不可以相信,他的心却还是变得一片柔软,情不自禁想往夏明之靠拢。   “那就到那天再说吧。”阮卿说道,“如果真到了那天,我会努力放手的,在我还没有变得面目可憎之前。”   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似乎停了,是夏明之洗漱完了。   “元元我先挂了,我待会儿要去上班了。”   阮卿挂断了电话,走进卧室里,夏明之刚好从浴室走出来。   -   过了几天,阮家果然登报表示,四年前已经与阮三小姐收养的养子——阮卿,解除了收养关系。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一时间,想要看阮卿笑话的人也不少。   毕竟从明面上看,阮卿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依靠在阮家的名下,对他只会有好处。如今收养关系解除了,就说明有天阮老爷子一倒,阮卿就真的什么也分不到。   却也有一些人,相对知道一点内情的,有不同看法,说阮家待这个养子实在算不上好,就算留在阮家怕是也得不到什么。但这个养子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笨人,转眼就攀上了夏家这棵大树,日后还真说不准会怎样。   但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纷纷,甚至连他公司里都有了打量的眼神,阮卿也没有放在心上,照常上班下班。   时间久了,看热闹的也散去了一些。   但夏明之也跟着变忙了,阮卿只知道他有一个书似乎改拍成电影了,再过阵子就要上映了,夏明之作为作者,宣传期可能也有需要配合商讨的地方。   然而夏明之真正在忙的是——   “哥,你说我跟阮卿求婚,到底用什么方案成功率会比较高?”   夏明之面对摊了满桌子的策划方案愁眉不展,非要把他哥也摁在沙发上一起参考。   “你还有快三个月才求婚,现在准备是不是早了点……”他哥一脸黑线,“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跟你嫂子求婚,靠的不是什么浪漫惊喜。”   夏明一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口,“是我作为一个alpha的真诚,责任感,让你嫂子答应的。”   “你可别扯了,嫂子说你要是长得不好看,你就算追断腿她都不答应嫁你,你还是感谢咱妈把我们生得好看吧。”夏明之冷笑一声,又枪毙掉一份方案。 第四十八章 热情   又过了几天,阮卿发现自己的发情期似乎快到了。   这几天他都有点食欲不振,体温也略有升高,对于夏明之的信息素反应也更为敏感了。   偏偏夏明之自己不知道,还一天天在他身边打转,略带苦味的香气从夏明之身上散发出来,充盈着阮卿的鼻尖,夏明之只是随意地碰一碰他,他就情不自禁地腿脚发软,没一会儿就倒在夏明之怀里,任夏明之把他抱去床上,吃干抹净。   阮卿简直怀疑,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被夏明之的信息素勾引得提早发情。   偏偏他又不能拒绝夏明之,也不能告诉夏明之他的发情期快到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了,夏明之一定会陪他度过,而且以夏明之如今对他的温柔与怜爱,这一定会是他几年中,度过的最舒适温存的发情期。   当初他十八岁成年以后,人生的第一次发情期,就是夏明之陪他一起度过的,那也是夏明之第一次这样陪着一个Omega,整整七天,寸步不离。   阮卿那时候才刚刚被夏明之拐上床,睁着懵懵懂懂的一双眼睛,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夏明之耐心地哄他,引导他,让他像一朵玫瑰一样慢慢打开了花心,把自己交付在夏明之手心里。   他沉浸在夏明之的信息素里,白檀与微微的药香,让他感觉到了安全与被珍惜,脸上明明还挂着眼泪,身体却情不自禁去索取夏明之的吻。   后来夏明之笑他是“小色魔”,他一边害羞地红了脸,拿脚去踢夏明之,一边心里想,这能怪他吗,明明是夏明之勾引的。   然而这么温柔美好的发情期,阮卿只拥有了一次,第二次,他们就分手了,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阮卿站在浴室里,不再去回忆以前,明亮的灯光笼罩下来,他的颈边还留着夏明之刚刚印下的吻痕,玫瑰花一样温柔缱绻。   他却在镜子前慢慢撕开了从医院领取的抑制剂包装,拿出针管,对着手臂注射了下去。   阮卿当初第一次用抑制剂,是在国外,元姝是个beta,不太懂omega的发情期到底需要什么,阮卿就自己去校医院领取。结果他因为以前从没有用过抑制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易敏感体制,领取了a3型号,当夜就因为过敏被送进了医院,还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针管里的抑制剂逐渐全部注射进去了,阮卿没有把抑制剂扔在浴室的垃圾桶里,而是收进了自己装杂物的包里,准备明天偷偷扔了。   他不希望夏明之发现他发情期到了,最好夏明之想起来的时候,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已经过去了。   但他也不是多抗拒和夏明之一起度过发情期,只是发情期Omega会极度依赖alpha,被发情热冲昏了头脑,完全依靠本能行事,甚至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暴露出很多平时只能埋藏在心底的想法。   之前曾经有omega微嗔地抱怨,这哪里是发情期,分明是吐真剂,什么平时不好意思说的情话都说出了口,听得alpha们一个个飘飘然,表现得更加卖力了。   而且发情期的怀孕率实在太高了,如果不是特意吃了专用的特殊避孕药,即使做了防护措施也经常有人中彩。   阮卿暂时还不想冒这个风险。   阮卿解开了头发,从浴室里走出去,夏明之在床上拿着个本子在写着什么,阮卿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凑过去一看,是夏明之的新书大纲。   夏明之自然而然地在阮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你先睡。”   阮卿往夏明之怀里又钻了钻,闻着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乖乖闭上了眼睛。   -   阮卿本以为他今年的发情期,会和过去四年一样平静无波地度过,r7型号的抑制剂一直他用的最稳定的一个,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然而他刚用完抑制剂的第二天,从早上起,他就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软绵绵的感觉,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还一直觉得缺水,需要不停喝水才能补充身体里的水分。   但他没有多想,只以为可能是发情期快来了有一点变化,再打两只抑制剂就好了。   可是这天下班的时候,他因为处理工作加了半小时的班,公司里的人都走完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烧般的热意从腹部窜上来。   这时候才到傍晚,百叶窗里透出一点金色的落日的光,照在阮卿蜷缩的手指上。   阮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腿间一片濡湿,腰软得几乎坐不住,让他只能倒在椅子上喘息,然而连呼吸都是痛苦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热的意味。   阮卿的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他大口喝了几口水,但是都没有用。   突然之间,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着alpha的信息素,他躺在椅子上,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发情期到了。   但是没有理由啊,他明明昨天才打过抑制剂。   阮卿强撑着拉开柜子,颤抖着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备用的抑制剂,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给自己注射了进去。   他心里拼命祈祷这个抑制剂能管用。   他现在无比渴望着夏明之在他身边,他渴望夏明之的拥抱,亲吻,渴望他把他随便摁在哪里,然后狠狠地占有他。   这想法充盈着他的大脑,与他所剩不多的理性做着斗争。   然而他强撑着,等了十五分钟。   没有用。   抑制剂失效了。   这个事实清晰地窜入了阮卿的脑海。   他快哭出来了,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眼眸亮而湿润,含着一点眼泪,颤巍巍地沾在睫毛上。   他现在连动一下,衣服磨擦他的肌肤都会带起一阵战栗。   阮卿只能挣扎着拿起了手机。   其实他可以拨打omega中心的急救电话,他们公司离那里并不远,很快就会有专业人士来接他,带他去医院做检查,用其他手段抑制住他的发情。   可是阮卿泪眼迷蒙地看着手机屏幕,咬着嘴唇,呜咽着点开了夏明之的电话号码。   夏明之很快就接了,“阮阮,怎么了?”   夏明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拿他当小孩子一样。   阮卿不知怎么的有点委屈,他被发情热折磨得这么难受,夏明之却不在身边。   他不讲道理地责怪着夏明之,然而一开口,声音却软得不像话,像黏人的蛛丝,缠住了夏明之。   “夏明之……”阮卿呜咽了一声,心里觉得有点难堪,又忍不住要撒娇,“我发情期到了。”   有了这句话开头,接下来就顺畅多了。   “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好难受。”阮卿带着哭腔道,“我在办公室里。”   他小小地喘息了一下,“你快点过来好不好?“   夏明之怎么会说不好。   “你把办公室反锁上,我马上过来。”夏明之尽量冷静地说道,“你别挂电话,也别出去,我马上就到!”   -   夏明之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给阮卿买蛋糕。   阮卿喜欢吃甜食,最喜欢的是一个开在巷子里的甜品店,他们有一款当季限量蛋糕,每天只售二十份,往往被一抢而空。   夏明之之前总是专门找人去买的,今天正好开车到这里,发现队伍还没排起来,他就停下车来,帮阮卿买了一份。   然而他刚付完钱,那个精致的小蛋糕才放在车上,他就接到了阮卿的电话,电话里阮卿的声音是潮湿的,柔软的,即使隔着电话,他每一个哭腔,撒娇,都像猫咪柔软的爪子,一步步踩在夏明之心上。   夏明之踩下了油门,迅速往阮卿公司开过去。   他电话开着免提,跟阮卿说话,安抚阮卿的情绪。   而阮卿也很乖,即使被发情热折磨得昏头昏脑,心里却记着他在开车,不敢怎么出声音。   只在忍不住的时候,软绵绵地问一句。   “你到哪里了啊?”   夏明之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给阮卿依靠,也给他最灼热的吻。 第四十九章 热情②   夏明之走进电梯里的时候,阮卿已经难耐得像只猫儿一样蜷缩在地上。   也许是被压抑了四年,这次发情期来得比阮卿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暗绿色的衬衫贴在身上,头发粘着脖子,睫毛也被泪水弄得湿漉漉的。   他的嘴唇也是湿润的,桃花一样漂亮,眼眸已经没有了焦点,让他情不自禁地抬着腰,喉咙里溢出带着哭腔的呻吟。   偏偏夏明之在电梯里面信号不好,连唯一能抚慰他的,夏明之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他顿时像是被遗弃在了孤岛上,这个办公室就是锁住他的监狱,切断了他和外界一切的联系。   阮卿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得一抽一噎。   他其实可以先抚慰自己的,他熟悉自己的身体,知道怎样才能让如今难熬的自己稍微平息一点。   可他咬着嘴唇,哭得泣不成声。   他想要夏明之,想要他快点过来,让他把自己整个埋进夏明之的怀里,贪婪地呼吸他的信息素,向他求欢。   -   夏明之走到阮卿办公室外面,急促地敲门,“阮阮,是我,你能过来开门吗?”   他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里面发出东西掉在地上的碰撞声,夏明之听得心里更着急了。   好在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门后是站都站不住的阮卿,脸色潮红,眸光水润,衬衫的扣子已经解开了大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因为发情而变得肿胀的乳头。   不知道是不是阮清自己亵玩过,那乳头看上去红肿的可怜,挺立在雪白的皮肤上,红得像要滴血。   夏明之搂住阮卿就进了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   办公室里并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但是夏明之只需要看一眼阮卿的模样,就知道他撑不到自己带他回家了。   阮卿现在,立刻就需要有人帮他纾解。   夏明之在阮卿腿间摸了一把,那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alpha的进入。   而阮卿整个人埋在夏明之的怀里,他的鼻尖就蹭着夏明之的脖子,闻着到夏明之散发出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像小猫一样在夏明之身上磨蹭,什么勾人的技巧,妩媚的眼神他全忘了,只剩下依赖讨好的本能,像是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他第一个发情期,懵懵懂懂,什么也不会,只等夏明之来引导自己。   “你快抱我。”阮卿不满地咬住了夏明之的耳朵,小舌头含着他的耳垂来回地舔,小狗一样。   夏明之也已经忍不了了,他把阮卿抱起来,扫掉办公桌上的文件,把阮卿放上去,他没有做太多的前戏,阮卿现在需要的不是前戏,他已经被发情热折磨得浑身发抖,被夏明之脱掉了长裤,又分开了双腿,露出雪白双丘间,那粉色的,不安地收缩着的花穴。   阮卿那里已经分泌出了很多润滑的液体,夏明之伸出两指,毫无阻碍地就进到了深处,阮卿下意识地收紧了,粉色的性器微微地翘起,腹部都跟着收缩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喘。   但夏明之只是在里面随便地搅弄了两下,确认阮卿不会受伤后就退了出来。   他一只手搂住阮卿,温柔地与他深吻,舔弄着他的牙齿和舌尖。   另一边,他的性器直接挺进了阮卿的身体里,又快又狠地捣弄到最深处。   阮卿的惊呼都被吞没在夏明之的吻里,夏明之一下比一下狠地往里面顶,手却温柔地抚摸着阮卿的背脊,像在安抚一个受到惊吓的小猫。   阮卿浑身都是软的,随着夏明之的顶弄一下一下晃着臀。   办公室里的百叶窗是拉上的,可是还有一星半点的暖金色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只有浅浅的一丝两丝,却正好照在夏明之的眼睛上。   阮卿看着夏明之的眼睛,被染成了琥珀色,这么暖这么温柔,却又像野兽一样疯狂,似乎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   阮卿身下随着夏明之的撞击,湿得更厉害了,透明的液体顺着两人交合的地方淌下来,弄湿了阮卿的股沟,也弄湿了办公桌。   阮卿混沌的大脑突然有了片刻的清明,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每天办公的地方和夏明之像野兽一样交合,他像个小母猫一样不要脸地缠着夏明之交欢,颤巍巍的性器一下一下,随着每次撞击,隔着衬衫蹭着夏明之的小腹。   -   夏明之的衬衫材质很软,可对于如今的阮卿来说却还是显得粗糙,没一会儿他的性器就颤抖着喷出一点白浊,弄脏了夏明之的衣服。   阮卿突如其来地感觉到了羞耻,呆呆地看着那一点白色的液体,从夏明之的衬衫上慢慢往下淌。   夏明之也注意到了,他拿手指蹭了一下那摊液体,然后抹在了阮卿的小腹上。   “阮阮不听话,只顾自己开心。”夏明之取笑他。   阮卿不安地眨着眼睛,腰扭了扭,他想说他没有,但是夏明之没给他说的机会,夏明之的舌头又伸了进来,顶着他的喉咙,同时身下更加加快了速度。   阮卿肉白的腿被他抓起来抬高,露出下面交合的地方。   那地方已经变得淫靡不堪,花穴从刚刚浅浅的嫩粉色变得红肿,白色的液体被连续的撞击弄出了泡沫。   夏明之引导着阮卿的手去摸那里,阮卿触碰到夏明之的性器,被烫的瑟缩了一下。   偏偏夏明之不放过他,夏明之咬着他的耳朵,故意在他耳边含混地说道,“阮阮,你感觉到了吗,我在你身体里。”   他在他身体里。   阮卿光是听见这句话,就觉得小腹又收缩了一下。   他含着泪望着夏明之,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爱上的人,是他这一生的渴求。   他曾经千百次地仰望他,假装成一个温和无害的邻家弟弟,去贴近夏明之的一切喜好,只为了讨他一点欢心。   但如今他在他身体里。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他的身体是一座牢笼,就这样把夏明之禁锢住,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阮卿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夏明之的手臂。   夏明之低头咬住阮卿的喉结,拿牙齿厮磨着,拿舌头吮吸着。   他不住地叫他“阮阮”,凶狠地吻着他,却也温柔地抚慰他,他像个暴君,也像个信徒。   而不论他是暴君还是信徒,阮卿都是他唯一所爱。   阮卿不知道后来又过了多久,夏明之才射出来了第一次。   夏明之的手牢牢地掐住了他的大腿内侧,而他大腿内侧也是一片狼藉,红色吻痕与手印遍布,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阮卿的后穴紧紧地绞住了夏明之的性器。   然而将近一分钟的射精后,夏明之并没有离开阮卿体内。   他把阮卿搂在怀里,在阮卿耳边喘着气,吻着他的脖颈,嘴唇,和眼睛。   阮卿双腿无力地垂下来,依靠着夏明之的支撑才能勉强坐在桌子上。   空气里充满着夏明之的信息素的味道,却没有阮卿的。   一丝一毫也没有,全被颈环锁住了。   夏明之心里升腾出一股近乎恼怒的不满,一个沉溺在情欲中的alpha,却得不到他的omega信息素的安抚,他现在心里躁动得快要爆炸了。   可是他又舍不得伤害阮卿分毫。   过了一会儿,阮卿突然惊叫了一声。   夏明之在他身体里又硬了起来,根本没有停顿多久,就抱着阮卿的腰开始又一次蛮横的征伐。   而这一次,阮卿惶然无助地搂着夏明之的脖颈,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殖腔好像在被夏明之逐渐操开。   而夏明之今天根本没有戴安全套   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理智去警惕了。   他心里只是微微地颤了一下,腿却分得更开了一点,方便夏明之操弄他。 第五十章 热情③   夏明之最后勉强在阮卿办公室里翻出了一个外套,才把阮卿包裹起来带出了公司。   阮卿的衬衫已经没法看了,湿漉漉的像在水里浸泡过,上面还有白色的浊液,皱巴巴的团成一团,裤子倒还可以勉强穿在身上。   夏明之抱着阮卿进电梯里的时候,阮卿一直埋在他肩窝里不敢往外看,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从夏明之的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他发红的眼尾,是刚刚哭得太狠了。   夏明之没有带阮卿回到两人最近住的公寓,而是开车去了之前他独居的那个别墅。   他给阮卿喂了点水和刚买的营养剂。   阮卿整个人都有点迷迷糊糊的,含着营养剂的管口却不知道吞咽,反而跟小猫一样伸着舌头舔,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夏明之。   后来这管营养剂只吃了小半管,就掉在了灰色的地毯上。   宽大的沙发承载了两个人的体重,发出“咯吱”的轻微响动。   阮卿自己跪趴在沙发上,腰塌下去,雪白圆润的臀部却高高翘起,像只不安的猫一样晃着腰,要夏明之进来。   然而等夏明之真的进来,他却又发出一声泣音,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嗓子因为刚刚的情事已经变得沙哑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看口型却是在念着夏明之的名字。   夏明之深色的性器在阮卿身体里进出,阮卿的皮肤一直很白,凝脂一样润,稍微用点力都要留下红痕。   夏明之一边重重地顶弄他,一边拿略带粗糙的指腹,顺着阮卿挺直的背脊来回抚弄。他像在阮卿身上弹琴,每触碰一下,阮卿的身体就跟过电一样轻轻发着抖。   可他又舍不得夏明之离开,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向夏明之索吻。   夏明之的手指移到了阮卿润红的嘴唇上,他伸进去,顶着阮卿的舌头来回搅弄。   阮卿含不住,透明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下来,说不出的色情淫靡。   “阮阮,你喜欢我吗?”夏明之刻意冷淡了眉眼,近乎恶劣的,冷静地问他。   他甚至停止了在阮卿身体里撞击,阮卿晃着腰催他他也不动。   阮卿只能呜咽着点头。   “有多喜欢?”夏明之却不满意,还要逼问。   阮卿不敢把夏明之的手指从嘴里顶出来,他含着夏明之的手指,含含糊糊地说道,“最喜欢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夏明之恶劣地在阮卿身体里缓慢冲撞,研磨着他敏感的那一点。   阮卿要崩溃了,眼角流下了眼泪。   “最,最喜欢,”阮卿哭着说道,夏明之的手指从他嘴里拿开了,让他的吐字变得清晰了一点,“最喜欢明之哥哥。”   这句明之哥哥让夏明之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加快了在阮卿身体里冲撞的速度,阮卿跪趴在沙发上,腿都在打颤,透明的一点液体从两人交合的地方顺着大腿淌下来,弄脏了米色的沙发。   阮卿的身体里很热,夏明之掐着他的腰往里面顶,逐渐又触碰到了他的生殖腔。   那个湿乎乎的,温热的藏在更深处的穴口被打开了,往外不断分泌着润滑的液体,等待着被进入,被占有,等待着成结与标记。   可夏明之却感觉不到任何阮卿的信息素。   属于阮卿的信息素的花园,拒绝向他敞开。   这个事实让他满是暴躁地盯着阮卿的后颈。   他最后恶狠狠地挺进了阮卿的生殖腔,成结,滚热的精液一股一股地射进omega的生殖腔内,阮卿忍不住又呜咽出来。   “太,太多了。”他含糊地说道,却没有一点反抗。   “阮阮不是都有好好地吃进去了吗?”夏明之吻着阮卿的背脊,在他背上落下一串深红的吻痕。   -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做遍了家里的每一个地方,从浴室里滚到卧室的飘窗上,又到厨房的地板上,还有夏明之的书桌上。   夏明之让阮卿坐在他平常甚至不准人触碰的书桌上,双腿张开。   而他跪着给阮卿口交。   他不是第一次给阮卿口交,但是他这辈子唯一肯这样服侍的,只有阮卿而已。   阮卿的性器很小,是粉色的,没有什么味道。   夏明之含在嘴里,舌尖在阮卿的性器顶端轻轻地舔弄,阮卿从喉咙里溢出一点呻吟,像是舒服到了极点,微微眯着眼睛。   最后他射出来的时候,夏明之全都咽了进去。   “是甜的。”夏明之说道。 第五十一章 检查   发情期的这几天,夏明之基本是和阮卿寸步不离的,然而即使这样,夏明之去厨房给阮卿准备营养餐的时候,阮卿也会黏人地跟过来。   明明腿软得都站不住,却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像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猫一样可怜,光脚站在地板上,脚趾都蜷起来,偏偏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夏明之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速战速决,把阮卿重新抱回床上,给他以安抚和最温存的吻。   但等这几天一过去,阮卿被发情热驱走的理智终于回来了,整个人恨不得埋进被子里不出来,羞耻得满脸通红,只露出一只素白的手死死抓着枕头。   夏明之一边哄他,一边心里颇为回味,觉得一年一次发情期真的太少,他一点也不介意一个月来一次。   -   但是过完发情期,夏明之就急匆匆把阮卿打包去了兰无为家的医院,给阮卿做了全套检查,查找抑制剂失效的原因,他害怕这次抑制剂失效对阮卿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最后检查性腺的时候,医生要求阮卿把颈环解开。   阮卿心头不由一跳,看了夏明之一眼,才慢吞吞地把颈环解了下来,却立刻捏在了自己手里,把刻有夏明之名字的那面朝里,用手指挡住了。   而夏明之并没有注意到阮卿的小动作,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雨后花园的气息包围了这间不大的诊室,一点点柑橘的香气,还有湿漉漉的草木的气息。   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闻到阮卿的信息素,完完整整的,不是残余在阮卿发丝间一点余味,而是扑面而来的香气,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浸没在这片花园里。   夏明之不由自主握紧了阮卿的手,握的阮卿都有点发痛。   他想说些什么,然而医生却打断了他。   “抑制剂失效,不是一个突发状况,是你俩的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医生推了推眼镜,他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里已经有了一丝银白色,但笑容很温和,“契合度太高的情侣,又一直保持稳定且长期的亲密接触,就会导致抑制剂失效。因为普通的抑制剂没有办法抵制高度契合的ao对彼此的向往。”   医生顿了顿,又看向阮卿,“你之前四年里抑制剂都有效果,那是因为你的alpha没有在身边,你没有感受到他的吸引。”   “现在你如果真的想要抑制效果,那只能采取特殊手段直接终止发情。但我建议不要,这对身体是有副作用的,尤其是你还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了。”   医生解释得很清楚了,阮卿不由皱了皱眉,问道,“那也就是说,以后只要我的alpha在身边,我都没办法使用抑制剂了吗?”   “是这样没错,当然以后可能也有新的更好的抑制剂推出。但现在,我还是建议你自然度过发情期。”医生说道。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夏明之,感觉自己这句话可能会有点冒犯到这个alpha,毕竟刚度过发情期的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正处于巅峰时刻,甚至不能允许omega离开他的视线。   但他是个医生,还是得说。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下次发情期前,提前一到两个月,你们就停止任何亲密接触,降低了互相的吸引,抑制剂也多少能起效。”医生又强调了一下,“是任何亲密接触,亲吻爱抚都不可以。”   夏明之果不其然挑了了眉头,眼神都阴暗了一瞬,但他憋着没说什么,转眼又装得可怜巴巴地看着阮卿。   医生不由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转过头。   阮卿哭笑不得地轻轻握了下夏明之的手。   “我知道了,感谢您的建议。”阮卿没再多问什么,重新又戴上了颈环。   医生不由又看了他一眼,有这样稳定且高度契合的alpha在身边,这个omega却还是选择了戴上防标记颈环,实属奇怪。   但他的职责只是看病,病人的私事与他无关。   然而夏明之和阮卿离开的时候,他抬了下头,看见那个高大的a小心地碰了下o的腰,大概是担心他坐久了难受,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忧和心疼。   倒是那个更年轻一点的o微微红了脸,拖着他迅速离开了。   医生不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   -   等出了医院,走在外面的林荫道上的时候,夏明之与阮卿十指相扣,心情却略微有点凝重。他没有问阮卿为什么会选择抑制剂,而不是直接要求他陪伴自己度过发情期。   这原因他心知肚明。   四年前那场近乎惨烈的发情终止,给阮卿留下了深刻的噩梦。如果他是阮卿,大概也会宁愿选择冰冷的抑制剂,而非一个犯过错的伴侣。   所以他没有明知故问。   但他又实在不希望这次的事情重演。   他都不敢想,万一阮卿发情的时候他没法及时赶过去,万一阮卿不是在办公室里突发意外,而是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光是假设,都觉得浑身冰凉。   夏明之站住了,阮卿回过头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停了。   “阮阮,以后的发情期,你都要告诉我好吗?”夏明之认真道。   “无论我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告诉我,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度过发情期。”   阮卿看得出夏明之眼中的认真,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其实这次的发情期,夏明之完全做到了一个完美情人能做的一切。而阮卿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夏明之对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   和夏明之肌肤相贴的那几天,他的视野与身心都全部被夏明之占据。   他渴望夏明之进入他的生殖腔,渴望夏明之占有他,也渴望着……夏明之让他怀孕。   阮卿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情有些烦躁。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想怀孕这句话说出来了,但他记得夏明之温柔地摸着他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的时候,他满是依赖的看着夏明之,头轻轻地蹭了蹭,心里想着要是他们有个宝宝就好了。   一个属于夏明之和他的宝宝。   最好和小棉花一样可爱讨喜。   他这样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又去蹭夏明之的手,想要索取更多。   阮卿心不在焉地跟着夏明之回到了车上,经过一个药店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让夏明之停车,但随即他的肩膀又松懈下来,倒在了座位上。   现在吃紧急避孕药也已经没用了。   发情期的第一天,他的生殖qiang就被打开了。   除了最后一步标记,他和夏明之什么都做了。   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自己的运气好一点。   他心里也是存着一点侥幸的,他在此之前一直服用着omega专用的长期避孕,虽然停了一阵子,但也许还能起效。   可他的手又情不自禁地贴在腹部。   他的小腹现在是温热的,手掌的温度和腹部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在一起。   阮卿甚至觉得腹部有点微微发烫。   如果,如果那个避孕药没有起效……   阮卿的脸色不由白了白。   他想起四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那时候那么天真又那么傻,自顾自地以为自己会拥有一个孩子,还开心地想着,最好孩子能长得像夏明之。   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   比阮三小姐还要落魄。   阮卿情不自禁地看了夏明之一眼,夏明之正好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不舒服吗?”夏明之看他脸色不对,有点紧张。   “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闷,”阮卿的手迅速从腹部移开了,他打开了车窗,“我透会儿气就好。”   阮卿这一刻,拼命地在心里祈祷。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为命运所眷顾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希望神明能听见他心里的祈祷。   请不要把他又一次推往深渊。   “过两天我的书改编的电影要上映了,要去看首映式吗?”夏明之在旁边问他。   阮卿侧着头,从车窗里看着道路两旁飞驰而过的树木,尽量声音平静地问,“是哪一本?”   “书没有出版,”夏明之说道,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我本来一度不想让这本书问世的,但是后来还是给了朋友去拍电影。”   “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夏明之问。   阮卿不由有些奇怪,夏明之的所有书他都收藏了,包括以前夏明之写过的一些废稿,都在他那边有所保存。   “是什么内容?”阮卿来了点兴趣,他也想让自己转移一点注意力。   “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相遇,恋爱,又差点分离。”   “听起来不太像你会写的,”阮卿想了想,嘴角突然挂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容,“那他们在一起了吗?我记得以前你的读者总说你是冷血杀手。”   “因为你书里无论是爱人,亲人,似乎永远都不会美满地在一起。”   总会走到分崩离析,或者同床异梦。   可是这一次夏明之却回答道,“在一起了。”   盛夏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变成了温暖的琥珀色。   “只差一点点,就要走散了,但是最后还是走回了一起。”   “然后过完了一生。” 第五十二章 期待   发情期过去之后,阮卿又照常恢复上班了,只是还有点不自觉地粘着夏明之,下了班以后总是不由自主就缩进夏明之怀里,靠在夏明之肩上,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   他的脸贴在夏明之的脖子上,呼吸间能够嗅到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整个人觉得暖融融的,片刻都不想离开。   有时候就这么直接在夏明之怀里睡了过去,手还抓着夏明之的衣袖不肯松。   夏明之低头看着他,总觉得阮卿变成了一个缺乏安全的小孩子,睡觉的时候嘴唇微微嘟起来,可爱得不行。   夏明之不由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   然而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夏明之就接到了一个并不怎么令他高兴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他哥,但是电话内容的主角,却是他们的父亲——夏彦。   “咱爸给我打电话说他过几天回来,”夏明一对他们这个爹的态度,虽然比夏明之要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提起来也是口气冷漠,“他提到了你和阮卿,还问我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大概的意思是准备跟你聊聊。”   自从两年前被自己儿子夺了权,夏彦就退居国外了,连春节都不回来,只在夏明之母亲的忌日和生日各回来一次。   这次他居然会主动关心夏明之的婚事,夏明一也非常惊讶。   当年夏明一结婚的时候,夏彦也就在婚礼当天出席了一次,其他一概不过问。倒也让夏明一少了不少麻烦。   “我是不是要结婚,关他什么事,”夏明之冷笑一声,“他绯闻对象这么多,不如加把劲再生个听话的孩子。”   夏明一也有点头疼,“但是你也了解他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其实当年他能从自己父亲手上夺权,连他自己都意外。   夏彦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老练狠辣,根本不像会被逼到放弃手中权力,远退国外的人。   他甚至有的时候觉得是他们父亲自己放权的,但是再看看夏彦那张淡漠无情的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爱回不回,跟我没关系。”夏明之怕吵了阮卿,自己到阳台上去说话,他喝了口冰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滴在了栏杆上,“阮卿如果真的答应了我的求婚,那我连婚礼请柬都不会给他。”   夏明一也不劝他,在他心里,夏明之心理问题变得这么严重,他们那个不近人情的父亲就是罪魁祸首。   他虽然没有夏明之这么态度激烈,心里对夏彦却也不剩多少亲情了。   兄弟之间又随意聊了两句。   夏明一说到了小棉花,说她最近在幼儿园里被一个小男生alpha穷追猛打,结果把小棉花搞烦了,摁地上一顿揍,害的夏明一还得去学校赔礼道歉。   “对面家长倒也讲道理,说小孩子打闹只要没出事,都正常。就是问了我好几遍,问我女儿真的是omega吗?”夏明一无奈道。   夏明之笑得不行,小棉花有些打人的套路还是他教的。   “但她这武学天赋肯定是像嫂子。”夏明之笑他哥,“你当初不是也被嫂子一个扫堂腿绊倒过。”   “那是我让她。”夏明一不服气。   “不说我了,前几天你谁的电话都不接,是怎么回事?”夏明一又问道,“要不是你好歹发了个信息过来,我差点要报警。”   夏明之挠了挠脸,“这不是……阮卿发情期到了么,我哪有空理你们。”   夏明一给噎住了。   他老婆是beta,所以他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不太会想起这事。   “便宜你小子了。”夏明一骂道。   夏明之笑了一声。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然而挂了电话以后,夏明之一个人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   杯子里的冰块儿已经融化了大半,夏明之慢慢把这杯冰水喝完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卧室的门轻轻掩盖着,阮卿正在里面睡觉。   刚刚和他哥提及阮卿的发情期,又让他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情。   虽然他当年并不怎么好好听ao的生理健康课,但还是记得,Omega发情期的受孕率会是平时的几倍,这次他和阮卿又没记得做安全措施。   夏明之的心里,就模模糊糊地有了一点期待。   他并没有多喜欢小孩子,在遇见阮卿以前,夏明之根本不准备有孩子。   但一想到这个孩子会是阮卿给他生的,会有和阮卿一样漂亮的眼睛和红红的小嘴巴,笑起来露出一个小酒窝,他的心就情不自禁地软下来,充满了爱意。   但是阮卿完全没有提过这事,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提。   夏明之把一个冰块的嘴里咬碎,冰冷的固体刺激着他的牙齿。   他想起阮卿浴室里的那瓶避孕药,已经空了大半瓶。他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年轻alpha,他知道那是omega用来长期避孕的。   夏明之望着外头的灯火,黑暗里明明灭灭,摇摆不定。   空中慢慢飘下了一点雨丝,楼下的花已经全都凋谢了,这个夏天已经走到了尾声。   -   夏明之是真的没打算去见自己父亲。   他觉得他和夏彦无话可说。   但就像夏明一说的那样,夏彦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儿子的软肋在哪儿。   他甚至没有费心去给夏明之打电话,他知道就算打了夏明之也多半不会接。他这个儿子脾气有多硬,他是深有体会。   所以他只是发了一条信息。   “你母亲当年留下了一个手镯和戒指在我这里,是留给你和明一的伴侣的。如今手镯已经给了安婕。只剩下一个戒指了。”   “你如果准备要,我就在小公馆等你。”   夏明之看见这些字的时候,险些摔了手机。   阮卿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夏明之没有露出怒容,“工作那边有点问题。”   阮卿看了他几眼,却也没再追问。   夏明之回复了这条短信,“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我下周五回国,你下周日过来吧,带上阮卿也可以,我正好想见见那个孩子。”   夏明之冷笑一声,心道你做梦。   “我一个人过来。” 第五十三章 父子   一个多星期后,夏彦回来的时候,栊城刚刚下过一场雨,本来闷热的天气变得凉快了许多。   树木在雨后变得更加浓绿,地上偶尔能看见被打落的花瓣。   夏家的老司机一早在机场外等他,看见他上车,还是如以前一样叫了他一声“老爷”——虽然如今夏家当家的先生,已经变成了夏明一。   “先去见见尔璇吧,”夏彦上了车说道,“我要的花订好了吗?”   尔璇,是夏明之母亲的名字,余家幼女,余尔璇。   “已经准备好了。”司机回答道,“还是洋桔梗。”   车子在道路上奔跑起来,夏彦从窗户里往外随意地看去,上次他回来还是一年前,如今外面的景色也没怎么变化。   “家里一切都好吗?”夏彦又问,“明之准备安定下来了,是这样吗?”   司机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大少爷和少夫人事业都顺利,夫妻感情也好,小少爷和小小姐都很活泼。”   “二少爷带他的男朋友回来吃过饭,不过我只见过一眼。”   这个司机是在夏家服侍的老人了,所以夏明一虽然知道他的自己父亲的人,但也没辞退他。   “那孩子我倒是有印象,”夏彦转了转手上的结婚戒指,“四年前,明之也把他带回来过。”   “长得倒是很好看,也很乖巧,但不像明之会喜欢的类型。”   夏彦说完,沉默地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他之所以会记得阮卿,是因为阮卿的眼神太让他熟悉了。   那么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夏明之,仿佛夏明之是他的全世界。   夏彦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就想起了二十岁的余尔璇,余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也曾拿这样赤诚天真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递给了他一束不知道从哪儿摘的,乱七八糟的花,一点不害羞地说,“夏彦,你娶我好不好?”   她一点也没有少女的胆怯青涩,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拿着刚采的花就跟喜欢的人求婚,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应该顺着她的心意走。   可是多年以后,她跟夏彦提出离婚的时候,她眼中的光已经熄灭了。   她变成了一个优雅冷静的女人,有条不紊地跟夏彦划分清了婚内的财产,准备好了一切手续,只等夏彦签字。   夏彦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他想,余尔璇应该很恨他。   因为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他都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她最后还是以他夏彦的夫人的身份,举行了葬礼。   夏彦闭上了眼睛,任司机带着他往郊外的墓园开去。   -   两天后,就到了夏明之和夏彦约好见面的时间。   夏明之开车来小公馆的路上,就一直觉得烦闷。   他跟他父亲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的,这几年夏彦都在国外,夏明之看不见他,提起他时还能相对心平气和。   可是等真的见到了夏彦本尊,他心里的不耐就直接达到了顶峰。   夏彦在书房里等他,书房里的窗帘是拉开的,整间屋子都很明亮。   所以夏明之一走进去,就清楚地看见夏彦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里头是他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一身红裙,笑容像玫瑰一样灿烂。   夏明之的视线又落到了夏彦的手上,发现他还带着结婚戒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间小公馆就是他父亲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里面处处都留着他妈妈的痕迹。   夏彦只要回国都会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作秀给谁看。   他并不准备在这里停留太久,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拿妈妈留给我的东西的。现在我来了,戒指呢?”   夏彦坐在位置上,看着自己这个已经比他高了一头的儿子。   “你见到自己的父亲,就这么说话的吗?”夏彦沉声问道。   他沉下脸是很有威势的,比起阮家老爷子身上的阴蛰,他要显得更为沉稳,却一样的令人胆寒。   但夏明之并不在乎。   他早就过了畏惧自己父亲的年龄。   “我们两个就不要装什么父慈子孝了吧,”夏明之根本没有坐下来说话的打算,他站在那里俯视着自己的父亲,“你根本没有多在乎我,我也不想有你这个父亲。现在我们唯一的一点联系,就是我母亲的一点遗物。”   “你大可以继续在国外过你的潇洒生活,我也不在乎你找多少情人,但只有一点,”夏明之眼睛冷得像刀子,“别再玷污我母亲的东西。她已经去世了,你就别再恶心她了。”   “把东西给我吧。”他说道。   夏彦的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他今天并不是准备来找夏明之吵架的。   可是夏明之的每一句关于他母亲的话都在挑战着他的耐心,精准地往他心口捅刀,让他情不自禁地变得暴戾。   他和夏明之对视了一会儿,两人脸色都不算好看,但最终还是他先移开了视线。   夏彦打开了书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戒指盒,用手指搭住。   “东西就在这里,我不会拿走它,也不会交给别人,你大可以放心,”夏彦说道,“我这次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听说你想和阮家的孩子结婚了。虽然你并不想要我这个父亲,但我却还是要来过问一下你的婚事。”   他尽量想要平和地跟夏明之聊一聊这件事。   其实他也没有多在乎夏明之娶谁爱谁。   不过是因为余尔璇还在的时候,跟他聊过不止一次,说她不担心明一的感情道路,却很担心明之是否能找到相爱的人。   她还说,如果看见明之幸福地结婚了,那她人生也算是了却一桩大的心事。   这些事夏彦他都记得,所以他才勉强地作为父亲,来问问夏明之的打算。   可惜夏明之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不需要过问,因为我根本不会邀请你出席,我可不是我哥,还顾及你的颜面,”夏明之冷笑道,他看见夏彦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声音就愈发刻薄,“如果我妈还在,即使你们离婚了,我也会邀请你,但如今我妈不在了,你也不用出席了。”   “我的婚礼上,不需要一个凶手来出席。”   夏彦抓着那个戒指盒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甚至隐隐有青筋暴露。   “你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凶手吗?”夏彦抬眼看着夏明之,眼神冷厉。   “不是你是谁?”夏明之充满恨意地看着他,“不是你在外面绯闻不断,不是你沾花惹草,她会要跟你离婚吗?”   “你既然不能在婚姻里保持忠贞,你又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为什么要标记她!”   夏明之握紧了拳头。   他怨恨地看着夏彦,他们已经两年没见过一面了,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的恨意还可以克制,可是一旦夏彦开口,还这么平静地跟他提起他母亲的事情,他就恨不得再像十八岁那一年,狠狠地把拳头砸在他脸上。   “你凭什么标记她?”   夏明之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是因为要和你离婚,她才做了标记清除手术,她才死了。”   夏明之的手甚至有点发抖。   他的母亲是因为标记清除手术才去世的,只有百分之零点三的风险率,偏偏他母亲撞上了。   他亲眼看着他母亲进手术室的,之前他们还在商量,等她手术结束,一起去庆祝她恢复单身。   他那时候满心以为自己的母亲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离开他花心滥情的父亲,她不再是夏家的夫人,而是重新拥有属于余尔璇的人生。   可他没有想到,那居然是,他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而这个罪魁祸首,这个让他母亲接受了标记,却最终因为手术意外去世的人,还平静地坐在这里。   夏明之不得不从夏彦的脸上移开视线,他怕他再看着他,会真的忍不住动手揍他。   “如果我妈还在,她一定很高兴看见我带着阮卿回家,”夏明之看着窗外,“但就因为你,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高兴了吗?”夏明之问他。   夏彦呼出了一口气。   他这个儿子永远有办法刺激到他心里最深的痛处。   他居然问他,你高兴了吗?   他居然问他,余尔璇去世了,他高兴吗?   夏彦突然暴起,一把攥住夏明之的衣领,死死地抓住他,迫使他向自己靠近。   他盯着夏明之的眼睛,声音森冷地问道,“你这么恨我,到底是因为你真的觉得是我的错,还是因为如果不恨我,你就只能恨自己了?”   两个alpha彼此仇视地看着对方。   他们都清晰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面容扭曲的自己。   “你以为只有你在怨恨吗,我就不恨你吗?”夏彦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手上的力气越攥越紧,而夏明之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你别忘了,是你一直在说服你妈妈,做了标记清除的手术。”   “如果没有你在旁边煽风点火,你母亲也许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他松开了夏明之的领口,坐回了位置上。   “更何况,既然这么厌恶我,你又为什么这么像我呢?”   夏彦嘲讽地看着他。   他们看上去不像父子,倒像仇人。   “你想要跟阮卿结婚,可是他想和你结婚吗?”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走上了跟我一样的路,为什么你也抛弃了自己的伴侣?”   “你跟我有什么不同,我的儿子?”   夏彦冷冷地问道。 第五十四章 刺激   “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不同,我的儿子?”   夏明之被这一句话刺痛了。   夏彦说任何一句话,都不如这一句扎得他鲜血淋漓。   而夏彦说完这句话,就收敛了刚刚暴戾的神色,重新变得冷静。只是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刻薄,两手交叠地搭在膝盖上,背脊微微挺直,仿佛现在不是在自己的私宅里,而是坐在谈判的会议室里。   而夏明之也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他们两个确实很像,随便一个外人走进来都能看出这两人的血缘关系。   一样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看着冷,笑起来却又显得深情款款。   “我从来没觉得我比你清白。”夏明之冷冷地说道,他还不至于被夏彦戳到痛处就自乱阵脚,“但起码我还知道补救,我还知道清醒过来,用我的余生去挽回,可你呢?”   “你都做了什么?”夏明之问他,“你唯一做的就是拖着那个离婚协议,不肯签字!”   他至今都替他的母亲怨恨着这一点。   那一纸离婚协议最终也没有等来夏彦的签字。   他的母亲永远都是夏彦的夫人。   夏彦看着他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的儿子,这样年轻,这样张狂地指责着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尝试挽回。   夏彦想,起码夏明之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们两个永远都做不到父慈子孝了。   他们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一间屋子里,也不该有见面的机会。   “是我没有想挽回吗?”夏彦盯着夏明之问道,“是我从来都没得到挽回她的机会!”   “当年你陪着你妈妈,特地挑了我在外出差的时候做了手术,等我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死了。”   在那间冰冷的手术室里。   而他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夏彦恶狠狠地盯着他这个次子,夏明之的脸几乎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甚至连他们在感情上的道路都如此相似。   可是这个儿子却比他幸运的多。   那个叫阮卿的孩子,不管经历了多少,却到底还活着。   他是在余尔璇去世后,才明白,什么叫除却生死无大事。因为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希望。   这世上所有人犯了错都有机会挽回,唯独他没有。   夏明之还有机会去挽回那个叫阮卿的年轻人,他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说他会拿余生都交给阮卿赎罪。   可他的余生呢?   他的余生该交给谁?   他难道就不想弥补,不想再去牵着余尔璇的手说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吗?   可是留给他的是什么……   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我从来没有否认自己的错误,我确实对不起你妈妈。”夏彦说道,“可是夏明之,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你不过是比我幸运罢了,阮卿没死得成而已。”   “如果他死了,你就和现在的我一样,一无所有。”   夏彦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像一个彻底被激怒了的野兽,虽然还披着衣冠楚楚的皮囊,可是眼中的愤怒与恨意却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就像夏明之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一样。   他也发自内心的,不想再见到自己这个儿子。   他不是不知道,余尔璇会去清除标记是因为他。   可是如果能拖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也许他还来得及跟她说对不起,来得及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来得及……弥补自己犯的错。   也许余尔璇就不会死。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   夏彦呼出一口气,他看着夏明之,等着这个儿子继续以各种理由来论证他的罪有应得。   可是他没有等到,书房里的空气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细纱窗帘在空中微微地拂动,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一两声蝉鸣,还能听到喷泉里流水的声音。   夏彦仔细打量了一眼,才发现夏明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堪,像是被迫想起了什么。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夏明之的声音有点抖,问他。   “你说的,阮卿没死得成是什么意思?”   夏明之死死地盯着夏彦。   他想起了阮卿那块从不取下的黑色腕表,腕表下是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从阮卿刚回国,他就怀疑过,那腕表下藏着的会不会是一道陈年的伤疤,会不是是阮卿曾经拿刀切开了自己的血脉。   可是他没有证据,阮卿又这样坦然地让他看自己的纹身。   他们又复合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   所以他忍不住怯懦地心怀侥幸,心想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纹身。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夏彦没有回答,夏明之变得急躁起来。   而夏彦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哧笑了一声,极其不屑的。   原来他这个儿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或者说,只知道了一半。   “看来明一没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他这个大哥倒是当得好,处处维护你。”夏彦摇了摇头。   可惜了,他就没有这样的慈父心肠。   当年真正查出了阮家暗中囚禁了阮卿的人,并非夏明一,而是他。   “既然明一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好了。”夏彦恶意地说道。   他像一条毒蛇,终于找到机会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阮卿,你现在的爱人,当年跟你分手后就被阮家囚禁了。而在囚禁过程当中,”夏彦刻意地,吐字清晰,“他自杀了。”   他自杀了。   这四个字如一记重锤敲在夏明之的耳边,他几乎要站不稳。   可夏彦还不准备放过他。   “但我查到的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个。”   “阮卿被发现的时候,血流满了浴室的地面。可是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手机,应该是好不容易藏下来的,”夏彦看着夏明之愈发惨白的脸色,问他,“你不如猜猜,他手机上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谁的?为什么打完这个电话,他就决定自杀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夏明之的脸色难看到像个病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绝望入骨的往事。   但夏彦也不需要回答。   他心中觉得可笑,他这个儿子真的是太幸运了,即使把别人伤到这个地步,如今也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那个叫阮卿的孩子,都已经自杀过了,居然还能抛却过去的种种,重新和他在一起。   以至于他这个儿子至今被蒙在鼓里,毫无知觉地享有着这一切。   未免太不公平。   夏彦说道,“他最后通话的那人,是你啊,明之。那个叫阮卿的孩子,和你通完话的当夜,就自杀了。”   “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夏彦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阮家没有送他去医院,如果他割下去的时候再用力一点……你根本没有机会来跟我拿这枚戒指了。”   “你就会变成另一个我。”   夏彦把手掌摊开,戒指盒就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手心伸出去,将戒指递到了夏明之眼前。   “现在拿去吧,我说了,你确实比我幸运。”   他已经懒得再过问夏明之的婚事了。   夏彦平静地看着夏明之的眼睛,他能看出夏明之如今对他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点,却又被阮卿曾经自杀过这个真相打击得几乎要站不住。   他清楚地看着夏明之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绝望。   看来夏明之,他的次子,是真的很爱那个阮家的养子。   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这种时候,是应该安慰自己的儿子的。   可惜他不是。   他自私且冷酷,自从余尔璇去世,他已经很难再对任何人表示同情了,即使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   太阳快落下山的时候。   夏明之最终拿着那个戒指离开了。   夏彦看着他的车从小公馆的门口开走了。   刚刚夏明之离开的时候,跟他说得最后几句话是。   “即使我妈妈当年没出事,她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她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她等了二十多年。你都没有回头。”   “所以你落到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恨我也没用。你活该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   夏明之拿过了戒指,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但他回过头,又看见书桌上他母亲的照片,笑得比玫瑰还要灿烂。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如果阮卿没有活下来,我也许就是如今的你,”夏明之看着他的父亲,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手上还带着那个孤零零的结婚戒指。夏明之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所以我会加倍地对阮卿好,不会让他再受一丁点伤害。”   夏彦靠在座位上,脑袋往后仰。   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已经变得越发黯淡,傍晚就要来了,但是从窗户里看出去,小公馆的花园还是风景如画。   这个小公馆是夏彦当年送给余尔璇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他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年,余尔璇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笑起来还和当初二十岁一样天真,说宝宝在动。   可是一转眼,这个小公馆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一无所有,连唯一留下的一枚结婚戒指,都是孤零零的。因为属于余尔璇的那一枚,已经在一次争吵中被她扔了。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夏明之说得其实也没错。   如果再给他一次逆转时间的机会,他不会选择回到余尔璇做手术的那天。   而是会倒回到,二十岁的余尔璇抓着一把乱糟糟的花向他求婚的那天。   然后在她问出“夏彦,你娶我好不好?”的那一刻。   拒绝她。   “不好。”   他们还是不要相遇了,也不要开始,就这样各自过完一生。   这对余尔璇来说,也许才是幸福。 第五十五章 罪魁   夏明之离开小公馆以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车。   小公馆本身靠近郊区,开出去没有多远,周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逐渐冷却的日光,照在车窗上。突然间车身紧急地刹住,溅起飞扬的尘土,在地上碾出一道深深的车辙。   夏明之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一冲,刚刚只差几厘米,他就险些撞到树上,可他却没什么表情。   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凝固在车里。   他刚刚一直在给阮卿打电话,他想见到阮卿,想问问他,夏彦说的都是真的吗?   四年前,你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我却没有理会你发出的求救,把你遗弃在了那个阴冷恐怖的阮家。   然后当晚,你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是这样吗?   告诉我,阮阮,是这样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阮卿的电话,他的手一直在抖,有几次都拨错了号码。   可是无论他拨打出几次,阮卿都没有接。   只有空洞的客服女声一遍遍地提醒,“请您稍后再拨。”   他打了第七遍,终于停了下来,手机从他手中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里也带着血丝,看上去几乎像个病人。   他思考了几秒,又把手机捡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打阮卿的电话,而是打了夏明一的电话。   夏明一正在家里,很快就接起来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要问自己什么,语气很轻松,“明之,怎么了?”   然而夏明之一开口,声音就嘶哑得把夏明一吓了一跳。   “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夏明之低声说道。   “什么事?”   夏明之这个声音听得夏明一直觉不妙,他站起身离开了孩子和安婕都在的客厅,去了更安静的书房,关上了门。   他没想到和阮卿有关,只以为是不是他又为妈妈的事情跟夏彦发生了争吵。   “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夏明一问道。   然而夏明之没回答他。   “哥,我问你,是你告诉我阮卿曾经被阮家囚禁过……关了快半个月才放出来,你说虽然阮卿受苦了,但是身体没有大碍,”夏明之一边说,一边心口痛到难以呼吸,他恶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角,甚至咬破了,流出了鲜红的血,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没有告诉我?”   坏了。   夏明一一听到这句话心头就彻底凉了下来。   夏明之知道了,知道阮卿自杀过了。   夏明一突然慌了起来。   他以为这件事能瞒住夏明之一辈子,上次夏明之把阮卿带回家,两个人年轻人牵着手,看上去一切都这么好,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阮卿什么也没告诉夏明之。   所以他以为只要他也不说,夏明之就不用背负更多的自责,就这样平静地和阮卿过一生。   “你,你听到什么了?明之你先告诉我……”夏明一还有点心存侥幸。   “你不要管别的,哥,”夏明之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哥,你告诉我,阮卿是不是自杀过?阮家是不是在阮卿自杀以后,还找到了他藏起来的手机。”   夏明之眨了下眼睛,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从他的脸颊一路滚落到手上,逐渐变得冰凉。   “你告诉我,他最后一通电话记录,是打给我的,对吗?”   “你告诉我,别来骗我了,说!”夏明之怒吼道。   夏明一握紧了手机。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隔着手机他看不见夏明之的脸,可他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看上去对什么都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可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所以他才前思后想,瞒下了这个消息,他怕夏明之知道了,就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包袱,过一辈子。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明之还是知道了。   “明之……”   夏明一能听见自己弟弟强忍的哭声,这么痛苦地忍在喉咙里,他更急了,下意识地安抚他,“明之,这不是你的错,当年谁都不知道阮家做了这样的事情。”   “如果知道,别说是你,即使是我也会出手帮忙的……”夏明一焦急地说道,“我知道你很自责,可是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阮卿现在已经恢复了,你要往以后看。”   夏明之还是没有说话,手机里只能听见一点哽咽。   “明之,你给我提供的资料派上用场了,阮家最近接连丢了几个大单子,阮振声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阮家会遭到报应的,”夏明一急得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夏明之抓回来,“你和阮卿还有很长的人生,明之,你以后都可以保护他。”   保护他……   夏明之听得简直要发笑。   他保护了阮卿什么。   他在最后一通电话里,跟阮卿说,我不会再接你的电话。   阮卿这么依恋地喊着他明之哥哥,等他来救他,而他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阮卿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得有多疼,他连吃药都怕苦,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却毫不犹豫。   夏明之的眼前似乎看见了一片连绵的血水,而阮卿就倒在中间,他浑身都是苍白的,像个冰冷的木偶,唯独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红色血痕。   那道伤口只要割得再深一点,他的阮阮就永远回不来了。   “哥……”夏明之哑着嗓子道,“我光是心里难受两下,你就这么心疼我。”   “可阮卿当年,有谁问过他疼不疼吗……”   夏明之说完这句话,喉咙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他把头埋在手臂中,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他不敢想阮卿当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又有谁来照顾他呢?   他喊疼的时候,有人能听见吗?   夏明之咬住嘴,不让他哥听见太多他的哭声,咬得太狠,嘴唇上一圈都是血印,牙齿都染上了红色。   可他却想着,当年阮卿被送出国的时候,也许连身体都还没有康复,就像个累赘一样被迫不及待地扔掉了。   异国他乡里,他只有孤身一人,谁都不在意他,谁都没关心他要怎么活下去。   而他当年才十九岁,还没有来得及长大。   “有谁问过他疼不疼,他才十九岁。”   夏明之哭着道。   他茫然地问他哥,“如果他死了呢……”   “哥,如果他死了,我该去哪里找他?”   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他自顾自地以为一切还来得及,他可以补偿阮卿,拿余生的每一天去守护他。   可这不过是他在夏彦面前强撑出来的厉色。   在他心底里,他也在问自己,如果阮卿当年没能救得过来,他该怎么办?   夏明一在电话那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夏明之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阮卿可怜,当年的阮卿,虽然身世凄苦,可是跟在夏明之身边的时候,脸上也是有娇憨的,乖乖被夏明之牵着手,一副合该被人娇惯的样子。   可是一别四年,他再见到阮卿,阮卿变得这么成熟优雅,进退有度。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能独挡一面。   “明之……”夏明一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哪怕隔着手机,他也能感觉到夏明之的绝望,这么重又这么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快把夏明之都压垮了。   他听见夏明之说。   “哥,我都对阮阮做了什么……”   “我比夏彦还不如。”   夏明一听到这一句,背后都一凉,他都怕夏明之做傻事。   他急匆匆道,“你在哪里,明之?你不要冲动,阮卿他没有怪你,他分得清楚,你不是有意的。”   “他现在应该在家等你,你们是伴侣,你们有话可以沟通,阮卿他肯定不会怪你。”   夏明之苦笑了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了,他哥都还在为他开脱。   他知道他哥是为他好。   可他宁愿阮卿怪他。   夏明之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他这一生,除了失去了母亲,其他时候一直顺风顺水,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他家世显贵,又有兄长庇护,他是夏家的二少,没有人能给他一点挫折。   可是阮卿呢,阮卿有什么?他是一个被亲生母亲都抛弃的孤儿。   他这样艰难地长大了,刚刚以为一切都变好了,转眼就被菜入人间地狱,所有最亲近的人都背弃了他。   他已经学不会撒娇哭泣了,学不会抱怨自己的苦楚了。   他自己熬过了世间最难的痛,再没什么伤害他了。   夏明之只要一想到如今阮卿看着他,还能笑得这么温柔,就觉得心如刀绞。   “别说了,哥。”夏明之捂住了眼睛,“别说了……”   别再来为他开脱了。   夏明之挂断了电话。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夏明之靠在座位上,望着天色越来越深,最后变为一片浓黑。四周都是树林,晚风从林间穿过,带起树叶沙哑的响动。   当初他和阮卿分手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片黑色。   那天他把发情期的阮卿丢下了,第二天,他明明去了医院,明明在阮卿门外守了一夜,再走进去,却是在阮卿期待的眼神中,冷静地跟他提出分手。   -   夏明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他已经不想给阮卿打电话了,他发热的大脑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没什么可以问阮卿的,因为阮卿永远原谅他,他去逼问阮卿这样一段往事也不会有结果。也许到最后,阮卿反而还会倒过来安慰他。   他曾经是阮卿的依靠,是阮卿诉苦撒娇的那个人。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是阮卿在不断地安抚他,不让他背负沉重的过去。   夏明之想,他何德何能,得到阮卿这样的一份爱。   阮艾敏都没能得到阮卿的原谅。   可他却得到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阮卿,慌乱地擦了下眼睛,下意识把声音调整得正常一点。   可是接起电话以后,对面却是个不熟悉的女声。   “您好,夏明之先生,我是您订婚场地的负责人,我想跟您确认一下,订婚时的鲜花,主要种类是玫瑰和洋桔梗吗?”   夏明之的眼睛眨了眨。   他迟钝地想起了,原来他订了求婚的场地,订了鲜花,准备了戒指,要在当初为阮卿举行成人礼的地方,向他求婚。   他一厢情愿地布置着一切。   “夏明之先生?”电话里的女声听他一直不说话,又确认了一遍。   “就这样吧。”夏明之没力气和她说话了,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扔在了副驾上。   他掏出了今天从夏彦那里拿到的戒指,戒指盒打开以后,里面一个梨形的黄钻戒指,钻石极其华美,并不太适合日常戴,只是作为余家的一件礼物,代代传下来。   夏明之把这枚戒指握在了手心里,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掌心。   他曾经在余尔璇的珠宝柜里看见过这枚戒指,那个时候他母亲和父亲感情正好,他也还是一个正常的,接受ao结合的alpha。   他静静地看着这枚戒指。   他想起了当年他陪着他母亲做手术的那一天,是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似乎预兆着一切都会顺利。   当初他母亲因为标记清除手术而去世。从那天以后,他就患上了应激性标记障碍,他从心底深处,无法标记任何一个omega,因为这让他想到死亡,想到a对o的掠夺。   可他明明走上了和父母不一样的道路。   他明明没有标记阮卿,阮卿也差一点……就死了。   差一点就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他母亲一样,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夏明之微微地闭上了眼,车内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车外星野低垂,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了。   罪魁祸首从来不是ao之间的标记。   是他和夏彦这样的alpha。 第五十六章 怀孕   阮卿今天下午并没有去上班。   他请了半天假,独自一人去了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omega专属医院做检查。   因为提前预约过,不需要排队,阮卿很快就抽完血,坐在休息室里,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今天离他发情期第一天,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天。   他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   这些天他都休息得不太好,有的时候睡到一半就会醒过来,转过头看见身边夏明之的脸,心里又有点难以言喻的惆怅。   他想,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这次他没有再选择去药店买验孕棒,而是直接来医院做检查。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点漫长,这是间收费高昂的私立医院,休息室里人不算多,环境非常舒适,还有穿着粉色制服的女孩子给阮卿送了茶点。   但让阮卿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熟人。   -   “阮卿,你怎么也在这里?”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的时候,阮卿还一愣,认真地看了几眼,才认出来面前这个穿着宽松的白色外套的男孩子是谁。   “于忻?”阮卿也有点惊讶,他的视线落在于忻明显凸起来一点的小肚子上。   于忻对着他嘿嘿地笑了一下。   面前这个omega,是阮卿在酒吧认识的,两个人因缘巧合喝了一场酒,喝到有点醉了,就互相聊起了自己的恋爱经历。结果聊完,刚结伴出酒吧门,他就被夏明之捉了个正着,直接带走了。   但是之后他俩还有联系,于忻性格活泼,约阮卿出来喝过几次咖啡。   直到两个月前,于忻才像是突然忙起来,从朋友圈里销声匿迹。   阮卿还问过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结果于忻只是简短回复了一条说他没事。   如今于忻就站在他面前,虽然面容还是一样的精致漂亮,但是没戴夸张的配饰,头发乖顺地落在耳边,穿着白外套和牛仔裤,阮卿一时有些没适应。   但于忻的脾气一点没变,还是自来熟,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   他大大咧咧地在阮卿旁边坐下,问,“阮卿你是陪别人过来的吗?”还顺手就摸了一把阮卿的小手,贼兮兮地笑起来,“几个月不见你,还这么好看啊。”   阮卿不想多说,凸起摇摇头,“我一个人来的。”   他看了看于忻的肚子,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问。   于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自己倒是说出来了,“我是来做孕检的,我老公去帮我买饮料了,我突然想喝酸梅汁。”   于忻在自己圆圆的小肚皮上摸了一把,跟阮卿解释道,“我之前不是没怎么和你聊天吗,因为那时候正在跟我老公恋爱,两个人有点矛盾,就比较心力交瘁。但是现在都好啦,我俩领证了,只是还没对外公布。”   他仰起脸,对阮卿笑了笑,“不过我们是先上车后补票,生了宝宝再补办婚礼。”   “那也挺好的,宝宝还能看见你们的婚礼。”阮卿也笑了笑,他看得出来于忻现在是真的很开心,他之前倒是知道于忻谈了个男朋友,于忻还发照片给他看过,是个相貌俊朗的男人。   “那阮卿你是来做什么的啊?身体检查吗?”于忻问他。   阮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来做检查的,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怀孕。”   “那夏明之呢?”于忻睁大了眼睛,眼睛下意识看向阮卿平坦的小腹,腰身还是细细的一把,收在浅蓝色的衬衫里,丝毫看不出怀孕的迹象,“你居然怀孕了吗?夏明之是也给你买东西去了吗?”   他虽然对阮卿家那个alpha不太对付,但他印象里,夏明之是非常紧张阮卿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阮卿会自己一个人过来。   “我没告诉他,因为还不确定,我想自己先验证一下结果。免得他跟着一惊一乍的。”阮卿神色不变,笑盈盈地解释道。   这个解释也合理。   于忻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这些alpha遇到怀孕就乱了手脚,只会添乱。还不如给他一个惊喜。”   他伸手摸了摸阮卿平坦的小腹,笑嘻嘻道,“你要是有宝宝,一定和你一样好看。”又把阮卿的手拉到自己圆溜溜的小肚皮上,“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宝宝?”   他很热衷于分享自己要有宝宝的喜悦。   阮卿没有拒绝。   他的手贴在于忻的小肚皮上,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服,他能感觉到于忻的肚子是温热的,他想,这里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宝宝,已经确定了会来到人间。   他会有两个很爱他的爸爸,也许和于忻一样可爱又捣蛋。   他会在于忻的肚子里慢慢地长大,长出软绵绵的四肢和漂亮的小脸蛋。   阮卿的心口突然微微地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了四年前,他也曾经这样拿手掌轻轻触摸自己的小肚子,明明平坦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却忍不住地幻想,里面会有一个怎样可爱的小孩子。   阮卿收回了手,对上于忻亮晶晶的眼神,他笑着说,“你的宝宝一定和你一样可爱。”   于忻嘿嘿嘿地笑起来,又想起来自己带了好多零食,乐滋滋地跟阮卿分享。   半个小时后,阮卿的报告出来了,而于忻的alpha也已经回来了,礼貌地跟阮卿打过招呼,就一颗心都扑在了于忻身上。   阮卿跟他们道别,自己出去拿报告,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于忻的alpha正在喂他喝饮料,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于忻笑得眉眼弯弯。   -   报告的结果出来了。   阮卿知道自己一直是不为命运眷顾的。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生活,教导他们的生活老师说,人如果用心祈祷,就会有好事发生。可是那一年的冬天,阮卿这么拼命地祈祷了,他喜欢的这个生活老师却还是生病退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等他长大以后,他所祈求的事情,更是一件都没能如愿。   如今,他又一次被命运捉弄了。   他拿着属于自己的报告单,看着上面墨迹清晰的数字,手指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您是说,我确实怀孕了吗?”阮卿忍不住和护士小姐又确认了一遍,他看上去这么茫然且无助,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慌张,“有没有可能弄错了?”   护士小姐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知道自己怀孕都会喜悦的。   但他们医院至今还没有弄错过。   她有点同情地看了阮卿一眼,这个omega这么瘦,如今面色苍白,看上去摇摇欲坠,她甚至想上前扶一把。   但她又不得不说,“您确实怀孕了,还不到一个月。”   阮卿抓紧了报告单,薄薄的一张纸在他的手指间被弄皱了。   护士小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谢谢。”阮卿勉强维持着镇定,他甚至没能对护士小姐笑一下,转身就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现在刚刚下午四点,太阳已经不再滚烫,他从医院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最后一级台阶没有看清,脚下踏空了一下,膝盖先着地,狼狈地跪在了地上。   然而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   那张报告单就抓在他手里,已经被揉成了一团。   他怀孕了。   这个事实清晰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发抖,快步地走到了自己的车子旁边,但是他连拉了两次都没能拉开车门,第三次才打开,跌跌撞撞地坐了进去。   他直到坐进车里,才从车子的后视镜里发现自己的脸色一片惨白,几乎没有了血色。黑色的眼睛里一片惊惶,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从得知怀孕到走出医院,不过是短短的二十分钟,他已经像一只仓惶的惊弓之鸟。   阮卿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心想他还是这么没用。   他把已经被自己弄皱成一团的检查单重新展开,又用力抚平,重新地认真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然而看着看着……   这张检查单就在他眼中扭曲成了一只验孕棒,一只小小的,白色的验孕棒,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上面是鲜红的两条杠。   代表着有孕。   阮卿丢下检查单,捂住了耳朵,可是一个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往他耳朵里钻。   那是四年前,十九岁的他的声音。   他听见那个自己,小声且不安地在问,“明之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宝宝啊?”   阮卿呜咽了一声,把耳朵捂得更紧了。   可是没有用。   他又听见那个自己的声音,明明虚弱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却还恳切地跟医生哀求,“医生,我有宝宝了,你们别给我用药好不好。”   然后他听见了医生惊讶的声音。   “你没有怀孕啊,如果你怀孕了,你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发情期的。”   这声音在阮卿的脑海里不断回旋,嗡嗡作响,撞击着他的耳膜。   一滴眼泪从阮卿紧闭的眼睛里掉了出来,掉落在他腿上的检查单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圆。   他知道自己现在坐在车子里,现在是午后四点,外面还是一片明亮,气候温暖。   可他却情不自禁地发着抖,就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夏明之丢下他的那天。   他被医院的救护车带走,他抬起头,看见了夜空中的月亮,霜雪一样冰冷。 第五十七章 请求   阮卿在汽车里枯坐了一个小时,外面的阳光逐渐冷却了,透过车窗招进来,已经感觉不到暖了。   而阮卿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睫毛半天都没有眨动一下,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他被副驾驶上面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吓了一跳,眼睛迟钝地眨了一下,往副驾驶上看过去。   发现是夏明之的电话,阮卿本来伸出去的手顿时如被烫到一样缩回来。   他没有接,但是夏明之很快又打了第二遍,第三遍,手机甚至来不及停顿,就立刻又嗡嗡直响。   铃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吵得人头脑发昏,而阮卿却情不自禁地发起抖,他看着手机上夏明之的名字,突然觉得脖子上的颈环跟着烧起来,那个刻在颈环上的名字烙铁一样贴着他的性腺,痛到他几乎难以喘息。   铃声一直在响。   可他却一次都不敢伸手去接。   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夏明之,他怀孕了,这次是真的有孩子了。   四年前,他就因为一个错误的验孕棒,想要设计夏明之标记自己。他以为只要两个人有了标记,夏明之就一定会接受他和宝宝。   他想,也许夏明之会生气他擅作主张,但夏明之是喜欢他的,肯定不会气他太久。   他就这么天真愚蠢地抱着这个念头,解开了自己的颈环。   然后现实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夏明之连标记他都不愿意,哪怕他们有最高等级的契合度。   而夏明之暴怒地推开他的时候,他从床上滚下去撞到桌子脚,他还下意识护住了肚子,怕肚子里的宝宝受伤。   他一心一意地想留住这个孩子。   可是等他被送进医院,医生却告诉他。   他没有怀孕。   验孕棒是错的,假的。   他在顷刻间失去了一个孩子,同时失去的,还有他爱着的夏明之。   -   阮卿不知道手机到底响了几遍才停下来。   他只知道车里乍然恢复了宁静,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听不到一点杂音。   阮卿瘫软在座位上,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茫然地看了手机许久,等确定它不会再响了以后,他才慢慢地把手搭上了方向盘,开出了医院。   但他没有开往他和夏明之同居的家里。   而是开往了之前他一个人独居的那个公寓。   此时他还不知道,夏明之在拨打他没有得到结果以后,又把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大哥,夏明一。   而等到和夏明一的通话结束后,夏明之在车上坐了许久,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了,他又重新打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那个人是元姝。   是在他没能参与的那四年里,一直陪着阮卿的元姝。   -   元姝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夏明之的时候,几乎以为他是打错了电话。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接了电话。   而听到夏明之干涩的嗓音的一刹那,她不由心口紧了一下,差点以为是阮卿出了什么事。   “喂,请问你有什么事?”元姝听见了夏明之的呼吸声,却没听到他说话。   夏明之没再待在车里,他靠在车前盖上,四周都是旷野,寂静无声,只有他手里的打火机,咔擦一声,在黑暗中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火花,点燃了他唇边的烟。   “元姝,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夏明之说道,他已经冷静了下来,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很亮,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   “我在家,你说吧什么事?”元姝说道,她没想的太复杂。   结果她却听见夏明之问,“你知道阮卿自杀过吗?”   元姝握着手机的手僵住了。   她沉默了下来,像一棵笔挺的树一样,僵硬地站在自家的客厅里,柔和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落在地面上,就成了一个扭曲的影子。   她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震惊地想,夏明之怎么会知道,阮卿告诉他的吗?不,不对,如果是阮卿告诉他的,他就不会来问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然而她的沉默已经给了夏明之答案。   “看来你是知道的。”夏明之判断道。   他心中愈发觉得自己可笑,看来他和阮卿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唯独他这个罪魁祸首还被蒙在鼓里,无知地幸福地过着每一天。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元姝也明白自己的反应出了纰漏,但她并不惊慌,她坐到沙发上,问道,“谁告诉你的?”   “我哥告诉我的,但我今天不止是想聊这个,”夏明之说道,“我能不能拜托你,抽空和我见个面。”   元姝微微地皱起眉,“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把阮卿这四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他自杀以后是怎么在国外熬下来的,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请你全都告诉我。”   元姝愣住了。   夏明之又道,“我到今天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这么幸运,上天没有还给我一个完好无损的,还愿意爱我的阮卿。他遭遇了这么多苦难,却把我围在玻璃花房里,不让我看见一星半点。”   “可我不能这么恬不知耻地装作不知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拜托你告诉我。”   元姝听着夏明之的每一句话,她的指甲慢慢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留下几道弯弯的红色印痕。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四年前刚来国外的阮卿,消瘦苍白到像个纸片人,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几乎看不出起伏,他还是这么好看,却是一种衰颓的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夏明之揪到自己面前,带着满腔的愤怒,把阮卿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件摔到他脸上。   她知道阮卿已经放下了,走出来了,可她没有。   她永远不能放下这四年里阮卿遭过的痛苦。   最绝望的时候,她恨不得把阮家付之一炬,她恨不得看见所有折磨过阮卿的人都在痛苦里死去。   但是……   元姝咬住了牙关。   但是她答应过阮卿,不能把他遭遇的这些苦难告诉别人,尤其是夏明之。   所以她只能艰难地开口,说道,“我知道的也许并没有你多,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夏明之抽了口烟,月亮已经从乌云后出来了,照得他面前一片雪亮,“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但是阮卿提起过你不止一次。他说过,如果不是你,他可能都不在了。他还说过,他刚去国外就遇见了你,然后四年你们都一直是朋友。”   “阮卿那时候身体都没有恢复,而你陪伴在他身边。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阮卿这四年的情况,就没有人知道了。”   夏明之能听见元姝的呼吸沉了几秒,他说道,“元姝,我请求你告诉我,你是阮阮的朋友,而我伤害过他。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对阮卿犯了多大的错,你难道想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吗?”   元姝被他一语正中红心。   她当然不想。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她和阮卿的约定打破了。   夏明之也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他在电话里说道,“你可以现在不用回答我。而且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一些事情,虽然这四年阮卿是在国外,但他经历过的东西一定会有记录。”   “你们夏家倒是权势滔天。”元姝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阮家也一样,你们不愧是世交。”   夏明之没反驳她。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我随时都有空。”   元姝没再说话,夏明之道了一声再见,就挂断了。   他在车前盖上摁灭了烟头,橘红色的火在黑夜中一下子熄灭了。   他看着手机上已经结束的通话,心想,元姝会告诉他的。   一定会。   其实他刚刚有两个选择,他还可以打给那个叫凌安的omega,他知道的关于阮卿的事情一定也不少。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打给了元姝。   因为虽然只是短短的几面,和元姝最深切的交往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但他却察觉到,元姝对他的一点微妙的恨意。虽然精心的掩饰过,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永远是冰冷的,即使努力维持和平的样子,但她眼睛深处却充满了冷意。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抛弃过阮卿,但现在他才明白,她是在为阮卿不值,也在为阮卿不平。   她真正憎恨的,是阮卿遭遇了这么多折磨才活下来,凭什么他和阮家这样的罪魁祸首,却一无所知地继续着生活,甚至能和阮卿重归于好。   所以她一定会告诉他。   夏明之确信。   他把烟头扔到了车里的烟灰缸里,重新发动汽车,准备离开。然而车子才刚刚启动,夏明之就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于阮卿。   信息很短,说他下午有事没听到夏明之的电话,但他今晚还有事情,就先不回家了,他住在元姝那里。   夏明之拿着手机看了许久,他第一反应就是阮卿说谎了。   并不是觉得他住在元姝家里说谎,而是如果阮卿下午真的在忙,忙到接不到他的电话,他应该也会在忙完事情以后,立刻回一个电话给他。   而不可能仅仅发了一条短信来解释。   可他也没有再试图给阮卿打电话,他回了一个“好”,就把手机重新扔回了副驾驶,驾着车离开了这个地方,往他和阮卿的家里开去。   虽然他明知今天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   元姝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她不得不承认,夏明之说的是对的,她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夏明之。   陪在阮卿身边整整四年的人是她,看见过阮卿有多崩溃绝望的人是她,苦苦哀求阮卿不要放弃的,还是她。   而夏明之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压垮阮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更令她绝望的是,夏明之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重新地又拥有阮卿。就好像这四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还是天生一对,是高度契合的alpha和omega,绝配。   元姝的视线落在旁边桌子的相框上,最中间的相框里是她和阮卿还有凌安,三个人的照片。而旁边的更小的一个相框里,却是阮卿的独照。   那是十八岁的阮卿,坐在学校的栏杆上,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头发软软地贴着耳朵,笑起来眼神明亮,眉眼弯弯。   这张照片是她偶然捕捉到的,她拿着相机路过,恰好地拍下了这一幕。   照片上阮卿笑得这么好看,却不是对她在笑,而是对着他不远处的夏明之。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元姝想道。   她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终打断她思考的,是门铃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走错了的,然而隔着猫眼往外一看,她就立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阮卿。   是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了,失魂落魄的阮卿。 第五十八章 恐惧   元姝被这样的阮卿吓了一跳,她急忙把阮卿拉进来,玄关的灯光底下,阮卿的脸色稍微有了一点血色,嘴唇也是红的,但是上面却有一圈清晰的咬痕。   “阮阮,你怎么了?”元姝急得不行,她上下打量了阮卿几眼,阮卿身上并没有外伤,她差点脱口而出是夏明之怎么你了吗。   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和夏明之吵架了,夏明之刚刚应该不会和她打这个电话。   阮卿却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把额头靠在了元姝的肩膀上,他和元姝的身高差不多,额头不怎么用力地抵着元姝的肩膀,像一个落魄无依的鸟,终于找到了停歇的地方。他起初还强忍着,但很快他的眼泪就浸湿了元姝的衣服。   元姝甚至不敢动,她小心翼翼地轻轻摸了摸阮卿的背脊。她很熟悉该如何安抚阮卿,当年她陪着阮卿治疗的时候,医生说过,抚摸背脊也能让人稍微放松一点。   她听着阮卿的抽泣声,心都要绞在一起,脑海里飞速地做起了排除法,如果不是夏明之,难道是阮家又对如阮卿做了什么吗?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却听见阮卿模模糊糊,含在喉咙里的声音。   这声音这么轻,却像蛛丝一样缠绕在她的心上,勒紧,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她听见阮卿说,“我下午去了医院,做了验血。”   “验血的结果显示,我怀孕了。”   元姝本来高悬的心砰得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慢慢抚摸着阮卿背脊的手僵住了。   她是知道阮卿最多秘密的人,她知道四年前阮卿就是误以为自己怀孕,才会设计夏明之标记自己,她也知道,阮卿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庭。   可她随即又听见阮卿低微的声音。   “元元,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元姝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而阮卿也站直了身体,离开了她的肩膀。   他刚刚太疲惫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索着这件事,他还没有考虑好是否要告诉夏明之,可是他一个人又无法消化这件事情。   而看见元姝的一刹那,她站在灯光下,这么担忧地看着他,他才突然觉得有点委屈,才显露出一点崩溃。   但现在他又慌乱地擦掉了自己睫毛上的眼泪,掩盖掉刚刚的狼狈,他努力地对元姝笑了一下,可是甚至没能维持一秒。   -   元姝和阮卿并排坐在了沙发上,阮卿的身体不适合喝酒,元姝就给他倒了一杯牛奶,但是阮卿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   他的胃里现在翻江倒海,像是塞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蜷缩在沙发上,明明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却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抓着热牛奶,而元姝正在看阮卿的检查单,上面明确地告知阮卿已经怀孕。   元姝注意到,这张报告单皱的不成样子,像是被人几次卷成一团。   她听见阮卿说,“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夏明之。”   元姝抬起头看他。   “你怕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元姝问,这是她本能的第一反应,毕竟当年阮卿和夏明之闹到这么难堪的分手,也有夏明之不想要被家庭所累的元素。   可阮卿却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他拿到报告单的刹那,就想起了夏明之曾经震怒的脸,可是冷静以后,他就清醒了。   他说道,“夏明之虽然以前不想要孩子,但他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是爱我的,如果我说我想要这个孩子……”阮卿的眼神柔软了一秒,“他估计明天就会拉我去登记结婚。”   他了解夏明之。夏明之这个人并非是没有责任心,恰恰是责任心过重,一旦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就会被完全地牵绊住。所以他干脆提前预防,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可是之前阮卿发现夏明之在查找蜜月旅行的地点。   背着他偷偷查的。   他假装没有发现,但他看着夏明之在厨房里给他做早餐,他又忍不住地露出一点微笑。他已经不像十九岁时那样渴望婚礼,渴望标记了,可是发现夏明之在考虑他们的将来,他一边忐忑,一边又忍不住地觉得有点幸福。   “那是为什么?”元姝忍不住问道,“阮阮,你怎么会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太清楚阮卿曾经有多渴望一个家庭了。   阮卿握住了手上的热牛奶,像是怕冷,他又蜷缩起来一点,喝了一口。   他垂下了眼睛,没有看元姝,说道,“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是不敢要。”   不敢和不想,完全是天壤之别的两个词。   “元元你大概不能明白,这个孩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一旦这个孩子出生了,他身上带着我和夏明之两个人的血,”阮卿盯着杯子里的牛奶,轻轻的,满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就再也不会允许夏明之离开我了。”   “……什么意思?”元姝没有听明白,她有点困惑地看着阮卿。   阮卿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   元姝看上去是这么的担忧,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安,惶急地看着他。   阮卿心里更难受了,他总是这样,他总是让身边的人陷入和他一样的焦虑。他一直感激元姝陪他接受治疗,如果不是元姝一直坚持,他可能早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了。   可他有时候又会觉得,是他拖累了元元。元姝花费了太多本该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他身上。   而事到如今,他还在麻烦她。   “元元,你陪着我做了这么多心理治疗,你应该最清楚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阮卿低声道,“我虽然放下了自杀的念头,努力地从抑郁的情绪里挣扎了出来。可我的安全感,我对于感情的信任,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接连地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夏明之抛弃,这两个人是他在世界上所最依赖的人,可他们居然在同一时刻里,离开了他。   尤其是阮艾敏。   阮卿永远都忘不掉,她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这句话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阮三小姐素日里温柔的脸,居然可以变得这么狰狞。   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自己是个罪证,不值得被任何人爱,他最好现在就去死。   阮卿心里头有点怅然,他说道,“所以我最初回国的时候,我虽然和夏明之在一起了,但我完全没有奢望他爱我。我觉得他只是出于愧疚,怜悯,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做好了他会离开我的准备。”   “可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偏偏在每一天的相处里,逐渐让我相信,他原来是爱我的。”   阮卿苦笑了一下,这世上最能腐蚀人心的,永远是温柔与爱。   他四年的心理暗示,居然也会在夏明之的每一个吻里慢慢融化。   让他重新相信,夏明之是爱他的,不论多少,总是有的。   “我心里就生出了贪念,渴望。原先我只是想,他现在是爱我的就好。但一旦这个孩子出生,我就回不了头了,我会要他永远在我身边,不能再离开我半步。”   阮卿看清楚了元姝脸上的神情,他知道元姝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说的永远不是开玩笑的,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如今他回到我身边,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他第二次。”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出口,“我几乎隔几天就会梦见,夏明之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而我把他关进了玻璃笼子里。”   梦里面,夏明之变成的蝴蝶一直撞着玻璃盖子,撞得头破血流,可他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他心里满是冷漠地想,明明是你说要永远在我身边的,现在你怎么能离开我?   而他醒来以后,看着安静睡在身边的夏明之,感觉到浑身发冷。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也希望变得和四年前一样,天真直率,笃定地觉得自己会和夏明之走过一辈子,可他已经被这四年摧毁得面目全非。   阮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知道我这样的心态是病态的,所以我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一旦我和他有了一个孩子,我就有了理由无休止地纠缠他。婚姻可以解除,标记可以去除,但孩子却永远都在。一旦他让我感觉到不安全,我甚至可能拿孩子威胁他。”   “我知道夏明之现在是爱我的,可我已经不敢相信童话了,不敢相信任何人能无条件地爱我永远。也许直到我们死的那天,我才能安心。”   阮卿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仅仅是几秒,他的眼睛里就又蓄满了泪水,颤巍巍地沾在睫毛上,又落了下来。   他轻声道,“连我都讨厌这样的自己,夏明之又能忍受我多久?”   他没有看元姝,而是拿手掌贴着自己的肚子,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片平坦,可他却隐约能感觉到手掌下是个跳动的生命。   如果她能平安地度过十个月,就会变成一个可爱白嫩的小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可现在他的心却微微发起抖来。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得面目可憎,拿她当作威胁的筹码,你说她会不会和我问出同样的问题?”   阮卿痛苦地看着元姝,“她会不会有一天走到我面前,像我问阮三小姐一样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里痛苦到无法呼吸。他曾经作为孤儿长大,他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孩子,一定要给她全世界最充沛温暖的爱。   可他现在却变得这么可悲,他很害怕自己变成另一个阮三小姐。   他感觉到元姝拉住了他的手,可他抬起头,先看见的却不是元姝的脸,而是她旁边的桌子上的照片,照片上是十八九岁的他,天真温柔地对着镜头外面笑。   “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阮卿看着那张照片喃喃自语,那照片上也是夏天,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眼神明亮,身后是一片开得正好的蔷薇。   仅仅是四年,他就变成了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样子。 第五十九章 许愿   元姝捧住了阮卿的脸,她能感觉到阮卿的眼泪滚到了她手上,滚烫。   她听见阮卿说,“我也不想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他拿面目可憎形容自己,声音压得很低,身体不易察觉地发着抖,像个落水的小动物,彷徨且无助。   元姝心都在痛,却只能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   她当然知道,但她劝不了阮卿。   这世上如果有人能打开阮卿的心结,那人一定叫夏明之,而不是她元姝。   -   最后阮卿先去客房睡觉,他今天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精力早就被抽干了。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困意就一阵一阵地传来。   他穿的是凌安留在这里的睡袍,他刚刚慌慌张张过来,没记得带自己的衣服。   他站在门口和元姝说晚安,凌安的睡袍是红色的,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元姝还没准备睡,坐在沙发上也跟他说晚安,她看着阮卿,觉得他此刻看着像聊斋里的艳鬼,一样的苍白冷冽,偏偏又有一股勾人的味道。   可是聊斋里的艳鬼都是去欺负别人的,要别人为他们剖心取胆,走火入魔。   而阮卿只是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心肠却这么软,软到只会为难自己。   客房的门已经关上了,阮卿不知道能不能很快睡着,但元姝不想去吵他。   刚刚阮卿进去前,她问他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阮卿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挣扎,混合着一点仓皇与害怕,最后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他说他不知道,而不是,他不想要。   元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她走到阳台上坐着,点了支烟,却不抽,就这么放在旁边,等这支烟燃尽。   空气里慢慢混入了一点薄荷味。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元姝疲惫地看着窗外夜色阑珊。   刚刚陪着阮卿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她和阮卿两年前其实回过一次国,但特意绕开了他们长大的栊城,只是在周边走了走。   可就是那一年,她和阮卿去了一个很有名的寺庙,在深山里,据说是很灵验,烧香的人络绎不绝。回程的路上,她和阮卿坐在车里,她问阮卿刚刚许的什么愿。   阮卿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慢吞吞地回答说,许愿她和凌安都一切顺利。   元姝笑了笑,没说什么。   因为她许的愿也和阮卿有关。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她都以为阮卿睡着了,却又听见阮卿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   “我还给夏明之许了个愿,我不想祝他感情顺利,”阮卿轻轻地咬了下嘴唇,又道,“但我希望他一生无忧。”   因为他这一句话,元姝险些开错路,她趁着红灯侧头看了一眼,阮卿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鼻尖却有点粉红。   阮卿的睫毛是湿的。   元姝觉得自己心都凉了。   那时候是阮卿刚刚在心理医生那里评价好转,他看上去越来越健康,慢慢地从过去的阴影里挣扎出来了。   可是他许的愿望里,还是有夏明之。   -   元姝想到这件事情,低低地哧笑了一声。   她翻开了手机,来电显示第一个还是夏明之的电话。   下午夏明之恳求她告诉自己,阮卿这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回过头往阮卿的房间里看了一眼,那门闭得紧紧的。   她本来是不想说的,她答应了阮卿不告诉任何人,她不能背弃和阮卿的承诺,当一个出卖朋友的小人。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一滴眼泪掉在了元姝的手机屏幕上,但又很快被她自己擦掉了,她给夏明之发了条短信。   短信送达以后都没有两秒,夏明之的信息就回复过来了。   上面干脆利落,只有一句话,“好的,谢谢你。”   元姝又笑了一声,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可是眼泪还是不断地从眼眶里往外掉。   桌子上的那支香烟已经燃尽了,空气里只余下一点浅淡的薄荷的烟味。   这个牌子是阮卿喜欢的香烟。   -   阮卿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头疼。   他从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元姝刚买了早饭回来,沙发上还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阮卿看了一下,是自己的尺码。   “早安,你今天准备怎么办?”元姝拿了个豆浆给他,“今天是周末,你不用上班。要和夏明之见面吗?”   阮卿还有点不清醒,眼睛也有点肿,他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先回自己家。”阮卿喝了口豆浆,“我还没有告诉凌安,你也先别告诉他吧,他会担心的。”   “我知道,可你就准备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吗?”元姝的视线落在阮卿的小腹上,他还穿着艳丽的红色睡袍,腰带在腰侧打了个结,能看得出腰肢很细,“阮阮,我怕你后悔。”   阮卿咬着豆浆的吸管,苦笑了一下,“我也怕我后悔。可是元姝,我要怎么告诉夏明之呢,我要怎么和他解释,为什么我不要这个孩子?”   阮卿摇了摇头,有点怅然,“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我的所有物,我也不能这样蛮不讲理地去要求他。”   “现在才一个月,我还有时间考虑。”阮卿最后说道。   元姝没再多说什么,但她看阮卿只喝了半杯豆浆,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   接下来的几天,阮卿都没有和夏明之见面。   他临时和同事交换了一个出差的工作,去外地三天,避开了和夏明之的相处。   他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夏明之也没办法让他回来。   元姝知道后,倒是说了一句,“你总不可能一直不和他见面。”   “我知道,但我现在还做不到,”阮卿苦笑道,“我怕我一看见他就溃不成军,把什么都说出来。”   孕期的omega本来就需要alpha的安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夏明之在他身边,可他也害怕和夏明之见面。   他花费了这么久,把自己伪装得刀枪不入,可是如今一个孩子,就逼得他原形毕露。   “不说了,我得工作了,等回来以后我会再去医院检查一次。”阮卿说道,“虽然知道可能性不高,但还是想试试。”   “你几号回来检查?”   “8号就回来,预约的检查是9号。”阮卿说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就问问。”元姝说道。   可她却拿笔在9号上画了个圈。   这是她和夏明之约了见面的那天。 第六十章 我想你了   一个人的四年到底有多长呢?   是三百六十五天乘以四,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的辗转反侧。   是四个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然而落到纸上,却可能只是寥寥几语,短短的几行。   当夏明之在医院里看见阮卿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就是这段话。   他看着阮卿坐在联排的座位上,周围人来人往,而阮卿只有独自一人,苍白消瘦,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也许转眼就没了踪迹。   -   夏明之和元姝约好见面的这天是九号,地点是元姝的办公室。   夏明之没想到,元姝最终交给他的,是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属于阮卿的沉甸甸的四年。   他们的见面远比夏明之想象的要平静得多,没有铺天盖地的指责,也没有尖锐的怒骂与攻击,只有平静的,仿佛递交仪式一样,元姝把两样东西交到了他手里。   一个是装着各种复印件的档案袋,另一个,则是一个黑色的录音笔。   “你想要的关于阮卿的四年,都在那个档案里了。”元姝说道。   元姝把东西递给了他,就没有再说话,而是站到了窗边,背对着夏明之,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   在和夏明之见面之前,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心像是被悬挂在了万米高空,落不了地。   可等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居然觉得解脱了。   -   夏明之先打开的是档案袋。   那几页雪白的纸落在夏明之手里,轻的像没有分量,却承载了阮卿的四年。   夏明之一页一页认真看过去,这纸明明是白色的,可是看久了,他居然看出了猩红的颜色,仿佛一滩陈年的血,顺着他的手心缓缓淌下。   最终凝聚成了一把尖刀,插在了他心头。   最开始的几张是关于阮卿抑郁症的诊断和就诊记录,记录着阮卿到底经过了多少次治疗。   然而再往下翻,是一张抢救的通知单。   17年的三月,阮卿因为服用安眠药过量,被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人是救过来了,却因为体重实在太轻,依旧要住院查看。   夏明之看着这一页许久,他以为知道阮卿曾经自杀过的那一天,他已经够痛了,他做好了准备才来面对属于阮卿的这四年。   可是等真的看到这几页纸,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痛太浅薄了。   是浮于水面的浮冰,看上去冰冷刺骨,其实不过是春日里最后一点残余的冷意。   而阮卿却是真真切切的,被埋在冰下整整四年。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候,阮卿差点没了第二次。   而陪在他身边的人,依旧没有他。   夏明之没说话,他的牙齿咬住了舌头,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一句声响。他把这页纸翻开了,却发现下面放着的,是几张阮卿的照片。   阮卿的毕业照,照片上阮卿穿着学士服,他看上去已经不再消瘦得可怕了,夏日的阳光里,他的肤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是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这一年他已经基本康复了,有了更多的朋友,还参加了不少活动,很多人追求他,仰慕他,可他却拒绝了所有人。   夏明之凝视着照片上阮卿的笑脸许久,才把这张照片翻过来,然后突然愣住了。   因为这张照片的背后写着几行字。   第一句话是,“明之哥哥,今天我毕业了,可是你不在。”   这场毕业典礼来了这么多人,唯独你不在。   而隔了好几行空白,有一行更小更小的字。   这一行更小的字,已经有点模糊了,却比什么都要刺穿夏明之的心脏。   夏明之咬着舌头的牙齿松开了,嘴里弥漫开一点血腥味。   他盯着那一行更小的字,那是阮卿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   可他又不敢相信,那是阮卿写的。   因为那行字是——   “可我有点想你了。”   夏明之抓着这张照片,嘴唇微微发抖,他一直阮卿是知道爱他的,可是在看完阮卿四年来经历的所有以后,乍然再看见这行字,他险些不敢相信。   “我有点想你了。”   他不敢想,阮卿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在被他伤害了四年后,写下这句,“我有点想你了。”   他毕业了,终于从抑郁里走出来了,重新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应该把夏明之远远抛在脑后,像丢弃一个过去的废物。   可他却在毕业的这天,说“我有点想你了。”   柔软得像是蚌类从壳里露出了软绵绵的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摊开,交出了自己所有的弱点。   夏明之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砸在了照片的背面。   -   元姝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她平静地看着夏明之坐在位置上,手里死死抓着那张照片。   她轻声道,“这里面所有都是我陪阮卿治疗的时候留下的,唯独这张照片,是我偷偷藏下来的。”   “那时候他搬家,这张照片掉了,被我捡到了。我不希望他还记着你,我希望他能有不一样的人生,随便去爱哪个alpha都可以,唯独不要爱你。所以我把这张照片藏下来了。”   “但现在我认命了,”元姝说道,她能听见自己心里高楼垮塌的声音,像是四年来所有隐秘的愿望,在一瞬间崩塌了,“这是他的人生,我无权干涉。这世界上有无数人,可偏偏他只爱你。”   元姝走过去,走到夏明之身边。   夏明之手里还握着阮卿的那张照片,元姝把录音笔拿在了手里。   “我今天其实不是来和你聊阮卿这四年过得多苦的,”元姝低头看着夏明之,“你所看见的每一份资料,都属于过去的阮卿。现在他已经康复了,他自己走过来了,不管你是后悔,痛苦,对他来说都太迟了。”   “但有件事,你现在做,还不迟。”   她摁下了录音笔。   这支录音笔是她平时用来记录会议材料的,阮卿来找她的那一天,这支笔就放在桌子上,可是他们谁都没在意。等到她发现的时候,才发现当时录音笔是打开的状态,把她和阮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忠实地保留了下来。   元姝摁下录音笔的那一刹那,在心里说了声再见。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对不对,她不是阮卿,她无从干涉阮卿的人生。她之所以选择让夏明之知道所有的这一切,是她怕阮卿总有一天后悔。   可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她都背叛了和自己相互扶持了四年的朋友。   这一支录音笔,大概就是她和阮卿友谊的终点了。   录音笔被打开了,里面在嘈杂的几声以后,传出了阮卿沙哑的声音,他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夏明之这件事。”   ……   “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是不敢要。”   ……   夏明之听了几句,就勃然变色。   而元姝重新站起来,她看着窗外的日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六年前高中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懦弱胆怯的beta,就因为敏感害羞,差点被当时的老师性侵,是阮卿发现以后,想办法引开了老师,拉着她飞速地奔跑出去,跑得自己都跪在地上,还要叫她快走。   一转眼,居然六年过去了。   -   半个多小时后。   夏明之带着那个档案袋和录音笔离开了元姝的办公室。   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开着车去了嘉和医院。   元姝刚刚告诉他,阮卿今天在嘉和医院,做第二次抽血检查,确认自己是否怀孕。   而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元姝告诉了他最后一件事。   “有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元姝抱着手臂,站在窗口,她的眼睛在日光里染上了一点金色,像冰冷的捕猎者的眼睛,“阮卿四年前,之所以设计你标记他,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怀孕了,验孕棒的结果出错了,让他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铤而走险。”   夏明之开着车去往医院,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自从阮卿回国以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患得患失,每一天都惶惶不安,他不明白阮卿怎么能在经历这么多以后,还不计前嫌地回到他身边。   他也不敢相信,阮卿会跟他走到最后。   因为他不值得原谅。   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对于阮卿来说,对于那个爱他的,绝望到放弃一切,都不能放弃他的阮卿来说。   他即使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也是阮卿最喜欢的人。   -   夏明之冲进医院的时候,阮卿刚刚站起身,去拿检查单。   他没有发现夏明之就在离自己十几米的地方,慢慢地站起身,低头看了下手上的东西,然而就转身去拿检查单。   他在人群里并不算高,然而只是背影,也清瘦挺拔,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夏明之看着阮卿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四年已经如流水一样过去了。   他错过了阮卿的毕业礼,让阮卿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花树底下,在照片背后,仿佛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句“我有点想你了。”   所有浓烈的爱恨,四年里的辗转反侧,一页页压缩下来。   到最后,原来只剩下这一句。   我想你了。   夏明之看着阮卿一步步走远,他终于迈开腿,追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求婚①   即使换了一家医院,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依旧是显示已怀孕。   然而阮卿在拿到检查单的一刹那,心里反而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在他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也许再过几个月,就会变成一个嫩白可爱的小孩子。   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却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阮卿凝视着检查单上的白纸黑字,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眼眶却胀得发疼。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阮三小姐。   他想,二十多年前,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其实他也是她和所爱之人结合才孕育的孩子,是他们短暂爱情里唯一留下的见证,可他的出生,给她带来的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以至于他出生后,没有温柔的拥抱,也没有落在额头上的亲吻,可能都没来得及握一握自己母亲的手指,就被送到了偏僻冷落的孤儿院里。   而他这样一个被遗弃,被亲生母亲诅咒的人,如今居然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阮卿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小腹上,他知道现在这个孩子可能还没一个花生米大,她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感受到一点她的存在。   如果她可以选择,会希望被他生下来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阮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夏明之的电话。   阮卿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摁下了接听键,夏明之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阮阮,今天晚上,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阮卿在听到夏明之的声音的一瞬间,就情不自禁地红了眼,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把喉咙里的哭音硬生生咽了回去,才强装镇定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我可能,我可能……”   我可能还没有办法面对你。   但夏明之却罕见地打断了他,“阮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必须跟我走。“   阮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脏在心口砰砰地跳起来,他近乎委屈地想,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明之。   可我却这样没用,甚至不能走到你面前告诉你这个消息。   而电话那头,夏明之停顿了一秒,又道,“阮阮,我已经来接你了。”   阮卿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夏明之的声音靠得太近了。   而且并不仅仅是从手机里传来。   阮卿心里慌起来,下意识把那张检查单抓进了手掌心里,然后才抱着一丝侥幸转过身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夏明之。   穿着黑色薄风衣的夏明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正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和他通话。   医院里还是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说话声,可是阮卿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检查单似乎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把碎瓷片,刺得他的手隐隐作痛。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明之挂了电话,往他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夏明之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嗅到了属于夏明之的信息素的味道。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夹杂着眼泪的味道,说不清是他的还是夏明之的。   他感觉到夏明之小心翼翼地亲着他的嘴唇,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两个人的鼻子轻轻地碰在一起,可以感觉到彼此的睫毛轻轻扫在脸上。   “对不起,阮阮,对不起……”他听见夏明之低声说道,哽咽声压在喉咙里。   然后他就被夏明之抱了起来,一路往医院外面走。   阮卿下意识地抱住了夏明之的脖子,可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他不明白夏明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说对不起。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对抱在一起的年轻情侣,都有少见的漂亮面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这医院里每日的悲欢离合上演得太多,他们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   -   阮卿就这么被夏明之一路抱到了车上,他的体重很轻,夏明之抱着他几乎不费力气。   而等夏明之把他放进后座的时候,阮卿才稍微回过神来,刚想开口问什么,夏明之却也坐了进来,然后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唇。   车厢里的遮光板都升起来了,车子里变得昏暗模糊,铺天盖地都是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檀香里带着一点清苦的味道,阮卿不自觉嗅了一下,总觉得今天的苦味变浓了。   而夏明之的吻也远比刚才那个焦灼苦涩。   阮卿被动地承受这个吻,他这次分辨出来了,他尝到的苦涩味道,是夏明之的眼泪。   夏明之哭了,抱着他的手都在发抖,像是被伤了命门的野兽一样惨痛,却不知道怎么发泄,还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怀里。   阮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夏明之的背脊,他已经没有信息素能来安抚他的alpha了,可是感觉到夏明之的痛苦,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抱着他。   等夏明之松开他的时候,他一只手摸上夏明之满是泪痕的脸,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夏明之把头靠在了他的手掌上,他看着阮卿,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阮卿居然第一句话还是问他,你怎么了?   世上怎么有人能这么傻?   阮卿又是怎么做到一点不恨他,反而认真地告诉他,当年的种种,并非他的错。   太傻了,你才是唯一的受害者,你有对全世界发泄的权利,你可以不用这么好,不用这么乖。   我依然会爱你。   他把额头和阮卿轻轻贴在一起,两个人的脸挨的很近,他看着阮卿的眼睛,轻声道,“阮阮,我知道你怀孕了。”   阮卿的脸色下意识一白。   夏明之急忙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脊,“你听我说,阮阮。我不会不要这个孩子,更不会不要你。”   “阮阮,我今天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我曾经有多轻狂,自负,后来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多少误会,阮阮,求你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夏明之一直握着阮卿的手,他轻轻地在阮卿额头上蹭了蹭,“我不要再和你错过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四年了。人能有多少个四年。”   他再也不想让阮卿一个人站在花树下,心里说“我有点想你了”。   阮卿余生里的每一个时刻,他都要参与其中。   “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阮阮。” 第六十二章 求婚②   阮卿没想到夏明之会带他来到那个在市区边缘的庄园——他十九岁时,夏明之帮他补办成年礼的地方。   别人的成年礼都是十八岁,唯独他是十九岁。因为十八岁时,他还是阮家透明人一样的养子,可是十九岁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叫阮卿的omega,是夏家二少爷的心尖人,容不得一点委屈。   他还记得夏明之当着所有宾客亲吻他的额头,跟他说,“你二十岁的生日,会比这个更好。”   可他没能等到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就分手了。   如今夏明之再带他来到这里,阮卿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明白夏明之要做什么。   他注意到庄园里似乎格外安静,夏明之开进去很长一段路,都没有看见人影。   “我把这里包下了一个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明之在旁边说道,“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在拐过了几个弯以后,他停下了车,“到了。”   他们现在到了庄园的后半部分,面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和湖水。   而在湖水旁边,是一个白色的小教堂,现在在夕阳下染上了金色。   这个教堂是这个庄园最初的主人修建的,因为精致好看,就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夏明之帮阮卿拉开了车门,“下来吧。”   阮卿抬头看了夏明之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   他被夏明之牵着手走进那个小教堂里,他心里现在有很多疑问,他不知道在没见面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直到教堂的门被推开,下午的阳光透过教堂的玻璃顶洒下来,将室内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呈现在了阮卿眼前。   这间教堂被重新装饰过了,简单的木制长椅被换掉了,室内满是温柔的蓝白色,绿色的植物从墙壁上垂下来,枝枝蔓蔓,夹杂着还没开放的花苞,仿佛要迎接一场婚礼。   夏明之牵着阮卿的手走到了中间,他们站在教堂的玻璃屋顶下,阳光已经不再炽热,轻纱一样披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都穿着日常的服装,仿佛两个普通的游客误入此地。   可阮卿却听见夏明之说,“我本来准备过几天,邀请我们认识的朋友都到场,在这里和你求婚的。”   “可我等不及那天了。”   夏明之看着阮卿的眼睛,在这间不大的教堂里,认真地问道,“阮卿,我不想要其他人见证了,我只想问你,你愿意标记我吗?”   -   教堂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而教堂外的湖面上,几只天鹅懒散地在梳理羽毛,丝毫不关心里面两个人类在说什么。   夏明之看见阮卿因为理解不了他的话,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小动物一样歪着脑袋,像是当年遇到了不会做的数学题。   他一直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一秒。   他虽然策划求婚已经策划了很久,心里却一直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来和阮卿求婚。   但今天他不怕了,他知道阮卿一定会答应,因为阮卿比所有人都爱他。   夏明之把阮卿抱起来放在了一个座位上,自己却郑重地在阮卿面前单膝跪下。   他看着阮卿的眼睛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因为我不想拿这个绑架你原谅我,但我今天到发现我错了,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   夏明之握紧了阮卿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阮卿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他横亘在他和阮卿中间最深的那道伤口,“阮阮,四年前我拒绝标记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是我没有办法标记你。”   “我妈妈是在我十八岁时候去世的,是因为一个简单的,号称绝对安全的标记清除手术。当年她陷在痛苦的婚姻里,我劝她离婚,劝她去做了标记手术,可她最后却没能从手术室里出来。”   时至今日,回忆起这件事,夏明之依旧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不对。他鼓励自己的母亲丢开过去的一切,却最终让她连生命也失去了。   而阮卿则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说道,“从那以后我就患上了标记障碍,无法标记任何Omega。一旦真的咬到了Omega的性腺,我就会变得失控,变得极度暴躁,甚至伤害我爱的人。就像四年前那天一样。”   夏明之紧张地看着阮卿,不知道阮卿能不能相信他。   而阮卿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有种荒谬感。   他问,“那你为什么,四年前不告诉我?”   眼泪从阮卿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像个被揭开了旧伤的小动物,明明没有想哭,眼泪却转瞬间掉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是不相信夏明之的解释。   可他等了四年,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找理由让自己相信夏明之不爱他,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咎由自取。   即使夏明之后来告诉他,他一直爱他,他也不敢去追问你为什么离开我。   他在黑暗里独行了这么久,他已经放弃得到一个解释了。夏明之却又在这时候告诉他,我不标记你,不是因为不爱你。   夏明之也觉得四年前他简直愚蠢得罪无可恕,却又不得不和阮卿解释,“因为我那时候不承认我有这么爱你,我太傻了,阮卿。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想标记任何一个Omega。我以为我对你特殊只是因为信息素,只要离开你,我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你离开了一年,两年……整整四年,我从来没能有片刻忘记你。”   “所以第二年,我开始接受治疗。到今年一月,才基本康复。”   夏明之捧住了他的脸,他看着阮卿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这四年里,有多少个夜晚阮卿曾这样失声痛哭过,可他却不在他身边。   他的手碰到了阮卿脖子上的颈环,冷冰冰地贴在他的手上。   “阮阮,我接受了两年多的治疗,现在已经可以接受oa的标记了,但你已经不能被我标记了,对吗?”   阮卿说不出话来。   他的颈环后面至今都还带着夏明之的名字,他的心理上一直被夏明之的标记禁锢着,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生理上接受标记。   “没关系的,阮阮,你不能被标记没关系,”夏明之心疼地看着阮卿通红的眼睛,“我请求的,是你来标记我。”   夏明之引导着阮卿来摸自己的性腺,藏在他后颈处的性腺,阮卿的手指只是轻轻地触碰到他的皮肤,高等级的契合度也让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一点轻微的触动。   檀香在金色的阳光里变得愈发得浓郁。   “现在已经有oa反向标记的技术了,”夏明之眼睛也是红的,两个人像哭过的小孩子一样面面相觑,可夏明之却慢慢地笑起来,“你可以标记我了,阮阮,oa的标记是终身不可逆的。一旦你标记我了,我的余生就都交给你了。”   夏明之微微撑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向自己靠近,然后吻了他。   阮卿听见夏明之在他耳边说,“阮阮,我这是在祈求你,禁锢我终身。”   夏明之抱住了阮卿,他想起了下午听见的录音,阮卿想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再也不允许离开,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是锁链,是束缚。   可对于他来说,却是甘之如饴。 第六十三章 求婚成功   阮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眼前的这一切几乎是他梦里才会有的场景,夏明之在这个被装扮成蓝白色,环绕着绿植的小教堂里,请求他标记他。   他只需要一个点头,夏明之就永远地属于他了。   再也不能离开他半步。   这个诱惑对他太大了,像是一个快要干涸而死的人眼前突然出现了绿洲,他即使拼尽全力也难以抵抗。   可他认真地看了夏明之一会儿,他这么喜欢面前这个人,从他的少年时代,虔诚地爱他至今。连最绝望的时候,都舍不得伤害他半分。   阮卿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不可逆的事情……”   可是夏明之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   他就知道阮卿不会乖乖点头。   夏明之飞快地说,“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背着你自己做手术,我早就偷偷提取过你的信息素了,手术做完我就全网发通告说我被你始乱终弃,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和别人结婚。”   阮卿简直被他噎住了。   夏明之还要威胁他,“我说到做到。”   阮卿被他堵得说不出来,无措地看着他。   夏明之放软了口气,“我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人了,我知道我要什么,阮卿,如果我的余生里没有你,那我就不要这余生了。”   他伸手到口袋里,想拿戒指,他订做的求婚戒指还没有完工,只能拿母亲留下的那枚戒指凑个数。可是他手伸到口袋最里面,才发现那枚戒指因为太匆忙居然也没带。   但他很快找到了替代,他从旁边的花坛上摘了一根细茎的植物,纤细柔软,顶端是拇指大的一个粉色花苞,还没来得及开放,却颜色正好。   他拉着阮卿的手,把这根细细的花枝绕在了阮卿纤细的手指上,做成了绿色的指环,那个粉色花苞代替了钻石的位置,点缀着阮卿的手指。   阮卿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夏明之亲吻了他手上那个简单的花苞戒指,“好了,你收了我戒指了,就是答应嫁给我了。”   他说得这么蛮不讲理,却温柔地看着阮卿。   阮卿还能说什么,他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   他这一生都在等待被别人选择,被动地被人收养,宠爱,抛弃。   而这一次,夏明之却把主动权,连带自己的余生,完全地交到了他手上。   -   外面的日光逐渐冷却了,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教堂外的湖泊,几只天鹅却突然像被什么惊动了,纷纷拍着翅膀游到了湖中心。   而在教堂里面,靠近湖泊的那一面墙壁上,阮卿被夏明之抵在墙上亲吻,他们顾忌着肚子里的宝宝,动作不敢太大,夏明之始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腰。   可是夏明之的吻却比所有东西都能点燃阮卿身上的火,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沉浸其中,软倒在夏明之怀里。孕期的Omega本来就极度渴望alpha的信息素与爱抚,他和夏明之已经好几天没见了,如今只是一个简单的吻,都足以让他的眼神变得潮湿,桃花一样漂亮的嘴唇微张着,迎合夏明之对他唇舌的进犯。   空气里一时间只有暧昧的水声和越来越浓的信息素的味道。   夏明之的吻慢慢从他的嘴唇移到了脖子上,浅色的衬衫被解开了,随手扔在了窗台上,阮卿不得不咬着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发出声音。   窗户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阳光,阮卿昂着头,看见了教堂顶部的壁画,还有十字架,他满是羞耻地想,他怎么能在这里和夏明之做这些事,而另一方面,他却能感觉到夏明之温暖的口腔和灵活的舌头。   这简直快把他逼疯了,羞耻与快感一起涌上了,他像是变成了春天里枝头的一朵花苞,在夏明之的手里一点一点绽放。   ……(省略)   到最后,阮卿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   他像一个被温柔抚慰过的小猫一样缩在夏明之怀里,说不出话来,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他看得出来夏明之忍得都快爆炸了,顾及到宝宝,刚刚夏明之一直在照顾他,却没有做到最后。   他极度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要不要我帮你……”   夏明之亲了他一口,然后忍痛拒绝。   刚刚阮卿的衬衫已经变得完全皱皱巴巴了,但是没弄脏,勉强还能穿,夏明之用风衣把阮卿包在怀里,然后把他抱起来放在窗台上。   外面已经完全天黑了,一片茫茫的夜色。   夏明之说道,“我本来打算一个星期以后和你求婚的。我是今天才知道你怀孕的,但是即使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和你求婚,请求你标记我。”   他怕阮卿误会自己是为孩子求婚的。   阮卿笑了笑,“我知道。”   “不过今天急急忙忙就带你来了,很多东西都还没布置好。”夏明之有点可惜,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不过有一个还是可以让你看一下。等我一下。”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要干什么,他舍不得夏明之走,又不好意思说,只能乖乖地抱着夏明之的风衣坐在窗台上。   他看着窗外一片夜色深沉,不明白夏明之想要做什么。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只见窗外的湖泊,不知何时有了一点蓝色的萤火,在夜空里面醒目又瑰丽。一开始只是湖中心的一点,结果慢慢,慢慢地扩散了。   像是有千万只萤火虫从湖中心飞了出来,风一吹就四散开来。   湖边的树也逐渐被这蓝色的萤火点亮了。   从树尖的地方一点点亮起来。   阮卿不由打开了窗户,以这个教堂为中心,外面完全变成了一片瑰丽的,蓝色的萤火虫之海。   “我记得你十八岁特别喜欢一个电影,最后的场景就是萤火虫之海,一边看一边哭,”夏明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从后面环住阮卿,“别的都没布置好,只能给你看一下这个了。”   夏明之不怎么乐意地想,他记得那电影还是穆云升演的。   阮卿转过头看着夏明之,教堂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户外的月光和蓝色的萤火照进来。   夏明之也在看着他。   他们慢慢地吻到了一起。   阮卿的手搂着夏明之的脖子,他手指上那个绿色的花苞戒指还牢牢地圈在他手上,被外面的萤火染上了一点淡淡的蓝色。   夏明之想,他枪毙了这么多求婚方案,一心所有最美好的东西捧到阮卿面前,可到头来,所有计划都没派上用场。   但是那又怎样呢,他要娶到阮卿了。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   一直到快要十二点,夏明之和阮卿才从庄园里离开。阮卿本来想再待一会儿,但夏明之担心他感冒,坚决把他抱到了车上。   他给阮卿扣好安全带,看见阮卿还平坦的小腹,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这里面有一个属于他和阮卿的孩子。   而阮卿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有什么不太对。   他疑惑地问夏明之,“你是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他知道自己怀孕才会让夏明之仓促间求婚,却想不通夏明之怎么知道的。   夏明之差点给阮卿扣错安全带。   他想起下午在元姝办公室里,元姝跟他说,你完全可以告诉阮卿是我说的,不然你根本没办法解释。   元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   可夏明之把安全带扣好,说出来的话却是,“兰无为告诉我的。”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他是我朋友,也是心理医生,这几年都是他在给我治疗。你去的医院就是他们家开的,然后……他就正好看见你了,然后通知了我。”   夏明之毫不心虚地把帽子扣在了兰无为头上。   反正阮卿和兰无为也没见过几面,谈不上交情。   阮卿还记得兰无为这个名字,确实是夏明之的朋友。   “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激动告诉了我,”夏明之凑过去吻了吻阮卿的嘴角,“你别生气。”   阮卿的视线从后座位的卡槽那里划过,那里放着一个档案袋,而档案袋的背后一角,隐约露出了半张照片。   那照片是背面,隐约能看见照片后面写了几个字。   阮卿抬头看了夏明之有点紧张的脸,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生气。” 第六十四章 签字   夏明之把阮卿抱回了公寓。   他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刚刚虽然在教堂里温存过,回了家夏明之还是忍不住把阮卿****亲吻。   他沿着阮卿的脖子一路吻到腹部,阮卿的腹部很柔韧,因为有一层薄薄的柔韧的腹肌,并不是完全软绵绵的,然而腰线却十分流畅漂亮,肌肤细腻得手掌覆上去就舍不得移开。   夏明之炙热的吻落在上面,阮卿的腰就跟着抖了一抖。   夏明之略微抬起身,看着阮卿还是很平坦的小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想,这里面居然藏了一个小小的孩子,一个延续着他和阮卿血脉的孩子。   这个孩子会有和阮卿相似的眉眼,会有和阮卿一样漂亮的嘴唇,会拿小小的手指牵住他和阮卿。仅仅只是想到这点,他心里就一片柔软。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又有点紧张地看着阮卿,问道,“阮阮,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想起录音里面,阮卿对于是否留下这个孩子犹豫不决。   他认真地对阮卿说道,“阮阮,你在我心里比所有人都重要。我知道这个孩子来得仓促,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也可以等一等。”   “不过婚礼是一定要举行的,”夏明之飞快补充道,“你都答应我了。”   阮卿忍不住笑了一声。   夏明之这么撒泼耍赖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他抬手摸了摸夏明之的脸。   他又想起在夏明之车里看见的那半张照片,他能认出来,那是他曾经失踪的毕业证,照片上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下午在医院里,他也以为他是一个人。然而人潮往来中,他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夏明之。   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他人生里有许多个无助彷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能一个人走过来。   但也有那么几次,他一回头,他最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就在他身后。   “我想要这个孩子,”阮卿轻声说道,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轻纱后透进来,照亮了他依赖的眼神,“我很怕我养不好一个孩子,可我还是想留下他。明之,只要你在我身边……”他的手轻轻搂住了夏明之的脖子,“我还是想要有个你和我的宝宝。”   他怎么会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他从十九岁,自己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期盼着的孩子,他怎么能真的舍得不要她。   夏明之抓住他的手亲了下,笑着说道,“那我们得快点举行婚礼。”   阮卿手上那枚花苞戒指已经逐渐失去了水分,花苞也变得卷曲,可是自始至终,阮卿也没有把它取下来。   床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地上,深蓝色的丝绸被子,流水一样柔滑。一只素白若玉的手抓住了床沿,随着几声轻微的泣音,细长的手指死死地抓紧了床单,指甲也染上了淡淡的桃粉色。   -   虽然夏明之求婚的时候,就说了反向标记手术这件事,但阮卿以为这还只是给提议。   可他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感受到夏明之对反向标记手术真的谋划已久,只等一个实施的机会。   他睡得糊里糊涂,还没完全搞得清楚状况,就被夏明之抱上车,带去了医院给手术签字。   在阮卿有意避开夏明之的这几天,夏明之也没闲着,威逼利诱兰无为给自己找好了做手术的医生,医疗器械也全部到位,只等一个签字和夏明之本人躺上去就万事俱备。   可阮卿握着笔,看着那份手术同意书,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是oa反向标记,阮卿作为要提供信息素的omega,必须签字,手术才能合法进行。   但夏明之已经说漏了嘴,如果阮卿不签这字,他也一样能让手术进行。   夏明之殷切地看着阮卿,等他签字。   他们现在已经说开了,他知道反向标记的不可逆带给阮卿的不是束缚,而是安全感。   可阮卿却迟迟不落笔。   他的视线在黑色的字体上来回扫视。   最后他放下了笔,看着医生问,“在我签字前,您能和我解释一下反向标记的具体作用,和目前已有的成功比例吗?”   他对这个手术的了解根本不全面,就被夏明之拖过来签字了。   即将给夏明之动手术的是兰无为的一个堂叔,年纪比在座的几个人都要年长,辈分也是最大的。即使夏明之疯狂给他使眼色,这个堂叔还是慢条斯理地给阮卿解释了。   “是这样的,反向标记相当于切断了这个alpha对其他omega信息素的感知能力。他被你标记以后,就只受你的信息素影响,终身都无法再感受到其他omega的信息素,也无法标记别人。”堂叔说到这里颇为佩服地看了夏明之一眼,这可不是哪个alpha都能下定决心的,“他就像变成了一座孤岛,只有你能安抚他,一旦长期离开你,他会变得暴躁易怒,敏感不安,就像孕期的omega一样。”   阮卿紧接着又问,“那目前关于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医生挑了挑眉毛,“这个手术虽然推出不久,但技术很成熟。目前的成功率很高,即使没成功,一般情况下只是没标记上而已。但我得说的是,国内目前总共也才八百多个手术案例,失败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永远失去了性腺。”   “不过你们的契合度这么高,标记不了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医生又补充道。   可是这句话并没能安慰到阮卿。   夏明之清楚地看见阮卿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立马阴测测地看了兰无为一眼。   兰无为抬头研究天花板,假装这一切和他没关系。   果然,阮卿说道,“我不同意这个手术。”   他看着夏明之说道,“我不会签字的,我不是质疑医生的技术,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做这个手术。”   他歉意地对医生笑了一下,医生耸耸肩,“我非常能理解。”   夏明之和阮卿对视了几秒,他扭过头对兰无为说道,“我能和阮卿单独聊几分钟吗?”   兰无为忙不迭点头,拉着他还准备说几句的堂叔迅速开溜。   房间里只剩下了阮卿和夏明之两人。 第六十五章 咬痕   办公室里只是少了两个人,却像是一下子空旷下来,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阮卿拒不合作地把手术同意书推得更远了一点,夏明之无奈地笑了一下。   “阮阮,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夏明之把阮卿的椅子转过来,两个人面对着面,膝盖碰在一起,他看着阮卿认真说道,“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以后大事小事都可以你做主,唯独这件事,你要听我的。”   夏明之又道,“这个手术很安全,唯一一个失去性腺的案例,还是因为医生的失误导致的。我在做手术之前是看过了大量资料的。我还要陪你过这么多年。我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   “但我们明明可以不做这个手术。”阮卿坚持道,他带着点固执地看着夏明之。   这个手术对他来说,完全是击中了他潜藏在心底的渴望,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能标记夏明之,让夏明之永远属于他。   可他一听到这个手术目前才有八百多个案例,心就慌乱了起来。   当年标记清除手术也很成熟,失败率仅有0.3%,而且大部分的失败仅仅是清除不到位而已。可夏明之的母亲,依旧这么不幸地遇上了最严重的那个后果。   阮卿迟疑了一会儿,又小声说道,“我们可以选择ao标记的。”   他说出这句话是认真的,虽然只是提出这个建议就让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可他却抬起手,准备解下自己的颈环。   然而夏明之把他的手摁住了。   他疑惑地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的神情有点复杂,混杂着高兴和无奈。   “阮阮,你不明白这个手术对我的意义,”夏明之把阮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颈后,“我当然渴望标记你,但我更渴望属于你。我需要的就是它永不可逆,这个技术在医学上来说意味着不够完善,意味着缺憾,但对我来说,它是完美的。”   因为这个手术让他和阮卿真正意义上的,终身都彼此连结。   一纸婚书随时可以撕毁,但oa之间的联系却是一辈子的。   “这是我的选择。”夏明之说道,“你得尊重我的意愿。”   他把那份手术同意书拿了过来,把笔也塞进了阮卿的手里,然后包住阮卿的手,将笔尖落在了签名处。   夏明之把阮卿的上身圈在了怀里,他在阮卿耳边说道,“阮阮,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隐瞒你,自己做完手术再告诉你。但是我没有,因为你是我的伴侣。我希望我出了手术室,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阮卿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夏明之耐心地等着,片刻后,他感觉到阮卿的手指放松了力道。   明亮的房间里,夏明之握住了阮卿的手指,黑色的签字笔在雪白的纸上签下了“阮卿”两个字。   -   手术安排在了下午,快得让阮卿来不及反应。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夏明之就已经换上手术服,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大门在他眼前合上了。   而他只能坐在外面的等候区。   这不是一个困难的手术,整个手术所需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可这一小时对阮卿来说几乎是半生。   兰无为也在外面一起等着,他给阮卿买了一杯热可可,阮卿接过来,心不在焉地说了声谢谢,甚至没有喝一口,就继续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兰无为悄悄地打量了阮卿一会儿,他和阮卿其实没见过几面,仅有的几次碰面还是四年前。那时候他觉得阮卿又乖又软,一看被夏明之吃的死死的,心里还偷偷可惜,这么个好孩子怎么就栽夏明之手里了。   那时候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夏明之会失魂落魄地走进他的咨询室,说他放不下阮卿。   而后就是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   兰无为看阮卿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别担心,夏明之他肯定不会有事的,真的。他惦记着娶你已经惦记了好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你点头了,要是因为一个手术耽误婚礼进度,夏明之能气得把我医院拆了。”   阮卿转过了头,他和兰无为并不熟悉,可是看见他这么努力地安慰自己,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兰无为也放松了点,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糖,还是个薄荷口味的,塞进阮卿手里。   “夏明之跟我说你喜欢这个牌子的糖,要是看见你紧张就给你塞点,吃完他就出来了。”兰无为对阮卿眨了眨眼睛。   阮卿怔怔地看着掌心里那几粒糖果,墨绿色的包装,圆鼓鼓的,像小元宵。   确实是他以前喜欢的。   他心里突然酸了一下,掩饰般低下了头。   兰无为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个草莓味的,他抬头看着看着天花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阮卿,我跟你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是这三年夏明之一直在我那里接受治疗,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也发现了夏明之在感情里就是个大sb。”   “但他就算是个大sb,也是我的好兄弟。所以谢谢你,还愿意回到他身边。真的。”   不然夏明之这辈子,就算完了。   他之前是不赞成夏明之做这个反向标记手术的,因为这个手术对被标记的人太不公平了。   可是今天他看见夏明之和阮卿站在一起,笑得比这四年里每一天都要开心。   他突然觉得,公不公平也没这么重要,夏明之自己喜欢就好。   阮卿一时没说话,他拿了一颗糖剥开了,放进嘴里,薄荷与醇厚的奶味一起化开在嘴里。   夏明之从来不知道,他之所以特别喜欢这个牌子的糖。   是因为当年夏明之把他从暴怒的阮三小姐身边抱走的时候,看他哭得抽抽噎噎的,随手摸了一把糖塞在他手里,哄他别哭,夏明之当时拿的,就是这个牌子的糖果。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的床头总是放着一个小小的糖罐子,里面都装着这种糖,假装是夏明之送他的。   如今夏明之在里面动手术,给自己打上终身的烙印,却还记得让人拿糖哄他。   哪怕他早就长大了。   阮卿的舌尖顶着那颗糖果滚了一圈,他听见了兰无为说的话,轻声回答道,“我以前总是不敢回来,觉得如果他身边有了别人怎么办。可我现在想,我要是早一点回到他身边就好了。”   兰无为哑然,但随即又笑了。   两个人重又安静地等着。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了,指针指向了五点。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阮卿和兰无为一起站起来,扑到了夏明之的身边。   夏明之是局部麻醉,人还清醒着,眼睛有点雾蒙蒙的,似乎很疲惫。但他一直看着阮卿,轻轻勾住了阮卿的手指。   兰无为的堂叔随后走了出来,对他们笑了一下,说,“手术挺成功的。”   阮卿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握着夏明之的手,也笑了一下,眼睛却慢慢地红了起来。   -   夏明之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出院了,就像兰无为堂叔说的那样,手术很成功。   一开始的两天,夏明之的信息素处于封闭状态,颈后贴着隔离贴,走出去别人几乎察觉不到他是个alpha。   然而第三天,阮卿不仅闻到了夏明之的信息素,还闻到了信息素里多了一点别的味道。   多了一点,属于他的味道。   他们两个坐在书房里,阮卿被夏明之抱在腿上,一点一点帮夏明之撕开了颈后的隔离贴。   夏明之的后颈现在完全是光洁的,看不出任何手术的痕迹,阮卿的手轻轻按上去,那里的皮肤还有一点红。   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逐渐释放了出来,原先冷冽的檀香味道已经被悄然改变了,混入了一点温柔的花木香气,潮湿的,温润的,缓缓地和夏明之原本的味道混在一起,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像是一团浓墨里,包着一粒雪白柔软的内核。   这是他被阮卿打上的烙印。   “现在我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了。”夏明之蹭着阮卿的鼻子说道。   阮卿不知道要说什么,外面下雨了,他和夏明之坐在灯光昏暗的书房里,桌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清楚地照亮了两个人的眉眼。   阮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而夏明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说,“阮阮,这个反向标记手术好像还差了最后一个步骤。”   阮卿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步骤,我们要回医院吗?”   他险些要从夏明之腿上跳下去,可是夏明之一把按住了他。   “不用回医院,你就可以帮我,”夏明之的嘴唇轻轻贴上了阮卿的嘴唇,两个人厮磨了好一会儿,夏明之才慢慢退开,看着阮卿的眼睛说道,“阮阮,你还没有咬我的后颈。”   他在阮卿面前,温顺地低下了头。   阮卿即使坐在他腿上,夏明之还是比阮卿,可他却温柔地弯下了脖子,将已经恢复的,光洁白皙的后颈暴露在了阮卿面前。   台灯温暖的光照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   阮卿呆住了。   “你,可是你才刚做完手术,而且我咬你也没什么用,”阮卿有点慌乱地去拉夏明之,“你不用这样。”   但是夏明之却在轻轻地咬着他的喉结,含着他的喉结吮了一下,阮卿的腰情不自禁地跟着抖了抖。   “可是我想要你咬我的后颈,”夏明之说道,“我问过医生了,手术后三天性腺已经完全恢复了,一个咬痕根本不能造成伤害。”   夏明之重新低下了头,挠了挠阮卿的手心,带着点撒娇地说,“阮阮,我想要你。”   阮卿没说话。   但是隔了几秒钟,他感觉一个温暖的嘴唇覆盖到了他的后颈,然后轻微地刺痛了一下。   阮卿咬住了夏明之的性腺。   其实omega的牙齿根本无法像alpha一样形成标记,他即使深深地咬下去,最终也不过是形成一个咬痕,过几天就会慢慢淡去。   可是阮卿闻见了夏明之新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落在夏明之的后颈上。   他从少年时期起就一直爱着夏明之,一直都爱着。即使有过这么多绝望,有过这么多难熬的漫漫长夜,他也无法停止。   对夏明之的喜欢,已经成了本能。   而直到今天,他最爱的这个人,终于属于他了。   阮卿松开了嘴,一个圆形的,并不深的咬痕出现在了夏明之的后颈上,也许明天就会消失不见。   他舍不得咬太重,但他知道他标记了夏明之,这就足够了。 第六十六章 长相思   一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夏明之都没有出现任何排斥反应,阮卿才算是放下心来。   阮卿自己也已经不带防标记颈环了,是医生建议的,孕期的Omega最好还是不压抑自己的信息素。   他那一排黑色的防标记颈环被他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每一个颈环内部,都刻着夏明之的名字,仿佛一场无可言说的暗恋。   阮卿的手指在上面一个个轻轻拂过,最终还是关上了柜子。   刚开始没有颈环的时候,他是很不适应的,脆弱纤细的脖颈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后颈处白皙得像细腻的新雪,是还没有被alpha盖上烙印,温柔又让人舒心的花香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来,带着一点夏季雨天般湿润的味道。   夏明之头疼地发现他的情敌又变多了。   那天他去接阮卿下班,就看见一个毛头小子磕磕绊绊地夸阮卿的信息素好闻,脸红得像个番茄,还要低着头说,“要是能,能约你去看个电影就好了。”   阮卿无奈地笑了一下,刚准备拒绝,就发现夏明之臭着一张脸走过来,戳了戳这个年轻男生的背。   男生一脸茫然地转过去,发现一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alpha阴森森盯着他。   夏明之皮笑肉不笑地说,“打扰一下,我来接我老婆去看电影了,麻烦你让一让。”   男生顿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阮卿,阮卿笑了笑,把手递给了夏明之。   “哦对了,我妻子最近怀孕了,可能容易觉得闷,要是方便的话麻烦跟你们领导说一下,多通风。”夏明之牵着阮卿的手准备离开,还不忘给情敌千疮百孔的心再加一刀。   那年轻男生的脸已经从通红变得煞白,可怜巴巴地在原地恍惚了许久,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想再和阮卿说一句的时候,面前早就没人了。   -   电梯里,夏明之靠在阮卿的肩上,跟一条大型犬一样哼唧,“喜欢你的人也太多了,我一个没看住就有人来骚扰。”   阮卿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夏明之的脑袋,像给哈士奇顺毛。   “还有那个林卡尔。”夏明之提到这个人就来气。这个林卡尔还对阮卿贼心不死,前阵子居然还天天往阮卿的办公室送花,一个十九岁的小屁孩,恬不知耻地捧着阮卿的手,说我不介意当你孩子的继父。   夏明之觉得,他这几年脾气是真变好了,要搁四年前,林卡尔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而如今,他不过是和林卡尔的哥哥友好协商了一下,让他哥借着历练的名义,把这个私生子重新赶去国外了而已。   阮卿倒也不是不知道夏明之这些小动作,但是乱吃飞醋的夏明之在他眼里也是可爱的,明明是这么强悍的alpha,却还要故作可怜,哄他一点欢心。   偏偏阮卿明知他是装的也要上当。   阮卿没办法地想,他这辈子是真的被夏明之吃死了。   电梯门打开了。   阮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我们待会儿要去哪里?”   “去看电影啊,”夏明之搂住他的肩膀,把阮卿和周围的人群隔开一点距离,“我没有开玩笑,我那个书改编的电影今天首映。”   他这本书改编的电影筹备拍摄了一年半,到如今终于快上映了。   中间几次他都想叫停了算了。   可是他坐在安静的书房里,默默地看着已经做好的海报。那上面是两个看不清楚脸的少年人的剪影,都穿着干净利落的白衬衫,明明是彼此背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手却还牵在一起。   背道而驰,却又藕断丝连。   他看了又看,最终没有舍得放弃。   夏明之带着阮卿上了车,凑过去在阮卿额头上亲了下,“我们先吃饭再去,你还可以先睡会儿。”   -   虽然是自己的电影首映式,夏明之却并没有带阮卿参加前期的宣传活动。只在电影要开始前,带着阮卿悄悄走进了后排。   这场电影的主要参与人员都在。   阮卿坐下之前,惊鸿一瞥看见了电影的主演之一,是一个十九岁的omega男生,正侧着脸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有一张明镜白皙的脸和柔软的头发,头发微微带着棕色。   阮卿看着他,不由惊讶了一秒。   这个男孩的侧脸,和他有几分相似,然而等男孩的整个脸转过来,又没有这么像了。   影院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所有人的脸都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了,而电影屏幕上,开始出现电影的名字——《长相思》。   明明是一部现代题材的电影,主角也还年轻,名字却叫长相思。   阮卿没有事先看过剧本,但是当他看见这个名字,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着电影里的那对年轻人,从相识到相恋,躲在阳台上接吻,窗户的纱帘里面,是明亮的宴会大厅,满堂的宾客都说着虚伪客套的社交词令,而他们却躲在阳台上,还穿着黑色的正装,彼此咬着嘴唇,眼神炙热到像要把这个寂静的夜晚煮沸。   这分明是他和夏明之的影子。   是他少年时代那场恋爱的一场旧影,被取下一点斑驳的碎片,融到水中,涂抹在了电影的屏幕上。   仿佛雾里看花,别人都看不真切,唯独他懂。   这满场的人,包括主演,看的都只是一场电影,唯独他和夏明之,看的是从前。   可是和现实不一样的是,电影里的那对年轻人最后没有分手。   阴差阳错下,他们本该背道而驰。   可在离电影结束的十分钟前,他们却在机场里面重聚了。   隔着人海,隔着屏障,但却拼了命地伸出手,触碰到了彼此的指尖。   他们没有分开,没有四年的裂痕,也没有生离死别。   就这样重新又走到了一起。   -   电影快落幕的时候,阮卿听见了夏明之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被电影里的声音掩盖了,只有在他身边的阮卿能听到。   “这部电影很可笑,对吧。”   “像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编织一个完美的结局,却只能用来骗骗自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写完这个故事以后陷入了极端的自我厌弃,几次想把书都毁了。   可这个故事里,埋藏的是他最深的心愿,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换时间倒流,倒流回四年前机场的那一天。   他没有摁断阮卿的电话。   他回了头。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其实他并非不知道要向前看,也并非不知道要用以后的每一天去弥补这四年,可是这个编造的谎言太美了,让人情不自禁就会想——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阮卿侧过头去,黑暗里,夏明之的侧影比荧幕上的主角更为英俊,可他看着电影屏幕的眼睛,在黑夜里似乎格外的亮,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   可是再仔细看,这点水汽似乎又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怅然。   阮卿眨了眨眼睛,手越过座位,把自己的手掌塞进了夏明之手里。   黑暗里他们十指相扣,就好像从不曾分离。   -   电影散场以后,阮卿和夏明之是最后走的。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他们牵着手走在林荫道上,满地都是月光,像在地上铺了一层碎银。   而走到车边,夏明之刚打开车门,突然停住了,让阮卿去后备车拿个东西。   阮卿不疑有他,走过去,却发现后备箱已经打开了。   在夜色下,后备箱里却是明亮的,几个小小的烛火发出温暖的光。   那后备箱里放着一个小花篮,里面塞满了白玫瑰和绿色的洋桔梗,花瓣是柔软的,像是刚刚从枝头摘下。   而在花的中间,那个银色的小托盘上,放着一枚戒指。   夏明之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求婚的那天,戒指还没有送过来,只能今天补上了。”   他把戒指从托盘上拿下来。   他看了阮卿一眼,阮卿也看着他。   此时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只有树梢的月光是唯一的见证。   夏明之慢慢地把戒指给阮卿戴了上去。   阮卿的手指很细,羊脂玉一样的润白,金色的戒指圈住了他的手指,天衣无缝。   “我们下个月就结婚好吗?”夏明之问他。   阮卿在月光底下伸出手,那枚钻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侧过头看了夏明之一眼,月光底下,时间像是突然从他身上褪去了,一瞬间他又变回了十九岁的模样,眼神天真明亮,带着笑意。   “好啊。” 第六十七章 葬礼   九月底的时候,阮家的老爷子,阮振声在医院去世了。   阮振声虽然年纪已高,还退居二线好些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一直是阮家不容置疑的主心骨。如今他一走,只留下几个不成器的儿女独挡门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阮家的笑话。   花边小报更是津津乐道地细数阮振声的风流历史,把他的三任妻子和每个情人都拿出来评论一番,末了还要说一句,阮振声一生看似显赫,葬礼上却没有一个儿女落泪,不得不说是晚年凄凉。   阮卿翻了翻报纸,发现上面居然还有阮三小姐的照片,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旁边的介绍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说她是阮家排行第三的小姐,在世时很得父亲宠爱。   这张照片是阮三小姐十八岁成年礼时的照片。照片上她穿着粉色的礼服,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天鹅般的脖颈,耳边垂了一对极其明亮的钻石耳坠。她被父亲挽着手走出来,温柔微笑着,看上去真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阮卿对着照片出了会儿神。   所有人都不知道,阮老爷子过世前,其实是给他打过电话的。   也许是人之将死,他也变得软弱了,开始拼了命地回忆从前,也愈发地想念自己唯一疼爱过的女儿。   他在病床上给阮卿打电话,声音老迈,说他还是想再见阮卿一面,一面就行。   “我就是想看看你,”阮老爷子的声音已经很衰弱了,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我知道你不想认艾敏,可你到底是她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外孙。你如果愿意回来,”阮老爷子停顿了一下,说道,“阮家还是可以接纳你,艾敏留给你的东西,也还是你的。”   阮卿哑然失笑,事到如今,阮振声想要用来诱惑他的筹码,居然还是金钱权势。   阮卿握着手机,心想,如果他现在混得落魄街头,也许会不得不低头,去接受阮家的馈赠。   可他离开阮家的四年里一直过得很好,哪怕赚的不算多,也好过仰人鼻息。   而他在阮家的时候,物质上虽然不算受亏待,他却宁愿回去孤儿院的那个小房间,即使吃的差一点,穿的少一点,起码外面的阳光是暖的,人是自由的。   “阮老先生,蒙您错爱,但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回去的必要,”阮卿平静地说道,“阮三小姐留下的东西,您爱给谁给谁。烧了都行。”   阮振声急了,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在电话里听起来撕心裂肺。   “阮卿,”他焦急地叫着阮卿的名字,“你只要回来一次,一次就行。咳咳,我,我都没几天好活了,你对一个将死的人,也要这么狠吗?啊?”   “阮卿,你好好想想……你不要以为攀上夏明之就算好,他会娶你吗,夏家是什么人家,你无依无靠,真的以为凭着爱可以走下去吗?”阮振声嘲讽地笑了一下,却又放缓了声音,“别傻了,阮卿。你是艾敏的孩子,我怎么会害你?”   阮卿面无表情地听着。   当年阮艾敏抛下才出生的他,不叫残忍。   阮家囚禁殴打他,逼他为阮艾敏的自杀负责,也不叫心狠。   而他如今不过是拒绝去见一个厌恶的人,就被指责太狠了。   阮卿彻底没了交谈的欲望,他推开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手放在窗台上,左手上的钻戒在自然的光线下也璀璨生辉。   “不劳您费心,我和夏明之已经快要结婚了。”阮卿靠在窗边,望着外头一株桂花树,淡淡说道,“婚礼定在了下个月的十五号,就不请您参加了。您如今时间不多,多留给自己的子女吧。”   阮卿说完,不等阮老爷子再开口,就挂了电话。   -   如今离那通电话也不过才六天,阮振声竟然已经去世了。   看来阮振声那天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活不了几天了。   阮卿把那些报纸扔在一旁的书篮子里,阮老爷子和阮三小姐的脸一同被盖在了下面。   阮卿仰躺在靠椅上。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空气里有湿润的桂花香,微甜。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起阮三小姐惨白的脸,阮家罚他跪了一天的那间黑屋,还有囚禁他的那间暗室,以及无数个午后,他躲在房间里,从窗子里往外张望。   这些东西构成了他的少年时代。   可是片刻后,这所有的一切又在他脑海里粉尘一样崩塌了,最终烟消云散。   他仓皇无依的少年时代,似乎到今天才真正地落幕了。   -   阮卿不知道自己在躺椅上睡了多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明之在旁边的沙发上不知道看着什么。   他没有发现阮卿醒了,鼻梁上难得戴了一副眼镜,头发松散地垂下来,多了一点斯文俊秀的味道。   “你在看什么?”阮卿哑着嗓子问。   夏明之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他丢下书走到阮卿身边坐下,“看omega的孕期注意事项。”   他摘下了眼镜,在阮卿额头落下一个吻。   “你都看到了一些什么?”阮卿问。   “看到说,孕期的Omega会非常需要alpha信息素的安抚,或者是beta伴侣的陪伴,”夏明之的吻从他的额头又落到鼻尖,最后落在阮卿的嘴唇上,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轻轻吮着阮卿的唇瓣,“我还得再多陪陪你。”   他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越来越浓。   阮卿确实感觉到舒服,像是被泡在了柔和温暖的水流之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让他想要像个猫儿一样蜷缩起来。   但他看着夏明之在灯光下格外柔和的眉眼,却有点出神。   其实孕期的omega,并不都需要额外的信息素安抚。是因为他没有被夏明之标记,才会渴望更多。   他抬起手摸了摸夏明之的后颈。   他想起阮振声口口声声质问他,夏明之会和他走下去吗,问得这么笃定。如果是几个月前,他可能会被干扰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自从他回国,夏明之一点点打开了他的心防,到最后选择了oa反向标记,将自己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已经可以斩钉截铁地反驳阮振声,说夏明之会陪他走下去的。   已经没有任何阴霾可以横亘在他和夏明之之间了。   连四年前他们分手决裂的那个夜晚,如今再回忆,虽然还有点钝痛,却也说不上撕心裂肺了。   阮卿看了夏明之好一会儿,看得夏明之都有点莫名其妙,好笑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阮卿躺在床上,柔软的头发铺开在枕头上,肌肤在灯光下是柔和的奶白色。   阮卿轻声道,“明之哥哥,你要不要试试标记我?” 第六十八章 婚礼   夏明之没想到阮卿会突然提出这个,愣在那儿好一会儿。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无奈地笑了下,摸了摸阮卿的额头,说道,“阮阮,你还在孕期,是不能接受标记的。”   终身标记一般都是在发情期,是因为必须进入到生zhi腔,并咬住Omega的后颈性腺,才能形成完全的标记。   阮卿如今还在孕早期,肚子里装着一个娇嫩脆弱的宝宝,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一场激烈的情事。   更何况……夏明之的视线落在阮卿细白的脖子上,虽然这里已经没有了防标记的颈环,柔和甜美的信息素味道毫无阻挡地弥散在空气中,可夏明之心里清楚,阮卿对于被标记这件事曾经有多抗拒。   他们之间最深的那道裂痕,就是因为标记而起。   “阮阮,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夏明之微微收敛了一点笑意,认真说道,“我承认我很想标记你,但我被你标记了,也一样很满足。”   阮卿稍微撑起一点身体,把头放在了夏明之的腿上,他看着夏明之说道,“我没有勉强自己。我也知道现在还不能终身标记。”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怎么说,睫毛在灯光底下眨了眨。   他又往夏明之怀里靠了靠,说道,“我原先不希望你标记我,是因为我总觉得你有天会离开我,标记只是给我自己的一个安慰而已,等你离开的那天,我还是一无所有。”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阮卿把玩着夏明之的手指,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的眼睛很明亮,倒映着夏明之的影子,“我现在想,你不会离开我了,那我为什么不试试?”   “我总不能永远困在过去里,你努力地向我走了这么多步,我也应该朝你走一点。”   “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吧,明之哥哥。”   阮卿吻了吻夏明之的手指。   他看上去如此乖顺,近乎天真地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想要吗?”   阮卿点了点头,“嗯。”   夏明之又看了他好一会儿,阮卿的眼神始终没有退缩,相反,他微微侧过了头,让自己细腻光滑的后颈都暴露在夏明之的视线里。   夏明之的手指在阮卿的性腺上轻轻按了一下,阮卿猝不及防被触及到敏感的地方,咬着嘴唇哼了一声。   但随即,他就感觉到夏明之把他抱了起来,他坐到了夏明之的腿上,夏明之的嘴唇正好触及他的后颈。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后颈上。   阮卿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夏明之的衣服,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夏明之的脸,只能看见对面墙壁上,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剪影。   “阮阮……”夏明之的嘴唇吻了吻他的后颈,低声道,“会有点痛。你如果想停下来……”   “我不想停下来,”阮卿抱着夏明之的脖子,他闭着眼睛,用力地赶走脑海里四年前那天的画面,“我不想停。”   夏明之闻到了湿润的花木香气,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张开嘴,露出了两侧尖锐的牙齿,眼睛里隐隐透着点猩红。   然后重重地咬了下去。   他死死地咬住了阮卿柔软的后颈,獠牙刺破细嫩的皮肤,刺破了阮卿的性腺。那湿润的花木香气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浓郁过。   阮卿在他怀里情不自禁地绷直了腰,像个被弄痛了的小猫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他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   可夏明之没有心软,alpha的本能让他更深地咬住了他后颈处的软肉,他心里隐隐地躁动起来,想完全地占有怀中的这个omega,让他只能为他一个人哭泣,为他一个人发出妩媚的低吟。   他想和这个omega结合,听他用温柔低哑的嗓音叫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明之才松开了牙齿。   阮卿的后颈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咬痕,完整地覆盖在他的性腺上,昭示着他为谁所有。   夏明之扶住阮卿的腰,让阮卿的脸转过来,两个人面对着面。   灯光底下,阮卿的脸上湿漉漉的,嘴唇红润。   夏明之心头一紧,失控的理智又被收了回来,“阮阮,你还是不能接受吗?”   阮卿却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还是湿润的,却对着夏明之笑了笑。   他把头靠在了夏明之的肩上。   “我啊,之前去订做颈环的时候,每一个我都刻了你的名字在颈环里面。那时候,我想我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标记了,但你的名字贴在我的性腺上……也许和标记也没有差别。”   可是刚刚,夏明之真的咬上他后颈的那一刹那。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闻到属于夏明之的味道,冷冽霸道地把他包裹起来。   他像是一个漂泊无依的旅人,在天地之间终于找到了归宿。   “明之哥哥。”阮卿叫了夏明之一声。   “我很高兴。”   夏明之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也有点哽咽,“我也很高兴。”   -   临时标记虽然不像终身标记这样稳固,但对于孕期的阮卿,已经有足够的安抚作用了。   刚标记的那两天,夏明之根本不愿意离开他。   但随着婚礼越来越近,需要安排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夏明之又舍不得阮卿辛苦,就只能事事自己过目。   但是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走到了婚礼的前两天。   这一天阮卿没有和夏明之待在一起。   夏明之被他那群朋友架出去喝酒了,庆祝他这下子彻底告别单身,阮卿听见韩桥嚷嚷说让夏明之体会一下单身狗的愤怒。   而阮卿则是和元姝还有凌安待在一起。   他们三个一起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就像过去无数个无所事事的傍晚一样,仿佛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前大学里的事,聊元姝举办的校园比赛,最后夺魁的居然是她的死对头,聊凌安交往过的历任男朋友,聊阮卿三年级睡过头险些挂了一门课。   谁也没有去提明天的婚礼。   就好像时间还停在过去,他们三个都是二十岁刚过的年纪,因缘巧合下走到了一起。   中途的时候,凌安离开了一下。   阳台上只剩下元姝和阮卿两个人。   阮卿正在喝最后一点果汁,却听见元姝在他旁边突然说道,“是我告诉夏明之你怀孕了的。”   阮卿叼着吸管转过头去。   元姝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外面,“我知道夏明之帮我打了掩护,说是他一个医生朋友告诉他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掩盖掉这件事。”   “我本来想等你婚礼结束再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但我想了想,你也许不想要一个出卖自己的朋友出现在婚礼上了。”   元姝说完这句话,就带着点视死如归地看着阮卿,等着他发落。   她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背弃了朋友这种事,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可是阮卿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   阮卿又咬住了吸管,喝掉了最后一点果汁,他歪着头看元姝,说道,“可我早就知道了啊。”   这回轮到元姝愣住了,“你知道?”   “我不仅知道是你说的,我还知道你是怕我后悔,”阮卿放下了杯子,他眼神温柔地着看元姝,“元元,如果没有你和凌安,我可能都不在这里了。”   “如果你再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就和你绝交,我就真的生气了。”阮卿故作严肃地看着她。   元姝呆了一会儿。   但她看着阮卿带着笑意的眼睛,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失笑。   阮卿却凑了过去,盯着她,“不过我只知道这一件事情,你不会还有秘密瞒着我吧?有吗,有的话得从实招来。”   元姝被阮卿逼近的视线逼得退了一点,下意识说了实话,“我最近可能有交往对象了算不算?”   阮卿:“?”   凌安拿完吃的正准备回到阳台上,才刚刚拉开阳台门却突然听见阮卿一声尖叫。   他吓得东西都掉在地上了,迅速冲过去,“怎么了阮卿,肚子疼吗?撞到了吗?”   阮卿却一把抓住他。   凌安低下头,头一次看见阮卿这么震惊的脸。   阮卿艰难地和他解释,“元元她……有男朋友了。”   母胎solo二十余年的元姝,有男朋友了。   凌安呆了一秒。   随后阳台上又响起了更大的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元姝堵着耳朵缩在角落里,万分后悔自己脑子短路交代了出去。   之后的三个小时里,阮卿和凌安完全忘记了明天还有一场婚礼,抓着元姝拷问出了所有细节,阮卿信誓旦旦和元姝保证,后天就是作弊他也要把捧花扔进元姝怀里。   -   而等真的到了婚礼的那天。   婚礼被安排在了离栊城一小时车程的一个小岛上。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夏明之曾经想过很多次他和阮卿结婚的场景,婚礼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安排的,他的黑色礼服上别着一个百合花的胸针,那是曾经属于他母亲的饰品。   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是如今她的小儿子要结婚了,夏明之总觉得,也许她能冥冥之中知道,知道她曾经操心到放不下的小儿子已经长大了,如今他要迎娶自己心爱的人。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他哥哥夏明一,夏明一是今天婚礼的证婚人。   阮卿还没有在红毯的那头出现,夏明之偷偷跟他哥说,“我紧张得有点冒汗。”   夏明一也从嘴角回答他,“正常,我娶你嫂子的时候一夜没睡好。”   夏明之放心了,看来不是他一个人这么怂。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夏明一说道,“其实婚礼当夜也没睡,但还是非常精神。”   夏明之从中听出了一点微妙的意味,看了他哥一眼,他哥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而仅仅过了几秒,阮卿就出现在了红毯的另一头。   夏明之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被他哥死死地扯住了。   阮卿今天并没有父母陪同,但是元姝和凌安,一左一右陪着他走了过来。   夏明之呆呆地看着他,虽然早已经看过阮卿穿着礼服的样子,他却还是觉得阮卿今天的模样格外温柔美好,几乎像是一场梦。   阮卿没有穿白色的西装,而是穿了一件订做的白色长袍,袖口绣着浅色的玫瑰花纹,金色的小纽扣圆圆的,一路扣下来,在腰的位置变成了一串金色的腰带,收出了纤细的腰肢,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怀孕了两个月。   凌安和元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阮卿走到了夏明之的面前。   他们两个四目相对,夏明之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却下意识地对着阮卿笑起来。   元姝把阮卿的手交到了夏明之手里,她看着夏明之,郑重地说道,“以后请你照顾阮卿了。”   她和凌安陪了阮卿四年,而此后的很多很多年,陪在阮卿身边的人,就是夏明之了。   “我会的,”夏明之握紧了阮卿的手,然而看着凌安和元姝,认真说道,“谢谢。”   -   阮卿看着夏明之为自己套上了戒指。   这是他爱上夏明之的第七年零五个月。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了面前这个人,以为他此生都要抱着回忆度过下半生。   但此刻,他站在婚礼的现场,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和夏明之交换了戒指。   而他肚子里,还有一个属于他和夏明之的孩子。   他听见证婚人问他,“你愿意这个alpha当你的丈夫吗?无论贫穷与富贵,健康或残疾,你愿意终身都与他在一起吗?”   阮卿看着夏明之的眼睛,“我愿意。”   何其有幸,才能和你共度终身。   然后夏明之吻了他。   他隐约听见下面有人喊新婚快乐,但他顾不上了。   他要和自己的丈夫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