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戏[娱乐圈]》 作者:萝卜兔子 作品简评: 简临通过试镜,得到了出演某同志题材电影的机会,项目低调隐秘,直到签合约,他都不知道自己出演的什么角色,更是在进组后才知道,他对手戏的男演员,是在娱乐圈拥有一个爱恨情仇系列的三金影帝方骆北……本文以娱乐圈为背景,讲述了年轻演员简临和娱乐圈影帝方骆北通过一部同志片假戏结真情的故事。文笔细腻,温馨动人,值得一读。 ================ 第1章   一月中旬,禹州影视城突然就没什么人了。   年关给这座横亘在现代化围城下的古代城池按下了暂停键。   宫殿肃穆,园林静默,连仿古建筑屋脊上的鸱吻都沉浸在一派单调的寂静中,冷清地昂首向天。   快过年了。   这一年对影视城的群演们来说有些难熬。   业内寒冬,项目少,开机更少,活儿都要抢了,抢还抢不到,饭却每天都要吃。   不少人换了生计,要么兼职做起别的,想留下能留下的都还在,留不下来的,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附近商业街这半年也不好过,客流减少,又遇上卫生消防检查,扎堆的店临时歇业、装修整顿,大伤元气,老板们勒着裤腰带,脸都是苦的。   还能怎么办,熬着呗。   章阿姨粥铺也熬,熬的却不是影视寒冬,是他家的招牌干贝小米粥。   黄灿灿的小米熬出鲜嫩软糯的色泽,在干贝、虾米的慢炖调味下散出勾人脾胃的粥香。   一小碗八块,一锅七十八,消费满三十送一碟自家腌制的小菜,备受好评,生意红火。   此刻已是凌晨一点,店里最后一桌堂客离开后,简临推门出去,把打烊的牌子挂上。章念念麻溜地单手端碗盘,另外一手攥着抹布。   正对玻璃门的收银台后面,简来正在算当天的账。   这位家里的顶梁柱对他刚刚放寒假的初中生妹妹有点看不顺眼,一边算账一边撇头看过去:“一点了,你就不能上楼睡觉?初中生熬什么夜!”   章念念12岁,一米六,个高颈长,闻言马尾一甩,端着碗盘往后厨去,回给她哥一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我就喜欢端盘子,我就喜欢擦桌子!”   简来算着账,计算器按得啪啪响:“擦,你擦,以后大学毕业也别找工作,回来擦桌子。”   章念念才不怕他:“哼!回就回!”   夜深了,玻璃窗将室外浓酽的黑天与室内温暖的亮光隔绝开。   简临在门口跺了跺脚,两手插在灰色卫衣的前兜里,肩膀顶着玻璃门转身进来。   他这半年抽条似的涨,一米七直窜一米八,两周前他用略微垂视的目光瞄了一眼简来,从那之后,他成了这个家里个子最高的人。   当然,高的不止个子,还有饭量。   一天六顿往上的吃。   猪不一定有他吃得多,但猪也不会光吃饭不长肉。   简来简老板算账之余扫起眼,视线停在简临那身六十八块八的大码灰色卫衣上,袖子、前身、领口全都空荡荡的,衣服下面跟只有副骨头架子似的,怎么看怎么碍眼。   简来:“吃吃吃,饿了就再去吃。”   简临插着兜晃过来,挨着收银台:“今天不饿,我申请不吃。”   简来:“你不吃我还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吃吗。”抬抬手:“别光站着,干活儿去。”   简临:“好的老板。”   后厨传来章念念阴阳怪气的声音,戏有点多:“二哥,老板好凶哦,我们不会被扣工资吧,我还想拿了钱回老家过年呢。嘤嘤嘤。”   简来冷哼着翻过一页账本。   简临熟练地应和:“不会的,我们老板是个好人,工资一定会发的!”   计算器“归零归零归零”的响着,搭配简来熟练的白眼:“屁的好人,一毛工资都不给你们!”   简临抿着笑绕去收银台后面。   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翻出收纳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箱,往每个散桌的筷桶里填筷子。   简来的账还没算完,头也不抬地说:“年后得招人了。”   简临:“招几个。”   简来:“两个吧。影视城走了很多人,也不知道年后能不能招到。”   账算了一半,简来去后厨看正在炖的粥,简临补完筷子把收纳箱放回去,又开始补纸巾盒里的餐巾纸。   章念念从后厨出来,手里拎着个拖把。   这些是每天打烊后都要做的事情,不限定谁做,但总要做完。   简临有空就会帮忙,就像刚刚放寒假的章念念也会在店里端盘子擦桌子一样。   一家人,相互扶持,不分彼此。   于是这个对很多人来说有些难熬的冬天,并没有波及到这一隅小小的粥店,慢炖的粥香和室内的暖光一起,萦绕在各自忙碌的兄妹三人身上。   一刻钟后,门上锁,灯熄灭。   三人打着哈欠,踩着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   “早点睡吧。”简来:“别刷手机,别熬夜。”   *   楼梯上去,空间宽敞,南北都有房间。   以前章母还在的时候,章念念和母亲睡一间,兄弟两人一间,章母去世之后,章念念还睡原来的房间,兄弟俩原来的大卧室装了个刨花板,隔出两个卧室。   说是卧室,其实就是睡觉的地方,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外人见了肯定觉得寒酸,但简临自己毫不在意。   他的眼睛从不多看其他,心里也不会放太多事,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家,只想多赚点钱。   可惜做群演的钱也不好赚了,今年这一整年,都是寒冬。   门外传来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女孩子轻哼的歌声,简临刷着手机坐在床边,倚着床头等,等妹妹先去洗漱。   手机里,十几个群演微信群,消息寥寥,有动静的也不是在讨论哪个剧组招人,反而是在相互打气,以盼挨过这个冬天。   有人回:难。   说他准备年后去其他城市看看,有工作就不回来了,也不是非要做群演。   一片唏嘘,萧条感扑面而来。   简临的目光扫过这些消息,没多停留,也没太多感觉。   禹州人来人往,人走人去,他早习惯了。   他只是想,实在不行他也能兼职做别的,或者索性回来卖粥店里蹲,有手有脚能干活儿,不至于饿死。   但他和大部分群演又不太一样。   他还有其他机会,如果这也算“机会”的话——   在闪着消息的微信群之间,他的微信里弹出一个私人对话框:   【不考虑考虑?】   【这么好的机会,换了别人可不会拒绝。】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你家人想想吧。】   简临看到这条消息,直接删除。   没等拉黑,对方又跳出来:   【一个月五位数,你做群演一年能赚这么多吗?】   傻逼。   简临的视线落在那个充满嘲讽和威压的“吗”和“?”上,毫不犹豫地直接拉黑。   半年里的第三个。   门外传来敲门声,简来:“你先洗,我下楼上个厕所。”   简临放下手机:“好。”   家里的这套门面原来只是城中村的联排自建楼,没开店的时候,厕所和浴室就是楼下楼上分开的,影视城扩建修路到他们这里之后,楼下用来开店做生意,楼上自己住,没多的钱改造装修,卫生间就一直没重装。   简来下楼,简临拿了衣服去洗漱。   浴室镜面盖着层湿漉漉的水汽,简临抬手一抹。   模糊的镜面上映出他隐隐约约的轮廓。   简临今年刚满十八。   青春期的尾巴上,他的骨骼、身高、皮相都在改变。   这个冬天雨水多,拍的戏又少,他变白了,少年人才有的稚气和脸上的一点婴儿肥蜕掉之后,他的下颌线变得分明起来,脸颊骨骼的走向更为流畅。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的外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质的飞越。   简临不清楚这样的改变为什么会在短时间里连环爆发,但照着镜子,看着如今的自己,他非常清楚,变得更好看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因为总有人或直接或间接的暗示他,说他的颜值是可以短期变现的。   这次这个,为了达到目的,说得更为露骨。   简临和镜子里的自己同时撇嘴。   傻子才答应。   没钱他不会自己赚吗。   洗完回房间,简临准备睡了,他打算明天先去影视城里逛一圈,看有没有剧组年后招群演,下午再回店里帮忙。   刚睡下,一条消息进来:你好,我是罗洪,一年前我们见过。我这里有个试镜的机会,你还挺合适的,希望你还在影视城,有空过来面试。   *   简临第二天才看到这条消息。   罗洪?   他边穿衣服边回忆,才想起是谁。   一年前他在秦王宫给一个剧组做群演,演一个男配身边的小书童,罗洪在当时的剧组做执行导演,可能是手里对接了一个新项目,新项目要招演员,罗洪觉得他合适,留了微信,说有需要会联系试镜。   后来留了微信也没再有动静,简临见怪不怪,以为罗洪那项目也在寒冬的寒流里泡黄了,很快把这事儿和罗导一起抛到了脑后。   试镜?   他穿好衣服,给罗洪回消息,熟门熟路。   简临:罗导你好。   简临:哪天试镜?角色有要求吗?   罗洪一小时后回复了条语音:“在广缘大厦六楼,没什么要求,你有空就来吧。”   听说没要求,简临第一反应是骗子。   在影视城,有很多自称需要演员的影视公司,也有很多自称可以捧人给角色的制片人、副导演,他们和没有经验的急需工作的群演一拍即合,一个骗人,一个被骗,花招路数堪比工厂流水线,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骗的就是那些梦想成名的普通人,无论男女。   而骗人的第一步就是降低门槛,没有要求,套路那些迫切想要翻身的人。   要不是罗洪的确是个会拍片子的导演,简临也会把他划入骗子行列。   简临回复他:时间?   罗洪这次回得很快,还是语音:“明天?今天也行。这几天我都在,六楼都有人,你随便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简临从外卖保温箱里取出那份送到广缘大厦的订单:行,那我现在就过来。   简来从厨房出来,要去送餐。   简临:“我来吧,老板。”   简来:“当然你来,我老板你老板。”说完又念他:“防风服套上!今天风大!”   简来买的那套防风服属蜜蜂的,哪儿哪儿都是黄的,身上一套,很有美团小哥的风格。   其实也差不多,都是送餐的。   简临套了防风服跨上送餐的小电驴,粥搁在身后的保温箱,开路走人。   开到广缘大厦用了一刻钟。   他把车停在大厦楼下,订单没有具体楼层地址,备注:到了给我打电话。   她拨了订餐人的电话,响了几声,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   简临的声音闷在防风服的口罩后面:“您点的餐到了。”   年轻女人:“稍等。”   简临站在原地等,等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大厦六层,猜测今天面试的会是什么角色。   希望镜头多一些,有一些台词,当然没台词也行,能赚钱就好。   收回目光,视线里出现个踩着阶梯下来的女孩子。   女孩画了淡妆,年轻时髦,天寒地冻还穿着身及膝套裙。   她气势有点冲,高跟鞋哒哒哒,看向简临,微微抬手,是个拿取的动作。   简临转身,从保温箱里取出餐点,熟练地说:“祝您用餐愉快,麻烦给个五星。”   女孩子的纤纤玉手抬起,扯了扯嘴唇,或许是心情不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好的,谢谢。”   她转身回大楼,简临锁车,脱掉防风服,塞进小电驴座椅下的置物箱里。   以他的群演经验,主演和他无关,男配都轮不到他,能给他试镜的角色都是比路人还路人的甲乙丙丁,顶天了拍一周,拿点群演酬劳。   所以他的面试并不需要特意打扮,更不用带妆,普普通通去试个镜,聊两句,行就行,不行就算。   简临往大楼里走,走到电梯间,刚好遇到刚刚拿餐的年轻女孩。   女孩子拎着他家粥铺的黄色包装袋,脸色比今天的气温都低,她没注意简临,电梯到了走进去,按了楼层键。   简临也没关注她,准备按键的时候才发现六层亮着。   他收回手。   两人各站一侧,封闭空间寂静无声。   “叮——”六层到。   依旧是年轻女孩率先出去,一出门直接右拐。   简临跟着出来,不确定自己往左往右,看到正朝电梯的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CG面试》,下面一个右拐箭头。   简临抬步往右。   右侧是个短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玻璃门。   前台没人,简临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等了等,又敲了两下,才有人拉开门。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不认识简临,简临也不认识他。   屋内似乎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动静,男人扫了眼门外,也没仔细看,又回过头往屋内瞧,一心二用地问:“找谁?”   简临看着对方的侧脸,礼貌道:“罗洪罗导演通知我来面试。”   男人还注视着屋内:“哦,罗导叫来的,他在的,你进来吧。”说着让开门。   简临走进,眼一抬,看到了那位和自己一起上楼的年轻女孩——   她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从章阿姨粥铺的包装袋里取出粥,打开盖子,抬手往窗前一个男人的脸上泼了过去,泼完把空碗扔回袋子里,袋子往地上一甩,冷笑:“大开眼界了,你本人真是比传闻中的还要令人作恶。”   简临:“……”   作者有话要说:   简临:用餐愉快。呃……餐不是这么用的……   方骆北:我也不想。   第 一 章攻受都出场啦。   大年初三,赤狗日,小年朝,如期开坑~   与诸君陪伴这一程。 第2章   简临家的粥店不是加盟的。   章阿姨粥铺里的章阿姨就是他们兄妹三人的妈妈,店面是自己的房子,粥是自己煮自己炖的,连口味都是他们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所以他们家的粥和别家都不同,不但分种类口味,还分稀稠厚,就跟奶茶几分甜一样,厚的粥水少米多,稠的粥米水比例相当,稀的粥水多米少,满足不同人的需求。   简临记得很清楚,他不久前送出的这份订单是碗稀的,他家的招牌粥。   从店里出来之前,客人还特意打电话,要求越稀越好,最好掺点水。   简临只能委婉地告诉对方:掺不了水,不能掺,掺了不好喝。   对方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就稀一点,越稀越好。”   简临:“好的。”   为了这碗粥,简临和简来各拿个勺子在锅里一点一点舀粥汤,能不多一粒米坚决不多,客人就是上帝,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谁能想到,这位上帝点碗稀粥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泼人行凶的。   简临的身体比脑子快,都没来得及看清自家粥泼了一张怎样的脸,直接后退一步跨了出去。   他跨出去,也没人在意他。   开门放他进来的男人顾不上他,注意力回到室内之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门把手,玻璃门重新合上。   大门的隔音效果一般般,一点杂乱的动静和脚步声沿着门缝透出来。   简临没来得及撤,玻璃门再次打开,甩人一身粥的女上帝炸着身毛走出来。   她看都没看简临,更没有认出他,直接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简临听到她切齿的一声:“我还不如碗小米粥!”   这话从哪里来?   女上帝走了,简临也准备走。   以他的从业经验,剧组的浑水绝对不能淌。像这种谁被谁甩了一脸粥泼了一脸咖啡的场面,哪个群演见了哪个群演倒霉。   谁知道当事人会不会一生气拿群演撒气,何况还只是来试镜的。   但工作机会不能随手就扔。   简临想了想,站在走廊里,给罗洪发了条微信:现在方便吗?   罗洪五分钟之后才回:或者你改天?这边出了点状况。   简临:好。   *   “现在什么情况?”   “嘘!”   “那女的谁啊?”   “别问,问就是#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   “哦哦哦,懂,都懂的。”   ……   没见过这种场面,当然好奇得半死。   赵旭东觉得自己和在场其他人就很不同,他不一样,他见多了,所以见怪不怪。   泼粥算什么?   赵大经纪人:大小姐你有种泼粪啊!   “表情收一收。”   赵旭东回神,装作自己并没有在想什么,眼观鼻鼻观心。   方骆北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沿着衬衫的纹理擦拭浸开的粥渍,神色平静,没有一点被泼后的恼羞成怒。   他还一眼透过赵旭东的眼神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把擦完粥渍的纸巾丢过去:“再明显一点,你工作就要丢了。”   赵旭东接过纸巾扔掉,狗腿地笑笑:“那不能,你每个被泼脸的未来,我都要见证。”还分析起来:“这次是粥了,努力努力,再等等,下次估计就换汤了。”边说边继续递纸巾。   方骆北最后又擦了两下,团着纸巾扔过去,声线比脸色还稳:“没有鲍鱼海参,真是让你失望了。”他这个被甩半身粥的当事人,比赵旭东还要见怪不怪。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都大意了,没料到那位甘小姐会追到影视城这边。   刚刚在外面,动静有点大,进了办公室,只有他们。   赵旭东想了想,感慨:“你名声摆在那儿,也明确拒绝她了,她还能继续对你抱幻想?不是吧,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梦幻?”   方骆北不做评价。   他今天过来是有事,没想到那位甘小姐会跟过来,被泼粥虽然在预料之外,但并没有让他觉得难堪,只是临时扰乱了创作组这边会议,让他略有不满。   “装个门禁。”他的提议现实得过分。   赵旭东梗了下,惊叹:还真是无情无义。   “好嘞。”   这场临时的小插曲如同静水上的涟漪,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不过几分钟,方骆北整理好装束再次露面。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当刚刚无事发生,没有问,更没多言。   方骆北坐下,赵旭东坐在他旁边,一个大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剧组核心成员。   与会的众人继续之前的话题,方骆北只听不言。   “林曦的演员一直没有确定,快开机了,得抓紧时间。”   “试镜的人里现在有合适的吗?”   “有两个我觉得还可以。”   “还可以?”   “嗯,算是最贴合‘林曦’的两个了。我们还在面,希望年前能找到最合适的。”   “罗导?”   罗洪跃跃欲试了半天,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事实上,罗洪心道:要是刚刚没那个女孩子和那碗粥,我说的这人你们今天都能见到了。   罗洪清了清嗓子:“我推荐了一个男生,我其实觉得他比较合适。”   剧组其他人:“面过了吗?”   罗洪:“我让他明天或者后天来。”   有人翻着手里的面试名册:“你说的是哪个?”   罗洪:“我今天刚联系上他,他的资料还没来得及加进去。”   有人问:“多大?叫什么?”   “简临,十九吧,反正年纪不大,没过二十。”罗洪分析道:“年纪合适,形象也不错,做群演的,拍戏经验也有。”   “身高?”   罗洪:“一米七,一年前的时候,现在不知道有没有长高。”   “稍微矮了点。”   “嗯,一米七的话,身高不够。”   “他不是还没面试吗,面了再看。”   罗洪:“我让他明后天过来。”   《春光》是个搁浅了足有一年的项目。   一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原本接下了剧本的方骆北辞演,又恰逢业内寒冬,圈内投资变得更为谨慎,没多久,《春光》的投资撤掉了一半,组好的制作团队又接了其他电影,项目就此停滞。   两个月前,方骆北的经纪人赵旭东联系到了拥有《春光》版权的影视方,买下《春光》的全版权,重组团队,项目正式重启。   重启一个影视项目很繁杂,但并不困难,即便是现在业内不景气的时候,只要有钱,审核通过,什么都能拍。   《春光》的开机时间就在年后。   如今一切就绪,只等开机,唯一没有到位的,就是主演“林曦”的男演员。   按照创作组讨论出来的筛选条件,再综合方骆北那边提出的要求,“林曦”的演员不太好找:   要求25岁以下,保留少年感,气质干净、形象帅气,身高一米八到一米八三之间,演技不能差,还必须是自由人,没有签公司。   不说其他,光没有签公司这条就已经筛掉了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五的年轻男艺人。   试问形象好又年轻又帅气的男生,现在哪个还没签公司?光选秀就能签掉一大批。   素人?   可素人没有拍戏经验,约等于没有演技。   创作组从上到下头疼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从试镜的男生里找到两个最贴合角色形象的,加上罗洪内推的那位尚未露面的年轻群演,也不过只有三人。   而这三人里,最后谁能出演,全凭方骆北一句话。   但也很有可能,三人都被否掉。   毕竟方骆北是个从传闻到接触下来,都让人捉摸不透的大咖。   好比此刻,关于林曦的演员挑选,他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一句,好像没有看法,更不着急,可春节就在眼前,开机在即,没有“林曦”,电影怎么拍?   身为主演,又是版权方还是投资人,他不着急吗?   “不急。”会议结尾,方骆北淡定地丢出一句:“今天就先这样。”   众人:行吧。   方骆北没有久留,会议结束便离开。   赵旭东跟着他,提醒道:“我先下楼看看吧,别那位甘小姐还不死心,再端着碗粥等你。”   方骆北走在前面:“不会。”   他无所谓,对那碗泼在身上的粥无所谓,对那位一时没想开的甘小姐也无所谓。   他不但无所谓,也明确地知道,甘大小姐不会再继续纠缠了——   几天前,方甘两家的长辈强制安排的一场“约会”。   他告诉甘小姐,他快进组拍戏了。   甘家大小姐像所有对影视圈好奇的年轻女孩一样,问他:“什么电影。”   “文艺片。”   甘小姐顶着天真的表情,下巴垫着手背:“题材呢?”   “同志题材。”   甘小姐讶然:“啊?什、什么?”   方骆北沉稳淡然的面孔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透露着一个渣男才有的无情和耐心,他一字一字地重复,像在为约会的女士念她不太熟悉的外文菜单。   “同志题材的文艺片。”   甘小姐微愣,消化着这几个字。   约莫是约会场合的气氛尚可,对面男人的神情又过于沉稳,生气显得她小题大做,也显得她一个白富美大小姐不够矜贵,她起先没有发作。   不但没发作,还露出理解对方工作性质的神情,说的话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道:“这样啊……”   她努力组织措辞,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太……好吧?”   方骆北:“哪里不好。”   甘小姐思路清晰,语言精准:“你在现实里和我约会,在电影里和男人约会?”   方骆北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甘小姐半分钟之前还在撑着下巴看男神,星星眼,亮晶晶,一句话的时间差,她抱起胳膊,端起白富美的高贵,倚着靠背,皱眉:“不好意思,容我多问一句。”   方骆北点头。   甘小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显然没有。   实地考察验证过的甘小姐用一碗热粥和一句“大开眼界、令人作恶”表达了她豪门贵女的愤怒。   赵旭东:啊,传闻中的#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   赵旭东进了电梯,对方骆北道:“她这会儿说不定一边开着她的玛莎拉蒂,一边在电话里和小姐妹控诉你的无耻。”   方骆北稳稳地目视前方:“不客气。”   赵旭东:“……”   然而事实却是——   美团外卖,章阿姨粥铺,用户评价。   匿名用户:打开盖子,粥香扑面而来,但那一刻我已心死,像流星陨落深海,带走了我对他的痴念和期待。两秒后,温热的汤汁从他线条深邃的下颌滴落,洒在他Gucci 20春款的白色暗纹衬衫上,眼泪模糊的,却是我的眼。我以为他会被我激怒,可他只是抬手擦了擦唇角,平静地问我:“这是哪家的粥?挺香的。”原来在他眼里,对他来说,我还不如一碗粥。一碗小米粥!?   趴在收银台看着这条最新五星好评的章念念、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甘大小姐:我恨! 第3章   简临回店里的时候,简来人不在,去送餐了,店里有一桌自带外食酒水的堂客,总共六个,都是熟人。   简临的熟人,一群做群演的老油条。   他们带了一次性餐盒装的外食,有肉有菜还有汤,店里点了份砂锅粥、几盘蒸菜,两张四人桌拼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菜。   这要换了别的店得给他们赶出去,粥铺不会,简大哥简老板虽然抠门儿,但对简临的熟人一向客气——都是做群演的,简临年纪又小,在影视城里还得亏这群老油条多关照。   老油条们这一年熬得不容易,没戏拍赚得少,抠抠缩缩,烟都恨不能戒掉。   他们基本都在影视城附近定居,买了房子,有老婆有孩子,过年就在禹州这里,不回老家,不挤春运。   节前这群人聚餐,就约在粥铺,简来给他们准备的蒸菜都是特大份。   店里就他们这一桌,空调暖风呼呼地吹,感慨和八卦跳跃在酒香里。   章念念一个人看店,坐在收银台后边刷寒假作业。   简临一回来,她就冲他挤眼睛,喝酒聚餐的老油条们扯嗓子喊:“你怎么才回来?”   简临把防风服挂起来,走过去,桌上看了一眼:“就带了这几个菜?”   老油条们嚷嚷:“不错了好吧。”   “就是啊,钱都赚不到,能有两个菜配酒可以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猪肉多少钱一斤。”   “这牛肉还是我从家里拿的。”   简临和这些大叔大哥们熟络,不客气道:“吃呗,不够我等会儿给你们叫外卖。”   老油条们的脸都是影视城里风吹日晒摧残出来的,肤色黑、皱纹多、还粗糙,喝了白酒透出点潮热的红,像六颗会嚷嚷的荔枝。   简临看着他们黑里透红的样子就想笑,去后厨拿了两碟卤鸡爪。   章念念扭着脖子喊:“不能再拿了,要亏本赔钱啦,我们大老板要哭死啦。”   老荔枝们哈哈直乐:   “这丫头大了比小时候有意思多了。”   “别小气嘛,吃不垮你们店。”   他们喊简临坐下一起:“来来来,都成年了,一起喝两盅。”   简临拖了把椅子,长腿一跨,坐下。   这话他听多了,从小就听,老油条老荔枝们就爱怂恿小孩子喝酒,把这乐子当固定演出。   但没人真的让他喝。   老油条们以前常告诉简临:我们能喝酒,别人喊我们喝,我们也能喝,但你不行,谁让你喝酒,你都不能喝。   因为在禹州,在影视城这里,长得好看的小孩子不分男女,喝了酒容易出事。   简临于是不喝酒,谁的酒都不喝。   他坐下就是听他们天南海北地乱侃,哪个剧要开拍了,哪个剧黄了,哪个群演今年撞了大运签公司去当十八线了,哪个艺人快要过气了。   章念念从收银台挪过来,竖着耳朵蹭八卦。   聊着聊着,他们提到一个名字。   围绕这个名字,总有聊不完的八卦。   “听说方骆北要回来拍戏了?”   “真的假的!?”   “假的吧?”   “就是啊,他骆老师现在还用拍戏?”   在影视城,所有的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都是老师。   演员老师、灯光老师、编剧老师、摄像老师,连群演都是老师。   方骆北堂堂三金影帝,在剧组里当然也是老师,但别人都叫他骆老师,而不是方老师,虽然他现在姓方。   为什么?   因为最开始,方骆北并不叫方骆北,他出道时的名字是他当时的本名:骆北。   方是后来才有的姓氏。   加姓氏改名字放在普通人身上并不值得讨论,除非他是方骆北。   这事儿到现在还是禹州群演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再外加一个#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一顿饭几个小时也聊不完。   简临听这些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章念念却听不够,每次都像第一次听人说似的,睁着八卦的大眼睛,满脸热血沸腾的鸡血。   据说最开始,方骆北还是骆北的时候,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准确一点,是个群演。   当年那个时候,十七八岁拍戏算早的,可惜他没演过什么有名的剧,能出名的角色也轮不到他,在影视圈底层挣扎了很多年。   后来主演了两部电视剧,够争气,一下就红了,红了之后又拍了不少戏,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男演员,还拿了几个有分量的奖。   内娱发展其实没多少年,最早的时候还是纸媒,等互联网起来,又受造星产业链成熟的韩娱影响,国内娱乐圈发展突飞猛进,也开始造星,“炒作”这个词应运而生。   骆北就是这个时候甩开同批男艺人,一步登天的——   他的话题非常多。   好的、不好的,每天都会出现在互联网上。   他比其他任何一个男艺人还要没有隐私权,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偷拍。   他的私生活、演技、拿的奖,哪怕是去吃顿饭都要被人挖料。   他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曝光和关注,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黑料满天。   说他被有钱人包养,说他势利眼、踩着别人往上爬。说他出来活动都是结交权贵,没名气没地位的演员艺人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么多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换了其他艺人早受不了公开声明,骆北却没争辩一句,他顶着满身黑料继续拍戏、参加公开活动。   有媒体曾想撬开他的口,问: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连这句都没有理。   他像搭在弓上的箭,毫不掩饰自己的箭镞,最锋利的尖端迎面向前。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攀顶的野心。   后来流量这个词诞生,内娱爆了一个又一个备受争议的顶流,骆北的那些传闻和后辈比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公众不再盯着他不放。   这一年,骆北拿到第三个影帝,跻身三金。   同年,传出消息,骆北正式改名方骆北。   用当初娱乐版头条的标题概括:《惊天真相!三金影帝骆北竟是豪门方家失散多见的长子?!》   方恒集团的大老板找回的儿子是娱乐圈影帝这事儿,在当年被人津津乐道了足有半年。   这离奇的身世被曝出来之后,方恒集团便正式举办了一场媒体发布会,公开了方老板和方骆北的父子关系。   且一再强调,方骆北是长子,从小失散,全家上下找了很多年,和公众所知的方恒的大少爷方景沅是亲兄弟。   这经历,太神了。   后来有人总结方骆北被认回方家之前的逆袭史:从籍籍无名到三金傍身,从群演到影帝。   当年签他的公司已经没了,老板不再是老板,成了他的经纪人。   他先是双料影帝,再是三金,不但拿奖,国内商业电影发展起来的时候,他很有眼光地投了一些能够赚钱的商业片,富得流油。   传闻中包过他的金主老板遇上金融危机差点破产,方骆北注资的公司吞掉了那位老板的不少产业。   最后,他认祖归宗,成了豪门。   在禹州,群演出生的艺人没几个有名有姓,只有方骆北,他是影视城所有群演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是一段可望不可即的传奇。   因为史无前例、经历独特,内娱粉丝给方骆北概括了一个其他男艺人根本不可能会有的人设形象:大佬。   骆大佬有名有奖,有流量有话题,谁都可能过气,只有他不会。   黑粉甚至说过这么一句:C位?C位都不配给方骆北提鞋。   “哎呦!真的,这人生经历,比剧本还剧本。”   方骆北那些陈年旧事又被翻出来嚼了一轮,简临扒了扒耳朵,起身去后厨看粥。   章念念像个雷达:“还有吗,还有吗?”   一位老荔枝抿了口白酒,想了想:“有啊,不是还有他那些‘爱恨情仇’吗。”   另外一个老荔枝:“嗯,听说他才姓方的时候,很多女艺人贴过去,妄想嫁豪门。”   “以前的绯闻传了不少吧。”   “不是还有粉丝骂他玩弄女艺人感情吗。”   “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我只知道,他肯定不会娶女艺人,他家里也不会肯的,要娶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小姐。”   简临坐回来。   章念念像个在做白日梦的兔子,眼睛是红的,头上顶着梦幻的光圈,两手托腮,表情花痴:“哥,你说,会不会哪天你们突然发现,我其实也是哪个大老板失散多年的女儿。”   简临一字一字地敲醒她:“你在三院出生的时候,我第一个抱得你。”   梦碎无痕,章念念翻了个白眼。   简临抬手,指关节敲她的脑壳:“清醒一点,初中生。”   聊到方骆北,话题仿佛止不住。   简临拿了把水煮花生,吃完的时候他们还在聊。   他闲着无事,起身在店里走动,窗外天色雾蒙蒙,这个春节的天气大概不会太好。   人堆里传来声音:“你不是说他要回来拍片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听别人传的,别人也听别人说的。”   “他还能拍什么剧?都这个高度了,难不成再去拍商业片,他又不缺钱。”   “他今年多大来着?29?”   “30。”   “哦,也不大。”   “和你个老王八比起来当然不大。你看看我们简临,才十八好吧,十八多嫩。”   简临两手插兜地看着玻璃门外,绷直腿垫着脚跟:嫩有什么用,嫩也要有戏拍啊。   他想起罗洪,不知道那边试镜是什么情况。   隔了一个多小时,他收到罗洪的语音:“你明天有空吗?早上十点过来面试,广缘六楼。” 第4章   次日,广缘大厦六层。   罗洪和几个同事在等演员过来面试。   除了简临试镜林曦,一夜过去,主演的试镜名单又多了几个男生,刚好今天一起。   罗洪看了那几个男生的资料,有点后悔叫简临过来。   因为对比之后,他发现自己一时想起来的那位小群演资历实在不算很好。   像今天一起面的其他几个男生,全是科班,有从小学戏曲的,有年纪小小早早考上影视专业的,都不满二十,看资料照片,长得也都还行。   不像罗洪给简临准备的资料,照片没有,文凭空白,经历就四个字:当过群演。   罗洪幡然醒悟,他抽了什么筋灵感爆发觉得简临合适?就因为一年多前觉得那小孩儿还挺会演戏的?   唉,算了,喊都喊了,看看吧。   几个同事坐在一起,聊起今天的几个男生。   罗洪的位置背朝大门,他靠着椅背,回忆着印象里的简临。   “一米七吧,和我差不多高。”   “有点黑,做群演风吹日晒的,肯定不白,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白一点。”   “长得还行吧,不是特别出挑的那种,在群演里算帅的。”   “啧,这么想想,好像还是孩子样。”   同事们听了个开头,就注意到罗洪身后敞开门的会议室门口。   那里站了个穿着夹绒深蓝色外套的高个男生,二十不到的样子,装束简单,俊朗帅气。   他叫什么,同事们都不清楚,至少没在今天的面试名单照上看到过。   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罗洪嘴里的一米七、有点黑、不是特别出挑、孩子样,绝对和门口的男生八竿子打不着。   八百杆八万杆都打不着!   罗洪后知后觉地发现同事们目光的落点都在他身后,跟着扭头,一眼和门口的简临对视上。   一秒,两秒,三秒……   罗洪唰地站起来,讶然地打量简临,脱口而出:“你整容了?”   众人:“……”   简临很佩服罗导的想象力,他看起来像是会整容的人吗?   显然不像。   因为没钱。   对罗导惊讶下口不择言的话,简临报以礼貌一笑:“罗导。”   罗洪自知失言,赶紧笑了笑:“嗨,一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和你开了个玩笑,别介意。来,进来吧。”边说边盯着面前的男生。   这么一看,他确认自己刚刚的确失言得过分。   首先,简临长高了,比他高,目测绝对超过一米八。   其次,简临长开了。男孩往成年男人的过度蜕变的第一步,就是最后那点婴儿肥消失,五官轮廓变得分明立体。简临完全符合。   最后,简临脸上没有动过刀的痕迹,肤色白,双眼皮深邃、鼻梁挺直,气质干干净净,保留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   一瞬间,罗洪心底冒出的那点后悔,被眼前这张脸扑灭得干干净净。   后悔?后悔个屁!   是他是他就是他!   罗洪打量着简临,露出一个“我果然没有看错”的表情:“来来,进来吧。”熟络地客套:“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   十八岁的男生,骨骼和肌肉都是全新“锻造”过的,满身火气,只热不冷。   今天虽然降了温,室外只有几度,但简临里外两身衣服就够了,谁看都觉得他穿得非常少,但他自己不觉得冷,手还是温的。   他没有为了试镜特意装扮,以为今天面的只是个龙套,出门前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件衣服。   可恰恰是这么单薄的一身,让会议室里的同事看清了他的身量体态——   个高、腿长,瘦得恰到好处,不显单薄。十八岁,他的肩胛已经长开,有成年男性的力量感;又因为身型纤长、肤色白的关系,透出些许纯净的少年感。   同事们默契地对视,纷纷低头去翻简临的面试资料。   虽然那资料上除了名字和“当过群演”四个字,别的什么屁都没有。   简临被罗洪叫进来坐下,面试没开始,两人单独聊了几句。   罗洪:“还在这边当群演?”   简临点头。   罗洪笑笑:“这一年不容易吧,项目开机少了一大半,活儿不好找。”   简临话不多:“还行。”   罗洪见他不怎么开口,有意引导他多说话:“对了,你今年多大来着?”   简临:“十八。”   十八,剧本里的林曦也是十八。   罗洪意外:“我还以为你至少十九,过了年会有二十。”顿了顿,“秦王宫拍戏那会儿,我记得他们说你是‘老群演’了。”   简临的话还是不多,简练道:“我出来得早。”   罗洪:“拍戏几年了?”   简临:“六七年。”   罗洪:“唔,那是能算‘老演员’了。”   简临和罗洪不熟,他是来面试的,不是来拉家常的。   也因为群演当久了,对这个圈子认识得足够透彻:在正儿八经的项目里,大家都很忙,没人会跟群演拉关系打交道。   简临做了至少六七年的群演,面试过的剧组数不胜数,太清楚群演在大家心里是怎样的一个群体,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清楚,也知道该怎么在不同场合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罗洪记得他,喊他过来,他就来了,但他们不熟,罗洪可以热情熟络地和他聊,但他必须把握分寸。   因为他是群演,群演不是主演,没什么不可替代。   影视圈子里用熟人、认识的人做群演是行规和习惯,罗洪记得他算是他的运气,这个运气他希望能够把握住,因此不能冒失。   用老前辈老油条们的话:剧组都喜欢踏实拍戏的群演,好管理好沟通,你看起来稳重,他们才敢放心用你。   简临:今天也是必须稳重的一天。   但罗洪的立场完全不同,他不觉得简临应该稳重安静。   印象里,面前这男孩当初在秦王宫拍戏的时候,在一群群演里很混得开。   同剧组的小群演都喊他小临哥,各个都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屁股后面玩。   罗洪对一年前杀青的那个古装项目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始终记得简临。   记得他在戏里演男配身边的小厮,穿一身灰蓝色的古装,大夏天卷着裤腿和古装上衣的长袖,光着脚带着一群孩子在秦王宫后殿的花园里玩老鹰捉小鸡。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做老鹰,简临裤腰后坠着一窜小童,弯腰弓身张开胳膊做母鸡。   孩子们清脆的银铃声里,简临的面容与笑意干净得好似清晨荷叶上的那颗露水,润亮纯净。   罗洪一直记得。   “别紧张。”罗洪循循善诱。   简临坐在会议桌前,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紧张。”   罗洪尝试在面试前引导调动他的情绪:“你……要不要,嗨一点?”   同事:“咳,罗导,我们这里不让蹦迪。”   罗洪:“我知道,我又不跳舞。”   玩笑话让气氛轻松了一些,大家都在笑。   简临觉得有点奇怪,敏锐地察觉到,这似乎不是群演面试。   果然,罗洪坐下,负责面试的这群人中,有人给简临递了张A4纸,纸上简单地用几个字概括了今天的试镜内容。   有人问他:“可以吗?”   简临:“可以。”   纸上只有两行四个字——   雨天。   避雨。   不算容易。   对演员来说,有剧情有对话内容的试镜是最方便的,因为展现演技可以倚靠更多细节。   比如雨天避雨,如果丰富场景和剧情,变成一个盲人躲在商场的通道口前避雨,就容易得多。   毕竟“眼盲”“看不见”“挡路”“被人撞到”这些,都可以通过演绎的细节在无实物表演中一一展示。   只有“雨天避雨”四个字,等于该怎么演,该怎么丰富这段剧情,全凭试镜者自己的经验和临场演绎。   说实话,简临在这场试镜里会有怎样的表现,罗洪这个推荐人也有点拿不准。   很多群演是会演戏的,这点大家都知道,但简临……   毕竟才十八。   而事实上,对简临来说,这题目并不难。   雨天避雨不过是这么多年里时常会有的经历而已。   他在剧组做群演,轮到他的戏份前,总是会有漫长的等待,有时候他会和同剧组熟悉的群演打声招呼,悄悄溜走,接应来影视城这边送餐的简来,替他跑个腿送订单,遇上天不好,怕把戏服弄湿,就在可以躲雨的地方临时避雨,避雨的时候,他会发呆,看看天、看看地、看地砖凹陷处堆积的水洼。   表演来自经历,出自生活。   但这一次,简临不止有自己的经历。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这么巧,仿佛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   半个月前,粥店没开张,简临闲着没事,替人跑过一天美团外卖。   就在影视城这边,一家弄堂里的咖啡店,下着雨,他接了咖啡订单,进店等。   进门的时候,咖啡店一个客人都没有,等订单的期间,有人推门进来。   风雨声携着冬日的潮气飘进店里。   那人淋了雨,推门的时候用手搡了把肩头和袖子上的水珠,简临抬头,视线从头盔的挡风透明罩后面落过去。   他以为那人会进来,点杯咖啡,坐着等雨过去。   但没有。   男人没有往里走,掸完身上的雨水就站在门口,背对吧台的方向,面朝门外。   过了一会儿,他手机响了,简临以为他会接,可还是没有。   男人捏着手机,按掉了铃声,任由来电提示闪烁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   他怎么不接?简临觉得奇怪。   吧台后做机打咖啡的店员也疑惑地探出视线,扬声道:“先生,您进来坐吧。”   男人略侧头,音线和背影一样低沉:“谢谢,不用了。”   他手里闪烁着的来电提示熄灭,过了几秒,屏幕又亮了。   男人还是没接,手臂垂落在身侧,再次按掉了声音。   简临突然就很好奇。   吧台里的店员小声嘀咕:“在等谁吧。”   简临低头看了看送餐时间,问:“好了吗?”   店员把咖啡盖盖上,用干净的餐布擦拭纸杯的杯身:“嗯,好了。”   简临收起手机,接过外送纸袋。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低声对那道背影说:“不好意思,借过。”   “抱歉。”男人侧身让路。   简临拉开门,迎上雨声中湿冷的潮气。   那一瞬间,简临突然想到:他应该不是等人,是在躲什么人。   半个月之前的所见所感,成了此刻的试镜内容。   简临置身于那个男人的角色里,侧过身,让开路,低低地道出一声抱歉。   会议桌后的罗洪等人,便自动拥有了那天简临的视角,看着简临的背影,忍不住地想:他怎么不进来坐?站在门口是在等谁?为什么不接电话?   简临转过身,捏着的手机塞进口袋里,面朝众人,耸了耸肩,示意表演结束,   罗洪微愣:“你……”   太让人意外了!   他才十八岁,竟然知道表演不只是表演,而是要引导思考?   罗洪和其他几个同事对视一眼,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人拔出笔,开始在简临的试镜名册上写写画画,有人掩唇低语,和旁边人讨论着。   被晾在一旁的简临看了眼正朝自己的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这到底是什么项目。   作者有话要说:   兔:一个让你遇到你老攻的项目。 第5章   简临面试结束,是罗洪亲自送出来的。   罗导满面欢喜,一直主动攀谈:   “最近忙吗?”   “快过年了,禹州这边还在敢进度的剧组不多了吧。”   “你最近没接活儿吧?”   “年后有戏拍?”   在听说简临年前年后这段时间都很空之后,他透了很小的一点口风:“回去等消息吧,估计春节之前还要叫你过来几次。”   简临为了面试,端着态度稳重了大半天,不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他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说随时联系。   两人走到电梯厅,罗洪看着简临,笑笑:“这么谨慎,是有点紧张吧?”   简临心说他不紧张,只是为了工作装大尾巴狼而已。   他这样子还真把罗洪忽悠住了。   罗导见面前的小孩儿这么安静乖巧,忍不住慈爱心大发,又一次透了口风,就像过年给孩子塞糖吃的长辈一样:“放心吧,你今天表现很好。”   简临有了点微妙的预感。   这点微妙的预感具体起来大概就是:他觉得今天的面试没他之前以为的那么普通。   且他可以肯定:罗洪让他试镜的,应该不是个毫无存在感的龙套角色。   配角吗?   有可能。   简临眼尖地从蛛丝马迹里看出了点端倪。   但他没高兴太早,以他的经验,不到最后出演开拍的那一刻,什么变数都有可能。何况哪怕已经开始拍了,剧组都可能临时换人。   毕竟在影视城混久了,不说大风大浪,很多事都见识过了。   这圈子的水有多深,他也早早领教过了。   所以对简临来说,真有机会,他绝不放手,但也不抱超出预期太多的奢望。   一句话,平常心。   正是抱着这份平常心,后面罗洪再联系他让他过去,简临都有积极配合。   让试镜试镜,让拍照拍照,让填表格填表格。   几次接触观察下来,简临嘴里没问,心里多少有数:这项目应该没有公开,流程上处处透着隐秘。   因为隐秘,又没人告知更多,他至今不知道自己试镜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只从多次的硬照拍摄和试镜试装里大概地猜出了几点:   这应该是部现代戏,他试镜的角色可能和他本人的年龄形象较为贴合。   不太像只看脸的偶像剧,对演技有一定要求。   他的角色似乎是有感情戏。   年后就要开机。   简临越发好奇,这到底是什么项目?   家里那一哥一妹见他最近频繁外出面试,面的还是同一个剧组,都纳闷地问他是什么情况。   简临只能说:“不知道。”   简来:“不知道?”   简临玩笑的口吻:“搞不好是个大制作。”   简来:“做梦吧你。”   章念念开始做梦:“说不定真是个大项目,上次周叔他们在店里聚餐的时候不就说了么,方骆北要回来拍戏了,我哥搞不好要和骆大佬一起拍戏了。”   简来简临异口同声:“醒一醒!”   章念念边刷寒假试卷边怼她两个哥:“你们这些人没有梦想!”   简来冷哼:“我的梦想是开店赚钱攒钞票,什么方骆北不方骆北,方骆北能给我钱?”   简临比简来还现实:“我的梦想是我妹不要整天瞎做白日梦,初中毕业考上本部高中才是真的。”   章念念叹气摇头:“你们这些人眼里只有市侩的现实,无趣。”   无趣的简来继续开店卖粥,无趣的简临继续折腾试镜。   三天后,除夕夜前一天,简临接到罗洪的电话:“恭喜你了。”   *   除夕夜在即,赵旭东戴上行李,欢快地踏上返乡之路,奔着老婆女儿团圆去了。   走之前他处理完了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赶着去机场的路上给骆老板汇报:“林曦的演员总算定了。不容易,挑了那么多人,难得找到个我觉得不错、剧组那边也觉得合适的小男生。”   方骆北不予置评。   《春光》因为题材和其他一些原因,团队组建期就进行得十分隐秘,对外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按照计划,开机前后一直到杀青,都会保持这种状态,因此每个环节都进行得格外低调,包括主演的试镜。   结果林曦的演员一直没有敲定,找得也不顺利。   方骆北没有大事小事全部包揽的习惯,找演员是剧组和赵旭东的活儿,他不会插手,找不到就继续找,延期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告诉他演员已经找到了——   “嗯。”这个简单的音节是他对此的唯一回应。   赵旭东:“……你都不问问情况?”   方骆北的声音没有起伏:“对手戏的演员而已,你确认过就行了,我没什么可问的。”   赵旭东啧了一声:“也是,我眼光那么好。”   说起眼光好,赵旭东本来想夸一夸这次敲定的那位十八岁小演员,奈何赶着去坐飞机,没工夫瞎聊,只能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挑重点:“不过他还没签合同,明天除夕,剧组那边也都回家过年了,估计得等年后。”   方骆北:“嗯。”   赵旭东:“没走合同,片酬也没报。”   方骆北:“嗯。”   赵旭东:“我年后看看,一百万顶天了,也不是什么咖。”   方骆北:“嗯。”   赵旭东:“……”   除了嗯就是嗯,多说两个字要你命?   换了平常,赵旭东得嘴贱地损两句,可处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年关里,他家骆老板冷漠的单音节反而透出几分令人不忍的孤独。   想一想,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摆着一桌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团聚吃饭,只有他老板,一个人静坐在几百平的大别墅里,没人陪,没有饭,吃不下,睡不着,寂寞、空虚、冷。   可怜见的。   赵旭东一边默念“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经纪人”,一边转口关心道:“要不然,我给你订张机票,你跟我回家过……”   最后那个“年”没脱口,电话直接挂了。   赵旭东:尼玛的!你个狗逼没有心!跟老子回家过年怎么了?不就七大姑八大姨拉着多拍两张合照多签几个名字,站在村头口和全村大妈合张照吗?!我们村儿不配?   赵旭东恨恨地收起手机,过了几秒,又把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点开美团外卖——   说起来,他们骆老板胃口是真差,近半年能入他嘴的东西更少了。   赵旭东当个经纪人还得操心老板的日常饮食,感觉自己非常有良心,尤其是上次那位甘大小姐奋勇一泼之后,他终于发现新大陆似的找到了能让老板有点胃口的食物,立刻在外卖APP上找到那家章阿姨粥铺,点了几次单。   眼看着除夕夜了,正常人当然不会喝粥,可如果是方骆北……   赵旭东坐在出租车后,叹了口气,帮他家老板下订单点粥。   好歹吃点。   好歹别空着肚子。   这么一想,刚刚那点愤怒又很快平息了——人人都当他方骆北三金影帝认祖归宗多牛逼,可谁又知道,姓不姓方,他老板都是一个人过年。   赵旭东默默地吐了口气,拇指划拉着菜单点粥点菜,点完单结账前,没忍住泛滥的圣父心和表达欲,在订单备注里写道:   【用餐的这位今年又是一个人过年。要是可以,外卖小哥隔着门和他说句话解解闷吧。】   提交订单,付款。   章阿姨粥铺,简来、章念念都不在,简临一个人看店。   他捏着手机站在收银台后面,电脑系统自动接单,订单打印机嘀嘀嘀地打印着新订单。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手机那头罗洪的声音:   “多的也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年后再细谈。我只能先告诉你,这是一个同性题材的项目,你试镜的角色,是其中一个男主角。”   “我也私下里和你说句实在话,别管什么题材,这次真的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临哥和骆老板下章碰头 第6章   电话挂断,订单纸刚好打印结束。   简临把订单一撕,转身去后厨,盛粥备菜打包一气呵成,再从厨房一路快步出来,收银台上摸了窜钥匙,出门送餐。   这单外送有点远,在溱水桥的小别墅区,开过去要半个小时。   简临跨上小电驴,没穿防风服,一身单薄的冬衣,拧油门儿走人。   路上,他才稍微想了想不久前罗洪的话。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想的,他靠演戏赚钱吃饭,有戏就演,从来不挑。   罗导演说的那些话,好像担心他会因为题材问题拒绝似的。末了还要来一句:这次真的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他当然会把握。   或者应该说,在影视城,群演根本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你不演,多的是人去演。   用群演圈子里的话:你算个什么角儿?   简临不是角儿,所以他也不挑,不久前捏着手机听到“同性题材”“男主角”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只是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更多的,他没有多想。   既然罗洪都说了年后细谈,那就年后再看,八字才一个撇的事情,想那么多也没用,谁知道一个春节过去,计划好的能开机的项目会有几个突然搁置。   不见真章,就不算数。   年后的大饼,不如眼下这份外送订单重要。   简临一路骑行,穿过街道巷口红绿灯,到了溱水桥,熟门熟路地找到小别墅。   这片别墅区开发已久,十年前就已交付,如今物业换过几轮,房子不新、管理也没从前那么严格。   简临送外卖进去,门口保安连身份证都没看,登记个名字就让进。   简临:“16栋怎么走?”   门卫大叔:“主干道往前,第二个路口右拐,你看门牌吧,有门牌号的,”   简临:“谢谢。”   简临往里,一路见到的都是联排,到了第二个路口拐弯,成片的独栋。   这些房子的整体建筑风格相似,连停在门口车位上的豪车品牌都相差无几,简临和他屁股下面的小电驴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换了别人,或许要左看看,右瞧瞧,感慨有钱人的生活不敢想象。   但简临的视线哪儿都没多瞥,按着刹车放缓车速,一直在看门牌。   10栋、12栋、14栋、16栋,到了。   简临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座后的保温箱里拎出外送带,快步小跑,门口按铃。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敞开二十公分宽的一道缝。   简临送餐多了,习以为常,伸手把外卖递进去,手上一轻,袋子被接了过去。   简临收回手,想到外送备注上的那段话,说:“用餐愉快。”   又道:“您最近一直点我们店里的粥,口味还合适吗?”   金属大门质感厚重,门内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淡:“可以。”   简临笑了笑:“那就好,再见。”   “嗯。”   大门合上,简临转身离开。   这一单四十分钟内送达,寻常而普通,和其他外送订单没什么不同。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过是按照备注,主动说了两句话而已。   想必也达不到什么解闷的效果。   骑着小电驴开到小区门口,刚刚的门卫正在保安亭的玻璃门上贴“福”字。   见简临出来,门卫大叔道:“送完了?”   简临爽朗道:“送完了。”   门卫:“你过年不回老家吗?”   简临:“我就住这边。”   门卫笑笑:“那敢情好。”叹道:“要过年咯。”   简临骑出小区,摆摆手示意走了:“万事如意。”   门卫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次日,除夕夜。   粥铺照常开张,早上有个送去影视城某剧组的订单,包装盒份数多,一个人没办法送,简来开着他拉货用的五菱荣光,和简临一起跑了趟腿。   回来之后,简来从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两个红封,一个扔给简临,一个递给章念念。   章念念欢天喜地,声音洪亮:“谢谢哥!”   简来用红包拍她的头:“买有用的东西,别乱花买!不许买明星周边!”   章念念满眼红包,伸过去的十个爪子像抖动的触手:“小钱钱,小钱钱。”   简来捏着红包避开:“听到没有?”   章念念一年没几次乖乖听话,这个时候就很乖巧,说什么是什么:“听到了听到了,不买,绝对不买!我发誓!”   简来:“江湛的也不许买。”   章念念一咬牙:“行!不买就不买!”   简来把红包递过去,章念念伸手接过,眉飞色舞,开心得像只囤到粮食的小松鼠,转身却成了抓到鸡的黄鼠狼,无声改口:我们湛湛的周边当然要买,就等这钱了。   一抬头,迎面对上简临。   简临扫了眼没注意这边的简来,经过章念念身边,把自己的那份红包给了她。   章念念眼珠子锃亮,拿到红包赶紧往衣服口袋里藏,简临眼神示意,小丫头拔腿溜走。   简来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等章念念上楼,他哼了声,看看简临:“给你就给你,你给她干嘛。”   简临走过去,在简来对面坐下,帮着挑干贝:“我用不了,当然给她。”   简来抬眼,闲聊着问:“你那个试镜怎么样了?折腾了那么久,还没结果吗?”   简临:“定了。”   简来意外:“定了?怎么都没听你说。”   简临:“电话定的,口头上说的不算,还得年后再看。”   简来:“这倒是,行情这么差,谁知道年前的话年后还算不算数。”   又道:“年后实在没活儿,影视城那边就先别去了,店里生意还行,回来帮忙,我还能少招一个人。”   简临把挑出来的干贝往简来身上丢:“简扒皮,抠死你。”   简来低头看看身上:“扔,再扔,扔食材算什么,你有种扔钱。”   简临:“没钱。”   简来:“没钱你装什么大方把钱给你妹。”   简临:“你妹!”   简来:“你妹!”   简临忍俊不禁,笑起来,简来跟着笑,也把桌上挑好的干贝往简临身上扔,简临还手,简来再扔,两兄弟像小时候雪地里打雪仗似的,你一下,我一下,丢得满地都是干贝,腥味飘散。   简临继续丢:“干贝不要钱吗?”   简来边躲边从地上捡着扔:“不要钱,路上捡的。”   简临:“你妹的。”   简来:“你妹的!”   章念念噔噔噔地跑下楼,看着满地战果,果断加入:“浪费可耻!不带我玩儿更可耻!”   简临反手一粒生花生,章念念戏多地捂住肚子:“啊!”又痛苦地伸手向简来:“哥哥!”   简来伸手:“妹妹!”   简临抓着门口竹筐里的花生往两人身上撒。   章念念张开胳膊:“要扔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哥!”   ……   等兄妹三个闹腾玩儿,店里一片狼藉。   简来气笑,给了简临一腿:“让你带头!”   简临长腿一迈,笑得跳开:“行行行,我的锅。”   简来愤愤:“赶紧收拾!年夜饭还吃不吃了。”   章念念:“捡花生米五十,扫地三十。”   简来:“滚蛋!”   下午,粥店差不多就没生意了,店门从里面锁上,简临、章念念打下手,简来掌勺,五点不到,他们的年夜饭就开始了。   简来作为家里的大哥,率先举杯:“来吧,又是一年,先碰个杯子。”   三杯盛着果汁的玻璃杯轻轻地碰在一起。   “过年好,过年好。”   没有生意、不必为生活奔波,哪怕是一顿饭的时间,也要放下满身的担子和责任。   简来难得觉得放松,果汁喝了几口,开了瓶啤酒。   他一个人喝,边喝边和弟弟妹妹聊天,就像那天在店里喝酒吃肉的老油条们一样,露出惬意而松散的神态。   这一年真快。   章念念上初中,是个大姑娘了,简临也十八,样子都变了。   不想别的,只看着他们,简来都觉得一切和从前不同了。   那些用尽全力去生活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远,如今粥店生意可以,家里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担子轻了,生活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正轨。   真好啊。   简来抿了口酒,看着面前的一双弟妹斗嘴。   章念念说,她一个同学前段时间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某个明星的签名。   简临:假的。   章念念拿着只鸡腿在啃:“怎么可能是假的。我们都对比过了,和粉头po出来的签名一模一样。”   简临挑挑眉:“一样的也未必是真的。”   章念念:“你都没见过,干嘛那么肯定。”   简临:“影视城专门有人卖假签名,你不知道?”   章念念一脸惊讶地去拿手机:“不会吧,我问问小羽,看她从哪儿搞到的签名。”   简临抿着笑喝了口果汁,眼尾闪过的狡黠透着点坏。   大冬天,空调暖气下面,他就穿了身短袖,胳膊肘在桌沿松垮垮地一撑,哪儿哪儿透出的都是混杂着力量感的朝气。   简来早发现了这些变化,不止一次的感慨,小孩儿大了。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要么是太放松的缘故,简来看着简临,顺口就问:“你没谈女朋友?”   喝着果汁的简临一愣,低头发微信的章念念豁然挑头,两人异口同声:“啊?”   简来胳膊一伸,重重地搭在简临肩上,眯眼:“小伙子,说实话,平常拍戏的时候,那么多小姑娘,有没有和谁看对眼。”   章念念起哄:“哇哦~”   简临耸肩顶开简来的手,用果汁换掉了这位大哥手里的啤酒:“不能喝就少喝两杯。”   简来转着手里的果汁:“我这是关心你。”   简临实在道:“你还是关心钱吧。”   简来:“有道理。”   章念念抗议自己不能听八卦:“唉!你们这些人,我想听谈恋爱,谁要听钱啊。”   简临示意她的手机:“问到没有。”   章念念立刻低头回消息:“哦哦哦,签名,那个签名……”   玻璃门外,暮色降临,除夕的禹州城迎来静谧的空旷,家家户户都在团圆。   六点多,章念念就吃不下了,靠着椅背和同学发祝福微信。   简来两瓶就晕,晃着身体摸去卫生间。   简临在收银台后面撕下订单纸,准备送餐。   章念念吐槽:“不是吧,谁啊,大过年没饭吃喝粥?哪个剧组订的吗?”   简临扫了眼订单地址:溱水桥的小别墅,16栋。   他转身去厨房:“不是剧组。”   是那位传说中独自过年的老板。   给这位老板订餐的下属贴心过头,这次竟然在备注上写:除夕夜,团圆日,送餐小哥能给我独自过年的老板唱一首《难忘今宵》吗。   简临:你订个一百二的餐,哪儿那么多要求。   简临拎着外送袋从厨房出来,椅子上外套一顺,推开店门。   章念念抬头扫了眼,看到简临短袖下的胳膊,突然坐起来:“喂!你也醉了?穿那么少!”   简临摆摆手,玻璃门合上。   一路过去,没车没人,空的很,小电驴开到最快,一刻钟就到了溱水桥的小别墅。   还是上次的门卫,认出简临:“今天还做生意呢?”   简临登记完,笑笑:“你不也还在开张吗。”   门卫:“我孤家寡人一个,哪儿都能过年,上班一样过年。”   简临把一个袋子递进门卫亭的窗口:“尝尝看。”   门卫大叔一愣,往袋子里一看,是几份装在外卖餐盒里的小菜。抬头,小电驴已经开进去了。   大叔推门出去,嚎了一嗓子:“我没饭吃吗?要你给?”   小电驴上的身影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爱吃不吃。”   大叔合上门,看着桌上的黄色外送袋哼笑:“哪儿来的小鬼。”   粥店来的小鬼把车停在了16栋门口。   和上次不同,夜色下的16栋门外只有路灯,整栋房子陷在乌泱泱的漆黑中,被周围亮着灯合着人声笑语的家庭团团包围。   简临拎着外送袋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就能理解订单备注上的那些话了。   这是有多孤家寡人才会到这种程度。   他走过去,按铃,和上次一样,大门只开了条缝,一点光亮从门内透出。   简临伸手,把餐盒递进去,一起传进门内的,还有他带着善意的干净的嗓音:“过年好。” 第7章   之后几天,简临都有来16栋这里送餐。   门卫大叔每次见到他都要聊两句:“又来啦。”“给你两个橙子。”“要不要瓜子。”   简临从小混社会,很会和人打交道,大叔给点小东西他就拿着,来小别墅送餐也会带点给大叔,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而这几天,订单备注上的要求也开始花里胡哨起来。   给16栋订餐的这位也不知道有多少马屁要拍,每天都要关怀他独身过年的老板——   初一的订单备注:我多付了一份粥钱,只需要送一份粥就行,多的钱麻烦店家买点瓜子零食什么的一起送过去,我真的怕我老板寂寞而亡,一个人死在他五百平的大别墅里。   初二的订单备注:我也不知道该给我老板送点什么,要不然店家帮忙想想?我多付了十份粥的钱,店家随便买,多的钱算你们赚的。   初三的订单备注:还是那句话,请外送小哥隔着大门捞一捞我寂寞如雪的老板好吗。孤独的有钱人,需要我们这些平凡的普通人来抚慰。   初四的订单备注:我老板还活着吗?外卖小哥帮我确认一下可以吗。   简临:……   这订餐的不是上帝,是特么祖宗。   换了别的店,得一个电话拨过去,反馈给上帝:不行啊,我们办不了那么多事,我们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粥店。   然而简大哥简老板见钱眼看,不肯放过那多收的十份粥的外快。   用他的话:有钱干嘛不赚?   于是简临在大年初一买了一大袋炒货零食,送餐的时候一起递进门,拿出事前想好的说辞:“吃零食可以帮忙消磨时间。”   初二,简临买了两盆小发财树,粥袋子递进门,发财树摆在门口,对着门缝里说:“放门两边可以吗,您嫌麻烦也不用管,我和门卫大叔说过了,他会过来帮忙浇水。”   初三,简临递进外送袋,外加一副小商品市场买来的乒乓球拍,几个装在塑料袋里的乒乓球。   简临:“动一动,对身体好。”   初四,从未得到过除了“嗯”之外回复的简临:“老板……最近感觉,怎么样?”   简临:真的,这16栋的生意太难做了。   章念念听说后都要笑死了,问简临:“他都不回你吗?”   简临无语:“别回我,千万别回,我怕那老板灵感爆发,让我陪他打几轮乒乓球。”   章念念和简来齐齐笑倒。   初五,订单打印机嘀嘀嘀地响,简临一听这声音眼皮子就跳。   果然,简来看着订单备注:“来吧,外送小哥,16栋。”   章念念熟稔地问:“这次又让干嘛?”   简临站起来,简来念着备注:“外送小哥,我老板不知道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替我转告他,我还有两天就回来上班了。”   三兄妹: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为什么!   简来去打包餐盒,简临穿外套。   章念念看看外面的天色,嘟囔了一句:“是不是要下雨了。”   这个春节的天气不好,初一初二阴天,初三下了场毛毛雨。   简临骑着小电驴送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到了溱水桥附近,突然被油门加速的轰隆声追赶上。   两辆摩托车一左一右跟在旁边。   他转头,在离他最近的那辆摩托上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其中最熟悉的一张脸,隔着点距离,不三不四地喷了口烟,道:“哎呦,这不是我们禹州镇的明日之星吗。”   烟雾喷在脸旁,瞬间消散无踪,简临没搭理,往前开。   陈阳眯眼,嘬着烟,瞥了眼小电驴屁股后面的保温箱:“送外卖呢。”   阴阳怪气的:“这怎么行,你好歹是咱们禹州未来的大明星,怎么能送外卖。”话锋一转,“要送你也戴个口罩啊,哈哈哈哈。”   摩托上的四个混子笑成一团。   禹州这边群演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混这行的小孩儿也不少,基本都不上学,早早出来混社会讨生活,素质有高有低。   简临和陈阳那群人算同期,年龄差不了几岁,以前这边剧组需要小演员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一群小孩儿站一起被剧组挑,时不时会一起拍戏,或者在相邻的剧组上工。   两人相互合不来,不接触没什么,接触了就要干架。   尤其简临越长越好看,俨然有了张能做主演的脸,落在陈阳和他那群跟班眼里,就是一天比一天不顺眼。   半年前,简临和陈阳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打完都进了局子。   出来之后,简临回家,陈阳去医院,再之后,陈阳就开始张口闭口明日之星。   还放了话,说让简临等着。   简临懒得理他。   然后就是今天。   简临骑在小电驴上,问陈阳:“你确定要今天?”   陈阳跨在摩托车后面,两手插兜,翘着嘴里的烟:“怎么,今天不行?”   简临:“等我送完这单。”   陈阳呸了一口,把嘬在嘴里的烟头往简临身上吐:“我特么管你!哥儿几个难不成还要陪你送外卖?!”   话音刚落,两辆摩托车一起,逼停了简临的小电驴。   *   “二条!”   “碰!”   “慢着,我赢了!”   赵旭东正叼着烟和他几个姑姑姨妈打麻将,一局结束,刚好来了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一窜号码,提示美团外送,赵旭东灭了烟起身,示意接个电话,人往阳台走。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清爽,不急不缓:“不好意思,今天送到16栋的订单可能要晚一会儿。”   赵旭东一下反应过来,这是章阿姨粥铺的专职外送小哥:“哦,可以啊,你……”   还没说完,那头晃过点杂乱的动静,电话挂断。   赵旭东不以为意,转身走回麻将桌,想了想,还是在微信上给他家骆老板提了个醒:外送小哥打电话来,说要稍微晚一会儿。   发完手机一丢,点了根烟,摆动双臂手动搓麻:“来来来,咱继续。”   这么打了不知道多久,赵旭东的手机又响了。   他也没看,一手摸牌一手接起来:“喂。”   一个很多天没有听到、乍然一听就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看订单,把定位截图发给我。”   赵旭东:“……”   方骆北:“说话。”   赵旭东沉沉地吐了口气,在他姑妈姨娘的怒骂中滚下牌桌,奔向阳台,用一惊一乍的贱兮兮的口吻:“老板!老板你竟然还活着!”   方骆北:“看下定位。”   赵旭东奇怪道:“什么定位?”   方骆北:“我的粥。”   赵旭东恍然:“哦,那个啊,外送小哥打电话说过了,让你等一会儿,应该很快就……”   方骆北:“很快就要因为废话太多换经纪人了。”   赵旭东:“……”   这熟悉的配方,赵旭东深呼吸,心里骂着狗逼面上带着微笑:“好的老板,我马上!”   挂了电话,赵旭东哼着气登录外卖app,在进行中的订单页面看到了实时配送定位。   嗨,有什么好问的,那小哥不就在离别墅不远的地方么。   *   简临这一架打得不算占光。   陈阳估计是吃了上次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星期的亏,这次叫过来几个跟班,不要脸地四对一。   但简临也不亏。   他人是不够,但有趁手的家伙——动手前,他从小电驴座椅下的置物箱里摸出一根有些分量的可伸缩金属管。   只带了人来的陈阳:“你他妈的!”   然后就干起来了。   一方四个人,一方有家伙,最开始只是周旋着稍微动动手,打着打着,火气都上来了。   春节的溱水桥是个空城,几乎没人,浅窄的巷口容不下五个人群架混战。   陈阳那伙人是混子不假,但都不善打斗,你上去我退后,我进前你往一边,简临占了点地利的光,又有家伙,手还狠,基本没吃亏。   可惜天时不给力,打架的时候开始下雨。   雨水来得突然又急促,陈阳在路灯下抹了把脸,刚刚被简临抡了一背,疼得直抽气,他火气汇聚在脑门儿,吼道:“一起上,把他给我按住!”   简临一脚揣开个绿毛怪。   绿毛下去又来个黄毛,扑得猛,一下擒住了他拿家伙的那只手,眼看着挣脱不掉就要被后面上来的红毛按住,简临抬腿瞪墙,借力反冲挣脱开黄毛,在积水的路面轻轻一滚。   雨势大了……   几个人头顶身上全湿的,简临一身短袖,被不知道哪个毛色的跟班的指甲划拉到,前臂内侧到手背老长的一条。   雨水顺着额发往眼睛里淌,他甩了下头发,隐没在暗处的眼睛又沉又亮。   陈阳身后,小电驴在大雨里倒着,一旁的地上铺着件雨披,雨披下面有他的外套,还有包在外套里的外送餐。   地面堆积着雨水,在路灯的映照下透着湿漉漉的光。   超过送餐时间了,简临攥了攥手里的家伙,胳膊绷紧,决定快点结束。   就在这个时候,巷口路上的水洼被脚步踩散。   有人撑着伞走过来,小电驴旁驻足几秒,接着停在了巷口的路灯下。   那柄伞是黑的,伞面在灯下渡了层浅色的冷光,伞沿挡住面孔,只能看到伞下人的深色长外套、一双踩在积水里的黑色皮鞋,还有那握着木制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   身量上一眼能辨出,那是个男人。   这人的出现莫名其妙,让陈阳觉得碍眼,他不耐烦地扭头:“看什么看!别看过打架的!滚!”   男人没滚,也没动。   陈阳:“滚啊!听不懂人话吗?”   伞沿缓缓抬起—— 第8章   ——露出的那张脸,整个禹州影视城,没人不认识。   骆北。   方骆北。   雨中小巷刹那安静。   打架的五人:“……”   没人知道这位人生比剧本还丰富多彩的三金影帝,为什么会在下雨天撑着把伞悄然出现。   看那副一手插兜一手握伞、巷口正中央稳稳一站的样子,很有种“你们打,我就随便看看”的架势。   这架势把陈阳和他几个跟班都给弄懵了,雨里一站,满脸“卧槽”——   卧槽,那真是方骆北?   卧槽,他怎么会在这儿?   卧槽,刚刚喊个屁的滚!那可是方骆北!   卧……   “啊!”   一声惨烈的大喊,绿毛后背狠狠挨了一下,整个人顺着力道的惯性往前扑倒。   这突然的一声惊醒雨里站着的几人,陈阳扭头,眼看着简临抄着手里的家伙,干净利索地给了黄毛一下,黄毛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当场就跪。   陈阳炸了。   这姓简的特么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他们看方骆北都看惊了,哪儿还记得动手,怎么就他还能惦记着继续打架?   喂!你瞎了吗,看看伞下那是谁!   简临当然看到了,但那又怎么样,管他方骆北圆骆北扁骆北,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只想收拾完赶紧去送餐。   简临在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眼下最应该做什么。   他琢磨今天不手狠点,把这几个傻鸟收拾彻底,过几天还要找他麻烦。索性干脆点,像半年前那样,送他们去医院住几天。   简临这么想,就准备这么干,只是来人之前他不占优势,一直没机会,来人之后,那几秒安静如鸡的沉默,刚好给了他时机。   他也真的没怎么客气,手起棍落,锤完绿帽锤黄毛,锤完黄毛锤红毛,等陈阳他们几个咬着牙回神反扑,简临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雨声、脚步、打斗声、骂骂咧咧的动静混杂在一起,已经没人在意巷口的那位了——简临忙着揍人,其他几个忙着挨揍。   陈阳被敲了一棍子,脸颊顺势挨了一下,下巴都麻了,他心一狠准备和几个跟班来个人海战术四压一,正要扑过去,身后传来平稳的说话声——   伞下:“喂,110吗?这里有人打架斗殴。”   雨里正忙的几位:“???”   “一对四,战况惨烈,满地是血。”   “?”   “快点吧,那四个人多,沾光,快把那一个打死了。”   “??”   “我?我人单力薄、身虚体弱,条件有限,拉不开。咳咳,还有点着凉感冒。”   “???”   陈阳和三个杂毛被打得满头包,外加一长串问号。   哪里有血?都特么内伤好吧!   你确定四打一,不是一打四?我们沾个屁光?   简临快死了?那特么刚刚鬼锤的老子?   人单力薄、身虚体弱?拉不开?骆哥您十几年前当群演时打遍禹州无敌手的传闻,还特么激励着全影视城的群演小混混好吗?   “……”想吐血。   不但想吐血,还想闪人。   最先跑路的是绿毛,他一屁股从水塘里爬起来,捂着肚子扶着墙,想从报警的那位身边溜过去。   刚走近,伞下人放下手机,冲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任何含义,却像把刀似的扎过来,把绿毛钉在了原地。   黄毛跟着过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推了绿毛一把,让他别挡路赶紧走,一抬眼,感受到伞下透出来的平稳的气场,跟着默默站定。   两人像偷溜网吧遇上老师的怂包学生,垂着手低着头,沉默地窝在墙根。   巷子里,简临效率奇高地结束了战况,开始收尾。   他朝角落里的陈阳走过去,金属伸缩管往地上一扔,“咚”一声锐响,路过趴在地上的红毛,顺脚踩过去。   才走近,没等动手,陈阳自动贴墙,肿着半边脸:“你你你……”   简临抬手给了他一脑壳。   陈阳抱头。   简临没再理他,抬手捋了把湿透的头发,地上扫了眼,转头看向巷口。   他原本是想看立在巷口边上的两个杂毛,抬眼对上的,却是伞下人的目光——方骆北一直在看。   简临不知道这位活在传闻的大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一直没走,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他准备撤了,还得送餐。   恰在这个时候,巷口亮起束车灯,很快,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驾座门敞开,伞抬起,一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撑着伞踩着水小步跑过来:“怎么回事?”   一听那声音,小年轻们集体在心里咯噔:完了,老徐!   的确是老徐,就住在附近、开车过来只要两分钟的禹州镇派出所民警。   他今晚不值班家里蹲,真有人报警也不是他出来。方骆北打的是他私人电话,什么四打一、满地血、要死了,大过年的简直骇人,怕真有什么事,他赶紧车钥匙一拿就下楼,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穿。   到了一看,嚯,旷世奇景:初代斗殴传奇+本代打架王者+陈氏派出所常客。   今儿什么日子?   老徐跑过去,撑着伞站在方骆北旁边,眼睛往几人身上一扫,不用问,心里明了。   他骂都懒得骂,直接示意巷口的绿毛黄毛,又抬手点了点巷子里的那三个:“才半年,又皮痒了是吧?都给我上车!”   绿毛、黄毛从两柄伞旁溜走,顶着雨跑向马路对面。   老徐扭头吼:“机车停路边!不许跑!上我的车!”   训完了看向同样撑伞的那位,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方骆北:“路过。”   老徐一个基层老民警,禹州这边什么情况都了解,十几年前,方骆北还是群演的时候,他们就认识。   不光认识,熟得很,熟得老徐一见这位就想磨牙。   听说只是路过,老徐“呵”了一声,伞下打量他:“什么时候改邪归正的?路上看到别人挑衅滋事没搀一脚,还知道‘报警’了?”   方骆北神情如常,熟练的和对方打太极:“毕竟金盆洗手上岸了,努力做个好人。”   呵呵。   老徐才不听这些瞎话,在他这里,面前这位和三金影帝画不上等号,甚至不是改名之后的方骆北,只是禹州这里混出点名堂的群演骆北而已。   因为这个始终如初的印象,老徐给方骆北存在手机里的名字都没变过,一直都是“骆·头号危险分子”。   也就过去十多年而已,这当年的头号危险分子竟然有脸说他在努力做个好人?   老徐:我信你?   大过年大晚上的,又下这么大的雨,还接到几个本代惹事精,老徐太阳穴都疼,没和方骆北多聊,摆摆手,准备把几个小年轻带回去教育。   红黄绿毛都上了车,接着便是鼻青脸肿的陈阳。   老徐打着伞,看陈阳被揍的那熊样子,拧眉就喷:“我半年前和你说的都是放屁是吧?打不过你还打?打什么打?这么爱当猪头?”   陈阳撇嘴,要张口,老徐:“闭嘴!上车!”   陈阳跑向汽车。   还有一个。   老徐看向巷子里:“你!”   简临不动声色,把角落里的金属管又往隐秘的暗处踢了踢。   老徐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以为叫不动这位本代打架王,动动脚,准备亲自过去请。   跨出半步,却被面前撑伞的方骆北堵着路。   老徐:“让让。”   方骆北:“连你五个人,你车已经满载了。”   老徐:“挤一挤不就行了,让。”   方骆北:“你是警察,要带头守法。”   老徐:“……”   老徐同志今天也是大开了眼界,方骆北不但主动打电话,又提醒一辆私家车最多只能坐五个人,还特么贴心地提示他警察的带头守法义务。   老徐努力地看着伞下方骆北的那张脸:“你……”   方骆北回视他。   老徐:“你做好人的样子,我还真的不太适应。”   “咳!”走近的简临闻言没忍住,雨里轻喷。   老徐的视线越过方骆北的肩头,凶起来:“你自己过来!”   简临一身短袖,浑身湿透,雨水从头顶往脸上流,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拿家伙锤人的气势。   他吸吸鼻子:“我还要送餐。”   老徐:“送什么餐?你电动车都倒了,粥都洒了吧?打个电话让你哥再送,你先跟我走。”   简临没争辩,老实的样子:“没有洒,可以送。”   老徐:“少给我倔!”   简临:“真没洒,让我送一下吧,很近的,很快就好。”   老徐:“走不走?”   从头到尾,方骆北都撑着伞站在两人之间,面朝老徐,背向简临。   老徐嗓门洪亮气势足,收拾起这些麻烦东西不带停,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前。   方骆北没让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退着退着,黑伞的伞沿没过简临的头顶,一瞬间,没有雨了,只有水顺着伞布伞扣滴落在他早已湿透的后背、肩膀。   老徐:“别磨,赶紧过来。”见这么近,伸手去够。   简临准备退开,方骆北手里的伞柄挡了下老徐的手,整把伞顺势倾斜往后,伞布刚好遮在简临头顶、后背,挡住了所有的雨水。   简临一愣,下意识抬眸,可惜眼睫上全是雨水,细看不清。   只感到自己被身前的男人和他手里的伞挟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   在这个空间里,他只能跟着身前人的动作。   方骆北退半步,他跟着退半步,方骆北退一步,他跟着退一步。   老徐絮絮叨叨地逼近:   “不走是吧?这么难请?”   “你出来!躲着有用?”   “骆北你干什么?挡着干嘛?”   “你们认识?”   方骆北:“我没挡,不认识。”   老徐抬起自己手里的伞,视线落在对面的伞下,一脸莫名:“不认识你起开啊!”   方骆北:“好。”边说边转身。   这一动,他身后夹在伞间的男孩跟着他原地一转,从面朝巷口没法走变成了侧身向外无人挡路。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蓄意,刚转过去,伞面轻轻一抬。   老徐隔着个方骆北,眼看着简临从伞下溜走,跑到路边,地上抱起什么塞进保温箱,跨上小电驴就跑。   不止老徐,看到这一幕的还有车里的四个“猪头”。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都是惹事的,最后只有他们上了老徐的车,简临就这么溜了。   陈阳落下副驾的车窗,隔着雨帘冲着老徐大喊:“跑了!他跑了!”   喊也没用。   小电驴载着简临,人影都没了。   老徐:“……”   雨还在下。   巷子口,老徐无语又莫名地看着方骆北:“你干什么?”   方骆北握着手里的伞,脚尖朝着巷口外:“不干什么。”   老徐:“?”   方骆北:“出来找吃的。”   老徐:我信你?   简临赶时间,迎着雨两分钟开到了别墅小区门口。   门卫亭里的大叔看到他光着胳膊,一身湿透,惊讶地拉开玻璃门:“你衣服呢?雨披没有,外套怎么也不穿?”   简临要去送餐,没有多言,挥挥手,直接进去了。   到了16栋,一口气没喘,车后拎出外送袋,快步走到门口,按铃。   别墅大门顶盖了一小片遮雨棚,灯光柔和,地面干燥。   两盆小发财树没有被雨浇到,安然无恙地各自分立在门侧。   简临站的地方摊开一片湿润的水渍,很快与他脚下影子融合。   他一手外送袋,一手举在门铃边,等着。   没人开门。   再按,等了等,依旧没人。   简临没再按铃,又等了一会儿,把外送袋搁在门前,跑回雨里,从车上取出手机,再跑回门前。   他准备打个电话给订餐人,如果16栋的老板不在,他就把外送餐放在门口。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解锁手机。   简临把手机摆在门前干燥的地上,两只手甩着水。甩着甩着,16栋前的小路上,一柄熟悉的黑伞出现在视线里。   简临顿住,看过去,黑伞移动速度的不快不慢,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停在眼前。   伞沿再次没过简头顶,他第二次进入了这片本该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区域内。   大门前,伞下,方骆北看着浑身湿透的送餐人:“我的粥。”   简临:“……” 第9章   春节在几场冬雨里一晃而过。   简临初五和陈阳他们干了一架,淋雨浑身湿透,晚上回来没怎么,初六早上有点发烧。   他这一烧,餐点都是简来和章念念在送,他只负责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电脑、接订单、盘手机。   16栋的订单,初六又来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简来送的,送完回来问简临:“你发财树就给老板放门口?”   简临不知是因为发烧慢了半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顿了顿:“怎么了?”   简来:“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简临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简来:“你见到16栋的老板了?”   简来:“没啊,门就开了条缝,我把粥给他递进去的。”   也是,不是一直如此么。   除了初五那个晚上。   这之后,16栋没再订餐,粥铺三兄妹谁也没在意。   而方骆北三个字,更没有在简临的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   唯一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只有陈阳吹的牛逼。   章念念某天在店里感慨,说:“小羽他哥和小羽吹牛,说他过年的时候找人打架,打到一半是方骆北亲自报的警。”   简临:“……”   简来无语:“吹这种牛,他有病?”   章念念认可地点头:“我也觉得。”   简来轻嗤:“吹这牛的意义是什么?有方骆北?”   章念念一个响指:“YES!”   简来:“谁信他啊。他还不如吹牛,说他打得过简临,这好歹还有百分之0.1的可信度。”   简临盘着手机,没吭声,心道:我信。0.1就算了。   初十,简临接到了罗洪的电话。   两人约了见面,但哪儿都没去,就在罗洪的车里,停在路边,距离粥铺三个路口。   过了个年,罗洪胖了一圈、满面春风,简临一上车,他搓搓手,笑道:“新年好呀,小简。”   简临合上车门:“新年好。”   罗洪问他:“怎么样,年过掉了,有没有很期待接下来的项目。”   简临跟着寒暄,笑了笑:“我要是说没有,罗导会不会踢我下车?”   罗洪摆摆手:“这不会,你可是我推荐的人,我只有拉你的份,哪儿能揣你。”   天气放晴,暖阳当空,车里开了暖气和一点音乐。   罗洪没废话,直奔主题,把一个蓝色文件袋递给简临:“看看吧。”   简临拉开封口的拉链,抽出里面订在一起的几张纸,首页的抬头只有四个字:《演员合同》。   趁着简临看合同,罗洪解释道:“这不是正式的签约合同,只是先拿给你看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你觉得需要再谈的。”   说着屁股一抬,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扶手箱里拿了个打火机,推开车门:“你先看,我去买包烟。”   车里只剩下简临,他垂眸看着仅有几页纸的合同,视线在条款上一一扫过。   和他想的一样,没什么太多实质内容,也就是甲乙两方约定义务和权利、他这边出演而已——国内演员的影视合约一向简单,无论几线,大家都是如此。   而简临的这份合同不但简单,连出演的项目的名字都没写出来,只标注了日程时间,以及演员片酬。   时间:三个月。   片酬:65万。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保密条款,要求简临始终对项目进行保密,禁止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透露和项目有关的任何细节。   简临看完合同,挑挑眉。   过了会儿,罗洪带着身烟味上车。   他没问简临有没有什么不清楚或者想问的,率先道:“三个月,65万。因为你是主演,杀青我想了下,差不多要到最后,基本上全程跟组,包吃包住。”   又道:“如果演得好,我估计会给你包税,65万到手,挺不错了。”   言下之意,钱不少,机会也好,还等什么,签。   简临没应,问:“这合同上为什么没有项目的名字?”   罗洪扫了眼简临手里的合同:“哦,这份是没有,这份是拿给你看的,签的那份才会有。”   简临不解:“题材都已经告诉我了,电影名字还要保密?”   罗洪点头:“对,保密。”直言:“签了合同,你才是自己人。没签合同,就得以防万一。”   简临顺着这话:“演的角色、剧本大概内容,也不会提前告诉我?”   罗洪:“对。”   简临没有说话,捏着手里的合同,似乎在想什么。   罗洪见他沉默,说:“所以我年前才要跟你讲,这是个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罗洪:“虽然没有办法透露太多,但你放心,我至少能向你保证,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目,你演的也不会是什么乌七八糟的角色和内容。”   罗洪:“班底、剧本、对手戏的演员,都很有保证。除此之外……”   简临突然道:“不是这些。”   罗洪:“?”   简临:“片酬少了。”   罗洪愣住:“啊?”   简临看着罗洪,把手里的几张纸递回去:“120万,税后。”   “……”   罗洪惊讶,没想到简临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   他慢吞吞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儿,说了句实在话:“简临,65万,不少了。你也是在影视城这边当演员的人,这个价格有没有坑你,你心里有数。你开口提价,也不是不行,既然是谈合约,项目组这边能谈,你作为还没签约的演员,当然也能谈。”   “但你怎么就不怕?”   罗洪说着说着,凑近简临,盯着他:“你不怕你开了这个口,项目组这边直接甩手换人?”   罗洪:“真换人,这项目就飞了,你以后还能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罗洪又问了一遍:“你不怕?”   简临坐着,回视罗洪。   的确,他就是个群演,不是角儿不是咖,也没有筹码,他拿什么和剧组谈片酬?没有。   不但谈不了片酬,他一个演员里的最底层,从来只有别人挑他,哪有他挑别人。   所以之前罗洪担心他会因为题材拒绝的时候,简临都觉得不是问题,机会给他,他就要。   但今天,此刻……   简临拉住车门锁,推开副驾的门,抬腿——   罗洪一惊,没料到这小子还有这手,连忙道:“喂!回来!快回来!你干什么!”   简临一只脚踏出去,收回来。他合上车门,回头看罗洪,眼里含着点逗人玩儿的坏笑。   “……”臭小子!   罗洪看简临:“你还真不怕?”   简临也说了句实在话:“不是不怕,是你们这个项目不缺钱。”   罗洪一愣:“你怎么知道?”   简临就是知道。   他去过广缘六层好几次,一对多的面试三次,对着摄像机镜头的试镜至少五次,拍照拍了两回,试镜表格都填了不止三张。   这期间,项目即便进行得再隐蔽,他也接触了不少人。   比如第一次面试试镜,会议室里除了罗洪,还有两个他曾经见过的面孔。   那两位一个干制片,一个做导演,没和他们合作过的人或许不认识,做群演的混剧组混多了,绝对知道那两位——不是小制片、小导演,接洽的项目都是不缺钱的制作或者大班底。   比如有一次拍照,给他化妆的是一个化妆师,旁边戴着口罩的还有一个男人,男人没亲自动手,一直从镜子里看着简临、指导化妆师做造型。   简临也见过他,在两年前混过的一个剧组。   这个男人当时在那个剧组做总化妆师,一手挑所有男女主演的妆容。   比如,试镜造型时拿给他要换的衣服虽然都拆了牌子,但其中有两件简临刚好认识——影视城经常大咖出没,简临曾经见人穿过。   再比如,拍照、录试镜视频需要设备。普通剧组的设备和有钱剧组的设备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简临这么多年见识了无数大大小小有钱没钱的剧组,光看设备都能猜到这个项目有没有充沛的资金。   太多细节了……   一开始简临还会默默观察,次数多了,都不用细看,这隐秘低调的项目组,在简临眼里,哪儿哪儿都透着“豪”。   既然都豪了,还能缺他这点片酬?   简临:那就再要点。   罗洪:“……”   当然,简临也不想好好的机会因为自己一点小要求而错失,于是在和罗洪解释完后,再次稳重地装起了大尾巴狼。   简临:“120万不行的话,凑个整,100万也行。”顿了顿,“税后。”   罗洪惊叹地看着简临,听着他一番分析和讨价还价,默默抬手,开始鼓掌:“真的,小临哥不愧是小临哥。”   简临抱拳回礼:“那行吗?能帮我再谈谈片酬?”   罗洪:“谈!”   当天晚上,简临收到了罗洪的微信:成了,不过没到一百万,大老板没同意,只肯给99.9999万。   简临奇怪地看着这个报价,问:少的那一块是……?   罗洪没发文字,来了一段语音。   “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就少一块钱,不过咱们这个大老板的心思,本来就不好揣摩。”   罗洪:“也有可能没别的意思,就是春节过年闲的。”   “……”   简临思维一时发散:闲得?就像16栋的那位吗? 第10章   又过了几天,正月十三这日,简临起了个早,去广缘六楼签合约。   这次他总算看到了项目的名字:《春光》。   春光?听起来像是个文艺片。   简临也没问,合同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刚把笔放下,旁边站着的罗洪念念有词:“开机咯开机咯,准备开机咯。”   简临下意识问:“几号?”   罗洪笑呵呵:“快了,回去收拾收拾,等电话吧,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简临点头:“好。”   当天下午,两点多,粥店最后一桌客人离开——   简来惊吓而起,几乎是嚎出来:“主演?拍三个月?”   章念念一脸惊愕,嗓音尖锐:“还是电影?”   简临吓了一跳,看看他们:“对,没错,是这样。淡定。”   淡定个屁!兄妹俩抱在一起差点嚎翻屋顶。   主演!这可是主演!还是电影大银幕上的主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章念念当场连发十条朋友圈:我二哥超帅超棒我超爱他!么么么么么么么!   简来直接把打烊的牌子在门口挂上,腰上的围兜解开往收银台里一扔:歇业!关门!今天不开张!   简临倚着餐桌,笑看他们:“我就是合同签了,定下来了,跟你们说一下,你们干嘛?”   章念念和简来再次兴奋地抱在一起,像两只连体青蛙,原地蹦跶:“啊啊啊啊啊啊!”   简来:“我弟终于出息了!”   章念念:“我哥要当大明星啦!”   两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完了,简来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怀里抱着章念念停下,侧头问:“片酬多少?”   简来伸出食指。   章念念:“十万?”   简临没有故弄玄虚,抿着笑直接道:“一百万,税后。”缺的那一块忽略不计。   “!!!!”   简来&章念念:“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多钱!好多钱!   不愧是主演!不愧是电影主演!   简来喊得都快缺氧了,一百万砸下来更是头晕眼花。   他心道一年365天一天不休地卖粥才能赚几个钱,简临一部戏三个月就能一百万,还是税后!   我弟牛逼!   章念念更是在心里默默掰着手指头数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六个零!七位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兄妹俩兴奋着雀跃着,嗓子都喊得冒烟,喊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才停下来,接过简临给两人倒的温开水。   简来这才想起来问点别的:“什么题材的电影?”   章念念跟着道:“叫什么呀?”   简临倒水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暂时不能说,签了保密协议。”   简来不怎么懂:“这样啊?”   章念念以为自己很懂:“现在好像都这样吧,我看有些剧组拍了一半都不对外宣传,还是狗仔偷拍才拍到了几张糊照。”   简来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柱,兴奋过,下意识开始操心:“是正规剧组吧?”   章念念:“二哥就是混剧组,他都做演员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签不正规的剧组。”   简来想了想:“也是。”   简来:“那演的什么角色?”   章念念:“啊呀,都跟你说了保密保密,不能说的,你还问。”   简来:“这又没什么。”   章念念:“当然有什么,违约要被告,还要赔违约金。”   简来:“你又知道?你什么都懂?!”   章念念:“我当然懂,比你懂啊,我可是追过星的。”   简临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一哥一妹自说自话地对答和互掐。   至于电影题材的问题……   他觉得没什么,但也没必要现在就说出来。   何必让家人觉得困扰?就像这么多年的群演生涯,他只把有趣的见闻和钱带回家,其他事,他从来自己一个人承担。   至于电影拍完之后……   简临:想那么远干什么,先拍完拿片酬。   简来的询问拉回简临的神思:“那你什么时候进组?主演的话,这次要住酒店吧?”   简临:“说是就这几天了,我还在等电话。”   “这么快?”简来站起来,搓着手:“那得抓紧了。”   “嗯?”   次日,简临终于理解了简来那句“抓紧”。   他一早起来,刚下楼,粥铺还没开张,一群人在门口咚咚咚地敲门。   简临把门打开,几个老群演手里拎着东西,笑呵呵地往店里钻。   “听说小临马上要当主演了?”   “哎呀,我就说么,他早晚能混出头。”   “来来来,恭喜,拿着,叔也没什么送你的,路过菜市场买了条五花肉。”   简来从楼上噔噔噔地下来,满面红光:“这么早啊,昨天晚上才跟你们说,你们这么快就来了,也太客气了。”   “客气个什么呀!小临以后红了,我们这些做叔叔大哥的也有面子。”   简来这个早就戒烟省钱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中华开始分:“来来,都坐,今天店里不营业,你们吃了早饭再走,就不给你们打折了,这顿我请。”   简临:“……”   后来他才知道,简来一个晚上打遍了所有熟人的电话,广而告之:我弟要当主演了!大喜事,特意和大家分享!   用章念念的话:这规格,约等于她考上A大。   这么一来,亲朋好友熟识的人,全跑来店里,祝贺完简临祝贺简来,简临负责收礼,简来负责招待,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生意都暂时撂下了。   简来从一开始的哭笑不得到后来的顺利接受。   “王叔来了,带了什么给我?”   “嗯,确实,我吹牛的,但你们礼都带来了,我当然要收。”   “拍了这戏会不会红我不知道,你的红包是真的红。”   三天后,粥铺恢复正常营业。   简临坐在收银台后面,大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简临抬眸,看到来人下意识就想撒腿。   老徐的胳膊肘往桌边一撑,哼笑着打量他:“我们男主角看到我,怎么表情有点虚啊?”   简临防备地挪了挪屁股,往后靠,微笑:“有吗?没有。”   老徐扬扬眉:“没有?”   简临:“喝粥吗?”   老徐声音往下沉,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不喝。”   简临反应迅速,噌地站了起来。   老徐被他逗笑:“坐你的吧,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前两天所里忙,没顾上,你哥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去做主演了,我今天刚好有空,过来道个喜。”   简临小小的松了口气,垂眸看着红包,伸手去接:“谢……”   老徐手腕一抬,避开,看着他,多少还是算了点账:“都是要去做主演的人了,说不准哪天就做大明星了,到时候还打?”   简临伸着手,诚恳道:“那天不是我想打的。”   老徐手腕落下:“知道,要不然我今天还能送你红包?送你顿锤子差不多。”   简临终于拿到了红包,笑了笑,神情上是大男孩才有的爽朗道:“谢谢徐局。”   老徐转身:“跟你哥说,我来过了。”   简临:“好。”   老徐快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折回来,敲了敲收银台台面:“有句话,也算是我送给你的。”   简临:“?”   老徐张口要说,顿了顿,似是忘了,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举到眼前,眯眼看着——   时间往前倒,几天前。   老徐接到简来电话,听说简临要去做主演了,一直在想送什么做礼物好。   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个可以给点建议的人,便给那人拨了个电话。   道明缘由后,那人沉稳道:“不知道送什么,那就送点钱。”   老徐听完就喷:“人小孩儿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拍戏,缺的是钱吗?我自己不会包红包要你说?能不能给点实质性的有用的建议,你好歹也是个影帝!”   方骆北:“你现在的工作还包括给人做人生导师?”   老徐:“……”这张嘴,真特么十几年如一日的欠。   老徐拿出以前和他较量的经验:“是啊,我不做人生导师谁做?你不也是从群演混上去的,这条路怎么走、有多难你比谁都清楚吧,给点建议怎么了,要你命了?”   方骆北在电话那头默了片刻,问:“哪家小孩儿,让你这么上心。”   老徐心道你管那么多呢:“就初五那天晚上,打架的那几个,里面大冷天还穿短袖的那个。”   方骆北又默了片刻,恍然道:“是他呀。”   方骆北:“没什么建议,实在要说,你就告诉他——”   “不管拍什么戏,都是假的,不要对剧组任何人动感情,无论男女,尤其是对手戏的演员。”   老徐品着这句:“无论男女……”   方骆北:“是,无论男女。”   老徐:“……”这个老流氓!   老徐嚷嚷:“太长了,记不住,你加我微信,语音再给我发一遍!”   ……   此刻,老徐揣着手机,点开语音。   方骆北的声音和初五那日的雨夜一般,低沉而缓,没有起伏。   “不管拍什么戏,都是假的,不要对剧组任何人动感情,无论男女,尤其是对手戏的演员。”   语音结束,老徐把这条收藏转发给了简临。   老徐:“送你的,也收着吧。”又道:“我不懂你们演员的那些,但骆北好歹是过来人,前人的经验之谈,希望对你有用。”   “好了,我走了。”   简临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看着老徐发给他的那条语音。   过来人不愧是过来人,“无论男女”这四个字用得还真贴切。   简临想到他马上就要去的《春光》剧组。   动感情?   不会,拍戏而已。   即便他至今不知道,对手戏的男演员,到底是谁。   一周后,简临正式进组。 第11章   进组入住的酒店也在禹州镇这边,但离影视城很远,罗洪微信上给了一个定位,简临点开才发现,那里竟然是旁边还在开发的新影视基地。   说是新的,其实已经动工了有两年,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发商一直磨磨蹭蹭,老大的一块地,什么都没建起来。   从围墙外遥遥看去,除了地就是土,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才勉强能看到几栋楼和厂房的影子,除此之外,没了,只有两个可供进出的东西门,门口杵着保安亭,一天24小时值班看门。   收到定位,简临问:“到时候怎么进去?”   罗洪回了两个字:“刷脸。”   行吧。   于是简临带上收拾好的行李,赶去他人生的第一个主演剧组。   简来没空,章念念上学,送他的是二胖——简临朋友圈里最状最胖、自称和他小临哥关系最铁的一位。   二胖以前也是小群演,也住在禹州这边,家里在老街那边开了个米线店,自封家族产业唯一继承人,因为吃不了苦,群演早不干了,一边在米线店帮忙,一边兼职做外送。   知道简临要进组了,二胖特意开了家里的车出来,接上简临,耀武扬威地示意前车玻璃下面那张影视城通行证:“看看,这待遇这规格,够不够?!就问你够不够!”   简临配合道:“够!”说着看看前车玻璃上的灰:“你爸这车多久没开了。”   二胖踩离合挂挡熄火一气呵成,车身像个三百年没擦过火油的哑炮,原地重重一顿,车前排的两人同步调的前后一晃。   二胖重新拧火:“那什么,咳,也就六七八九十个月吧。”   简临的视线往方向盘后面的仪表盘扫:“油加了吗?”   车子终于动了,二胖:“那必须!没油我怎么开过来。”   简临逗他:“加的柴油?”   “……”二胖:“汽油!92!我又不是傻子!”   简临笑,喊二胖以前的绰号:“傻小胖。”   二胖应声:“哎!”推档加速:“坐好了您嘞!”   不从影视城里面走,去新基地那边就得绕远路,有通行证就方便多了,直接开进去,秦王宫、楚园、金楠街一路往里开,最后从清明苑后门出来,开一会儿就到。   小破车凭着通行证畅通无阻地进了大门,一路往前开,年后影视城的人烟气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这些都是简临和二胖最熟悉的场景:剧组车队、拖设备的小卡、脖子上挂着吊牌的工作人员、穿着戏服的群演,因为拍摄拉起的挡布,远处隐约可见的威亚绳索,形形色色。   开到楚园外面的主干道,一群年轻小姑娘聚在门口叽叽喳喳,楚园大门关着,工作人员拦着她们,说着什么。车子很快开了过去。   二胖闲聊的口气:“不知道又是哪个咖。”   简临不以为意,低头刷着手机,随便应了一声。   二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说:“以后你会不会也是这样,去拍戏,一群小姑娘门口等着,你上工路过她们就‘啊啊啊啊啊啊’,你下班出来她们也‘啊啊啊啊啊啊’。”   简临头都没抬:“你戏不要那么多。”   二胖:“嗨,我戏多了干嘛,我现在又不做演员,要多也是你多。”   简临:“嗯。”   二胖开始了白日幻想:“等你红了,我做个什么好?经纪人?”   “算了,我没经验,也不认识什么人。”   “助理?也行,拎拎东西跑跑腿什么的我比较擅长。”   “我这大块头,顺便还能给你做个保镖。”   “以后有小姑娘围上来,我就马上圈住你,然后对她们喊‘退后退后’‘小姐姐们辛苦一下、退后’。”   “哈哈哈哈,多有意思。”   简临终于抬起视线,好笑地看过去。   二胖:“干嘛?我说的不对?”   简临:“对。”   二胖挺挺肚子:“就是么!”   简临:“我只是想提醒你,走错了,右拐。”   “靠!”二胖一个急刹猛拐掉头,虚道:“不拍戏,这边好久不来了,差点走错路。”   简临幽幽道:“当助理的人,带错路是要扣钱的。”   二胖瞪眼:“扣什么钱!我这个助理是有骨气的!我选择辞职!不干啦!我不配!”   简临笑:“行了,开你的车吧。”   二胖噘嘴一声口哨:“对,不当助理我还可以做司机。”   两人一路聊着开过去,穿过影视城开上大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基地的东门。   二胖想直接送简临进去,被门口的保安拦了:“唉唉,车不能进去。”又问:“你们哪个单位的?”   简临落下副驾的车窗,刚一露脸,保安顿了顿,改口:“哦~~”   哦?   保安:“等等啊。”说着从保安亭里拎出一个册子,翻翻翻,翻到一页,举起来对比着简临的脸,“嗯,没错,进去吧。”又补充道:“人进去,车不行。”   简临和二胖默默地对视一眼,二胖耸了耸眉锋。   没人和保安争辩为什么车不能进,简临闲散的模样,胳膊肘往窗沿一搁,看了看保安手里的册子,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刷脸?”   保安册子一合:“对,刷脸,人眼刷脸。”   简临随口聊了聊:“怎么不装个机器?”   保安:“嗨,开发商老板抠门儿呗,能省一毛是一毛。”   简临熟络地搭话:“工资不少就行了。”   保安笑起来:“对,是这话,钱不少就行。”   简临:“这边干活儿忙吗?”   保安摇头:“忙什么,不忙,就看看大门。”   简临:“平常就你一个?”   保安的脚往一个方向踢了踢:“哝,还有它。”   简临看到了保安亭外趴着的一只野狗,从二胖手里接过半包烟,递出去:“喂这么胖?”   保安抽了根烟:“那可不,我吃什么它吃什么。”   简临递出打火机:“你这儿还包饭啊?”   保安摆摆手,示意自己有:“不包,我老婆送,过年放假女儿儿子轮流送。”   简临:“那挺好。”   保安叼着烟屁股,眯眼笑了笑:“你哪儿的?”   简临:“我在这边做群演打工。”   保安打量他:“不像。”   简临:“哪儿不像?”   保安哈哈一笑:“你长得好看,不像那些个歪瓜裂枣。”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别看小小一个门卫亭,电动的杆子一横,管你是谁,说不让走就不让走。   简临年纪是小,身上也没老油条们的油滑劲儿,但一向知道怎么和不同人相处,尤其是影视城这边各色各样的小人物。   刚刚还是人进车不行,几句话一根烟,保安按钮一摁,直接放行:“进去吧。”   二胖扬声:“不妨碍?”   保安:“有什么妨碍的,领导又不来。”   简临笑笑:“谢了。”   保安抬抬下巴:“没事儿,早点进去,早点出来。”   车开进,触目全是荒地。   二胖吹着口哨哼唱:“进来咯,进来咯,我开着破车进来咯。”   简临刷着手机:“等会儿你出来,再跟那大叔聊两句。”   二胖:“怎么?”   简临看着车外的大片空地,想了想,有种直觉:“如果是全封闭拍摄,这三个月恐怕都出不去。”   二胖:“不会吧,电影不都要取景吗,哪个剧组蹲一个地方死拍,还是这种破地儿。”   简临:“以防万一。”   二胖:“那行,我出来再聊聊,看能不能给你加个微信,到时候真给你锁里面拍,你还能出来透透风。”说着感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   的确什么都没有。   除了地就是墙,视野空旷,地面坑洼,路都是车轮子压出来的。   顺着往里开,绕过几栋空洞洞的建筑物,再穿过两座人工湖上的小桥,终于看到了一个挂着招牌的酒店。   而去往酒店的路上,车前几百米的地方,好几个拉着行李箱步行的身影。   二胖伸脖子看了看,当即一个刹车:“我还是停吧。”   别人都用走的,就他们开车进,二胖自己无所谓,送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了,他小临哥还得在剧组混,无论是不是主演,一来就搞特殊,不好。   简临也看到了那几个人,解开安全带。   二胖挑眉,对简临道:“这剧组什么情况,搞这么隐秘就算了,从门口到里面这么远,还让人走进来?”   简临:“不是剧组什么情况,是管这事的剧务什么情况。”   二胖轻哼:“官小权大,就是任性。”又问:“不对啊,你好歹主演,主演他们也不管?”   简临推车门,心道何止不管,罗洪推送给他的剧务组负责人的微信,他早就添加了联系人,也备注了名字,但对方根本不理他,连好友都没有通过。   按理罗洪是导演组的,不管进组住酒店这种杂事,都是剧务组负责。   加不上好友,简临和罗洪提过一次,罗洪回复他:可能是太忙了没顾上,我刚刚发微信和他说了。   说了也还是没用。   简临不可能还没进组就事事麻烦罗洪,就当无事发生,按期进组。   如今来了这里,看着前面那些拖着行李箱步行到人魂分离的身影、蹒跚抖索的大腿……   小临哥:还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剧组江湖味儿。   十分钟后——   二胖已经走了,留下简临和他的两个行李箱。   前面步行的那几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酒店大门内,身后也没再来人,周围只有空旷的风,还有扎在土里的寸草。   简临没挪一寸,长腿伸着,倚坐在一个大箱子上,刷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微信提示加上好友。   那位始终断联的剧组负责人姗姗来迟,给简临一口气发了好几条语音——   “简临!是你吧?”   “哎呀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了,忙晕了头,一堆事儿没顾上。”   “今天进组,你人到了吗。”   “我们这边情况有点特殊,车子开不进来,我看他们好多人都是走进来的,你到哪儿了?”   “我找辆车去接你吧。”   简临按照顺序听完了一条条语音。   他没立刻回,退出微信,继续刷手机,过了十分钟,回到聊天界面。   连嗓子都不用清,他把手机举在唇边,张嘴就是一副听起来走得腿软发抖浑身冒汗气都不匀的口吻。   “我快到了。”   “我已经看到酒店了。”   剧务组负责人:“啊?你都到了?走进来的吗?那得多累啊。”   简临那经过网络传送到语音里的声音听起来就虚:“没事,没事。”   剧务装模作样:“怪我,我没安排好,你别走了,原地休息休息,我马上过来接你。”   简临听完语音,手机塞回口袋,站起来。   他的确没走,只是低头看了看两个拉杆箱的万向轮,接着一手一个箱子,推着杆子让箱子在原地滚动。   势必让箱子和它几个轮子滚出一种“跟着主人走了很远很远很远”的灰头土脸的气质。   滚完之后,简临两手插兜地遥看远方,心里轻叹:稳重,我要稳重。 第12章   简临在他稳重的演技下,等来个尖嘴猴腮的瘦子。   瘦子不高,一米七不到,毛衣外面套了件棕色马甲,小小一只,跑起来连蹦带跳,身影像个猴儿。   他就是那位一直和简临断联的剧务组头头,黄明黄瘦子。   制片主任统领的剧务组里,除了主任本人,就他权最大,主任管的事他去办,主任不管的事他来管。   主任前几天说:“安排个车在门口接送,开车来回又没多久,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黄瘦子:“好的,我去办。”   转头就搞豆腐渣,什么车也没给安排。   这会儿出来接简临,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把这新人主演放在眼里。   简临?谁,不认识。   哦,已经快走到了?走就走了,一个新人而已,又不是咖,没接送待遇能怎么样。   但事也不能做绝,样子还是得做做,谁让人是个主演。   黄瘦子从酒店里跑出来,一副歉意的表情:“简临吧?”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安排好。”   “行李给我吧,我来我来,不不不,你歇着,我来。”   “重?没事儿,拉杆箱有轮子,能重到哪儿……”   “!”   装模作样的热络声戛然而止,黄瘦子发现简临没跟他瞎客气,那两个大箱子他的确不能轻松推不动。   不仅因为箱子重,也因为那几个沾着泥巴的质量不怎么样的劣质滚轮。   黄瘦子:“……”艹。   简临看在眼里,笑在心底,跟着装模作样:“还是我来吧。”   黄瘦子干笑:“带了很多东西啊。”   简临:“因为要拍三个月,就多带了点衣服和生活用品。”   你生活用品灌铅了这么重!?   黄瘦子:“其实有超市的,需要什么都能买,不用带那么多。”   说着松开行李箱的杆子,晃了晃胳膊,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也……行,那你自己来吧,别我手重,等会儿把你什么贵重东西嗑了。”   简临接过,一手一只。   黄瘦子拿余光一瞥,看到身边男孩儿轻轻松松拉箱走人,顿觉没面子;再转头扫了两眼,发现简临从外形到容貌处处都是万里挑一,很有点的自寻没趣的不痛快。   呵,有什么的。   于是一到酒店大堂,没等办入住手续,黄瘦子就找了个理由闪人了,闪人之前只说自己忙,一句他剧务该有的关照话都没有,留下简临独自在前台。   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到简临眼睛都直了,心道这是演员?也太帅了!就是眼生,没在电视上见过,新人吗?   再接过身份证,18!?   妈呀!18就能长这么一张脸?18!!!   前台心里倒抽气,面上淡定,对着电脑办理手续,说:“您的房间在13层,出电梯往右的走廊。”   简临的目光在前台和大堂扫过:“好的,谢谢。”   前台:“一楼有餐厅和超市,都是24小时开放的,二楼有健身房,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有事可以拨总台电话,三个零。”说着递出房卡和身份证。   简临接过,看了看房卡号,1306。   前台礼貌微笑:“入住愉快。”内心:好帅好帅好帅!   好帅的简临带着他两个不怎么帅的行李箱坐电梯上楼。   1306,一个面积三十多平的商务间。   进门左手卫生间,右手衣柜茶台,往里走白色大床,简单是简单,电视机、网络、空调,该有的一应俱全。   在其他不缺钱的剧组,这绝不会是一个主演该有的待遇,哪怕是新人主演。   因为简临刚刚在楼下看得一清二楚,这家就是个快捷酒店的水平,标间、普间、大床、商务,就这几个规格,他住的已经是最好的房间。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整个项目从头至尾都是能藏就藏,开拍还是在这前没村后没店的荒地里。   这么一家酒店,搞不好都是为了拍戏赶工建好装修起来的,能把剧组这么多人安排下来就不错了,哪儿还有余地创造优渥的居住环境。   简临心里明明白白,这不是剧组抠门,也不是谁故意给他安排这种房间。   不过他本来也不挑剔这些,群演的时候白天黑夜拍戏,都是露天、屋檐、棚子,哪儿没呆过,和以前那些简陋的条件比起来,这商务间足够好了。   还是那句话,平常心。   简临安顿下来——一个箱子没动,墙边立好,一个箱子打开,衣服、日常用品拿出来摆好。   收拾之前,他给章念念、简来发消息报平安,说他到了。   章念念这个时间还在上课,没回。   简来很快回复:好的。   一看就是店里在忙,没工夫兄弟情深。   简临收拾行李,没一会儿,二胖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们这剧组到底拍什么的,搞那么神秘,我废了老半天口水,屁也没套出来。就帮你要到了那门卫的微信,已经推给你了,你等会儿加一下。”   二胖也不废话:“那我回去了,你有事就找我,我随叫随来,反正离得也不远。”   简临:“好。”   刚来,没什么要整的,东西收拾起来很快,这期间偶有脚步声、行李箱滚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简临耳目一向好,听得很清楚,闲着无聊随耳辨别了一下,走过去的大概四五个人,其中有个女生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好几次,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嘀咕,似有不满。   简临常蹲剧组,习惯了人,更习惯了耳边的各种声音。   他没在意,继续忙手里的事。   等一切收拾完,简临坐电梯下楼。   一是熟悉环境,二是顺便吃饭——剧务既然不拿他当回事,晾着他还什么都不告知,他就自己管自己。   好的是,一楼食堂就算午饭时间,也一直有自助餐供应,不过——   “这什么菜啊?怎么这么咸!?”   “靠,这也太难吃了吧。”   剧组在酒店的专用食堂是一个自助餐厅,饭菜都温在保温锅里,摆在两排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有荤有素还有水果,碗筷盘摆在角落,要吃什么自己拿。   此刻是下午两点多,食堂只有很少的几个人。   简临脑袋上扣着一顶灰色鸭舌帽,进门就往餐台走,背对用餐大厅的方向。   没人注意到他,都以为他也是刚刚入住的剧组员工。   因为是新项目,相互不熟悉,来的人基本独坐一桌,各自吃饭,但大家的行为模式都很统一:取餐,坐下,饭菜送进嘴,皱眉,吐掉。   简临也吐掉了。   世上厨子千千万,请了个做饭这么难吃的,也真是有水平。   简临没忍心毒害自己,利落地放下筷子,抽纸巾擦嘴。   身后的某桌传来动静。   一个男人的嗓音略大:“这也太难吃了!剧务组都不管的吗?”   另外一人:“嘘。”   “怎么?”   “我昨天就来了,早上就听人说了,这边的食堂不是酒店负责,是我们剧组自己搞的。”   “那不是刚好吗,找剧务组啊,让他们换厨子。”   “你怎么不懂呢,剧务组,水深着呢,全剧组除了拍戏,什么不归他们管?饭菜好不好吃,他们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嗨,能什么意思,下马威呗,让大家心里有数,后面几个月,得罪谁都别得罪他们剧务组。”   “靠。”   “别靠了,走吧。”   “走走走,不吃了,老子去隔壁超市买泡面。你这什么表情?”   “隔壁超市也是剧务组弄的,袋装泡面15一份,你买?”   “艹了!”   简临:我也艹了。   其实简临以前很扛饿,不能按时吃饭也能挨着,挨一整天都没事,但自从他过了十七岁,这项技能几乎一夜退化消失,不吃是不可能的,吃不饱是不能够的,18岁的年纪,没饭等于要他命。   刚一来,戏都没拍,剧务组就这么搞,也差不多是要他的命。   简临把纸巾往桌上一按,起身。   但他没和后桌那两个男人一样直接离开,而是问自助餐大厅里的阿姨要了一个打包盒,装了一份白米饭。   阿姨看着面前这张俊脸,母性大发:“那不好吃么,你们和你们领导讲讲呢,不是我们酒店这边的厨师,我们也不好管。光吃白米饭,没营养的呀。”   简临接过米饭,心说:这不是换厨师的问题,这是换领导的问题。   这趟食堂之行实在糟糕,简临拎着打包的米饭出来,没急着上楼,去了隔壁自助无人超市。   不去不要紧,一去更是要了他年仅十八的小命。   十五块一袋的泡面算什么,外面超市六七块的酸奶,这边统一卖十五,面包、饼干、零食全部价格翻倍,连眼罩、创可贴、暖宝宝、创伤喷雾这些剧组日常会用得上的普通消耗品,也都有提价。   难怪刚刚进来的时候,之前餐厅的两个男人空着手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背影饱含无奈:我不配。   简临也闪了。   他上楼,没多余的动作,一进门就拉出了立在墙边的那个大箱子,放倒、解锁、拉开拉链、打开——   箱子一角的某个大塑料袋里,满满当当全是银白色的真空包装袋。   袋子不透明,真空包装把包在里面的东西勒出原本的轮廓形状:一头圆胖,一头窄尖。   简临随手拿了个,牙尖在包装袋边沿开了个口子,轻轻一撕……   鸡腿,卤过的鸡腿,章阿姨粥铺十块一个的招牌鸡腿。   简临两步跨到桌边,一边坐下一边打开带上楼的白米饭,鸡腿放到饭上,刚掰开一次性筷子,肉香味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散开。   简临:开动。   才开动吃了两口,手机震了震。   简临一边吃一边拿起手机。   章念念:哇!已经到了!   章念念:新剧组是不是超级棒?!   章念念:五星酒店?豪华套房?海鲜自助?   简临嚼着饭,看着屏幕上溢出来的好奇和惊喜,抿唇笑了笑。   他一手筷子,一手给章念念回消息。   简临:嗯,我在吃龙虾。   简临:要看照片吗?   章念念:no!!!!我不要看!!你不要发!!我等会儿还要随堂小考!你不要害我!我不想在卷子上滴口水!   简临笑,回她:那给你拍个牛排?   章念念:我要拉黑你!   简临:还有你最爱的姜撞奶。   章念念:(微笑)我已经拉黑你了。   三个鸡腿两个卤蛋一份米饭,一顿饭餮足圆满。   章念念要上课,微信很快没了动静。简临收拾完餐盒,站在桌旁静立,想着什么。   几秒后,他在行李旁蹲下,箱子里翻翻翻,翻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他来之前收的礼,一个做群演的女性长辈送的,盒子不大,小巧一只,盒身上印着三个字:喵喵机。   其实就是个随身打印机,打印纸还没巴掌宽,装个APP连上网,什么文档照片都能打印,原装机还带三卷打印纸。   送这东西给简临,原本是让他带在身边打印台词背台词用的,但现在……   简临想了想,觉得还能干点别的。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给二胖发语音:“今天空吗?”   二胖很快回:“怎么了?”又道:“不空有什么关系,你要有事找我,不空也给你空出来。”   简临看着手里的白色喵喵机:“那就空出来。”   不久后,剧组内部,一个名为【吐他黄狗一脸血(8)】的微信里,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张窄长的白纸,白纸上印着这么几行内容:   【   本店支持酒店外送   麻辣烫   快餐   米线   小米粥   炒饭   盖浇饭   刀削面   满188免外送费!   附:可帮忙代买生活日用品、药品等等(一份订单代收两元跑腿费)   微信请加:[二维码]   】   工作人员A:同志们!我刚刚在走廊里捡到的,微信我加了,是真的!   A:不用大老远跑到门口拿!可以帮我们送进来!下楼拿就行了!   整个群:!!!!!   A:我还问了,问他一次最多能送多少份,他说都可以!多少份都行!   A:买得多还帮我们免费代购超市日用品,不要那两块钱跑腿费!   A:快,大家避开剧务组和那条老黄狗,悄悄地通知左邻右舍,我们有饭吃啦!~   另外一边,1306房间。   简临的微信开着语音通话。   二胖:“靠,我微信炸了,全是订单!哥我真是给你跪了!”   “平身吧。”简临:“点面的你和他们说好,时间长了面会烂,面和汤要分开装,麻辣烫也是。”   二胖对接如流:“那我怎么送进来?我不是你们剧组的,现在还能进吗?要么给门口的老头儿递包烟,开车进来?”   简临想了想:“你没法刷脸,进不来。”   二胖:“那怎么办?”   简临:“我到门口拿,你看好时间。”   二胖惊了:“哥!你是主演!你、你也不必、这么拼吧?”   简临口吻自如:“没开始拍,谁也不认识谁,你有钱不赚?”   二胖:“赚!”却又说:“可你这样也太……太……”想了一会儿:“太没逼格了!你现在好歹也是主演,而且都进组了,万一别人发现是你,多没面子?”   没面子?   简临笑了笑,是惯常搞钱的态度,根本不在意二胖说的这些。   二胖这人干别的不行,做简临的狗腿子最擅长,虽然心里觉得不合适,但一听他小临哥这口气,马上就接受了。   “那行,我去弄餐,你来门口,我们等会儿汇合。”   “好。”   通话挂断,简临抽卡出门。   按照他的估算,剧务那边有意晾着他,起码一个下午不会主动找他。   反正没事闲着,来回不算很远,就当是拍戏之前的最后一单生意。   是生意就有钱赚,干嘛不做。   简临下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前台有人。   前台小姑娘趴在台子下面,手里盘着手机,正跟人疯狂安利。   “真的!超帅!”   “我以前不能理解那些追星的说什么‘我哥不上镜’‘我哥真人比视频里好看’。翻白眼,谁信啊。”   “但是现在!真的!就中午那会儿,我亲眼见到了一个!帅得惨绝人寰!”   “不但帅,还特么只有十八岁!”   “十八!你知道吗!?十八!”   “对着他在心里花痴,我都特么觉得自己在犯罪!”   前台捧着手机,两个大拇指在九宫格按键上疯狂踩点,一句接着一句发给同在这间酒店上班的好友。   好友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前台顺手端起水杯喝水,突然听到一声“你好”,抬眼,差点噗一口把水喷出来。   “你好”的这个,就是那个帅到惨绝人寰的十八岁。   前台赶忙盖下手机,站起来:“你好。”   简临戴着鸭舌帽,视线从帽檐下探出。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对陌生人有种天然的疏远和距离,不会说很多话,也不会流露太多神情,外加容貌掩饰,很容易给人一种温和内敛的感觉,像个安静的小孩儿。   此刻,前台就是这种感觉,再加上对方颜值带来的视觉冲击,一下让前台觉得,这小男生怎么能又帅又温和?   什么年下狼狗小奶狗?不不不,亲眼见证过才知道,温和的沉静,才是这世上最无与伦比的姐弟年下!   前台:啊呸!醒醒!想什么呢!   转瞬收魂儿,前台挂上职业微笑:“怎么了?”   温和的沉静、无与伦比的年下,礼貌地笑了笑:“我等会儿可以搬几箱东西,放在前台这边吗?”   这个笑我可以。前台:“可以啊。”   简临:“麻烦吗?”   前台:“不麻烦。”   简临点头:“好的,谢谢。”   前台:“不客气。”嗷嗷嗷,太帅了!   简临走出酒店。   他准备拿到餐点先送到前台这边,尽量不露面。就像二胖说的,这事儿没格调,他就算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还是得注意在剧组的影响。   无论如何,低调为妙。   简临往来时的那条路走,依旧前后无人,空旷得只有风。   走着走着,他脚步快起来,挥臂小跑、逐渐加速、迈步冲刺,跑起来之后,身影快到仿若原野上的豹子……   酒店高层,黄瘦子一个人在房间里抠脚,抠着抠着,他从落地窗往外看去,见到远处有个快速移动的人影。   他有点轻微近视加散光,没戴眼镜看不清楚,眯眼仔细地看,咂嘴嘀咕:“谁啊那是,腿开光了,跑那么快?不是大马路不怕撞车是吧。”   简临的腿显然没开过光,但黄瘦子的嘴有可能开过——   简临跑着跑着,半路上遇到了一辆车。   他主动往路边避让,放缓了脚步,慢慢停下,喘了口气,开始步行。   迎面而来的那辆车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也放慢了速度,前车身与简临擦身而过的时候,驾驶位的车玻璃缓缓落下。   简临下意识看过去,视线抬起的刹那,他刚好捕捉到一个几不可见的细节,是车内人微微牵动的唇角。   车速近乎龟爬,方骆北坐在车里,目光落在简临脸上,像初五雨夜那天,16栋门前的注视,沉稳的内敛中带着些可以称之为愉悦的观察。   简临也如那晚一般,再次愣住,停下脚步。   刚止步,方骆北问他:“来送餐?”   简临一时没反应过来,全凭本能地回答:“嗯,是。”又下意识改口:“不是。”   方骆北看着他。   简临很快回神,那一瞬间想到的是老徐——老徐和方骆北认识。   熟人认识的人,不能算是陌生人。何况他们还有初五雨夜那晚的交集。   简临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站在车边,疏离而礼貌地补充道:“不是,我来拍戏。”   方骆北神色淡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偶遇下的随口一问,依旧三个字:“什么戏?” 第13章   “什么戏?”   简临把这当成了偶遇后的随口寒暄,类似客套话里的“吃了吗”。   但什么戏他还真不能说,不过眼前这位恐怕也不会在意他拍的什么。   简临准备随口应付过去,正要开口,方骆北手机响了。   简临没有站着等对方打完电话继续寒暄的准备,车里的男人刚拿起手机,他便点点头,离开了。   方骆北的目光落向左侧的后视镜,小小一块的镜片里,男生的身影很快远了。   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赵旭东的声音:“到哪儿了?”   车窗回升,方骆北收回视线:“到了。”说完打开公放,手机往副驾一扔,继续开车。   车里回荡着电话那头赵旭东的声音:“真难得,我的老板终于出门了。”   方骆北的声音幽幽的:“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死了。”   赵旭东一惊一乍,捏着嗓子:“可我就是贱啊!”   方骆北轻哼,赵旭东耳尖的听到了:“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冷淡的蔑视!”   方骆北的声音不高不低,缓缓的:“过个年把脑子过没了?”   赵旭东贱兮兮的口气:“啊!这熟悉的配方!损我,快,继续损我,你这样我才觉得你是我老板。”   方骆北又是一声轻哼,赵旭东:“对,就是这样。”享受似的叹息:“啊,熟悉!舒坦!”   车子开过最后一个人工湖,十三层的快捷酒店落入视野里。   方骆北扫过一眼,收回目光,问:“都进组了?”   一提工作,赵旭东立刻正经起来:“我如果没记错,今天是最后一天进组报道。不过王导要晚一天,还在飞机上,明天应该能到。”   方骆北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再次抬起,往那座扎在荒地里的高层建筑看了一眼。   我来拍戏。他耳边晃过不久前刚刚听到的这四个字。   拍戏……   方骆北的唇角轻轻牵动,眼底闪过愉悦,很浅地笑了一下。   如果赵旭东不是在电话那头,而是在旁边的副驾,见了这个神情,更是要一惊一乍大呼小叫:卧槽!卧槽!我老板真活了!?   没办法,谁让某影帝大佬状态欠佳长达一年之久。   具体起来大概就是:空窗一年没有工作。   不但不工作,生活单调得恨不得只分醒着和睡着两个状态。   这种状态直接导致赵旭东也没活儿干,全年跟在旁边带薪放假,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差点胖出200斤。   其实没活儿也没什么,有钱就行。可有钱也架不住一天什么屁话都不说——他想说,但他老板并不理他。   方骆北醒着的时候除了喝水、看看书,一整天连饭吃不了两口,更别提有什么表情。   赵旭东曾经问过他:“你不无聊吗?”   得来他老板一个面无表情的回视。   赵旭:“说话。”   方骆北没再理他。   赵旭东:“你再看看我呢?”   方骆北继续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赵旭东:“能不能给我一个表情?Smile,ok?”   方骆北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赵旭东张口大喊:“啊——!”   方骆北终于有了反应,张口送给他三个字:“滚出去。”   “……”   赵旭东毕竟也是个三金影帝的经纪人兼跟班,从前都是全世界马不停蹄到处跑到处飞,突然过上这种除了吃只有睡的干瘪日子,最开始很不适应。   适应了足足几个月,才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也看开了,有什么的,不就是提前养老么,养老谁不会。   他只是有点担心他老板。   因为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位叱咤圈中多年、能凭一己之力搅动娱乐圈浑水的三金影帝,已经很久没有情绪上的表露了。   而这种不流露,并不仅仅是外界所说的“深不可测”,更多的,是一种状态的放空:   不看不想,不闻不问,没有思考,没有行动。   对什么都不关注,对什么都不在意,没有兴趣,没有情绪。   赵旭东一度怀疑,这样的方骆北是不是连“自我”都没有了。   就像天上的一朵云,聚集成、存在着、飘过去、静静的,或许某一日,便要消散了。   直到新项目《春光》启动,方骆北作为主演之一,即将复工。   赵旭东总算松了口气,祈祷世界和平,老板正常。   于是春节之后,赵旭东从老家回来,有机会就以工作为借口,找方骆北出门,就当是溜达散心。   今天一早,赵旭东又找了个无可挑剔的借口:影棚内景全都搭建好了,你之前都没管,开机之前不来看看吗?别到时候拍了,又觉得哪儿哪儿不合适,实地跑一趟,才比较容易看出问题。   方骆北于是来了。   车子开进来没多久,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也不算熟,他们总共也只两过两面。   一次在某个巷子里,一次在16栋的大门前。   而比起身影,反倒是声音更熟悉:很客气、很礼貌,嗓音浅浅的,干干净净。   他说:“我来拍戏。”   车子快要经过酒店门口的时候,方骆北又想起这个回答,唇角牵动。   这个时候,酒店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瘦瘦的身影,一脸殷切地冲着车,抬着胳膊挥着。   方骆北神情敛起,眸光淡淡地扫过去,收回,仿佛没有看到,停也没停,笔直地开了过去。   车屁股后面,黄瘦子吃了一嘴的灰,呸呸两声。   跟着跑出来的助理停在他身边,满脸不解。为什么刚刚在楼上,远远见了这车要赶紧下来?谁啊,导演吗?   黄瘦子看白痴似的看了助理一眼,口气偏重道:“导演,呵,导演算什么。”   助理:“?”   黄瘦子看了看车子离开的方向,即便对方没搭理自己,也毫无抱怨,反而冲助理哼了哼,说:“导演又没有金大腿让我抱。”   助理憨憨地张了张嘴,问:“那金大腿刚刚不停,是去影棚那边吧,那等会儿会过来吗?”过来的话,得准备一下吧。   又想了想,道:“不会刚好今天要过来吃饭吧?”那餐厅那边……   黄瘦子斩钉截铁:“不会。”   助理:“真的吗?”   黄瘦子两手背到身后,转身回酒店:“什么真的假的,我说不会就不会。”   *   基地大门口,简临和二胖成功对接。   二胖把他专跑外送的大电瓶车都开过来了,车屁股后面一左一右两个大外送箱:“都在里面了。”   门卫看了直笑,瞄着两人,伸出大拇指。   二胖冲他壮硕地撒娇:“这还不是生活所迫,你看看我哥,都来剧组了,还是能赚一点是一点。”   门卫冲他摆摆手,另外一手拎着二胖送他的一份烧烤啤酒:“知道知道,进吧。”   简临跨上车,转头对二胖道:“我等会儿把车开出来,你骑走。”   二胖:“成。”   简临正要走,突然一顿,回头看门卫:“叔。”   门卫抬头:“?”   简临:“能问问吗,这里几个剧组在拍戏。”   门卫笑了下:“能有几个剧组,这不地都荒着,没建起来吗。”   简临:“没其他剧组?”   门卫:“没有,就你们。”   二胖不解:“怎么了?”   简临回过头:“没什么。”车一开,走了。   他其实就是随口一问,都没有想过方骆北会不会和《春光》剧组有关系,毕竟咖位摆在那里,《春光》又是部同性片。   可如果只有他们剧组……   或许是来见什么人。   简临并不在意,也不关心,就像他自从知道16栋住的是方骆北之后,都没想过,堂堂三金影帝,怎么大过年一个人呆着,还天天喝粥。   很快,简临回到了酒店。   他利索地打开两个外送箱,把装在塑料提篮里的餐点送到前台。   前台见了他,有些惊讶,却没吭声,默默地帮他把餐点拿到里面,放到角落里,摆好后还冲简临比了个OK。   简临:“谢谢。”   前台:“客气。”突然摸出一支笔一张纸,压着声音:“能帮我签个名吗?”   简临一愣,看着纸笔,实在道:“我没名气。”   前台没克制住,流露了些许花痴的表情,带着笑,替简临把纸笔在台面摆好:“不重要,不重要,反正以后都会红的。”先签为敬了,后面的姐妹们。   简临笑了笑,没推辞,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递还回去:“谢谢。”   前台接过,也跟着说:“谢谢。”   简临点点头:“麻烦了,再见。”   前台:“不麻烦不麻烦,再见。”   内心:我弟好帅好有礼貌!   再看看手里的签名:我弟写的字都和他人一样帅!   简临走出酒店。   上车之前,他通知二胖:送到了,让他们下来取餐吧。   二胖:OK。   简临跨上车。   几分钟后,酒店大堂的前台聚集了很多人。   “我的是份麻辣烫,排号26。”   “我炒饭,31。”   “还有我的,我是06。”   前台耐心地蹲在地上,找对应的餐点分给大家,不但毫无怨言,还在心里感慨:我们弟弟怎么能这么聪明呢!这么多份,还知道列个编号方便找!我们弟弟真棒!   基地大门口,简临把车推给二胖。   二胖举起手里的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全是叮叮叮的转账、红包声。   二胖:“听到了吗!”   简临哼笑:“嗯,听到了。”   二胖:“啊,钱!”   简临冲门卫亭里吃着串子的大叔点点头,对二胖道:“行了,我走了。”   二胖叫他:“等等!要不我把外送箱卸了,你坐后面,我开车送你进去?你这样又得走回去。”   简临面朝二胖,边退边走,笑说:“你当我是你,跑个五十米就大喘气。”   二胖争辩:“我那叫匀气!匀!匀!匀!”   简临笑说:“快滚!”   二胖跨上车:“好嘞!”   简临转身。   才走了几米,就见一辆车飞驰而来,直奔大门。   简临往旁边让,却见那车开到近前,一个急刹。   黄瘦子的助理满头汗地从车上下来,一脸紧张地跑向简临:“简老师!简老师你在这儿啊!”   简临顿住脚步。   简……老师? 第14章   方骆北的车开过酒店,又开了一段路,才抵达《春光》的搭景厂房。   厂房门口没别人,就一个赵旭东,方骆北来了之后,两人从厂房的正门进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对这些,两人再熟悉不过。   只是赵旭东想他老板出来溜达溜达,方骆北年后心情也还算可以,喊他过来,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出门了。   因此两人沿途往前走,看景看得都不走心。   走着走着,赵旭东开始废话。   一会儿感慨,说这景搭得真快,那么多场景内容,年前竟然就弄完了,这钱可真没白砸。   一会儿叹息,说这是拍戏用的景吗,不,不是,这都是钱、钞票、money。   “比特么建白宫都贵。”   两人在一个室内景的窗外停下。   这处室内景是个客厅,面积不大,沙发、茶几、电视、挂在墙上的壁画,忽略其他,只看装修摆设,完全就是个普通民宅的客厅。   继续往前走,书房、厨房、卫生间,再往前,卧室。   一到这间卧室,赵旭东又开口了:“哦,这里,我想起来了,是林曦的房间。”顿了顿,揶揄似的问他老板:“‘林曦’你还记得是谁吗?”   方骆北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赵旭东一副欠抽样:“要不我提醒一下?我估计你是不记得了。也是,都这么久没开工了,脑部系统肯定还没跟上节奏。”   “就跟那好久没用过的机械钟一样,发条都紧了,得找点油润一润。”   方骆北看看他:“骂老板骂完了?”   赵旭东嘿嘿嘿地笑:“那不能,怎么可能,我怎么能骂老板呢。”   方骆北没理他,转头看着内景,老规矩:“自己去找财务扣钱。”   赵旭东一听扣钱,暗道老子就是贱,都扣钱了还特么觉得开心,一边开心,一边看着方骆北,道:“说实话,真的,感觉过了个年,你心情变好了。”   方骆北这次连眼神都没给他,依旧看着卧室内景。   赵旭东像个嗡嗡嗡的蜜蜂:“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不是过年出过门了?”   “门口的那两盆小发财树哪儿来的呀?不会是物业送的吧,我看隔壁两栋都没有。”   “还有餐厅桌上的乒乓球和球拍,又是哪儿来的,你是不是还自己一个人出去逛过街了?”   “对了,门口的伞,伞好像也动过,你下雨天出门了?”   “你……”   方骆北突然打断他,眼神示意卧室内景:“床短了。”   赵旭东一卡壳:“啊?”   方骆北看着卧室内景里那张仅有一米多宽的窄床:“床短了,以‘林曦’的身高,他睡不了。”   赵旭东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床不光窄,还短,的确睡不下那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林曦’。   他靠了一声,举起手机,对着床连拍几张,发给对应的负责人,嘴里嘀咕:“怎么检查的,这种小问题到现在还有。”   方骆北在一旁,随意的口气:“见过‘林曦’的演员了?”   赵旭东低头发着消息:“那当然见过了,有次他拍照,我就在旁边。”说完啧一声:“别说,帅是真的帅,贼特么帅。”   方骆北:“多大。”   赵旭东嘿嘿一声:“反正不大。”   方骆北:“过二十了?”   赵旭东:“那必须没有。”   方骆北:“嗯,看着也没有。”   赵旭东听听不对,抬起头:“看着?看什么?”   方骆北却问:“叫什么?”   赵旭东总觉得哪里不对,顿了顿,回道:“叫什么?林曦的演员吗?简临啊。”   简临。方骆北很轻地笑了一下,抬步。   这一笑真是把赵旭东的魂儿都给笑飞了,他赶忙跟上,一脸神经兮兮的探究:“你刚刚笑了?”   方骆北走着,神情无恙,语调如常:“有吗?”   赵旭东:“没有吗?”   方骆北:“没有。”   信你个鬼话!   等等,鬼话?   卧槽!都重新说鬼话了!我老板人魂合一真的恢复了?   赵旭东:“给我一个眼神!”   方骆北没理。   赵旭东:“给我一个表情。”   方骆北没有表情。   赵旭东:“给我一个smile!”   方骆北瞄了他一眼,唇角抿出些许轻蔑的嘲意。   赵旭东:YES!就是这个!是骆北本骆没错!   仿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赵旭东彻底舒坦了,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发现他跟着方骆北走回了厂房门口。   赵旭东一愣:“这就走了,不看了?去哪儿?”   方骆北一步跨出厂房大门:“酒店。”   赵旭东不解,跟上:“去那儿干嘛?”   方骆北:“喝粥。”   赵旭东:“?”   等他们一人一辆车开到酒店,大堂里正在吵架。   “我们吃食堂还是吃外卖,关你们剧务组什么事?!”   “就是啊,这点自由难道还不能有吗。”   “那你们进组干吗?白纸黑字签了保密协议,现在就要违约?”   “这和违约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点个外卖而已,点外卖也违约吗?合同上哪条写了!”   “谁让你们点外卖的!那个送的外卖怎么进来的!没人告诉你们吗,我们这里不许点外卖!不许!”   外卖?什么外卖?   赵旭东莫名其妙,跟着方骆北走进酒店。   几秒后,整个大堂骤然安静。   没人再争吵,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自动转向门口,开始倒抽气——   方骆北,那是方骆北?   他怎么在这儿?!   人堆里的黄瘦子窜了出去,跑到方骆北和赵旭东面前,微笑着点头哈腰:“骆老板,赵哥。”   方骆北没理他,目光在人群里扫过。   赵旭东问黄瘦子:“今天不是进组报道吗?都围这儿干吗,吵什么?”   黄瘦子圆滑地笑道:“没,没吵什么,这不才进组吗,有些事没沟通好,有点小摩擦。没事,真没事。”   转而狗腿地问:“骆老板怎么过来了?”   方骆北:“我来喝粥。”   黄瘦子:“?”   方骆北神情浅淡,姿态慢吞吞的,仿佛真是来喝粥的,谁也没看,视线轻轻扫过:“食堂怎么走。”   黄瘦子一愣,有点结巴了:“食堂……食堂……”突然改口:“今天食堂没煮粥,您要喝粥的话,我叫外卖吧。”   身后传来一小片鄙夷的轻嗤。   现在又能叫外卖了?刚刚哪只狗吠的,说这边不许点外卖?   黄瘦子才不管自己的话打不打脸,摸出手机准备叫外卖,却见方骆北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不敢,剧务组都说了不能点外卖,我怎么敢点。”   黄瘦子:“……”   大堂里的其他人:“?”   赵旭东跟上,差点没笑出来。   真的,他老板的嘴一旦东山再起,他都有点怕。   损,真他妈损!   于是就这样,聚集的人群从大堂挪向餐厅。一边挪一边相互交换信息:   “骆老板怎么来了?他也在我们剧组?”   “我看像,没见黄狗刚刚对着骆老板,尾巴都开始摇了吗。”   “骆老师在我们剧组干嘛?拍戏?客串?”   “不可能吧,他好久不拍戏了,最多是个投资人。”   “卧槽,我发现一件事。我们这群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正常,我们就一群剧组打工的,又不是核心创作组,谁会和我们多废话。”   “唉唉,看,他们进去了。”   这个他们,自然只有方骆北、赵旭东、黄瘦子。   整个过程简单点描述,也就是几个字:进门、取餐、坐下、动筷子。   黄瘦子几次试图打断,都被赵旭东瞪了回去。   所以最终,这个恶心了半个剧组的下马威,方骆北也顺便品尝了一口。   吃完放下筷子,纸巾擦了擦,不咸不淡地对黄瘦子说:“你这招过时了,现在的剧务组一般不这么干。”   赵旭东配合着点点头:“还不如直接煮一锅粥,摆在那儿,爱吃不吃。到时候别人问起来,就找个理由哭,说你们生活组太忙了,刚进组第一天没顾上,请大家多担待。”   黄瘦子:“……”   等挪去旁边的小卖部——   方骆北扫了眼摆着货架上的方便面,幽幽道:“十五?”   黄瘦子开始冒汗。   方骆北:“吃不起。”   黄瘦子:“……”   赵旭东在旁边,拿起一瓶酸奶:“28?28!”转头看向黄明:“你也太狠了,我经常喝,买的最贵的也才12.8,你翻倍都不止啊?”   黄瘦子:“不是……”   赵旭东喷他:“不是什么呀不是。”   方骆北在旁边缓缓道:“我一碗粥才八块……”   黄瘦子毛了,怎么又是粥。   方骆北看看他:“我的粥进了你这个超市,是不是也能卖贵一点?”   赵旭东在旁边一唱一和:“那必须,怎么也得卖他个一百八、一千八、一万八、一亿八。要不然我们黄老板怎么捞钱啊。”   黄瘦子:“……”   方骆北六个字收尾,语气平淡到毫无波澜,耍人玩儿似的:“吃不起,我不配。”   黄瘦子:“……”   差点把门口围观的剧组人憋出内伤。   不愧是方骆北。   太损了,真是太损了。   而就在黄瘦子面红耳赤、羞耻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的时候,方骆北忽然道:“怎么没看到简临。”   这么点名道姓的提一个名字,还是主演,黄瘦子心里咯噔一跳,预感不妙,连忙道:“他在楼上。”   方骆北语气浅淡:“是吗。”   黄瘦子咬牙:“是!”   结果1306根本没人。   黄瘦子的助理想联系简临,拿起手机才反应过来,简临的微信他们根本没加,而黄瘦子当初有意撂着这位新人主演不管,群也一样没给他加上。   黄瘦子捏了把汗,摸出手机:“我来吧,我来联系简临,哦不,简老师。”   却听到方骆北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你有他微信?”   黄瘦子:“啊?”   方骆北幽幽的:“真是难为你百忙之中抽空加了。剧务组多忙,上上下下那么多事,哪儿有时间管一个新人主演,对吧。”   “……”   黄瘦子冷汗都出来了,完全没料到方骆北竟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不远处围观的剧组同僚们听了,全都在心里暗骂:这黄狗果然是个狗东西,连新人主演都欺负!我呸!   赵旭东也很无语:你黄明好歹是走的我们这边的关系进的剧组,捞油水就捞油水,谁特么管你,竟然还野心勃勃当起了地头蛇?   也不看看《春光》是谁的地盘儿?   睁大你的狗眼好吗,你骆哥骆老板才是这里原生态的boss级地头蛇!   赵旭东养老养了一年,终于重新翘起了老虎尾巴,凶巴巴地喷了黄瘦子一脸:“愣着干什么?找啊!主演你都敢弄丢?!”   黄瘦子赶忙哦哦哦地叫来助理,让他开着自己的车,赶紧去外面找。   助理接过车钥匙,傻呵呵地问:“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黄瘦子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什么叫找不到!简老师是主演!能去哪儿?他肯定就在这边附近,怎么可能找不到!快去!”   旁边的赵旭东一边看着轻哼,一边往方骆北那边凑了凑,抬手掩唇,压低声音:“老板,你果然今天心情很好,兴致也很高。”   这种剧组里的琐碎事都顺便管了。   方骆北却侧头,突然道:“没过二十是多大?”   赵旭东:“啊?”   方骆北:“十九?”   赵旭东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简临,愣了好一下,呃了好几秒,放下掩唇的手,眨眨眼,道:“十、八,怎么了?”   方骆北了悟似的扬了扬眉锋:“没什么,随便问问。”   赵旭东顺着这个话题:“十八不好吗?”   方骆北扫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赵旭东却有了一段令人思绪飘扬的点评:“我就觉得十八很好呀。年轻、干净、长得帅、腿又长、屁股翘、身材好,体力也棒。”   “用老傅的话:方便你拍戏的时候顺便犯个罪。”   离得近的黄瘦子:“……”   本来只是问个年龄的方骆北:“……” 第15章   简临没见过黄瘦子的这个助理,但并不妨碍他从助理的语气神态里猜测,酒店那边肯定出了一些状况。   简临上车后问了两句,助理把车开到飞起,话却说不利索,也解释不清。   等到了酒店,大堂里空空如也。   助理在催,前台缩在登记台后面冲简临招手。   简临示意助理等等,走向前台。   前台掩着嘴巴提醒他:“大佬来了。”   谁?   前台:“方骆北。”   简临:“谢谢。”   助理在不远处催:“走吧,快走吧。”   简临跟上助理。   对方骆北的到来,说意外也不算意外,毕竟他们不久前才遇到过。   只是之前没想太多,此刻才算确认,这个剧组应该是和方骆北有点关系。   至于是什么关系,简临还是没多想。因为想没有用,客观事实又不会因为他的想法猜测而发生转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看看什么情况。   简临跟着助理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一群人围聚在超市门口。   助理:“让让,快让让,找到简老师了!”   助理一嗓子下去,惊动了超市门口的所有人。   大家纷纷扭头,一眼看到了助理身边的高个男生:很白,很帅,穿一件灰蓝色的短袖T恤,臂弯里搭着件外套,安安静静地侧身,低低地道一句“借过”,穿过人群往超市里走。   因为离得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腻的肤质,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漂亮的下颌线更是一览无余地展露在外。   太年轻了!干净的帅气、安静的朝气是少年人才有的特质,这种特质在人群中出类拔萃,谁都无法忽略,只能惊叹地看着。   看着简临一声“借过”,从门外走向门内。   剧组小伙们再次骚动,交流了起来——   “他就是简老师?也太年轻了吧!”   “这次的主演吗?”   “卧槽,这小男生也太帅了!”   “谁认识啊?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都不认识。”   “靠,我们这群人到底干嘛来的,这不知道,那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了,看里面!”   超市里,简临走到那三位面前。   他看到黄瘦子、方骆北,还有方骆北身边的大胖子——这人他在某次试镜的时候见过,有些印象,猜测也是剧组这边的人。   简临没吭声,在看情况,这三人也在看他。   率先开口的是黄瘦子,听声音都快哭了:“简老师,总算找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他总不能说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在剧组这边干了几十单外送。   而刚刚那助理又是在基地大门口接到他的——   以前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简临都会糊弄过去,回一句:随便走走。   可今天……   简临在不动声色间,对上了方骆北带着些意味的目光。   那几乎是一瞬间的电光火石,简临开始扯淡:“哦,没去哪儿,去外面吃了点饭。”   一句话,群众们怒了。   是人吗,还是人吗,连主演都饿!   这就是欺负新人演员!明晃晃的欺负!   黄瘦子跪了,连忙给自己搭台阶:“简老师你要吃什么你跟我说啊,我帮你去弄,你要是想吃外面的东西,叫我一声,我还能开车送你出去。”   简临做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有车啊,我进组的时候走进来的,也没看到酒店门口有车,以为剧组这边暂时还没安排车,就没好意思麻烦黄哥。”   群众们再次怒了。   好啊,原来不止我们走断腿走进来的,人演员老师也这个待遇!   黄狗受死!   何止受死,黄瘦子脸都绿了。   他想争辩,可简临说的又是事实,而这事实远比下马威还要催他的命。   因为对主演来说,剧务组这边联系上之后,安排的何止入住酒店、接送行程这么简单。   按照规定,剧务组必须提前向演员交代组内大大小小的部门,该加微信加微信,该加群加群,告知演员这边有什么问题找哪个组的什么人,还要再给演员一份日程单,告知演员进组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有什么流程,也好让演员提前做好准备。   本来这些事,有助理的演员都是剧务组和演员助理交待,不需要演员本人操心。   像简临这种一个人带着两个箱子、自己没助理的,按规定,生活组必须一来就至少安排一到两个人给他做助理,毕竟人一个主演,回头拍戏了忙得很,总不能还自己打饭打水搬休息椅。   可现在……   黄瘦子感觉自己快死了,死前又开始拼命挣扎:“简老师中午之后才住进来,没多久,我正要安排的,结果一下楼就遇到他们有人偷偷喊外卖,这不就给耽误了吗。”   简临一击必杀:“下楼?我住十三层。”   黄瘦子:“……”   赵旭东憋笑憋得都快把手里的方便面捏成粉了。这小孩儿可真有意思。   而方骆北的目光始终落定在简临脸上。   他想起那个雨夜,巷子里,淋得浑身湿透的男生手起棍落,又准又狠。   那个时候有多狠,此刻就有多“无辜”,黄瘦子一句他一句,一脸不明所以的天真,说着说着,余光往他这里转了一下。   方骆北勾了勾唇角,把话接了过去。   他看着简临,说:“下次有事,不要光自己跑,要会找剧务组,他们会帮你。”   简临看向他,听话的样子,点头:“好的。”   黄瘦子闻言默默地松了口气,感觉事情要结束了。   却又听方骆北来了一句:“腿怎么了?”   腿?   黄瘦子看过去。   一抬头,就见简临锤在身侧的那只手轻轻按了按大腿,方骆北一问,他就不动了,也没说话。   方骆北目光扫过去,简临才道:“没什么,走多了,有点酸。”   黄瘦子松开的那口气,瞬间提起,一把卡住了喉咙,他连忙道:“怪我怪我,都是我没安排好,我等会儿就去……”   赵旭东一包方便面砸了过去:“闭嘴!”   黄瘦子这次真哭了,因为方骆北不再像刚刚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嘲讽他,而是直接给他下了审判:“我当你是见人下菜,原来你谁都不当回事?我的主演也一样?”   门外的群众:就是,主演都糟践!太坏了!   黄瘦子哆嗦着:“骆哥……”   方骆北看都没再看他,直接对赵旭东道:“处理一下。”   一听这久违的四个字,赵旭东鸡血满格,两步走向黄瘦子,直接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人往外拽。   黄瘦子:“骆哥!骆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骆哥!”   赵旭东厚实的手背对着眼皮子下面的脑壳削了一下:“闭嘴!骆哥也是你喊的!”   一出去,围观的人群少了一半,都跟着去看“处理”现场。   有部分人还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超市里面,又在方骆北的眼神下,默默帮忙合上了那两扇敞开的玻璃大门。   门一合上,又是窸窸窣窣:   “骆老板认识这个小主演?”   “不知道唉。”   “靠,我今天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我不知道。”   超市里,简临背对大门,抿出一个刚刚做完坏事的浅笑。   这个笑还没收起来,一抬眼,对上了方骆北的视线。   方骆北从一旁的货架上捞了一瓶水,扔给他,说了句别人听不懂,只有他们能懂的话:“反应挺快。”   简临接过水,利落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耸耸肩。   ——几分钟前,就在两人无言中的一个对视间,“搞事”的发令枪一声落下。   两人一个负责装可怜,一个负责扮黑脸,有理有据,扫“黄”除狗。   过程是“好玩儿”的,结果对简临来说可以预见的不错:黄瘦子滚蛋了,大家都舒服。   至于方骆北那边……   “简临。”   简临看向叫他名字的方骆北。   方骆北唇角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之前遇到你,我问你是不是来送餐。”   简临把嘴里的水抿下去,默默拧起瓶盖,目光往旁边货架上飘,没吭声。   方骆北:“这一单应该赚了不少。”   简临的话又开始少了,变回了那个安静低调的小新人:“还、行。”   方骆北勾着笑,有意逗他:“拍戏会不会影响你送餐?”   简临终于收回自己飘来飘去的目光。   方骆北被这个瞬间正色的表情“逗”得心情奇佳,笑意不减。   他伸手,从货架上取了一包零食,那零食外面绑着一个赠品,是一个小红包,红包中央印着一个“旺”。   方骆北没动零食,拆开赠品,衣服口袋里摸出什么,塞进旺旺小红包,走向简临,抬手递给他。   简临:“?”   方骆北眼底带笑:“给你的,你就拿着。在剧组,没有拒绝红包的规矩。”   是这样没错。   简临接过红包。   方骆北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走了。   超市玻璃门一开一合,简临拿着手里的红包,转头往门口看了眼,有点莫名。   他打开红包,指尖往里一探,摸出了不久前方骆北塞进里面的那个“东西”——   一块钱。   简临:“……”   一块钱?   简临被这一块钱的红包弄的莫名其妙,第一反应:骆老板的剧组红包是不是有点少。   等等,老板……   那位刀了他一块钱片酬的大老板?   简临惊讶。   还有更让他惊讶的——   简临才走出超市,就听到大堂里有人一声惊呼:“方骆北也是主演?不会吧!他是主演,小简老师也是主演,他们搭戏拍什么,父子情深?”   简临:“……” 第16章   有关对方骆北的各种猜想,简临一概没有搀和。   他上楼回房间后,也没有去管黄瘦子最终是怎么滚蛋的,喝了两口水,箱子里摸出砂糖桔,给自己加餐。   正吃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二胖发过了一个写着“小临哥笑纳”的红包,接着道:分赃。   简临吃着桔子,无声地“笑纳”了,回:收到。   二胖:友军安否?   简临:安。   二胖:可再来否?   简临:否。   二胖:我能滚否?   简临:滚。   二胖:好嘞。   正要放下手机剥第二个桔子,冒出一条好友申请。   简临点进去,看到备注上写着“春光剧务主任”,通过好友。   刚加上,剧务主任一连发过来好几条语音:   “小简老师,今天的事真对不住,我没想到黄明是这种人,我也有责任。”   “我现在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也已经通知剧务组的其他同事,让他们帮你把该办的事情办好。”   “这是我的微信,你有事随时联系我,尽管开口,别怕麻烦。”   剧务主任很客气,想必骆大佬的“处理一下”也把他吓得够呛。   人主任都这么客气了,简临自然不好说什么,客气地回复了几句。   没多久,又有人加了简临的微信,拉他进了剧组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群,拉完群之后,告诉简临,说黄瘦子原本给他安排了一个助理,主任怕那人也出幺蛾子,就让他跟着黄明一起滚蛋了,临时在影视城找了个新助理,熟人介绍的,信得过,要明天才能过来,问简临方不方便。   简临回复:方便。   对方又问:一个助理够吗?不够的话再加一个。   简临自认不是什么开着房车带着一堆东西来剧组拍戏的大腕儿,没必要拍个戏身边跟那么多人,便道:够的。   对方很客气:那明天助理来了,我这边直接和助理交接,小简老师专心拍戏。   简临:谢谢。   对方:客气了,应该的。   这就是剧组,前一秒对你爱搭不理的部门,下一刻便能客客气气礼数周全。   黄明这瘦猴子一宰,安分和不安分的,全部都老实了。   不仅如此,食堂那些根本没法下嘴的饭菜也通通进了垃圾桶,小超市不再收钱、直接免费自取,整个剧务后勤正常运转,发挥他们该有的职责。   简临晚饭后上楼,闲来无事,坐在床边抛硬币玩儿。   他把一块钱盘在手里,硬币落到大拇指上,轻轻一弹,抛向半空,再抬手接住。   他没有纠结这一块钱到底是剧组红包,还是补的之前刀掉的一块片酬,只是微妙地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还挺巧的:16栋住着的是方骆北,方骆北的项目是他主演。   而次日,剧务主任给他找来的新助理,也是个“熟人”。   这位“熟人”的形象有点光彩:嘴角有个疤,额上贴着单层纱布,眼尾略带淤青,两腮还有点肿。   剧务主任对此很不满意,但临时找不到别人,只能先用着——虽然陈阳一再强调,他的伤都是轻伤,是骑摩托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到的。   简临:“哦。”轻伤,摔的,一不小心。   陈阳默默地咬着后槽牙,心都梗了。   剧务主任和简临初次见面,以前也不认识陈阳,哪儿能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见简临接受了这个助理,便拍拍陈阳的肩膀:“那小陈你就好好跟着主演老师吧。”又叮嘱:“勤快点儿,在剧组干活儿要有眼力见识,尤其跟的事主演,做事利索点儿,别给演员老师拖后腿,知道吗。”   陈阳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一个行李箱,站在1306门口,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点头:“我明白的,主任放心。”   “嗯。”主任没再看他,转头冲简临客气地笑笑,征询的口气:“那我们就先这样安排?”   简临:“麻烦主任了。”   主任:“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我还怕我这边有什么没安排好的,多担待啊,多担待。”   简临:“您客气了。”   主任看看时间:“那就先这样?等会儿要开创作组组会,我还要去准备一下。”又道:“小陈就住你隔壁,你有什么事找他也方便。”说着挪步,客气地抬手示意:“我走了,我先走了。别,不用,不用送。”   简临送出两步:“主任慢走。”   等剧务主任离开,走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陈阳整个人钉在原地,僵硬地看着简临。   怎么是他?   竟然是他?!   简临转身,也看了陈阳一眼——准确来说,是看了他脸上的伤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轻轻一哼。   这一哼哼进陈阳耳里,有轻蔑有嘲讽还很刺耳,差点让他跳起来:“你你你你你……”   简临平静地讽道:“原来是个结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阳张口就回:“你才结巴!”   简临从一开始就很冷静,除了最初见到陈阳时的挑眉,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陈阳怼他,他也一样平静,只是多了个举起手机的动作,默默道:“换掉吧。”   陈阳把这话脑内补全:把这个助理换掉吧。   开玩笑?这助理包吃包住不连红包一个月一万六呢!   陈阳下意识伸手盖手机,简临侧身一避,警告地抬眼,陈阳老实地缩回了手,看在钱的份上,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刚刚说错了,我是结巴,我才是,结结结结结巴。”   简临没有表情地抿了抿嘴角,收起手机,转身回房,在陈阳眼前拍上了房门。   拍得陈阳二度心梗:这是什么孽缘!这是什么孽债!   一边心梗一边拽着行李箱去隔壁房间。   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暗骂两声,包都还背着,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剧务组的同事,催他赶紧下楼,给演员老师拿日用品。   陈阳连忙应下,刚挂了电话放下身后的背包,又一个电话。   “明天开机,来六楼605拿小简老师的通告单。”   陈阳有做助理的经验,下意识多了句嘴:“通告单不都是发的吗?”   对面嗓门大了些,不客气道:“让你拿你就拿,你一个助理,不来拿还等着我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靠。   陈阳只能下楼,先六楼拿通告单,再上八楼拿日用品,因为晚了一会儿,八楼的工作人员就说了他两句:“怎么这么慢啊,下次快点儿,这些东西不急着用,你磨磨蹭蹭没什么,要是着急,你怎么耽误得起。”   陈阳初来乍到,也不敢有脾气,只能听着,听完坐电梯上楼,看着手里满满一堆的东西,再想到这些东西全是他帮简临拿的,火气噌噌噌,噌到一个临界点,嘭地炸出了满脑子烟花,突然就想通了。   老子是来赚钱的,给谁当助理还不是当?他就当他瞎了,他就当不认识简临,混完这三个月,拍拍屁股拿钱走人。   抱着这种自认为调整得不错的心态,陈阳抱着东西回13层,也没敲1306的门,直接把通告单往门缝里一塞,塞的时候,他看到了通告单上这部戏的名字:《春光》。   《春光》?文艺片?   刚回房间,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创作组会议提前,演员老师马上下楼。   陈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痛快,腿上没耽误,立刻去隔壁1306敲门。   门一开,门缝里的通告单落到地上。   简临还没动,陈阳飞快地捡了起来,往他怀里一塞:“下楼,说是创作组开会。”   简临把通告单一折二,拔了门口的房卡:“几楼。”   陈阳利落道:“二楼会议厅。”   简临随手带上房门。   他一走,陈阳顿了顿脚步,追上去,十分自觉地问:“我要去吗?”   没等简临说话,自顾道:“那我肯定是要去的,我可是随行助理。”   简临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阳:“你这是什么表情,质疑我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你第一次当主演,我可不是第一次当助理。”言外之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一清二楚。   简临举起手里被他对折起来的通告单:“你以前当助理,通告单也塞门缝?”   陈阳习惯性怼他:“那我以前当助理,进组之前也不会被演员亲手打一顿啊。”说着指指脸:“打成这个猪头样!”   这话把简临说笑了,简临一笑,陈阳想想也是有够丢脸的,跟着笑,两人你一笑我一笑,都觉得这场面特别滑稽。   他们两个,竟然也有站在一起不打架还在笑的时候。   毕竟年轻,年轻的气盛就像幼苗期的蒲草,既刃也脆。   简临遇事不爱钻牛角尖,既然能小事轻放,就先顾着眼前。   他问陈阳:“创作组组会和围读一样?”   陈阳借坡下驴,他毕竟有跟组做助理的经验,拍戏不一定有简临多,但接触的面很宽:“不一定,如果你到现在还没看过剧本和人设大纲,这个会可能是给你们梳理角色和整部剧的剧情用的。”   又道:“围读的话,起码要有剧本,现在有些剧组天天飞页,当天才有当天的剧本,围读这个阶段可能就直接pass了。”   两人走进电梯。   陈阳见简临听完后似乎在想什么,晃了晃胳膊,老毛病又起来了,嘚瑟道:“怎么样,你阳哥还是有点水平的吧。”   简临展开手里的通告单:“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阳:“啊?”   简临在这张没什么太多内容的通告单上,看到了好几个男演员的名字:“我这部戏,是个同志片。”   陈阳:“你演?”   不然?   陈阳轻嗤,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晃晃腿:“同志片就同志片啊,群演也算演员的好吧,什么没见过,你演个同志片,你大哥知道了才会大呼小叫,你阳哥不会,切。”   下了两层,陈阳凑过去:“真是同志片啊?”   再下两层,陈阳:“你演其中一个啊?”   又下两层,陈阳:“我靠,你没耍我吧?”   最后两层,陈阳:“你还真是敢接敢演?”   二层到,梯门敞开,陈阳:“你对手戏演员谁啊?”   简临带着条十万个为什么的大尾巴,走进了会议厅。   厅里有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桌边坐了不少人,罗洪也在,坐的是主位,见简临进门,示意了左手边正数第二的位置。   简临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过去坐,“十万个为什么”很懂规矩地从墙边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后,暂时闭嘴了。   罗洪冲简临笑笑,低声道:“怎么样,都还适应吗?”   简临点头。   罗洪啧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你的适应能力我是相信的。”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桌对面、左手边很快坐满了人,离简临最近的都是几张年轻漂亮的面孔,有男有女,带着观察的眼神在厅内悄悄地看,略显生涩。   这些人简临都没见过,不认识,陈阳从后面倾身凑过来,掩唇压着声音:“你斜对面黑衣服那个男的,科班的。羽绒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剩下那句打在了手机上:“你的对手戏演员?”   简临瞄了陈阳一眼,陈阳缩回脑袋,无趣地撇撇嘴。   这就是两人一直合不来的原因之一:简临不爱乱看乱想,也不喜欢八卦议论;陈阳则是个泥鳅,哪儿有八卦哪儿有他钻的洞。   简临哪怕到这一刻,也没去纠结对手戏演员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陈阳刚来,恨不得立刻打听清楚,好奇心仿若银河黑洞。   而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厅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方骆北来了。   他一进门,直接往会议桌一头走,在主位旁停下,拉开了罗洪左手边的一把椅子。   陈阳全程目瞪口呆着倒抽气。   方骆北?方骆北!?   方骆北呀!!!!!   方骆北则在坐下后扫了眼简临,看到他在盘手里的一块钱。   方骆北很自然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我还以为你把钱花了。”   简临回头看看他,指尖翻硬币的动作放缓,也很如常地回答:“没地方花,超市都免费了。”   陈阳躁了起来。   方骆北!真的是方骆北!禹州影视城的传奇哎!他们那群混子的偶像、人生灯塔!   见到了!又见到了!没撑伞的!大白天清清楚楚近距离的!离他两米都没有,不,一米,最多一米!   陈阳心底激动得不行,毕竟他们这届的群演,几乎都是听方骆北的故事长大的,群演间流传的版本也多是这人怎么怎么牛逼有本事,听多了,就恨不得也像他们骆哥一样逆流而上、又红又黑、三金在手、坐拥豪门。   所以吹牛吹自己打架的时候是方骆北报的警算什么?哪怕吹方骆北呼吸过的空气他也刚好呼吸过都没问题。   所以至今为止,初五的那个雨夜,还是陈阳时常会在脑海里回忆的画面。   啊,男神。   啊,男神报警。   啊,男神报警亲自把他押给了老徐。   我男神牛逼。   我也牛逼。   然而,就在陈阳默默对着方骆北的后脑勺泛着浓浓的崇拜之情的时候,罗洪一句开场白哐当一声砸在他头顶:   “想必你们都已经猜到了,嗯,没错,我们这剧的主演,就是简临和骆老师。”   轰隆隆——   初五雨夜没有砸下的雷鸣,突然落在了陈阳头顶,劈得他眼冒星光、重影交叠。   简临、方骆北……   同志片,对手戏?   陈助理:妈!我房子塌了!塌了!   因此没有听到罗洪发言中的这一句:“……在这种画面质感和剧情推动下面,吻戏肯定是少不了的。”   “咳,用咱们王导的话,也就十二三四五六场吧。”   “演员老师们辛苦一下。”   简临垂眸看着手里的人设大纲册子,没说话。   方骆北也在看,随口答了句:“嗯,没关系。”   大半个会议厅齐齐抬头:废话!你骆老板能有什么关系?你当然没关系! 第17章   反倒是简临自己没在意吻戏的这个点。   拍什么不是拍,拍什么不是戏。   他和陈阳十岁出头那会儿在一个古装剧里做群演,一群小男孩儿光着屁股在河里拍玩儿水打闹的戏份,不也照样拍了,还一口气拍了五六条。   比起别的,简临更在意他饰演的角色,以及《春光》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所以一拿到属于林曦的人设大纲,简临就没抬过头,罗洪讲罗洪的,他空出一只耳朵听,视线和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册子上。   林曦,18岁,城市底层家庭长子,父亲早逝,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高中辍学,打工养家。   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井晓芸(女二)、耿丘(男二)。三人同龄同级,曾在同一所高中念书,林曦辍学这一年,井小芸、耿丘高考,耿丘考上大学,井小芸落榜复读。   林曦有一个关系很好的邻居老太太,老太太退休前是他们高中的副校长,独居,死去的丈夫是位有些名望的大学教授,有一个得意门生,叫罗誉。   罗誉,30+,生意人,故事一开始的时间点,正是他刚刚回国的时候。   林曦和罗誉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后者拜访完师母离开的路上。   因为整本册子主要讲的都是人设,因此在交代了主要人物之后,便没有展开描述剧情。   而是用不同的图表勾勒了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个关系中,林曦的性格、心理、状态。   比如家庭关系里,林曦和妹妹之间的箭头上写着“疼爱”“轻松”,林曦和母亲之间则是“复杂”“沉重与爱”。   比如和井小芸、耿丘的关系里,有一个大众耳熟能详、影视剧里最常出现的三角关系:耿丘喜欢井小芸,井小芸喜欢林曦。三人同时又是朋友。   册子很薄,小小一本,简临一页一页翻过去,从他这边的主要人物关系和词句描述中摸索出了一点大概的剧情——   一个跨越年龄和身份地位的感情故事。   18岁和30岁,辍学高中生和归国生意人。贫穷与富有,底层对中产。   两个完全不同的、本该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生的纠缠和碰撞。   简临翻着翻着,最后一页,没了。   好像不相信一个主演的人设这么精简,又翻回到第一页再看了一遍。   耳边,罗洪的梳理也很概念化,而比起人物、剧情,他讲的最多的反而是画面质感。   简临一直在听,很快发现《春光》还真是一部文艺片,准确来说,是一部不准备面向国内市场、也不可能在国内上映、目标观众在国外、奔着各种电影节去的同志题材文艺片。   因为是文艺片,画面的质感和唯美度被一再拿出来强调,同时被拎出来的还有剧情节奏和叙事风格。   说着说着,才又说回到角色上。   罗洪:“总的来说,先拍的上半部分还是挺轻快明亮的,打打闹闹、情情爱爱,内容也不沉重。文艺片嘛,沉重的那部分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过在我们这剧里,那都是后半段的事情了。”   罗洪:“后半段的事情么,那就后半程再说,咱们先把电影前一半拍好。”   终于有人举手,是穿着影视学院羽绒服的那个男生。   邱帅:“导演,我听你的意思,难道是按照电影的顺序拍?”   罗洪:“聪明!差不多就是这样。”   厅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要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为了缩减资金、时间和其他各种成本,剧组向来喜欢按照场景拍戏——因为一部剧,发生的事件所在的场景是有限的,这么一来,从节约和效率的角度出发,一个场景里无论有多少剧情,无论这个剧情是在整部剧的前期中期还是后期,都是一股脑地全部拍完,再换下一个场景。   按电影剧情发展的顺序拍?   那得换多少次场景,来回挪多少次窝,重新取景都特么能把人搞死!   小伙伴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怀疑这种拍法到底行不行。   罗洪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解释道:“我知道大家疑惑什么。咱们导演暂时还没来,我就先替他和大家说一句,放心,拍是肯定能拍的,没问题,等明天去了拍摄厂房那边,你们就知道我的自信哪儿来了。”   又说:“这么拍,其实也更有利于演员老师们对剧情的理解和情绪上的转变,咱们毕竟文艺片么,不像别的片,还能不走感情剧情来凑,咱们无论拍什么,感情戏时时刻刻都要走一走。”   这时又有人提问了,是简临。   他举了举手里的册子,封面转向罗洪,问:“为什么有个‘上’?”   罗洪:“是啊,刚刚不是说了吗,先拍上半段,等上半部分拍完了,会再开个会梳理一下,梳理完开拍下半部分。”   简临正对面的一个大眼睛女生:“所以上半程就是打打闹闹、情情爱爱,”顿了顿,扬眉,“再加个三角关系?”   罗洪笑眯眯,左右看看:“演员组老师疑惑很多,是因为没在册子上看到剧情内容吧。”   刚刚的女生眨眨眼,翻着册子,说得直接:“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   罗洪哄小孩儿似的:“没事儿,晚一点知道不影响的,反正都晚了这么久了,不用在乎这一天两天,明天就开拍了。”   跟着玩笑:“你看我们总导演都晚了,现在都还没到,他都不急,演员组的老师们也不用急。”   说着说着,还拉了一个“垫背”的,看向左手边:“骆老师也不急吧?”   方骆北淡淡的:“嗯,不急。”   看向他的部分人:要命了,怎么方骆北一开口,这话题的味道都变了,总觉得不是在聊剧本,而是在继续刚刚的十二三四五六场吻戏——   罗洪:“(吻戏)不急吧?”   方骆北:“嗯,不急。”   “……”靠!   离得最近的陈阳已经默默用手捂住了半张脸,用力地搓了好几下:是梦!一定是梦!醒醒!快醒醒!   真醒过来,是次日早上六点半。   陈阳捂着心口去隔壁1306咚咚咚地敲门,本来只是在不得不面对的残忍现实面前努力完成自己小助理的职责,不想门开的速度比他清醒的速度快。   简临已经醒了,嘴里叼着牙刷,一只手拉开门。   陈阳一见他就在心里狂喷“这个即将玷污我男神的狗逼!”,嘴上:“哦,你醒了,你要带哪些东西去片场,都拿给我,我等会儿一起装包。”   简临刷着牙的身影消失了几秒,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大袋子,递向门外。   陈阳接过,手腕猛地往下一坠,彻底醒了:“卧槽,你搬家啊,什么东西这么重!”   简临:“吃的。”说完合上了门。   陈阳对着门板咬牙切齿:你信不信老子把东西扔你脸上不干了!   转头抱着袋子回房间:看来今天光一个背包不够,得再拎个袋子。   七点,食堂里没什么人。   不是简临他们起早了,是今天第一天开机,很多部门的人五六点就起来了,早早去片场调试设备。   简临有通告单,通告单上通知他七点半左右上车,八点化妆,七点吃饭不早不晚。   他们到的时候,昨天开会时坐在桌对面的两个年轻演员刚好都在。   邱帅和云瑶没在食堂吃,手里各拿一个食品袋,袋子里一个鸡蛋半根玉米,一起往外走。   两边遇到,打了个招呼。   云瑶:“我们拿了早饭,先上车了。”   简临点头:“我吃完就来。”   邱帅:“那我们先去了,等会儿见。”   两人一走,陈阳边跟着简临边嘀咕:“唉唉,发现没,他们身边都没跟助理。”   简临已经在拿包子了。   陈阳往身后瞥,又确认了一遍:“好像真没有。”一回头,看到盘子上五个包子,吓了一跳。   陈阳:“我不用你帮我拿。”   简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端了盘子里的五个包子走了。   自作多情的陈阳:“……”尼玛的。   这下他终于知道简临为什么要带那么多吃的去片场了,这人属猪的。   取餐坐下,陈阳嘴贱道:“你看看人家演员,早饭就一个鸡蛋半根玉米,知道拍戏保持身材,不窜戏,你看看你。”   简临在剥他的第三个鸡蛋,不以为耻,气定神闲,顺便瞄了眼陈阳面前的餐盘:四个鸡蛋,六个肉包,两盒酸奶。   看得不远处收拾残羹、擦桌子的阿姨啧啧啧直叹:还是年轻小伙子能吃,这才叫吃饭么,半根玉米怎么能叫吃早饭,那是喂猫。   喂猫的云瑶和邱帅一刻钟后等来了简临和他的小助理。   商务车发动,带着他们去厂房区。   路上,三个年轻演员才算正式认识了——邱帅饰演的耿丘,云瑶饰演井晓芸。   男一男二女二齐聚首。   简临这才知道,只有他是正儿八经一轮轮试镜拿到的角色,元瑶和邱帅都不是。   用邱帅的话,他是影视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学校老师觉得有个角色合适他,就推荐他过来了,一面就面上了。   云瑶更直接:我关系户。   三人年纪差不了几岁,也算同龄人,随便聊了会儿,没多久,车子在一个厂房门口停下。   副驾的陈阳往车外看了看,问司机:“到了?”   司机:“到了,这儿就是。”   云瑶先下车,目光抬起,定定地落在蓝色漆门的厂房大棚的棚顶上:“哇!”   邱帅跟着下车:“这是拍内景的吧,今天先拍内景吗?”可他的通告单上为什么写了“外”。   简临最后下来,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蓝色大棚。   棚子很高,足有十多米,棚顶是拱形的,棚面喷成鲜亮的蓝,为了方便大型设备进出,整扇卷帘门都能拉上去,如果不走设备只走人,下面的小门刷卡就能进。   今天第一天拍戏,大家都在里面,棚子门口没人,司机把人送到就走了,留下他们四个懵懵懂懂地站在棚外。   云瑶还仰着头:“哇,真的好高啊~”   邱帅也仰着头看了看:“比我以前拍戏的棚子都大。”   简临转头问背着包拎着袋子的陈阳:“门禁卡带了?”   陈阳一手拎着袋子,另外一手摸口袋:“带了,能不带吗,小爷可是专业的!你边儿去。”   邱帅和云瑶齐齐转头,看看陈阳,看看简临。   云瑶对简临:“哇,你这助理有点嚣张啊。”   邱帅对陈阳:“你这样不好吧。”   陈阳:“……”   简临单手插兜,淡定道:“没事,打两顿就好了。”   陈阳:“???”   云瑶噗一声笑出来,邱帅看出来了:“你们是不是本来就认识啊。”   简临:“不认识。”   陈阳:“谁认识他!”   云瑶和邱帅对视,了然:哦,那看来不止认识,还挺熟的,难怪。   熟人陈助理摸出门禁卡,领着三位演员进大棚。   不进门想象不出里面有多大,一进去直接惊呆:棚顶高耸,棚内又宽又长,一眼看不到尽头。   刷门禁的小门正对着大棚中央,笔直地往前看去,可以看到一条路下去,棚子两侧全是搭建的场景。   这些场景被分在一块一块的区域内,有的是住宅似的内景,有的直接就是建造出来的可以比拼现实的外景。   比如最靠近门口的这个外景,是个带喷泉的小花园,不但有绿化带、灌木丛、木椅、石子路,还连着一条画着线的蜿蜒前往的车行道,车行道一侧有扇不宽不窄的门,门口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非机动车停放处”。忽略周围挂起来的绿色幕布,完全就是个小区公共休闲地。   而这样的外景不止一处,且很多都挂着绿布,这意味着什么,连刚刚入行第一次拍戏的云瑶都看出来了。   “哇,连外景都在棚里拍?拍完做后期?我们剧组这么有钱的?”   邱帅以他的所学专业消化了一下眼前所见,惊讶得直瞪眼:“所有的景都是搭建的,难怪能按顺序拍,这也太牛了。”   简临也很意外,没想到这次是这种拍法,但他想到的却是别的什么,单手插兜,口袋里的硬币在手心翻了翻。   刚要拿出手机,有人跑向他们,冲他们招手:“演员老师吗?这边,这边,化妆间在这边。”   景都是搭的,再顺便弄个化妆间易如反掌。   简临他们四个过去,走进门一看,化妆间果然延续了整个棚的风格,同样的大,同样的装修完备——   靠墙的三面全是化妆台,中间空的地方摆了桌子椅子沙发,桌子上有两台饮水机,沙发上有抱枕、被子。   棚内暂时没开暖气,化妆间单独开了两台空调,温度调得不高,暖气呼呼地吹着,刚刚好,不冷不热。   化妆师已经都到了,装备都摆上了桌,三个年轻演员一来,她们立刻围上,把人带到化妆台前坐下。   陈阳乐得没他的事,包一卸,和袋子一起往桌上一放,旁边沙发一坐:舒服!   正给云瑶扎头发的化妆师:“唉,那个小伙子,别光坐着啊,我们有事,你去给演员老师们倒杯水。”   陈阳显然早习惯了在剧组里被人叫来叫去,一屁股站起来:“好的,姐姐。”   刚刚的化妆师被他逗笑:“你是小简老师的助理吧?姓什么?”   陈阳倒着水:“我姓帅,叫我小帅就好。”   邱帅:“我才是小帅,好吧。”   给他化妆的化妆师:“他是小帅,你是演员帅老师。”   云瑶:“哇,我们剧组原来是‘彩虹屁’这个风格的。”   简临刚被喷了一脸保湿水,睁开眼睛,正要摸出手机,把刚刚想做的事续上,化妆间门一开,方骆北走了进来。   一个化妆间的人立刻都精神了,纷纷开口打招呼。   “骆老师。”   “骆老师早。”   方骆北:“嗯。”   这一声“嗯”,简临很熟悉,以前隔着16栋的大门,听了只觉得这是一个表示“好、知道了”的信号,如今倒觉出几分上位者压人一头的威严感。   简临抬眼,从镜子里看过去,方骆北从门口笔直地走过来,朝着他的方向。   走近、再走近,拉开旁边化妆台的椅子,落座。   方骆北看了简临一眼,随意的口气:“昨晚没做噩梦吧?”   简临:“?”   众人:“?”什什什、什么!?   什么!????   方骆北往靠背一靠,口袋里拿出手机,镜子里看了眼简临,声调微扬:“嗯?”   室内静谧无声。   简临侧头,莫名的:“噩梦?”   方骆北垂眸看着手机,滑屏:“嗯。”   简临默了默,喊他:“骆老师。”   方骆北在看赵旭东发来的消息,一大段,好几条:“嗯。”   简临那边没动静,捧着手机,低头打字,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递向身旁。   方骆北转过视线,看到简临那破手机的备忘录上写了一行话,用字精简,困惑传达到位——   【我们,很熟吗?】 第18章   简临在手机上问出这话,是真的觉得有点奇怪,还有些疑惑。   从初五那天算起到今天,他们总共也只见过六面:初五晚上两次,进组那天两次,创作组会议,还有就是今天。   没怎么接触过,没说过几句话,按照正常情况,方骆北和他的相处,不会比和剧组的其他人更近一些。   可简临就是有种天然的直觉:这么多人里,方骆北和他更“亲近”一些。   正是因为这种“亲近”,方骆北进了化妆间就直接往他这里过来了,那么多空着的化妆台,哪儿都不坐,就坐他旁边。还有那句玩笑似的“有没有做噩梦”。   简临默默消化着这个在他眼里毫无缘由的“亲近”,转瞬间将之理解成了“熟悉”,又把心里的困惑敲成字,递送到方骆北眼前。   会做这一切,完全是简临下意识的举动,就像他和二胖被拦在外面,下意识给门卫递烟一样,无需深想。   不同的是,递烟递得顺理成章,递完就聊了起来。递出手机屏幕的瞬间,简临接下来该有的惯性动作猛地刹住,整个人顿了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举着手机——   不对。他突然想,这不对。   方骆北似乎没发现他的“不对”,目光转过来,看了看简临手机上的那几个字。   看了一眼,又抬眸,从面前的化妆镜里扫了眼简临,眼里带着些意味不明,收回目光,继续看微信,没说什么。   简临立刻收回手机,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问——并不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适,像是在驳对方的面子。   而是突然想到,问熟不熟的是他,可既然不熟,为什么又要主动问?   这样的主动,反而显得他们的确是熟悉的。   熟悉到整个化妆间都没人敢主动搭讪方骆北,只有他,还那么自然、顺理成章。   简临:“……”   可能是早上包子吃多了,脑子里的血没供上,晕头了。   简临默默在心里把这段掐掉删除清空,继续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他给二胖发微信:给剧组这边加的人分个组,朋友圈广告刷起来。   二胖很快回:收到!立即执行!   二胖:顺便请示领导,刷哪种小广告?   简临:吃的、用的、娱乐的,所有能送货上门的。   二胖:刷广告简单,就是你们那儿现在还能送吗?   当然呢。   简临也是进了厂棚突然想起来的:这次还真被他料中了,的确是全封闭拍摄,连景都是提前搭造好的,等于往后的三个月,不出意外,都是在棚里拍。   这么多人,以后都是酒店影棚、影棚酒店两点一线,别的地方哪儿都去不了,这么一来的话……   简临:能送。尽量多刷,东西的种类要全。   二胖:嗯,还有吗?   还有……   整个化妆间都静了,方骆北的到来像个消音器,没人再像刚刚那样聊天说笑,坐着的坐着,忙着的忙着,连陈阳都安静地扎根在沙发。   简临坐在椅子里,想着。   这个时候,有化妆师小声嘀咕了一句:“呀,我有支刷子忘记带了。”   简临拿起手机。   化妆师问同事:“你现在要用吗,借我一下。”   同事拿给她:“改天还是出去买一支吧。”   化妆师:“是啊,要用的东西,借来借去的,太不方便了。”   简临:还有化妆用品。   二胖:好嘞!   二胖:不愧是我小临哥!   简临看着手机,弯了弯嘴角,弧度还没落下,就听到身后冒出陈阳的声音。   “姐姐,你要的是这种刷子吗?还是这种,这种,这种,或者这种?”   简临默默转过头。   身后,陈阳手里一大把化妆用的刷子,刷柄有白有黑,刷头的毛色也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每把刷子都有塑封包装袋。   而拿着他们的人,殷切地推销着:“这种吗?哎!有的有的,还有的,我这儿有根资生堂的,你看是不是这支。”   化妆师被他逗笑,问:“你这么厉害啊,做个助理还顺便在剧组带货?”   陈阳手里抓着刷子,任由化妆师挑,小声地贫嘴:“我这还不是怕姐姐们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地方买吗。”   化妆师:“就这支吧,多少钱?”   陈阳:“160。”说着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收款码,“来,刷这个。”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简临:“……”   这可真是,线下拼不过线上,线上搞不过一对一现场直销。   简临抿唇,后槽牙绷了绷,转回头。   从始至终,方骆北都在一边回赵旭东的微信,一边留意着旁边的动静。   这些动静都无需他特意观察,视线一瞥,就知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简临回头后无语地撇嘴,牙尖在下唇轻轻咬了下,那样子,就像只不服气的小狼,不能当场伸爪子,就背过身去呲呲牙尖。   方骆北觉得有趣,用余光看着。   微信上——   赵旭东:对了,今天开机,第一天有对手戏吗?   赵旭东:那小孩儿看着安安静静,还挺乖的,跟你一比,小绵羊似的。   方骆北挑挑眉。   小绵羊?   简小绵羊没多久出现在了B组拍摄现场:一条马路。   场景是马路,搭的景就是条中规中矩的马路:路旁浅灰色的围墙、石砖交错拼搭的步行道、路边的观景树、停在白线里的汽车。   头顶、马路两旁的墙后、一侧马路的尽头都围了绿布,方便做后期,其他所有的道具都是真实的,树都是连土带根地栽种在马路牙子上。   现场工作人员忙碌,各种设备调试,简临、云瑶、邱帅、陈阳就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整齐地惊叹。   云瑶:“哇~”   邱帅:“太真实了。”   简临:“厉害。”   陈阳:“有钱!”   感慨完,就是等。   这还不是等拍戏,而是等导演叫他们过去看剧本背台词,商量走位、这场怎么拍。   等于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个妆和人,大家还都忙,没人顾得上他们。   等了二十分钟,云瑶就有点毛了:“起码把今天的剧本给我们吧。飞页连个纸都没有的吗。”   邱帅好歹是科班,拍过戏,习惯了:“等吧。”   一扭头,发现简临和陈阳老练地坐在旁边的角落。   “?”   陈阳冲他们招招手:“来嘛来嘛。”   邱帅和云瑶一起过去,纳闷:“你们怎么……?”   简临习以为常:“要等很久。”   陈阳同样经验老道:“坐啊,站着等那还不累死。”   事实证明,哪怕只是做过群演,也比没在剧组呆过的新人了解情况。   第一天开机,何止设备需要调试,导演组和摄像组光一个结构图和打光就要磨合半天,这边现场吵杂喧嚣,隔壁A组的现场也一样,都在一个大棚里,两边动静交响曲似的此起彼伏。   云瑶毫无准备,邱帅准备不足,两人除了刷手机、听歌无事可做,坐在角落里哈欠连天。   反而是简临和陈阳精神最好,后者拿了个游戏机不停地按,前者偶尔吃点东西喝点水,大部分时间盯着手机在看。   云瑶觉得自己再没咖啡就要晕死过去了,陈阳就从包里摸了条速溶咖啡出来:“要吗?”   云瑶眼睛一亮:“要!”   陈阳脸皮够厚:“五块,我有一次性纸杯,免费包冲。”   云瑶惊了,还有这买卖?   邱帅转头:“那你有口香糖吗?”   陈阳手伸进包里:“有啊,你要哪种,我有绿箭和炫迈,绿箭便宜,炫迈贵一点。”   没等邱帅问多少钱,简临抬头:“收百分之二十厂棚进驻费。”   陈阳扭头瞪眼:“凭什么?!”   简临身上套了件中长款的黑色外套,盘腿坐在地上,身后靠着一个剧组装设备的大木箱,睥睨他,口气有点懒:“凭你没有门禁卡,凭你进来刷的是我助理的身份。”   陈阳:“……”   简临:“走账一般也是商场的收银吧,每月的结算日给商家分账。”   陈阳:“……你怎么不干脆抢钱?”   简临:“违法。”   邱帅和云瑶都要笑死了,这两人也太有意思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喊:“小简老师?小简老师在吗?”   简临站起来:“这边。”   那人快步走近:“这边还没拍吧?没开始的话,先来A组可以吗,罗导喊过去一趟。”   换了不懂的人,看B组这边没拍的动静,可能就直接去A组了,聪明点的会知道和导演打个招呼,但简临没动,也没说好,而是冲那人示意了不远处的B组导演。   来人愣了一下,没想到简临看着年轻,又是新人,会这么懂剧组的事。   本来他不准备吭声,好省省力,既然都懂,只能点头,跑去和B组的导演打招呼。   云瑶和邱帅还坐在地上,她悄悄问邱帅:“要这样啊?”   邱帅低声解释:“通告单上是哪个组,演员就要呆哪个组,一声不吭去别的组,导演找人找不到,慢了进度,要骂的。”   留下咖啡和绿箭、正在收拾包的陈阳:“要是遇到脾气差的导演,能天天被喷,拍几天、喷几天。”   B组导演点头放人了,陈阳跟着简临、简临跟着工作人员去隔壁A组。   A组这会儿也是外景,同样挂着绿布:一个住宅区的小花园。   罗洪是这组的导演,正站在花园场景里,和方骆北边比画边说着什么,见简临来了,招招手。   陈阳留在外围,简临一个人过去,罗洪道:“这场要借你用下。刚好,就这身,衣服都不用换。”   临时更改很正常,剧本是死的,导演是活的。   简临点头,表示知道。   方骆北也在,看了看他,没再说不着调的废话。   A组这场戏的其中一镜很简单:罗誉(方骆北)拜访完师母,下楼离开,从花园穿过,花园一角,林曦(简临)躺在木椅上睡着了。   原剧情只有花园,没有在木椅上睡着的林曦,刚刚罗洪和副导、跟组编剧讨论了一下,又和方骆北聊了一聊,都觉得这段加上林曦会更好。   说着,罗洪示意简临,让他去木椅上躺,简临依言照做、躺下,导演组、灯光组、摄像组的几个人一起围上来站在旁边,边商量边给简临摆姿势。   “侧过来一点,嗯,对。”   “这里这个光要这么打下来,才不会有光点,还要有自然光落在脸上的效果。”   “这个腿,曲一下,这么摆。”   “还有胳膊。”   “脸,脸侧过来一些,下巴收。”   “闭上眼睛。”   ……   很快,整体画面感出来了:简临枕着胳膊躺在木椅上,微微侧着身,短窄的椅子容不下他整个人,便一条腿曲着,膝盖向外,另外一条绷直,半个小腿腾空露在椅子外面。   有人还在椅子旁边,有人离开,罗洪他们继续商讨这一镜,简临按照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盯着花园里一丛灌木在看。   过了一会儿,罗洪的声音:“骆老师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的。”   方骆北的脚步和简临的视线同时抬起,一个靠近了木椅,一个看了看来人。   这是个上下落差很大的对视,方骆北垂眸,简临抬眼,毫无内容,连对话都没有。   然而下一秒,方骆北伸手,把简临外套里那件衬衫的下摆,从裤腰里拽了出来,往上微微一拉,露出些小腹。   简临愣了下,还是没有动,方骆北收回手,看看他,轻描淡写道:“别紧张,不干什么。” 第19章   这句“不干什么”一落地,简临没反应,该糖继续躺,旁边几个包括罗洪在内的部门头头都卡了一下。   咳……这什么……那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哈……   罗洪: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能怪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集体失智吗?   实在是这话太引人遐想,尤其还是从他骆老板的嘴里说出来——   试问整个剧组谁没听过他方骆北的黑料、八卦、绯闻?过去那么多年,圈子里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还少吗?   不说别的,光“男女通吃,不分年龄”这八个字,就是他骆大佬独有的“美名”,娱乐圈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之前知道方骆北也是主演的时候,全组上下就已经议论开了,也频频提到演对手戏的简临年纪小长得帅,以此为蓝本,再加上方骆北过去的那些非议,冒出什么新鲜出炉的猜测都不稀奇。   当然,这都是在背后。剧组现场,还是以干活儿为第一要义。   结果好了么,骆老板一句似是而非的“不干什么”,再一个亲自动手拽人衣摆的小动作,本来没什么,也好像真的有什么了。   连罗洪都在想:别了,我推荐个男孩儿进剧组,真的是来拍戏的。   幸而剧组都是人精,大家都很擅长听到了当没听到。   罗洪看了看简临被拽上去的衣摆,点头:“嗯,是要这样,显得自然。”   摄影指导喊:“化妆师过来。”   化妆师进场,给简临补了下脸上的妆、检查了衣服的细节,按照罗洪他们的指示,把简临腰上外露的那一小截用刷子擦了点粉。   化妆师蹲在地上抖刷子的时候,罗洪他们依旧在旁边商讨。   “这边还要有个机位。”   “特写拍吗?还是补镜头。”   “等会儿看吧。”   化妆师刷子抖完,小心翼翼地避开衣摆,把占着粉的刷头轻轻地落在那一截露出的腰肢上。   几乎是同一秒,刷头下的小腹轻轻地绷了下。   化妆师经验丰富:“痒是吧。”   简临保持姿势。   化妆师一点一点细致地扫:“忍忍啊,很快好。”   简临:“好。”小腹依旧绷着,还越绷越紧。   化妆师在口罩后笑了下:“是不是特别痒。”   简临地视线垂落,哪儿都没看,忍着痒,忍着忍着,耳尖有点红了。   他以为自己红的只有耳尖,却听到化妆师小小的“咦”了一声,说:“是害羞还是痒的,怎么都红了。”   简临这才知道,他憋劲儿忍着痒,小腹那块的皮肤也跟着红了。   这么一红,几道视线同时落了过来。   摄影指导关注点略偏:“哟,这小孩儿身材不错,还有马甲线呢。”   罗洪:“刷子痒的吧。别绷,放松。”   简临也想放松,奈何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刚要回句话,视线一抬,看到方骆北的目光从他腰腹上收回,收回后的落点,就在简临脸上——   两人再一次对视。   而这一次,简临的视线中不再只有沉默的安静,眼底多了点几不可见的光,回视着。   方骆北看着他,想到刚刚在化妆间里见到的那只小狼,心里好笑:是不是又呲牙了?   方骆北等着也是等,闲着也是闲,有意逗他,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到他眼前。   简临看到了那几个字:【别紧张,我只是看了一眼。】   “……”   简临抿唇,默默放缓了呼吸。   他不紧张。   没、紧、张。   方骆北收回手机,嘴角牵动,这一次可以确定,这只小狼在心里呲牙了。   罗洪他们几个商讨完了,开始和简临讲戏:“等会儿action,你就闭上眼睛躺着,呼吸放慢,做出睡觉的样子。”   “全程不要动,不要睁开眼睛,一直保持。我们先走戏看看,到时候会拉个镜头,从骆老师的背影回到你这边,可能还会给你一个特写,你千万别动。”   A组今天的第一场第一镜终于要开始了,无关人退出场,只留下两位演员。   简临本来就躺着,连准备都不用做,方骆北回到花园旁那条小路,站在码好的位置上。   罗洪和副导站在监控器后面:“来,先走一场。”   打板,action。   【罗誉从楼道走出后,没有走来时的路离开,他换了另一条路,不认识,不知道怎么走,但是没关系,他现在时间很多,想随便走走。   路过一个小花园,他准备沿着小径穿过去。   刚走进,看到有人躺在花园一侧的木椅上。   角度问题,罗誉只看清是个男生,穿得很少,上身只有件黑色外套、白色衬衫,外套敞着,衬衫下摆捋上去些许,露出些许腰腹。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罗誉收回目光,穿过花园,离开了。   木椅上,林曦还没有醒。】   这一段如果只是文字描述,非常简单,拍起来,从小路走进花园,再穿行离开,则要不同方向好几个机位。   最后等方骆北步出花园离开,一个机位的镜头从他的背影拉回来,落向椅子上的简临。   “咔!”   这一镜后来又调整了几遍,走戏走了几回,才准备正式开拍。   没简临什么事,也没台词,他就干脆躺着。偶尔化妆师过来给他弄弄衣服、头发,要么罗洪又来叮嘱几句,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在木椅这边。   期间陈阳溜进来两回,一次给他递水,一次给他拿了三个剥好皮的砂糖桔,不确定他能不能吃,递之前特意问了声。   “可以。”简临把桔子接过去,意外都是剥好的,扬了扬眉锋。   陈阳递完嘴贱:“毒死你。”   简临躺着,桔子瓣放进嘴里,小口地抿着,吃得悠闲。   陈阳感觉自己这句“毒死你”受到了羞辱,瞪瞪眼,走了。   没多久,正式拍。   简临以为以罗洪的执导习惯,起码也要五六条才能过,没想到拍了两条就过了。   第二条一过,罗洪就放他走了,还笑笑说:“很不错。”   简临当他客气的,也客气道:“我就过来躺了躺。”   罗洪摇摇头:“这只是你以为。”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去吧,B组应该也快拍了。”   简临和陈阳回B组。   陈阳还奇怪,问:“那个罗导是怎么从你闭眼躺平的样子里,看出你的演技很不错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简临回讽:“所以他是导演,你不是。”   陈阳:你妹的!   两人走了,A组这边在看监控器回放。   不是方骆北的戏份,反而是简临的。   只见屏幕里,随着镜头的拉近,出现了简临的特写:   他躺在椅子上,呼吸浅浅地起伏,睡颜安静。细腻的肤色、光线下柔和的白,长睫羽翅似的轻轻地掩着,还有那截露出来的光洁窄瘦的腰腹。   罗洪、摄影指导他们,都围在监控器旁看着这段。不长的几秒放完,纷纷惊叹,这颜值、这画面,绝了。   摄影指导:“这模样还当群演?”   “就是啊,早该被星探挖了才对吧。”   罗洪哼了哼,有些得意:“那会儿小,都没成年呢,没完全长开,哪儿能有现在这么好看。这不是刚成年,就落到我们剧组手里了么。”   有人啧道:“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剧组是个狼窝一样。”   隔壁。   B组的这场戏是林曦、井晓芸、耿丘碰头,边走边闲聊。   剧本几页纸,都是对话,简临回来的时候云瑶他们刚拿到,立刻把简临的那份递给他。   邱帅:“导演说让我们先对个词。”   简临接过,和云瑶、邱帅一起站在角落里。   几页纸很快翻过去,云瑶在背词,邱帅再次提议:“先对一下吧。”   云瑶停下,简临点头:“可以。”   结果一对词,云瑶和邱帅同时惊了。   云瑶不敢相信地看简临:“你都会背了?你不是才拿到剧本吗。”   邱帅:“你记忆力这么好?”   陈阳在旁边嘀咕:“禹州小临哥,一遍就会,过目不忘呗。”   简临转头瞄了他一眼。   邱帅和云瑶同时表示也想点亮这个技能,奈何基因不行、脑子不给力。   等到走戏,两人发现,原来不行不给力的,何止脑子?   简临走戏根本不出错,镜头感有、节奏正确、台词一字不差,邱帅一个科班都自愧弗如,云瑶两眼一黑,全程抓瞎。   B组的吴导脾气特别好,见云瑶不会,手把手地亲自教,简临和邱帅跟在旁边陪着走戏,一遍又一遍。   这场戏的主要内容,其实是在剧情的开篇交代三人目前的情况——   井小芸第一年落榜,已经规规矩矩在家复读了半年,春节过年的时候,家人提起报考什么专业,井小芸想学计算机,家人希望她学商科,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差点吵起来。   耿丘上了半年大学,觉得学生会和社团都没意思,准备大一下学期找份兼职,还能赚点钱补贴生活费。   林曦准备辞掉现在酒吧服务员的工作,想白天在外面送外卖,晚上空出时间看书、照顾妹妹。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相互倾诉、倾听,而井小芸更关注林曦,耿丘很在意井小芸念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林曦则会偶然间出神,茫然未来在什么方向。   等正式开拍,拍了足足七八条才过。   拍完云瑶满身是汗,哇一声蹲下来,问导演:“我是不是拖大家后腿了?”   吴导冲她比了个OK:“别紧张,你才今天第一场,而且这一场本来就不太好演。”   云瑶茫然:“啊?不好演吗?”说着站起来,看看旁边:“那为什么我看简临演起来那么容易。”   吴导笑:“因为他会演啊。”   邱帅也擦了把汗,冲简临竖了竖大拇指。   吴导给他们看监控器,对简临道:“演得很好。”   简临笑了下,承下了这份夸赞。比起刚刚躺了全程被罗洪夸“很不错”,吴导的认可才令他觉得高兴。   正高兴着,罗洪从隔壁来了,挤到邱帅旁边,跟着往监控器屏幕前一站,看了一会儿,转头:“我就说么,简临演得不错。”   吴导奇怪:“你这么闲,有空来我这边?”   罗洪耸耸肩:“我们拍完了啊,准备转场了。”   吴导:“这么快。”   罗洪:“骆老师的戏么,那不是很快么,想慢都慢不了。”说着摆摆手,“行了,我走了,你们忙。”   罗洪一走,云瑶又哇起来,问:“骆老师拍戏很快吗?”   吴导曾经和方骆北一个剧组合作过,闻言道:“他一般两三条就过了。”   云瑶恍然:“对哦,人家可是影帝,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一时脑补过多:“那要是我跟他一起拍戏,像今天一样磨磨蹭蹭的拖后腿,会不会被他骂呀?”   邱帅笑:“想什么呢?我们能和骆老师有几场戏,对手戏基本都是简临的。”   云瑶:“哎呀,忘了。”想到简临也会演,放心地说:“骆老师两三条就过,简临演技也好,那对手戏肯定没问题,分分钟搞定。”   简临没搭这话,自己给自己剥了个桔子。   另外一边,罗洪回了A组,边走边笑,说:“隔壁刚拍完,我去看了一下。”   摄影指导:“怎么样。”   罗洪心情好,翘了翘尾巴:“什么怎么样,当然是演得很好。”   摄影指导:“你是在特指简临吧?看把你得瑟的。”   罗洪:“我就得瑟!就是演得好!”   摄影指导耍赖皮:“演得好不好的,我反正没看到。”   A组正在换场,所有人都在动,只有坐在一排设备后面的方骆北没动,很无聊的样子,翻着手里一本闲书。   听到罗洪和摄影指导的话,他看着书,随口道:“明天对手戏,就能看到了。” 第20章   所有戏都在棚内拍的好处是, 换场非常快。   不止罗洪的A组,吴导这边的B组也在补了几个镜头后很快换场。   简临、邱帅、云瑶接下来都有单独出境的戏份,三人交换着看各自领到的剧本内容, 凑出了部分剧情——   井小芸和家人春节时候的矛盾,根本不是考什么学校考哪个专业, 而是因为出国。   她家人担心她这次高考再落榜, 想安排她出国,但井小芸根本不想出国, 只想留在国内, 甚至不想考到其他城市, 就想留在林曦身边。   耿丘打工并不是想贴补自己的生活费,是想存钱,给井小芸买一个祝贺她考上大学的礼物。   林曦则隐瞒了他想要辞去酒吧工作的理由:他惹了点麻烦。   换场、换装、等待、开拍。   这一天结束收工, 已经是晚上十点。   云瑶哇地一声,有点崩溃,不敢相信地说:“第一天就到十点?”   邱帅连话都不想说了, 棚里的人工日光照得他眼睛酸涩,只想赶紧回去, 洗个澡睡觉。   简临单手插兜, 盘着口袋里的一块钱,没喊累, 没抱怨,心里反而挺开心的。   这是他第一次做主演,第一次一拍就是一整天,也是第一次有那么多镜头、台词。   他在心里暗自掂着这份开心, 连看到二胖发消息给他,说下午的时候, 剧组有人问他点了近百份咖啡送过来,都没多惊讶,就回了个表示知道的表情包。   二胖:一百份!一百份!我在小干脸他们家咖啡店买的,一口气做一百份,吓死人了!小干脸他妈收钱的时候,嘴巴都要笑裂了!   二胖:我就送到你们酒店那边,接咖啡的人还给了我两百块跑腿费!   二胖:两百!两百!   简临看二胖在微信上兴奋得直跳,这才回了句:分赃。   二胖立刻回:小干脸刚刚给我发了个红包,说是他妈奖励的抽成,一百六十五,加上跑腿的两百,总共三百六十五,亲哥您想分多少,您说。   简临:零头。   二胖发过来一个65的红包,简临看着这白得的65,抿唇笑了下,用红包退回去60。   二胖:?   简临没回应这个问号,说了点别的:没提是我这边的剧组吧。   二胖:放心,那不能。我要说了是跟着你发财,陈狗他们那群杂毛,就得闻着肉味过来了。   简临放下手机,心说不是“就得”,是“已经”。   旁边陈阳打了个哈欠,低声抱怨:“唉,你们回去就能直接躺,我一个助理还得下楼去拿通告单。”   结果没等回酒店,才收工,通告单直接发到了他们手里。   云瑶和邱帅都表示无力承受,不看了,反正明天都要拍。   简临拿着通告单,垂眸一扫,表格里最显眼标黑的几个字:“内”“外”“简”“骆”。   很明了了,是对手戏。   简临把通告单一折,递给陈阳,陈阳哈欠连天,没看,直接塞进包里,还奇怪:“这剧组怎么只发通告单,不给剧本。”   次日,简临和陈阳还是七点到食堂,云瑶七点十分下来,邱帅干干脆脆睡到七点二十,早饭都没吃。   演员专用的商务车上,云瑶把她从食堂拿的一根玉米递出来共享,邱帅翻着包:“我先看看通告单。”   皱巴巴的一张纸打开,基本都是空白,表格里只有一场戏,演员栏写着“云”“邱”。   备注:飞页,随场。   云瑶递玉米给他的时候扫了一眼:“咦?我们通告单一样唉。”问简临,“你今天场次多吗?”   没等简临答,陈阳在副驾插嘴:“那必须多,一整天,全是对手戏。”   云瑶:“哇。”   邱帅啃着玉米,睁了睁眼睛,跟着“哇”。   陈阳当起了披皮黑:“嗨,谁叫我们是主演呢。”   简临看向前排:“八个包子堵不住你的嘴?”   这次换成司机惊叹:“嚯,八个?”   陈阳被强行转移话题,自己都没意识到,开始和司机笔划:“就这么大,这么大点儿,八个真不算多。”   到了厂棚,照例先化妆做造型。   因为飞页随场,通告单上总共只有一场戏,云瑶、邱帅的妆容造型弄起来很快。   云瑶是女生,还得弄头发,慢了一点,邱帅的妆很快就结束了,没事干,在化妆间里溜达。   溜到简临旁边,看到他靠着椅背,侧抬着下巴露出脖子,化妆师拿一支红色水笔在他左颈上做一个划伤的伤口。   邱帅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他们三个之前凑出来的剧情:“昨天的戏没伤口,今天就有了,也不知道林曦在酒吧惹的什么麻烦。”   云瑶那边呼呼呼地吹头发,没听到邱帅的这句嘀咕,简临在做伤口不方便说话,陈阳回了句:“甭管什么麻烦,有伤那肯定是打架了呗。”   化妆师觉得这个小助理挺逗的,笑说:“你经验丰富啊,这都知道。”   陈阳坐在沙发上,张口就吹:“那必须,我好歹也是影视城这边混出来的,打遍禹州无敌手!”   简临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沙发,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地一声轻哼,喉结微动。   别人没发现这个细节,化妆师注意到了,玩笑道:“小陈助理,你不行啊,你家演员老师对你的‘打遍禹州无敌手’表示了质疑。”   “质疑?”陈阳的音调高开低走,“这有什么好质疑的,我打过的假还少吗。”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变成了嘀咕:“打不过那是极少数,偶尔。”   陈阳嘴里的“极少数、偶尔”在20分钟后做完了所有造型,和邱帅、云瑶兵分两路,去不同的拍摄组。   因为厂棚太大,走去拍摄现场得累死,棚里备了几辆六人座电瓶车。   陈阳开着电动车,对照着手机上的厂棚区电子地图,载着简临去今天的第一个景。   或许是刚刚在化妆间提到打架的关系,陈阳一边在前拍开车,一边讪讪地说:“我心虚什么,虽然是我主动挑事儿,但我不是被打的那个吗。”   一条胳膊从后面伸过来,袖子往上轻轻一拉,露出手腕、小臂内侧。   简临提醒他:“林曦也就脖子上一个小伤口,我上次可是从手背划到胳膊。”   陈阳往旁边的胳膊看了一眼,口气冲、语调虚:“那不是现在都没了吗,由此可见,当时那伤口有多浅。”也就蹭破点皮。   简临没搭理这句“伤口浅”,收回胳膊,拉下袖子:“谁划的,你?红、绿、黄?”   陈阳也没搭理这句“谁划的”,自顾道:“男人有个伤口怎么了,那是伤口吗,那是雄性魅力!你才十八懂个屁。”   说着说着,又开始吹:“像我男神,骆哥、骆大佬,以前没红还在当群演那会儿,不也打吗,我们那种程度的打算什么,在他眼里就是小猫挠痒痒。”说着单手把方向盘,手比着小腹、肩侧,“他这儿,这儿,都有伤口,还有后背。”   简临无语:“你又知道了?”   陈阳扭头:“我当然知道了!我有照片的好吧!”说着刹车一踩,扭身往后,摸出手机翻相册,“省得你又觉得我在吹。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男神的雄性魅力!”   谁要看那些?   简临靠着椅背,两手插兜,更无语了:“开车。”   陈阳已经翻到了照片,举过去:“看!你看!是不是,是不是有伤,还都是旧伤,是不是比你那三天就好的挠痕有男人味!”   简临转开视线,懒得看,陈阳硬举过来,就是要他看,嘴里还说着:“不看?不敢看吧?”   “开车!”简临没废话,看向陈阳,余光里,刚好看到了手机上的照片——   是方骆北以前的杂志封面照,照片被放大,是腰腹部位的特写:一边衣角被拉上,另外半边收进裤腰,在黑白暗调下,露出些许腹肌的阴影线,紧实的质感中一条突兀的灰白色,是一道隐没在衣料下延伸进裤腰的旧伤伤痕。   简临不光记忆好,眼力耳力都很不错,一瞥看到,一眼辨出,默默转开视线。   陈阳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看到了,得意地收起手机,刹车一松,重新上路:“我说的吧,现在信了?”   信什么信?   简临怀疑这种无脑崇拜是不是会影响智力。   不但影响智力,还细菌扩散似的,影响了他。   刚刚那幅局部放大图不知怎么的还没有从脑海里消失,与此同时,又闪现了昨天方骆北的视线从他小腹扫过的画面,还有那句打在手机上的“别紧张,我只是看了一眼”。   简临:“……”   行吧,他也只是看了一眼。   彼此彼此。   *   昨天的拍摄,简临要么单独镜头、要么和云瑶、邱帅同场,除此之外,便是去A组的那一场,总共拍了六个完全不同的景。   今天的第一场,还是个新景:邻居老太太家的楼道。   拍自然只拍楼道,整个搭建的景其实有四层半:几层楼梯,一楼的门禁、楼道,门禁前的一块空地。   从外面看去,就像一栋房子被人扒了皮削了顶似的。   用罗洪的话:这就是专门拍楼道、拍门禁前面这块地用的,又不是真的要住人。   简临到的时候,场景前已经搭好了拍摄设备,这场他一个人,罗洪带着他走戏:“镜头是先对着门禁的,然后你从这个方向走进镜头里,往门禁的方向,然后进楼,上楼梯,拍的是你的背影。”   说着,两人进门,上楼梯,罗洪:“你走走走,往上走,快到一楼二楼衔接的这个拐弯平台的时候,这边不是有个窗吗,我们的镜头会摇上来,迎面拍你上楼梯,一直到你拐弯、上二楼,拍背影。”   简临点头:“明白了。”   罗洪又带着简临下楼:“这边的话,没有台词,你整个状态就是比较轻快的,因为这场戏后面你是去见周奶奶,她是你信任喜欢的长辈,你过来也是因为她喊你来拿好吃的。”   简临:“好。”   罗洪:“因为要摇镜头到步梯窗口,速度上要把握配合一下,等会儿我们多走两遍。”   简临:“可以。”   简临的话还是不多,走戏的时候神情专注,罗洪以前就挺喜欢这个小孩儿的,如今更是越看越顺眼,鼓励道:“好好拍。”   简临点头。   接下来就是走戏,一遍遍从镜头外走到镜头内,入老楼的门禁,走楼梯,上楼。   摄像老师配合着调整摇镜头的速度,几次就发现他们这位新人主演很灵:简临上楼的速度每次几乎都一样,摄像组摇镜头,没多久就摸准了速度,两边很快配合上了。   罗洪又开始得瑟:“你也不看看谁推荐的演员。”   摄像老师:“你尾巴都能捅破天了!”   罗洪笑眯了眼。   而就在简临开始试戏拍这段的时候,方骆北悄无声息地进了场地,没去监控器旁边,就站在外围的角落里。   一个进楼上楼,拍了几次,方骆北看了几次,最后一次,罗洪喊“咔”,简临从楼梯上快步下来,走出楼道。   他今天的造型没了外套,就一条裤子一件白衬衫,衬衫是普通的棉料,质感薄软、剪裁贴身,简简单单地穿在身上,衬出已经长开的肩胛和流畅挺拔的身型线条。   上上下下跑多了,他有些出汗,从楼道里走出,速度慢下来,吐了口气,迎上化妆师。   随组化妆师是个女生,个子有点矮,擦汗补妆够不着,示意额头下来一些,他便低头,露出光洁白皙的后劲。   等擦完汗,补完脸上的妆容,他接过一瓶水拧开,侧身,微微仰头。   衬衫领口下,脖子轻轻抬起,从下颌线拉出一个精致漂亮的弧度,露出喉结,还有喉结旁脖子上一个浅红色的划痕。   随着喝水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   方骆北默默地看着。   他其实已经很久不对什么人做过于细致的观察了,可简临似乎是个“意外”。   他在此刻留意到他仰起的脖子,在昨天扫过他绷起的小腹,又在初五那天的雨夜,注视过他淋得湿透的全身。   方骆北意识到这个“意外”,看着这个“意外”,眼尾带着些意味不明,轻微地眯起。   恰在这个时候,简临喝完水,突然转头看过来,敏锐又准确无误地对上了那道一直在观察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   简临顿了顿,方骆北眼里带笑,回视着他,从角落里走出来。   简临收回视线,罗洪回头:“骆老师来了。”   方骆北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站了有一会儿,看了有一会儿,走上前却问:“拍得怎么样。”   罗洪:“挺好的,准备正式拍了。”   简临看过去,也像刚见到这位骆老师似的,安静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走去准备开拍的位置。   方骆北看了看他,罗洪搓搓手,道:“骆老师你看着,看我昨天有没有吹牛。”   方骆北装着大尾巴狼:“嗯,我来看看。”   结果当然是,拍得很顺利,两条就过。   罗洪一声“过”,方骆北视线抬起,隔着窗户玻璃看了眼走下楼的那道身影,说:“嗯,是不错。”   罗洪心情绝佳的样子:“来来来,下一场。”   接下来的那一场,就是简临和方骆北的对手戏:林曦继续上楼,在楼道里遇到了下楼的罗誉。   一页纸的剧本拿到手,简临看着,方骆北也站在一旁看,罗洪开始讲戏:“这两场戏的内容是连着的,林曦先上楼,走走走,走到二楼,再上三楼,在二三楼的楼梯拐弯处,遇到了刚好下楼的罗誉。”   罗洪:“这里两人还不认识,就是一个上楼一个下楼,擦肩而过。”   罗洪:“不过这里有个细节,就是走过去的时候,林曦没看罗誉,罗誉注意到了林曦。”说着指了指脖子:“看的是林曦这边的伤口。”   原来如此。   简临看完叙述简单没有台词的剧本,听着罗洪的讲解,终于知道自己今天这个伤口,是用在哪里的了。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方骆北的视线从手里的A4纸上抬起,看到他这个动作,简临摸脖子的手一顿,跟着抬眼,两人再次无声地对视。   罗洪没留神两人,想到至今没剧本,怕他们理解错剧情,解释道:“这里的话,其实不是林曦和罗誉第一次遇见。”   简临收回目光,想到昨天A组的那场戏份,说:“小区花园?”   罗洪摇头:“也不是,还在那之前。”想了想:“第一次的话,我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在林曦工作的酒吧。”   酒吧?   罗洪回忆着剧情:“嗯,没错,是酒吧。”   方骆北也看着罗洪——他看过最早一版的剧本,但开拍前定稿的那一版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他至今没见过。   罗洪:“准确来说,这两人的第一面是分开的。林曦见到罗誉的第一面,和罗誉见到林曦的第一面,不一样。”   罗洪:“林曦见到的第一面,就是酒吧,罗誉被人泼了一杯红酒,刚好被他撞见了。”   简临一愣。   方骆北想着什么。   罗洪笑笑:“没想到是这种剧情吧?”   简临没说话,他确实没想到。   但刚刚那一愣,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另他意外的剧情,而是他在听完的那瞬间,突然想起,他和方骆北第一次见面,是在广缘六楼,他一进门,看到方骆北被人泼了一碗粥。   现实与剧情,过去与此刻,有了那么一点微妙的重叠。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方骆北玩笑似的来了一句:“巧了,我最近刚好被人泼了一次。”   “不过不是红酒,是碗小米粥。”   说着看看简临,延用了戏里的剧情内容,问:“你撞见了吗?”   简临:“……”   罗洪自动略过大佬被人泼粥这个点,玩笑的口气,替简临答道:“那怎么可能撞见。”   罗洪:“撞见那就不是骆老师和小简老师了,那就是罗誉和林曦了。”   方骆北随口一说,随口一回:“嗯,也是。”   简临捏了捏手里的剧本,指尖下的纸页有点烫。   也很巧。   就是被他撞见了。 第21章   走戏、搬设备、调光, 现场又是一阵忙。   罗洪对简临信心很足,试拍了几场觉得还不错,就正式开拍。   而这场不仅要拍两人在同镜头里一个往楼上走、一个往楼下去、擦肩、走过, 还要补各自上下楼、擦肩走过的分镜头,以及罗誉瞥看林曦的微表情。   这等于要拍好几镜, 一个内容来回反复地拍。   简临镜头前状态很好, 一开拍就是林曦的神情:边上楼边想什么,心情不错的样子。   方骆北入戏更快, 拍什么效率都高, 补瞥看林曦的微表情, 直接一条过,都没给罗洪拍第二条的机会。   而每次轮到方骆北拍,罗洪都会让简临来监控器屏幕前看着, 叮嘱他:“多看多学。”又捂住嘴,压低声音,悄悄地讲:“人家好歹三金影帝, 人品性格什么的,对你来说不重要, 戏才是关键, 又不是年年都能和影帝拍对手戏,有这个机会, 一定要多学。”   简临应下:“好。”   罗洪哼哼:“唉,你说我怎么这么中意你呢。”想了想,“我眼光好。”又说:“你也招人喜欢。”   这话把简临逗笑了,也道:“罗导你也招人喜欢。”   罗洪见他笑, 问他:“以前你在别的剧组,就没哪个有眼光的导演, 像我这样稀罕你的?”   简临:“有。”   罗洪:“谁啊?”   简临:“王导。”   罗洪一愣:“啊?谁?”   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见一声咋呼的:“小临临!”《春光》的总导演王意王导,终于姗姗来迟地进组了。   罗洪不敢相信地瞪眼,看简临:“你认识王导?”   王导,本名王意,和方骆北一样,也是三金的斩获者,不同的是,方骆北拿的是演员奖项,王导拿的是导演、摄影类。   王意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和众多还在继续自己职业生涯的知名导演不同,王意几年前便退休了,带着老婆孩子定居国外,天天旅游,潇洒得很。   王导也确实和简临认识,初识是在早年一个央视投资的大型古装剧的剧组。   简临在里面做群演,王导负责了一部分剧集的镜头指导。   简临那时候年纪很小,才十多岁,王导拍了他几场戏,留意到他,挺喜欢的,就老朋友和小朋友认识,做了个忘年交。   本来王导还想有机会拉一把简临,可惜退休退得早,还是圈子里的清流派,没帮上忙,后来他定居国外,每年也只偶尔联系,没再见过。   这次拍《春光》,王导也算重新出山,谁成想就是这么巧,定主演前,简临成了其中最被看好的候选人。   王导立刻打了个越洋电话给剧组这边,说:“你们都说最合适了,那还挑什么挑,就简临吧。”   本来王导不吭声,是想来了剧组给简临一个惊喜,但简临进组之后总听人说王导王导,又听说是特别厉害的擅长构图和文艺片的导演,稍微想想也知道,这个王导就是王意。   开拍第二天,总导演总算到了。   一来就直奔罗洪的组,下车就跑向简临,老顽童似的,边跑边挥手:“小临弟弟!我来啦!”   简临听到这声小临弟弟,哭笑不得,迎过去:“王哥!”   王导:“小临弟弟!”   两人当着全组人的面来了个兄弟间的拥抱。   罗洪:“……”   等等,这辈分不对啊?   王导放开简临,拉开距离,目光上上下下地扫:“都这么大、这么高了?”   简临笑:“我十八,成年了。”   王导欣慰:“不错不错,没长残,发育长长还更帅了。”   方骆北胳膊撑着窗沿,从二三楼之间的那扇窗户看下来,扬声,不着调地说:“王导,你也好几年没见过我了。”   王导抬头:“你又没二次发育,你还原来那样。”   全场喷笑。   有关王导和简临本来就认识这事,大家亲眼见证了、惊讶过,心里有底,就行了。   整个剧组还是为拍戏运转。   简临和方骆北这一场戏已经拍完了,转场前,王导还是把两人叫过去,聊了下剧情。   没聊别的,就林曦罗誉在楼道擦肩而过的这一场。   而王导讲戏,比罗洪细致得多。   王导:“这场戏,罗誉为什么能注意到林曦?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很擅长做观察的人……”   即将换场,设备搬动,人声吵杂,三人站在一个角落里。   王导同时看着方骆北和简临,简临面朝王导,方骆北站在一旁,挨着旁边搭建的一道围墙。   王导说完“擅长做观察”,接着道:“但罗誉瞥那一眼,不是因为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脖子上有伤口,他就去看了,而是因为,这个伤口他不久前见过,在一个酒吧里。”   简临心念一动,见过?那岂不是说……   王导:“没错,在这个楼道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林曦认出了罗誉是那个被泼酒的男人,罗誉虽然之前没见过林曦,但因为认出了林曦的伤口,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在这个瞬间,其实都认出了对方。”   王导:“从电影画面传达内容的角度来说,在你们今天拍的这个场景里,传递给观影者的感觉是,两人不认识。”   王导:“但事实上,在画面中,剧情里,林曦和罗誉是都有认出对方的。”   简临静静地听着,有一个地方不明白:“见过伤疤,认出来,也算认出了这个人吗?”   王导:“你不理解很正常,因为这是罗誉的视角,不是林曦的。”   王导:“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有这么一个人,注定好的,在你见到他的脸、认识他这个人之前,你就已经和他有过交集了。”   王导:“就好比林曦,他认识罗誉之间,见过他被人泼酒。”   王导:“在罗誉这边,就是他真正认识林曦、乃至见过林曦的脸之前,和林曦有了交集,这个交集,就是曾经见过这个伤疤。”   王导说着说着,习惯性开始举例子:“就比如你和骆老师,你们会在认识之前就有交集吗?”   ——会,有。   “你不可能见过骆老师被人泼个一脸什么吧?”   ——见过,泼的粥。   “骆老师也不可能在认识你见过你之前,先见到你的什么手啊、脖子、脚后跟什么的吧。”   ——见到了,隔着门递餐的手。   “对吧?”   王导说了半天,说到这句“对吧?”,特意顿了顿,想听到点“对”“是”之类的回应。   结果一声“对吧”出去,简临眼睛往旁边瞥,方骆北倚着墙,没看这边,也没吭声。   王导:“?”没人回一声多尴尬。   王导清了清嗓子,继续:“不过现实里没有归没有,演员么,拍戏的时候还是要有信念感。”   王导:“就得相信一定有这种冥冥之中,一定有这种注定好的缘分。这种冥冥之中注定好的缘分是什么?”   王导收尾总结,气沉丹田:“啊!爱情!”   简临:“……”   他才十八,他还年轻,他这次真的不太能撑的住场面。   简临插在口袋里的手翻了翻掌心的硬币,当场转移话题:“王爷爷,那边转场了,我们也走吧。”   王导眼睛一瞪:“你叫我什么?爷爷?我是你哥!”   简临走过去,拉着他带他跑路:“走吧,走吧,先过去吧。”   转场的新景是酒吧,离得有些远,需要坐电瓶车。   简临和王导一起出来,立刻被罗洪带上了他那辆电瓶车,车上空余的位置都是设备,罗洪指了指旁边一辆四人座电瓶车,说:“那是骆老师的车,你不是还有个助理吗,刚好你们三个一起过来。”   简临扶了把王导,应了罗洪。罗洪一走,他朝不远处背着包拎着袋子走过来的陈阳看了看。   陈阳追上他,边走边问:“没车了吗?我怎么看那里还有辆四人座的?”   简临没准备坐那辆车:“走过去。”   陈阳瞪了瞪眼,倒抽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刚刚提前出来不就有车了!”   走不得累死?简老师你睁开眼看看这厂棚有多大好吗?   正走着,方骆北开车从后面跟了上来,刹车踩了踩,压下速度。   陈阳:男神!   男神坐在车上,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简临,简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就在陈阳以为他男神准备主动提议载他们一程的时候,方骆北问简临:“那家的粥,一直都是你送的吧?”   简临走着自己的路,步履如常,神情平静,没有转头,但回了话:“不记得了。”   方骆北:“春节前,广缘大厦,送过餐?”   简临:“没有。”   方骆北:“泼粥那次,你在?”   简临:“不在。”   方骆北话锋一拐:“六楼出了电梯就有监控。”   简临:“……”   这无声的沉默给方骆北一种车轮压到小狼尾巴的感觉,这小狼脾气还挺倔的,一声不出,想必呜呜呜呜的叫唤都在心底。   方骆北不逗他了,说:“上车。”   本以为某只小狼有脾气,不会上来,不想刚说完,简临低头矮身一步钻进,在副驾坐稳。   陈阳跟着上来,坐在后排,刚刚两人的对话一个字没听懂,有点懵。   结果一抬头,看到了一幕更让他懵逼的——   只见简临抬起自己的右手,问方骆北:“骆老师,请教一下,你会记得住这只手?走在大马路上,能一眼认出来?”   方骆北垂眸看了眼那只曾经从门后伸进来递餐的手,默然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不能。”   简临收回手。   陈阳:“?”   陈阳实在没憋住,屁股往右侧的座椅挪,挪到最边上,倾身往前,手盖着嘴巴,问简临:“你们干吗?”   简临神色淡定,语调不高不低:“不干什么。”   陈阳:“?”   简临:互相伤害。 第22章   换场要去的景和刚刚的小区楼道景不同, 不是只有个“皮”“骨头”,而是“五脏六腑”俱全的“真”酒吧。   整个酒吧景从外面看去,有街有路有门庭, 进门之后,也是个完全仿照真实酒吧搭建的内景, 连吧台下的水池、吧台后架子上陈列的瓶装酒都是完全真实的。   现场工作人员忙碌, 把设备、道具往酒吧里搬,简临暂时不用换妆换衣服, 转场过来后, 和陈阳一起在酒吧里转了一圈。   陈阳背着包、拎着袋子跟在简临屁股后面, 看着这酒吧内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惊奇:“好真啊,就跟在棚里建了个真的酒吧一样。”   看到吧台后酒柜里的各种酒和酒器, 陈阳:“哇塞!这是拍戏吗?这都能直接坐这儿喝两杯了!”   陈阳大大咧咧往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一坐,装模作样地对着没人的空吧台,手指敲敲台面:“给我来杯长岛冰茶, 哦不,血腥玛丽吧。”   简临倚着吧台, 看他装逼。   陈阳腰一扭, 高脚椅上转过身,面朝简临, 又开始吹了:“知道什么叫‘长岛冰茶’什么叫‘血腥玛丽’吗?听都没听过吧?”   陈阳正式开启装逼大业:“长岛冰茶,就是颜色看着有点像冰红茶,其实烈得很,度数至少四五十往上, 再加点雪碧冰块给你调一调,调完一喝, 像你这种,两杯就得趴了。”   陈阳:“还有血腥玛丽,看着跟番茄汁一样,里面都是伏特加,半杯你就晃了!”   简临听着,目光突然落向陈阳身后:“陈叔?”   陈阳头发都炸了,脖子瞬间一梗,第一反应他老子带着绳子来逮他了,想想不对,扭头往身后看,有个屁的陈叔,这儿就是个景,又不是真的酒吧。   “哎!”陈阳瞪着眼睛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简临转身,陈阳跟上他,咋咋呼呼:“你就是嫉妒我去过酒吧,知道的比你多!”   简临单手插兜不快不慢地往前晃,四处看看:“嗯,嫉妒你。”   陈阳:“我在酒吧喝过酒,你没有!”   简临:“嗯,没有。”   陈阳:“我还唱过歌,点过酒,泡过妞!”   简临:“嗯,你爸马上就要来了,还有你家祖传的绳子。”   陈阳:“……”   两人一个咋呼一个沉静,说闹着从吧台走过。   他们离开后,大厅一扇开着的窗户后面,站在外面的方骆北和王导收回视线。   王导想想简临那副能把助理气得跳脚的沉稳就想笑,觉得他比小时候还要有趣。   本来他正和方骆北叙旧,看着这一幕,临时换了个话题,主动聊起了这个忘年交小朋友。   没有笼统的评价,而是某件至今令王导印象深刻的事。   王导:“我刚认识简临的时候,他在我那个组拍戏。他牵马,马上坐的也是个小演员,跟他差不多大。他那个身高,刚好那个小演员一伸脚,就能踩到他肩膀。可能是恶作剧,那个小演员就一直要踩他,特别是开拍之前那会儿,要站位置,动不了,还不能躲。”   王导说这些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简临十几岁时候在剧组的样子——   孩子模样,大夏天晒得有些黑,家仆装束,一双占着泥巴的布鞋,牵着缰绳,站在马旁。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个子不高、模样也不算出挑,在群演里算好看的,但远不及那马上坐着的“小少爷”。   “小少爷”是个童星,男孩儿,十几岁这个年纪格外好动,等着拍的时候坐在马上根本闲不住,一会儿拉拉缰绳,一会儿把衣服上挂的玉佩和穗子抓起来甩。   他可能是想找人说话,可周围没人,只有屁股下的马,还有牵马的小群演,小群演中规中矩地站着,比他矮很多,他伸手够不着,就伸腿,用脚去碰:“喂!”   演仆人的男孩儿转身……   方骆北默不作声地听着,跟着王导的描述,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小简临转身抬眸的神情。   想必是有点毛了,但还是很安静,没说什么,只用那双清亮的眸光将人看着。   就像初五雨夜的16栋门前。   方骆北的神思被王导的话拉回,王导:“时不时被踩两下,肯定要生气,然后你猜怎么着。”   王导哈哈一笑:“那个小童星后来拍戏的时候,马撩蹄子了,脸朝地摔下来,门牙都嗑松了,哭了有半个小时。等再拍那场,包括后来再拍骑马的戏,哪儿还敢乱动,老实得不得了。”   方骆北猜到了一些,牵动唇角:“他动了马?”   王导哼笑:“可不就是么。剧组拍戏用的马,都是专门训过的,会听口令。”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简临在剧组无聊,会自己学点东西,当年那个古装剧剧组管马的人挺喜欢他的,就教了他一点,他还真的一学就会。”   “你想象得出来吗,十几岁的孩子,一个群演,一个童星,又不能打架,被欺负了怎么办,可不就得暗搓搓的使坏吗。”   方骆北笑,果然是只小狼。   王导聊完这个,结束话题,很快聊起别的:“你呢,前段时间听赵旭东说,你还是老样子。胃口怎么样,还是不行吗,吃不下东西?”   王导也像上下扫视简临一样来回看了遍方骆北,“啧”道:“不过我怎么看着,觉得你状态还不错呢?”   方骆北:“嗯,是还行。”   王导:“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方骆北不知是玩笑还是想略过这个话题,不紧不慢道:“喝粥喝的。”   酒吧这个景的戏,当天要拍好几场:林曦撞见罗誉被人泼酒,躲到走廊墙后,罗誉带着身上的酒气从走廊穿过,林曦端着托盘走出来,两人擦肩,罗誉刚好看到了林曦脖子上的伤口。   开始走戏前,两个演员已经换掉了之前的造型。   简临穿的是林曦在酒吧工作的统一制服:皮鞋、黑裤子、白衬衫,黑色无袖马甲,左胸口前别一个黑底金字的胸针牌,胸针牌上印着名字:林曦。   他这个造型一出来,陈阳笑傻了:“别说,还真就是这样的,再打个领结,更像了。”   简临找他是来拿吃的填肚子的,不是来让他欣赏点评造型的。   陈阳把剥好了放在保鲜袋里的砂糖桔递给他:“多吃点,努力工作,等你晋升领班了,我来捧你的场。”   简临吃着桔子:“你能点几瓶酒?”   陈阳一愣:“哎呦?你竟然懂啊?”   简临几口吃完,袋子递回去:“醒醒吧,这家酒吧包厢最低消费八千三,最便宜的酒一瓶三百六,一杯普通鸡尾九十八,你连吧台都消费不起。这个场你捧不起。”   陈阳:“……”   感受到了来自金钱的伤害,以及面前这位主演的恶意。   陈阳:“我消费不起怎么了?你也就是个服务员。”努力给自己争面子:“我消费不起,我男神消费得起!”   正说着,方骆北从外面的大厅走进来,一露面便是三个全新的造型亮点:   带暗纹的白衬衫打底,外面套一件灰色毛衣,鼻梁上架着副金属框眼镜。   他没往里走,在摆着一堆设备的地方,站着听罗洪说什么,间或抬手,拇指中指打开,指尖在镜框下轻轻一托。   从简临和陈阳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方骆北打开的整只手的手背:手型宽大,手指长,骨节分明。   用陈阳的话:我男神光一只手就能做荷尔蒙典范!   这典范落在简临眼里,却和他脑海里另一副画面重叠到了一起——   握着棕色木制伞柄的手。   “骆老师,请教一下,你会记得住这只手?能一眼认出来?”   “不能。”   简临:我能。   “……”   简临转开目光:我只是眼力太好。   没多久,王导叫去讲戏。   一见穿着酒吧服务员制服的简临,再看看暗纹衬衫、灰色毛衣的方骆北,王导上来就是一句:“看到了吧,贫穷和富有,社会地位的差距,财富的巨大鸿沟。”   王导:“穷小子和有钱人。”   方骆北:“有钱人等会儿就是一脸酒。”   王导:“别担心,争取两条过,还能省点酒。”   简临听出来了,王导和方骆北很熟。   他下意识看过去,离得近,能看到金属框眼镜后的鼻托压在挺直的山根两侧,或许是下意识的动作,方骆北又抬手托了托眼镜,掌心向内、手背向外。   转瞬看了这么一眼,简临收回目光。   王导开始讲戏了,方骆北托完眼镜,视线在简临脸上扫过。   王导刚好看到,问他:“怎么了?”   方骆北:“你继续。”   王导讲戏:“这一整场,剧情是连贯的,被泼酒、撞见躲在墙后、走过来、走出来、擦肩,还有最后的看到伤口。”   王导:“怎么演,问题不大,等会儿走戏,我们可以把这段剧情连贯地走一遍。”   王导:“我主要是想给你们分析一下,罗誉看到林曦伤口的这个细节。”   简临神情专注。   王导:“人,对于单独的部分,是会有更深刻的印象的,比如伤口,或者眼睛、脖子、嘴唇或者手之类的。”   王导:“如果遇到一个人,每次都是他的某个部位,或者说是特殊的印记,就很容易产生感官上的刺激。”   王导:“而罗誉对林曦的特别关注,或者说,林曦在无形中给罗誉的感官上的刺激,就是从伤口开始的。”   王导:“延续往后,就会变成对这个人的关注。”   王导:“明白了吗?这个伤口,独特的印记,或者说是某个部分,远比一个完整的东西,直接的东西,更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   王导:“你们先消化这部分,理解了,后面的剧情和感情戏的转变,就更容易领悟了。”   简临已经理解了王导的这些分析,很快意识到,他能认出方骆北的手,真的只是眼力好,并不是某种单独部位引发的刺激。   他的确在初五雨夜那天特别留意到方骆北握着伞柄的手,但很快他就见到了伞下的方骆北本人,并没有像罗誉两次偶遇林曦看到他的伤口一样,重复刺激似的再见一次那只手。   他只是眼力好,记忆好,所以记住了。   这么一想,简临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大概是被罗洪、王导之前的分析给带进去了,为什么要用罗誉林曦的剧情和现实比照?   简临:不想了,专心拍戏。   这之后,王导去看另外一组的情况,罗洪负责这场的拍摄。   简临端着酒盘,罗洪教他:“这个高度,低一点,对,你不可能盘子托这么高走路,不方便,对吧。”   罗洪:“等你撞见罗誉被泼酒了,从走廊拐弯处退回墙后,改成两只手端着盘子,就要在这个高度。”   方骆北站在不远处。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简临端着盘子的右手。   而这只手,转场坐在电瓶车上的时候,手的主人还特意伸过来,给他看着,问他:能一眼认出来?   再早一点,是酒店超市货架前,他把包着一块钱硬币的红包递过去,那只手伸过来,接住。   再往前,雨夜小巷,那只手握着根棍子,手背绷紧,骨节刀刃似的,锋利地迎着雨水。   再往前,春节,16栋大门,门后伸进来一只手,拎着只黄色外送袋。   再往前,几个月前——   雨天,巷角的咖啡店,身后一声浅浅的“不好意思,借过”,侧身,那只手抓住金属门把,轻轻一推。   “能一眼认出来?”   “某个部分,远比完整,更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   方骆北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话提醒一下:04章,简临试镜,雨巷里的咖啡店 第23章   【林曦捧着托盘倚墙等着。   他有经验, 猜测这可能又是一场在酒精刺激下产生的冲突。   他以为那一杯酒泼下去之后会有争吵,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然而等了一会儿, 什么动静都没有,悄无声息的, 好像走廊尽头那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   林曦站着, 又等了一会儿。   他想差不多了,应该已经走了, 便捧好托盘走出来。   刚从墙后转身走上长廊, 迎面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的灰色毛衣上有泼洒的大片暗色酒渍, 原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被摘了下来,他边走边擦下巴,悄无声息, 同样静默的,还有那张不久前刚被红酒泼过的面孔。   林曦端着盘子,敛目垂眸地往前走, 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也或许没有。   走廊里隐约回荡着吵杂的乐声人声, 端着酒盘的侍者与擦着酒渍的客人擦肩而过。   离得最近的短短一瞬, 林曦感受到男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很淡的一眼, 很快的收回。   走过去,林曦停在一个包厢门口,男人拐弯,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咔!”   拍摄现场的气氛从安静中抽离, 道具组跑进场接过简临手里的托盘红酒,嘴里客套着“辛苦了”, 简临也回他“辛苦了”。   监控器后面,罗洪在看刚刚拍的那一个连贯镜头:简临的状态极好,action之前和action之后明明都是这身侍者装扮,可只要在镜头里,他就是林曦。   在罗洪他们看来,林曦明显和简临本人不同,这个角色没有那么沉静,性格展露更多,他在酒吧的沉默,更多的是工作场合需要,工作之外,他就是个正常又普通的十八岁男生:   会和母亲闹矛盾生气,和妹妹打闹,和朋友开玩笑聊天,路过篮球场会手痒地玩儿一会儿,也打游戏、偷上网吧,会迷茫是否还要继续上学,想去上,偷看书,可想到家里的负担,又明白自己不可能再重新拥有校园生活了。   简临不同,他安静、性格稳,在剧组话很少,不拍戏不走戏没他什么事的时候,几乎能做到隐形不存在,一叫他,立刻出现。   转场到酒吧这里后,罗洪特意留神了一下,发现简临其实哪儿都没去,就在角落里呆着,始终和助理呆在一起,喝喝水、吃点东西,偶尔再和助理说两句话斗两句嘴,明明是主演,却从来不会问什么时候拍,更不会催,等待的时间再长他都能接受,沉稳平静又放松的样子,仿佛等到天荒地老也没问题。   罗洪都觉得奇了,难道是做过群演的关系?   可他又不是没见过别的群演,到处走、到处溜达、打牌聊天吹牛才是正常的吧?   罗洪再一次想起秦王宫那个带着群孩子玩儿老鹰捉小鸡的小临哥——   唉,孩子大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罗洪在心里发出一声类似老父亲望儿的叹息。   这声叹息有点长,一不小心从心里叹到了嘴边。   站在一旁的方骆北以为他在叹拍的这条内容,问:“不满意?”   罗洪:“不是不是,我不是叹这个。”也没什么不好说出来的,接着道:“我是叹简临。”   方骆北看着监控器,屏幕上在回放刚刚的拍摄内容。   罗洪没说别的,只道:“小男生性格还挺稳的,拍戏也稳。”   又说:“和你拍戏也不怯场。”   不光不怯场,作为才十八岁第一次担主演的小演员,他“稳”得超乎预期:一场里的几镜无论怎么拍,他都能做到不跳戏不主动“咔”,更没有出现拍着拍着突然出戏说“对不起,再来一遍”,一次都没有。   就好像只要开拍,他就真的是那个场景那个镜头下的林曦。   拍戏的心里素质极强,演技也好。   罗洪心底嘀咕,他这一天真的没干别的,就两件事:导戏、夸简临。   方骆北听完罗洪说的,没搭话,罗洪觉得奇怪,不该啊,昨天拍小区花园那场戏的时候,他们骆老板又是动手拽衣服又是一句“不干什么”,那态度可是挺明显的,否则这会儿也不会和他聊简临。   怎么现在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了?   大佬心,海底针。   方骆北不愧是方骆北,那个传说中深不可测、谁都看不透的大佬。   罗洪在这边自认看不明白,却有位一直窝在角落里的脑残粉,心比天高地觉得自己看清了一切。   他还觉得奇怪,在简临拍完几条走回来喝水的时候,皱着眉头低声问:“你刚刚是不是走戏拍戏的时候没弄好,得罪我男神了?”   简临从陈阳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不知道这话是从哪儿来的,也没理——无脑吹遇到他男神,时不时就要范个病。   陈阳不觉得自己犯病,解释道:“旁观者清,你自己没感觉好吧。我在这边没事做,一直在看你们那边,前后就那么一会儿一会儿,我男神突然就懒得看你一眼了。”   简临喝完水,盖上盖子,递回去:“你既然在看,怎么没看出来我在哪个点得罪了他?”   陈阳把水杯塞回包里:“有视角盲区的好吧,你们又不是一直脸朝着我。”   简临吐了口气,没客气:“你不是视角盲区,你就是盲。”   陈阳气道:“我是你助理,这么不信我。”   简临:“桔子。”   陈阳低头翻包:“靠,光顾着看,都忘了再剥两个了。”一打岔,刚刚说什么全忘了,满脑子都是砂糖桔,剥桔子。   简临却因为这几句提醒,拍接下来那条的时候,不自觉地开始留意。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的时候,默默在心里扣了陈助理半天工资——都是他多嘴,谁要关注这些?   结果一留神,发现的确就是陈阳说的这样。   方骆北不再像之前那样偶然看他几眼,如楼道那场戏时站在角落里静默的长久的观察、偶尔的对视,更是再没有发生过。   这种无形中的悄然转变,不仔细体会根本不会发现,简临留了这个神,感受到了,一方面觉得莫名,一方面又想:和他有关吗?   无关。   那就该干嘛干嘛。   这场酒吧的戏拍了一个下午,拍完后收工。   陈阳跟着简临从酒吧的景走出来,刚出来,方骆北的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   没主动降速,没搭话,更没提议载他们。   简临没在意,陈阳叹息:“男神的车我只配坐那一回吗。”   简临示意旁边:“有空车。”   陈阳过去拿车,嘀咕两句,看不到他男神的背影,又很快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   简临坐在车后,接到云瑶的微信视频,问他:“你和小陈拍完了吗?”   听说简临已经收工了,立刻换上发现了天大的秘密要和他们分享的口气:“你们找辆车,往F区这边开,我和邱帅在这边等你们。”   ?   云瑶:“快来,来了就知道了。”   厂棚有分区,只是没有像地下停车库似在墙上、地上画出明显的ABC区,分区都是在电子地图上。   陈阳按照地图往F区开,一开才发现F区在很靠里的位置,也有些远,电动车开了一会儿才到。   刚开到里面,邱帅在一个景的门口冲他们招手:“这儿!”   陈阳开过去。   下车一看,是个内景的棚。   云瑶也走了出来,四人一起往里走。   原来邱帅和云瑶收工早,下午三点过后就没戏了,两人本来想去酒吧那边找简临,突发奇想、一拍即合,决定在棚里溜达,看看景。   原因很简单:剧本看不到,搭建好的景总能提前参观一下吧?   两人看看景,结合目前知道的角色内容,再连懵带猜,说不定能顺出点后续剧情?   邱帅边走边道:“王导这个不给看剧本的毛病,难怪之前一直被人吐槽诟病。”   云瑶:“我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我本来就不怎么会演,给我灌输太多东西,我都怕我消化不来。”   说着,四人进到他们所在的这个景中:一个住宅内景。   这样的内景其实不稀奇,棚内光他们见过的就有好几个。   陈阳客厅餐厅溜达了两圈,问云瑶和邱帅:“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云瑶:“过来看。”   四人去了卫生间。   邱帅举起来两个几乎完全一样的灰蓝色的漱口杯,一手一只:“猜到了吗?”   简临和陈阳看过去,在他左手的杯身上看到了一个“林”,右手的杯身上则是个“罗”。   陈阳恍然,张了张嘴巴。   邱帅把水杯放回镜子下的水池边。   云瑶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一脸郑重:“没错,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两人后来同居了。”   邱帅单脚踩地:“就是住在这里。”   云瑶化身柯南:“三室两厅的房子,只有一张床。”   邱帅变身福尔摩斯:“有床的那个主卧,还有一个很大的浴缸。”   云瑶:“餐具都是双人份的。”   邱帅:“两把伞。”   云瑶:“两双拖鞋。”   邱帅:“两个枕头。”   云瑶:“一床被子。”   简临:“……”   陈阳眨眨眼:“这不是……很正常吗?本来就是同性题材啊,同性不同居,那还能拍什么?难道拍罗誉给林曦辅导作业?”   说完看简临:“对吧?”   简临没应话,说:“陈助理懂得真多。”   陈阳:“那是。”   云瑶和邱帅都单纯地以为他们的发现如同哥伦布的新大陆,到头来才意识到,原来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四人原路返回。   云瑶还特意问简临:“你也不觉得意外吗?”   简临其实没想过会有这个场景,但要说意外,也不至于,他知道是同志题材的时候,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简临:“还好。”   云瑶:“哇,你好专业。”   邱帅:“要不要这边的景再转转?来都来了。”   四人于是在F区看景。   这边搭造的景和外面一样,都是有内景有外景,有些只是造了一个皮,有些就搭的很全。   因为地方大,有些内景还分很多间,四人走着走着就分开了。   简临走进一个杂物间内景,听到外面走廊上云瑶和陈阳说话的声音,走出来的时候,声音没了。   估计他们去了另外的景,简临没在意,继续逛。   逛着逛着,他感觉到什么,目光往后地瞥了一眼,没转身,继续走。   等走到这个景的最里面,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简临豁然回头,同一时间,有什么冲着他的脸招呼过来。   简临反应快,用肘去挡,那冲着他脸招呼的东西拐了方向又很快折了回来。   简临往后微微一仰,下巴一抬,那东西堪堪擦着他的鼻尖略过,简临顺势抬腿踹,那突袭的没站稳,往后一摔。   看清是谁,简临有点无语。   黄瘦子仗着人小底盘低,很快站了起来,看着简临:“反应还挺快的。”   简临看着他。   黄瘦子冷哼:“也挺会装的。”   说着攥紧手里的东西,再次往简临脸上招呼。   简临觉得黄瘦子智商不行,就算没走,就算要挟私报复,是不是也该做得更隐秘一些,陈阳和他打,好歹知道多喊几个人,这黄瘦子一米七都没有,哪儿来的自信和他单挑。   简临从小打过的架不计其数,都不用热身,上手就来。   他两下就把黄瘦子重新踹在地上,黄瘦子却像个新鲜出炉的狗皮膏药,无论如何都要贴上来,还一直要拿手往他脸上招呼。   简临很快反应过来黄瘦子是想划他的脸,立刻把着那竹节似的手腕,重重一握,黄瘦子手腕翻转,啊的一声,手松开之前,指尖的刀片在简临手背上划了一道。   简临看了看手,掐着黄瘦子的手腕,胳膊顺势一扭,拧到后背,摁上墙,黄瘦子疼得啊啊啊直叫,把陈阳他们三个喊了回来。   看见黄瘦子,云瑶和邱帅都很意外。   云瑶没敢上前:“他怎么?”   邱帅走过去:“黄明?”   陈阳不认识黄明,他来剧组的时候黄瘦子早滚蛋了,只从剧组的八卦里听过这位前剧务组负责人的大名。   陈阳跑过去,也奇怪:“他怎么还在剧组?”   简临换左手摁人,看了看右手的手背,划开的口子开始出血。   陈阳:“卧槽!”掏包找纸巾。   简临冷静道:“打电话,通知剧组。”   云瑶和邱帅都很单纯,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一边摸手机一边茫然:“他为什么还在?”   陈阳抽了几张纸,按在简临手背上,咋呼道:“还能为什么,打击报复呗,这种事又不是多新鲜,谁把他搞滚蛋的,他就报复谁。”   邱帅:“不对啊,他又不是简临弄走的,明明是骆老师……”   陈阳怕纸不够,继续唰唰唰地抽纸巾,嘴里没闲着:“那他敢弄骆大佬吗?他不敢啊,还不是挑个软柿子。”   说完嫌弃地咦了一声,冲着被摁在墙上的黄瘦子:“你也真会挑,软柿子里挑了个钢制的。你找麻烦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吗?”   云瑶已经和剧组打完了电话,捏着手机走回来,又茫然了:“打听什么?”   陈阳在黄瘦子屁股上蹬了一脚:“你禹州小临哥的名号,你以为是吹的呢?”   云瑶&邱帅:“?”等等,这是很牛逼的名号?这不是你小陈助理的嘲讽专用词?   黄瘦子脸贴着墙,用力挣扎,喉腔里发出使劲儿的声音。   简临把人从墙上扔到地上,单脚踩住,空出手,自己用纸巾摁着伤口。   黄瘦子嘴里不干不净:“你他妈真会装!姓骆的床好爬吗!”   简临脚尖在他后背心用力。   黄瘦子忍着疼,艰难的:“不敢认?呵,你跟他一唱一和让我滚蛋的时候不是配合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黄瘦子:“我当你多大的本事一个新人做主演,还跟他方骆北搭戏。”   黄瘦子:“早他妈里里外外都睡遍……”   简临踢球似的,用脚尖把黄瘦子转朝另一边的脸翻着面向他,一脚踩住那张满口污秽的嘴。   划出的伤口不大,血很快止住,简临放下手,低头垂眸看着脚下的黄明。   他动手的时候向来懒得和人废话,今天例外。   简临:“我睡他,你有意见?”   内景走廊的入口,方骆北身后跟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第24章   简临长到十八,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出来的毛病:一生气就顺着对方的话说。   黄瘦子一字一句地往他身上泼脏,他都懒得伸手捋一把污秽,还偏要踩进那阴沟里, 也跟着跺几脚泥潭,溅出一滩泥点子。   “我睡他, 你有意见?”   “我就装。”   “认啊, 有什么不敢认。”   “和他一唱一和,配合得像回事, 你看不顺眼?”   “我就是要做这个主演, 就是要和他搭戏。”   简临踩着自己的节拍, 说一句用一点力,踩得脚底的那张嘴磨得全是血。   看得旁边的陈阳直皱眉。   太狠了,敢情之前跟他们打, 全都是过家家。   恰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听动静, 人不少。   云瑶和邱帅一边看过去一边往墙边退,陈阳看到为首的方骆北, 仿佛终于找到了和男神搭话的机会, 抬手指地上:“就是他!”   陈阳:“就是他突然冒出来,还拿刀片往简临脸上划!”   说着从地上捡起片银色的薄刃。   云瑶、邱帅这才意识到黄瘦子找简临麻烦是为什么——主演划了脸, 这戏还怎么拍?   划演员的脸?太狠毒太阴毒了!   简临反倒成了这会儿四个人中最淡定的那个,脚下踩着那张污嘴,视线转向来人——   方骆北没去看黄明,也正看着他。   对视的第一眼, 简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方骆北眼里含了些明显的笑意。虽然那笑意只是一闪而过。   简临跟着在脑海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睡他。”   简临:“……”行吧。   而很快, 不等走近的方骆北说什么,跟着一起进来的安保人员行动迅速地收拾起了现场。   有人去看简临的伤口,有人接过陈阳手里的刀片,黄明也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他看到方骆北,一口血呸了过去,满怀愤恨:“当年要不是我!你那只手早被踩烂了!”   方骆北无动于衷,侧身,安保架着人拖走。   黄明怒瞪:“骆北——!方骆北——!”   方骆北看都没看他一眼。   黄明狰狞的吼声回荡走廊:“你不得好死!”   方骆北隔着地上的那滩血,看向简临被划破的右手。   空气凝滞。   这个走廊只有四个人的时候,是小临哥轻松KO黄瘦子,来了一群人,却成了#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的现场。   邱帅默不作声地又往后退了几步,云瑶躲在他身后,跟着往墙边靠,陈阳在黄明喷血的时候就感觉不对,早早把自己贴上了墙。   整个走廊都是无形的气场和低气压。   没人知道方骆北和黄明之间的具体恩怨,也不知道这些恩怨到什么程度,能让黄明嘶吼出一句不得好死。   更没人知道,出现在这个走廊上的方骆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神情,没有话,没有看任何人,甚至没给吼得撕心裂肺的黄明一个眼神。   他对于过去的他们而言,只存在于网络和八卦中,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是看到了也只能屏息注目的存在。   没人看得懂——方骆北沉默着,扫了眼简临的手,心情似乎不错,可离开前说的话,又那么不近人情。   方骆北:“伤的是脸,你也可以走了。”   简临看着方骆北,不久前踩过嘴的脚底板,默默在走廊的地砖上挪了下。   方骆北瞥到他这个小动作,转身前看过去:“怎么,也想踩我?”   简临刚刚踩黄明的气还没彻底消掉,闻言勾唇假笑:“不敢。”   方骆北的目光很轻,语调比目光还轻,转身:“是吗?”   简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是吗”浇了半头火,看着那道背影,口气略冲:“是,不敢踩,只敢睡。”   方骆北走了,从陈阳他们面前走过去,嘴角抿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意,笑得三个贴墙挂件汗毛都立了起来。   等人离开了,意识到简临说了什么,一个个瞪眼看过去。   小临哥!你这胆子也太肥了!   简临借着残余的那点火气,神情浅淡地两手插兜,脚在原地踢了两下。   走什么走!   闹了这一出,回去的路上,除了简临,其他三人全是一脸懵逼。   好不容易回神,坐在后排的陈阳抬手指开车的简临:“你你你……”你竟然睡我男神?   邱帅开车载着云瑶,两人也才回过点味儿。   邱帅把车靠过去一些,两车并行,打断陈阳,说:“简临你最后是气话吧。”   云瑶:“是啊,肯定是气话,要有谁和我说你可以走了,别拍戏了,我能拿鞋跟敲碎他脑壳。”   邱帅和云瑶都是经历简单想法单纯的人,他们从没想过剧组会有黄瘦子这么阴狠的人,也同样不认为简临会和方骆北有什么瓜葛。   简临说的那番话,在他们看来明显都是气话,前面是为了怼黄明,后面是为了怼方骆北。   怎么可能真有什么。   云瑶还细心地劝简临:“别生气啦,给你顺毛,那个黄明他有病,骆老师的话你也别当真。”   邱帅开着车:“反正黄瘦子没得逞,你人没事也不可能换演员,别把这些放心上,就当路上踩了一脚狗屎,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   云瑶:“对啊,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陈阳听着听着,自己要说什么又忘了,默了片刻,摸摸鼻子,凑到前面,问:“你那个……你脸上没口子吧?手呢?还是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一下。”   简临没说话,应了声,继续开车。   他没再生气,心情也算不上好,手背的口子有些轻微的刺疼,令他此刻无比清醒。   就像陈阳说的,黄明显然不是真的冲他去的,只是挑软柿子挑到了他头上,弄不了方骆北,就来弄他这个新人主演——   那么一刀片在脸上划几下,无论拍什么,都得停了,停工都算轻的,换人重拍都有可能。   云瑶他们也想到了这些,有一点不解:“现在才拍了两天,就黄明恨骆老板恨的那个样子,等半个月一个月再搞破坏,剧组损失不是更大?”   陈阳解释:“那他也得进得来啊。我听说他是我来之前的那天才滚蛋的,搞不好没交厂棚这边的门禁卡,剧务组的人忙开机也疏忽了,等半个月再来划脸,万一门禁改了,他进都进不来,还怎么弄。”   邱帅:“是这个道理。”   云瑶:“嗯嗯,反正我们以后都小心些,尤其是小临哥。”   陈阳:“你叫他什么?”   云瑶:“小临哥啊,你不也这么叫的。”   陈阳咋呼了起来:“我那是嘲讽。”   邱帅笑:“是吗?不是吧。”   云瑶对邱帅:“别听他的,他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也不知道谁第一个喊的‘小临哥’。”   陈阳:“那是别人喊他的,不是我。”   邱帅朝着简临:“你助理太傲娇了吧,这都不承认,他那口‘小临哥’喊得那么顺,都不知道在心里喊了多少遍了。”   简临被逗笑,神情松了下来,姿势懒懒的,开着车。   陈阳:“你笑什么,我跟你说,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喊你哥!这辈子都不可能!”   简临哼:“你想得挺远?都想到一辈子的事了?”   陈阳坐着跺脚:“我那是修辞好吧!”   云瑶哈哈哈直笑:“刚刚在里面明明都喊过小临哥了,还说什么一辈子都不可能。这张嘴才是钢制的吧。”   陈阳毛了:“没有!没叫!我只是介绍!介绍!”   “哈哈哈哈。”   少年没有愁滋味,发生的事就是已经过去的事,很快抛到了脑后。   四人说着聊着,回到了厂棚门口,再刷卡出来,坐商务车回酒店。   到了酒店,上十三层,出电梯。   随组的医务正等在1306门口,看到简临,迎上来,问:“手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陈阳疑惑,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医务还觉得这话奇怪:“当然是剧务组通知的。”   云瑶:“哦,对对,小临哥那会儿让我打电话,我直接打给了剧务主任。”   原来如此。   陈阳忽然又想:不对啊,那怎么剧务主任没来,骆大佬亲自来了?   唉,算了,不管了,这些都不重要。   医务在1306给简临看了看手,幸而伤口不大也很浅,就划破了皮,酒精棉擦了擦,防菌药水喷了下创口面,很快就弄完了。   云瑶邱帅见没什么大问题,都回了各自的房间,陈阳最后走的。   走之前,陈阳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说:“那什么,骆大佬说的那句……”   简临看看他,挑眉,示意他别磨蹭,有话赶紧。   陈阳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就那句脸伤了你走,你别放在心上。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事实也可能是这样,可你不是没伤到吗,没必要因为这句话难过。”   是的,难过。   邱帅、云瑶是拍戏的演员,他们明白方骆北那句话的杀伤力,做过群演的陈阳也能,且更能感同身受。   因为他和简临一样,都是混群演一路过来的。   群演最不爱听的是什么?   就是一群人站一排面试,挑角色的负责人挨个看下来走过,点这个“要”“可以”,点那个“不要,走吧”。   这是这句“走”。   “走”,不止是走,对他们来说,这是失去了一次工作机会,是从期待等候到失望,是一次次默默在心里的煎熬和承受,是从离开到下一个新工作之间的自我调节。   陈阳做了方骆北这么多年的无脑吹,在听到那句“伤的是脸,你也可以走了”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要当场脱粉了。   刚刚云瑶他们在,还有医务,陈阳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没人了,想说又觉得矫情。   说出来了,反而觉得自己这话劝的很对。   还小临哥呢?这哥们儿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嘤嘤嘤地难过呢。   陈阳握着门把手:“反正你想开点吧。”说完往外走。   简临没说别的:“谢谢。”   陈阳顿了顿,怎么都感觉怪,这是他和简临该有的相处模式吗?还不如打一架来得舒坦。   正想着,听到简临一句:“你早这样,以前也能少挨两顿打。”   陈阳:“???”   尼玛的!你哭去吧,安慰你个屁!   陈阳离开,屋内终于安静了。   简临转身,往床上一趴。   他向来饿得快,晚饭必吃,这会儿却没胃口,连水都不想喝。   陈阳其实不了解他,他并没有难过,连想都没去多想。   他只是把自己从所有的思绪和情绪里抽离出来,安静地趴着,一个人呆着。   结果手机不放过他,连震了好几下。   简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凑到眼前。   二胖:哈哈哈哈,今天是两百杯咖啡,赚肿啦!【照片】【照片】【照片】   照片是摆成几列几排的几十杯咖啡,全都整整齐齐摞在箱子里。   二胖:就是跑腿费还是两百,没涨。   二胖:唉,胖爷也不贪心,非常满足。反正小干脸他妈的提成涨了,哈哈哈。   二胖:分赃吗,小临哥。   简临趴在床上,头向一个方向,回复二胖。   简临:分。   二胖:还是零头?   简临:嗯。   二胖发过来一个87块的红包,简临收了。   过了一会儿——   二胖:?   二胖:按照正常情况,你不是该回给我80吗?   简临:今天不是正常情况。   二胖:?   二胖:怎么了?   屏幕的冷光映着面孔。   简临:今天你哥,无情无义,想睡人。   二胖:?   二胖:等会儿,睡?你打错字了?   二胖:‘锤’才对吧?   简临坐了起来。   二胖:【大拇指】   二胖:不愧是我临哥,直接把手里的棍子换成了下面的棍子。   简临看到那句“下面的棍子”,迎面扑来一股黄腔的骚气。   这也是个顶级无脑吹,比陈阳还能吹。   简临放下手机。   刚放下,敲门声传来。   王导的声音像个顽童:“小临弟弟,睡了吗?哥来看你啦!”   简临起身:“来了。”   王大哥进门后看得十分业余,捧着手灯下端详,问:“就这样?”   简临:“就这样。”   王导:“都不用贴纱布?”   简临:“就一个口子。”   王导放下手:“好吧。”   王导是特意来看简临的,看完没急着走,来都来了,坐了一会儿。   也没叙旧,而是聊起了简临晚上遇到这桩破事。   王导:“嗯,黄明,我知道他。他来这个剧组,走的是骆老师的关系。”   王导:“听说是混得太差了,走投无路了,就翻了以前的旧情账,过来找骆北。”   简临听着,没吭声。   王导的话,刚好和黄明那句“当年要不是我”对上了。   当年……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王导:“就是早年一个剧,骆北在里面演一个配,有一场是他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地上,马再从他手边跑过去。”   “你也知道,这种戏,换了现在都不好拍,对演员来说都是有一定风险的,以前也是,被马蹄子踩到,骨头都要断了。”   “骆北拍那一场的时候,刚好有人要弄他,那个黄明当时就在,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突然惊了马,马跑开,就没踩到骆北的手。”   “左手?唔,不对,右手吧。”   这种事,简临听了并不觉得多意外。   都说娱乐圈水深,剧组本来就是如此。   简临听故事一般,问:“然后呢?”   王导:“然后?能有什么然后,这就是黄明找骆北时翻的旧情账。”   王导:“你以为这个黄明凭什么一来就这么嚣张?谁都不放在眼里?”   王导:“走的关系硬呗,背靠大树。”   王导:“不过这人也太不会干事儿了,连大腿都抱不拢,被踢走也不奇怪。”   王导:“就是没想到这么阴狠,欺负到我们小临临头上了!”   简临没从黄明那里体会出什么“欺负”,就他那身板和动手能力,上来就是送人头的。   反倒是另外那位……   简临不紧不慢的:“黄明真得逞了,我也要滚蛋了。”   王导莫名地看过去:“什么?”   简临语调不高不低,听起来没情绪:“不是吗,黄明今天划到的是脸,不就该换主演了。”   王导再次眨眨眼:“你为什么这么想?”   简临还是那句:“不是吗?”   王导顿了顿,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小临临,你这是闹情绪了?这话是不是你听谁说的,谁?骆老师,骆北?”   简临没应声,坐在床边,吸了吸鼻子,目光看向一旁。   王导从这个神态里确认了,笑:“他说的,他这么和你说的?哎呦,这人真是……”   王导想想就要笑,手一挥:“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那张嘴,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简临请教:“那我该怎么理解?白的,黑的?”   王导不拿自己当长辈,也不拿简临当小辈,张口就喷:“你傻!逗你的!”   简临一愣。   王道捞了捞袖子,解释:“在我们这儿,基本上所有的景都是搭的,而且都已经搭好的,随时拍,随便拍,想怎么拍怎么拍。”   “你真被划了脸,大不了停工养着呗,这种伤,就算你自己养不好,不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药水护肤品吗,再不济还有医美激光,能养多久,能让整个剧组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就算等几个月,又怎么样,他骆北投的剧,是他着急,还是他缺钱?”   “整个剧组养三个月能花他九牛一毛?”   “他逗你你也信他?现在别说这点小划伤,你就算断腿断手植物人了,他骆老师一句话,等上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断腿断手植物人……天荒地老……   倒也不必。真的不必。   简临想了想,理智道:“直接换人,不是该比整个剧组停工等要简单吗?”   王导:“那是在其他剧组,我们剧组不是。”   王导:“你记住了,在我们这儿,千金难买他骆大佬高兴。”   王导:“他不说换你,你哪怕被划成个流苏挂件,也一样做这个主演。”   流苏挂件……   这个真的也不必。   简临像是拐进一个圈子,又问了回去:“为什么不换?不是该换吗?”   王导:“你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这会儿的脑回路怎么那么直呢。都跟你说了,他乐意。”   简临:“乐意?为什么?”   王导:“这有什么为什么,就他乐意啊。”   简临:“为什么会乐意。”   王导:“???”   王导都被绕晕了,停了停,想了想,重新组织措辞:“乐意就是,他一定要你做这个主演,觉得你比其他人都合适,你这边出了点问题,无论小问题还是大问题,他都愿意等。”   简临手心里的硬币又翻了起来,嘴角抿了抿。   王导怕他还想不明白:“我听说剧务主任电话一来,说你那边出了事,他马上就带人过去了。”   “我退休之前,也没在剧组见他对哪个演员这么上心的。”   “再说得直白点,就是他喜欢你呗。”   简临手里的硬币第一次翻着翻着翻到地上,捡之前,他眨眨眼,看向王导,愣愣的:“啊?”   王导反应过来:“嗨,我说的喜欢,不是你理解的那个啊,就是‘顺眼’的那种喜欢,不是‘睡觉’的那种喜欢。”   简临弯腰捡硬币。   捡起的刹那,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不久前说过的那句气话:不敢踩,只敢睡。   睡……   睡?   这特么都说的什么!   简临直接没起身,捏着硬币弯腰趴在腿上,喉腔里发出一声重叹。   王导:“?”这是干嘛?   简临:我脸没了。我完了。 第25章   次日早上, 简临、陈阳、云瑶、邱帅准点齐聚食堂。   一晚上过去,四人全部回过了味儿——   妈妈哒!简临昨天说了个啥?   只敢睡!?   敢睡!?   睡?   哥!   那是方骆北!   方骆北!   整个娱乐圈所有人加起来的爱恨情仇都没他一个人多的骆大佬!   你说你敢睡他,那你搞得清他听完是怎么想的?   你男主不要了?还是你屁股不要了?   除了埋头吃早饭的简临, 剩下三个全是一副被赐百丈白绫的艰难表情,低声交谈, 虚得不行。   云瑶:“昨天那个……就是小临哥那句‘睡’……直接这么说, 不太好吧……”   邱帅:“我们当然知道没什么,就是气话, 但是骆老板那边……”   陈阳:“我男神万一听进去了, 会不会觉得……”   三人整齐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简临在吃他今天第三个茶叶蛋:“嗯?”   云瑶:“你还吃得下去?”   简临:“我昨天没吃晚饭。”   邱帅:“那你早饭也应该吃不下去。”   简临:“吃得下, 我饿。”   陈阳往桌上一趴:啊!这个饭桶!   陈阳爬起来,一脸忧心:“你可真有胃口,就你昨天那话,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云瑶:“对啊,要是骆大佬觉得你拍个戏还有别的心思……”   邱帅:“你这个男主还保得住?”   简临本来想剥第四个鸡蛋, 这下也不用吃了,被面前三位塞话塞饱了。   他抽纸巾擦手, 反问:“那怎么办?”说都说了。   陈阳见他这副淡定面对的样子:“你还真不担心啊。”   简临:“哦, 对,你是要担心的。我男主没了, 你这个助理也要没了。”   陈阳:“???”   云瑶没绷住,噗一口笑了出来。   邱帅冲简临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就真的一点不怕?”   简临往后靠,胳膊抬起来,抻了个懒腰:“怕没有用。”   陈阳反过来问他:“那怎么办?”   简临耸肩, 道出了自己多年混迹剧组的王牌经验,两个字:“稳重。”   习惯性稳重的简临跟着另外三个还在凌乱的小伙伴一起去了厂棚。   邱帅、云瑶按照通告单先去化妆做造型。   简临这边刚到, 就被告知通告单内容改了,让他先别化妆,先去见王导。   陈阳开着电动车,这一路魂儿都在飘。   一会儿想,别是真的男主没了吧。   一会儿想,以前不都说他骆大佬在剧组“男女通吃,不分年龄”的吗,这次这个组,都没见他身边有个什么人,别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简临来那么一句“敢睡”,大佬品品这十八岁的小嫩草看着也还凑合,就决定先搞了试试看?   陈阳:不不不不不不!   别别别别别别,千万别!   房子不是这么塌的!   幸而凌乱的只有他,剧组现场的一切都看着十分正常。   工作人员忙碌着走来走去,王导和罗洪站在一起商讨着什么,方骆北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低头看一本闲书。   而今天的这个景,并不是新景,还是昨天早上的楼道场景。   陈阳“咦”了一声:昨天没拍完吗?   简临稳重地抬眸扫了一眼,稳重地往正冲他招手的王导那边去了。   王导:“刚好,我正要通知你,昨天这场重新拍。”   重拍?   简临意外。   罗洪的视线垂落:“手怎么样了?看看。”   简临举起手,王导也跟着看了过来:划开的口子开始愈合,出现一条浅红色的划痕。   王导:“行,可以。”   罗洪点头:“伤口的颜色出来了,是还行。”   王导:“那就这么拍,光重新打,拍手可比拍脖子容易多了。”   简临消化着两人的对话:“昨天拍的废掉了?用我手上的伤口?”   罗洪:“反应很快啊。”   王导还在忙,没和简临多解释,只道:“让这边的化妆师带你去弄妆吧,脖子上的伤口也不用弄了,就你手背上这个现成的。”   这样的临时变动,是今早闪现在王导脑海中的一个突然的灵感。   这个灵感很快得到了罗洪他们的一致认可。   于是简临今天的通告单直接作废,还拍昨天的场景和剧情。   对此,简临不可能有异议,导演让拍什么就拍什么。   弄好妆容换好衣服后,简临去找陈阳喝水。   陈阳嘀咕:“为什么重拍?你手上的伤口有什么妨碍吗,遮瑕一盖就盖住了,又不影响后面的拍摄。”   不等简临开口,陈阳:“我懂,不用你说。因为他是导演,我不是。”   简临没说什么,喝完水,把杯子递给陈阳,陈阳接过塞进包里,嘴里依旧没停,压着声音:“我帮你观察过了,从你进场开始,骆大佬就没抬过头,一直坐在那边看书。”   简临撑着自己的稳重:“嗯。”   陈阳看看他:“很好,继续保持你的这个稳重,等会儿拍对手戏也别破功。”   简临瞄陈阳。   陈阳眨眨眼:“看我干吗?你说的那些话,你‘敢’的,又不是我。我除了场外帮帮你,别的你只能自己面对。”   简临浅浅地叹了口气,低声:“你能别每过几分钟就提醒我一次昨天的事吗?”   陈阳继续眨眼:“你不是很‘稳重’的吗?”   简临无声地盯着陈阳。   陈阳“哦”地恍然:“明白了,你不是真稳重,你装的。”   简临一脚过去,陈阳噌地跳起来避开,两人同时破功。   陈阳捂着嘴无声地笑:“我当你心态多稳呢?”   简临蹙了蹙眉:“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   陈阳:“你表情崩了。”   简临无语。   陈阳的眼神忽然落向简临身后某处,捂着嘴:“看你了,看你了,大佬看你了。”   简临没回头。   陈阳:“真的。”   简临依旧没动。   陈阳看看简临:“唉?你耳朵红了。”   “……”   简临知道自己耳朵红了,他感觉得出来。   同样能感受到的,还有从不远处墙根角落里投射过来的视线。   那视线让简临觉得身上怪怪的,不舒服,还容易让他想起昨天一不小心丢了的脸皮。   果然,稳重稳重,一不稳重,立刻掉了链子。   简临到底年纪小,再能横的小临哥也只有十八。   十八岁,太年轻了,朝露似的,光一照,清透润亮,一眼到底。   就像此刻,两个男生在角落里闹出轻微的一点小动静,在吵杂的剧组现场并不引人注意,却还是让方骆北从手里的书页上抬起了目光。   他望过去,神情稀薄,目光浅淡。   要说有兴致,这表情不对,要说没兴趣,又抬眼在看——方骆北在想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也搞不清楚弄不明白。   在旁边注意到这一幕的王导,虽说和方骆北有点交情,其实也时常看不透,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简临这个男主的位子,坐得非常稳。   至于别的……   王导的目光转向简临,看了看,再转回方骆北,瞧了瞧。   他手里暂时没活儿,抬抬腿,挪去方骆北那里,在旁边的一张空休息椅坐了。   坐下后,也不说什么,就拿一双带着褶子的眼睛笑眯眯地将方骆北看着。   方骆北转头:“怎么了?”   王导凑近,笑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看到简临,是不是会想到以前的自己?”   方骆北没答,回视王导。   王导还是笑,也回视方骆北,过了会儿,敛起表情,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简临那边,道:“昨天黄明那一出闹得,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方骆北表情未变,连坐姿都没有动。   王导“啧”了一声:“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我估计闹那么一出,再想起以前那个剧组的事,你心情不可能会好。”   王导:“不奇怪,毕竟当年那个组,你混得也不容易。”顿了顿,改口,“是太难了。”   何止整一顿,马蹄子差点踩脚这么简单?   当年的骆北,还没有红起来,演的不过是个配,看他不顺眼的,却是正当红的剧组男一号——电视台和广告商金主都要捧着的角儿。   什么删剧情改台词,抬手就来,人家角儿一句话,你一个男配,在镜头里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王导只有个概念,经历过这些的方骆北本人最清楚。   所以,这个行业爬上来有多难,剧组里的群演又有多艰辛,他骆北最能明白。   最能明白的人,在昨天发生了黄明那件事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让简临误以为划了脸就要换演员?   显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本来么,嘴长他骆大佬身上,想怎么说怎么说,想说多难听也没人敢有意见。   可更显然的一点:简临不太一样。   用昨天对简临的话:他“喜欢”你呗。   王导才来了一天,都已经看出来了,可见这个“喜欢”在他眼里还是挺明显的。   这么一来,方骆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应该对简临说什么难听的。   可最后又不是。   王导顺着这个逻辑来回仔细地品味,无论怎么品,都品不明白,觉得前后矛盾。   最后在心里一锤定音:这人他弄不明白!里里外外!   别人看不透,也就算了,不会多管闲事。   王导自认和方骆北关系不错,又很赏识小简临,心里一琢磨,就想给两人拉一根友善的红线。   王导于是也没问方骆北昨天对简临说了什么,只道:“你既然不开心,我说点开心的,让你开心开心。”   方骆北反问:“有吗?”他有不开心?   王导嫌弃的表情:“别插话,听我说!”   说着凑近方骆北,胳膊往椅子扶手上一撑,看着简临那边的方向,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有个小童星拍戏,坐马上踩小简临肩膀那事儿吗?”   方骆北合上手里的书:“嗯。”   王导:“有后续,要听吗?”   方骆北做出洗耳恭听的手势。   王导坐直,拉长脖子,扬声:“简临!”   不远处的简临转头。   王导招招手:“来,你来。”   简临来了,站在王导旁边,还是安静的样子,不多言,看了看方骆北,转眸看王导:“怎么了?”   王导坐着,抬眼看简临:“拍《帝王术》那会儿,你不是演个小仆从吗,还记得吗?”   简临没想到是问这个:“嗯,记得。”   王导:“从马上摔下来,差点嗑碎门牙的那个小童星,后来怎么样了?”   简临微愣,完全搞不懂怎么还提到了这个。   他视线垂落,看看王导,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方骆北,收回目光,回答了王导:“你是说毛毛?”   简临眨眨眼:“没怎么样啊。”   毛毛。   方骆北把手里的书放到了腿上,抬着视线。   王导抓着扶手,屁股挪挪,换了个姿势,同时转眼看了下方骆北,见方骆北在看简临,继续问:“那戏很早了吧,好多年了,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简临:“有。”   王导:“他现在在干嘛?”   简临被问得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毛宁枫,回道:“上学啊,他去年刚考上影视学院。”   王导明知故问,循循善诱,好整以暇:“你怎么知道?”   “?”简临:“他一考上,就打电话和我说了。”   王导问完了想问的话,人往后一靠,转头看向方骆北,似乎是冲着简临说的,又似乎是对着方骆北:“哦,我以为你们没联系了,原来这么熟呢。”   简临:“还行。”   王导重新抬起视线,温和地看着简临:“好了,我问完了,去吧。”   ?   简临带着满头问号走了。   他一走,王导又凑近,问方骆北,笑眯眯的:“是不是很意外会有这种后续?”   王导:“听我之前提的那段,是不是以为当年的小简临有点你当初的影子,也完全没想过后来会变成这样吧?”   王导:“是不是觉得,被欺负的小群演,和被报复的小童星,就该是两类人,拍完戏,人生就不会再有交集,不可能有联系,不可能玩到一起,更不可能在杀青后还有机会做朋友?”   方骆北无声地回视王导。   王导轻叹:“骆北,昨天黄明闹了那一出,你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了吧?”   王导声音温和,是完全善意的宽慰:“可是你看简临,他的现在和你的过去,似乎很像,又完全不同。虽然也是群演出生,也过得不太容易,也在剧组遇到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但他一直以自己积极的方式扎根在剧组,拍戏、赚钱、生活、学习、交朋友。”   不远处,两个男生的角落里,简临背对他们的方向,或许是和陈阳说了什么,陈阳咋咋呼呼地跳了起来:“不能吧!”   简临轻喝:“你声音小点。”   方骆北循着声音望过去,渐渐的,眼底勾出笑意。   他终于开口,问王导:“那个童星是毛宁枫?”   王导意外:“这你都能猜到?”顿了顿,“你认识?”   方骆北:“见过。”   王导:“哦。”   这不奇怪,影视圈就这么大,来来回回这么多熟面孔,总能遇见。   王导总结:“这个后续我讲完了。”问:“听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意外又顺耳,有没有高兴一点?”   方骆北问他:“我为什么听了这些,要觉得高兴?”   王导心道你就嘴硬吧,嫌弃地回他:“我就跟你分享这个续集,我管你听完高不高兴?你不高兴我还要接着哄你吗?切。”说着站起来,忙自己的去了。   方骆北依旧坐在椅子上,那本闲书依旧放在腿上,视线的尽头,还是不远处的那个角落。   简临年轻俊朗的面孔,朝露似的通透,折射着灿然的光。   被同伴提醒了句什么,他慢慢转头看过来,不知从这边看到了什么,很快回过头去。   方骆北轻笑,闲书拿起来随手往旁边一丢。王导说对了,他心情确实变好了。   不仅因为那令他意外的续集,也因为那些铺陈在他眼前的鲜活的年轻的朝气。   以及,比他以为的冥冥,还要更早的冥冥——   去年四月,他被傅泉舟硬叫去剧组探班。   包厢里吃饭的时候,同桌有个在考影视学院的男生,刚好那天查分数排名,一桌子人特意安静下来,等着他查。   男生抖着手,按着手机,查完后跳了起来,喊着:“第七!第七!我第七!”   方骆北闲散地坐着,看一包厢的人对男生道恭喜。   男生站起来往外走:“我去打个电话。”   坐在方骆北身旁的傅泉舟:“去吧,给你爸妈个惊喜。”   男生边走边道:“哪儿啊,我爸妈还轮不上,我给我好哥们通知一声,都说好了,有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傅泉舟一脸莫名:“啊?”   转头看方骆北:“这年头男生间的友谊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说着还问他:“你怎么没跟我好成这样?探班还是我硬喊的?”   方骆北漫不经心:“可能因为你老了吧。”   傅泉舟喷他:“你才老!”   包厢门外,毛宁枫激动的大喊:“临临!第七!我第七!我考上啦!哈哈哈哈哈!”   傅泉舟随口:“林林,男生吗?这么叫自己哥们儿,也够肉麻的。对吧,北北。”   方骆北眼神示意他滚。   ……   过去与此刻,遥相呼应。   不久后,罗洪示意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马上开拍。   方骆北往楼道里走,简临很快跟上,一起上楼。   刚上一楼,方骆北忽然停下,在镜头拍不到的角度。   简临跟着停下,站在几级阶梯下面,抬着视线,沉静地望过去。   方骆北:“我昨天说什么了?”   那句“脸划了,你也可以走了”,他有点印象,但记得不深,是全凭习惯说的话,不是刻意,没有深意,也不是故意让谁难堪。   简临默了片刻,撑着稳重,看看方骆北,淡定道:“不记得了。”   方骆北:“你自己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简临撑着表情,继续冷静着:“也不记得了。”   方骆北唇角抿着笑意:“嗯,我也不记得了。”说完转身。   简临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意识到没听错,他很快回神:这是方骆北主动要把昨天的事掀篇翻过去。   简临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瞬间落地,面色上没表现出来,脚步频率流露了出来。   他快步上楼梯,跟上方骆北,借势问了自己不久前刚刚产生的疑惑:“骆老师……”   简临:“你和王导刚刚叫我过去,问我毛宁枫,不是打算……”   方骆北:“把你换成他?”   简临看着身前的背影。   方骆北:“不是。”   简临彻底放心了。   方骆北走到三楼停下,简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站位不在这里,正要下楼,被方骆北叫住:“手怎么样了?”   简临转身,抬起手背:“还好,没事。”   方骆北垂眸看过去。   一道浅红的伤痕,在他可以认出的那只右手上。   现实的刺激与剧情的元素,交叠融合。   方骆北的视线还落在那只手上,语调意味不明:“小心点。”   简临低头看手:“哦,我会小心伤口的。”   方骆北唇角牵动,抬起视线,纠正他:“谁说伤口了,我是让你小心我。” 第26章   这一场楼道擦肩的戏份已经拍过了, 剧情不变,场景不变,唯一改变的就是林曦身上的伤口从脖子移到了右手的手背。   同时增加了一个更合乎逻辑的细节:罗誉为什么能再次瞥到那个伤口?因为林曦上楼的时候, 右手搭在了楼道扶手上。   这么一来,就给罗誉看到这个伤口, 增加了更多的合理性。   毕竟伤口在脖子上太过隐秘, 在手上更容易被人看到。   以此类推,在酒吧走廊的那场也是如此, 林曦端着酒盘走过, 罗誉瞥了眼他端着的酒, 刚好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口。   更流畅,更合理。   王导对这样修改非常满意,在楼道拍完, 立刻转场去酒吧,十分高效地把两个场景的戏全部重拍完毕。   重拍的期间,在另外一组拍完的云瑶邱帅跑过来, 两人盯着内场,和陈阳一起站在角落里,   云瑶捂着嘴巴, 看看场内的简临,瞟瞟导演旁边的方骆北, 问陈阳:“没怎么样吧?”   邱帅奇怪:“今天这场是重拍了?”跟着问陈阳:“没事吧?”   陈阳看看两人,镇定道:“目前看来,还好,没事。”   云瑶:“小临哥没被为难?”   邱帅:“大佬没说什么吧?”   陈阳:“目前看来, 都没有。”   云瑶和邱帅小小的松了口气,看场内简临如常地走戏试戏, 也不像发生了什么独自硬扛的样子,又跟着松了松气。   那就好。   但这个好,在三个小伙伴看来只是暂时的,见片场说话不方便,三人摸去了酒吧外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云瑶:“其实看着都还好,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邱帅做出了然的神色:“懂,#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   陈阳:“不瞒二位,我都怕下一个进系列的选手是我们这位临哥。”   云瑶:“不能吧?”   邱帅:“算了吧?”   陈阳看看两人:“这我说了不算啊!大佬说了才算。”   实在不怪三人多想,就方骆北的名声和他的系列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以此为背景,简临又当面来那么一句“敢睡”,谁知道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结果简临收工之后,回了三人一句:没什么,事情已经掀篇过去了。   掀篇?过去了?   云瑶和邱帅都有些意外,连男神无脑吹的陈阳都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简临好笑,问他:“担心的是你,不信的也是你?”   陈阳眨眨眼:“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茫然:“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   那可是方骆北!拥有一个爱恨情仇大系列的圈中巨佬!   “男女通吃,不分年龄”这八个字不是随便开开玩笑的风评吧?   竟然就这么无事发生的结束了?掀篇过去了?   云瑶:可能是大佬懒得计较。   邱帅:或许是大佬专注拍戏。   陈阳:要么就是我男神嘴挑。   简临:专注拍戏。   最后,黄明和那天发生的一切,就如简临的那句“掀篇”,悄然过去了。   整件事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简临手背上的那道伤。   而不久后,云瑶、邱帅也分别和方骆北有了单独的对手戏,拍完之后,四个小伙伴又凑在一起拼剧情——   原来除了林曦,剧情的最初,井小芸、耿丘都分别和罗誉是认识的:   井小芸不想出国,家里人就劝着,井小芸的一个堂哥和罗誉是大学同学,因为罗誉的大学一半在国内上的一半在国外念的,井小芸去堂哥家见到罗誉的时候,堂哥就请罗誉给井小芸说说国外大学的课程。   耿丘则更简单,他找了份兼职,打工的工作室就是罗誉回国后新开的。   影视剧的人物之间有关联是很正常的事,这样的人物关系网说明不了问题。   能说明问题的,是邱帅的某场戏——   耿丘在工作室也有一张自己的工位,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的桌上摆着一个台历,台历是定制款,日期旁的背景图就是林曦、井小芸、耿丘三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合照。   罗誉一次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台历,还随口闲聊似的问了耿丘:“好朋友?”   耿丘实诚道:“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   邱帅:“眼神,当时的那个眼神,其实就是罗誉认出了照片上的林曦。”   云瑶:“你这段是在罗誉和林曦认识之前,还是在认识之后?”   邱帅一语道破:“不管认识之前还是认识之后,耿丘这边都是罗誉了解林曦的一个途径。”   云瑶分析:“你这么说,那井小芸不也是吗。”猜测着:“尤其井小芸还喜欢林曦,和罗誉熟悉了之后说不定就常常在他面前提起。”   邱帅:“然后罗誉就更了解林曦了。”   陈阳:“然后两人就……”说着掌心一合,“嗯。”   云瑶:“哇~爱情!”   邱帅:“爱情!”   陈阳:“十几场吻戏的爱情!”   说着三人齐齐转头看简临。   简临淡定的:“看我干什么?”   云瑶反问:“你真的才十八?”   邱帅:“你老这么稳重干什么?”   陈阳:“来了来了,他又开始装了。”   简临抓了个桔子扔过去。   四人从分析剧情变成笑闹嘻哈。   剧组的生活逐渐迈入正轨。   云瑶、邱帅住在剧组,戏份不多,经常拍完或者没事做来找简临和陈阳。   简临有戏拍,就他们三个窝角落,简临闲着,就四个人扎在一起。   人一多,又都年轻、没代沟,没事的时候,几个人便会找点乐子。   比如剥桔子,看谁剥得快;用一根手指托着倒立的矿泉水瓶,看谁托得久;石头剪刀布猜拳,谁输了在群里发一块钱另外三个抢红包。   都是最简单的游戏,玩起来方便,又能随时扔下手。   简临经常玩一半被叫走,玩一半去拍戏,玩一半去补妆。   别说王导、罗洪,半个剧组看他们几个小年轻关系这么好、又能玩儿得来,都受气氛影响,看看他们就觉得心情好。   王导也是,不忙就坐在导演椅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笑着对身边人说:“还是年轻人有活力,不管在剧组怎么无聊枯燥,都能找点事开心开心。”   罗洪也笑:“我可算看到简临笑了,您是不知道,之前刚来那会儿,还有进组之前的那几次,每次和他见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个芯子,一个十八岁的小男生,哪儿那么沉着稳重。”   王导切了一声:“人和你熟吗。”   罗洪拍他的马屁:“嗯,和我不熟,和大导您熟。”   王导:“那必须。”忘年交,好哥们儿。   好哥们儿很快发现,会看简临那个角落的,不止他,还有方骆北。   又特意留神,发现他们这位骆老师最近这两天连闲书都不看了,时不时就会靠在椅子里往几个小年轻的角落望一会儿。   视线不避讳,连尚且算得上愉悦的表情都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看。   王导发现了这个,立刻凑过去,问:“好看吧?”   方骆北看了看王导。   王导:“是不是感受到了十八岁的青春,朝气,还有活力?”   方骆北转回头,看着不远处。   王导绉起了文艺:“给你枯朽的灵魂入住了光!”   方骆北诚恳道:“您是开始拍戏了,戏瘾又重新上身了?”   王导不理这话,示意简临那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过段时间,等他彻底放开……”   方骆北转头看王导。   王导拉开嘴角:“我不告诉你。”   方骆北好笑:“的确是戏瘾回来了。”   王导哼了一声,捋捋半头花白的头发,傲娇地起身走了。   耳边安静了,闲来无事,方骆北又看了过去。   四人没完游戏,坐成一排,简临神情放松,一边看手机一边听另外三人说着什么,有时候转头回两句话,有时候听到什么,和其他人一起笑。   蜕去安静稳重,逐渐有了年轻男生的外向和神采。   方骆北想想简临之前那副呆在角落里安静不多言的样子,再想想罗洪有关稳重的评价,心底就好笑: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骆老板或许是真的太无聊了,也或许是真的心情很好,像简临开始放开一样,突然起了某个“恶”趣味。   他给赵旭东发了条消息。   不久后,四人角落里。   简临看着手机上最新收到的银行短信提示:入账十万。备注:前期片酬部分款。   简临拿着手机,愣了愣,突然展颜笑出来。   旁边的陈阳凑过去,下意思扫屏幕:“看什么呢?”   简临把手机一收。   已经看到备注和那几个零的陈阳:“!!!”   卧槽?   卧槽!   他没看走眼吧?   那是十万?还是一百万?这还只是部分?   陈阳一瞪眼,云瑶邱帅跟着看过去:?   简临起身,完全展颜,神情带笑地往外走:“我去打个电话。”   邱帅:“哦。”   云瑶:“!”   这这这这,这么笑也太好看了吧!   云瑶跟陈阳一样,眼睛瞪了起来,目光追着简临的背影。   本来只有背影,看不出什么,但那轻快的脚步已经说明了一切:简临心情很好。   因为心情好,挡在路中央的大箱子都不能成为阻碍——   简临没绕路,单手撑着箱面,侧身轻轻一跃,直接过去了。   姿势轻盈、身型矫健,像一只刚成年的豹子。   云瑶抬手捂嘴,在心里叫出来:好帅啊!   不只是高颜值的帅,是气场张开、气质上身、人活络开之后,整个精气神都在灌入的那种帅!   就像追星从硬照看到视频再到现场,每升一个级别就要惊叹一次,到最后用肉眼看到本人,恨不能尖叫得晕过去:本人竟然有这么帅!竟然帅到这种程度!   云瑶一时激动,伸手掐住了陈阳的胳膊,陈阳疼得回神:“松!松手!疼!”   云瑶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阳阳,你不觉得,我们小临哥,帅惨了吗?”   陈阳扒拉开云瑶掐他胳膊的手:不觉得。   他只觉得简临的片酬——好高啊啊啊啊!   片场外,简临一手插兜,一手手机,给简来拨了个电话。   简来听完惊讶:“你进组才几天,已经打给你十万了?”   简临神情间满是笑意:“嗯,刚刚收到的。”一收到,就忍不住把好消息和家人分享。   简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说:“你等会儿,我看看日期。”过了一会儿,依旧不相信的口吻,“这个剧组的老板打钱这么爽快的吗?你才进组七天。”   提到老板,简临下意识往内场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多言:“嗯。”   简来感慨:“这年头,不拖款的老板已经不多见了,这么爽快大方的老板,简直是深海明珠、稀世珍品。”   简来几天没和简临叨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这次能当主演,也多亏了这个老板和他的这部剧,虽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合作,不过你以后万一真有机会出头,他也算对你有‘知遇之恩’。”   简来:“这种老板要好好珍惜。”   简来:“看以后还有没有继续合作的机会。”   简临:“……”还是别了。   简来:“好了,不说了,别影响你拍戏。”   简临:“我把钱转你?”   简来阔气的口吻:“最近手头又不紧,店里也赚了钱的,你瞎操心什么。都这么大了,你自己赚的钱你自己留着,回头买房子娶老婆。”   买房子娶老婆……   哪儿跟哪儿。   简临哭笑不得,特意拔高了语调:“哥!”   简来像个给儿子顺毛的老父亲:“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嘀咕:“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十八了,有些事早晚要经历的。”   说完又道:“万一就在你现在这个剧组遇上喜欢的……”   简临:“我挂了。”说完摁了电话,看着屏幕瞪了瞪眼,又很快收起手里,硬币拿在手里,轻轻一抛,接住。   而他打电话的位置,刚好对着堆设备和箱子的一个场景出入口。   方骆北的椅子就摆在那一堆设备和箱子后面,都不用站起来,也不用特意去看,一转头,视线穿过一堆设备,刚好可以看到——   男孩儿长身鹤立,单手插兜地打着电话,眉眼间全是展开的笑意,他说着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听,闲着无聊,脚下来回走着,偶尔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还是含着笑,撇撇嘴角,突然嗓音高了些,喊了一声“哥”……   方骆北看着,笑了笑,心情更好了。   这天的拍摄结束,次日,全新的场景:周奶奶家。   这是林曦和罗誉正式认识的场合。   本来按照剧情,是两人先在周奶奶家遇见,由周奶奶相互介绍着认识。   但周奶奶的演员临时有事,需要晚两天进组,剧组便调整拍摄,先拍林曦和罗誉认识之后在周奶奶家的对手戏。   而两人在周奶奶家单独相处的戏份,是整片的第一幕感情戏。   剧情内容:周奶奶有事下楼,林曦和罗誉单独在客厅。林曦用水果刀削苹果,方骆北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   这一段剧本的内容很少,对话也没多少,走的感情戏用王导的话描述:这会儿的林曦在罗誉眼里,就是猫眼里的老鼠,狼眼中的兔子,没动手的时候,就拿眼睛搀。   简临至今没看到全剧本,对人物的理解除了靠人设册子、剧本,更多的是导演的解读。   王导也确实很喜欢和演员分析剧情和角色,尤其是深层次地挖掘人物内心。   说到这一段,王导坐在沙发上,面朝简临:“说白了,最开始,就是罗誉先盯上林曦。”   “这不奇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和十八岁的小男孩,又有金钱、社会地位、人生阅历的差距,哪个是狼,哪个是肉,清清楚楚。”   “罗誉本来就善于观察人,林曦落到他面前,当然要拿目光去看,拿视线去搀。”   “我们之前不是把伤口从脖子改到手背了吗,这个伤口的元素也刚好延续到了这里。”   “就是林曦削苹果,罗誉看,看人,看手背的伤。”   “你想象那个画面:罗誉沉默地盯着看,视线里是林曦削苹果的手,还有他手背上的伤口。想得出来吗,能大概明白盯着手盯着伤口看,有什么隐含的意味吗?”   简临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水杯,认真地想着。   王导:“不懂?”   简临沉思着,没想到,问:“这个伤口,不就是两人正式认识之前,罗誉留意到林曦的一个契机吗?”或者说,缘分。   王导:“你觉得只是这样?”   简临又想了想,点头:“嗯。”   王导反问:“那为什么我们之前要把伤口弄在脖子上。”   简临继续沉下心想,神情比刚刚还要认真:“要让罗誉看到这个伤口,认出这个人是酒吧的那个服务员,那伤口必须是在暴露的皮肤上。”   简临:“这样的话,只有手、脖子或者脸。”   王导:“对啊,那为什么最开始是脖子,不是脸?”   简临:“但后面改成了手。”   王导:“那什么是手和脖子都能表达的内涵,脸不行?”   简临:“……”   围着茶几、坐在另外一侧沙发上的方骆北轻笑了一声。   王导转头,简临跟着看过去,眼底因为无知带着清澈的茫然。   方骆北扫了眼王导,看向简临,视线的最后落点,是简临握着水杯的右手。   “是性暗示。” 第27章   简临定住了, 王导呛了一口。   王导:“咳,咳咳……”   道理是这样没错,也说得太直接了, 突然听到这三个字,把他个臭老头子都吓了一跳。   王导清了清嗓子, 主动把话题接了过去, 对简临道:“没关系,感情戏的东西, 说难也难, 说不难也不难, 我们不着急,慢慢拍。”   刚说完,就见简临举着水杯, 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喝着喝着,把耳尖喝红了。   王导又咳了一声, 云淡风轻的口气:“没什么,这没什么, 拍戏么, 有些时候讲戏就要讲得很直接。”看看简临:“你年纪小,觉得不好意思很正常, 没什么。”   简临稳重地应了一声。   那位“始作俑者”顺着王导的话闲聊似的问了一句:“没谈过?”   简临一愣,回视过去。   方骆北看着简临,好整以暇的:“也没经验?”   简临脸开始烧,连稳重都撑不下去了, 他抬起水杯又喝了口水,掩饰的姿态比刚刚还要明显, 这次喝完连坐都没继续坐下去,起身离开沙发。   王导看看简临,瞪了方骆北一眼,收回视线暗自嘀咕:不会吧,小临临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就这张脸,又天天在外面混着没人约束,早该谈上了吧?要么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只是没谈?   方骆北突然来了一句:“精力都拿来赚钱了。”   王导回神:“什么?”   方骆北靠在沙发里:“没什么。”   王导没在意,起身,本来要走,又重新坐下,隔着一条茶几,看着方骆北:“诶。”   方骆北从茶几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   王导:“你带带简临。”   方骆北倚着沙发,胳膊搭着扶手,手里握着矿泉水:“带什么?”   王导:“还能带什么?带戏啊。”   方骆北:“他自己会演。”   王导:“那是没拍感情戏。”   方骆北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还没拍,你就先打预防针?”   王导指了指自己:“我的片,我执导,我心里没数?”   方骆北:“你这话说早了。”   王导承认:“是说早了。”这还不是因为简临吗。   王导一点不掩饰自己对简临的喜欢和欣赏,也说得直接:“你带带他,他就算一开始不怎么会拍感情戏,至少不是完全没头绪,也能有点信心。没人带,做没头苍蝇天天撞墙,还不得累死,信心也打击没了。”   方骆北冲王导挑了挑眉锋,没应下,也没拒绝。   王导倾身凑近:“装什么?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也‘喜欢’简临?”   方骆北又挑了挑眉锋,意思:有吗?   王导冲他哼了哼:“坏胚!”耍赖皮似的:“反正我不管,让你带你就带。”   见方骆北要开口,直接抬手指他:“你没有拒绝的立场。”   方骆北好笑着问:“为什么没有?”   王导理由充分,理所当然:“因为你和我一样,我们都‘喜欢’他。”   片场吵杂,两人的对话淹没其间。   王导压着声音:“这圈子这么难混,我们这种混上来的‘老人’都不关照一下,他们这些有潜力有资质的年轻小孩儿怎么往上爬?”   王导:“靠他们自己吗?”   王导:“有多难?”   王导:“我就不说别人了,你想想傅泉舟,要不是他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关照着毛宁枫,这种童星出来的小孩儿,管你多大,包厢门一关,该陪饭陪饭,该陪笑陪笑,桌上骂得他狗血喷头,他也得忍。”   王导:“我再说的难听点,长得一般的,在影视城这边拍拍戏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简临这种,他能普普通通过自己的日子?他就算自己想普通,没人盯着他?”   王导冷冷地哼了一声:“也别说我把人想得太坏,我估计早被人盯过了,他自己不吭声而已。”   不远处罗洪在喊各部门准备,王导抬了抬屁股,明明是在说服方骆北带简临,说着说着,却把自己说不高兴了。   他冷着脸,最后道:“就像罗誉最开始盯着林曦,能特么是什么好货,龌龊东西。”   方骆北抬起视线。   王导:“我说罗誉,没说你。”顿了顿,烦躁道:“你也一样!”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方骆北:“……”   被指桑骂槐加当面直接地损,方骆北这枪中得莫名。   他好笑地目送走王导,又很快用视线迎回了简临。   简临没拿他那只水杯,空着手坐回来,耳尖也不红了。   化妆师跑进场补妆,简临侧身、微微抬起下巴,脖颈拉长,喉结绷在紧致细腻的皮肤下。   这一切,都在方骆北的视线中,近在眼前。   他沉默地看着,最后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就着视线中的一切,尤其是简临微动的喉结。   龌龊东西。   方骆北在心底大方地认了:嗯,是。   “action!”   【周奶奶还没有回来,林曦闲着无聊,拿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他和罗誉不怎么熟,罗誉的沉默让他无所适从,想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问罗誉:“你吃苹果吗,我来削。”   罗誉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意有所指:“那你小心。”   林曦拿着手里的东西挪出来一点,膝盖刚好顶着茶几的边沿,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削下的苹果皮落在茶几的垃圾盘里。   罗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描摹着眼前的男生,最后落在他拿着小刀的那只手上:手指、手背随着削皮的动作轻轻起伏。   林曦似有所感,低头看了看,主动道:“哦,前几天不小心划到的。”   罗誉的目光抬起落下:“我来吧。”   林曦抬眸,手里的动作停下:“嗯?”   罗誉看着他:“我来。”   说着伸手过去,借着拿刀的姿势,指尖、手掌贴着那带伤的手背,轻轻相触。   林曦什么也没察觉,把刀给他,接着是苹果。递完后抽纸巾擦了擦手。   罗誉目光再次抬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这次林曦注意到了,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问他:“怎么了?”   罗誉削着苹果:“没什么。”伸手把垃圾盘拿到自己面前,又取了一个干净的果盘:“就是觉得你这个伤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林曦微怔。】   “咔。”   这条顺利拍完,王导很满意,但还是准备再拍两条。   这之前,他特意把场内的简临叫到监控器这边:“来。”   简临起身过去,站到监控器屏幕后。   因为现场机位众多,每一个机位都有自己特定的拍摄范围和重点,屏幕上回放的内容和视角都不尽相同。   王导先给简临看了全景,接着是林曦和罗誉各自分别的镜头。   播到罗誉的人物镜头时候,王导特意调慢了速度,一边示意简临看,一边教他:“感情戏,不是两个主角间一定要发生什么、走个感情,才叫感情戏。”   “看到骆老师这个眼神了吗?”   “他这个眼神的落点,在这个镜头里没有拍到,其实落点就是你的手背。”   “眼睛再抬起的时候,看到了吗,他这个眼神,眼睛里,是不是有点什么内容?”   “再看,看这个,他伸手去问你拿刀的时候,手碰到了你是吧?你看这个手部特写,你想一下,如果穿插着呈现在电影里,又会给观众呈现什么视觉效果和内容?”   “观众看了,是不是就觉得,哦,这个男的想泡这个男的,坏人!”   简临被这口气逗得弯了弯唇角。   王导见他笑,正色道:“别光笑,你要领悟的。”   王导:“这段可不是林曦削了苹果、罗誉看着再接过去削这么简单,光削苹果有好拍的?”   王导:“这段是感情戏!感情戏!”   王导:“这一幕里的林曦本人可以不懂,因为这个时候他确确实实不知道罗誉已经盯上他了,但你不能不懂,你作为演员,一定要理解更多,理解罗誉瞥他伤口的眼神,理解罗誉的这种不动声色,理解罗誉碰林曦的这种隐晦的暗流。”   王导一口气说完,问简临:“懂吗?”   简临顺着王导的话,用王导的措辞,理解着:“就是罗誉馋林曦,忍不住舔了一口,舔得心满意足。林曦这个时候对他绝缘,所以对这一口没察觉。是吗?”   王导:“对!就是这样!”   简临点点头。   接着便是第二条、第三条,再补拍几个手部的特写镜头,这一场总算拍完。   拍完后,简临去场外,另外三人问他:“拍得顺利吗?”   简临:“还行。”   云瑶惊叹:“哇,你感情戏也能这么稳吗?”   邱帅:“对啊,还是和骆老师拍。”   简临想了想,说了个实话:“我其实没觉得是感情戏,就削了个苹果。”   这场是“削了个苹果”,等后面几场林曦和罗誉的单独对手戏,就变成了“拿了个碗”“接了个盘子”“递了个包”。   无论王导再怎么强调感情戏感情,简临演归演、拍归拍、理解归理解,并没有体悟到什么隐晦的暗流。   一场场顺利拍过去,直到林曦正式“开窍”的这场戏——   周奶奶家是老房子,阳台和客厅之间有一道墙。   林曦帮周奶奶去阳台拿东西,正要穿过门走出来,罗誉刚好走进,将他面对面地挤在了门边的墙后。   王导讲戏:“眼神、感觉都要到位,知道吧,来,我们先试一条。”   结果一试就是无数场。   “咔!”   “咔!”   “咔!”   王导:“简临!”   王导:“林曦?”   王导:“简临!”   ……   咔了无数遍之后,王导跑进场,问靠墙站着的简临:“开窍你懂不懂?林曦开窍了,他对罗誉就不绝缘了。什么叫不绝缘?就是他对罗誉也有感觉了。你看你这一场拍的,我以为你演了个壁画,别的没有,光负责贴墙了?我们在拍感情戏,不是在拍骆老师挂画上墙。”   又转向方骆北:“带他带他,你倒是带啊!” 第28章   简临觉得很奇怪。   他对自己的状态一直能做到心中有数, 演技不能自夸很好,但也不差。   关键是,和方骆北这么多天的对手戏, 他没觉得自己哪里演得有问题。   比如今天这场林曦的“开窍”,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知道该怎么演, 也按照该有的节奏走了这段戏,结果总被咔。   不仅如此, 王导的急躁也令他莫名, 好像他这一场在镜头前演得非常非常非常差。   差到要对手戏演员带的程度?   简临实在困惑。   哪怕看了监控器屏的回放, 也同样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一向在剧组有眼色,王导都急得捋头发了,他便没多争辩。   王导见他不多言, 以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指着回放,问他:“我要的是林曦终于意识到罗誉想泡他, 开窍了,所以在罗誉靠近他试探他的时候, 吓了一跳, 人往墙上贴,在他回视罗誉的时候, 那些隐晦的暗流就涌向他了,不再是绝缘接收不到的。”   王导:“你给我演的什么?贴墙演得比壁画都好干什么?你要接收那些暗流啊,你回视罗誉的时候你眼里要有东西!”   王导:“东西懂不懂?就像罗誉看你的时候眼里会有东西,你和他绝缘的时候你感受不到, 不绝缘了你不但能感受到接受到,还要有所反应, 你的反应呢?”   回放画面里的林曦反应微弱,监控器旁站着的简临反应全无。   王导心梗地敲了敲胸口:“哎呦,我的血压。”   一边敲一边找内场援助:“骆老师,你带带,你带一下。”   结果留在阳台的方骆北轻飘飘地回了句更让他心梗的:“带过了,没带动。”   简临:“?”   王导:“……”   王导不信,觉得这是敷衍,一定要他带着重拍几条。   简临回到阳台自己的站位,靠着墙,方骆北在一米外,倚着阳台上一个置物架,看着他。   简临:“?”   方骆北闲散的样子,随意的口气:“嗯,确认过了,是绝缘的。”   简临:“?”   简临现在满头问号,搞不懂自己的演技和这场戏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连方骆北说的这两句话他都弄不明白了。   带过了,没带动?   什么时候?   确认过了,绝缘的?   什么东西?   简临沉默地站着,安静地回视。   方骆北靠着置物架,也看着他,目光轻缓。   两人对视着。   对视着……对视着……然后……   简临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积压成山的后果是直接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看得方骆北启唇轻笑。   这绝缘绝得真够彻底。   简临:?笑什么?   方骆北走近,在他自己的站位,距离简临不足一拳。   还未开拍,这个靠近让简临下意识贴紧了身后的墙,方骆北却像是故意的,又靠近了半寸,整个人的气息瞬间逼近。   与此同时,简临在近距离下敏锐地察觉了方骆北还要再靠近的意图,几乎是同一秒,简临贴墙跨步闪到一旁,连方骆北衣服上的半根线都没碰到,也没让方骆北碰到他。   足够警惕,足够果断,也足够迅速。   闪开之后,简临转向方骆北,蹙了蹙眉心。   这是干什么?   方骆北靠近的动作定格在简临闪开的那瞬间,没再动,过了几秒,慢吞吞地转头,似笑非笑。   简临瞬间领悟这个表情:看,绝缘。   “……”   简临顿了顿,替自己解释,神情认真:“还没开拍。”   方骆北敛起表情,转过身,两手插兜地看着他:“你开拍也是这样。罗誉靠近你,你只想躲。”所以才贴墙贴那么紧,被王导评价壁画。   简临回忆了刚刚的几条拍摄:“我没有只想躲。”   方骆北:“那你的注意力在哪儿?”   简临安静着。   方骆北:“你的注意力应该在罗誉和林曦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具象的落点,可以是罗誉看着你的眼神,也可以是彼此的呼吸。”   方骆北:“林曦不该躲,他不讨厌罗誉,反而对罗誉有些好奇,在剧情的一开始,他们相互之间就有吸引。”   方骆北:“罗誉靠近他,躲、靠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惊吓也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两人之间由罗誉主动引导的牵扯。”   方骆北说了几句正经的,最后用不正经收尾:“有人想泡你,你不想被泡就算了,还想拎棍子收拾一顿,嗯?”   简临:“……”   方骆北:“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我一脚踹开吧?”   简临视线飘开一瞬,定了定神,稳重的:“没有。”   方骆北视线往下:“你拿棍子习惯用右手,踹人用哪条腿?”   简临:“……”   方骆北恍然:“哦,也是右腿。”上次踩黄明就是用的右脚。   简临:“……”不对,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打架习惯了。   简临转回话题:“我重新调整。”   方骆北:“嗯,祝你早日成功。”   简临:“……”   事实证明,“成功”是不可能的,咔戏一条接一条,咔得王导都佛了,坐在监控器屏幕后面,气若浮丝地问罗洪:“这个傻小子是不是就想当壁画?”   罗洪赶紧道:“导演你顺顺气。”   王导:“我要不别拍《春光》了,我拍《壁画》吧。”   罗洪哭笑不得:“没事没事,三个月,我们有三个月呢,慢慢拍,不着急。”   王导摆摆手:“收工吧,今天就到这儿。”   罗洪扬声:“收工!收工!”   收工后的那顿晚饭,简临吃得不多,简单扒了几口饭,就回了1306。   台灯亮着,他坐在书桌前,用笔在纸上勾画林曦和罗誉的交集、相识、相处,边写边沉思。   眼神、牵扯、隐晦的暗流、吸引……   简临看着纸上的内容,硬币在指间翻动。   之后的几天,王导没再拍阳台那场戏。   周奶奶的女演员进组后,剧组如常拍摄了剧情前期和周奶奶有关的戏份。   拍这些,无论是和周奶奶的单独戏份,还是有方骆北在场,简临一点问题都没有,过得快,拍得顺,想来几条来几条。   为此,王导罗洪他们都觉得奇了,特意把简临之前和方骆北的对手戏单独拉出来看了两遍。   看完才意识到,简临不是到阳台那场对手戏才卡的,他是从削苹果那边就不行。   那削苹果和阳台之前的几场对手戏为什么都顺利过了?   因为那几场感情戏都是方骆北在走,不需要简临有所流露,于是拍林曦削苹果,简临就真的给他们演了个削苹果。   意识到这些,王导又好笑又好气。   周奶奶的老演员也姓周,岁数比王导年纪都大,慈眉善目、天性乐观。   她听王导说了削苹果和阳台的那场对手戏,宽慰道:“因为简临年纪太小了,他不懂这些很正常,你们都是长辈前辈,要有耐心。”   王导叹气:“是啊,急也急不来。”   聊到简临,周奶奶笑笑:“那孩子我还挺喜欢的,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戏也演得很好,连笑场都没有。”   周奶奶:“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来你们这儿之前,我在别的剧组,几个小孩拍戏经常笑场中断,我一把年纪天天跟着一镜拍上几十条,累都累死了。”   王导笑:“这倒是,和简临拍戏不累,他很有分寸。”   至于安静……   王导坐在监控器设备后,看着拍摄场地外不远处的简临,叹气:唉,又安静下来了。能怎么办?感情戏不是想拍就能拍哟~   对此,陈阳、云瑶、邱帅他们反而都能理解。   开玩笑?《春光》!《春光》!   王意的片,方骆北主演,同性题材,奔着拿奖,哪条代表这戏想拍就能拍,想演就能演?   西天取经还九九八十一难呢!   三个小伙伴纷纷安慰:没事,慢慢调整,慢慢来。   你一个人不行,我们帮你啊!   陈阳负责吹男神,让方骆北的形象往罗誉靠拢,云瑶给简临找罗誉的苏感,邱帅捧上了自己科班人士的理论经验。   简临一个个体验过来,觉得还是砂糖桔最好吃。   陈阳:“没用吗?”   邱帅:“对你一点启发都没有?”   云瑶:“骆大佬不够苏吗?”   简临叹了口气。   这个趋势一发展,就变成了王导暂时没急着补拍阳台那场戏,简临照常在拍别的戏份。   这个别的戏份,不包括和方骆北的对手戏。   准确来说,是直接跳掉了那些对手戏。   对本该演这些戏的简临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乐观了说,是大家都在等你调整,往难听了讲,就是你的感情戏不行。   简临不再闲聊玩儿游戏,没事的时候经常找面墙一靠,安静地站着翻手里的硬币。   陈阳他们坐在旁边的休息椅里,没简临带着玩儿,都觉得什么托矿泉水瓶子、石头剪刀布,一点意思都没有。   王导远远见了这一幕,示意方骆北:“你看看。”   方骆北看见了。   小狼不龇牙了,不玩儿不笑了,比刚来的时候还要沉静。   方骆北看到他倚着墙沉思,像是在默默复刻阳台那天的戏份。   找感觉?   连旁边几张休息椅上传来点不大不小的动静,他都仿佛没有听到,想着什么,没有笑,没有去关注。   方骆北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   电话那头,赵旭东的声音带着惊喜:“老板!你终于想我了!?”   方骆北看着不远处的隔墙下面:“打一部分片酬过去。”   赵旭东:“什么?”顿了顿:“给谁?简临?”   方骆北始终看着墙下:“别废话。”   赵旭东嘀咕:“我在做梦吗?”又说:“打多少?还是十万,现在?”   方骆北:“现在。”   几分钟后,靠着墙的简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看着,看了一眼,收起来,没惊喜没笑,头往墙上一靠。   再几分钟,手机又震了。   十万。   十万。   十万。   十万。   十万。   简临:“……”   简临第一反应是手机抽了,再一看银行的提示短信,余额每次都在增加,最后总共是七十万多一点。   ???   他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某道望过来的目光。   简临愣了愣,举起手里的手机,冲他示意:?   方骆北站了起来。   方骆北一站,陈阳云瑶邱帅这边的雷达迅速反应。   陈阳:“起来了起来了。”   云瑶:“来我们这边?”   邱帅:“真的,真的。”   三人刚刚就在小声议论方骆北,自然对那边有所关注:先是看到骆大佬在看这边,接着是王导和他说了什么,然后是大佬边看这边边打电话,刚挂电话,就站了起来。   眼看着方骆北走过来,三人又开始嘀咕。   陈阳:“来了!”   云瑶:“不会是我们声音太大……”   邱帅:“卧槽这个气场!”   三人刚要从休息椅里爬起来,走近的方骆北一句“呆着”,三人整齐地贴紧休息椅的靠背。   贴着贴着,椅背后的脚步声远了。   再一扭头,看到方骆北和简临一起走了出去。   *   拍摄厂棚的顶并不是全封闭的,简临也是拍到阳台景的时候才知道,部分棚顶可以移动,没有遮挡后,阳光倾泻而下,落入棚内。   自然光带着温度,令人觉得舒服。   简临跟着方骆北到了周奶奶家的阳台,在之前的站位上,后背贴着墙,轻轻一靠。   这里是剧情中的场景,比其他随便一面墙要有代入感。   简临靠着墙,站姿随意,单手翻着硬币。   方骆北还倚着阳台上那个置物架,也没说什么。   天气好,自然光暖烘烘的,他们像是来晒太阳的,安安静静。   方骆北的目光一直在简临翻硬币的右手上,看了一会儿,说:“这样。”   他起身走近,简临把硬币递给他,两人面对面。   方骆北把硬币夹在指间,沿着从大拇指到小拇指的顺序,在指缝间翻过去翻回来。   简临看着:“我试试。”   硬币一翻,回到掌心,方骆北捏着硬币,右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他看着简临,不动声色间靠近了些许,简临后背贴着墙,感受到两人交错的呼吸。   没有人提议,无人多言,回到这个场景,仿佛是他们都在默许发生的事。   简临似乎听到了一点心跳,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方骆北的,但他依旧没找到什么感觉。   这个年纪的无知和无从摸索,都不会往更深的情绪中蔓延。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不明白就不明白了,阳光浸透溪水,一眼到底。   方骆北看着简临,看到了他神情中的那一点无奈,懊恼都跟蜻蜓点水似的,透澈的眸光掩在纤长的睫毛下,皮肤在光里玉似的润泽、晰亮。   方骆北眼神下沉,又近了半寸,简临更紧地贴上墙,神情是明显的按捺。   方骆北微微侧头,目光从下往上,缓缓地看进那双掩饰不住警惕的眼睛里。   简临不想做壁画,也不得不梗住了脖子。   方骆北轻笑:“你怕什么?”   简临后脑贴着墙,如实道:“我没怕,是你太近了。”   方骆北再次问他:“你的注意力在哪里?”   简临这次不得不承认,他的注意力确实不在两人之间,他贴着墙的气质也的确十分壁画。   以及,他的腿……   方骆北见他眨了眨眼,问:“怎么?”   简临抿抿唇,努力地做着壁画:“我腿麻了。”   方骆北看着他:“哪条腿?”   简临:“经常踹人的那条腿。”   “……”   方骆北破功,哼笑:“经常用还会麻?”   简临绷着要破不破的表情:“常用所以刚刚也用的那条腿,用了所以就麻了。”说完笑出来。   这么一笑,壁画不再壁画,方骆北没动,简临也没在意两人这么近的距离。   他问他要硬币,手一摊,说:“我的。”   方骆北不讲道理:“你签的片酬,本来就没有这一块。”   简临伶牙俐齿:“那你下次不要给我转十万,九万九就行,那个一块退你,这个一块你还我。”   方骆北:“我什么时候给你转了十万?”   简临:“哦对,是七十万。”   方骆北:“有吗?”   简临:“没有。”   这小狼。   方骆北抿着笑,终于让开,硬币轻轻一抛,丢给他:“继续挂墙吧。”说完走了。   简临接过,学着刚刚的方骆北,把硬币夹在指尖从左到右地翻。   他还不太会,翻得不熟练,硬币在指间滚了一圈,重新落入掌心,有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人的温度。   简临靠着墙,想到不久前周奶奶和他说的话。   周奶奶:你不会,就要去请教别人,一次不行,那就再去。   周奶奶:剧组就是这样,小演员嘴巴甜一点,主动点,请教前辈老师,让他们教你带你。   周奶奶:何况你们是对手戏的演员,骆老师教你,比其他人教你更有用。   周奶奶:主动,一定要主动,自己去问,不要等拍了发现不行再去,这样耽误的是剧组所有人的时间。   主动……   简临捏了捏手里的硬币。   当天下午,1306。   云瑶、邱帅、陈阳一起围着桌子上简临那一人食的小电饭锅。   陈阳对此表示了质疑:“你这谄媚谄得也太抠门了吧。”   云瑶大拇指:“另类。”   邱帅夸:“别具一格。”   陈阳转头:“你们才是无脑吹,比我都能吹!”   简临坐在床角刷手机,有点后悔平常贪吃,余粮仅剩无几:“最后一把米了,试试看吧。”   简临:嗯,主动。   这个所谓的“主动试试”,具体实施下来就是当天方骆北收工,刚从厂棚走出来坐进车,玻璃窗嘟嘟嘟地被人敲响。   车窗落下,简临站在车边,手里举着一个袋子,弯腰躬身看着车内。   方骆北看了看他手里的袋子,又看了看他:“我今天没点餐。”   简临用上自己这辈子最清澈的目光,回视方骆北:“我点的。”   方骆北问他:“干什么?”   简临本想说请教,顿了顿,换了个词,大大方方的:“谄媚。”   方骆北哼笑出声。   小狼以前会呲牙,踩了尾巴会在心里叫,还会回嘴咬人,今天倒是会叼“肉”相赠了。   方骆北或许是心情好的关系,没有拒绝,伸手去接。   简临把袋子递进车窗,收回手的时候,方骆北问:“只有粥?”   简临:“小菜……”早被他吃光了:“我那儿没有了,下次吧?过几天我请假晚上回家一趟。”   方骆北把袋子放到副驾:“上车。”   简临:“?”   方骆北:“你的假批了。”   简临:“!”   方骆北系上安全带,手搭着方向盘,眼神示意某个方向:“还有那三个。”   这是给他们一晚上假出去放个风?   简临眼睛都亮了,反应飞快,立刻走到车头,看向停车场一辆拉设备的小卡后面,抬手招了招。   小卡车屁股后面,云瑶茫然地眨眨眼:“叫我们吗?”   陈阳反应最快:“走,去看看。”   邱帅不解:“我们过去干吗?”   三人从小卡后走出来,简临冲他们示意方骆北的车,神情明亮,眼底带光,一副突然来劲儿的样子。   陈阳接收信号接收得十分高效,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心里嗷一嗓子,立马往车后跑。   云瑶&邱帅:“?”   陈阳一手拉一个:“赶紧的。”免得大佬突然反悔。   几秒的功夫,简临坐上了副驾,后排塞满三个。   简临带头,双手合十:“谢谢骆老师。”   陈阳领悟力超群地跟上:“谢谢骆老师。”   做着复读机一脸茫然的云瑶:“谢谢骆老师。”?   有点回过味儿的邱帅:“谢谢骆老师。”   方骆北调头转弯,心情不错的样子:“不一定顺路。”   陈阳反应最快:“影视城西门,那边很近的,我到西门下就可以了。”   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邱帅:“我也到西门!”   云瑶:“我我我我,我想去商业街!”声音低下去,弱弱地问:“可以吗?”   方骆北:“可以。”   三人:YES!放风!逛街!买买买!   见简临没吭声,陈阳的脑袋凑到前排:“你哪儿下?”   简临腿上放着他谄媚用的一锅小米粥,含糊道:“你们先下。”   后排三个全来了精神。   陈阳:“我去老街,要不要一起?”   云瑶:“商业街那里吧,我想买两件衣服,请你吃火锅?”   邱帅:“网吧走起?”   简临转头,视线经过方骆北,看向后排:“我回趟家。”   云瑶:“好吧。”   邱帅:“那我自己去了。”   陈阳抱着胳膊,一副离开剧组就是禹州大哥大的款:“你无不无聊啊,难得出来不先浪,回什么家。”   陈阳:“你家那店有什么呀?就你那……”   简临盯着他,说,继续说。   陈阳当场改口:“咳,一个软萌可爱的妹妹,一个潇洒多金的大哥,一个富丽堂皇的粥店……”   云瑶邱帅笑得前俯后仰。   云瑶:“阳阳你以前在禹州这边肯定没被你临哥揍!”   邱帅:“打断腿的那种,哈哈哈哈。”   陈阳无语地坐在两人之间,看他们笑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一边一个拽两人的袖子。   笑屁笑!大佬还坐前面开车呢!   车内倏地静下。   方骆北抿着笑意开着车,也没在意后排三人突然的安静。   开了一会儿,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开口道:“晚上或者明早回来,自己看着办,刷脸进。”   后排三人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   方骆北扫了眼副驾:“你回去拿,我在门口等你。”   和后排的雀跃相比,简临显得异样安静:“嗯。”   他突然想起来,就在刚刚,他违背了那些关照他的群演老油条们对他从小到大的告诫。   【小简临,酒不能乱喝对吧,谁的酒都不能喝,喝了要出事的,是不是?   车也是一样。   你看禹州这儿这么多车,宝马奔驰玛莎拉蒂,几十万上百万,多豪气啊,喜欢吗,羡慕吗。   听叔的,别坐,什么车都别坐,尤其是那些很贵的你连车标都不认识的车。   谁喊你上车,哪怕只是顺路带你一程,你都不要理他。】   简临十八年的人生明明白白,清醒透彻,谨慎有度,只有刚刚那一瞬间,他什么都给忘了。   他只是觉得,可以出去,很高兴。   【他们那些人,随便给你点小东西小玩意,或者答应你什么,顺着你,都能让你开心一下。】   简临看向方骆北。   【王导:说白了,最开始,就是罗誉先盯上林曦。   王导:这不奇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和十八岁的小男孩,又有金钱、社会地位、人生阅历的差距,哪个是狼,哪个是肉,清清楚楚。】   这些话,他全部都懂。   可奇怪的是,哪怕此刻,他依旧不觉得方骆北的车不能上。   为什么?   简临突然想起了简来的评价:“这么爽快大方的老板,简直是深海明珠、稀世珍品。”   简临抿着笑,看向车外。 第29章   邱帅、陈阳在影视城西门下车, 云瑶在商业街的路口闪人。   车门一合,静谧在前后排穿梭。   简临腿上摆着他谄媚用的粥,目光落在车外。   春节早就过去了, 复工后的影视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近步行街的路口全是汇聚的车流, 行人穿行其间, 车跑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往前蹭。   简临看着这些熟悉的烟火气, 心情格外的好, 可惜车窗贴了膜, 夜幕的底色下,这些场景画面都像印刻在默声的黑色胶片中,看得不那么清晰。   不过有一点倒是挺清楚的, 就是他屁股下这车无论开到哪里,时时刻刻都能获得视线的停留。   简临没在意这些,他知道车外的人在看什么, 就像他小时候看到豪车经过,也会下意识多看一眼, 这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感慨, 原来多贵的车贴了膜都一样,天黑的时候往外看, 该看不清还是看不清,他哥拉货的小面包就不同,玻璃透、没贴膜,不用摇车窗也能看外面, 清清楚楚。   忽然这个时候,副驾的车窗落下些许, 不多,但足够视线落向车外。   简临意外,扭过头,方骆北开着车,没看他,说:“不是想看吗。”   简临:“你怎么知道?”   方骆北好笑:“因为我长了眼睛。”   简临回过头,看着窗外,这下果然清清楚楚,不再像模糊的另一个世界,连街边小摊位上卖的那些鸡零狗碎都能看见。   气温回升,暖天的夜风也是温温的,卷着路边的杂音顺着车窗飘进车内。   闻了闻,好像能闻到一点出糖机拉丝的机油味,混杂着棉花糖的香甜气。   往前一看,果然有卖棉花糖的摊位,白白的、粉粉的棉花糖插着签子,车旁站着等现做的一家三口。   简临光顾着看。   方骆北:“要买吗?”   简临回头:“?”反应过来,又重新看向车外:“不买,我就随便看看。”   他真的只是随便看看,像逛街走集市,散心似的,坐姿都松了。   方骆北在一个路口问他:“怎么走。”   简临不说左右,说:“肯德基。”   方骆北抬眼一看,一条街口的两侧,左边麦当劳,右边肯德基,往右。   转弯往右,简临看到什么,轻哼着笑了一声。   方骆北下意识转过视线,简临刚好回头示意他看车外的某个方向。   肯德基门口,陈阳停好电动车,左肩背着一个粉色书包,带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两人一起往肯德基里走。   简临轻哼:“有脸说我。”   方骆北弯了弯唇角:“他妹妹?”   车子开过,简临收回视线:“嗯,他妹妹小羽。”   方骆北闲聊的口气:“你和他认识还要打?”   简临:“是他找我打。”   方骆北像是在出谋划策:“你可以搬出他妹妹,亲情感化。”   简临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妹和他妹吵架比谁厉害,有一条就是‘我哥比你哥能打’。”   亲情感化这个策略不能用,一用就得为了各自的妹妹“拼尽全力”“你死我活”。   方骆北听笑了。   简临自己想想也觉得很搞笑,跟着笑出来。   方骆北:“你也有妹妹?”   简临:“嗯,有啊。”   车流大,车速不快,方骆北单手把着方向盘:“我以为你只有哥哥。”   简临没奇怪方骆北怎么知道自己有哥哥的,以为是自己在剧组和谁提过,或者是王导说的,直接忽略了这个细节。   简临:“我家小孩儿多。”   方骆北:“兄妹三个。”   简临:“嗯,兄妹三个。”   兄妹三人的粥店眼看着就要到了。   简临不想一辆豪车停在粥店门口引人注目,回头再引来家里一哥一妹的连环追问,想找个借口现在就下车。   还没开口,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   简临拉开安全带,有点意外,方骆北神色如常地看看他,说:“我在这里等。”   简临:“哦,好。”推门下车,把粥留在副驾。   简临转身往粥店走,心里怪怪的,消化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顾虑的事,方骆北也有所洞悉。   而这个对简临很重要的细节,对方骆北其实根本无所谓。   无所谓到他这样的人完全不需要去做,甚至不需要去在意感受。   可方骆北就是这么做了。   简临下意识回头,往路边的那辆黑色汽车看了一眼。   车上等着的人像是特意回应他似的,车喇叭嘟地响了一声。   简临笑,转过身,抬胳膊挥了挥,再转身快步向前,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过了几秒,去而复返。   简临回到车边,没上车,车窗落下。   简临躬身站在车外:“我晚点给你送去溱水桥,可以吗?”   方骆北挑了挑眉锋。   简临对着车内双手合十,诚恳的。   方骆北幽幽道:“你的谄媚不太合格。”   简临笑:“不合格我可以重考。”   方骆北:“谁说你能重考了?”   简临:“我们班骆老师。”   方骆北哼笑,车窗上升:“别太晚。”   简临:“我知道。”   简临本来是想回店里直接拿菜,但他转过路口,突然想起片酬到手,临时决定先去买点东西。   他和方骆北打过招呼便直接沿着路往南走,拐过弯,走了一段,外套拉链拉开,手机摸出来。   简临:帮我弄点菜。   章念念:?   简临:一份用打包盒装,其他的真空压缩。   简临:我等会儿回来带走。   章念念:你不是在剧组吗?   简临:溜出来了。   章念念:?   简临:保密。   章念念:封口费。   简临:有。   章念念:【伸手要钱.jpg】   简临发了五个两百的红包。   章念念回了条语音,声音热切到能穿透耳膜:“啊啊啊啊——!”   章念念:我现在就去弄!简老板你随时回来随时叫我!   找完章念念,简临再找二胖,让他把电动车开出来,两人在商业街的苹果店门口汇合。   二胖:苹果店?那边水果店那么多,哪家?   简临:只卖苹果还死贵的那家。   发完消息,简临收起来手机。他心情实在很好,路都不用走的,直接小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外套一脱,搭在臂弯。   方骆北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看不到正面,只能看到夜色中天幕下男生快步小跑的背影。   光那到背影便能传递足够鲜活的愉悦,令车里看着的人都觉得有些高兴。   方骆北因为这点高兴,也因为刚好顺路,就准备再跟一段。   跟着没多久,经过一条开满了餐馆酒吧、路边全是车的双行道。   简临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快,近乎小跑,方骆北跟得不紧不慢,副驾的车窗落下些许,让车外的那道身影和夜色中的烟火气一起落入车内。   路太挤,开不快,停满车的路边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   车鸣、人声、吵杂中,有几句话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那不是简临吗?”   “哪儿?”   “那边!在走的那个!”   “艹!小逼崽子,敢拉黑我。”   “翔哥?”   “上车!堵那逼、崽子去。”   方骆北转头看向车外。   视线的远处,简临毫无察觉地独自走着,视线的近处,一个光头叼着烟,嘴里骂骂咧咧,边看着简临的方向边绕过一辆白色宝马的车头。   黑色车身缓缓滑过,车头不偏不倚,刚好堵住了宝马驾驶位的车门。   被逼停在车灯前的光头男人愕然瞪眼,顿了几秒,以为挡在自己车旁的黑车会开走,结果那车动都不动。   “会不会开车!”   光头从嘴里拔出烟屁股,喷着烟隔着一整个车头的距离怒瞪车内:“走啊!”   黑车不动。   “你他妈!”男人骂着,想起什么,扭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简临快步走上公交站台,追上站台最前面的那辆公交车,身影很快不见了。   “操!”   光头男扭回头,气得把烟头往车前盖一扔,抬腿要踢,看清眼皮子下面的车牌,很识时务地放下了脚。   正要骂骂咧咧,车身动了,光头男人赶紧往里走,站在宝马车头前,原本想看看开迈巴赫的傻逼长什么样,副驾的车窗早已升起。   “妈个bi。”   跟班走上前,没在意坐公交离开的简临,一个劲儿地探头看刚刚堵宝马的迈巴赫:“卧槽,那车起码七八百万吧。”   光头男人嫌弃脸:“没见过豪车怎么的?”   跟班嘿嘿笑:“这种在影视城这边也不多见啊。”   光头男烦躁地点了根烟:“滚滚滚。”   这一切清晰地映照在车内的后视镜上。   方骆北收回视线,蹙了蹙眉心,不久前的那点高兴烟消云散。   他把车开回溱水桥的小别墅,刚进小区,收到王导这几天惯例都会发的那条微信。   大导演这次连话都不说了,直接说唱: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   王导: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带!   车子停在16栋门口。   车内,那锅谄媚的粥安静地呆在副驾。   车外,两盆发财树沉静地立在暖黄色的灯光里。   *   简临买东西很快,刚买完出来,二胖骑着他的小电驴在门口露面。   二胖笑眯眯:“简老板!”   简临拎着两个袋子走过去:“胖老板。”   二胖油嘴滑舌:“别别别,我算哪门子老板,我都是跟着简老板发财。”   说着起身,看到简临手里其中一个苹果店的袋子:“卧槽!”   简临把两个袋子挂上车头,坐上车:“别槽了,片酬买的。”   二胖反应过来:“嗨!差点忘了,我们简老板现在好歹也是主演。”   简临好笑:“什么腔调。”   二胖站在车旁,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我这不是最近跟着你后面发财了吗。”   简临:“送点咖啡到剧组就发财了?还是小干脸他妈让你入股他们家咖啡店了?”   二胖:“咖啡?”说着摸手机,屏幕凑到简临眼前:“哪儿止咖啡,一堆东西好吗?就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什么吃的用的日用品,我天天在朋友圈刷,就怕没人找我买。”   二胖:“结果你猜怎么着,问我订咖啡的这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你们剧组管生活采购的,给了我个单子,让我照着买,买了送去你们那儿。”   二胖:“就你们住的那个酒店,里面一楼那个小超市,我都去过好几回了。”   二胖:“什么吃的用的,全是我采购的好吧,货也是我摆的。”   二胖:“而且钱都是现结,垫付都不用,不要太爽!”   简临之前都在剧组拍戏,咖啡的事他听二胖提过,超市供货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接过二胖的手机,问:“怎么没听你说。”   二胖:“嗨,我这不是最近那什么,太忙了吗,就给忘了。刚好你今天溜出来,这不就跟你提了。”   说着伸出一个巴掌:“五五开!嗯?”   简临低头看着手机,随口:“谁跟你五五开。”   二胖:“四六?我四你六?三七?二八?一九?我听你的!”   简临没在意分账,看着聊天记录。   问二胖买咖啡这人的确扔给二胖一张采购单,没有半句闲聊,反倒是二胖啰里啰嗦发了一堆话,对面要么不回,要么回一个嗯,除此之外,就是转钱。   简临看完聊天记录,点开对方的头像。   图小看不出什么,放大才发现,那是走在沙漠地平线上的一只骆驼。   骆驼。   骆。   简临倏地愣住,有什么在乍然间钻进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辣鸡作者强行登场时间:终于可以情情爱爱走起了,大哭,哭完激动地搓手 第30章   二胖声称最近忙着推进自己某个了不得的人生计划, 把电动车送到,没聊两句,火速闪人了。   简临还在商业街的路边, 人在电动车上,单腿撑地, 胳膊往车头一搭, 懒懒地坐着。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繁华街区的烟火气都成了背景乐, 为他发散飘荡的思绪低声伴奏。   如果没有猜错, 问二胖订咖啡的,就是方骆北。   咖啡、超市物品采购、外送费,看似普通, 却让二胖赚了不少。   巧合?运气好?   当然不是。   他进组的第一天,方骆北就知道那些外卖是谁送的,那么多人加了点餐微信, 随便问问就能要到。   方骆北也加了微信,不但加了, 还点了咖啡, 给了他们超市订单。   “拍戏会不会影响你送餐?”   这是方骆北当初亲口揶揄的话。   可也是这个揶揄他的人,背后一声不吭, 默默做了这些事。   还是逗他似的那一笔十万一笔十万的片酬。   接过粥之后当面批掉的假。   隔着粥店一段距离把车停在拐弯路口。   ……   简临好像也没有多想什么,又好像想了很多,神思在夜色下清醒地收拢,落在某个可以被清晰感受的情绪上——   高兴。   还挺高兴的。   觉得高兴, 简临就真的笑了一下,收回神直起身, 车钥匙一拧,熄火下车,回了苹果店。   苹果店的销售人员见他回来,以为是卖的手机有什么问题,疑惑地看着他。   简临:“刚才的型号,再买一部吧。”   销售人员愣了下,很快挂上职业微笑:“好的,稍等。”   这么一趟下来,等回到粥铺,已经临近八点。   收到接头暗号的章念念拎着袋子从粥店后门狂奔而出,穿行到马路对面的巷子里,喘着气:“吓死我了,差点被你哥发现。”   简临坐在小电驴上,接过袋子,放到前车篓,问:“你弄这么多东西,你哥没怀疑?”   章念念匀着气:“我偷偷弄的。你……啊——!”   看到简临递过来的三个袋子,章念念直接叫了出来,边叫边跳。   苹果机!还有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那套指甲油!   简临把袋子递给她,笑说:“淡定。”   章念念淡定不了,当场把指甲油包装袋拆开看了一眼,又确认了简临给她的确实是两个苹果机,不是别的牌子,也不是只有一部。   两部!两部!   她和简来一人一个!   啊啊啊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二哥发了片酬一定会给他们带礼物!   章念念把尖叫压在喉咙口,激动得面红耳赤,伸手一个大拥抱。   简临把她从脖子上扒下来:“先想想手机藏哪儿吧。”简来容得下小姑娘爱漂亮放学之余涂涂指甲油,可容不下一个初中生上学用苹果机,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   章念念已经动起了脑筋:“只要你不跟大哥说,我保证能藏住。”说着扒起了包装袋,第一时间藏匿“脏物”。   边藏边嘀咕:“你怎么这么好啊,给大哥换手机,还没把我忘了,给我一套指甲油我就很开心了,结果还有超级惊喜!”   简临笑:“还真被你说中了,你本来是没有手机的。”   章念念抬头:“啊?那怎么又有了?”   简临:“我心情太好。”   章念念立刻道:“那你能看在你今天心情‘太’好的份上,再给我买个平板吗?”   简临送她两个字:“做梦。”   章念念见他这就要走,唉了一声:“这不是二胖的车吗?”又问:“你晚上住哪儿?回剧组吗?”   简临开上小电驴,摆摆手:“不用管我,你还是管好你的手机吧。”   章念念把手机塞进衣服里,看着简临离开的背影,一面开开心心欢欢喜喜,一面又暗自嘀咕,怎么心情这么好啊。   有水滴在鼻尖上,章念念抬头看了看天,冲离开的那道背影喊:“哥你带伞了没啊!要下雨了!”   *   简临心情的确好,好到从买手机到抵达小别墅这不长的一程,挂断拉黑了好几个骚扰电话,也没生气。   骚扰的这位简临认识,是个大光头,自称制片人,其实就是个小公司里负责招演员的统筹,本事一般般,脾气有点大,自称人脉广,经常干点“相互介绍”的勾当,其实就是拉皮条。   光头的皮条前段时间拉到了简临这边,简临没理他,直接拉黑。   之前拉黑了很久都没有动静,简临都已经把这人忘记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被拉黑了就换手机,受刺激似的,一个电话接一个。   简临不接,继续拉黑,对方用新号码发短信,喷过来一连窜辱骂。   “妈个比的,老子本来都把你那破事儿忘了,你偏偏要到老子眼皮子下面晃是吧。”   “穷酸东西,有人看上你,一个月给你几万,让我搭桥,你他妈还拉黑我?你个小杂种就配卖屁股。”   简临进小区前,把这些短信通通删除,号码拉黑。   什么都拦不住他今天心情好。   开到小别墅,门卫大叔意外,招呼他:“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   简临笑:“我有事忙啊。”   门卫大叔示意雨大了:“怎么也不穿个雨披。”抬抬下巴:“进去吧。”   简临从前车篓的袋子里摸出一包鸡腿,扔过去。   门卫大叔接住,大笑:“你当动物园看猴儿呢,每次都扔点吃的给我!?”   简临已经开了过去,扭头:“爱吃不吃!”   门卫拿着手里的真空包装袋:“臭小子。”   熟悉的小区,熟悉的主干道。   一路往里,不再是冬日的寒气,零星有一些春的气息,合着雨中泥土的香气。   简临想到他第一次来,看着门牌,一个个数过去,直到16。   他那时候满心都是完成备注、送完回家,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住在这里的某个人认识,乃至在不久后的未来发生更深的交集。   更没有想过,这个更深的交集,令他得到了分外的关照——   “方骆北逗你的。”   “他喜欢你呗。”   “他看你顺眼。”   “他不会换掉你。”   “他一定要你做这个主演,觉得你比其他人都合适,你这边出了点问题,无论小问题还是大问题,他都愿意等。”   “我在这里等。”   所有的这些,都让简临清楚地意识到,方骆北是真的看他顺眼,真的在关照他,也是真的“喜欢”他。   而喜欢是一个令人惬意的词眼。   被人喜欢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简临也很高兴。   就像王导喜欢他他会高兴,老群演们关照他他会高兴一样。   不用去探究为什么,仅仅是这种善意的传达,就足够让他心情愉悦。   何况方骆北还给了他主演的机会,给了他百万片酬、剧组的外快,给了他未来可能会有的出头的机会,以及……   他暂时还没有摸透的多余的那一点点微妙的感受。   这感受具体是什么,简临在商业街的苹果店门口思考了半天也没头绪,直到——   16栋、雨棚、暖光、门前,简临拎着外送袋再次站到了这里。   相似的场景容易使人产生时空混乱的错觉。   简临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外送袋,胳膊上的雨水,手背上的划伤,兀自笑了下。   巧了,就跟回到了初五那天一样。   同样的雨夜,同样的送餐,手背都有划痕。   不同的是,初五那天的简临满脑子都是打架、送餐、雨怎么这么大,站在门口按铃没人开门,奇怪16栋今天怎么没人,甩着手上的水转身抬眼,不远处的小路上,方骆北撑着伞走近。   而今天……   简临抬手,正要按铃,忽然有所感应,拎着餐转身回头。   不远处,楼前小径,一柄黑伞,由远及近。   以为的不同瞬间变成了相似。   简临定在门前,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犹然而生,仿佛瞬间回到初五那天的雨夜。   而看着不紧不慢向他走来的伞下人,简临不再茫然,不再愣神,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种微妙的异样的感受,伴随着耳膜上咚咚咚的心跳声,以及脑海中飞速回闪的画面——   他想下车,不想豪车停在店门口引人注目,还没开口,方骆北把车停在离粥店偏远的路口。   “我在这里等。”   他看着车外,觉得贴了膜看不太清,车窗忽然落下,方骆北:“不是想看吗。”   他捧上一锅小米粥的主动示好,说没有小菜了,下次请假回家拿。   方骆北坐在车里:“假批了,上车。”   他拍不顺感情戏,倚着墙找感觉,手机短信十万十万十万地入账,一抬头,对上方骆北看过来的目光。   他站在周奶奶家的阳台上,倚着墙找感觉,手里翻着硬币,方骆北走近:“我来。”接过硬币示范,两人面对面地贴着。   王导:“局部比整体,更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他伸手:“骆老师,你能认出这只手?”   方骆北看了一眼:“不能。”   他拍完楼道的一场戏回到场边喝水补妆,突然有所察觉地转头,一眼对上场外角落里的方骆北。   他在手机上打了“我们很熟吗”递过去,方骆北瞥了一眼,笑笑。   他在超市的货架前,正琢磨送餐的老底别被人当面掀了,方骆北递过来一个红包:“给你的,你就拿着。”   初五雨夜的巷口,老徐火冒三丈:“你出来!躲着有用?”“骆北你干什么?挡着干嘛?”   方骆北撑着伞在他身前,一步步往后退,伞沿很快没过他的头顶,挡住了雨。   他淋得湿透,错愕地站在16栋门前,看着方骆北撑伞走近:“我的粥。”   夜色沉寂,雨势渐大,简临的心口噗通噗通。   那柄伞如曾经发生过的、如此刻所见的,再次没过了他的头顶。   而方骆北在伞下的神情,远比初五那日还要幽深,却说了一模一样的三个字:“我的粥。”   简临心口发紧。   他终于懂了,那些他琢磨不透的微妙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是特殊。   是方骆北对他的远与别人不同的特殊。   简临安静地抬眸,在雨声中,在这逼仄的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看进那双平静的幽深的眸光。   那一瞬间,简临终于看到了那些涌向他的隐晦的暗流。   与他之前理解的不同,那些暗流并不凶猛,只是一湾没入海流的涓涓细水,轻缓,温和。   而在这片温和轻缓的暗流里,方骆北的声音如同蛊惑。   “进去吗?”   简临不动声色地后退,默默贴紧了大门。 第31章   方骆北看他这副吓了一跳的样子, 好笑:“怕什么?”   简临顿了顿,很快回神,从大门上把自己撕下来, 端出稳重,问:“你刚回来?”   方骆北轻描淡写:“散散心。”说着收起伞, 站到雨棚下, 垂眸看了看简临手里的袋子,“这么多?”   简临认真的表情:“有的是给你的, 还有一些我带到剧组。”   方骆北逗他:“卖?”   简临:“不是, 自己吃, 再分点给邱帅他们。”   两人说着,方骆北摸钥匙开门,简临侧身让开一些, 碰到了门边的发财树。   今天的雨又细又猛有点飘,发财树叶子上全是水,简临转头看了看, 伸脚把花盆往里勾了勾。   方骆北转开锁,回头看了眼。   简临:“水太多树会死的。”   方骆北推开大门:“门卫天天来浇水。”   简临错愕, 抬头:“啊?水太多根会烂的。”   方骆北眼里带笑:“你没和门卫说, 也没和我说。”   简临立刻低头去看发财树,一边看一边蹲下, 手里还拎着装菜的外送袋。   方骆北把伞拿进门内,立在墙边,手一摸,碰到墙上的开光。   前院瞬间灯火通明, 顺带着照亮了门槛之外的那一小片。   照得发财树的绿叶清清楚楚,盆栽旁男生的身影也清晰可见。   那身影仿佛有什么魔力, 方骆北之前看看背影觉得高兴,这会儿看着侧影心情又跟着好了。   他也不催,就站在门口。   简临看了一棵,又去看门边的另外一棵,两棵盆栽被他一边观察一边把花盆原地转了一圈,又往雨棚下干燥的地方挪了一点。   弄完了,简临拍拍手,站起来:“还好,根看着没烂。”   方骆北:“看完了?”   简临点头:“嗯,看完了。”   方骆北直接道:“进来吧。”   简临的后背如同活的壁画底背,下意识就想找墙贴。   方骆北已经转身:“关下门。”   简临默了片刻,跨进门槛。   就像他没有顾虑地上了方骆北的车一样,进这道门,同样没有产生任何需要警惕的念头。   同样的,他向来准确的直觉也没有告诉他,这道门不能进。   简临不是个会把想法揣在心底反复挣扎的人,既然觉得可以进,那就进去。   门锁咔哒,大门在身后合拢。   简临终于见到了16栋的真面目。   独栋,前院很大,一侧做了个草坪,一侧挖了个小水池,整个房子地上三层,穿过一楼门厅便是个视野开阔的大客厅。   简临对房子的概念一向简单,只分大和不大,这房子显然在大的概念里,不仅大,还很空,客厅除了电视沙发茶几外,基本没什么东西,电视墙离沙发的距离比他们粥店的深度都长。   看得简临下意识就想:能多摆好几张餐桌。   方骆北没有脑窥镜,对这些想法无从得知,他从玄关的柜子里拿了双新拖鞋,递给简临。   简临接过,另外一手还拎着外送袋,方骆北垂眸看了一眼,伸手去接:“给我。”   简临递给他:“装在盒子里的就是。”   袋子被接过,手背与指尖似有似无的触碰。   简临的注意力瞬间从换鞋挪到了手上:触到他手背的指尖干燥微凉。   简临低头换鞋,为了撑住稳重,默默屏吸。   方骆北把袋子接过去,闻言揶揄:“提醒得这么清楚,怕我都吃光?”   简临不动声色,换好鞋:“没有。”   方骆北往里走:“吃过了?”   简临走进客厅,目光在厅里一转,好奇地看了看:“嗯,吃过了。”   方骆北:“吃过了也过来。”   简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客厅,慢慢往里走,跟上。   客厅的旁边就是餐厅,摆着一张黑色大理石台面的餐桌。   方骆北把袋子摆上桌,拉开一把椅子,示意简临坐:“我胃口不好,陪我吃点。”   方骆北胃口不好这事儿全剧组人尽皆知。   他们在厂棚的中晚两餐正常都是酒店后厨准备的盒饭,四菜一汤,不限量,随便吃。   简临为了拍戏,除了早饭,日常饮食都有努力控制,一餐只吃半盒,其他时间喝喝水、吃点小桔子,零食都很少吃,实在嘴馋就回酒店自给自足。   云瑶、邱帅的戏份没那么多,也吃得很少,尤其不吃碳水。   即便如此,每到饭点,只要没戏,他们都会正常吃饭,如果有戏要拍,晚一点就晚一点。   而无论准点晚点,方骆北从不动盒饭,也很少在片场吃东西。   陈阳在剧组闲着,喜欢到处看,特意观察过,说他男神在剧组真的很少进食,喝水都只喝矿泉水。   原来是胃口不好吗?   难怪春节的时候天天喝粥。   反正也吃得下,再吃点就当夜宵,简临应下,把袋子里的餐盒一个个拿出来,方骆北从袋子里把简临那锅谄媚的粥拿出来,发现装粥的锅是个盖着锅盖的小电饭锅内胆。   方骆北哼笑:“难为你了,把你藏在酒店的余粮供出来给我。”   简临没好意思说这锅粥里的粮是他带出来的最后一把米:“主要没餐盒。”   方骆北端起小电饭锅,简临第一反应是骆老板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是别动了,于是伸手去接:“我来吧。”   方骆北由着他去,掀开外送盒的盖子,示意身后的方向:“厨房在那边,锅碗在柜子里,自己翻。”   简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客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厨房。   他本来以为客厅既大又空,什么都没有,厨房也该延续屋主人这种空空如也的习惯,结果没有。   厨房大,但是不空,油盐酱醋和常用器具都摆在台面,水池一角还有洗碗布和擦手纸,到处是日常生活的痕迹。   简临把粥端到流理台上,也不用翻什么柜子,灶台上的那只锅就能用。   热粥的时候,怕小米太稠黏锅底,用到的铲子都是沥水架里拿的,看塑料柄就知道不是新拆的摆设,平常都有在用。   简临站在灶台前,一边热粥一边用铲子起底,锅热了之后,铲子放下,锅盖盖好。   还挺意外的,他原本以为方骆北的厨房应该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结果不是。   或许是有保姆每天来安排饭菜?   有可能。   结果一转头,简临在身后的冰箱门上看到了冰箱磁贴压着的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随意潦草,从上到下,列出了一周七天,每一天后都有一份食谱。   比如周一是水煮蛋、白灼生菜,周二是牛肉、玉米,从上往下,一直到周末。   这是写给保姆的菜单?   “是我吃的东西。”方骆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厨房。   简临扭头,以为方骆北站在厨房门口看到了他在看冰箱门,根本没有,连个人影都不在。   简临愣愣地看过去,探头,视线落向门外,又以为方骆北看到了又出去了,人在门外。   走到门口才发现,方骆北根本没起身,还坐在餐桌旁,侧身背对厨房。   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洞察力,简临走到门口,明明脚步轻得毫无声息,刚站定,方骆北回头:“没看你。”   简临觉得神了:“你怎么知道?”   方骆北看看他,带着点笑意。   这表情让简临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傻。   他转头看了眼灶台上的锅和火,走出来,回到餐桌旁:“你没看,也能知道?”   方骆北:“我感觉到了。”   简临在方骆北之前给他拉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肘搭着桌沿,一脸纯真的好奇。   方骆北被他这个表情看得想笑:“好吧,我猜的。”   简临眨了眨眼:“猜的?”   方骆北抿着笑:“刚好被我猜中而已。”   简临想了想,眼神示意厨房:“那如果猜错了?”   方骆北好整以暇:“我刚刚说‘是我吃的东西’,猜错了,你会给我一个觉得疑惑的回应,我不说什么,你会以为我不是和你说的,是在外面打电话或者发语音,也不会多在意。”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出厨房,满脸惊奇,还要问个究竟。   简临恍然,原来如此。   方骆北还是被他逗笑了。   简临接着问:“那是你的食谱?冰箱上。”   方骆北:“嗯。”   简临想了想:“你没胃口,也还是会坚持吃一些?”   变成方骆北为这敏锐的洞悉力感到意外。   换成其他人,无论是赵旭东还是这边打扫的阿姨,看到那张纸,都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会说“你吃这么简单?”“就这点菜?”“不多吃一点?”。   只有简临看了菜谱,想到他吃这些,不是因为他想吃,只是在没胃口的情况下坚持补充点营养而已。   方骆北敛了笑意,目光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简临一顿:“我说错了?”   方骆北:“没有,我是会自己弄点东西吃。”   简临:“我以为是你写的菜单,阿姨过来做。”   方骆北起身,往厨房走:“我自己做。”   简临跟着起身,有点意外:“那我还是猜错了。”   方骆北走进厨房,站到流理台前,拿了刚刚简临用的铲子,掀开锅盖,起了几下粥底,看看简临:“你这会儿的话倒是比在剧组的时候多。”   简临靠着冰箱旁边的流理台:“不上工就还行。”顿了顿,看着方骆北的侧影,缓缓道:“外加我今天心情好。”   方骆北拧掉灶台的火,转头瞥了他一眼:“看出来了。”又问:“买什么了?”   简临一愣:“你怎么又知道?”   方骆北还是那句话:“猜的。”进组这么久,难得回次家,陈阳都知道带妹妹去吃肯德基,想必他也一样。   到了家门口又特意折返离开,应该是去买什么东西。   简临从冰箱那侧的流理台跨到了灶台那一侧,身形倚着台沿:“你这都能猜中,那你能猜我买了什么?”   方骆北从橱柜里取了一只骨瓷大白碗,碗摆在台面上,单手握锅柄,把粥倒进去:“猜不了。”   简临已经不在意这个话题了,看到方骆北这么熟练的操作,思维直接跳到了别的上面:“你一直自己煮东西吃?”一边说一边扶了下碗。   方骆北:“嗯。”把锅放进洗水池,“你今天的话有点超标。”   简临还是道:“因为心情好。”   也因为光稳重不够,他现在需要说话做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全是掩饰。   简临不再多问,伸手去端大白碗,方骆北从柜子里取了碗筷,单手拿着,刚好转身伸手端碗,没碰到碗,碰到了简临的手。   简临被烫到似的,人一惊,快速抽手。   方骆北看了他一眼:“我来吧。”   简临“嗯”了一声,视线下意识落向了大白碗,和那只端碗的手。   奇妙的,他视线中的一切仿佛成了镜头聚焦的落点,大白碗是虚影,端碗的手是实像,纯白骨瓷的衬托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剔透分明,拇指压在碗沿、掌心向着碗壁,余下的手指轻轻托住碗底,端……   “好看吗?”   简临如同磁带卡壳,刚好卡在那个“端”上,顿了顿,抬起视线。   方骆北用目光捕捉了一切,似笑非笑,问了简临耳熟的那句话:“你的注意力在哪里?”   简临:“……”   方骆北另外一手的碗筷已经放下了,端大白碗的姿势始终维持,也始终看着简临:“嗯?”   简临的耳尖默默地红了,但他并不是害羞那一挂的,因此耳尖红归红,脸皮还在硬撑,抬着眼睛,反问了一句:“不能看吗?”   说完在心里锤了自己一把:你今天可真会说话! 第32章   “能看。”方骆北也顺着说。   简临属于反应格外快的, 方骆北还没答的时候,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流理台上,嗯了一声, 说:“这碗挺白的。”   方骆北故作意外:“你在看碗。”   简临:“是啊。”反问:“骆老师以为我在看什么?”   “我说的也是碗。”方骆北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好看吗?”   简临点头:“好看。”   方骆北把大白碗端起来, 拿了刚刚的碗筷, 往外走,边走边道:“喜欢送你。”   简临给自己的临场反应捏了把汗:“不了, 我就看看。”   因为这个格外会说话引发的“意外”, 简临上了餐桌后, 用稳重牢牢管住了自己的嘴,只吃少说。   偌大的别墅一楼,静得悄无声息。   简临这才发现, 方骆北是真的没什么胃口,除了多喝了几口粥,小菜只碰了几筷子, 连他们粥店的招牌蒸掌也只吃了两口,更别提简来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创菜酱香排骨。   这么多菜里, 只有那碗糖醋腌萝卜得到了多动几筷子的青睐。   方骆北似乎不介意在他面前展露这些, 偶尔喝点粥,偶尔动一下筷子。   见简临注意到他这边, 看过去道:“你吃你的。”   简临本来想问有人陪都只吃这一点,没人陪能吃几口,话到喉咙口,想到自己今天太“会”说话, 继续选择了闭嘴,嗯了一声, 低头吃饭。   而对吃东西这件事,简临向来报以赤诚和热衷,尤其他晚饭随便吃了点,本来就没吃饱。   于是吃着吃着,简临眼里只剩下面前的碗碟粥菜,神情专注,思绪都跟着渐渐清空。   他吃饭也文雅,咀嚼没有动静,喝粥没有声息,骨瓷碗的瓷面很容易碰出脆音,他拿着勺子舀粥都舀都安安静静。   就是不爱端碗,一手拿勺子,另外一手不碰碗,胳膊肘往桌沿一搭,手锤在桌下,坐姿松垮,弓着背,埋头喝粥。   露出衣领下肤质细腻的后劲,和捞着衣袖露出的半截手腕一起,在黑色大理石台面的衬托下,比那盛粥的骨瓷碗还要润亮。   而奇的是,在片场那么远的距离盯着看几秒,敏锐的感知力就会让他转过头,准确无误地锁定盯着他的那道视线。   此刻同桌相邻的位置,这么看着,他反倒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顾埋头静悄悄地吃饭,好像什么也打扰不了他,什么也不能阻碍他享用食物。   方骆北看着,渐渐都有了食欲,筷子往酱排骨伸过去,还没夹到,简临埋在粥里的视线轻轻一抬,很快收回。   方骆北夹了排骨,吃了一口:“你还护食?”   简临抬头,认真道:“不是,我以为你不爱吃,刚刚看你只动了腌萝卜。”   方骆北:“看心情。”   简临不能理解,在他这里,心情不好直接是什么都吃不下,并没有细分到不同心情不同菜的程度。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吃了没两口,手机开始震。   简临第一反应是那个骚扰他的光头,皱了皱眉,口袋里摸手机,桌下一看,是简来。   简来:好啊,翅膀硬了,拿片酬了,敢乱花钱了是吧?   简来:你溜出来就溜出来,给你妹买指甲油就买指甲油,给我买一万多的手机干什么?   简来:苹果?11?Pro?Max?   简来:你疯了!??????   简临光看字就能想象得出他哥炸毛的表情,抿着笑回了一个表情包。   简临:【来打我啊.jpg】   简来:????   简临不再玩笑,认真地回。   简临:你手机屏不是碎了吗,给你换个新手机。   简来:那也不用这么贵的!   简来:能退吗?   简临:不能,我小票扔了。   简来:???   简来:你在哪儿?给我回来!   简临:已经飞了。   简来:???????   看到最后那一排问号,简临视线落在桌下,埋头憋笑,正笑着,手机屏的顶部弹出来一条短信。   “狗杂种你给爷等着,稀烂玩意儿早晚千人睡万人骑。”   简临神情一敛,后牙绷了绷,退出微信点开短信,删除拉黑。   等放下手机,注意力回到桌上,又是先前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方骆北往那摆在桌沿的手机扫了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黑底的桌面上,屏幕又自动亮了,一连弹出好几个信息框。   消息弹完,又来了电话。   铃声刺耳短促,扰人食欲,简临咬了下筷子,一把按住手机边框按键,直接关机。   屏幕熄灭的刹那,大厅里静无声息,方骆北的筷子往桌上一搁,脆的一声,像击在人心口。   简临彻底饱了,慢慢坐直,也放下了筷子。   方骆北不紧不慢,从手边的纸巾盒抽了一张纸,递给简临。   简临接过,道了声“谢谢”。   方骆北像是在闲聊,问:“要紧吗?”   简临擦着嘴,抬眼看过去,眸光还是亮的,沉静的亮,疑惑了一下,又愣了愣:“你这都能猜?”   方骆北没提那被他别了车门的光头,只道:“麻烦吗?”   简临:“不麻烦。”一个傻逼而已。   方骆北没有再问,起身去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是一盘水果。   简临客气道:“我饱了。”   方骆北直接转身,简临:“哎!”   方骆北端着果盘看他,简临看了眼果盘,眼里重新染上笑意,爽朗道:“吃的。”   方骆北走到桌边,把果盘递给他:“好看的碗你来洗。”   简临从果盘里捞了一个小桔子,耸肩,表示没问题。   大厅里又静了,是一种各自相安无事的平和。   简临专心吃水果,方骆北靠着椅背刷手机。   偶尔的时候,方骆北会留神旁边,注意到那一果盘的水果,简临都不挑,除了草莓,一颗没碰。   偶尔的时候,简临会看一眼方骆北,顺眼瞥到屏幕上显眼的绿色对话框,似乎是在和人聊天。   吃完后,简临去厨房洗碗,方骆北说他来收拾餐桌,又提醒道:“用洗碗机。”   简临站在厨房流理台前,拉开洗碗机,往里看了一眼,很好,没用过。   方骆北的声音传进来:“说明书。”   简临扬声:“在哪儿?”   方骆北:“不知道,找找看。”   简临看了看面前的一排吊柜,拉开了柜门。   餐厅,方骆北接通电话,站了起来,往餐厅旁的次卧走。   赵旭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问到了,那个光头,什么翔哥,是禹州这边一个小破公司的统筹,专门负责招演员弄群演的,怎么了?”   方骆北掩了次卧的门,单手插兜,站在门边:“处理一下。”   “?”   赵旭东:“不是,这怎么就处理了,他得罪你了?发生什么了?”   厅里传来动静,方骆北顺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看到简临从厨房出来,扫了眼大厅,似乎在奇怪收桌子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也没多问,自己收拾了桌上的一次性餐盒放进垃圾袋,拎起来转身回厨房。   方骆北拧了门把手,将门带上,语气不紧不慢:“得罪了,处理得干净点。”   赵旭东追着问:“到底什么事?”   方骆北因为心情好,多说了两句:“拿烟头扔了车前盖。”   赵旭东的口气一惊一乍:“你那辆黑车?不是,这人有病,几百万的车扔什么扔?”顿了顿,“不过就扔个烟头,何必计较这种小事,你就当……”   方骆北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时间,一句“处理一下”,总共四个字,说了这么久。   方骆北准备挂电话:“你可以在处理他和处理你自己里面,二选一。”   赵旭东立刻道:“好的老板,我马上就去!”说完主动挂了电话。   方骆北收起手机,开门出去。   *   简临找到了说明书,三下五除二看完,洗碗机搞定。   正要把敞开的那扇吊柜的柜门合上,手一顿,看进了柜子里。   一排的收纳盒,盒壁上贴着手写标签,和冰箱上菜谱的字迹一模一样。   盒子都不空,分门别类地收纳了绿豆、黄豆、红豆、面粉和各种可以长久存放的干制品。   给人一种厨房主人很会做饭、经常下厨的感觉。   简临看了眼,将柜门合上,一面觉得有些惊奇,堂堂三金影帝大佬级别的人物会自己做饭;一面又想起,不奇怪,方骆北也是群演出身,是一路爬上来才到今天的,吃过苦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到现在还自己弄,也许是早年养成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也说不定。   简临在无意间得以窥探。   而这些与他之前听过的版本完全不同。   比如陈阳就认为,他男神富得流油,一定是坐拥豪宅,十几个保姆伺候。   事实呢?   简临回头看了眼这间处处带着生活痕迹的厨房,抿了抿唇角。   什么保姆,他自己就是这个保姆。   简临走出去,刚刚消失了一会儿的方骆北已经回来了,餐桌也干干净净,只有他那袋子真空包装的小菜。   简临准备离开,走前客气道:“谢谢骆老师的夜宵。”   方骆北“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上餐厅旁的楼梯。   简临看过去:“那我走了。”   方骆北:“雨下大了。”   简临:“我车上有雨衣。”   方骆北站在楼梯上,面朝简临,手往扶手上一搭:“不等等?”   简临不解:“等什么?”   方骆北似笑非笑:“碗那么好看,不等洗完带一个走?”   “……”   简临回视方骆北,余光里是那只搭在扶梯上的右手,耳尖噌地红透。   原来他那点小动作早就暴露得清清楚楚。   可那不都过去了吗,怎么又提了?   简临看着楼梯上,方骆北收回目光,继续上楼,不紧不慢道:“次卧在餐厅旁边。”   简临:“我不住。”   方骆北抿着丝笑,不多言,继续上楼:“随你。”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简临拎起桌上的袋子,转身离开。不止耳尖那点红,心里也有点毛了。   饭都吃完了,看手那点事早就过去了,为什么又要再提?   知道他看的是手,走前还特意揶揄一下?   就是想看他害臊故意逗一逗?!   简临彻底毛了。   他一口气走到玄关换鞋,又一口气推门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看到了倚着墙的那柄黑伞,默默地瞪了一眼,拉开门。   走出去,雨大了,二胖的电动车淋着雨停在不远处。   简临跨上车,冒着雨,头顶的别墅二楼传来声音:“伞。”   简临没理,拧油门走了,开出去一段才想起,二胖这车不是他哥送餐的大车,座椅下面没空间,就一个车篓,根本没放雨衣。   而那声“伞”早被他甩在了身后。   简临这才意识到,他离开时瞪了眼的那把黑伞,原来倚在那儿是为了给他的?   简临默了。   片刻功夫,突然又想到方骆北的那句“次卧在餐厅旁边”。   所以留他住也是逗他的吧?   简临的耳边跟着冒出王导那句“他逗你的”,一句不够,还有方骆北之前亲口说过的那句“脸划了,你也可以走了”。   火气替代高兴,携着雨浇了简临一身。   再多稳重也只有十八,十八的年纪,情绪一旦到来,急促凶猛。   简临绷着后牙,把电动车的油门拧到底,刚开到主干路,忽然一个急刹,调头,开回了16栋。   雨棚下干燥的那一小块地面,很快落下一道占着水汽的身影,接着是铃声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在16栋的大门前响起。   换好居家服的方骆北站在二楼的窗前,往外看了一眼,看到门口的电动车,转身下楼。   刚到门口,没动静了,拉开门,雨棚的暖光下无人,只余两道湿漉漉的黑色脚印在地上。   方骆北走出去,抬眼一看,不远处小路上,电动车上的那道背影揣着“回敬”的戏谑,如果有字,想必是:你逗我,我也逗你。   就让你楼上楼下白跑一趟。   你还抓不到我。   方骆北轻笑,站在门口的雨棚下,拿起手机。   另外一边,简临骑在小电驴上,“报复”了这一下,心里痛快了。   幼稚是幼稚的,但那又如何,逗逗么,不就是这么逗的。   简临迎着雨,开上主干道,气消了,余下的心情依旧是高兴。   正高兴着,刚开机的手机进来一个陌生电话。   简临单手把着车头,另外一手拿手机,见到陌生号码的来电,以为又是光头,接通后直接骂了句“傻逼滚”,不等对方开口,挂断拉黑。   结果在大门口被门卫大叔拦下了。   简临捏着刹车,单脚踩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门卫亭里:“怎么了?”   大叔招呼他:“来,你进来。”   简临:“?”   大叔:“来嘛,你来。”   简临以为有什么话要说,把车停在门卫亭旁边的遮雨棚下,进了门卫亭。   大叔递给他几张纸巾,笑眯眯:“擦擦脸。”   简临擦了擦脸:“怎么了?”   大叔示意他坐,简临没坐,大叔依旧笑眯眯:“没什么,雨大,喊你进来坐坐。”   简临擦干脸,随手捋了把头发上的水:“没事吗?那不坐了,我走了。”   大叔:“再坐坐。”   简临:“不坐了。”   大叔:“坐坐嘛。”   简临:“?”   大叔:“就一会儿,马上好。”   简临:“什么马上好?”   大叔:“马上,真的,马上就来了。”   简临:“?”   大叔还是给他示意椅子,又站起来,透过门卫亭的玻璃窗往小区主干道看,看了几眼,抬抬下巴,道:“来了。”   什么来了?   简临跟着转头,目光落向窗外。   夜色的雨幕中,换了身居家服的方骆北撑着他那把黑伞从小路走上了主干道,正往大门口过来。   简临一愣,问门卫:“他叫你拦我的?”   门卫大叔走回桌前,一屁股坐下:“是啊,他是业主么。”业主的要求当然得听。   简临又愣了愣:“你认识他?”   门卫还是那句话:“是啊,他是业主么。”   简临不再在意业主这个话题,转头往窗外看去。   那柄伞更近了,伞下人的身影也在模糊的雨幕和小区昏暗的路灯下逐渐清晰起来——   不是之前的装束,换了套居家服,纯灰色,贴身单薄。   应该是上楼后换的衣服,听到门铃声下来,开门后没看到人,然后——   简临的脑海里浮现画面:穿着居家服的方骆北站在门口,手一伸,拿起了墙边的那把伞,跨出了大门。   而在给门卫打电话之前……   简临摸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把最新被他拉黑的那个号码重新拉出来,拨了过去,同时转身,推开了门卫亭的玻璃门。   刚在门卫亭旁的大雨棚下站定,电话通了。   简临看着远处的伞下,忍俊不禁:“骆老师……”   电话里,方骆北语调平稳:“脾气真不小。”   简临憋着笑:“刚刚不是骂你的。”   方骆北淡定的:“‘傻逼滚’那三个字,你骂都骂了,我听都听了,不算数也算数了。”   简临脸上的笑意展开,嘴里否认:“没有,没有。”   说着,方骆北撑伞穿过雨幕,走到了近前。   简临放下手机,方骆北往门卫亭的玻璃门里看了一眼,点点头,回眸看向简临:“骂过了,气消了?”   简临抿着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开心:“我不知道那是你。”   方骆北:“现在知道了?”   简临点头:“嗯。”   方骆北看着他:“够吗?不够再让你骂一会儿。”   简临噗一口。   骂完拉黑可比逗一逗有劲,爽了爽了。   方骆北继续问:“够吗?”   简临点头。   方骆北轻哼。   简临彻底笑开,边笑边走近,道:“骆老师你脾气真好。”这都没黑脸。   方骆北:“是吗。”说着抬手,在简临半湿的脑袋上揉了一下,顺势转身一带,把人带到伞下:“乱跑什么。”   简临转头,眸光在门卫亭的灯光下澈亮通透:“我走了啊。”   方骆北不和他讨论走这个问题,直接道:“睡次卧,明天直接回剧组。”   简临:“我的车。”   方骆北:“放这儿。”   简临扭头,往门卫亭看过去,门卫大叔背着手站在窗边。   简临动着嘴巴,指指门口:车,车。   大叔笑眯眯,冲他挥挥手:知道知道,去吧。   伞下,两人并肩走回16栋。   简临没再闲聊,安静下来,目光穿过伞沿,落向这夜幕的雨中。   心底很轻,像这雨里随风散开的水雾。   车上了,门进了,短短小半个晚上,连人都要留下过夜了。破“戒”破得非常彻底。   可就是很奇怪,他对这里,对16栋,对住在这里的这个男人,没起什么戒心。   也因此,将自己展露了很多。   而那些他已经感知到的涌向他的暗流,太温和了,就像这伞扣上滴落的雨水,他不觉得害怕,反而敢去触碰。   方骆北转头,看到简临伸手到伞边,用手背接了顺着伞扣滴落的雨水,接了几滴,甩掉,再接,像是在玩水。   过了一会儿,简临转头:“骆老师。”   方骆北一直在看他。   简临看进他眼里,透澈的,带着认真和坚定:“带带我吧。”   “感情戏,带带我吧。”   方骆北的目光转开,落向还伸在伞沿下的那只手,浅红色的划痕清晰夺目,连同这个人一起,在这寂静的雨夜中,像一把蓄势待开的新刃。   需要人带,需要人磨。   方骆北收回目光:“你不怕?”   简临放下手,边走边看着方骆北:“怕什么?”   方骆北的神色敛在伞柄后:“感情戏可能带出的后果。”   简临的目光和他的声音一样,在伞下分外清晰,神情明朗,语调轻松:“假戏真做?不怕。”   “骆老师之前不是也教过吗,戏都是假的。”   小径的深处,16栋门前的暖光笼着雨夜里的两棵树。   独行的路,载着共伞的人。   方骆北:“好。”   简临弯了弯唇角,正要道谢,听到方骆北后面的话:“做不做的,以后再说,先从身体接触开始吧。”   说完,方骆北换了手打伞,倾斜的伞面下,右手握住了简临的左手。   浑身所有系统都没反应过来的简临:“?” 第33章   没反应过来, 就没有下意识地甩开。   正因此,简临的注意力从道谢挪到了被牵住的左手——   他自己的手是温的,因为之前冒雨骑车, 还有点湿,握着他的那只手, 或许是穿得少的关系, 干燥微凉。   简临愣愣的,被牵着走。   风一吹, 雨雾飘起, 落在脸上, 也是凉的。   方骆北无知无觉似的,一直牵着,带着人往暖光下的那道大门走去。   简临侧头看他, 明明离得近,却觉得看不太清,垂眸看了眼牵在一起的手, 目光一落,看到了身旁男人居家服的裤脚, 都湿了。   简临抬眼, 看着方骆北,问:“冷吗?”   方骆北带着路, 目光朝前:“不冷。”   两人走到门口,方骆北松手,拿钥匙开门。   大门往里一推,光线铺陈而来, 方骆北收了伞,往里走。   简临还有点愣, 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往门边刚刚立伞的那个地方看了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收回目光反手合上门的时候才突然想到:那伞之前立在这里,是留给他的?   还是方骆北留给自己追出门用的?   简临回神,为自己的这个猜测觉得不可思议,换鞋的时候发现,玄关角有一个金属伞架,那柄湿漉漉的黑伞就插在里面沥着水——   也就是说,这才是伞收起来之后该呆的地方。刚刚放在大门口,就是为了随手拿着用。   简临进大厅:“你这都能猜?”   方骆北站在沙发旁喝水,都不反问简临猜什么,喝完把矿泉水瓶往茶几上一放,径直往里走,说:“次卧在餐厅旁边。”   简临一副世界观被人刷新的惊奇,站在一楼:“你还能猜什么?”   方骆北走上楼梯,脚下不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给你自己买手机?”   简临:“……!!!”   方骆北笑了笑,神情愉悦地上楼。   这一晚折腾完洗漱躺下,临近十一点。   简临躺次卧的床上刷手机,收到了二胖的信息。   二胖:???人呢?   二胖:不是说晚上住我这儿的吗?   二胖:你人呢?   简临举着手机在眼前,想了想,回复:你约会结束终于想到我了?   二胖:!!!   二胖:卧槽!你怎么知道?   二胖:我好像还没和你说吧。   简临:猜的。   二胖:你这都能猜?   二胖:不愧是我们小临哥。   二胖:牛逼。   简临看着屏幕直笑。   此刻的二胖就是不久前的自己。   二胖:那你人呢?   简临:飞了。   二胖:你飞就飞,我车呢?   简临想了想,回:明天七点,西街菜市场。   又想了想,翻到通讯录第一条,记下号码,在微信搜索。   头像:沙漠地平线上的骆驼。   果然是他。   简临点了添加联系人,没有等,手机往枕头下一塞,睡觉。   次日一早,简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16栋。   离开前,没忘记去厨房顺走自己洗干净的电饭锅内胆。   那只骨瓷大白碗刚好就躺在电饭锅内胆旁,洗的干干净净,瓷白润亮。   简临看了一眼:是挺好看的。   从十六栋出来,迎面是下了一夜雨的清爽气。   简临一边走一边看手机。   昨天的好友添加已经通过,在他熟睡的时候。   方骆北刚加上好友,就给他发了条消息:走的时候别忘了你谄媚用的锅内胆。   怎么又被他猜中了?   简临举起手里的锅内胆,拍了一张发过去。   走到门卫亭,值班的门卫已经换班了。   简临拿车,陌生面孔的门卫把装着一堆吃的的袋子递给他:“也是你的吧。”   简临接过:“谢谢。”放进车篓,露出袋口两颗黄灿灿的大橙子——想必是昨晚的大叔塞进来的。   简临笑着跨上车,迎向清晨的朝气。   到了西街菜市场,不出意外没能和二胖准点汇合。   简临不在意,也没打电话催,进菜市场买了一圈出来,二胖打着哈欠站在电动车旁边,抬手招呼:“简老板!”   简临走过去。   二胖见简临车篓里放着一堆吃的,又在菜市场买了一大袋,惊讶:“你们剧组食堂的伙食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还自己囤粮?”   简临拎着袋子走过去,看看他:“约会约到我们剧组的伙食好不好都知道了?”   二胖哈欠中断,脖子一梗。   简临琢磨的表情:“约会的女生不是剧组的吧?酒店上班的?”   二胖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简临又想了想:“前台?”   二胖瞪着眼睛倒抽气,嗓门巨大:“你这都知道!?”   简临笑。   二胖满脸不可思议,追问:“你怎么知道?”   简临把车篓里的袋子也拎出来:“猜的。”往停在不远处、二胖开来的破车走。   二胖越来越震惊:“你这都能猜?”   简临把袋子扔在后排,坐进副驾,二胖忙不迭地绕过车头上驾驶位,眼睛始终瞪着:“怎么猜的?”   简临拉上安全带,看看他:“大晚上能推进什么重要的人生大计?和女生约会吧?”   简临:“我一进组你就约会?是送东西来剧组的时候认识的吧?”   简临:“你能把车开进来送货,但拍摄的片场你来不了,最多送到酒店一楼的超市,一楼能有什么女生?”   简临:“前台?”   二胖听得一愣一愣,车都忘了发动,听完一副震惊脸:“卧槽!卧槽!卧槽!”   简临好整以暇:“开车。”   “哦哦哦。”二胖发动小破车,还在震惊,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错愕地问:“小临哥这是拍了个戏智商都拍高了?”   又问:“拍什么了?这么diao?”   简临也问:“哪个前台?长头发,短头发?”   二胖从震惊变成了傻笑,憨憨的。   简临见他笑成个傻狗,无语地摇头。   二胖脸色开始荡漾,像朵幸福的喇叭花:“还没、还没追到呢,我以后告诉你。”   不用简临问,又道:“她人特好,真的。”   简临转头看看他:“傻样。”   二胖嘿嘿嘿直笑,想到什么,突然道:“你别,你别去前台问啊,女孩子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的,万一你去的时候不是她,是她同事,她同事知道了问她,也要不好意思的。”   简临:“我去问什么?”   二胖:“哦哦哦,也是。”他小临哥不是这种多管闲事的人。   简临又说他:“傻样。”   二胖争辩:“这不是傻!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你不懂!”   简临看着手机:“嗯,我不懂。”   二胖开着车:“你又没喜欢的人,你就是不懂!”   简临没搭理这个懂不懂,翻到手机通讯记录,把方骆北的号码加进来,又点开微信的标签,把方骆北加进了“前辈”的分组里。   想了想,删除,新建了一个“带戏老师”的分组,把方骆北单独加了进去。   当天回剧组,四个小伙伴依旧食堂碰头。   陈阳又开始吹:酒吧泡了半个晚上,要不是今天还要上班,保管喝它一晚,不醉不归。   云瑶:“哇~我也就逛街买了点衣服。”   邱帅:“这边网咖的电脑不行,我有个同学刚好也在这边拍戏,我去他们酒店蹭住了一晚。”   三人说完,扭头看简临。   简临埋头吃早饭。   陈阳:“哎,你呢?”   简临抬抬眼:“没干什么。”顿了顿,“学习使用洗碗机。”   三人:“?”   陈阳放了一晚上风,嘴又飘了起来,以为简临这洗碗机是家里的洗碗机,问:“就你哥那抠抠搜搜的样子,会舍得花钱买洗碗机?”   简临冲他哼了哼。   陈阳一开始没领悟这两声轻哼,等商务车把他们送到厂棚,化完妆弄完造型,人到了当天的片场,闲着无聊刷到某条朋友圈——   简来:我弟送的手机,让他别买一定要买,死孩子翅膀硬了,管不住了。【照片】   照片:iphone11pro   陈阳:“……”   再往下刷——   章念念:谢谢二哥一整套的指甲油,爱你哟~mua~【照片】   照片:某品牌一整套指甲油   陈阳:“……”   什么洗碗机,早抛到脑后,只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再一想,底气又来了:买手机买指甲油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片酬里提的,片酬哪儿来的,还不是我男神发的!   陈阳往简临那儿看了一眼,气哼哼地给他剥着小桔子,简临没察觉,站在场边,手里一下一下抛着硬币。   没多久,有人喊:“骆老师到了。”   陈阳和之前的每天一样,下意识扭头去看,扭到一半,回眸——   他看到抛着硬币的简临也闻声转过视线。   陈阳看到了,没在意,只是奇怪了一下:以前那么多声“骆老师来了”,也没见这哥扭头看一眼,今天怎么看了。   哦对,不是为了拍戏,拿小米粥去谄媚了么。   陈阳:还是我男神牛逼。   没注意到,方骆北进片场后抬眼一扫,和简临对视了一眼。   简临冲他动了动嘴型:早。   不远处,场景里,王导喊:“来来来,主演都过来。阳台戏重新拍。”   这一场阳台戏,王导带着整个A组拖了这么久,别的前期的戏份都拍得差不多了,不可能继续耗着等。   无论简临行还是不行,该拍还是得拍,大不了咔了不过。   开拍前,王导又给简临分析了这场的戏,反复强调感觉感觉,说完简临说方骆北:“骆老师别只管自己,带一带新人,好吗。”   方骆北倚着阳台的置物架,看了看简临,简临靠着墙,回视了他一眼。   王导说完戏,跑出阳台景,回到监控器屏幕后:“来,各部准备。”   “action。”   【罗誉的靠近让林曦吓了一跳,距离太近,他只能往墙上靠。   然而在贴上墙的那一瞬,罗誉靠近的试探令他所有的感官都落在了两人之间。   连呼吸,都轻了。】   简临拍得很顺。   而再拍这场,他也终于明白王导之前为什么说他是壁画,也理解了方骆北反复强调的“你的注意力在哪里”。   之前的拍摄,他的注意力全在身后,能感觉自己身后紧紧贴的墙。   此刻,他贴着墙,却感受不到这些,只看得到眼前的“罗誉”,注意力全在两人交错的呼吸之间。   还有在试探靠近中,从罗誉身上涌向林曦的那些暗流。   “咔!”   简临瞬间出戏,不敢相信又被咔了,他的感觉明明都是对的,演出来也应该没问题,怎么又……   却听到王导一句:“骆老师?”   王导无语:“骆老师,简临不当壁画了,你别贴那么近,挡我镜头了!”   简临疑惑地看向眼前。   方骆北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抬了抬手,示意重来。   简临有点意外,方骆北咔戏了?骆老师也有咔戏的时候?   意外到连眨了几下眼。   方骆北回视他,淡定道:“正常。”   简临:好吧。   再拍,直接过了。   王导很满意,拿着喇叭在监控器后面喊:“对对对,就这个感觉,林曦保持住,我们再来两条。”   又拍了两条,过。   这场这么顺利,出乎王导他们的预料。   王导特意把简临叫过去看回放,问:“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   简临看着回房,点头,终于拍过了,心底也松了口气,有点高兴。   就跟运势似的,来了个开头彩,后面几镜周奶奶在场的对手戏也都拍得很顺。   用王导开拍前讲戏的话总结:“这几场还能是什么,不就是罗誉正大光明地在周奶奶眼皮子下面想个偷人,欺负人周奶奶什么也没发现,也欺负林曦年纪小招架不住他么。”   周奶奶听了就笑,方骆北一副悠哉好脾气的样子,坐在客厅场景的沙发里,淡定的:“嗯,我无耻。”   王导站着,入戏似的:“那你本来就是无耻啊,打着看师母的幌子,盯着人小男孩。”   又顺便给简临讲戏:“罗誉在阳台试探了林曦,出来回客厅见到周奶奶,罗誉怎么样?淡定得不得了,试探了小男生,开心死了,尾巴恨不得翘起来,你怎么样?”   简临看了方骆北一眼,想了想:“应该是有点错乱的,周奶奶面前强装镇定。”   王导:“对。”   王导看了看手里的剧本:“这边三人在客厅的对话结束,然后,罗誉就告辞离开,周奶奶看到罗誉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没拿,让刚好也要离开的林曦拿下楼带给罗誉。”   简临也看着手里的剧本,因为只有台词对话,没有分析内容,全凭自己理解,他想了想:“罗誉是故意落东西的吧?”   王导:“是啊,当然是故意的。”   王导把剧本夹在咯吱窝下面,两只手摆来摆去:“阳台、客厅、下楼,这是个过程,阳台是罗誉试探林曦,看他有没有感觉到,感觉到,这么试探,等于是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一点。客厅是罗誉观察,看窗户纸捅破一点之后,林曦在人前什么反应,会不会无措、害羞。下楼是什么?是独处的时候,罗誉的进一步行动,又一次试探。”   简临的剧本不全,只有客厅的内容,没有下楼送东西的内容,下意识问:“下楼后怎么试探了?”   王导也没瞒,反正没多久就要拍了,说:“邀他上车。”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剧本递给简临。   简临接过几页纸的剧本,往后翻:“然后?”   王导:“然后?然后当然就是林曦上车。”   简临翻到了林曦送文件袋下楼的内容,开始看,耳边是王导的分析:“这叫什么?这就叫羊入虎口。”   简临觉得王导太入戏了,总把罗誉这个角色说得那么不堪。   王导接着道:“车代表着一个人的私密空间,代表上了车就是两人独处。罗誉对林曦有意思,邀他上车,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试探这段关系能不能更近一步。”   王导:“反过来,对林曦也是一样的,他上了车,就代表,他不反感罗誉,也愿意靠近。否则他送完文件袋就能自己走了,何必上这个车。”   王导:“当然了,罗誉的行为是蓄意的、有目的的,林曦的回应是不自觉的、下意识的,一个预谋主动,一个无邪回应,感情线就这样一步步地往后发展。”   说完,王导叹气:“小男生哪儿搞得过老男人哟。”   周奶奶笑,为王导的入戏太深摇头。   王导啧了一声,代入林曦的视角:“这小孩儿上车的时候,说不定还想过,不该坐进来,马上又觉得,没关系,罗叔叔给人的感觉挺好的,挺安全的,不像个坏人,何况就坐个车而已,顺路带我一程而已,没事的。”   王导:“呵,天真,人家要泡你好吗!”   简临越听越怪,剧本直接没看进去。   他把罗洪的剧本页放到茶几上,吸了吸鼻子,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喝了两口,手机震了。   王导开始和周奶奶聊她的戏份,简临摸出手机,低头滑屏。   方骆北:罗叔叔不是好人,但你骆叔叔的确是个好人。   简临狠狠呛了口水。   王导、周奶奶齐齐转头看他,周奶奶:“慢点慢点。”   方骆北从沙发里坐起来,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简临接了,擦了擦身上的水,化妆师很快过来给他弄装束。   简临起身,站到沙发旁边,面朝化妆师,手机举起来,又是一条消息。   方骆北:骆叔叔的车能坐,别怕。   简临默默吸气,放下手机。   这一定不是他认识的方骆北。 第34章   周奶奶客厅的这几场戏顺利拍完。   按照剧情顺延往下拍, 就是罗誉下楼拿车,周奶奶发现罗誉文件袋没拿,让正要走的林曦刚好一起带下去。   因为拍摄场景不同, 分了AB组拍摄,罗誉的那场戏在楼道门禁前的小路, 林曦的戏份还在周奶奶家的客厅。   方骆北很快转场去B组, 走的时候,神情愉悦, 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看得简临有点磨牙:又逗我?   想到那两条自称骆叔叔的消息, 拍摄间隙的休息时间, 简临喝水都喝得有点梗脖子,陈阳莫名:“谁惹你了?”   简临吃桔子吃出嚼坚果的力度:“没什么。”   陈阳翻着随行物品,翻到早上简临给他的一袋东西, 看到里面有个1.5升保温瓶,纳闷:“你带热水干什么?”   启开盖子,转开瓶塞, 往里一看,哪儿是什么热水, 分明是半瓶小米粥。   陈阳震惊, 看简临:“你带粥来片场干嘛?”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给我男神的?一次谄媚不够, 再来?”   来什么来,简临口气有点冲:“我自己喝的。”说完剧本水杯一拿,转身回客厅场景。   周奶奶刚好坐在沙发上,见简临回来, 问他:“要不要对对戏?”   简临坐近,直着背, 认真道:“好啊。”   对完戏,周奶奶看看简临:“听王导说,你阳台那场戏找到感觉了?”   简临在前辈老师尤其是长辈面前一向规矩礼貌,闻言点头。   周奶奶:“让你主动点,过去请教,去了吗?”   简临再点头。   周奶奶见小男生这么安静的样子,以为他也像其他演员那样怕方骆北,笑笑:“没事,胆子大一点,骆老师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   简临默默吸了吸鼻子,他是不吃人,他喜欢逗人。   周奶奶一把年纪,很喜欢小孩儿,自己也有个外孙,和简临差不多大,外加平常在剧组见到的都是一群喜欢嬉闹打笑的小演员,一对比,简临的这份安静认真就更让她觉得喜欢。   周奶奶因此带着长辈的慈爱,和简临多聊了几句:“你们骆老师,我也算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可能的确不太好相处,但人还是可以的,作为演员,也很敬业。”   周奶奶:“而且王导都说他还蛮喜欢你的,你就胆子大一点,不要犹豫,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   周奶奶:“你要想,你是群演出来的,他也是,你吃过的苦,他都吃过,你没吃过的苦,他也吃过。所以啊,他应该是最能理解群演的,知道群演风里来雨里去,哪怕赚一块钱都很辛苦,又怎么会为难你呢?对吧。”   周奶奶:“胆大点,别担心,有不懂的就去问,不要把他当成影帝,不要去看他那些光环,要拿他当老师、当前辈,当成愿意教你的人。”   周奶奶这番话刚说完,王导示意准备开拍,简临把剧本和水杯放到沙发后面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一转身,看到茶几上方骆北喝了剩下半瓶的矿泉水。   工作人员很快过来收拾茶几,把那瓶矿泉水拿走,简临收起目光,手往外套口袋里一伸,摸到了那枚被他揣在口袋里的硬币。   一块钱。   他刚好有一块钱。   是进组那天,方骆北给他的红包。   他当时还想,红包怎么只包一块,真奇怪,后来觉得,这人可能就是这样,让人摸不透,再后来又想,他就是逗我的。   直到此刻,简临才想起,他的片酬是罗洪帮忙去谈的,一百万没得谈下来,最后谈成999999,一百万差一块。   刚好是这一块。   “他应该是最能理解群演的,知道群演风里来雨里去,哪怕赚一块钱都很辛苦,又怎么会为难你呢?对吧。”   简临捏着口袋里的硬币,醍醐灌顶。   监控器后的王导:“林曦?”   简临回神,走到自己的站位。   王导:“好,来一条看看。”   “ACTION!”   周奶奶发现罗誉文件袋没拿让林曦带下楼的这场戏顺利拍过,一拍完,简临转身就往场外走。   片场吵杂,都是人声。周奶奶见他走的快,扬声提醒他:“水杯,沙发后面。”   简临折回来拿杯子和杯子下面垫的剧本页,又隔着沙发看向周奶奶:“老师……”   周奶奶见他有点犹豫:“怎么了?”   简临神情认真,抿了抿唇,顿了几秒,缓缓道:“您很早就认识骆老师了吗?”   周奶奶:“是啊,他做群演的时候,我们就有一起拍过戏,很多年了。”又问:“怎么了?”   简临目光澄澈:“那您知道他胃口不好是为什么吗?”   周奶奶想了想:“这我还真不清楚,我就知道他不怎么爱吃东西。”又说:“我看他今天中午也没怎么吃,就喝了点水。”   简临边退边道:“谢谢老师。”   周奶奶:“没事。”   简临转身,拿着水杯和剧本跑向场边,剧务喊:“这一场结束,收工!”   “演员老师们辛苦了。”   周奶奶下意识回:“辛苦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简临,小男生一边从助理手里拿着东西,一边扭头扬声:“各位老师辛苦了。”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活络起来,眉眼间全是朝气。   周奶奶不解,这怎么了?又笑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阴晴不定,却始终拥有活力,真好啊。   角落里,简临把杯子剧本页递给陈阳,让陈阳把装保温瓶的那个袋子给他。   陈阳翻着包找到,拎出来递给他:“你干嘛?”   简临:“我有事,你要回酒店自己先走。”   说完拎着袋子转身。   陈阳:“喂!”回什么酒店?你转场啊祖宗!   简临几步跑远了,门口找了辆电动车,一步跨上。   早上准备好的粥和小菜都装在袋子里,摆在副驾。   什么骆叔叔不骆叔叔,随便吧,逗他就逗他,不气了。   简临边开车边把一块钱从口袋里摸出来,捏在指尖看了看。   他总算知道了,这哪儿是什么剧组红包,这是骆老板补给他的片酬。   用周奶奶的话,他是最懂群演的人,哪怕是一块钱的辛苦,都能理解。   然后一边暗里理解,一边明里逗人?   简临把钱收进口袋,轻嗤着哼了哼,翘了翘嘴角。   到了周奶奶家楼下的外景棚,简临进去,B组这边刚好没在拍摄,方骆北坐在场外墙下的休息椅里刷手机。   简临一路进来,或许是气势有点冲的关系,还没跑近,远远的,方骆北有所感知地转过视线,看向了他。   见到是简临,方骆北不觉得意外,下一场B组这边本来就拍两人的对手戏,他意外的是,简临一路过来,目标明确,手里还拎着个袋子。   “粥?”简临刚在面前停下,方骆北先道。   简临站在休息椅旁边,一声不吭,把袋子递过去,开始习惯这人的未卜先知:“嗯。”   方骆北接过,挑了挑眉锋,更意外了。   打开袋子往里一看,一个保温瓶,一个干净的保鲜袋,袋子里装着一只中号白瓷碗一把勺子,还有一个透明盖子的小圆碗,碗里是一份腌萝卜。   方骆北愣了愣,抬头。   简临表情不善,声音闷闷的,居高临下,问:“中午吃了吗?”   方骆北难得卡壳,反应了一下,结果没等他开口回答,简临从旁边托了把空椅子,一屁股坐下,语调铿锵不容辩驳,还有点凶:“吃,现在吃。”   “……?”   方骆北又反应了一下,缓缓道:“我之前发的那两句话……”   方骆北这还是第一次见小狼亮爪子抓人:“把你惹毛成这样?”   简临看着他,在剧组吵杂的坏境里压着声音,还是凶,直视方骆北:“吃?不吃?”   方骆北开始思考是不是该给亮爪子的小狼顺毛。   简临不等他:“不吃还给我。”说着要伸手。   方骆北看着他,简临却没真的伸手,这说的和做的不一致的表现,很快暴露。   方骆北幽幽地看着简临:“胆子不小了现在?”   简临表情不变地回视他。   方骆北问他:“谄媚是你这么谄的?”   简临依旧不言。   方骆北弯了弯唇角:“学得挺快,已经会反过来逗我了?”   简临终于开口:“主要骆老师教的好。”   方骆北哼笑。   这一笑,简临也抿着笑,耳尖有点红——这个举动其实很违背他一直以来在剧组的生存之道,他原本也没想这么干,进片场看到方骆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了戏弄回敬的胆子。   方骆北看看他:“气消了?”   简临本想说骆老师以后能不能别逗我,话到嘴边,变成了:“粥可能冷了,早上弄的。”   方骆北一边把保温瓶拿出来一边哼笑:“看来是惹到你了,早上准备的,中午没给我,现在才拿过来。”   简临闷了会儿声,没兜圈子,说得直接:“你发给我的那两句话,不太好。”   方骆北手下一顿,不动声色地掰开碗盖。   以他的说话习惯,他原本该回一句,哪儿不好,半逗不逗,可在抬头看到简临认真的表情、滴血的耳尖,那点类似骆叔叔的“恶”趣味瞬间烟消云散。   B组的吴导和罗洪他们坐在一起,讨论起简临,总夸他:长得好看就算了,气质干净清爽有朝气,长得好气质好就算了,镜头里还有种认真的清纯。   方骆北抿着笑意,何止心情好,胃口都好了,拌着这认真的清纯,冷粥都能喝下。   简临见他不答,也没再说什么,目光落向场景里,看到楼前门禁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才想起他没收工,是A组那边拍完了,B组还有戏。陈阳……   背着包拎着随行物品的陈阳走进场景里,扫到简临,眼里喷着火跑过来:扔下助理自己跑了?人干事?!!!   简临看到陈阳,笑出来,等陈阳跑近,赶忙道:“我忘了,我以为收工下班了。”   陈阳看到方骆北,没敢大声,东西往空椅子里一摆,气哼哼地瞪了一眼,压着声音:“你还学会耍大牌了是吧?”   简临想到陈阳不久前看自己跑了的无助和茫然,忍俊不禁:“那你喊我啊。”   陈阳:“我没喊?你特么跑得比兔子都快!我追都追不上!你急着去接生啊?”   简临彻底笑出来。   陈阳翻着眼睛:“笑笑笑,笑什么笑,等会儿拍戏了你笑屁。”   简临看看他,摸手机:“发个红包给你压压惊。”   陈阳立刻坐下,面朝简临,盯着他的手机:“一百,至少一百。我这个惊没有一百压不下去。”   简临轻哼:“便宜你了。”   方骆北喝着粥,余光留在身旁,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年轻朝气和嬉闹,因为离得近,逐渐向他扩散,将他围拢。   方骆北想起不久前自己单独的某场戏份,是罗誉从周奶奶家的小区出来,看到路对面篮球场的林曦在打球。   那场只拍了他眺望的镜头,B组的吴导和他讨论戏份,说:“其实不止罗誉吧,换了现实生活里,别人可能也会看,因为人性是共通的,大家都会被那些有朝气有活力的人吸引。”   方骆北喝着粥,目光随意地落在场景内。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心情格外地好。   而方骆北有个跟他合作过的导演都知道的毛病,用王导的话:骆老师是个注定拥有悲情底色的三金影帝。他心情一般或者心情很差的时候拍什么什么过,心情好的时候,拍什么什么不过。   于是,接下里那场罗誉坐在车里,林曦站在车外把文件袋递给他的戏份——   “咔!”   “咔!”   “咔!”   “骆老师?”   “骆老师?”   “骆老师?”   方骆北坐在车里,抬手往外示意:“再来一条。”   简临站在车外,弯腰躬着身,胳膊往车窗窗沿一撑,无语地看着车内:“骆老师?”   方骆北脸皮比城墙厚:“可见骆叔叔的确是个好人,干不来罗誉干的这些龌龊事。”   简临:“可我想早点过,拍下一场上车的戏。”   方骆北点头:“好。”   三金不愧是三金,说好就过,吴导习惯性又拍了几条,顺利进入下一场简临坐上车的戏份。   这一场车内的戏份简单:林曦从周奶奶家离开后,要去酒吧上夜班,上车后没直接和罗誉提酒吧名字,提了路名,罗誉也没多问,开车送他。   设备和灯光都在重调,吴导坐在车后排讲戏,讲完接着道:“后面有几场戏是罗誉和林曦路上的对话,估计要过几天拍,先拍林曦酒吧上班后,之前惹的麻烦主动找上他的戏份了。”   简临没剧本,转身看着后排的吴导,猜测着:“这边罗誉也在?”   吴导:“在,罗誉帮林曦了么。不过不拍罗誉帮的具体过程,这边略掉了,到时候应该直接拍罗誉搞定之后,带林曦从酒吧出来上车这段。”   简临拍了一段时间的戏,已经能自己逐渐把控剧情节奏了,闻言问:“这边是感情戏进一步推进?”   吴导笑:“不错啊,没看过剧本都能自己猜了。”   简临也笑,熟络自如地和吴导交流:“王导教的,用他的话,一个文艺爱情片总共才多少分钟,没那么多胶片和时间留给两个主角慢慢接触相处。”   吴导聊着聊着,也随意起来:“你王哥拍戏太有个人特色了,别说你,现在连这边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会学他说话了。”   说着,聊回拍摄。   吴导:“明天先A组的酒吧,到时候你们拍完了,转场到我这边。”   简临:“B组哪个景?新景?”   吴导随口道:“也不算新吧,你没拍过的景,就罗誉住的地方。”   简临表情认真,还在顺着话推测剧情:“从酒吧出来上车,罗誉直接带林曦回家了?”   吴导:“嗯。”   简临:“到罗誉家之后,应该也有一段感情戏推动吧?”   吴导不再多说:“嗯。”   简临认真的:“罗誉帮林曦搞定麻烦,剧情推感情戏,罗誉家是什么剧情,可以推动感情戏?”   吴导含糊道:“那就是明后天的戏了。”   说着又把讨论的内容拉回来。   吴导:“反正你只要明确一点,罗誉帮林曦处理这种麻烦,肯定不会是白帮的,用王导的话,这叫什么?意有所图。”   吴导前脚说着明后天再说,跟着又开始唰唰唰地往外丢剧本剧情:“处理麻烦、安抚带上车、意有所图带回家,接着会发生什么、可能发生什么,还是挺明显的吧。”   自认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总不能把人带回去就住个次卧是吧?哈哈。”   哈完,车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吴导:“?”   简临没说话,默默坐了回去,一直没多言的方骆北摸出手机,过了一会儿,震动声响起。   简临拿手机,滑屏解锁。   方骆北:现在信了你骆叔叔是个好人?   简临默默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撑起稳重,简临:吻戏?   方骆北:不清楚。   简临:你没看过剧本?   方骆北:没有。   方骆北:我问问。   方骆北转身,看向后排:“明天罗誉和林曦有吻戏?”   吴导呃了一声,面对主演兼大老板的方骆北,不能不答,如实道:“嗯,有。”   简临坐着,似乎如常,又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方骆北还在问:“多大尺度?”   简临差点把刚吃的桔子呛出来,预感到什么,连忙去拦:“算了,不说了。”明后天反正就拍了。   吴导像是接收信号延迟,没听到简临的话,回了方骆北:“尺度?还行吧,腰以上。”   简临再次坐回去。   坐了几秒,手机又震了。   方骆北:问到了,有吻戏,腰以上。   简临:“……”   简临吐了口气,戳屏幕:我听到了。   又撑着稳重问:什么叫腰以上?   方骆北:明天带你拍几遍,你就知道了。   简临放下手机,目光落向车外,神情淡定,心境如常。   没觉得自己在害羞,只觉得耳朵烧得厉害。 第35章   次日, 如吴导所说,林曦、罗誉车里说话的戏没有拍,先拍罗誉送林曦到酒吧后的戏份。   简临拿到的剧本上, 对酒吧这段的描写非常少,他需要演的, 甚至只是他被人叫去酒吧后街的那条巷子, 中间发生了什么,留白, 然后便是他匆忙从巷子里走出来, 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回头的时候,撞上了罗誉。   这是王导最擅长的拍法,不直接拍发生了什么冲突, 而是留白,用林曦警惕的神情、雨巷、雷声、酒瓶碎裂、重物落地声、急促的画面转换、以及林曦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慌乱,代为表达。   所以简临拍这段的时候, 总共只有几场戏——   林曦在酒吧更衣间刚换完衣服,同事喊他, 说X哥来了, 叫他去后面的巷子。   林曦拉开酒吧通往后巷的那道门,表情警惕地走了出去。   下着大雨, 林曦慌乱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撞上罗誉。   王导讲着戏不忘顺便夸自己:“怎么样,这么拍是不是很棒,龙套都省了。”   简临冲他竖大拇指。   王导嘿嘿笑了几声, 正色着继续讲戏:“这一段其实没什么,就是林曦被人找麻烦, 他自己也惹了点麻烦,刚好碰上还没走的罗誉,罗誉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详细道:“林曦之前的那个伤口,脖子上改到手上的那个,就是这个X哥弄的,酒吧么,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小男生就刚好被人盯上了。所以林曦一直想辞职。”   王导:“到后巷这边,就是X哥再找林曦,林曦不从,两人打起来了,林曦仗着年轻,手里没个轻重,拿酒瓶给X哥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差点把人打死。当然了,这个具体的冲突是不拍的。”   王导:“然后就是跑出来,遇上了罗誉。”   王导:“这几场戏,让前期感情戏有一个大的推进,很重要。”   王导:“因为这个事件发生之后,罗誉和林曦的关系才得以更进一步。”   王导:“这个更进一步,就是罗誉带林曦回住处,林曦以为自己差点把X哥砸死,六神无主,给了罗誉可乘之机,又因为罗誉帮了忙,也在这个时候,对罗誉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王导觉得自己说远了,及时刹住:“这些是之后的内容了,拍到的时候再说,我们今天先拍酒吧。”   讲完戏,王导忙去了,留下站在酒吧更衣间门口的简临和方骆北。   气氛一时静默。   方骆北看了简临一眼,简临转眸回视他,神情端得足够稳重。   方骆北:“别紧张。”   简临:“我没有。”   方骆北好整以暇:“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后面把人带回家的戏。”   简临默默飘开了视线,没说什么,人往场外走,去找陈阳。   找到陈阳,也不喝水,也不吃桔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陈阳瞥瞥他:“你干嘛?”   简临安静地站着。   陈阳:“?”   简临没吭声。   陈阳:“唉。”   简临这才回头。   陈阳没话找话:“你今天的谄媚粥还送吗?要送记得早点送,午饭之前送,我男神还能吃上一口热的。”   简临想都不想:“你去送一下。”   陈阳一惊一乍:“我去干吗?我又不用和我男神拍对手戏,你拍你送啊。”   顿了顿:“你不会送了两次就不想送了吧?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送粥,他带戏,往来互惠好吧。”   陈阳:“去送去送,要不现在就去?我看离正式拍还有段时间。”   简临不动。   陈阳:“去啊。”   简临翻着手里的硬币:“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陈阳:“安静什么,你……”   简临直接把昨天晚上拿到的通告单亮出来,陈阳心道他又不拍戏,通告单给他看干嘛,低头一扫,表栏某行备注了两个字:吻戏。   陈阳:“……”   简临收起通告单,陈阳很识时务,安静得堪比凌晨一点的鸡圈。   然而五分钟后,简临还是从陈阳手里接过了他的谄媚专用粥,穿过酒吧内景,往方骆北那边走去。   陈阳:“?”   简临:不干什么,主动而已。   虽然做起来的确有点难,但主动请教,是他这个时候必须做的。   因为阳台那场戏的波折,不能再发生了,后面那么多感情戏,他总不能再让半个剧组耗着时间等他一个人。   何况方骆北都已经答应他了,说会带他。   简临拎着粥,重新出现在更衣间门口。   方骆北似乎猜到他会回来,人没走,单手插兜,看看他。   简临表情沉静,把粥递过去,认真道:“骆老师,说好的。”   方骆北接过粥,看着他,还是那句:“别紧张。”   简临嘴里说着没有,不紧张,端出的神态也足够稳重,眼神里的那点点怯意却随着眸光流露而出。   方骆北其实知道,那不是害怕,也不是胆怯,只是因为太年轻、没有经验,勾起的对未知的茫然。   很明显,他不知道吻戏该怎么拍,更不知道腰以上的吻戏要怎么拍。   需要人带。   方骆北当然会带他,这是已经说好的事。   而在带戏之前的此时此刻,方骆北反倒没再逗一句“别怕”,换了说辞:“别担心。”   简临神情透澈:“嗯。”   方骆北又换了话题,垂眸,示意自己手里:“还是小米粥?”   简临:“我怕换了东西你没胃口吃。”   方骆北:“什么菜?”   简临:“有个糖醋小排。”顿了顿,“不是带的,我早上自己做的。”   方骆北:“你一大早不声不响地走人,就是去菜市场买菜?”   简临反问:“骆老师,有你猜不到的事情吗?”   小狼又呲牙了,方骆北弯弯唇角,转身:“你带的什么菜我就没猜到。”   简临看着方骆北离开的身影,鼻腔里哼了一声:美得你,还想什么都猜到?!   镜头前清场,开拍。   在更衣间被人通知、开门去后巷、冒雨从巷子里跑出来,全部都是简临的戏份,一镜一镜拍过来,从早上到下午。   中午午饭的时候,王导见方骆北也在吃东西,端着餐盒稀奇地凑过去,目光往他面前的碗里探:“你今天有胃口了?”   王导:“吃的什么东西,我看看。哟,糖醋小排啊?”说着不客气地拿筷子往方骆北碗里伸。   被方骆北拿勺子挡开。   王导:“小气!”   方骆北:“我护食。”说着自己拿筷子,给王导挑了一块小的,放进大导演的碗里。   王导:“???”   方骆北城墙脸皮、好整以暇:“难得我吃顿午饭,就别和我计较了。”   王导哼哼,夹排骨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嗯?”了一声,抬眼,意外的神情:“味道不错啊。”说着拿眼睛看碗:“再给我一块。”   方骆北:“没了。”   王导嫌弃死了:“你堂堂影帝,三金、主演、大老板,你小不小气!”   方骆北:“你第一天认识我?”   王导扒着自己的盒饭,哼哼:“我是看出来了,你这两天心情好的不得了,咔戏都开始频繁了。”   方骆北吃着午饭,没多言。   王导突然凑近,嘿嘿两声:“我说的吧,简临是不是特招人喜欢?”   方骆北瞄了他一眼。   王导:“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我长了眼睛的好吧。”跟着吐槽:“你也不看看片场多少机位镜头,还在收音呢,你左句‘别紧张’右一句‘别担心’,比特么罗誉还罗誉。”   方骆北眼看着王导又开始“偷”排骨,筷子一挡,诚恳道:“罗誉原来不是名字,是个贬义词?”   王导亮出自己的抢菜招式,两双筷子在小排碗里斗来斗里,嘴里没停:“难道还要我夸你?罗誉是剧本角色,套路有限,你个真人,不比罗誉罗誉多了。哎哎哎,我就再吃两块怎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简临给你的,我监控器屏里都看到了好吗!这块,就这块,给我!”   下午,巷口雨戏。   这场戏是林曦冒雨跑出来,慌乱地转头看身后,回头的时候撞上罗誉。   除了走戏、试戏、正式拍,还要分开用不同的机位拍好几镜,等于这一场戏,需要来回反复地拍。   棚内弄的人工雨,拍一条简临就淋得湿透,也不能擦干换衣服,再拍就得再上场。   这个天棚里没多暖和,阳光也照不进来,地方又大,平常都有点阴冷,何况是拍雨戏。   陈阳早早准备了N条大毛巾,拍一条就抖着毛巾奔过去一盖,还特意在休息椅旁边准备了两个小太阳、一个暖手宝。   结果简临没事人一样,盖条毛巾就完事儿,外套不披,暖手宝不用,说是不冷。   陈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冷?”   简临:“嗯,因为年轻。”   陈阳的白眼差点翻出银河系。   等拍完一条,再抖着毛巾奔过去,陈阳没好气道:“年轻人不要仗着十八为所欲为,今天潇洒,明天高热。”   两人一起往场外走,简临听出点意有所指的味道,好笑:“高热?你是说初五那次?”   陈阳又给他盖了条毛巾:“我要不要翻翻你妹的朋友圈,帮你回忆回忆你第二天高烧多少来着?”   简临反问:“我要不要再瞪你一脚,也帮你回忆回忆?”   陈阳“嗨”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呢。”说着示意场景里,“像不像初五那天?”   黑路,巷口,暗灯,被照亮的积水。   简临都不用去看,早发现了。   陈阳嘴里飘起来:“幸好那X哥遇到的是林曦,不是你本人,这要是你,一个酒瓶子的失误不可能会有,怎么也得一条棍子先揍他个热身运动,再揍他个自由活动时间。”   简临听到陈阳也开始吹他,有点好笑。   陈阳说着说着,“咦”了一声,看着巷口:“不过还挺巧的,那天我男神在,今天我男神也在。”   简临的视线从毛巾里探出去,看的既不是巷口,也不是陈阳的男神,是场景外面的那台降雨机。   其实就是个大水管。   简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睫毛下是双打着鬼主意的眸光,他冲陈阳示意:“去看看。”   陈阳:“你干嘛?”跟上。   简临问他:“你拍戏的时候玩儿过水管吗?”   陈阳:“那不能,喷水小哥要骂人的。”   简临玩儿过几次,因为会说话、嘴巴甜,人家不跟他计较。但就几次,不敢乱喷,在他这里算不上玩儿。   今天就不一样了,他的戏,他是主演,王导他熟,骆老师……他也不怕,能玩儿。   简临往喷水小哥那边走,小哥一见主演过来,客气又明了地问:“要玩儿吗?”   简临看了看他手里的水管,接过来:“这个有压力?”   喷水小哥:“有啊,这里,你拨一下。”   简临把之前盖在脑袋上的毛巾披到肩上,两手拿着水管头,管口冲场景边上的半空,拨下开关,白色的水柱带着反冲力,喷向半空。   一开始方向没控好,偏了,水柱没冲向天空散开,反而撞在不远处一块隔板上,直接反溅,喷了他们一头。   陈阳叫了一声,简临刚刚的毛巾白用了,又淋了一头水,他没在意,把水管口抬起来一些,同时左右摇晃,喷向远处的水柱四散,自上而下,形成雨幕。   陈阳笑骂:“你完了,你上次39度,这次得49度!”   简临浑身湿透,一头一脸全是水,也不管,抬着下巴甩了甩脑袋。   周围的工作人员起哄——   “往那边喷,王导他们在那边,别客气,冲着脸。”   “王导要来打孩子了。”   “骆老师在那儿呢,敢不敢?”   简临作势要往场景另外一边喷水,管口转过点角度又迅速转回来,皮了一下。   起哄的人:“喷,喷!快喷!”   简临笑:“设备坏了你们赔,我就喷。”   起哄的人:“还骗不了你了?”   简临把水管口一转,冲着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话音刚落,起哄的人纷纷四散躲水:“打孩子,打孩子,导演快来打孩子。”   这动静自然引起了棚内另外一边的注意。   监控器屏后,王导把目光从回放上抬起来,落向了玩闹的远处,看了一会儿,笑笑。   站在一旁的罗洪:“年轻才敢这样,老演员哪儿敢,拍完就得40度。”   王导收回目光,哼笑:“不用管,他这是淋雨淋兴奋了。”   几个人重新看向监控器屏。   回放里,简临淋雨跑出来的特写镜头清晰到位,忍耐、慌乱、无措的神色把控得非常好。   不仅如此,还展露了些许脆弱,与简临本身干净清爽的气质一起,糅合出一种清纯的凌虐感。   罗洪看得直叹,王导用拳头撑着下巴,看着回放的表情严肃:“这状态不错。”说完恨恨道:“就是便宜了罗誉。”   “罗誉”就站在不远处,手里一把收起的黑伞,伞尖点着地面,目光落在水花四溅的另外一边。   凌虐感和清纯的脆弱,他刚刚已经用肉眼在场外见识过了,这会儿见到的,是一身水还要皮一下的朝气和爽朗。   而这满场人中,无人知晓,早在今天之前,这淋着雨的男生,他就见过好几面,每一次还都有不同的展现。   初五雨夜,一挑四,面不改色稳准狠。   同一天16栋的门前,男生甩着手里的水,抬头看向他,带着些错愕。   不久前的晚上,敲门骗他下楼又很快骑车跑了,背影潇洒爽利带着点戏谑。   每一个场景,方骆北都见过,每一个雨中的身影,都令他心情愉悦。   方骆北远远地看着,带着些笑意。   喝过粥,胃是暖的,心也是。   等到简临皮完回来,准备拍林曦撞上罗誉的戏份,状态很快切回。   王导拍之前和他开玩笑:“你怎么不往我这边浇点水?设备坏了多好,大家一起停工放假,出门happy。”   简临实在道:“我不敢。”   王导:“怕什么,你骆老师多的是钱,又不会让你赔。”   方骆北站在一旁:“钱是不用赔。”   王导:“看吧。”   方骆北不紧不慢:“打是要打一顿的。”   简临下意识抬眸,睫毛上的一点水珠跟着闪,眨眨眼。   方骆北率先道:“别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打哪儿。”   王导哼哼唧唧:“打什么打,拍戏了。”   这一段撞上的剧情也要拍好几镜,简临该淋雨继续淋雨,方骆北完全不用,一把伞从头撑到尾。   王导让两人走了几遍戏,定下撞到的角度,就准备试着拍几条看看。   因为一直走戏,雨不停,简临这次连毛巾都用不上,淋雨淋得非常彻底。和伞下的方骆北撞上,才能避点雨。   于是撞完一停下,简临就自觉站在伞下,方骆北也不动,握着伞柄,和他共用一把伞。   看得场外的陈阳直哼哼:初五我男神给你撑过伞,今天又是我男神给你撑伞,你这面子也忒大了。   同想起初五那夜的,不止陈阳,还有方骆北。   而方骆北记忆中的画面,和陈阳完全不同。   不是报警,不是雨很大,也不是老徐气急败坏。   是简临。   是他湿透的薄衣下的肌理,衣服湿贴在身上展露的腰线,还有顺着额头淌到唇线、下巴、喉结的水珠……   与此刻的眼前完全一样。   方骆北敛眸,不动声色。   简临反倒看了看方骆北,用被雨水反复洗刷过的清透的目光:也不知道骆老师回头准备怎么带吻戏。   方骆北明明没看他,又猜到了,抬眸:“别担心。”   简临怔了怔:“你怎么又猜到了。”   方骆北勾了勾嘴角,教了他一手:“你不想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不要用这么直接的眼神去看对方。”   简临飘开视线。   场景外,王导的声音:“我们来一条。”   说是来一条,却连续拍了四五条。   简临一次次转身跑几步、回眸撞上,再次淋得湿透。   而他在戏中,不是简临,是以为自己失手砸死了人的、无措的浑身僵硬的林曦。   雨声那么大,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不能,只有凌乱的喘息和耳膜上如鼓如雷的心跳。   他死了?   死了吗?   死了?   还是他追出来了?   林曦慌乱中扭头,雨幕中什么也看不清,湿透的手脚开始发麻,又似是灌了铅,越来越重。   报警吗?要报警的吧?120?   林曦转回头,忽然和什么撞上。   他吓了一跳,强忍着惊惧,对方拉住他的胳膊:“林曦?”   林曦抬起目光,伞下没有雨,他的视线逐渐清晰,是罗誉。   罗誉还没走,握着伞,把浑身湿透的林曦纳入到伞下,皱了皱眉,却没多问,目光往巷子深处看去。   林曦呼吸凌乱,跟着扭头看身后。   罗誉视线垂落,往他脖子下扫了一眼,问:“麻烦吗?”   林曦有点站不稳,回过头,无措地摇头,顿了顿,又很快点头。   罗誉往巷子里瞥了一眼,收回目光,镇定的:“你先上车。”   “那边……他可能……”林曦有点慌,再次回头看向巷子里。   罗誉空着的手抓住林曦的胳膊,撑着伞的手抵在林曦的肩后,将人转向自己,凝视着:“我来处理,你先上车。”   林曦:“可是。”   罗誉口吻坚定:“我来处理。”   林曦喘着气,在完全的混乱中,像一棵抵到岸的浮萍:“好。”   罗誉神情镇定,眼神却深了,他松开林曦的胳膊,抬手在这双看着自己的、满是水汽的眼睛上轻轻一抹。   同时低头,于交织的呼吸间,在那被雨水冻得冰凉的唇上,很浅地吻了一下,安抚着:“别怕。”   雨声渐大……   监控器屏后,王导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罗洪顿了顿,默默退到一旁,疯狂翻动手里的那几页剧本。   不对啊,这段哪儿来的吻戏?王导和他们排戏的时候才加上去的?   “好,咔。”王导一脸严肃、没有表情,当场宣布:“可以,过。”   罗洪走回来,低声问:“加吻戏了?”   王导没答,抬眼看了看巷口的伞下:加个屁!老狗逼。 第36章   听到那声“过”, 简临脸上的慌乱瞬间没了,只余下湿漉漉的水汽,还有那双沉静回视的目光。   片场变得吵杂, 伞布像个真空罩,罩着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方骆北一动不动, 撑着伞, 神情语调不再罗誉,是他本人。   “你想拍好吻戏, 就要明白吻的当下, 双方角色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   “林曦不用我多说, 你自己就懂。”   “而对罗誉来说,”方骆北凝视简临:“想吻林曦的那一刻,是所有可乘之机的最开始。”   “这个可乘之机和最开始, 就是在这里,两人刚撞上的时候。”   “站在罗誉的角度,对势在必得的人,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懂了?”   方骆北一声“懂了”, 没有得来简临的任何回应, 年轻男生只是从回视变成了敛眸,湿润的睫毛轻轻一落, 眉毛上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   方骆北的目光不动声色,扫到那水珠滚落到下巴,沿着颈线往下,一直没入到湿透的衣领中。   视线再一抬, 是那润过雨的微抿的嘴唇,刚被亲过。   方骆北落下伞, 在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前,问:“开拍前吃什么了?那么甜。”   陈阳抱着干毛巾跑近,刚好和收起伞离开的方骆北擦肩而过,没听到前一句,就听到一个“甜”,没在意,抖开毛巾,一把盖过去。   刚好盖住简临那张瞬间红透的脸。   这之后,补了方骆北几个特写镜头,酒吧景的戏顺利拍完。   王导看看表,估算了下,预测转组接着拍的时间不够,宣布下班,明天继续。   简临一直都在,已经换了身干衣服,头发也让陈阳的小太阳照着烘干了。   之前不嫌冷不要保暖的人,外套穿了,头发吹了,暖手宝也拿了,坐在休息椅里,安静地呆着。   问要不要喝水,不要,问要不要吃东西,不要,陈助理蹲在旁边,递过去两个剥好的小桔子,都没得来半个眼神。   陈阳只能跟着默了,心说,吻戏果然是职业生涯的一道坎。   等收工坐电瓶车回厂棚门口,简临还是没怎么说话,表情浅淡。   陈阳平常嘴巴利索,这个时候极有眼力,余光看看,不多言,上车后“嗨”了一声,说着“不就亲了一口么,有什么的”,主动缓解气氛,还是没得来回应,彻底闭嘴。   从片场到厂棚门口再回酒店,简临一个字没说,上了13楼,眼看着要进房间,陈阳又“唉”了一声,简临站在1306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头。   陈阳抬手抓了抓头发:“没什么吧?拍戏而已。”   简临:“嗯。”准备进门。   陈阳:“唉!”   简临等着。   陈阳清了清嗓子,摸摸鼻子,或许是在替谁找借口,也或许是在给谁排忧:“我在场外看了,之前都没那么演,那一下应该不是剧本里的,是有点突然,但王导不是都认可说过了吗,你就当……你就当……就当……”   陈阳一咬牙:“就当被蜜蜂蛰了,被猫挠了,被狗咬了。”   简临神色镇定:“嗯。”   陈阳:“那你……?”   简临:“带戏而已。”说完进了1306。   陈阳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转身回房:槽槽槽槽槽槽槽槽,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大个娱乐圈,只有他骆大佬拥有一个爱恨情仇大系列了。   自己加戏!加的还是吻戏!加了吻戏还让人挑不出错,王意这种要求严格的导演还给他过了!   可这也……   陈阳回房,想着想着,想到了以前在剧组的时候,遇见的那些借着拍戏趁机揩油的猥琐男。   以他骆大佬的形象,当然不会和猥琐这个词挂钩,可撇开他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环不看,这种自己加戏、加的还是吻戏的行为,本身就有问题。   毕竟从全局、从整个拍摄的角度,你要加戏,加什么,怎么加,怎么演,对手戏的演员该怎么配合,都是需要提前商议好的。   不商议,全剧组陪拍了一条废的,大家时间多精力多?不商议,就是自己改剧情,你当你投的片全剧组你说了算?   何况吻戏是剧情需要,是演员以职业素养在“奉献”自己,你想亲就亲,片酬你发的?尊重人你会不会?   陈阳在心里一阵喷,喷完默了:确实是方骆北投的片,是他的剧组,片酬也是他的钱。   陈阳:“……”   至于仅剩的那条会不会尊重人——   陈阳抬眼,往他房间那道和1306共用的白墙看去,又叹了口气。   和尊不尊重还真没关系。   简临自己都说了,带戏而已,带戏。   何况这还是主动要求、主动送粥换来的带戏。   陈阳又抓了抓头发,吐了口气,总算理解了简临的沉默——他能想到的,简临怎么可能不懂。   因为都明白,都懂,外加王导都认可、把那条过了,简临更不可能多说半个字。   要不然这么突然的亲一口,以这哥的脾气,得一脚蹬……   等等,陈阳顿了顿,摇头:想什么呢?助理是剧组底层,新人演员能有地位到哪里去?   小临哥不拍戏的时候单挑打架巨无霸,在剧组片场,只有生存,能有什么脾气?   陈阳回了房间,包一扔,胡思乱想地走来走去,一个人傻子似的晃了半个小时,最后摸出手机,给简临发了条消息。   陈阳:你还好吧?   1306。   简临坐在桌边,手里是笔,面前是之前分析罗誉林曦的那张涂涂画画的纸。   这张纸他一直收在桌子里,回1306就会拿出来看几眼,沉下心体悟一下角色剧情,此刻也是如此。   “涌动的暗流”被他打了个勾,表示理解了,别的字词也有勾画,此刻,他拿着笔,在“罗誉”的名字上圈了几下,又在角色名旁边写下个“骆”,最后在两个名字之间,打了个“?”。   他想起王导之前讲戏,聊起罗誉这个角色,一直强调:罗誉在最初,就是想勾搭林曦,目的不纯,不是好人。   巷口撞上的这场戏,林曦和罗誉各自的状态和心理,王导也讲了,简临也早领悟了,方骆北自作主张加了一个吻,拍完后说的那番话,也确实合理。不合理,王导根本不会给他过。   简临自己在心里斟酌,也一样赞同。   可是……   简临看着自己画的那个“?”,再看了看那个“骆”,眼底流露困惑:罗誉在当时吻林曦,一方面是安抚,一方面是抓住可乘之机就将蓄谋转化为行动。   可饰演了这个角色的方骆北,他在王导那声“过”之后,为什么会是那种眼神?   简临到现在都记得,像个烙印似的,牢牢地定在脑海里——   眸光深邃,专注温和。   如果是在剧情里,这表情不对,罗誉在当时不该用这种眼神看林曦,如果是听到“咔”,立即出戏,这表情也不对,方骆北不该用这个眼神看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简临想着想着,思维发散。   他想到他对方骆北的印象和接触后的感受,都还可以,并不似传闻那样。   否则他不会上那辆车,不会进16栋,不会一起吃饭,更不会都已经走了,还愿意被带回去。   更不会在方骆北同意带戏、牵他手往回走的时候,就那么被牵着,没有甩开,没有下意识地冒出不好的直觉。   也不会在方骆北擅自改戏亲他的时候,继续停留在剧情里,做着那个慌乱无措的林曦。   方骆北……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简临想着想着,伏下身,脑袋枕着胳膊,往桌上一趴。   他没再想了,眸光和神情都变得简单纯净,拿手把纸上的笔滚了几个来回。   陈阳的消息这个时候进来。   陈阳:你还好吧?   简临还趴着,回:嗯。   陈阳:嗨,就拍三个月,有什么的,拍完杀青,潇洒走人。   简临:我没事。   陈阳:我当然信你没事,我就是觉得吧,都是男的,忍忍就过了。   陈阳:你要往好了想,他亲了你,等于你也亲了他,他骆大佬可不是谁想亲就能亲到的。   简临:?   陈阳:嗨,我就是开解开解你。   陈阳:可进可退么。   陈阳:退,你就当被狗咬了,进,你就当揩他油了。   陈阳:多大点事。   简临扫完对话框,无语地盖下手机。   敢情是把他当成私加吻戏的受害方了?因为被揩了油还不能发作只能苦苦隐忍选择沉默?   脑补太多,误解过深。   简临没回,改成趴在桌上翻手机玩儿,正反正反正反,翻着翻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坐起来,重新拿起手机。   简临:我装粥的保温瓶还在你那儿。   *   二楼会议室。   创作组每日例行会议。   王导:“第一场吻戏本来在罗誉家的玄关,现在提前到巷口这里,玄关的吻戏也不需要了。”   罗洪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嗯,作用其实都一样,就是安抚,加罗誉逮住机会有所行动。”   编剧:“删玄关的吻戏,玄关戏份还是保留的吧?”   王导:“保留。”   吴导:“明天的拍摄内容有变动吗?”   王导:“不变,就拍罗誉带林曦回家过夜。”   吴导:“窗前的吻戏也不变吧?”   吴导:“嗯,不变。”   例行会议如果没有剧情讨论和删改,就会有点无聊,结束得也很快。   没多久,会议结束,大家都没急着起身,还都磨磨蹭蹭地坐着。   吴导见罗洪一直撑着脑袋在看电脑,问:“在看什么?”   罗洪坐在电脑后,手握鼠标,鼠标滚轮一直滚一直滚,停下,目光落在屏幕上。   听到吴导的话,罗洪回:“哦,没什么,我在想什么时候拍林曦对罗誉心动,拉剧本出来看一眼。”   王导从今天收工开始,就一直处于“老子毛炸了,别惹老子”的状态,闻声冷哼,也加入了话题。   王导:“心动个屁,喜欢这种狗逼。”   吴导哭笑不得:“王导入戏太深,拿林曦当自己儿子呢,各种爱护,各种看罗誉不顺眼。”   王导:“就罗誉现在的这些戏份剧情,我看不上他是正常的,个老男人勾勾搭搭,盯上小男孩。谁家没儿子?谁家儿子还没个十八岁?”   吴导:“后面就好了,这不是感情线刚开始么。”   罗洪还在看电脑,随口道:“是啊,后面就好了。”说完啧了一声,“我就期待拍林曦对罗誉心动这边。”   吴导:“为什么?”   罗洪:“小男生的初恋多纯粹美好。”   王导年纪毕竟大了,剧本前前后后改过N个版本,很多内容他都混淆了,何况拍了一天戏。   问罗洪:“林曦心动是什么剧情来着?”   罗洪看着文档,嘶了一声:“怎么没翻到。”又说:“具体的事件,剧本版本太多,我给混了,我就记得心动的那个点,好像是罗誉做了什么事。”   这次不用王导,一旁的吴导直感慨:“老男人哦,谁招架得住。碰不起,不能碰。”   *   酒店楼上,剧务组一个工作人员因为顺道,坐电梯上楼,拎着一个大袋子,敲开了1306的大门。   简临开门,工作人员把袋子递给他:“骆老师让我带上来的。”   简临:“谢谢。”   “客气。”   合上门,袋子摆到桌上,简临翻了翻,意外方骆北不但还了他保温瓶、碗、勺子,还附带给了他一堆分装在盒子里的食材。   而这些食材连带着盒子,都很眼熟,同样眼熟的,还有贴在盒身上的手写标签——   是存放在16栋厨房吊柜里的、方骆北自己的食材。   不是全部,是特意挑出来的可以用来煮粥的杂粮米。   简临看到这些,好笑,这位带戏老师还真是没跟他客气。   他拿起手机,对着袋子里的各色杂粮米,拍了张大合照,发给方骆北。   简临:要不要也来份一周食谱。   简临:粥谱。   方骆北那边没动静。   过了会儿,一张照片回过来。   简临点开大图,方骆北还真给他弄了份手写粥谱,一周七天,每天不重样。   简临对着粥谱轻哼,放下手机,把大袋子里的盒子一个个拿出来,整齐地叠在桌上。   忽然动作一顿,神情微怔,缓缓地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令他惊讶的东西。   包装在盒子里的塑封未拆的新手机。   牌子和机型,正是他送简来的那个。   简临愣愣的,意外又困惑。   他给方骆北发消息:手机也是做粥用的?   方骆北:给你用的。   简临:送我的?   方骆北:嗯。   简临:?   方骆北回了条语音。   “拍戏赚钱拿片酬,会心疼哥哥妹妹,不会心疼自己?”   语音很快播完,简临还愣在桌前,没动,没回消息,也没去拆新手机,只是那么站着,连呼吸都变得悄然无声。   在这片安静中,有两声突然加快的心跳,隐没在这份沉默的愕然中,低调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简临终于回神,举起手机到唇边,按着语音键:我可以自己买。   方骆北那边又变回了文字:你没懂。   简临:?   方骆北:我是在心疼你。 第37章   次日。   拍摄场地:罗誉的住处。   拍摄内容:罗誉带林曦回家。   几个对手戏的场景分别是玄关、客厅、次卧, 单独戏份的场景则有客厅、次卧卫浴、次卧。   一整个连贯剧情就是:罗誉带林曦回家,让林曦什么都别想,先去洗澡。   林曦进次卧后, 罗誉在客厅打电话,托人去处理已经被送到医院的X哥, 替林曦摆平这件事。   挂了电话后, 罗誉转身去次卧,想看看林曦, 推开门, 见林曦人不在卧室, 卫浴有水声传来,合上门的动作一顿,没走, 进了房间,站到了卫生间门口,推开条门缝, 隔着淋浴间的玻璃和水汽,看到了正在洗澡的林曦。   林曦不知道罗誉进来过, 洗澡出来, 人缓过了一些,还是懵, 坐在飘窗上发呆。   罗誉敲门进来,给林曦带了杯热水,提到事情已经解决了,让林曦不要担心。   最后, 罗誉亲吻林曦。   像这种一个大场景里的几个小场景,剧组为了提高效率, 演员的单独戏份都会分AB组拍摄。   一大早,王导先拍了罗誉带林曦进家门的玄关的戏,便分了AB组。   A组,吴导负责罗誉在客厅打电话的戏份。   B组,林曦进卧室,卫浴洗澡的戏份。   这么一来,机位、不少设备全摆在罗誉的这个住处里,外加一堆工作人员,屋子里分外吵杂。   这片吵杂里,玄关戏份,候场的时候,方骆北看向一旁刷手机的简临,语调如常地问:“没用新手机?”   简临也如常的样子:“嗯。”   大门开着,方骆北倚着门框,手里一瓶矿泉水,姿态不紧不慢。简临站在玄关柜前,低头刷手机,不吭声。   方骆北侧头,看看他,简临没反应。   再看,还是没反应。   方骆北:“在闹情绪?”   简临低头刷手机:“没有。”   方骆北:“心情不好?”   简临终于把目光从手机上拔了出来,落向身旁:“没有啊。”眼神清澈,不似说假。   方骆北喝了口水,无可无不可地挑了挑眉锋,点头:“嗯。”   过了会儿,闲聊的口气:“第一场吻戏本来在今天的玄关,昨天拍掉了,今天这边的就删掉了。”   简临维持捧手机抬眼的姿势。   方骆北看看他,探讨剧情的口吻:“玄关确实不该有吻戏。从罗誉的角度,一进门就亲,怎么可能还刹得住,再放林曦去洗澡,自己打电话。对吧?”   脑海里跟着有了画面的简临:“……”   方骆北幽幽的:“嗯,对。”   “……”   简临在玄关站不下去了,手机也刷不下去了,默默转身。   想去客厅,客厅餐厅都已经被A组清理出来了,想去厨房,全是暂时没事的工作人员,至于次卧,则被B组占了。   简临原地顿了顿,决定从大门出去,去场景外找陈阳。   还没动,方骆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有主卧。”   跟着说:“罗誉的房间林曦不能去,你能去。”   “……”   简临默默吸气,转身,方骆北倚着门框笑得坏,显而易见在逗人,还逗得很有自知之明,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方骆北侧身,让开路,眼神示意,走吧。   简临没走,不稀罕,直接往餐厅里走,走到窗边,手一撑,身型一跃,直接跳了出去。   方骆北看得直笑。   等玄关拍完,方骆北留在外面A组,简临去了次卧,王导亲自坐镇。   B组要拍的不是别的,就是简临在次卧卫浴洗澡的戏份。   王导想要的画面:水汽氤氲,隔着层带雾的玻璃,林曦站在水下。   而这个画面不止是正常拍摄的视角,也是罗誉从门缝里偷窥的视角。   无论是哪个视角,王导都要求画面做到细腻唯美,用他的话:要拍出小男孩的干净纯粹。   除此之外,还有几镜,是不隔着玻璃,直接拍林曦洗澡。   这么一来,画面要求就不止要做到细腻唯美,还要从内容里拍出一点“欲”,王导的话:年轻肉体的美好。   简临这下终于知道吴导之前说的“腰以上”是什么意思了,就一个字:脱。   脱得赤条条站在热水下,拍摄专用的防露点安全裤都没几片布。   书房清场,被叫进去拿衣服的陈阳站在一旁看了几眼,直接惊了,喝了一声:“都脱了?!”   嗓门大得外面的客厅都听得一清二楚。   吴导扭头看了一眼,哈哈一声,笑道:“拍洗澡当然得裸,不裸怎么拍。”   方骆北站在旁边,往书房门口扫了一眼。   不多时,门开了,简临套了身剧组准备的白色浴袍走出来,浴袍很长,从胳膊到腿全包着,步伐也快,径直穿过客厅,没几秒消失在次卧门口。   躲谁似的。   方骆北弯了弯唇角。   准备清场拍摄的吴导,又随口关心了一下B组:“小孩儿还挺敬业的,让脱就脱了。”   顿了顿,想起简临是群演出身:“也是,‘老’演员了,又不是第一天拍戏。”   不是第一天拍戏不错,但是第一次脱得这么干净,镜头直接怼上身。   简临换浴袍换得是快,进了次卧卫浴,往没喷水的花洒下一站,没一会儿,人就有些臊。   王导的机位就在淋浴间门口,人进来,隔着一个挡水条,站在外面给简临讲戏,顺便做心理建设。   “林曦这个时候还是很懵的,神经也绷得比较紧,洗热水澡是因为淋了雨,必须洗,但是对他本人来说,水淋在脸上身上,就会让他想到之前的雨巷,洗澡不会让他多放松,反而会更让他绷紧。所以洗得并不畅快,还有些胡乱。”   王导:“有一个镜头你记住了,要仰头对着水。这边要给特写的,等会儿还要补镜头。”   王导边说边做洗澡的动作,给简临示范:“这样,知道了吧?”   王导:“我刚刚说的是林曦,但你心态上要放松,你是演出来的紧绷,不是你脱了是剩一点点、被镜头对着的那种紧绷,知道吧?”   王导:“脱了拍没什么的,这方面不要有太强的羞耻心,你要想动物和植物,也没有穿衣服。”   王导:“我们人的皮肤和动物的皮毛一样,都能适应空气。”   王导:“行吗?”   简临点头。   好的是,卫浴空间小,要拍摄,没有站其他人。最开始拍又是隔着玻璃和水汽的那几镜,衣服一脱、门一关,不大的淋浴间只有简临。   开拍前,剧组又提前在玻璃上造了一层水雾,合上门,玻璃上某位置的雾气,刚好能挡住简临侧对镜头洗澡时的某个关键部位。   只是水汽不随人控制,一镜要拍很多条,拍一次门开一次,重新擦玻璃造水雾,次数多了,简临也很快适应了,浴衣穿脱麻烦,直接拿大毛巾腰上一裹,光着半身,靠在盥洗台旁边。   陈阳也在场内,进不去浴室,站在门口,冲简临龇牙咧嘴,提醒他:“衣服!衣服!”   简临摇头,示意不穿了、麻烦。   陈阳见他刷手机,把手机摸出来,发消息过去:大哥,现在不是夏天。   别仗着年轻为所欲为!   刚把字打出来,消息还没发送,王导示意开拍。   简临把手机放盥洗台的浴衣上面,人往淋浴间走,不去碰玻璃上的水汽,工作人员替他合门,门一关,大毛巾从门顶上被扔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丢在镜头拍不到的盥洗台上。   直到一声“action”,热水才被打开。   陈阳默声往后退,心里感慨:这么一比,还是做助理舒服,这个天脱了拍戏,还要一会儿淋点热水,一会儿站出来等着,够折腾的。   没他什么事,陈阳暂时从次卧出来,外面客厅的戏份拍完一条,走动不妨碍,他从大门出去,去了场外。   云瑶、邱帅今天都来了,室内人多,怕妨碍拍摄,都没进去,就在外面。   两人坐在休息椅里,见陈阳出来,问:“洗澡拍完了?”   陈阳:“早着呢。”   邱帅理解:“拍这种戏麻烦的,水雾一会儿这么飘,一会儿那么飘,不拍够条数不可能过的。”   陈阳没坐椅子,包拎在手里,人往墙上一靠,旁边就是刚刚简临跳过的客厅窗户。   陈阳拿着手机在刷:“我找找医务组。”   云瑶:“怎么了?谁病了。”   陈阳呵了一声:“提前做好准备。有个哥、有个祖宗,能着呢,拍雨戏不保暖还玩儿水,拍洗澡的戏,浴衣不穿,就裹条毛巾。”   云瑶惊讶地抬头:“他不冷吗?”   陈阳想了想:“他是不觉得冷,我看他也不像有被冷到。”   邱帅:“这样不行吧,会着凉的。”   陈阳摇头:“管不了,我反正管不了,小小助理说了不算。”   话音刚落,窗口走过去一道身影。   陈阳有察觉到,身形定住,等窗户里那人走过去,赶忙问云瑶他们:“谁啊?”   云瑶动着唇形,无声地回答:大佬,骆大佬。   骆大佬从餐厅去了次卧。   到的时候,一条拍完,王导在卫浴门口的监控屏后面看回放,周围站了不少人。   方骆北闲晃似的,进了门,走到卫浴门口,目光不紧不慢地往里一落——简临腰上裹着条大浴巾,光着脚,背对盥洗台,人往台沿一靠,也没看手机,无所事事地低着头,在看自己动来动去的脚趾头。   简临向来敏锐,这会儿又空,一下感应到,直接抬头,对上方骆北看进来的目光。   那目光和他的主人一样,似乎是闲晃着进来随便看看的,被发现了也不回避,轻飘飘地往下落,有如实质似的,沿着光裸的锁骨、胸口,一路往下滑……   “……”   简临手一伸,去拿身后盥洗台上的浴衣。   方骆北滑下去的目光散步似的,又跟他人一样,闲晃着离开了,好像只是他那边拍完一条,闲着无事,随便进来看看,不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干什么,也就拿眼睛帮我家崽穿了件衣服。 第38章   简临后面的戏, 浴衣都有在穿,导演一喊停就穿,不用谁提醒。   陈阳进次卧看了几次, 觉得神了,这哥终于觉得冷了?不容易。   下午一点多, 浴室的戏份全部拍完, 休息吃饭。   简临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内景场地里出来, 一出来, 就被陈阳提醒:谄媚, 你今日份的谄媚还没送。   简临接过袋子,转身就走,找到场外的方骆北, 闷声过去,袋子一递。   方骆北正坐在休息椅里刷手机,眼睛抬了抬, 看看他,没说什么, 伸手接了。   一接过, 简临转身就走。   方骆北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心里好笑, 这小狼脾气不小。   吴导这个时候来喊,说王导叫过去一趟。   方骆北起身,把谄媚的袋子放在休息椅里,暂时离开。   另外一边, 简临走回去,准备吃饭。   陈阳给他搬了把搁饭盒的小板凳, 拆了一次性的筷子,又给倒了杯水,边伺候边和云瑶、邱帅聊天。   聊的什么,简临埋头吃饭,没注意听,似乎是邱帅在聊他同学的那个剧组。   聊着聊着,邱帅忽然来了一句:“对了,我上次出去溜达,住我同学那儿,我同学和我说了点骆老师的事。”   一提方骆北,聊天的三个立刻来了精神,脑袋自觉聚到一起,压低声音。   云瑶:“什么呀?”   邱帅:“是说骆老师为什么不在剧组吃东西。”   陈阳:“为什么?”   邱帅:“据说是以前在哪个剧组,被人在饭里下过东西。”   陈阳:“卧槽?”   云瑶:“真的假的!不能吧?下的什么,药吗。”   邱帅:“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传闻里有这么一回事。”   云瑶:“难怪他在剧组都不怎么吃东西,喝水都是矿泉水。”   陈阳想起来了:“对对对,我之前还奇怪,他怎么喝瓶装水还总开新的,有的喝了几口就扔。”原来是这样。   邱帅:“也不一定是真的,骆大佬传说那么多,谁知道真的假的。”   云瑶:“也是哦,之前我们剧组这儿,不都说骆老师不吃,是因为胃口不好吗。”   陈阳:“嗨,也有可能都不是真的,我看他喝粥不是喝得挺香的。”   邱帅:“也就粥了。”   简临耳朵早竖了起来,闻言拿筷子的手一顿。   陈阳问邱帅:“还有什么?”   邱帅想了想:“也没别的什么了吧,我同学也不知道我在骆老师这边拍戏,就无意中聊到的,随便说了几句。”   邱帅:“哦对,还说骆老师气场强,不好处。”   云瑶和陈阳同时露出“这不废话”的表情。   陈阳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那扇窗:“刚刚我站那儿,他从里面飘过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见简临看过来,陈阳解释:“就你拍戏那会儿,我出来,和他们吐槽你光着膀子衣服不套小心冻死,骆大佬刚好在客厅这边,走过去,我都没看清人,就觉得气场强。”   简临顿了顿,下意识问:“他听到了?”   陈阳耸肩:“这就不知道了。”   云瑶:“应该听到了吧,窗户又没关,开着的。”   简临端着饭盒,默了,默了几秒,耳边飘过那句“我是在心疼你”。   “……”   简临放下餐盒,起身。   陈阳:“你不吃了?”   简临没答,像刚刚送谄媚一样,无声快步地走,转弯绕过场地,走到方骆北面前,低头一看,粥还没动,保温瓶的瓶盖刚被打开。   方骆北见他又来了,挑挑眉。   简临看看他手里的粥,闷声:“别吃了。”   方骆北:“?”   简临弯腰,把保温瓶的瓶盖盖回去,连粥带菜拿走了,刚转身,又回头,袋子里摸了摸,摸出手机塑封盒,没递,直接放在了方骆北面前那张吃饭用的小板凳上。   方骆北全程看着,目光随着简临的动作,最后落在他放手机盒的那只手上,手刚抽走,方骆北:“回来。”   简临定住,转身。   方骆北没管手机,扫了眼简临手里的袋子,不紧不慢地问:“粥怎么了?”   简临没吭声。   方骆北等着。   简临抿了抿唇:“糊了。”   糊了?   方骆北又扫了眼袋子:“只有粥糊了?”   简临:“荷包蛋多加了点盐。”   “……”   糊的粥、咸的蛋,不扔了还拿给他?   方骆北有点意外,这是脾气不小,胆子也大:“故意这么煮的?”   简临闷闷的:“没有。”   方骆北像个把学生叫进办公室的老师,一点点,一步步:“又过来拿走,是良心发现了?”   简临吸了吸鼻子。   方骆北:“有话就说。”   简临却说:“我也想问。”   方骆北示意他问。   简临没用说的,当面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在那句“我是在心疼你”下面。   简临:你进次卧看了一眼,是想让我穿件衣服别着凉?   方骆北看着手机,有点意外他会知道,更意外这种直接,抬眼看着简临,挑了挑眉锋。   简临又发过去一条:你可以用说的。   简临:不用拿眼睛那么扫。   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   简临:就好像“我是在心疼你”这句,也不用这么说,可以直接说,“我是在关心你”。   因为“关心”,买了手机给他换新的,因为“关心”,希望他穿件衣服别着凉,只是用了眼睛,没用说的。   方骆北坐在椅子里,默了。   简临把想说的话都打了出来,拎着袋子转身要走,又被叫住:“粥怎么糊了?”   简临镇定的:“水放少了,锅也不太好。”   方骆北:“荷包蛋?”   简临:“我忘了加过盐,多加了几次。”   方骆北:“然后还是拿给了我?”   简临:“……”   方骆北:“又良心发现,觉得我‘关心’你,你不能这么对我,再过来拿走?”   简临默认了。   方骆北轻哼:“胆子和脾气一样大。”   应了在玄关的那句话:在闹情绪。   确实不像是故意煮糊多加了盐,但情绪是有的,所以还是拿了过来。拿过来没多久,又后悔了,再过来拿走,“坦白从宽”。   亮爪子又收起来,小狼就是小狼。   方骆北没生气,纵容了那锅糊掉的谄媚,示意简临坐,又示意面前那只手机盒:“知道是‘关心’,也不收?”   简临还是那句话:“我可以自己买。”   方骆北:“不要?”   简临坚持:“不要。”   方骆北点头,不再聊手机,只问:“现在好了吗?”   简临:“?”   方骆北:“粥糊了,盐多了,手机也还给我了,心情好了?不闹情绪了?”   简临缓缓坐直,神情逐渐明朗,不闷了,点头。   方骆北哼笑。   简临吸吸鼻子,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谁对他如何,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方骆北的包容在剧组并不多见:“谢谢骆老师。”   方骆北示意他可以走了:“嗯,去吃饭吧。”   简临起身:“粥我明天再煮。”   方骆北好笑:“锅不是不好、容易糊吗?”   这简单,简临:“多加点水。”   方骆北抿笑,饭吃不成,没不高兴。送出去的手机被送了回来,也没觉得面子被驳。   简临那边,因为手机还了回去,又自认把话说明白了,心里也舒服了。   一万多的手机,他是不可能收的。   至于粥为什么糊了,煎的蛋为什么多放了盐,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又憋的什么气、闹的什么情绪……   这些所有的“为什么”,都随着心情的顺畅而被抛到了脑后,就好像说开了,也都过去了,没什么。   陈阳他们见他回来,问了句怎么了,简临也说没什么。   只有二胖这个确确实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昨晚接到简临电话的时候,问了句“怎么了”,没有得来一句“没什么”,而是——   简临站在卫生间水池前,皱眉看了看被自己煮烂的锅:“锅糊了。”   二胖:“糊了?怎么就糊了?”   简临还皱着眉:“不记得了。”   二胖纳闷:“不记得了?”   看着锅打着电话的简临,努力回想着不久前——   方骆北的那条消息之后,他没回,桌前站了一会儿,就去弄明天要带的粥。   酒店房间条件有限,带来的锅也很普通,以他的习惯,会把粥在锅里煮一会儿,煮得差不多了,再倒进洗干净的保温瓶里闷一个晚上。   结果不知道当时发什么愣,把芝麻看成了黑米,抓了小半把丢进锅里,洗米的时候芝麻飘在水面,滤水的时候全跟着倒进了水池里,倒完水没了、“米”没了,就一个空锅。   简临:“……”   不仅如此,煮粥还不加水,洗了米直接加热,闻到焦味赶紧拔插头,洗锅重新煮,还是糊的。   至于煎蛋,更是惨烈,鸡蛋打进垃圾桶,蛋壳扔进锅。   简临:“……”他干什么?他想什么?他发什么愣?   抬头看镜子里,神情微愕,目光怔怔的,不像他自己。   二胖还在电话那头,简临神游似的直接挂了,点开微信,愣愣地看着那句“我是在心疼你。”   心疼……其实就是关心吧?   应该是。   至于闹的什么脾气,具体的,简临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他昨天拍完收工一路无言那样,没有为什么,但就那样了。   而此刻,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简临心情顺畅地拎着袋子回自己的休息椅,心里除了拍戏,只想了一件事。   这件事在下午开工后,被他打在了手机上。   简临:饿不饿?   彼时已是下午,正准备拍罗誉端着热水进次卧看林曦的戏份。   简临穿着浴袍坐在飘窗上,手里拿着手机,方骆北倚着飘窗旁的那道墙。   王导在讲戏,讲完戏坐到监控器屏后面,和摄影指导聊镜头画面。   简临在手机上问了一句,方骆北拿起手机看到了,抬眼回视,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简临:水果吃吗?   方骆北看看他,没表示。   简临领悟,不拒绝就是可以。   简临捧着手机,低头,没一会儿,陈阳拎着一袋没剥的小桔子进次卧,怕被导演骂,没敢进镜头前的场地,简临正要起身,方骆北先一步走过去,接了小桔子,接得陈阳一脸懵逼——   等会儿,谁要吃来着?   大佬不是不吃东西的吗?   再等会儿,你们不是要拍吻戏的吗?   拍吻戏吃什么小桔子?   奈何一头问号也不敢吭声,只能拿眼睛干瞪。   瞪也没用,简临根本没看到。   离正式拍摄还有点时间,简临坐在飘窗上,接过那袋小桔子,手机放下,开始剥。   剥了一个,递给方骆北,再剥一个,自己吃。   方骆北从墙挪到了飘窗,坐在对面,候场无聊,吃着桔子,看看简临:“你胃口倒是好。”   简临没答,微信上打字:年纪小,消化快。   这话说得。方骆北也拿手机:我能比你大多少?   简临边剥边吃,顺便戳着屏幕:大不少,你比我哥还大两岁。   方骆北又逗他:你哥五十几了。   简临看看王导那边,抿笑:不是这个哥。   方骆北也往王导那边扫了一眼:这个哥再大几岁,你能他喊爷爷了。   简临:我能喊,你也能喊。   两人同时抬眸对视,在彼此的眼神里笑了笑。   桔子吃起来很快,两人一分,一会儿就吃完了。   方骆北先起身,暂时离开次卧,简临把袋口一扎,递给剧务扔掉,自己去了次卧的卫生间刷牙。   刷完牙,脱掉浴袍,腰上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方骆北已经回来了,抬眼看到简临,目光往他身上一扫。简临没吭声,坐到飘窗边,安静的。   刚刚短暂的“吃桔子友爱时光”,仿佛不是发生在他们之间。   简临这么多年,第一次拍某场戏前感觉有点绷着,目光侧向飘窗窗帘,坐了一会儿,感应到什么,从飘窗小桌子的抽屉里摸出手机。   方骆北:别紧张。   简临看了眼,手机塞回去,沉下呼吸。   不紧张,拍戏而已。   十分钟后。   王导:“来,我们拍一条试试。”   【热茶摆在飘窗旁的那张小桌子上,静谧在室内穿梭。   罗誉简单说了句事情已经搞定了,不要太担心,便没再多言,在飘窗的另外一侧坐下。   林曦光着半身,裹着条毛巾在腰间,坐在窗边。   他没看罗誉,也没想什么,不觉得冷,也不再慌乱,思绪被抽空,坐着发呆。   只是能感觉到,罗誉一直在看他。   那目光有如实质,落在身上。   “林曦。”   林曦回过头,在罗誉的目光中。   谁也没说话。   这一刻,林曦其实是懂的,酒吧后巷伞下发生的那一幕,他心底明白。   可在今天,在此刻,他疲于做出反应,倾诉欲都很匮乏。   何况这间次卧,这个飘窗,坐在面前的罗誉,并不令他觉得警备、需要提防。   他心里觉得,这里是安全的。   或许正因此,面前男人的再次靠近也成了安静中的默许。   林曦看着他,感受到了彼此越来越近的呼吸……】   简临沉下心,整个人的呼吸放缓,他如剧情需要的那般,在第一个浅吻下安静地睁着眼睛,在后续的一步步试探中,敛下了眸光。   在这段吻戏中,他并不需要做出回应。   因为此时的林曦是放空的,默认的靠近只是安全感和好感的一点证明。   而年轻的男孩儿,观念想法比成年人简单纯粹,胆子也远胜过大人的预料。   对这一点亲密,与其说是成熟男人的胜券在握,不如说是十几岁孩子才有的“冒险心”。   谁都知道,只有孩子才天不怕地不怕,大人只会瞻前顾后、谋划盘算。   因此,简临如林曦那般,安静地接受了。   很浅的啜吻,交织的呼吸,彼此的气息。   这时的林曦会想什么?   简临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跟神经绷得很紧,亲密的亲吻和气息的交织,都令他越来越无法克制这种紧绷,要努力地屏息,才能防止流露角色之外的神态。   而这段短暂的只有彼此的亲密,如隔绝的真空带,将真实的世界屏蔽在外。   简临迷失其间,由不属于自己的微凉的气息,于静默中悄无声息地牵引他。   简临有片刻地恍然,似乎听到了一声“咔”,那微凉的气息停留在唇边,还有一声:“放松,别紧张。”轻轻地用唇安抚。   简临抬起目光,露出微疑,演技在这第一次的正式亲密戏份中已抵达巅峰,快撑不下去,心跳亦是如此。   算了,咔吧,重拍。   还没动,听到王导一声大嗓门:“骆老师!可以了!”   微凉的气息离开了。   简临瞬间回神,没听到“咔”,有点搞不清状况,梗着脖子,眨了眨眼。   终于不用绷着了,克制一松,忍在演技下的某个情绪席卷而来——臊得脸和耳朵瞬间红透。   那点红潮汐似的,跟着席卷全身,露着的皮肤全红了。   简临的稳重撑不住这个场面,默默遁了,脸皮也不太撑得住,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   耳膜上,一下一下,心跳如鼓,无法隐没,存在感强烈,再也不能忽视。   仿佛回到了昨天,看到那句“我是在心疼你”的时候。   一旁,方骆北的声音在吵杂的片场显得异常温和:“吓到你了吗。”   简临在加速的心跳中沉住呼吸。   方骆北语调关切认真:“慢慢来,等你适应好。”   防御失败,心跳再次加速。 第39章   众所周知, 演员演技再好,一场戏拍得再顺,也不妨碍导演再拍几条。   这一场罗誉吻林曦, 王导看看觉得蛮好的,转头来了句:“好, 我们再来一条。”   王导:“化妆师补个妆, 林曦退个热,马上再来。”   次卧恢复人声和吵杂, 化妆师奔得快, 剧组高运转下, 没有人给简临多余的时间去“害臊”,他自己也没有——   胳膊里埋了一会儿,便抬起头、腿放下, 靠着飘窗转向外一点,方便化妆师补妆,只是脸还红着, 皮肤上的热潮也未退下。   但他已经飞快地调整好了。   这种调整不在于他是怎么想的,只在于他的行动有没有跟上剧组拍摄和导演的要求。   说白了, 就是演员的职业素养。   很显然, 简临在这方面非常敬业。   方骆北也没说什么,简临补妆, 他也补妆,补完妆化妆师退场,简临肤色上的红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两人各坐飘窗刷手机,神色如常, 相安无事。   直到王导一声“各部门准备”,方骆北一边收起手机一边看向简临:“可以?”   简临收手机:“可以。”   事实证明, 可以的只有演技和整个拍摄,连着四五条吻完之后,简临直接红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王导:“好,过。”   大虾从飘窗站起来,面孔如常地从机位旁穿过,去卫浴换衣服。   王导空了,嘴也闲了,却没说什么,简临进了卫浴,他才从监控器后面抬起头,冲方骆北那边瞪了一眼。   瞪完和旁边人道:“林曦收工。”   “小简老师收工!”   卫浴里,换着衣服的简临心跳如鼓,隔着门板的几声“收工”分外清晰,他却根本没有听到。   从卫浴出来,还站在次卧没动。   方骆北从他面前走过去,看看他:“收工了。”   简临回神:“哦,好。”下意识道:“辛苦了。”   方骆北看着他,勾笑,意味深长:“不辛苦。”   简临顿了顿,意识到这句不辛苦是在指什么,刚消下去的红再次升起。   方骆北没再逗他,笑着走了。   而这天收工后,简临又是一声不吭。   陈阳琢磨得清拍完酒吧不说话是因为什么,今天就不行了。   害羞?不好意思?   不能吧,这哥还有害羞的时候?   陈阳开着电瓶车,特意扭头看了一眼,简临靠着椅背坐在后面,神色如常,问:“看什么?”   陈阳直接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简临:“没话说。”   陈阳才不信:“因为吻戏?”   简临语调不凶,加了重音:“开、车。”   陈阳回过头,又开始叨逼叨逼:“嗨,这有什么的,我都没气我房子塌了。”   又道:“昨天不就跟你说了吗,退,被蜜蜂叮一口,进,你占了便宜,多爽。”   简临幽幽道:“我要不要拿聊天记录帮你回忆一下,你昨天的‘退’,是提的蜜蜂,还是说的狗。”   “……”   陈助理老实闭嘴。   一安静,默声中,简临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比正常的时候都要快。   不但快,衣服里皮肤上的红热,也并未退去。   简临默默匀着呼吸,拿起手机。聊天界面上,那句“我是在心疼你”静静地躺着。   简临看了一眼,看了第二眼,看了几秒,又看了几秒,放下手机,又拿起来,聊天界面退出,点进,退出,点进,退出,最后,他点开了标签页面,找到了只有方骆北一个人的分组标签。   “带戏老师”,删掉,“?”。   保存退出,二胖的消息刚好进来。   二胖:差点忘了和你说。   二胖:锅给你带来了,超市里,一个箱子,早点去拿,别被人拿了。   简临:好。   等拿到箱子,坐电梯上楼,陈阳还纳闷,问:“你什么时候买的?不是快递吧?”   再顺着打开的箱口往里一看,小饭锅、电磁炉、炒菜锅、几个菜,陈阳直接惊了:“专供啊这是?超市你开的?”   简临想到什么,弯了弯嘴角:“嗯,我开的。”   陈阳切一声:“吹吧你。”肯定是快递,要么是托剧务组买的。   再一想,蹲这剧组拍戏也不容易,当个主演,还要做饭。   抱着箱子从电梯里出来,陈阳随口道:“你这‘谄媚’得‘谄’到什么时候,不会真的要天天给我男神弄顿饭吧。”   走到1306门口,简临接过箱子,打开门:“这你得问你男神。”   陈阳:“算了吧,我不敢,你还是继续做吧。”   不就一份粥一个菜么,也不占多少时间。   结果次日,陈阳拿到的谄媚专用袋比之前都要沉。   ?   什么情况?   目光往袋口一落,三个菜。   ?   这又是什么情况?   陈阳脱口而出:“怎么还加菜了?”   简临义正言辞:“试了试新锅。”   然后试出了三个菜?   陈阳嘴快:“你的锅有发动机,跑马路吗?还用这么试?”   简临瞥眼看他,陈阳给嘴巴拉拉链,行吧,不说就不说。   *   新一天的戏份,是补拍之前罗誉送林曦去酒吧上班的车上对话的剧情,以及X哥事件之后,林曦和罗誉的相处。   车上的戏拍起来容易,王导没多讲,相处的戏份,王导又开始了剧情和角色分析。   简单来说,就是X哥事件、次卧一吻之后,林曦和罗誉进入到一个比朋友的关系稍微亲近一些、但远不到亲密关系的状态——   林曦不再去酒吧打工、又暂时没和母亲说,依旧每天准点出来准点回家,从家里出来,都是罗誉来接,带回家,住一晚次卧,早上送回。   于是每天晚上,罗誉和林曦都会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   而这样的相处双方都没有越界,罗誉没再进过林曦的次卧,更没有吻过他,林曦也很礼貌懂事,会在罗誉的房子里帮忙做点家务。   两人说话、聊天,或者一起做点东西吃,偶尔的时候,会一起去外面散步。   罗誉因为做画廊、艺术品相关的生意,懂的很多,林曦会听他说点这方面的话题,罗誉也会拿纸笔,教林曦画点简单的东西。   王导总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平稳、打破、打破之后再平稳,再等着下次的打破。”   王导:“亲一次就睡,那是罗老板的一夜情,亲一次不睡,就是电影了。”   而对于罗誉的亲一次不睡,还天天接送住次卧,聊天、散步、画画,王导说得更直接:“这是高级的泡法,资深老男人的手腕。”   说完看了一眼方骆北:“对吧,骆老师?”   方骆北掀了掀眼皮子,淡定道:“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对不对。”   王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简临默默地看了眼方骆北。   他今天有点出神,拍戏之外的时间,精神都不太集中,王导说的什么对不对,他也没太在意。   王导翻了翻手里的几页剧本,继续:“嗯,这里有个为了塑造角色的伏笔,小细节。”   简临收回视线,认真地听。   王导:“罗誉这期间送了林曦一件比较贵的东西,林曦没收。”   王导:“这个小细节,是塑造林曦这个角色的一部分——小男孩,缺钱,但是不拜金。说的直接点,他对罗誉没有目的性。”   简临想了想:“为什么说是伏笔。”   王导:“剧情伏笔,你想,林曦没有目的性,但罗誉有啊,什么聊天、画画、散步,最后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泡,他泡人,送东西对他来说太正常了,哄哄小男孩么,走肾之前走走心,多符合他艺术品商人的品味。”   王导:“结果呢,林曦根本不收贵重的东西。不收说明什么?说明两人的关系里,罗誉虽然掌控了主动,但并不是完全在他的掌控里。”   王导:“不在他的掌控里,他就不可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这两人这么处着处着,马上会因为一些事,进入下一个关系打破的阶段。”   怎么打破的,下一个阶段两人的关系会如何,王导没说,但目前的这些,简临已经领悟了。   等于说,林曦在这个阶段里,是信任罗誉的,他对罗誉没有目的,比较亲近,甚至把罗誉当成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   而罗誉刻意保持距离,和他表现出来的那些成熟男人的魅力,都是有目的的。   简临做出理解的神情,点点头。   王导却看看他,叹了口气。   简临:“怎么了?”   王导没说怎么了,手一背,聊了个题外话:“你说,你要是林曦,酒吧打工,遇到X哥那种人……”   简临没谦虚:“我打人挺疼的。”也不会一酒瓶下去把握不好分寸。   王导想了想他家小临弟弟的拳头,哼笑:“也是。”   跟着道:“你要是林曦,自己就解决了,罗誉来了,能有他什么事,最多撑把伞,雨里报个警,喊个120。”   撑把伞,报警。   简临一顿,抬起目光,方骆北刚好看向他,两人无声地对视。   对视什么,为什么对视,王导不知道,只有他们才懂。   方骆北在王导的眼皮子下面弯了弯唇角,收回视线,简临垂眸,悄悄地笑了一下,心情分外的顺畅。   这一点顺畅,一直延续到午饭时间。   简临坐在休息椅里,拿起手机。   方骆北:三个菜?   简临自己的盒饭摆在面前,一次性筷子都没拆,举着手机在眼前。   简临:补昨天的。   发着消息,唇边抿了点笑意。   陈阳见他饭摆着不吃,还在盘手机,盘得还挺开心的,觉得这哥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留神一观察,嚯,好么,旁边还有两个对照组。   云瑶专心吃饭,没碰手机。   邱帅也是饭菜没碰,筷子没拆,专注地举着手机,举着举着,咧嘴笑了一下。   陈阳嚼着嘴里的饭菜,等邱帅放下手机,随口问:“怎么了?”   邱帅唇边的笑还没收起,手机往休息椅的扶手上一放,端起盒饭:“没什么,和我女朋友聊天。”说着,一口饭没扒进嘴,侧头去看扶手上的手机屏幕。   另外一边,简临把手机摆在了休息椅的扶手上,边端起盒饭,边侧头看了一眼。 第40章   简临何止吃饭看手机, 不吃饭的时候就去看人。   看也不是直接看,用余光瞥,目光飘过去, 再飘回来,或者将眼神投注过去, 几秒收回。   简临第一次在剧组这么干, 没经验,却做到了熟练运用, 好像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不用人教自然就会。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 方骆北不拍戏的时候很少乱走动,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坐着休息,剧组的人不敢吵他, 基本不会有谁主动过去交谈,除非有事。   简临发现了这些之后,会摸手机出来, 发条没营养的消息过去,然后眼睛看着手机屏幕, 余光落在远处。   一般都是先看到方骆北摸出手机, 低头看了眼屏幕,接着便是自己这边弹出来的回复。   偶尔的时候, 方骆北会在回消息之前或者回消息之后往他这边看一眼。   每次这样,简临都会故意不抬头。   再偶尔的时候,他还会在方骆北的注视中刷手机,但就是不回消息。   很有一种撩完就跑的意思。   但简临自己没有这种意识, 片场拍摄之余,休息椅里一坐, 就会拿余光去看方骆北那边。   某次刚把目光转过去,两秒不到刚要收回,陈阳的声音幽灵似的在脑后响起:“那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你都看了三四次了。”   话音刚落,方骆北有感应似的,抬眼看过来,   一下逮住两个。   简临撑着稳重,没有挪开目光,很自然的将视线平滑,落在了离方骆北不远的一个箱子上,口吻如常地对陈阳道:“那上面的字,最下面那行电话号码,你看得清吗?”   陈阳看过去,清清楚楚:“看得清啊。”   简临一本正经:“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视力有点降,看得没之前那么清楚。”   陈阳不疑有他,以为简临真的在看箱子上的号码,闻言想了想:“拍戏拍多了,用眼过度?”   简临:“可能。”   落在远处的余光里,方骆北拿起手机。   方骆北:怎么了?   简临:没,在和陈阳聊你旁边的那个箱子。   方骆北看了眼手机,转头看看箱子。   一次忽悠俩,简临心里憋笑。   与此同时,最近的拍摄,对手戏频繁。   罗誉和林曦聊天,罗誉和林曦一起煮东西吃,罗誉和林曦散步,罗誉教林曦画画。   都是罗誉和林曦。   直接导致拍戏之余的大部分时间,简临都和方骆北单独在一起。   两人闲着也是闲着,候场的时候找点消遣:一开始是翻硬币,然后是盖着硬币猜正反,要么随便聊两句,或者方骆北用罗誉的纸笔,本子最后抽一页白纸,随便画点东西给简临看。   简临意外方骆北也会画,坐在罗誉家的那张大吧台边,在片场吵杂的环境中,安静地低头看着。   方骆北用简单的画法,画吧台上那只插花玻璃瓶。   一抬眼,是近距离下简临认真安静的侧颜:   睫毛纤长,肤质细腻,挺直的鼻梁下,唇线微抿。   方骆北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画完玻璃瓶,纸页一番,在同一张纸的背面,撩撩几笔,重新勾勒。   简临奇怪了一下,没看懂画的什么,直到方骆北画完了一只眼睛。   简临:“这是画的我吗?”   方骆北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手腕带着笔尖在纸面滑动,弯了弯唇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继续画。   画人远比画花瓶费时间,何况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画不完扔掉也正常。   结果方骆北开拍就把那一页收进吧台下的抽屉里,一停就重新抽出来接着画。   面孔、五官、脖子、躯干,还有旁边的飘窗。   简临看到飘窗,飞速反应过来,不好抢笔,拿手去盖纸,挡着,不给画。   方骆北看看他,好脾气的样子,不紧不慢:“还没画完。”   简临站在旁边,侧身面朝着他,挨得近,一只手垂落身侧,一只手盖在纸上,不说话,默默拿视线“抗议”。   方骆北转了转手里的笔,好整以暇,看着简临:“嗯,对,就是这个表情。”   简临:“?”   方骆北:“你那天有两次,亲完就是这么瞪我的,我要画的也是这个表情。”顿了顿,视线一偏,看向简临的耳朵:“是不是快红了。”   “……”   简临的耳朵本来没要红,这下瞬间红透,还在撑稳重,默默吸气,一字一字:“骆老师。”   方骆北心情愉悦地抿着笑,不逗了,手一抬,用铅笔的橡皮笔帽点了点简临的下巴,再放下笔:“不让画就不画了,拿走吧,送你了。”   简临盖着的手撤走,憋着气:“我不要。”   方骆北重新拿起来,低头看纸:“嗯,那我继续画。”   简临再伸手,方骆北先他一步将画抽走,带着纸笔转身。   简临跟上,有点磨牙:“骆老师。”   方骆北笑:“你自己不要的。”边说边往客厅走。   两人所处的场景,正是罗誉家的餐厅,窗户后,陈阳、云瑶、邱帅刚好都在。   三人无法形容看到这个场面的心情,集体默了:“……”   过了一会儿,云瑶掐了掐自己,说:“他们是在对戏吗?”   陈阳:“应该……不是吧?”   邱帅扭头,抬手伸出食指,到陈阳的下巴下面,点了两下:“这是罗誉的动作,还是骆老师的?”   陈阳拍开邱帅的爪子:“你最近又不是没在这边片场,可能是罗誉吗?”无论是正式开拍还是走戏,什么时候有过这个剧情。   那就是骆老师。   三人:“……”   陈阳:“卧槽!”   邱帅&云瑶:“卧槽!”   三人从窗后撤走,凑在一起。   陈阳想了想:“不对啊?”   云瑶&邱帅:“?”   陈阳自己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就这动作,不是应该谁做掰断谁指头的吗?”   简临!那可是简临!禹州新一代打架王者。   点他下巴不等于自己给自己点纸钱吗?   怕死得不够早吧?   三人又默了:“……”   好一会儿,陈阳:“不愧是我男神。”   云瑶&邱帅同时认可:不愧是方骆北,不愧是拥有一个爱恨情仇大系列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三位小伙伴也没做过多的联想,更没觉得简临和方骆北之间有什么。   毕竟在他们眼里,简临敬业又拎得清,看着就不像会进大系列的人。   果然,转头再看,两人又没什么亲近的举止了。   不但没什么,简临神色都淡了。   邱帅收回目光,聊起剧情:“下场好像拍罗誉送东西给林曦。”   陈阳随口道:“送东西?”什么东西。   邱帅半个身体往窗户里探,拉长脖子往客厅看。   云瑶:“什么呀?”   邱帅:“好像是手机。”   客厅,道具组把手机递给王导,王导看了看:“哟,新款,还是pro,一万多呢,我都没舍得买。”   说完聊回剧情:“下一场罗誉送林曦手机……”   简临表情瞬间淡了,垂眸敛目。   罗誉送手机,是为了泡林曦。   骆老师送手机,也要来一句“我是在心疼你”。   之前简临把“心疼”当成了“关心”理解,如今戏里戏外一照应,原来“心疼”还有“泡你”的意思。   简临抬眸,和站在对面的男人无声对视。   方骆北那一瞬间,好像同时看到了小狼的牙尖和爪子。   他好笑地从王导手里接过手机,正反看了两眼,打断:“为什么是手机?”   王导反问:“嗯?有什么问题吗?”   方骆北还没开口,王导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又想改戏?”“你想都别想!”的表情,口气坚定:“就手机!”   王导:“一万多,对林曦来说很贵了,又是苹果机,送给年轻小男生刚刚好,时髦又常用,揣口袋里还方便。”   王导:“你总不能送手表、电脑吧,别的奢侈品?包?首饰?更不对吧。”   王导:“哄要哄得恰到好处,泡就泡得润物细无声,这才是罗誉,高级手段。”   哄。   泡。   恰到好处。   润物细无声。   高级。   手段。   简临再次无声地看向方骆北,表情比之前又淡了一点。   王导不知内情,说完便道:“好了,先来拍一条。”   简临转头就走,去到自己的站位。   无关人退出场景,方骆北拿着王导塞过来的苹果机,感觉有点烫,像个山芋,哦不,地雷。   尤其这一条简临拍得格外顺畅,把推拒时的纯真和年轻男孩儿的懵懂,演绎得淋漓尽致。   结果一拍过,当场“翻脸”,场景里不待了,画不要了,转身去客厅,攀着窗沿胳膊一撑,跳了出去。   方骆北把作为道具的手机递还给剧务,目光从客厅窗口收回,有种现场踩雷自爆的感觉。   不能怪写剧本的创作组,只能怪罗誉:“送什么手机。”   剧务以为和他说的:“什么?”   方骆北摇头。   场景外,简临坐在椅子里。   他刚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的身心都凉。   意识里,却有些混杂了现实和剧情。   他想送他的手机,他没有收,原来心疼不是真的心疼,是别的意思吗。   他鼻尖有些酸涩,陌生的感受,令他一时消化不了,眉心都皱了起来。   陈阳给他递水:“你怎么了?”   简临摇头,接过,喝了两口,闷头坐着。   过了一会儿,陈阳喊他:“导演叫了。”   简临起身,暗自调整。   回了片场,邱帅也在,和王导一起站在玄关。   简临过去,罗洪递给他几页剧本:“关系又一次打破的时候到了。”   简临看剧本,王导:“就是耿丘替同事来罗誉家送东西,罗誉不在,林曦去开门,两个好朋友在门里门外面对面。”   原来是这样。   简临从剧本页上抬起目光。   王导:“这里有一段两人的冲突对话,然后耿丘问林曦,和罗誉什么关系,林曦说没什么关系,耿丘再反问林曦,住在这里,可能没什么关系吗?”   王导用手指掸了掸纸页,道出结果:“然后,林曦醒悟,不再来罗誉这边。”   醒悟……   邱帅一起分析剧情:“等于说,耿丘作为旁观者,点醒了林曦。”   点醒……   王导:“当然了,旁观者清,林曦对罗誉没有目的性不假,把罗誉这边当成避风港也对,单纯归单纯,但其实在罗誉主动掌控两人关系的这期间,林曦已经被罗誉拉住了一只脚,开始往下沉了。”   往下沉……   王导:“所以意识到不对,立刻抽身。这也就是我之前说的,罗誉在这段关系里,并没有完全掌控。”   抽身……   王导:“简临?发什么呆?”   简临回神,剧本页上耿丘和林曦的对话他才看了几行,但已经有所领悟。   或者应该说,是他的直觉。   简临:“耿丘会来,两人误撞上,不是巧合,是罗誉故意安排的吧?”   王导和罗洪都很意外:“你猜到了?”   简临捏着手里的剧本,继续:“罗誉觉得这段时间的高级泡法足够了,想更近一步,就利用耿丘,点醒林曦。”   简临:“本来以为林曦醒悟之后,两人关系可以更近一步,结果林曦直接抽身走了。”   王导赞许地看过去:“不错啊,剧情脉络都能自己体会了。”   简临不紧不慢:“恰到好处,润物细无声,高级手段,最后踢到了铁板。”   邱帅、王导都被这句踢到铁板逗笑。   玄关旁的厨房门口,方骆北靠着门框,沉默地看着简临。   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   简临感觉到手机在震,拿出来。   方骆北:我今天是不是要饿肚子了。   简临暂时没回,退出聊天界面,点进标签,没改,直接把“?”和标签一起删掉了。   删完之后,他回复:有饭的。   午饭是有的,谄媚还在,人没有来。   陈阳替简临跑了趟腿。   方骆北接过袋子,不用他问,陈阳自觉“招供”:“哦,简临今天没戏了,刚刚王导讲完戏,他就收工提前走了。”   方骆北:“请假出去了?”   陈阳惊讶被他一下猜到:“是。”   方骆北看看时间:“去哪儿了?”   陈阳精得很,别人问,他不一定会说,面前是他男神,他就跟那锅粥一样,浑身都是谄媚。   “说是去找二胖了。”   二胖?   陈阳:“就他一个朋友。”   方骆北看看他,鼓励的眼神。   陈阳欢欣鼓舞,一鼓作气:“住老街的,家里开米线店的,门牌号231-7。”   方骆北点点头:“嗯,好。”   陈阳:呼,好紧张啊。   陈阳:我牛逼!我和我男神说话了!   下午,老街231-7,乔家米线。   二胖对于他小临哥的又一次溜出表达了欢迎,特意端出一大份几倍料的原汤米线:“吃!”   简临看看面前的米线:“你想撑死我。”   二胖笑:“少来,你吃不下我跟你姓。”   简临拿起筷子:“我今天其实没什么胃口。”然后十分钟吃完了三分之二。   二胖:“我果然只配姓乔。”信了你的没有胃口。   大下午,店里没什么生意,今天景区游客不多,老街的巷子里偶尔走过几个端着手机、相机的游客,前门无客,临河的窗户透进阳光,安静闲适。   二胖坐在一张藤椅里,晃着腿:“舒服。”   简临吃着米线,问他:“最近还在给剧组超市供货?”   二胖刷着手机:“去啊,当然去。”解释:“你们那超市不大,酒店人挺多的,东西又都免费拿,每天货架都能清空。”   “我本来一天隔一天去,现在每天都去。”   “你们上工太早了,我到的时候你每次都不在,所以才没遇见。”   简临:“还是日结?”   二胖坐起来:“又忘了跟你说了,不是日结了。”   简临抬起视线。   二胖:“改充卡了!提前预支的那种。”   二胖:“你们那剧组太阔了,嫌日结麻烦,现在都是先打的钱。”   二胖:“上次直接给了我二十万。”   二胖:“我就差跪下喊爸爸了!”   简临垂眸,继续吃,没惊也没喜。   二胖一愣:“你怎么了?”   简临:“没什么。”   只是想到了四个字:高级手段。   其实今天请假出来前,简临已经想好了,找二胖说一下,酒店超市的货不送了。   账结了,到此为止。   可到了店里,见了二胖,米线都快吃完了,也没有提。   简临不是健忘的人,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出来,在苹果店门口,他听二胖说送货的事,微信上认出了方骆北,心底是高兴的。   那天的高兴都是真的,今天的冷静也是真的。   可越冷静,又越觉得,之前的那些“关照”其实和手段无关——   罗誉送林曦手机,是为了哄,为了目的。   方骆北“关照”他的这些,不是为了哄他,没有目的。   但同样送给他的苹果机,那句心疼……又不像是没有目的的。   简临默默提气,轻吐:他没有想得非常透彻,但本能里,比林曦还想要抽离。   而林曦从次卧搬走、离开罗誉并不难,因为本质上来说,两人没有无法回避的交集。   但他不同,杀青之前他走不掉,有对手戏,还有感情戏。   简临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件看不明白想不透的事情,心里反反复复,不像他自己。   甚至有点,患得患失。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又是什么,只能在沉默里埋头吃米线,吃完了一整碗。   惊呆了二胖:“大哥!你们剧组没饭吃吗,你饿成这样?”   又道:“我不是刚给你送的锅和菜么,吃不饱你加餐啊。”   提到这个,简临又有点无语:是了,还有谄媚这个交集。   二胖终于看出简临今天有点不对:“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简临也找了一把藤椅,往窗边一坐:“没什么,吃撑了。”   二胖不是陈阳,没那么细致的观察力,简临说没什么,他就真的以为没什么,靠坐回去刷手机。   简临无聊地坐着。   往窗外望去,阳光和煦,水面粼粼,春色展露。   旁边的二胖低头看着手机,一会儿看着屏幕傻笑,一会儿戳屏幕回消息。   简临转头看看他,随口问:“追到了?”   二胖头也不抬:“嗯?”   简临:“酒店前台。”   二胖:“没呢。”   简临:“没有你傻笑什么。”   二胖理所当然:“我喜欢她啊。”   简临倏地顿住,他总觉得有什么快被他抓住的东西,因为流失得太快,错过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简临看看二胖:“你这是单恋还是什么?”   二胖捧着手机嘿嘿嘿地笑:“我觉得有戏。”   简临揶揄他:“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这么自信。”   二胖:“你不懂,单箭头和双箭头是不一样的。”   “单箭头,你做什么,对方都没反应。”   “双箭头,我晚半个小时去送货,她都要发消息问我怎么还没到。”   “嘿嘿嘿。”   简临看他笑成傻狗,好笑:“那你还没追到?”   二胖:“哎呀,都说了你不懂,就是要这种感觉好吧。”   简临:“什么感觉?”   二胖想了想:暧昧?情趣?好像都不对。   简临等着。   二胖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文绉绉的:“牵扯。”   “对!牵扯!”   牵扯?   正聊着,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跑腿小哥走进来:“231-7,没错吧?”   二胖坐起身:“嗯,对,是,快递吗。”   小哥手里一个快递盒:“简临,收件人是简临。”   简临站起来:“我是。”   小哥走向他:“你的同城快递。”   他的?送到米线店?   他两个小时之前刚请假出来,除了陈阳,应该没人知道他具体去哪儿才对吧?   简临接过:“谢谢。”   跑腿小哥走了,二胖懒得动,屁股还黏在藤椅上,忙着和前台妹妹聊天,随口问了句:“什么呀?”   简临也不知道什么,转身去收银台后面随手抽了把小刀,划开封口胶带。   掀开盒盖,往里一看,赫然是一只包装完整的苹果机。   简临怔了怔,拿出来,盒子一取,露出底部压着的一张纸。   简临再伸手,将那张纸取出来,展开。   铅笔碳素勾画着白纸:一辆小电驴,电驴车上懒懒一坐、胳膊往车头一搭、趴着发呆的男生。   简临愕然定住。   这是上次溜出来去苹果店买手机,他坐在车上发呆的场景。   画页右下角,熟悉的潦草的字迹:   不是猜的。   是看到的,在那个华灯初上的傍晚。   隔着马路、吵杂、如织的车流,在沿街商铺前、在繁华地段的烟火气中,看到男生一个人坐在小电驴上,想着什么,静静地发呆。   因为看到他拎着袋子从苹果店里出来,所以才知道他买了什么。   因为看到他趴着发呆后又起身再次进店,所以后来才问他:没给你自己买手机?   所以,这怎么能是手段?   不过是有人暗暗跟了一路,看到了,了解了,在意了,又记在心里。   “我是在心疼你。”   简临心口猛地一窒,回过神,手机、画纸塞进盒子,拿着往外走。   二胖坐起来:“唉唉,怎么走了?”   简临回来了,没理二胖,拿了收银台桌上的一面镜子,举起来对着脸、头发照了照,转身离开。   二胖:“?”这特么又匆忙又不忘仪容的样子,怎么跟他出去约会的时候一模一样。   “喂!”二胖急忙追出去,简临已经跑得只剩一个背影,二胖大喊:“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的吗?!”   简临耳尖,听到了,一个急刹,转过身:“做好你的供应商!”   二胖:“???”这不废话么。   简临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不是准备回剧组,是猜到有人跟来了。   他往老街外走,边走边发语音:“在哪儿?”   对面回给他一个定位。   简临点开,对照着地图,走了一段,左转。   黑车停在老街外一个没开张的店铺的门口,驾驶位朝外。   简临走近,车窗半落。   方骆北坐在车里,看看他,简临走过去,抬着目光,用那双清澈带笑的目光默默地回视。   方骆北不紧不慢:“脾气越来越大了。”   简临躬身弯腰的姿势,下意识想撑着车窗,窗户只开了一半,不好撑,他胳膊抬起又放下,刚放下,车窗全落了下去。   简临把胳膊肘重新抬起来搭上去,不说话,回视着,神情带笑。   方骆北等着他。   简临:“我想了一下。”顿住。   方骆北:“嗯。”   简临:“我和林曦不一样。”   方骆北:“嗯。”   简临:“我还挺喜欢钱的。”   方骆北:“嗯。”   简临:“手机我是要收的。”   方骆北:“嗯。”   简临展颜:“骆叔叔再给我涨点片酬吧。”   方骆北在这片澈亮的眸光中,这清爽干净的一声“骆叔叔”里,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不但没脾气,还被哄得格外愉悦。   多少片酬都愿意给。   于是伸手,指背在简临脸上轻轻一刮:“撒什么娇。” 第41章   次日, 片场。   陈阳:“你换手机了?”   陈阳:“卧槽!Pro啊,可以啊你现在。”   陈阳:“原来你昨天出去是为了买手机。”   陈阳:“我还以为你嘴馋了,特意去乔胖子家吃米线了。”   简临以前都用的便宜的安卓机, 第一次用ios系统,还在适应中。   陈阳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   简临挑过头, 看了看陈阳。   陈阳莫名:“干嘛?”   简临:“是你和骆老师说我去米线店的。”   陈阳的脑子飞速运转,思考这难道不能说?能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阳:“是啊。”   简临“嗯”了一声, 点进微信, 给他发了个红包。   陈阳看着手机:“卧槽!”抬头看简临, “你干嘛?”   简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欣慰的口气:“干得不错。”   陈阳:???   什么干得不错,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算了, 不管了,收红包,收收收!   简临看他一副“不多管、专心掉钱眼子”的模样, 有点好笑,再想到昨天, 心情一好, 又发了两个两百的红包。   陈阳见钱眼开,直接喊他:“爸爸, 谢谢爸爸。”   简临无语,脸上带着笑,喷他:“你贱不贱。”   陈阳的脸上顶着“我就贱”,回他:“嗨,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又说:“你红包早发啊,早发我以前还跟你打什么打, 请安问候早安午安晚安都没问题。”   旁边的云瑶、邱帅齐齐转头:“你真是贱死了。”   四个小年轻又恢复了之前玩闹的元气。   主要还是简临,他心情一好就愿意主动找乐子带另外三个玩儿。   比如翻硬币,四人坐成一排,一人一枚硬币翻着玩。   陈阳学得慢,不像简临一翻就会,还奇怪:“你怎么学这么快。”   简临心情好,也会翘尾巴:“我聪明。”   陈阳嫌弃:“屁!明明是教的人的问题。”   云瑶在旁边翻两下硬币掉一次:“阳阳真的,一天不吹他男神就会死。”   陈阳:“我明明没吹。”   邱帅:“你不是说教的人的问题吗,小临哥教我们,我们不会,骆老师教他,他马上就会,你可不就是在吹你男神。”   陈阳乐了:“我这吹的本事已经到‘无形胜有形’的水平了。”   简临:“你不吹你自己也会死。”   陈阳怼他:“你有本事让我男神翻个硬币给我们看看,我以后也天天吹你。”   话音刚落,简临直起身,抬手举过头顶,冲着方骆北的方向打了几个响指。   响指那点声音在片场这么杂乱的环境里,根本不可能被谁听到,偏偏方骆北就跟听到似的,抬头看过来。   简临隔着至少十米以上的距离,冲他动着嘴巴:翻一下。说着把硬币夹在指背,冲那边示意。   陈阳&云瑶&邱帅:“!!!”   来真的?   三人刚把眼睛瞪起来,就见方骆北看着简临的方向,伸手摸了摸口袋,再把手抽出来,示意没硬币。   简临捏着硬币举起来:我的给你?   见对面点头,正要站起来,方骆北先他一步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陈阳&云瑶&邱帅:“!!!”   来了!卧槽,他来了!?   方骆北来了,扫了一眼,把陈阳他们三个扫贴在椅背上,走近,站在简临面前,语气如常:“怎么了。”   简临没起身,坐在椅子里,抬着头,把硬币给他:“你翻一下。”   方骆北没问,手背朝上,硬币夹在指尖,来回翻了几下:“可以了?”   简临点头。   方骆北掌心摊开,简临从他手里拿走硬币,顺便拿指甲在他掌心轻轻地刮了一下,小动作几不可见,只有他们知道。   方骆北抿着笑,什么都没说,怎么来的,又怎么原路回去了。   惊呆了旁边三个牢牢贴紧在椅背上的小伙伴。   云瑶喃喃:“一招呼就来了?”   邱帅惊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阳:“你你你你你!”   简临看看陈阳:“来,吹吧。”   陈·底线不知所踪·阳:“爸爸!”   简临:“换词吹,没你这种儿子。”坐回去,余光往远处飘,笑意没收起来,反而逐渐荡开。   旁边的三个凑在一起嘀咕——   “大佬这么好说话?”   “跟传闻的完全不一样啊。”   “因为简临和他一起拍戏,两人比较熟的关系吧?”   “你怎么不说这哥狗胆包天。”   “这个时候别提狗行吗,你刚喊了爸的,狗儿子。”   “哦,对哦。”   不仅拍摄之余,拍摄期间的气氛,也因为主演们的心情,变得有点欢乐。   尤其是拍完罗誉林曦的相处,开始拍耿丘来罗誉家撞见林曦的戏,每次导演一喊“咔”,简临就要带头起调子:“翻车了,翻车了。翻车了,翻车了。”罗老板翻车了。   起了两次调子后,耿丘也跟着打节拍:“翻车了,翻车了。翻车了,翻车了。”   王导算是看出来了,简临这两天心情好,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的好。   于是拍完一条,扬声冲着场景里:“吃开心果了?”这么开心。   简临笑回:“热烈庆祝罗老板即将翻车。”   王导好笑,罗洪:“不管他们,小孩子就爱闹。”   王导受气氛影响,跟着哼:“翻车了,翻车了……”   等拍到林曦一声不吭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从次卧收走离开,再在出门后给罗誉发消息,说感谢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说他找到新工作了,以后就不来麻烦了。   王导一喊“咔,过”,不用简临,王导亲自带头:“翻车了,翻车了。”   再等拍到罗誉看到消息,打电话给林曦怎么也打不通,回家一看林曦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走的这场戏。   拍完一过,整个场地里都是起哄声:“翻了,翻了,这就翻了!”   刚刚演完的方骆北站在场景里哭笑不得。   王导扬声,带着教育的口气:“大家都看到了吧,不做好人,早晚是要翻车的。”   方骆北不愧是老板,被这么起哄也照样神色如常,还好整以暇地问:“要不要订个烧烤夜宵,给你们庆祝一下翻车。”   场外:“要要要!”   简临想到什么,眼底一亮。   方骆北从场景里走出来,简临跟过去:“要订烧烤吗?我那儿有。”   方骆北看看他,问:“有什么是你那儿没有的?”   简临:“我有个朋友,刚好开的烧烤店。”   方骆北想到一个名字:“二胖?”   简临:“不是,二胖家开米线店的。我另外一个朋友,二胖也认识。”   方骆北揶揄:“小临哥朋友这么多。”   简临往旁边扫了眼,确认站的地方够隐蔽,也没人留神他们这边,压着声音哼道:“对,就是多,不像骆叔叔整天一个人。”   方骆北哼:“没大没小。”   简临学什么都快,方骆北说话的调调也一样,张口就来:“你惯的。”   方骆北嗤笑,要伸手“收拾”他,简临一下子退开,边后退边道:“那我订夜宵了。”   又问:“烧烤摊摆哪儿?酒店那边?”   方骆北幽幽道:“我同意了?”   简临捧着手机低头,转身:“同意了。”又说:“我等会儿把烧烤店老板的微信推给你,你再推给剧务组,别忘了。”   方骆北看着那离开的身影,自己都承认,就是他惯的。   简临那边和朋友提前打了个声招呼,说等会儿会有剧务组的人找他们订烧烤。   刚支会完,顿了顿,点进标签,新建了一个“会画画的叔叔”,依旧是方骆北一个人的单独分组。   次日。   拍摄内容:罗誉对于林曦的抽身感到意外,尝试联系,都没有联系上。反而在家里很多地方看到了林曦留下的生活痕迹。   比如,厨房柜子里分门别类收纳整齐的储物盒,冰箱里新采购的冷冻食物,阳台上的绿植,吧台桌角压着的几页没有画完的素描。   这很好理解,其实就是为罗誉的继续纠缠做铺垫,毕竟林曦已经抽身离开,罗誉想要继续,剧情上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或者说,让罗誉没有直接放手的牵绊。   这个牵绊,用王导的话:“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放手。   王导:“要不然对罗誉来说,这个小男生不行、走了,换个小男生不就得了,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   简临往方骆北那边看看,半真半假的玩笑口气:“好啊,你还要换啊?”   方骆北也半真半假:“别听这老头子挑拨。”   王导:“???”   王导:“我在讲戏,你们在干嘛?”   简临一副乖巧的样子,连连摇头,方骆北:“没什么,开个玩笑,你继续。”   王导继续:“舍不得么,当然是因为林曦有点特别。”   简临手里捏着剧本,想了想:“特别就是煮了点饭,做了点家务,给花花草草浇浇水,在家里留下了一点生活痕迹?”   王导:“这还不够特别?”   简临看向方骆北:“那保姆阿姨也挺特别的,你对保姆阿姨也应该挺舍不得的。”   方骆北:“别听这个老头子挑拨。”   王导:“???”   王导拔高音调:“我!在!讲!戏!”   简临立刻安静垂眸,方骆北:“开个玩笑,你继续。”   王导张嘴,卡了,没继续得起来,差点撂剧本:“都是你们给我扯的,要说什么都忘了!”   简临提醒他:“刚刚讲到特别。”   王导:“哦对,特别。”顿了顿,又卡了。   逻辑全乱了,满脑子都是简临那句“那保姆阿姨也挺特别的”。   不对,什么保姆阿姨,什么煮饭家务。   王导找回了自己的逻辑,义正言辞地看着简临:“是你不懂!”   王导:“不是因为这些留下来的生活痕迹,所以惦记这个人。”   王导:“这些痕迹只是提醒了罗誉,林曦曾经在他身边生活过。”   王导:“在我们这片里,罗誉最开始对林曦是有目的性的,但也确实被他吸引。”   王导:“是因为被吸引,所以林曦才显得特别,所以罗誉才会舍不得,所以才会在看到那些留下的生活痕迹的时候,频频想起这个人。”   王导说了一堆,得来简临一个反问:“吸引?”   王导:“对,吸引。”   简临想了想:“不是泡吗?”   王导:“是泡他,也有被吸引到。”   简临露出一点困惑。   这次看向方骆北的变成了王导:“他不懂。”   方骆北看看简临。   王导摇头叹息:“也是,小男生怎么会懂。”   简临看看方骆北,看看王导:“懂什么?”   王导在简临透澈的目光里对视回去:“懂什么是爱啊,什么是喜欢。”   简临一顿。   王导:“懂得,感情是个不可控的玄学,被吸引和喜欢,可以在一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生。甚至早已发生。”   “也就是说,”王导掰碎了讲,“罗誉以为自己只是想泡林曦,但事实上,他是有被吸引的、有点喜欢林曦的,只是他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简临:“他不知道?他自己想什么他不知道?”   王导露出一副这傻小子不开窍的表情:“是啊,所以说不可控和玄学么。情感这东西,在逻辑里,也在逻辑外,不够客观,你不一定能够立刻察觉。”   简临:“那什么时候能察觉?”具体道:“罗誉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林曦的?”   这是后面的剧情,但为了演员能够深入理解,王导还是说了:“罗誉根本不用反应很久。他年纪摆在那里,阅历也足够,对自身也很了解。当他发现自己舍不得林曦,林曦跑了他没有无所谓,反而追过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简临消化着:“追过去……”   王导:“是啊,追过去,找过去,跟过去,给他打电话,去他打工的地方,哄着,陪着,花钱花时间花精力……”   简临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方骆北。   方骆北神色如常地回视他。   简临错开目光,为自己刚刚冒出的那个念头觉得荒诞。   想什么呢,骆叔叔虽然上次也追出来了,但那不一样好吧。   简临把那一瞬间的念头抛到脑后,还特意摇了摇头,清空删除。   这样子看笑了方骆北,也道:“是不懂。”   王导却喷他:“对啊,不懂啊,所以小男生天真烂漫、纯真无邪么,落你们这些老男人手里,我气都要气死了。”   方骆北习惯了王导的这种入戏太深,不当回事。   简临忽然开口:“王导你别这样,骂罗誉就骂罗誉,骆老师挺好的。”   王导:“?????”   方骆北笑起来,越笑越开怀,忽略王导,看向简临:“嗯,对,骆叔叔是个好人。”   又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会懂的。”   简临目光抬起、落下,敛神,他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越看方骆北越顺眼,不光顺眼,还顺心,连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都听得格外顺耳。   简临点点头,表示知道:“好。”   心里想,可能是因为涨了片酬的关系。 第42章   罗誉林曦关系打破的戏份拍完后, 进入新场景拍摄:林曦打工的咖啡店。   咖啡店的工作是林曦自己找的,不用上晚班熬夜,就是上班时间有点长, 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   有时候附近上班的白领会过来买三明治、面包,买完再坐一会儿, 关门下班会拖到十一点。   正因此, 咖啡店留不住人,很多员工嫌上班时间太长, 干几个月就走了。   林曦需要工作, 又要看书, 咖啡店的环境刚好能让他空的时候翻翻书,他也不想回家听母亲絮叨,这份工作刚刚好。   而就在他熟悉了咖啡店环境、工作稳定下来的时候, 罗誉出现了。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成熟稳重,他没有直接找林曦,也没有纠缠, 只是进店点杯咖啡。   他点咖啡的时候,神色如常, 隔着吧台, 说要什么,付钱、接小票、道谢, 绅士、礼貌,又仿佛不认识林曦,到一旁等候区安静地站着,接了咖啡, 再转身离开。   林曦从最初的惊讶到习惯,态度始终是回避的, 只拿他当客人,不做他想。同事里有年轻女孩儿对频繁来店里的罗誉犯花痴,林曦也从不吭声。   简临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套路。   已经把小男生吓跑了一次,可不能再来第二次。于是就只刷存在感,暂时不去靠近。   而开始拍咖啡店的这些戏份后,简临的造型也有了变化:头发剪短,露出额头,立体的五官和俊朗的容貌展现分明。   新造型刚出来的时候,云瑶捂着嘴啊啊啊地叫了半天:“太!帅!了!”   不仅帅,还显得精神,少年感扑面而来。   看得邱帅举起手机当镜子照,一脸自我质疑:“难怪我当不了主角。”   陈阳都很服气,对着那颜值吹了声口哨。   等换上咖啡店的员工服,白衬衫外面套个灰色挂脖围裙,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云瑶做出花痴脸:“我愿意为了这个咖啡店小哥哥,去上班,去打工,去看老板脸色,然后早午晚一天三顿咖啡。”   陈阳吐槽:“长这么帅,卖什么咖啡,当明星拍戏做演员啊。”   云瑶醒了醒脑子:“哦,对哦,我们是在拍戏。”醒完脑子继续花痴,“我什么时候能在咖啡店遇到这么帅的小哥哥。”   部分男人的脑子永远是直的,邱帅回她:“你遇到了,片场遇到了。”   云瑶嫌弃死了:“你们这些男的一点不梦幻!能不能让我好好地犯会儿花痴。”   陈阳:“那你得先确保你犯花痴的咖啡店小哥哥喜欢女生,同时没有中年大叔在追。”   云瑶怒了:“喂!我就犯个花痴,犯花痴违法还是得罪你了?不要给我摆事实讲道理好吗,我自己不懂要你讲?”   陈阳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你犯花痴的对象,可能也认识一个罗叔叔。”   邱帅:“或者骆叔叔。”   两个男生说完扭头就跑,云瑶弯腰捡起一只鞋,攥着鞋底追着去打,跑出咖啡店。   吧台后,简临趴伏在大理石台面上,看着场景外,扬声教云瑶:“照着头扔!”   云瑶闻声把鞋子甩出去,刚好砸了陈阳一脑袋,陈阳捂头嗷一嗓子。   看得简临直笑。   不远处,咖啡店靠窗的某个座位上,方骆北独自坐着。   这是他们下场戏各自的站位,是罗誉第一次留在店里喝咖啡的一场戏。   还没拍,片场杂乱、吵闹,没人管方骆北,也没人管简临,两人一个在吧台,一个在窗边。   都没事做,都闲着。   简临隔着半个咖啡店的距离,在一片吵杂中,动了动嘴巴,无声地问:喝咖啡?   方骆北拿手机。   方骆北:你会做?   简临从挂脖围裙的前兜里摸出手机。   简临:会。   简临:喝什么?   简临:我给你做杯手冲吧。   发完手机塞回去,吧台下翻出现成的豆子,找了研磨的工具,开始磨咖啡粉。   磨粉、烧水、架滤杯、贴滤纸……   低头认真的样子,都在方骆北的目光中。   方骆北有点意外,剧情里的咖啡都是机打咖啡,没有手冲,这显然不是在片场现学的。   他起身,走过去,坐到等候区的高脚椅上,刚好看到简临拿着手冲壶,画圈注水,神情专注。   没一会儿,端过来一杯咖啡,不是纸杯,是柜子里翻出来的咖啡杯,白杯白碟,还有一个银色小勺子。   “喝喝看。”   简临说着,人往高台边一靠,胳膊一撑,是他习惯的放松的姿势,看着方骆北,神情带笑:“我估计这豆子烘焙的关系,会有点酸。”   方骆北把咖啡碟拉近,银勺搅着:“什么时候学的。”   简临张口:“我有个朋友……”   方骆北放下勺子,拿起咖啡,笑:“朋友是不是太多了。”   简临也笑:“我真有个朋友,家里在这边开咖啡店的,我以前都有去店里帮忙,那时候学的。”   方骆北喝了口咖啡,确实有点酸:“除了冲泡,还学什么了?”   简临想了想:“能学的都学了吧,还有烘豆子,手磨,拼配。就只是学了,懂一点、会弄的程度,做得不好。”   简临:“不过现在喝手冲的也少,一般咖啡店也都是机打,速度快,省事。”   方骆北又喝了一口:“我这算特调?”   简临点点头,神情明亮:“嗯。”   方骆北心情愉悦,玩笑的口气:“林曦有你这么‘甜’,罗叔叔得把咖啡店买下来送他。”   简临喉咙里哼:“罗叔叔刚翻车,他没这个待遇。”   方骆北:“我就有了?”   简临理所当然:“是啊。”   方骆北看看他,抿着笑意,不紧不慢:“为什么。”   简临想都不想:“这有什么为什么。我乐意,我高兴。”   刚好在收音设备的耳机里听到这段的王导:“那乐意给我也冲一杯?”   简临往镜头的方向看,方骆北头都不抬,喝着咖啡:“年纪大了,本来睡眠就不多,少喝咖啡吧。”   王导:“……”   简临收回视线,看着方骆北,眨眨眼,无声地动着嘴唇:要在心里骂你了。   方骆北跟着低声:“随他。”   简临:?   方骆北:“我脸皮厚。”   简临听了直笑,也没客气:“看出来了。”   方骆北看看他。   简临率先道:“你喝了我的特调,不许说我!”   方骆北果真没说什么,继续拿眼睛看。   简临开始猜:“心里说我了?”   方骆北抿着笑,端起咖啡。   简临再猜:“说我‘没大没小’?”   方骆北喝了口咖啡,放下,含笑不言。   简临不猜了,耍赖皮:“反正不许说我。”   方骆北抬起目光,继续拿眼睛看。   简临猜不到了:“又在心里说我什么了?”   方骆北不紧不慢地眨了下眼。   简临恍然的神情:“哦,我知道了。”   方骆北好笑,开口:“知道什么了?”   简临撑着胳膊在吧台上,带着笑意回视,也用不紧不慢的口气:“你、猜。”   方骆北彻底被逗笑,惯得太多了是吧,也学了不少是吧,从他身上学的开始反套路他?   方骆北起身,绕到吧台前面,掀开木板门,简临一直看着,根本不怕,等方骆北掀开木板,他胳膊一撑,轻轻一跃,从吧台里跳了出去。   刚跳出来,发现上当了,方骆北根本没进吧台,早在他跳的时候折返了回来,欺身逼近。   简临反应快,又要往回跳,被方骆北伸手捏住后颈,拉回来:“好玩儿吗?”   简临缩着脖子,从善如流地求饶,眼睛亮亮的:“骆老师,我错了。”   方骆北看他求饶求得这么快,手里下意识松了,刚有点松,简临一个矮身直接从他手里溜走,几步跑到了店门口,转身,缓缓后退。   方骆北回头,看看他,好笑。   简临注意着他的动作,做好随时开跑的准备,方骆北忽然皱了皱眉。   简临一顿:“怎么了?”   忽然原地一声雷,王导:“他炸你!跑!”   简临扭头就跑,直接跑出咖啡店,方骆北转头,冲镜头的方向幽幽地看了一眼。   王导冷笑,监控器后面举起扩音喇叭:“我们老年人睡眠少,时间多,就爱多管闲事。”   笑死了周围的工作人员。   而气氛好只存在于戏外,戏里,林曦还没搭理罗誉。   罗誉之前一直是买了咖啡就走,并不多留,终于在某天下午推门进来,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   这之后,罗誉并不是每天都来咖啡店,但只要来,都会坐一会儿。   店里的同事闲着无聊,对这位看起来就富贵多金、又长得帅的罗先生很是好奇,私下里常常议论。   林曦不参与、不关注,但罗誉的这种行为,还是影响了他:他开始想,罗誉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他?   为什么这样,是他搬走的时候,那条短信说得还不够清楚?   于是某天罗誉再来,林曦除了给他咖啡,还在托盘的餐巾纸上,留下了一个“?”。   罗誉看到这个“?”,也拿笔在纸上回复,说的却是:有点苦。   于是等罗誉下次再来点咖啡,林曦下意识多加了一点糖,罗誉喝完咖啡,离开的时候,在纸上留言:还是苦。   再来,再加糖,每次都多加一点,加得林曦都快怀疑是不是甜过了,这个时候,罗誉在纸巾上的留言变成了:不是咖啡苦,是我心里。   拍这段的时候,陈阳他们疯狂吐槽:“罗叔叔太会了吧!”   “这谁受得了!”   “我的妈!这套路也太深了!‘我心里苦’,我的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导教育他们:“所以啊,没事离老男人远一点,你们当别人大你们十几岁,是白活了那十几年?”   简临反而觉得还好,不像陈阳他们大惊小怪。   几场戏里写了话的那些纸巾叠在一起,他一张一张翻看,都是方骆北的字迹。   真的,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还好啊,也没说什么肉麻的话,也就最后那句“不是咖啡苦,是我心里”套路深了点。   其他的……   简临把纸巾一张张看过去,又回到了最初的“?”。   他看着这个“?”,总觉得又有什么溜走了,差一点抓住,又差一点点。   是什么?   是什么,他没有空去想,注意力随着拍摄,结束这几场戏后,很快就忘了。   这天,方骆北不在咖啡店的场景,去另外一组拍摄。   简临单独戏份,拍深夜大雨,同事们都下班走了,林曦独自在咖啡店。   剧情内容就是同事一个个离开,要么自己带伞了,要么被男朋友接走了,要么冒雨跑了,林曦没急着走,从十点待到十一点,一直坐在店里看书,看完书,坐在床边发呆。   而接下来的一幕就是:罗誉来了。   简临正式拍之前惯例和王导坐在一起聊剧情,王导告诉他,这一场的雨夜后,林曦就对罗誉心动了。   简临:“这么快?”   王导张嘴就喊:“简哥,我要不让罗誉再喝五十分钟的咖啡,喝完全片直接END?”   简临抬抬手,示意稍安勿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心动得有事件或者原因吧?”   王导:“有啊,我不是在和你说吗。”   简临看着剧本,翻过林曦独自在咖啡店的剧情内容,找到了罗誉的出场,其中一段——   林曦低头,注意到罗誉的裤脚全湿了。   王导:“这场雨戏和第一场雨戏其实是对应的。”   王导:“第一场巷口雨戏,罗誉带林曦回家,两人关系进一步。”   王导:“这一场咖啡店雨戏,罗誉来接林曦,也预示着两人关系再进一步,其实就是林曦的心动。”   王导:“心动的事件是,罗誉雨天来接林曦。”   王导:“心动的小细节是,林曦注意到,罗誉裤脚都湿了。因为咖啡店门口不能停车,罗誉把车停在比较远的地方,撑伞步行过来接他。”   简临想了想:“然后林曦有所触动?”   王导:“是啊,雨夜,对他们来说本来就特别,又一个雨夜,还是他们,也还是那把伞。”   王导:“而这一次,罗誉的裤脚湿了。”   “你想,什么情况下裤脚会湿?要么说明雨大,要么说明路上都是水,要么……”王导顿了顿,“就是走得很急,鞋底沾的水都甩到了裤子上。”   “见微知著,有人这么在意自己,林曦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简临?”   简临耳边,王导的声音忽然远了。   他脑海里晃过很多画面,其中一幕,是那天他冒着雨从16栋跑出来,方骆北追出来,带着他往回走。   牵手的时候,他低头,刚好看到方骆北居家服的裤角都湿了。   那在当时,只是随眼一瞥,在此刻,和剧情交错对应。   而裤脚这个细节,在剧情里,是林曦对罗誉心动的开始。   在现实里,帮简临勾住了之前错失的一闪而过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够具象化,更像一种直觉。   聪明如简临,没有抓住的时候不多想,一旦抓住,不可能毫无意识。   “简临?”   简临回神。   王导奇怪:“发什么呆?喊了你几遍都听不到。”   简临安静地坐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摸出手机,也不动,就那么捧着、盯着看。   看着看着,他打开手机,点进微信,看着自己最近新换的头像——   小电驴、趴在车上的自己,方骆北画的那张素描。   点进标签,方骆北的单独分组,前几天又换了新的标签名,从“会画画的叔叔”变成了“特调咖啡”。   是手冲咖啡那天换的,换的时候心情特别好,心血来潮,就给分组标签换成了“特调咖啡”。   什么是“特调”?   特别为一个人调制的咖啡,是专属。   专属的标签,特别的人。   简临从不骗自己,内心感受向来直达到底——   是因为心动了?   是。 第43章   雨夜咖啡店独坐的戏, 王导非常满意,直夸简临的演技越来越精湛,尤其是坐在窗边发呆的神情, 把控得非常到位,火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一看就是有心事, 而不止是在愣神。   王导那嘴,夸得天花乱坠, 好像下一秒简临就能凭《春光》斩获一个个大奖。   只有陈助理心里门儿清:屁的精湛?碰巧也有心事而已。没见这哥戏里戏外一个样, 都在发呆吗。   陈阳把水杯递过去:“喂。”   简临看了看, 接过,干拿着,不喝。   陈阳:“喝。”   简临喝了一口。   陈阳:“再喝。”   简临又喝了一口。   陈阳:“你喝到水了?”   简临低头, 水杯盖子牢牢地盖着,他刚刚喝了两嘴空气。   陈阳:“你牛逼。”   简临无语地瞪了一眼,水杯甩回去。   陈阳接水杯:“唉唉, 大哥,你发什么愣。”得亏了刚刚那场戏也是发呆, 这要演别的, 他还这样,王导刚刚能夸出一朵花, 转头能给他骂残废。   结果简临一声不吭。   陈阳收起水杯,叹气,这哥真的,这都第几次了?时不时来一次沉默是金, 比人家女孩子来大姨妈还勤快。   果然,收工、回去、吃晚饭、上楼, 全程无话。   自己住哪儿倒是没忘,一到1306,停下,刷卡,进去,关门。   陈阳冲1306的大门指着自己:我是空气?刚刚谁在食堂给你投的食,就差直接喂你嘴里了,伺候了饭你好歹说声再见吧!   正龇牙咧嘴,门忽然开了,陈阳唰地收起表情。   简临:“谄媚。”   陈阳把谄媚专用袋递过去,简临接了,正要关门,抬头:“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卧槽,你透视眼啊?!   陈阳:“没有啊。”   简临确认的口气:“嗯,骂我了。”说完合上门。   陈阳:“……”哪儿学的腔调?   房间里,简临根本没动,拎着袋子站在门后。   站了十分钟,才转身往里走。   他把谄媚袋放在床角,床上一趟,给二胖发消息。   简临:你上次说的牵扯,再说一遍。   二胖:什么玩意儿?   简临:你的恋爱观,牵扯。   二胖:你这是拍到感情戏需要参考了?   二胖:卧槽,我竟然还有现身说法的机会?   简临:我只要听牵扯。   二胖发来语音。   二胖:“牵扯吧,我说得好理解点,就是互动,但不止是互动。”   二胖:“互动是主食,你吃饭除了米还要有菜吧,其他那些有来有往、你情我愿、或者一点小触电,就是配饭的菜。”   二胖:“拿我自己来说。我去送货,她和我一起去超市,我说给她带了好吃的,她说超市里的东西都是剧组的,她是酒店的员工,不能拿,我就说是我私下带给她的。然后她问我有没有吃午饭,我说没有,她就带我去他们酒店一个放杂物的小仓库,帮我去打饭,我吃完了,准备走了,再问她想要什么,我明天来带给她。”   二胖:“你懂了吧?就是这种,没话也要找点话,没交集也要找点交集,我看她,她看我,我来了她接,我走了她送,下次再来给她带东西。”   二胖:“但又只是这样,没那种黏糊劲儿,就是处得来,友好得就跟认识了八辈子的知己一样。”   二胖:“我想见她,她也乐意见到我。”   二胖:“我送货不看她会死,她住在酒店里,不上班也要特意下楼来见我。”   语音一条接着一条自动放完,室内静默。   二胖最后一句:“不过你听了也不一定懂。”   简临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放下手机,躺着,直视天花板。   不懂?   不,他懂。   简临没失忆,过去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咖啡是他泡的,手冲都撂下多久了,还要献个宝?纸杯不能用?碟子杯子再来个银勺?怎么不再拉个花?   翻硬币,他指甲痒还是怎么的,抠什么手心?还抠得偷偷摸摸那么开心?陈阳就开个玩笑,他喊人过来示范什么?怕自己不够特别?   手机收得很心安理得?涨片酬?那一大碗米线吃进去不该撑死了走不动吗,跑得比兔子快是怎么回事?   来拍戏的,不是来专职煮粥的,天天早起三个菜有利于演技提高还是能拿三金?   很主动啊,很会来事儿啊,这些倒不用人教不用去学了?天赋异禀是吧?   简临闭眼,沉沉地吐了口气,抓起枕头往脸上一盖,盖住那一头羞赧。   羞归羞,心情却异常的好。   有种烟花炸上天的飘飘然。   因为简临很快想到,刚刚那些,并不是他单方面的——   他冲咖啡,方骆北喝了,还问这是不是特调。   他煮粥做菜,方骆北吃了,自称胃口不好的人,每天都吃。   他抠手,方骆北让他抠了。   他脾气大说跑就跑,方骆北追了、解释了,纵容着,要什么给什么。   他顶嘴,学腔调,学说话,学猜来猜去,方骆北都由着他,当面也不生气,还看着他笑。   想到这些,枕头下压着的嘴角往上吊。   倒不是觉得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简临的快乐来得一向简单直白:有能让他高兴的事,他就会高兴。   何况他本来就不爱多想,更不会来回斟酌、自我推翻,他既然高兴了,又有这么多令他高兴的“牵扯”,他并不觉得这一切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简临刚经历一次“醒悟”,心绪上上下下,有点反常,想明白后,不再去想。   趁着心情好,手机拿起来,点开微信。   简临:骆叔叔。   方骆北那边回得快:叫老师。   简临:骆哥。   方骆北发来语音,口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又是那句:“没大没小。”   接着道:“要说什么?”   简临趴在床上,想了想,胳膊撑起身,也发语音:“我想请个假出去。”   方骆北:“有事?”   简临随便扯了一个:“嗯,还想吃米线。”   方骆北笑:“你朋友家的米线这么好吃?”   简临:“是很好吃。”   方骆北:“我还没收工,再等等。”   简临打字回:好。   接着点开标签,把“特调咖啡”换成了“原来如此”。   一个多小时后,方骆北收工,开车出来经过酒店,接到简临。   简临上车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稳重,必须稳重,一上车,眉梢眼角全是情不自禁的笑意。   方骆北看看他:“那家米线有多好吃,能吃到这么开心?”   简临:“嗯,是好吃。”说完头一偏,脸朝着车窗,抿笑。   方骆北开着车:“什么事这么开心,也说出来让我笑笑。”   简临还偏着头,闻言飞快地转眸看过去,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好像怕被烫到一样:“嗯,就是,我有个朋友……”   又是朋友,方骆北一听就笑。   简临转头,还是一眼就收回视线,偏着目光,奇怪道:“怎么了?”   方骆北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你朋友是不是遍布全禹州?”   简临的头转左再转右:“还行吧。”   方骆北:“嗯,接着说,你朋友怎么了。”   简临这次没转头,顿了顿:“我朋友……”   方骆北:“嗯?”   简临:“我朋友……”   方骆北等着。   简临:“忘了。”   方骆北笑。   简临沉气静坐,感觉自己这会儿有点飘。不说话,不用扯话题了,他又听到了耳膜上的心跳,咚咚咚,不重,很轻,像某种鼓励。   简临端着稳重,缓缓地转过视线,看向身边开车的方骆北。   眼神没再一触即分,多停留了一会儿。   方骆北感觉到了,问:“有话说?”   简临没动,还看着,过了两秒,收回目光:“没。”   方骆北:“没话说?那你在看什么?”   简临再次看向了副驾的车窗:“看你长得好看。”说着,抿唇笑。   开心,非常开心。   比之前还要开心。   这是最直白的感受,简单到一个“开心”就能概括。   而这样简单直白的情绪感受,或许只有在这个年纪的简临身上才会找到。   不仅因为年轻,也因为简临本来就不复杂。   干净单纯,一眼到底。   而这样简单的情绪,反倒成了烟雾弹,方骆北看简临这么高兴,只以为他心情好,开着车,留意不到更多,便以为他这些高兴是因为能出去溜达、再吃顿米线。   等到了老街,方骆北找路边停,本想问是吃一顿就回去,还是明早再回,简临率先开口:“要一起吗?”   方骆北一顿,对这预料之外的突然邀请有些反应不及:“不了。”   简临拉开安全带,看看他:“可以上二楼吃,二楼不做生意,不会被人拍到。”   方骆北:“不是这个意思。”   简临:“不去吗?”   方骆北:“不了。”   简临点头,能理解,没再劝,正要下车,门推开一点,重新合上,转头:“骆老师。”   方骆北靠着驾座,懒懒的,看着他:“嗯。”   简临:“那你能等等我吗?”   方骆北以为他还有别的事:“怎么了?”   简临:“很快的,我马上就出来。”   方骆北拿手机,低头看了看时间:“吃完回酒店?”   简临默了片刻,显出几分沉静:“不是。”   方骆北抬起目光,刹那间落入视野中的,是一对澄澈透亮的眼睛,还有那避无可避的微红的耳尖,再伴着一个无比认真的表情——   简临:“我想睡次卧。”   方骆北看着人,听着话,有那么一会儿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而这一下短得可以忽略不计,方骆北淡定道:“睡次卧就睡次卧,害羞什么。”   害羞?简临尤不自知,眨眨眼,否认:“啊?没有啊。”   方骆北没说话,直接开车。   简临感觉车动了,抬头看窗外:“我米线!”   方骆北驱车的姿势和神色一样悠然:“不吃了。”   简临:“?”   方骆北:“跟叔叔回家。” 第44章   从老街回溱水桥的小别墅刚好要经过商业街。   同样的路, 同样看着车外,简临的心境大不相同:之前还觉得车膜碍了视野,大晚上看外面看不清楚, 这会儿只觉得倒映在车窗上的世界一片清晰。   正值人流最多的时候,堵车比上次严重, 行人从车间穿过, 频频转头看这辆车标惹眼的黑车。   简临好奇地问:“在外面看得到里面吗?”   方骆北:“看不到。”   简临故作叹息:“那真是……”   方骆北转头看看他。   简临:“太遗憾了,看不到骆老师给我当司机。”   方骆北好笑地问:“给你开窗?”   简临:“不了, 这样不好, 跟我在故意炫耀一样。”   方骆北还是给副驾开了点车窗, 让简临喜欢的那些烟火气随风飘进。   简临于是又闻到了熟悉的棉花糖香气,他看了几眼,回过头, 方骆北不用他说:“要买?”   简临看了看前面堵得龟爬的车流:“很快。”手碰到门,问:“你要吗?”   方骆北看看他,答案不言而喻:不要。   车流又开始动了, 简临推门:“不用等,开到前面我追得上。”说着下车, 往路边的摊位走去。   车门一合, 前车开始动,方骆北往简临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贴了膜,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简临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走到路边回过头, 冲他挥了挥手,示意往前开, 他马上追过来。   黑车往前滑行,开过棉花糖摊位。   堵得厉害,没开多远,但简临也没很快就回来,估计是摊位人多,还要等等。   方骆北往后视镜看了几次,都没看到人。   车子一路前行,很快到了红绿灯,前车在闪烁的绿灯里开过去,方骆北不紧不慢,无视后车催促的喇叭,压着亮起的黄灯在白线前停下。   人行绿灯亮起,斑马线上行人往来穿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简临的身影忽然出现,举着他刚买的棉花糖,笑着从车前走过去,边走边示意,他去前面等。   方骆北坐在车里,看着他笑。   车开到前面,接到人,简临矮身进车,举着一个规格比脑袋都大的棉花糖,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传出烤红薯的香气。   方骆北扫了一眼,很确认:“不是给我的。”   简临理所当然:“你不吃啊。”   方骆北不用他说:“回粥店?”   简临:“嗯。”   棉花糖给章念念,烤红薯给简来。   方骆北开着车:“又不给自己买?”   简临举着手里的棉花糖,转头眨眨眼:“有你呀。”   方骆北勾起笑:“想吃什么?除了米线。”   简临:“你做吧,都行。”   方骆北这一路下来,越开心情越好,等到了粥店附近,还是在上次的转角口停下。   方骆北看着简临下车,玩笑:“这次不会又拐个弯折回来,让我先走吧?”   简临回头:“不会。你上次等的是菜,今天等的是人。”   说着下车:“很快的。”   一溜烟地跑没了身影。   才一分钟不到,跑了回来,飞速上车:“快快。”   方骆北把车调头,油门踩下去,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好笑:“你这是回家送东西?”怎么跟做贼一样。   简临转身,往后看了一眼,简来没追出来,幸好。   简临吐了口气,坐回去:“你不懂。”   方骆北听这调调又要笑:“嗯,我不懂。”   简临郑重地转头:“被粥店的简老板逮住我进组期间溜出来玩儿,能念我两个小时不带停。”   方骆北:“那今天怎么没追出来。”   简临:“店里生意太忙了,我把东西放下就跑了。”   方骆北:“看到你了?”   简临:“没,他在厨房。”   方骆北:“那你跑什么?”   简临:“店里吃饭的认识我,他们喊的。”捏起嗓子有样学样:“‘简老板!你弟回来了!’”学完摊手,一副无语的表情。   方骆北笑:“你妹不在?”   简临:“嗯,我哥给她报的兴趣班,今天刚好有课。”   方骆北:“难怪。”   简临:“?”   方骆北开着车:“我猜,你妹在,你不用进店,可以喊她出来拿。”   简临惊了:“骆老板,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方骆北笑:“有啊,比如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简临还是那句:“都行。”   车子一路开出商业街区。   而这一次,简临没骑电动车,是坐在车里进的别墅区,他习惯性往门卫亭看过去,那个大叔不在。   车开进,简临心里冒出股微妙的感受,觉得今天跟之前又不一样了,完全不同。   等到了地库,16栋负层的卷帘门打开,车子停进去,心里微妙的感受再次得到了印证。   确实不一样,连进的门都变了。   下车,坐电梯上楼。   简临还奇怪之前没在一楼见到过电梯,电梯门叮一声敞开,走出去,正是16栋的一层客厅。   简临转身往后看,发现那闭合的梯门正是之前见过的客厅背景墙。梯门完全闭合后,就是面完整的背景墙,根本看不出是个电梯门。   简临:哇。   方骆北往厨房走,又问了一遍:“吃什么。”   简临:“我真的都行。”   方骆北:“茶几下面有鱼粮。”   简临想到前院一侧的小鱼池,扬声道:“那我喂了。”   方骆北:“随便玩儿。”   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   简临找到鱼食,开了沙发背面和前院相连的一扇窗,窗户矮,绕着别墅半圈的鱼池离得近,刚好可以坐在沙发上侧趴着往外喂食。   一小把丢出去,红红黄黄的锦鲤摆着尾巴围聚过来。   简临又哇了一声:“有钱人的快乐。”   他趴在窗边对着鱼说的,声音不往厨房传,方骆北却像听到似的,在厨房里回他:“天天喂就没意思了。”   简临趴在沙发靠背上笑。   笑完摸出手机,对着鱼池里的锦鲤拍了几张照片。   太开心了,又录了段视频。   厨房里,摆在流理台上的手机震动,方骆北拿起来,点开简临发给他的视频。   视频对着鱼池,鱼粮抛洒,锦鲤围成一大团,简临的声音在画面外:“多吃点,你们骆爸爸觉得天天喂你们没意思,难说哪天就不喂了,让你们自生自灭了。”   方骆北看得直笑,也回了个视频,是他炖在火上的一锅鱼。   简临再回视频,声音:“你们刚刚都看到了?活着是鱼,灭了就要当菜了,还不快点多吃。”   16栋的鱼今天注定都要吃撑。   简临夜宵前喂,夜宵后接着喂。   方骆北给他拿了一套新拆的居家服,他洗完澡换上后,出来接着喂。   方骆北问他:“你跟我回来,是来喂鱼的?”   简临爽朗的神情:“是啊。”   方骆北看他喂个鱼也能喂得这么来劲:“心情这么好?”   简临毫不掩饰:“嗯,特别好。”   不等方骆北开口问什么事,直接道:“不告诉你。”   不用告诉,方骆北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了会儿,已经所有领悟,何况简临并没有掩饰什么。   但既然简临说“不告诉”,方骆北也不多言,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上楼。   简临光着两只脚,跪趴在沙发靠背上,人朝着窗户,听到动静回过头,刚洗过澡,神情和目光一样清澈。   方骆北往楼梯上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简临还趴在窗前,问:“要休息了?”   方骆北依旧不答,看了看他,继续上楼。   简临扬声:“骆老师!”   方骆北止步,看过去。   简临放下手里的鱼食罐子,从沙发靠背上起来,穿了拖鞋,往餐厅里走,边走边看看方骆北:“下来一下。”   方骆北起初没动,见简临走到楼梯前等着,转身往下走,走到楼梯的第一级台阶。   刚站定,简临垫了垫脚后跟,隔着一个台阶的高度和原本就有的身高差,倾身凑近,在他嘴角很轻地吻了一下。   吻完,简临落下脚跟,站在台阶下,抬着那双澈亮的目光,还有异常高兴的神色,轻声道:“晚安。”   【“你不怕假戏真做?”   “不怕。”】   简临从来没有怕过。   他不怕心动,不怕情难自禁,也不怕这一切只是方骆北在带他入戏。   他甚至不去纠结,不会多想,不去考虑真真假假。   比起无法预见的未来,他向来更专注眼前。   他也明白自己的感觉,愿意顺从心意。   是直白的勇敢、年轻的无惧。   还有最纯粹的心意。   当然,简临并没有沉迷到失去理智,始终足够清醒,也始终没忘:戏都是假的。   是,没错,戏是假的。   可方骆北是真的。   那些牵扯,他心里的感受和直觉,都没有在骗他。   眼前的男人,方骆北,也没有骗过他。   简临亲完这一口,特别满足,更高兴了,抿着笑意转身走了。   方骆北似是没回神,默默地站着,等简临走到次卧门口,才转头看过去道:“你今天是在高兴这个?”   简临在次卧门口站定,回头,直视过去:“嗯。”又道:“特别高兴。”   方骆北此刻的神情像他本人,看不出喜怒、深浅,听完简临的话,慢吞吞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简临哼,握上门把手:“都说你惯的了。”   方骆北看看他,提醒:“你耳朵红了。”   简临人一顿,眨了眨眼,迅速推开次卧的门。   方骆北把胳膊搭上扶手,好整以暇:“脸也红了。”   简临扭头瞪了一眼,跨进次卧,迅速合上大门。   方骆北站在第一级阶梯上笑,笑完没上楼,走下来,穿过餐厅走到次卧门口,敲了敲门。   简临的声音闷在门后:“我睡了。”   方骆北再敲。   简临打开门,就一条缝,目光从里往外:“?”   方骆北偏头,从门缝里看看他:“刚刚的晚安,再来一遍。”   简临:“晚安。”   方骆北:“不是这个,这句之前。”再提醒:“是个动作,不是话。”   简临:“……”   方骆北循循善诱:“别怕,拿出你刚刚的胆子。”   门缝里外都静了。   三秒后,大门忽然敞开,简临以一种高倍摄像头都不一定能够捕捉到的速度,飞快地在方骆北脸上啵了一下,又飞快地甩上了大门。   方骆北勾着笑,转身。   心情好。   特别好。   还不忘替门里的简临,把没说的话补上:“晚安。” 第45章   次日清晨, 六点,简临等在小别墅附近的公交站台,二胖家的小破车晃悠悠停下。   上了车, 简临沉默,俩黑眼圈。   二胖沉默, 俩黑眼圈。   两人谁都没吭声, 发车。   开了一会儿,二胖才回过神, 啧道:“我特么一个晚上没睡。”   简临抱着胳膊坐在旁边:“做贼了?”   二胖仿佛听不见, 又啧了一声, 回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女孩子的脸好软啊。”边说边拿他厚厚的肉手碰了碰肉嘟嘟的嘴唇。   简临缓缓扭头, 看了他一眼。   二胖嘿嘿嘿地傻笑。   简临缓缓扭回头。   开了一会儿,二胖皱眉,嘀咕:“我这样子, 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了?”   简临再缓缓扭头看他。   二胖自我安慰:“没事没事,不会的。”   简临回头。   开了一会儿, 二胖搓搓脸:“哎呦, 老脸都红了,羞羞。”   简临缓缓扭头。   二胖就跟分裂了两个人格, 自己跟自己对话:“不行不行,端正态度,一定要端正。”   简临回头。   二胖又叹气:“还是怂,就只敢亲一口。”   接着捏拳切齿:“是不是男人, 你是不是男人,那么好的气氛, 你再亲一口啊!”   “……”   简·两口·临揿了车窗钮,让清晨的凉风灌进来,帮自己醒醒脑子,也顺便帮二胖醒一醒。   结果二胖根本没醒,还沉浸在自己的恋爱脑里,车子开进影视基地,一见到酒店大楼就开始紧张、神思不定、表情闪烁、脸颊飞红,把简临送到,二话不说,立刻调头就走。   简临没比二胖好到哪里去,胜在习惯性稳重,于是一直到片场上工,都处于无言的沉默状态。   陈阳彻底服了,这都一个晚上了,怎么还这样?   结果很快,陈阳发现自己错了,简临的沉默态经过一夜,裂变了:不再只是沉默,而是沉默加暗笑。   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笑得自我沉浸,往那儿一坐,抿着笑意,眼神还带着一小撮旁人不易察觉的亮光。   吃错药了?   不光吃错药,今天的“谄媚”也没准备,祖宗,你粥和菜呢?   幸而工作没耽误,剧情接着昨天,拍的还是雨夜咖啡店的那场戏。   昨天独角戏,今天对手戏。   剧情就是罗誉撑着伞出现在咖啡店外,和坐在窗边的林曦隔着玻璃对望,罗誉走进店里,林曦起身,两人再一起关门离开,步行去拿车。   刚上工,各部门在调试,没正式拍,简临在咖啡店里给自己沏了杯美式,喝了几口,方骆北推门走进来。   简临往门口瞥了一眼,举着咖啡在嘴边,默默转身背对,抬头喝着——   别提昨天,别提。   提就是年少轻狂、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别问为什么早上又自己走了。   问就是醒得早、起得早、早睡早起身体棒。   简临:我要稳重。   结果一杯美式喝到底,身后的吧台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会儿,门那边传来声音,又没别的动静了。   简临顿了顿,转身,根本没人,方骆北进来又出去,在他身后的吧台留了一个食盒,食盒下垫了一张咖啡店的纸巾,纸巾上用黑笔写了两个字:投喂。   打开保温盒,里面有三层,炒饭、牛排、水果。   简临悄摸摸开了食盒,又给悄摸摸盖上,抬眼往咖啡店外面看,方骆北在王导那儿,两人看着监控器聊着什么,没看这边。   简临把食盒收到吧台下面的柜子里,又把喝空的纸杯丢掉,一个早上心绪几番起伏,没比二胖稳重多少,到头来还是被一份投喂给抚顺了毛。   总结一下,大概是这样:他虽然“年少轻狂”,“狂”得自己想想都害臊,但幸好没瞎。   嗯,骆叔叔是个好人。   做饭也好吃。   而对于这些,片场无人可知,只有他们。   到正式拍摄前,两人站到一起,才在导演的眼皮子下面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方骆北的眼神:早上跑什么。   简临:没跑,起得早。   方骆北:投食了,记得吃。   王导讲着戏:“林曦这个瞥裤脚的眼神要到位。”   简临回过头,认真地应下,似乎是在应王导,也似乎是在应方骆北:“好。”   王导点头。   方骆北勾唇。   而早上这小半天的拍摄,非常顺利,无论是隔窗对视还是低头看裤脚,简临情绪和神情的把控非常到位,比王导要的效果还要传神,尤其是林曦看到罗誉进门、站起来和罗誉面对面、低头看裤脚、再抬眸对视的几个眼神变化——   王导:“完美!”   方骆北拍完后,开玩笑,示意自己的裤腿,说:“这有什么可心动的?”   王导冲他摆摆手,懒得理:“你不懂。”   简临也看看他:“你不懂。”   王导:“就是!”   方骆北瞄了眼简临,抿唇笑,半真半假慢吞吞的口气,似乎是在说戏,也可能不是:“嗯,是不懂,毕竟我是大雨天撑伞追出来,弄得裤脚都湿的那个。”   简临抬眸看看他,抿了抿唇,转开视线,眸光里荡着笑意。   方骆北跟着扫了眼简临:“也不知道心疼一下叔叔。”   简临回过头:“不是都跟你走了吗?”   王导以为他们在聊罗誉和林曦的剧情,张口应和:“就是!”   方骆北回视简临:“跟着走不是还跑了。”   简临不吭声。   王导接过话茬:“林曦前面跑不是正常的么,不跑就见了鬼了。”又道:“现在是不跑了,心动了。”   方骆北看着简临,幽幽的:“还是要跑的。”   简临:“……”   王导抬头:“?”   方骆北:“得看紧了。”   王导继续以为这是在说剧情说林曦:“那肯定,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呢,何况这还是只小天鹅。”   方骆北嗯一声:“小天鹅要多喂喂,胖了就飞不起来了。”   王导哈哈笑:“做梦呢你,有身份证,不飞还能坐高铁。”   方骆北没多言,扫了眼简临,简临也回视,两人之间,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流。   咖啡店雨夜戏份之后,罗誉林曦进入又一个稳定期。   罗誉常来咖啡店,林曦继续打工。   林曦在吧台后,罗誉点东西,店里坐着,在可以看到林曦的位置。   而无论林曦忙不忙,罗誉走前都会在纸巾上留点东西,有时候是几句话,有时候会画画。   罗誉走的时候,会把餐盘端去吧台,林曦看到了,过去接,刚好把纸巾偷偷取走。   是只有两人的秘密,是咖啡店一角的隐秘。   某天,罗誉比往常坐得都要久,走的时候,却没给林曦留下有笔迹的纸巾,而是一张垫在托盘下的叠起来的A4纸。   有同事在,林曦不方便看,把纸悄悄叠起来,塞在挂脖围裙的口袋里,店里空的时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来——   罗誉的画,画的是吧台后工作的林曦。   演这段前,方骆北不在,王导随口对简临说:“画画这么耗时间耗精力的事,自己画了玩儿,如果不是画喜欢的人,谁废那功夫。”   简临听了,不动声色,抿着笑意。   等拍这段,剧情里需要用到的画,自然不可能让方骆北来画,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结果拍完罗誉画林曦的几个镜头后,方骆北把自己画的给了简临:不细致,足够完整——   不是剧情里罗誉画林曦的内容,是简临趴在窗边喂鱼。   画鱼就画鱼,还给了鱼台词:撑死了。   简临看了直笑,笑完把画叠起来,没给陈阳,回酒店的时候塞进行李箱里收好。   而这段时间的简临和方骆北,就像剧情里的两人,处在一个稳定平和的时期。   戏里,他们是罗誉和林曦,戏外,他们会说话、闲聊。   而简临不再起早准备“谄媚”,反而是方骆北会给简临准备一个食盒,这个食盒不叫“谄媚”,叫“投喂”。   简临也把方骆北的专用分组标签改成了“骆大厨”。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更近一步的举动,简临也没再出剧组。   用二胖分析他自己的话:“亲是亲了,不过火候还不到,时机尚未成熟,我方同志还需努力。”   简临听了二胖的语音,感觉这胖子的进度没比自己快到哪儿去。   想想也是,和二胖约会的前台女生,哪儿有骆叔叔的招数多。   二胖是自己后悔那天没亲第二口,不像他,有人敲门哄骗着再来一口。   *   随着戏里剧情的推进,之前差点吵翻的耿丘,也和林曦复合,还主动道歉了。   因为耿丘之前撞见林曦在罗誉家的时候,当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也说了罗誉恶心,说这份实习工作他不要了,回去就辞职。   可事实上,耿丘根本没有辞职,因为这份工作很难得:既不耽误学校的学业,也不辛苦,赚得也可以,同事之间都很友好,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而面对罗誉的时候,耿丘也没有像对着林曦那样摆脸色、生气,反而姿态摆得很低,好声好气。   耿丘很快意识到,他对林曦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将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肆意评价踩踏。而对罗誉完全不同的态度,说明他和社会上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小人没什么不同,他没资格评价林曦,乃至否认、吵闹。   他就是个看到老板会低声下气,和林曦义正言辞叫得嚣张,为了赚钱、到了选择的时候,依旧会败于现实的普通人。   林曦最后原谅了耿丘。   耿丘和林曦的这段,遭到了陈阳、云瑶的疯狂吐槽。   陈阳:“这逼搞笑呢,撞见林曦,当初骂得那么难听,转头该继续跪舔老板继续跪舔。”   云瑶鄙夷:“老娘看不起他!”   邱帅:“这才是现实好吧。”   简临认可邱帅的话,并且道:“他和林曦道歉和好,出发点也未必纯粹。”   云瑶:“怎么说?”   邱帅:“傻呀,当然是因为罗誉。罗誉是耿丘的老板,罗誉又看上了林曦,耿丘做梦都想当中产有资格追井小芸,和她谈恋爱,你说罗誉重不重要,要不要跟林曦和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阳:“这是你猜的,还是后面的剧本。”   邱帅哼了哼。   其他三人都看着他。   邱帅:“当然是因为后面的剧情。”   邱帅新拿到的剧本内容:耿丘午饭时间,在公司走廊打电话,和井小芸讨论林曦和母亲大吵、离家出走的事。   打电话的时候,耿丘瞥见罗誉的身影,故意让罗誉听到。   邱帅:“看吧,这不就是故意把遇到困境的林曦往罗誉眼前送吗。”   陈阳砸吧嘴:“英雄救美啊这是。”   说着,三人又看向简临:来吧,凑剧情时刻。   简临拿到的剧本没到罗誉:林曦因为边打工边偷偷复习,被母亲发现有复读的想法,母子大吵,林曦坚持还是想上学,母亲则希望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担起家庭责任。   一通大吵后,林曦的母亲大哭,让林曦滚,林曦跑了出来,暂时借住在周奶奶家,平时照常去咖啡店上班,只是不再利用空余时间看书,因为母亲大吵的时候,把林曦复习用的那些书都给撕掉了。   三人:“……”   云瑶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怎么会……”   邱帅:“也没办法吧,以他们家的处境。”   陈阳没吭声,简临也没有。   云瑶:“学还是要上的。”说完忽然闭嘴,小心翼翼地去看陈阳和简临。   陈阳一脸无所谓:“嗨,有什么的,我就是个文盲,本来也没那脑子去学,一天天地坐那儿看书写作业,累不累啊,又不像人家学霸,门门一百。”   说完想到什么,也忽然闭嘴,瞄了眼简临。   这话题实在不好,邱帅转移话题,刚好导演喊人,简临从休息椅上起身。   他起身的时候,休息椅摆在远处的方骆北抬眼看了看他,换了平时,简临会看过去,默契地对视一眼,但此刻没有。   简临像是在想什么,敛着神,走向场景中的时候,眉头短促地皱了一下。   方骆北有些意外,目光收回,落向陈阳那边。   听不到三人在说什么,就见陈阳一脸懊恼地抬手拍了几下嘴。   再看向简临,他已经恢复神色,站在王导旁边看监控器屏,王导说了什么,他笑了下,神情爽朗明亮。   刚刚的敛神蹙眉,似乎都是别人的错觉。   方骆北想了想,拿起之前随手翻了几下的剧本页,看到了罗誉听到耿丘在公司走廊打电话的剧情,以及几页纸的最末尾——   罗誉将银行卡放在桌上、林曦面前,看着他:“不是不能回去上学,只要你愿意做选择。”   鼓励道:“别怕,胆子大一点。”   林曦看了看桌上的卡,平静地抬起目光:“这不是选择,是你想‘买’我。”   方骆北合上剧本:这狗逼。 第46章   林曦和母亲大吵离家的戏, 简临最初拍的时候,咔了很多次,被导演批评, 说情绪不到位。   这段冲突戏,镜头里虽然需要极力克制, 但难过也要展现, 因为林曦虽然一直犹豫,也想过彻底放弃学业打工养家, 但心底其实是很想继续上学。   比起母亲的长篇大论和男人必须无条件承担家庭责任的道理, 他心里更认同的, 始终是复读再考。   所以这段戏里,母亲和林曦的冲突非常大,两人各有各的坚持。   吵到后来, 母亲一怒之下撕了林曦复读用的课本,林曦因此不再忍耐,眼底生出点恨意, 摔门而出。   简临却演得不太到位,足够克制, 但不够气不够恼, 带着恨意的眼神太过平实,眼底的挣扎也显露不够。   因为简临这边的问题, 演母亲的对手戏女演员只能一次次被咔,情绪和表演一次次被迫中断,简临觉得很不好意思,每次都去道歉打招呼, 态度诚恳。   女演员之前和简临拍过好几场母子对手戏,一直觉得这孩子演技很好, 也很敬业,对这种程度的咔不以为意,摆摆手:“没关系,再来就行,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简临当然没有演技方面的心理负担,只是纯粹不认可这段剧情——   家庭负担重,有母亲还有年幼的妹妹,既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劳动力,当然该承担起责任,有什么可吵的。   不认可归不认可,简临演技在线,磨合了几次,顺利拍过。   一拍过,先和对手戏的前辈女演员致歉致谢,又去哄演妹妹的小女孩媛媛。   媛媛六岁,长得很漂亮,脸上嘟嘟肉,眼睛又大又亮,是个三岁就出道的小童星,很会演戏。   拍这段母子冲突的时候,媛媛饰演的妹妹林诺,抱着娃娃坐在沙发上,眼眶包泪,又委屈又不敢哭出来,只能看着母亲哥哥吵,最后哥哥摔门而出,小姑娘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咬着牙,不敢出声。   好像只要自己懂事,妈妈和哥哥就不会吵架了,家里就不会缺钱,哥哥也能去上学了。   一拍完,媛媛抬着小手,手背在脸上胡乱一擦,对着走过来的简临龇牙笑。   简临蹲在沙发前,抽纸巾给她擦脸:“大人吵架吓不吓人。”   媛媛:“不吓人啊,妈妈说了,就是拍戏,戏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简临故作惊讶,哄孩子:“哇,原来是这样啊,媛媛懂得真多。”   媛媛两条小胳膊在身前一抱,学着大人的样子,骄傲地说:“是呀,就是这样的,我妈妈说的,妈妈从来不骗我。”   媛媛的妈妈就在《春光》剧组工作,因为单亲,自己在片场又忙,一般陪着媛媛的都是外婆。   外婆这几天有事,不在剧组,媛媛的妈妈原本打算等小姑娘拍完都把女儿带在身边,是简临主动带着小姑娘一起玩,让媛媛的妈妈去忙。   小姑娘就在片场,全组人都能看到,休息就坐简临的休息椅,简临陪着,简临如果忙,就陈阳和闲得冒泡的云瑶、邱帅一起陪玩儿。   这会儿拍完母子冲突的戏,简临牵着小姑娘去场外休息,小姑娘一坐下,陈阳立刻端水果零食,又抽湿巾,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擦完脸再擦手,准备吃东西。   云瑶在旁边看两个男生这么会照顾小女孩,分外惊讶:“好暖啊你们。”   陈阳挑眉:“那是,好歹都是有妹妹的人。”   云瑶:“哦对,差点忘了。”   简临给媛媛拿叉子叉水果,陈阳抬下巴,示意身边这位男主演,冲云瑶道:“我妹,和他妹,还是好闺蜜。”   云瑶惊讶:“哇!那你们这也算近亲友了。”   近亲友?   简临哼了一声,陈阳嘴巴飘起来:“是,近亲友,56个民族还是兄弟姐妹呢。”   媛媛纠正:“不是,56个民族后面是56朵花。”   陈阳一梗,云瑶喷笑、竖起大拇指,简临夸:“聪明!”   就在这边这组拍母子冲突戏的时候,邱帅和方骆北在另外一组,拍耿丘打电话,罗誉听说林曦和母亲发生矛盾离家出走的戏份。   两边都拍完,即将迎来罗誉和林曦的第二次关系破裂。   王导用掌心撮着大腿,一脸兴奋:“期待已久的罗叔叔变人渣就要来了。”   方骆北不紧不慢,问:“你们剧本改了几百次,原剧情没保留多少,就这个掏卡买人保留了?”   王导赞许的神情:“不愧是骆老板,经验丰富,你这个‘买’,用得很传神嘛,把罗誉的‘渣’突显得淋漓尽致。好,非常好。”   丰富什么丰富,‘买’人这句话,难道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方骆北看着王导,幽幽道:“我好像听出点骂我的意思。”   王导对于快要拍到的剧情十分期待,人都精神了:“哪儿能啊,罗誉是罗誉,骆北是骆北。罗誉不是骆北,骆北不是罗誉。除了性别相同外,绝对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方骆北确认了,就是在骂他。   之后,拍摄场景回到咖啡店。   林曦如常地打工,罗誉依旧来店里买咖啡。   而这个时候,林曦已经离家出走有几天了,一直借住在周奶奶家,罗誉也已经通过耿丘,知道了这些。   但双方都没有提及这些,罗誉依旧会在纸巾上留下只言片语或者简笔画,林曦心里难受,为了不影响上班,一直在掩饰情绪,又恰逢一个同事离职,店里人手不够,忙起来的时候陀螺一样转,罗誉的到来和这些无声的温柔,都令林曦觉得放松、得以喘息,慢慢的,林曦便把罗誉和这些纸巾,当做了唯一的慰藉。   但无论心底有多挣扎、多难过,林曦都没有和罗誉倾诉过这些,始终觉得这些矛盾都是自己的事,不该麻烦罗誉。   也没有借着罗誉对自己的“特殊”,向罗誉求助。   反而在心动之后,随着接触,一点一点地喜欢着罗誉,悄悄的、暗自的,当成秘密,揣在心底。   就在这个时候,罗誉在林曦面前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让他做选择,告诉他,只要他敢要敢拿,卡里的钱都是他的,他就能回去上学。   直白点就是,罗誉愿意出钱,只要林曦出人。   再直白点,罗誉想花钱包养林曦。   这段剧情又被陈阳他们吐槽得半死,还没拍,云瑶已经泪点低得抽纸巾擦眼泪,边哭边气:“骆,哦不,罗誉是不是人啊,他怎么能做这种事!?这个人渣!脑残!变态!恶心!”   邱帅感慨:“这种角色,也就骆老师敢演了。”   陈阳困惑:“啊?现在的文艺片都流行这个调调吗?”   简临在陪媛媛看英文早教视频,看到某个单词,媛媛指着,问:“这是什么?”   简临:“helicopter,直升机。”   媛媛点头,看了一会儿视频,又问简临:“哥哥姐姐在说什么呀?”   简临:“我也没听。”   媛媛继续看平板上的视频,简临剥了一个粑粑柑,递给媛媛。   媛媛学着,也给简临递水果,是颗草莓,简临摇头:“哥哥不吃草莓。”   媛媛放下草莓,把一整个粑粑柑一掰二,分给简临:“那我们分着吃。”   简临接了:“谢谢。”   媛媛有模有样:“不客气。”又说:“我喜欢哥哥。”   简临笑:“我也喜欢你。”   云瑶在旁边,看着简临和媛媛这么暖的互动,联想到剧情里的林曦和林诺,更伤心了:“我林曦不能这么惨。”   林曦就是这么惨。   在困境里没有前路后路,堵在死胡同,还被人逼着做见不得光的选择。   罗誉用一张卡几句话,亲自向林曦证实,他不光有目的性,只要有机可乘,就会出手。   至于方法途径,是帮助陪伴、一步一步,还是咖啡店光顾、画画留言,亦或是出钱拿人、买卖交易,都不过是他主观上的自由选择而已。   这个男人,有钱有时间,有风度有品位,有耐心有双商,想如何就能如何,是这个世界的上位者。   将他比作猎人,那林曦,就是他近期的猎物。   方骆北和简临面对面坐在场景中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拍摄的剧情即将急转而下的关系,对手戏的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   简临在刷手机,给媛媛找动画片,方骆北也在看手机。   都这样了,道具组还要塞个“催命符”过来——罗誉“买”林曦的那张银行卡。   银行卡刚就位,简临扫了一眼,没表情地牵动嘴角。   方骆北也瞥了一眼,继续看手机,手指时不时点一下屏幕,说:“假的,没钱。”   简临语调没有起伏,不紧不慢:“嗯,我知道。就是不知道在罗叔叔心里,林曦是个什么价位。”剧本上也没写银行卡里具体是多少钱。   方骆北:“八九位数吧。”   简临随口道:“八位还是九位。”   方骆北:“九位吧。”   简临下意识地换算成了计量单位:亿。   亿?   简临不得不抬起目光,觉得面前的骆老师又在逗他,九位数“买”个人?   九位数?还是银行卡里能自由支配的现金?   罗誉有这么富?再怎么富也没听说过包个人要给九位数这么多?   这哪儿是一手钱一手人,这是双手捧着把钱往外送吧?   不怪简临一时思维发散,实在是“亿”这个级别,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还用过亿,九位数?在他这里,百万就是巨款。   简临脑内思绪一阵乱飘,飘完准备收回目光,却见方骆北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黑色,纯黑。   简临收回的目光中途停顿,瞄黑卡,瞄掏卡的人。   方骆北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目光,示意黑卡:“罗叔叔都掏卡了,骆叔叔不能输。”   简临很直接,最近这两天的戏,拍得他心情很不好:“别了,一张卡就够辣眼睛了,两张是想我瞎?”   方骆北抿唇,没有多言,就三个字:“九位数。”   简临一愣。   方骆北看着他,等着。   简临回神,眨了眨眼,换上不敢相信的表情:“亿?”   方骆北:“嗯。”   简临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真的?”   方骆北:“嗯,真的。”   简临垂眸,去看那张黑卡,仔细地端详,再抬眼,一脸好奇,口气惊叹:“一张卡真能存这么多?”   方骆北抿着笑:“不是辣眼睛,要瞎了吗?”   简临非常实在:“九位数的话,不会瞎,还能帮我洗洗眼睛。”   方骆北:“洗眼睛?”   简临点头,有点期待。   方骆北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简临凑眼一看,不用细数,光那长长的一串零,足以震撼眼球。   何况他眼力向来好,这么瞥了眼,不对,不是九位,好像是十位?   简临从手机上拔起目光,看向对面,眼神又亮又闪,连称呼都变了:“骆哥。”   方骆北收回手机,被这声骆哥逗笑,边笑边道:“心情好了?”   简临顿住,意识到方骆北这是在哄他:“嗯。”又解释说:“我这两天冲突戏拍多了,心情不太好。”应该是有些摆脸色了。   方骆北本来就是在哄他,并不介意:“现在好了?”   简临点头。   方骆北的卡还在桌上:“因为九位数?”   简临贴着桌子凑近,小声道:“是九位吗?我怎么觉得还不止?”   方骆北:“有可能,没多注意。”   简临眼神持续冒光:“骆哥你这么有钱?”   方骆北看他一副完全不介意为钱折腰的表情,好笑:“这要是罗叔叔坐你面前砸钱,你是不是就要开开心心点头了。”   简临:“九位数吗?”   方骆北:“嗯。”   简临想了想,神情认真,表情透澈:“当天划卡到账的话,我估计可以。”   方骆北彻底被逗笑,知道简临这是被哄高兴了,又反过来哄他。   但骆叔叔比罗叔叔实在,罗叔叔那卡是道具、假的,骆叔叔的卡里真金白银。   几乎是一念间,比本能还快的动作,方骆北食指点着那张黑卡,推向简临。   简临怔了怔。   方骆北看着他:“喜欢就拿去。”   简临眨眨眼。   忽然这个时候,王导的扩音喇叭响了起来:“那边有些男演员,镜头前面稍微注意一点,有点道德感,不要私相授受。”   简临笑趴到桌上,又拿起方骆北那张黑卡,举起来示意:“导演,骆老师这卡是真的。”   王导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说你人也是真的!”   方骆北看简临开开心心举着自己那张卡,满眼笑意。 第47章   罗誉和林曦的这段对手戏, 在剧情上演绎得极为克制,在镜头前的表达上,达到了拍摄到目前为止, 两人间最大的冲突——   罗誉以最现实的方式撕开了他的那些绅士风度,林曦清醒地意识到, 他的喜欢在这张银行卡面前, 一文不名。   但彻底摊牌的时候,罗誉依旧是他惯常的稳重平和, 连语气都带着鼓励, 让林曦做选择的时候胆子大一点, 好像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而是他画廊里最普通的一笔买卖而已,成与不成, 都没关系。   林曦也没有流露过多情绪,除了眸色黯淡了几分,之后也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而就在林曦看向窗外的时候, 在店外的某机位摇动镜头,店内人影由实变虚, 镜头焦距在店外一棵树的树杈上, 是刚抽芽的嫩叶。   店里,林曦出神地看着, 过了会儿,手撑着下巴,轻声喃喃:“春天了。”   罗誉跟着转头看向窗外。   镜头再缓缓慢摇,回到树杈上的嫩芽, 虚实交替中,可以看到落地窗里林曦站起来离开的身影。   等镜头再从树杈摇下来, 对着树下的店门,林曦刚好从店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默默深呼吸,眼眶微涩。   最终,他还是拒绝了。   这是文艺片的表达方式,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和人物冲突,大片的留白、应照、细节。   嫩芽意味着春的到来,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乃至人生的新成长——   林曦又一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罗誉,在这之后,他也将彻底放弃学业,打工养家,回到母亲妹妹身边。彻底抛弃对人生、学业的幻想,努力的开始全新的生活。   王导将其称之为:升华。   剧情的升华,角色的升华:罗誉在林曦面前剖开了残酷的现实,林曦在内心的痛苦中得以成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放弃学业,打工养家。   这是王导最喜欢的内容:打压角色——角色面临困境——再打压角色——角色突破困境、得以成长。   就像树杈上抽叶的嫩芽,是熬过一整个凛冽的寒冬,才在春日的暖阳中,一点点积攒起了勃勃生机。   王导拍完这段内容后,入戏太深地感慨:“熬过来了,我们林曦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方骆北站在王导旁边,一边听他感慨一边看着监控器屏的回放,也感慨:“这几场,树的镜头都比我多。”   王导嫌弃死他了:“我导,你导?要不然你来拍,我位子让给你,你来!?”   方骆北回头看看他:“生什么气,得罪你了?”   王导嘀咕:“看到你们这些有钱老男人就头疼。”物以类聚,果然一个比一个会掏卡。   但事实是,罗誉的卡林曦没要,方骆北的卡简临没拿,也不可能拿。   那卡最后还是回到了方骆北手里。   简临那边,被哄过了,九位数的一窜零见识过了,还是跟前两天一样,不是拍戏就是陪媛媛,很少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关注方骆北这边,偶尔空下来,不拍戏、媛媛和陈阳他们玩儿,也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似乎在想什么。   方骆北默默看了几回,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异样和罗誉林曦在剧情里的摊牌没多大关系,是有别的原因。   方骆北又把剧本拿出来看。   看得王导啧啧称奇:“你个靠天赋拍戏吃饭的人,还用这样扒剧本?”   方骆北脸皮够厚,大言不惭:“嗯,主要罗誉这个渣法,怕不多看看剧本,演不出来渣的精髓。”   王导差点把眼珠子翻出厂棚顶。   方骆北趁机套话,示意简临那边:“看把人孩子渣得,都开始发呆了。”   王导看过去,看了两眼,想了想,否认道:“跟罗誉没关系,刚好拍到这里,触景生情而已。”   方骆北不动声色:“触什么景?”   王导叹了口气:“还能什么景,现实、选择,辍学呗。”   提到这个,又叹了口气:“最近拍的这几场,估计把小孩儿拍伤了。林曦还能挣扎一下,一会儿想打工一会儿想上学,简临当初应该是没得选的,要不然也不会初中没上就直接出来当群演了。”   方骆北有些意外,他知道简临没在上学,没想到会这么早辍学。   王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没再感慨更多,比起生活的困苦,他作为影视人,更愿意挖掘人性里坚强的那面。   王导拿自己分析角色的习惯分析简临:“其实还好,你看,林曦要经历和母亲大吵、被喜欢的人掏卡包养这些痛苦,才能有所成长,简临好多了,从一开始就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去做。”   方骆北幽幽道:“王导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   王导差点气炸,瞪眼要驳,忽然想到方骆北也是没上学、群演、一路熬过来的,比起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科班导演,更能理解体会简临的不易。   王导张嘴又闭上,无处反驳,默了片刻,闷声道:“别光理解,也心疼心疼啊。”   方骆北扫了眼王导,回眸看向简临那边。   他最近倒是想心疼,连个机会都没有——上次拿九位数哄过之后,简临继续不拍戏就回休息的地方陪媛媛。   早上陪媛媛、中午陪媛媛、下午陪媛媛,陪得方骆北差点去问剧务组,媛媛什么时候杀青离组。   可每次旁观简临那么有耐心地陪着一个小丫头,方骆北又觉得,这样挺好的:少年人的温情,也总令人动容。   唯一不妙的是,这么一来,谄媚没了,闲聊没了,特调咖啡没了,连人前只有他们才懂的暗流也跟人间蒸发似的。   蒸发到那天楼梯口、次卧门前的“晚安”,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而就是这么不巧,都这样了,两人的戏份又分开拍摄了。   简临在A组拍林曦拒绝罗誉之后,与母亲和好、搬回家里,咖啡店打工开始新生活的戏份。   方骆北在B组拍摄罗誉被拒绝后的几场戏。   两人不在一组,有时候一整天也见不上。   简临对方骆北那组的所知,全部都是通过刚好也在B组拍摄的云瑶、邱帅知道的。   云瑶一脸爽翻的表情:“太惨了真的,感觉就是罗誉被甩了,没法找林曦,就拐弯抹角从井小芸这边打听。”   陈阳纳闷:“不对吧,这是罗誉会有的人设?不像罗誉会做的事啊。”   确实不是罗誉故意向井小芸打听,而是井小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和罗誉说了林曦最近的动静:比如又搬回家住了,还在咖啡店打工,因为勤快、做事效率高,长得帅能吸引回头客,老板给他升了副店长,林曦自己也开始正儿八经地学做咖啡,还开始学做蛋糕。   云瑶:“我管呢,我就当是罗誉故意打听的!”   邱帅那边的剧情:“罗誉给耿丘‘升职’了,感觉有点像没办法对林曦好了,就爱屋及乌,转过来给耿丘升待遇。”   云瑶爱死这个剧情了:“哇塞!那不就是渣男自虐、求而不得、啪啪打脸、事后真香?”   陈阳顺着这些捋后面的剧情:“罗誉不会快要‘卷土重来’了吧?”   云瑶激动:“重来就重来啊,让他追回来,让他‘真香’,林曦不理他、吊着他、拒绝他、深虐他,咖啡店不是有很多白领常来吗,到时候再来个富贵多金大帅GAY看上林曦,猛烈追求,就让罗誉哭去吧!”   邱帅都要笑死了:“你不当编剧太亏了。”   三人这么聊的时候,简临在专心喂媛媛吃水果。   媛媛近几天被简临带得,也开始挑食,坚决不吃草莓,简临就给她剥柑子。   媛媛吃着柑子,没听懂云瑶说的那些,问简临:“哥哥姐姐又在说什么呀。”   简临:“我也没听。”   媛媛想了想:“罗誉不是你男朋友吗?”   陈阳、云瑶、邱帅齐齐扭头。   简临淡定道:“还不是你们聊的,被小丫头听到了。”   云瑶耐心地给媛媛讲解:“宝宝,来,姐姐跟你说哦,罗誉,不是谁的男朋友,他是个渣男。”   媛媛:“渣男是什么意思?”   陈阳:“就是坏蛋的意思。”   媛媛想了想,偏回头看简临:“那哥哥为什么要喜欢坏蛋?”   简临撕着柑子上的白色经络:“哥哥不喜欢坏蛋。”   媛媛又想了想:“不啊,拍的剧本里,不就是哥哥喜欢罗誉吗,罗誉是坏蛋,不就是哥哥喜欢坏蛋。”   小孩子逻辑分明,不好糊弄,云瑶一时语塞,想了想,解释:“哥哥不是喜欢坏蛋,是喜欢过坏蛋。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媛媛吃着柑子:“你们大人真奇怪,教我们小孩子要远离坏蛋,自己还要去喜欢坏蛋。”   这话说得三个男生无言以对,同是女生的元瑶就能来一句回一句:“对啊,就是奇怪,你知道这种明明应该远离还要靠近去喜欢的,叫什么吗?”   媛媛:“什么呀?”   云瑶:“爱情!”   简临、陈阳、邱帅齐齐呛声,得来云瑶一个斜眼:“我说错了?本来就是啊。求而不得是爱情,无畏无惧不也是爱情?”   媛媛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她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现在只想吃粑粑柑。   可哥哥拿着柑子不动,还在发呆。   媛媛:“哥哥?”   简临回神。   媛媛张嘴:“啊——”   简临喂给她一个,又塞给她几瓣剥好的,想到什么,兀自笑了一下。   转头,场内一扫,惯常坐在斜对角另外一侧的方骆北今天不在。   再一想,哦,好几天了,晾着至少四五天了。   简临又往斜对角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在媛媛旁边的休息椅坐下。   他这几天因为母子冲突、纠结学业的戏份,一直没缓过来,总想起小时候父亲病逝、家里欠债最困难的那会儿,他辍学出来拍戏的那些旧事。   其实那些过往,沉淀太多年,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翻出来回想,细节不清,很多感受也早淡忘了。   就只记得,他哥那年吊儿郎当地叼跟烟,蹲在家门口,把他喊出来,跟他说,学上不成了,要回来了,能拍戏就拍戏,不能拍戏干点别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   简临回想那段,起先以为简来当年和他说了这些话,他就直接回家了,沉淀的记忆随着剧情里母子冲突的戏份连着翻了两天,才忽然想起来,根本不是这样。   直接回来,承担责任,是他现在会有的观念和理所当然的想法,但小时候,十岁出头还在上学的那会儿,并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差点忘了,当年他根本没有答应简来,简来提了让他回家,他回的是:我想上学。   简来也不废话,把他叫到身边用力呼噜了下脑袋,叼着烟说:行吧,想上就上。   正因为想起了这个细节,连着捋顺后面一窜的事,简临才会好几天都回不过神,一直沉浸在过去的那些回忆里,有空就会发呆。   越发呆,人越清醒。   外加拍罗誉和林曦银行卡摊牌的戏份,剧情的推动和展现在人物关系中的现实,也令简临越发清醒。   再来一张见都没见过的黑卡,惊世骇俗的经济差距,简直达到了醍醐灌顶的效果。   这所有的一切拧成了一股推力,生生将简临从前段时间的高兴开心里推了出来,转身去看,那段时间的经历如同一帧帧画面,无声地飞速地在眼前略过,供他以旁观者的目光追溯、审视——   他是谁,他来干什么的,他做了什么。   方骆北是谁,来做什么的,又做了什么。   林曦经历现实的痛打,扔掉不切实际,踏踏实实开始了新生活。   他又在做什么?   他难道没有他需要面对的现实?   此刻,彻底回神的简临捧着手机,点开标签,看着最近某天新改的标签名——骆大厨没了,被替换成了“?”。   像经历了一个圈,重新回到了原点。   再点开最近的聊天记录,方骆北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全部都没有回。   简临默默吐了口气,觉得这几天真是痴呆了。   可看着聊天界面,手机捧了半天,又不知道该发过去什么。   偏巧,最近的拍摄剧情又都是林曦开始新生活、努力工作、学习更多技能,放下心里有关学业的包袱,专心致志往前看,人也变得更开朗。   这些剧情集中拍摄,又拧成了一股力,推着简临往前看、不回头。   不过几日,简临都没有意识到,无论戏里还是戏外,他有段时间没和方骆北联系过了。   就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似的。   终于这天,分组拍摄结束,罗誉林曦对手戏。   一大早,片场,王导把两位主演叫过去讲戏。   场景还是咖啡店,还是拍林曦上班,罗誉推门进店,不同的是,这次罗誉不再绅士优雅、气定神闲,反而神情冷淡,蹙眉无言,进了店也不点咖啡,窗边的老位子一坐,跟谁欠了他八个亿似的。   王导说:“这叫什么?这就叫栽了!有本事别来啊,换人啊,反正罗叔叔你富贵多金,切,还不是乖乖回来了。”   简临被这口气逗乐,正要笑,抬眼看到面前的方骆北。   几天没联系,几天没见,骆叔叔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听了王导的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接话玩笑,反而轻轻一嗤,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说道:“心都被勾了,能不乖乖回来吗。”   王导正要开口,被方骆北打断:“老男人才是搞不定小男生,小男生有事了,就下雨天伞里待、牵牵手,跟回家,叔叔长,叔叔短,早安、午安、加晚安。没事了,就叔叔变路人,不看不听,不闻不问,自己努力生活向前看。”   王导品味着这话,啧道:“这是骆老师体悟的罗誉彻底栽了之后的心态?嗯,还挺到位的。”   王导:“对,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栽了,自己要回来追林曦,但还是要生气,气得怪林曦,觉得这小孩儿太会勾人了,跟个什么一样。”   方骆北不紧不慢,替王导找了个合适的词:“渣男。”说着,目光抬起,扫了眼简临。   简临:“……” 第48章   简临第一时间领悟到“渣男”二字不是罗誉送给林曦的, 是方骆北送给他的,心里喊冤   又体感骆老师这口气不大妙,似乎是有点气。   他默不作声地往方骆北那边看, 本以为能像以前那样得来几个悄然间的回视,结果没有, 方骆北不看他, 看剧本,专心致志的那种。   简临哭笑不得。   等聊完剧本主演走戏, 简临又特意留神, 发现方骆北还是不理他, 那副淡淡漠漠的样子,就跟剧本里的罗誉一模一样。   只是罗誉冷脸,方骆北没有。   罗誉摆出一张被欠了几个亿的债主脸, 方骆北一脸“我和世界互不相欠”的淡定超然。   候场等开拍的时候,方骆北坐在咖啡店等餐区的吧台旁,简临推木门进吧台, 冲了一杯咖啡,摆到他手边。   方骆北在刷手机, 听到动静, 抬眸看了眼咖啡,没拒绝, 端起来喝了,还是没理人。   简临隔着吧台站在方骆北对面,胳膊肘撑着台面,不吭声, 看着他喝。   起先只是想看这位对手戏老师要超然淡定到什么时候,看着看着, 简临渐渐出神,心也静了,似乎在想什么。   等方骆北喝着咖啡抬起目光,简临人已经撤开了,转身到另外一侧的吧台收拾滤纸、咖啡残渣,低头敛眸,看不出情绪。   后来走戏,有一镜是罗誉坐在窗边,林曦趁着店里没别人,走过去,拉开桌对面的椅子,手撑着下巴,人往桌上一趴,好整以暇地看着罗誉。   王导和摄像指导在讨论拍两个主角面对面时光怎么打,方骆北坐在桌边,往椅背一靠,简临隔着张桌子,和他面对面,按照剧情要求撑着胳膊伏在桌上。   片场的吵杂声里,方骆北无声地看着简临,简临趴在桌上,脑袋冲人,低着头,拿指头抠桌子——他像在发呆,又像回到了刚进组那会儿,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不但安静,还垂眸敛目,不让人看到他的眼神,这样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融合了他自己本来的习惯和新学的“技能”,而这项垂眸敛目的“新技能”,还是方骆北以前教他的。   方骆北看着,差点被当场气到。   结果试戏的时候,拍罗誉气哼哼地进店,林曦拉开椅子趴桌上看着罗叔叔的这场戏,导演一喊“好,停”,简临立刻收起林曦看罗誉的清亮眼神,要么走开,要么还像刚刚那样低头垂眸抠桌子。   方骆北这下不用“差点”了,是真的有被气到。   再一转头,等这场罗誉找林曦的破冰戏拍完,简临不发呆了,也没走,在吧台后泡了一杯淡奶奶茶,端到窗边方骆北面前,也像刚刚戏里的剧情一样,拉开椅子到身后,人站在桌前,弯腰躬身,胳膊撑着,桌上一伏。   不同的是,戏里,罗誉“暴躁”,林曦“沉着”,戏外,面对面的两人,都很淡定。   简临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人变得有些谨慎,神情还算明朗,也不掩饰这些,一边用他清亮的目光看着方骆北,一边斟酌着字句:“我这几天,不是故意……”   方骆北看着他。   简临:“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方骆北的一只手搁在桌上,指尖轻轻地刮着奶茶杯的杯身:“嗯。”   简临垂眸,又抬眼,眸光亮亮的,声音偏软偏轻,像在哄人:“生气了?”   方骆北的手指还刮着杯身,淡定的:“没有。”   简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没找到合适的话,只能点头:“哦。”   抬起目光,眼底眸色润亮,和那天道晚安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得方骆北一点脾气都没了,觉得这又是撒娇。   简临当然不是在撒娇,他只是暂时陷进了一个不进不退的状态——   一方面,他是不怕的。不怕心动,不怕情难自禁,不怕这一切只是方骆北在带他入戏。   另一方面,在令人清醒的现实面前,他又是有顾虑的。   这些顾虑和其他无关,主要都在简来和章念念那里,无论如何,简临都无法忽略。   就像林曦无论再怎么和母亲争吵,最终还是会回家一样。   简临最近总会想,简来和章念念在等他拍完戏回家,他这边不能出差池,不仅因为这是简来教他的、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因为他们兄妹三人的小家,是遭受不起太多“意外”的。   而没有“意外”,又和他的那些不怕心动,不怕情难自禁,是完全矛盾的——   因为走向方骆北,便意味着“失控”。   简临自己不怕“失控”,但他身后的属于兄妹三人的小家,承受不了太多“失控”。   他不为自己,也要为简来、章念念多考虑。   简临心里很明白,到了这一步,顺利拍完杀青早点回家是最好的,不会“失控”,没有“意外”。   可看着方骆北,简临心底又会忍不住地想要“失控”。   于是不能进,也不想退。   拿到剧本,反而有点羡慕林曦。   因为林曦就没有这样的困扰,和罗誉的感情线在经历这一次的破冰后,逐渐明朗——   罗誉再次在咖啡店出现,情绪、神态的反常意味着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林曦在他心里和别人是不同的。   而林曦对于罗誉的再次出现反而没有多意外,趁着店里没人,走过去,好整以暇地在桌上一趴,看着罗誉,笑着说:“我就知道。”   还指了指咖啡店墙上的钟表,气定神闲地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只是蓄谋,只是为了目的,那按照计划走流程就行了,何必天天来,还一天留的时间比一天久?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罗誉和林曦的关系彻底扭转,罗誉由完全掌控到失控,林曦则逐渐拿到主动权。   与此同时,林曦也在快速成长:   罗誉掏卡的行为,在当时伤害了他,林曦心里难受过,但难受的同时,也很快意识到他现在确实很需要钱。   所以林曦不再犹豫,彻底放弃学业,和母亲道歉和好,主动承担家庭责任。   而当罗誉再次回来找他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回避。   不仅因为林曦明白自己对罗誉是什么感觉,也因为他内心更坚定,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罗誉,更不怕面对罗誉。   自此,春光剧情正式迈入最“甜”阶段。   王导的话:“能甜得腻死人。”   云瑶完全不能接受这么快就“甜”了,她设想中的“虐渣”剧情在哪里?   王导教她:“你可以回去自己编个同人文虐罗誉嘛,给林曦安排十八个CEO总裁,天天咖啡店门口排队求婚。”   云瑶不死心:“罗誉当初掏卡的剧情,真的很气人!”   王导:“所以让他回来做舔狗了嘛。”   云瑶:“做舔狗就够了?”   王导拿出了他的杀手锏:“要不然你来拍?你来?”   云瑶连忙收起自己的气焰:“不是,导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问问,随便问问。”   至于王导所说的甜得腻死人的剧情,起先大家没什么概念,直到片场开拍——   第一场,罗誉为了让林曦早点完成工作下班,又为了给他这个副店长提业绩创收,一口气点了三百杯咖啡。   林曦问罗誉:“你是想我早点下班,还是想我今天凌晨都别下班?”   罗誉教他:不用做咖啡,把三百杯咖啡对应的咖啡豆、纸杯、纸巾、打包盒点出来,全部扔掉,钱照收,账照结,至于省下来的三百杯咖啡的水电费,就当他额外送给老板的。   林曦:“……”   看到剧本的小伙伴们:“……”   云瑶:“哈?”   陈阳:“卧槽?”   邱帅:“纳尼?”   王导哼:“你们以为有钱男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王导:“钱?钱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比人重要?”   简临看着剧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进场景对戏的时候,方骆北不咸不淡道:“有什么用。”   简临抬眼:“?”   方骆北喝着自己的矿泉水,自言自语似的:“三百杯算什么,三千杯都不止了。”   等会儿,咖啡?创收?这不是……   简临脑门上灵光劈下,想起来:刚进组那会儿,二胖天天跑腿来送咖啡,全是这位骆老师私下订的。   简临:“……”   方骆北自言自语说完了,还跟探讨剧情似的,问简临:“这段是不是应该找导演,再加个外送跑腿费。”   简临:“……”   方骆北又自顾道:“算了,不加了。”似乎是在聊剧情,又像在聊别的:“现在砸钱砸得开心,回头被‘渣’了,就是白给人送笔跑腿费。”   顿了顿:“还不是一笔钱,是很多笔。”   简临被这话刺了两下,顺着说话的毛病跟着犯了:“嗯,不光咖啡,还有超市供货。”   想了想:“之前还有顿烧烤夜宵。”   方骆北扫了眼简临,幽幽的:“人和钱全赔进去了。”   简临默了片刻,淡定道:“自己愿意的,怪谁。”   方骆北看着他。   简临低头看着剧本,偷偷嘟囔:“活该。”   “……”   方骆北在片场极少走动,更不会和年轻演员打闹,《春光》开拍这么久,他在片场的休息椅都不和其他演员摆在一起,最多在场景里和简临悄悄说会儿话。   第一次,方骆北“动手”了。   他把手里的剧本页和矿泉水放下,不露声色地朝向简临。   简临反应敏锐,几乎没有停顿,转身就往咖啡店外面跑,很快跑出场景,人前一闪而过。   方骆北没跑,跟着往咖啡店外面走,刚好站在咖啡店外的一个剧务看到他,以为是来问什么时候开拍,主动道:“骆老师,还要等一会儿。”   方骆北点点头,往外走,走出场景,离开咖啡店这边的搭景棚。   厂棚通道上,简临人在十米外,面朝着方骆北这边,一步两步往后退,姿态戒备,神情倒是带着笑意,不嘴硬了,主动“求饶”:“骆老师,我错了。”   方骆北往他那边走,神情敛着:“赔本我活该是吧。”   简临经验丰富,不跟他你一句我一句,转身就跑。   厂棚很大,通道路非常宽,鉴于方骆北禹州初代斗殴传奇的名声实在过于深入人心,简临不敢小觑,没在大路上跑,跑了一程,拐进一个场景里。   那场景还连着其他几个场景,简临一路往前穿行,跑了一会儿,才转头往身后看。   四周很近,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   简临停下,喘了口气。   这口气没喘完,感应到什么,简临忽然侧身,结果不知是自己估错,还是对方使诈,这一侧身,刚好招了道——   方骆北拧着简临的胳膊背在身后,将人面对面地按到面前。   这距离太近,简临下意识屏吸,目光抬起,便是方骆北凝视他的眼神。   简临从善如流,又说:“骆老师我错了。”   方骆北没松手劲,把人牢牢按在身前,问他:“哪儿错了?”   简临又不吭声了。   他不能改口说方骆北没有赔本,砸的那些钱没有打水漂。因为事实就是,他已经“不进不退”有段时间了。   本来一切顺利,他们现在至少也该像林曦和罗誉那样关系明朗,可简临一个止步,自己让自己回到了原点。   这几天和前段时间一样,没有“谄媚”,没有“对视”,没有“暗流”,简临天天不是拍戏就是和陈阳一起带媛媛,好像只要这样,就能从“歧途”回到“正轨”。   今天一早,他还和简来、章念念视频,简来控诉他给章念念偷买苹果机,有钱瞎浪,残害初中生学业,章念念和他隔着微信一唱一和,一个表示没有的事,手机是捡的,一个装傻,你们说什么,苹果机,没有啊,我不知道什么苹果机。   就这样,挺好的。   一直这样到杀青,也行的。   简临习惯了自己调整,无论如何,都能稳重回来。   可到了眼前的此刻,又都变了。   人管得住念头想法,真的管不住心。   心收不住,胆子就跟着变大。   简临没有回答方骆北,借着本就极近的距离和贴近的呼吸,轻轻一凑,在方骆北嘴角很快地亲了一下,亲完抬抬眼,看着人,不吭声。   方骆北刚冒出来的那点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回视面前的男生,缓缓道:“哪儿学的,都会‘吊’人了?”   简临趁着胆子在膨胀,一声不吭,又亲了一口。不用学,无师自通。   方骆北被逗笑,肯定地说:“是在吊我了,还打算一个招数用到底?”   话音刚落,简临又凑近,没亲脸,唇抵着方骆北的耳垂,轻轻地蹭了几下。   方骆北默默提气,松了简临背在身后的胳膊。   简临顺势抬胳膊,圈着方骆北的脖子,亲密地贴近,去吻耳尖。   歧途就歧途,失控就失控吧,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49章   简临想着一会儿, 就真的只有一会儿,怕自己会贪心,忍住了, 比一会儿的时间还短那么一点,只有七八秒, 很快刹住。   刹住了, 还圈着脖子,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就舍不得, 方骆北也没动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这小狼不知怎么的, 又来了脾气,不甘心似的,拿牙尖轻咬耳垂。   咬完自己还气上了, 嘀咕道:“‘钱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又不当回事,有什么可赔本的。”   他才赔, 他才亏。   演个戏把自己搭进去。   方骆北好笑,任他搂着脖子半倚在自己身上撒气, 过了会儿, 轻叹:“嗯,说来说去, 都是我的错。”   简临学他的话:“你不要撒娇。”   方骆北抿着笑,抬手准备搂人,还没搂到,简临跟只麻雀一样, 从自己身上飞走了。   眨眼工夫,无影无踪。   方骆北吊吊眉梢, 抬到一半的胳膊只能落回去,看着某个小孩儿消失的方向,再抬手摸了摸刚刚被蹭过亲过、还被咬了两口的耳垂,心道这勾人的本事真是不得了,胆子也一天天的越来越大。   就是这动不动就跑的习惯不大好。   这都跑了几次了。   回到咖啡店场景,方骆北不紧不慢地单手插兜往里走,抬眼一看,简临在休息椅那里和媛媛陈阳他们说话。   好像不久前的那短短几分钟,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骆北特意又看过去几眼,简临没有察觉似的,还在和媛媛、陈阳他们说着什么,没有抬眼,没有回视。   方骆北心里明了:他故意的。   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害羞,也有可能……   方骆北收回目光,边走边想:又开始变回前几天的样子了。   方骆北心里明镜,看得清清楚楚,哪怕被小男孩勾被小男孩撩,也一样有数:刚刚那些,全是冲动。   而简临鲜少冲动,大部分时候,都很稳重。   稳重地跟着他回16栋,稳重地喂鱼、被投喂,稳重地站在楼梯下,垫脚亲一亲,道一声晚安。   明明该是他正常会做的事,现在反而只有冲动了才会去做?   方骆北暗暗回想,这些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简临那边,也在暗暗思考,他这种撩了就跑,不负责、无后续、不回应的态度,就是渣男的渣吧?   果然,一不稳重就要完蛋。   简临回了片场,不再和媛媛、陈阳说话,自己一个人坐着,默默消化。   当消化到他对着方骆北的耳垂耳尖又是亲又是蹭又是咬的时候——   “……”   简临埋着头,深深地吐了口气:吻戏不会,这倒是张嘴就来,你很能啊?!   心里却又是高兴的。   可他的理智并不容许这些高兴存在。   简临低着头,手机摸出来,点开他、简来、章念念的三人家庭小群。   屏幕界面上的聊天记录是两天前的,章念念在说这次这个兴趣班挺好的,就是太贵了,她自作聪明,说打算在这边学了、入个门,回头就不花钱续课了,自己找资料自己学,能省不少钱。   简来回她,说她什么毛病,谁要她省这种钱。   章念念顶嘴,说简大老板没有财商,这种兴趣班本来就可上可不上,不会也不影响生活,省的钱够买两平方厕所了。   厕所能升值,钱生钱,兴趣班可未必。   把简来气得半死。   章念念见势不妙,立刻发她这次月考的总分和年级排名哄简来。   简来喷她:年级第一有什么用,又不能买厕所升值!   章念念油嘴滑舌:哥,你喜欢A大还是B大?你喜欢哪个,我考哪个。   简来马上就被哄好了。   简临滑着屏幕,看着这些,人越静,心也越静。   简来和他说过,群演未必能做一辈子,想拍戏就拍戏,不想拍戏了就回来,在剧组进进出出,钱、红不红的,没那么重要,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不走歪路不走捷径,平平安安最重要。   章念念说:等我二哥红了,全班都要羡慕我有个明星哥哥!排着队从我手里领我二哥的签名照!   而方骆北,他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爱恨情仇大系列。   和这个人、和这个系列占上关系,何止会有流言蜚语。   一旦传开,那简直是全民狂欢似的八卦热议挖料。   到时候章念念要怎么念书?粥店怎么办?   简临在理智里,不得不让自己想得更远一些。   可简临并不是个喜欢想来想去的人,想得他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他没再去想,拿着手机,埋着头,低头抠休息椅的木制扶手。   抠着抠着,手机震了。   方骆北:别抠了。   简临怔怔地看着屏幕。   方骆北:去吧台。   简临抬起视线。   方骆北没在咖啡店里,人在王导那边。   简临默了片刻,起身,往咖啡店里走。   刚走进店里,手机再震。   方骆北:吧台下面的柜子。   简临走向吧台,推木门进去,蹲着打开了木柜的柜门。   他本来以为方骆北是让他帮忙拿什么,柜门打开往里一看,是他之前见过的食盒。   简临定定地看着食盒,想到第一次方骆北给他带吃的,他就是把食盒悄悄地放在了这里。   简临把食盒拿出来,蹲在吧台下面,吸了吸鼻子。   他也没起身出去,一手食盒一手手机,倚着柜门,坐在地上。   食盒盖子打开,第一层是煎得金灿灿的小黄鱼,他在16栋吃过,就是喂鱼的那天,方骆北亲手做的。   简临鼻子泛酸。   他都不理人,还给他投喂什么,带什么食盒?   也不理他好了,他都跑掉了,还管他干什么?   简临拿叉子,叉了小黄鱼送到嘴里,闷声吃着,滑开手机。   他不用明说,他知道方骆北都能猜到。   简临:我妹成绩很好,年级第一。   发完了,他把手机放下,坐在吧台下面继续吃。   方骆北走到吧台的时候,简临已经吃完了两层食盒,正在吃最后一层的水果。   方骆北靠着吧台看不到人,就看到一个头顶,掀开木板进去,低头垂眼,简临坐在地上,边吃边抬眼。   像是吃得不满意不开心,表情略显不善,嘴角还占着点油光。   方骆北从吧台上抽了纸巾,也蹲下,伸手给他擦嘴,边擦边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简临咀嚼的动作一顿,看着方骆北。   方骆北擦完收回手,回视:“只要你不想,不会有人知道。”   简临想了想,缓缓地把嘴里的水果吃掉,用了个词总结:“偷偷的吗。”   方骆北没说话,靠近了一些。   恰在这个时候,有工作人员推门进来,安静的咖啡店忽然变得吵杂。   吧台下面的简临下意识抬眼,耳朵听着动静,方骆北却越靠越近,把简临分神到吧台外的注意力拽了回来,用很低的声音,说:“只要你想。”   偷偷的,只要你想。   于吵杂的背景声中,在只有两人的吧台之下,有隐秘的不为人知。   简临几乎要被说服了,无法拒绝,意识里的理智还在挣扎。   却没被允许有继续思考的余地,就像他不久前没给对方时间一样——   方骆北捏着简临的下巴,在吵杂的说话声、设备搬动声中亲吻他。   很浅的啜吻,边吻边注视,先亲自示范什么叫“偷偷的”,再以眼神示意:看,就像这样。   简临抵着柜门的后背发麻,注意力一劈为二,不得不留神吧台外的动静,又同时在吧台下心颤不已。   他长这么大,不算太有规矩,但在剧组向来稳重,不久前在其他场景那里勾着脖子撩人,已经算是他这么多年里在剧组做得最出格的事,万万没料到,方骆北比他胆大千万倍。   在这个既不能站也不能出声的时刻,简临只是坐着,不动,方骆北却在一点点逐渐加深这个吻。   简临被亲得神思乱晃,抬手去推,方骆北抓着他的手按在地上。   有人走到吧台的电脑旁,说话声就在头顶,简临睁着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方骆北没有顾虑地继续亲,边亲边看看简临,带着点坏笑地注视他。   好像下一秒,就能拉着他一起坠进深渊。   太疯狂了。   简临心口越跳越快,感官、意识、思绪,全是乱的,混成一团。   很快,连呼吸都乱了。   是被人牵引的沉迷,也像是自甘的坠落。   简临看着方骆北,主动去亲,亲了一下,停下,仿佛在等什么。   方骆北眯眼,唇边噙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简临的脸,亲吻男生,告诉他:是这样,就是这样。   简临抬手,拽着方骆北的领口拉向自己,在一片混乱里,感觉自己也疯了。   后来是怎么从吧台出去的,简临乱得都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自己特意留神了片场,一切井然有序,应该没被发现。   准备走戏拍一条的时候,简临撑着稳重,如若寻常的样子,方骆北淡定得看不出一点异样,除了嘴唇有点红。   王导看看方骆北,皱眉:“你这个嘴巴的颜色是不是不太对?化妆师怎么弄的。”   方骆北扫了眼简临,不动声色:“我今天血色比较好。”   王导怼他:“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血色好,又不是女人要补血。”   方骆北又扫了眼简临,继续不动声色:“年纪大了,最近准备开始补了。”   王导随口:“女人补血男人补肾好吧?”   方骆北正色地抖了抖手里的剧本页:“那就不用了。”   简临站在一旁,低头看剧本页,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等拍完咖啡店里的一镜,简临站在吧台里,抽纸巾写字,写完递给吧台旁的方骆北。   简临:骆叔叔不用补别的,补补我吧,把前段时间的都补回来。   方骆北暗暗提气,现在的小男生真是不得了,一学就会,现学现卖,当天出师。   方骆北拿着纸巾,抬起目光,吧台对面,简临撑着下巴神情明亮地回视,还冲他抿了抿笑,仿佛在说:来嘛。 第50章   【咖啡店最近的营业额猛增, 赚了钱的老板很开心,加了工资的员工也高兴。   帮老板顾着三家咖啡店的店长一手提拔的林曦,以前还要每天来店里转转, 林曦上手之后,营业额涨了, 店管得不错, 同事关系也很融洽,店长放心地撒手, 两三天才来一次, 也不像以前管得那么紧了, 林曦和同事又跟着轻松了不少。   有空的时候,林曦会去后面西厨学做蛋糕,罗誉喜欢给咖啡店贡献营收, 林曦也没把对应量的那些咖啡豆、纸杯、奶、糖丢掉,原料都打包好带回家,自己学着磨豆子冲咖啡练手。   还会把咖啡豆磨粉、拼配好, 家里留一点给母亲,其他的就送给周奶奶、井小芸、耿丘。   周奶奶年纪大, 喜欢咖啡也喝不了多少, 拼配的咖啡粉存货,都是井小芸和耿丘消耗掉的, 量还不少。   因为井小芸和耿丘最近都很忙,都要靠咖啡提神。   毕竟一个在准备不久后的高考,一个要上学兼打工,每天时间都不够。   每个人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迹, 努力地往前。   林曦对生活不再抱幻想,踏实工作。   井小芸不再纠结出国还是高考, 也不再去想是留在本地陪林曦,还是考去外地,先冲刺高考。   耿丘在被罗誉“提拔”,接触了更多的工作之后,意识到自己缺的不是机会,而是能力,开始放下心底的不甘,认真积攒工作经验。   三个小伙伴再聚,不是马路,是林曦工作的咖啡店,在深夜、店里快要打烊的时候。   同事们都走了,林曦给耿丘、井小芸冲泡了他们店里最新的春季热饮,还有他自己亲手做的蛋糕。   耿丘、井小芸各种吹捧,林曦回他们:给你们打九八折。   井小芸:“小气鬼!”   耿丘:“不吃了!”   三人笑闹,坐在一起,像从前那样聊天谈心八卦。   高中老同学,哪个上了大学就恋爱了,谈的男朋友巨帅,以前哪个男生,戴副眼镜瘦瘦小小那么不起眼,上了大学窜到一米八多,参加了学校篮球队,立马变男神。   井小芸吃着蛋糕,畅想未来:也不一定考本地大学,看能考多少,如果去了外地也好,锻炼一下自己,总要独立。   耿丘告诉她:那你一定要想好考什么专业。   像他现在工作了,就觉得学校里学的专业太理论化,对工作也没有太多帮助,很想换专业。   又说:“其实无论上多久的学,无论学什么,最后都是要出来工作的。”   耿丘:“可能学的和最后找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   井小芸:“嗯,然后毕业刚好失业,碰上林老板出来,开了自己的咖啡店,只能过来给林老板打工。”   林曦抱着胳膊看他们,问:“会冲咖啡吗?”   两人摇头。   林曦:“西点会几样?”   两人摇头。   林曦:“pass,不要。”   三人笑成一团。   耿丘在开怀大笑里,抬眼看向了吧台上一个装饰立牌。   立牌上嵌着一副小画,画里是一个插在玻璃瓶里的嫩枝绿芽,色调清爽。   耿丘曾经见过,在他打工的工作室,随口问同事,据说是罗老板亲手画的,拿来送人的。   如今这副画,就在林曦打工的咖啡店。   耿丘看到了,只是看到,没有挑破,没有吭声。   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狭隘,看着如今的林曦,只会想,这样其实挺好的。   他也希望林曦能越来越好,就像那画里的绿芽,抽出全新的希望。   于是井小芸半打听半玩笑地问林曦,咖啡店进进出出那么多女孩子,有没有看你帅问你加微信的时候,耿丘替林曦打哈哈:“那还用问吗?有啊,肯定有,一大堆!”   井小芸气得去打耿丘:“我问你了吗,你又知道了?”   耿丘:“因为最后加的都是我的微信。你不信啊?我给你看。”作势摸手机出来。   井小芸知道耿丘逗她的,捞袖子:“来,你来,拿出来,我看你的手机今天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三人笑闹。   林曦的手机上,进来罗誉的消息。   罗誉:车里等你。   林曦看到了,在井小芸耿丘的斗嘴声中,按着屏幕回复。   林曦:还要一会儿。   罗誉:别担心。   林曦:?   罗誉:哥哥不会等得不耐烦自己先走的。   林曦看着屏幕上这句“哥哥”,边收起手机边兀自笑了下。   井小芸、耿丘以为这是在笑他们,齐齐扭头。   林曦没留神他们刚刚在闹什么,见他们看自己,顿了一下,想了想,问:“奶茶还要吗?”   井小芸反问:“九八折?”   耿丘:“自费?”   林曦站起来,笑:“我请。”   走到吧台后,手机摸出来。   林曦:哥哥要喝什么。   林曦:我请哥哥喝奶茶?】   拍摄这段的时候,云瑶、邱帅因为本来就知道林曦拿着手机在干什么,拍前吐槽,拍完大喊虐狗。   云瑶再度问王导:“一定要这样吗?”   邱帅捋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的天,哥哥?哥哥?我的妈呀!”   云瑶:“我感觉我演了一只动物。”   邱帅应和:“会吃狗粮的那种。”   云瑶举起桌上的奶茶:“林曦偷笑的那个样子,比这个都甜好吗。”   邱帅:“这不是给井小芸、耿丘喝的吧,是用来拌狗粮的?”   片场一阵大笑。   简临从吧台后走出来,本来捞了自己冲的奶茶在喝,喝了两口听到那句“拌狗粮”,差点喷出来。   王导在监控器后面淡定地举着扩音喇叭:“演狗怎么了?来,叫一声听听。”   井小芸、耿丘:“汪!”   镜头外的工作人员:“汪汪汪!”   一阵哄笑。   王导继续淡定地举喇叭:“这才到哪儿,后面有你们叫的。”   顿了顿:“这条拍完转场。”   云瑶他们最近在咖啡店场景呆够了,一听换地方就来劲,站起来:“耶!”   王导把话补完:“拍林曦和罗誉车里亲。”   “……”云瑶:“……汪?”   事实是,王导没有开玩笑,发个消息才哪儿到哪儿,在这一阶段的剧情里,罗誉和林曦有各种片段式的感情戏、亲密戏——   罗誉开车送林曦回家,车里亲吻道别。   罗誉来咖啡店,坐了一会儿离开,刚走就给林曦发消息让他出来。林曦从店里出来,罗誉亲了他两口离开。   两人被周奶奶喊到家里吃饭,厨房亲一下、阳台亲一下,周奶奶转身,罗誉都要拉着林曦的手亲一下。   还有一次,罗誉在咖啡店附近见一个客户,特意点了林曦店里的咖啡外送。林曦送到指定点,才知道是罗誉点的,咖啡拎在手里还没递过去,就被罗誉拉住亲了几下。   角色间的感情一步一步升温,吻戏也随之进阶。   而拍车里亲吻道别的那场戏,是全片继雨夜伞下、次卧飘窗后的第三场吻戏。   用王导的话,根据剧情发展,这场吻戏属于“水到渠成”,两人随着感情线的逐渐明朗,心意相通,很自然地发展出亲密举动。   本来按照简临自己的理解,这一场车里的吻戏,林曦应该稍微主动一点,至少不是完全被动的。   王导表示:“不,你就是完全被动的。”   简临不解。   王导:“哥,你才十八好吗,林曦才十八,小男孩,再主动能主动得过他罗叔叔?”   王导要的,是一个过程,感情升温是过程,亲密由浅入深是过程,林曦从不会到会、从被动到主动,依旧是一个步步进阶的过程。   所以车里的吻戏,是这个阶段这个过程的起点,既然是起点,林曦就该是清纯的、懵懂的,需要人引导的。   反过来,同样的,在罗誉这里,也是个一点点带一点点引导的过程。   简临认真地听着消化,表示理解,手机震了,拿出来。   方骆北:我认真教,你好好学。   简临:……   方骆北:一遍不会,就多学几遍。   简临:……   方骆北:课后作业也要好好完成。   简临:……   等到正式拍,骆老师严格遵守了自己的“教学方案”,“教”得非常认真,达到了一遍能过的程度。   简临拖了老师后腿,亲了几条,脸红得太厉害,被王导“咔”了。   王导站在车窗旁,拿着剧本给他扇风降温:“没什么,吻戏么,你前几条已经很不错了,就是脸不要这么红。”   简临坐在副驾,靠着椅背,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的:“好的。”   王导看看他,轻叹:真纯啊。   小男生就是小男生,拍个亲吻道别都能脸红成这样。后面还有一堆亲密戏,怎么办哟。   王导只能道:“你自己调整适应。”   再一看,方骆北坐在方向盘后面沉着地刷手机,既没有多言,也没有逗人,难得的正经。   王导心道:不容易,今天做人了。   并不知道,车里的两人早就在咖啡店吧台下面私相授受过了。   简临脸红不止因为吻戏,也因为他和方骆北的“暗通款曲”。   因此对他们来说,吻戏不止是戏,也是吻。   偷偷的,悄悄的,只有他们知道。   于是车里的这场吻戏,王导在戏外耐心等简临降温,方骆北在戏里耐心地一遍遍亲了道别。   剧情里,林曦目光一抬,是有些害羞的亮晶晶的眸光,方骆北眼里,由简临演绎着这个神色。   拍一条,吻一次,这润亮的眼神方骆北就见一回。   拍多了,简临要降温,方骆北同样在按捺情动。   这个时候,只恨拍戏的车不贴膜,也不像咖啡店有高高的挡住视线的吧台。   否则真是要把人摁在副驾好好亲一通。   毕竟亲亲嘴唇式的道别那是罗誉和林曦,按照他和简临的进度,现在完全可以再深入一些。   于是拍完这条,方骆北发消息,把人叫到旁边室内场景的一个小房间,门一关,抽查“作业”。   这位骆老师也不跳课,既然“教”的是亲唇,“作业”就也是这个,连人都不碰一下,只用唇去亲。   简临靠着墙,被亲着,下意识想抬手,去拉方骆北的衣领,手都被拍开了。   方骆北拍完手还要“罚”作业,又亲了一会儿,才准备把人放走。   放人走之前,额头抵着额头,看着简临垂眸喘息的样子,又让简临抬眼。   简临眼一抬,目光润亮带水,眼尾偏红,比剧情里的林曦还招人,方骆北又不肯放人走了,再去亲。   简临避了下,低声问:“‘作业’还没完?”   方骆北大言不惭:“你骆老师不止教一门课,作业当然多。”   等到拍咖啡店门口罗誉把林曦叫出来亲了两下再走的戏,也是一样。   不过这次不是“课后作业”,是“随堂作业”:方骆北走位挡了简临的一个机位镜头,咔了两次,因此多拍了两条。   拍完,简临拿手机给方骆北发消息:这样不好。   刚发完,没一会儿,导演那边通知重新拍。   简临以为导演不满意,走回场景里,还在想刚刚哪里没拍好,方骆北走近,淡定道:“你觉得不好就重新拍。”   简临:“????”   他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他明明是说故意多拍不好!   这位骆老师还能白的说成黑的?顺便再多拍两条?   简临内心惊叹不已,默默看着方骆北。   方骆北眼神回视:嫌“作业”太多?   简临默默转开目光:没有,不敢。   等亲吻的场景变成周奶奶家,厨房门可以关上,方骆北“艺高人胆大”地在片场那么多人眼皮子下面合了两次门,站在厨房里亲人,声称这是“随堂测验”。   简临后背抵着门,生怕有人突然推门,有点紧张。   方骆北亲他,缓缓吐息,呼吸微烫:“别怕。”   简临攥拳,指尖陷在掌心,整个人面红耳赤。   偷偷的,只要你想?   这是偷偷的?   骆老师理解的“偷偷”,怎么和他理解的完全不同。   忽然,身后的门板响起敲门声:“骆老师?”   方骆北看着忽然睁大眼睛的简临,侧头亲他,嘴里淡定地回:“嫌吵,别进来。”   门外:“哦哦,好的。”人走了。   简临心口提起的气并不敢落下,冲方骆北无声地瞪了一眼。   方骆北轻笑,又去亲,鼻尖对着鼻尖:“这么乖。”   问:“之前胆子不是挺大的。”   “补补我”这种话都敢写。   简临抿唇,绷着表情,只抬眼,不说话。   就是这副表情,才最招人。   方骆北放缓呼吸,伸手挑了简临的下巴,亲上去,舌尖轻扫唇缝,不再只是吻唇。   简临身形一怔,僵住了。   强行升“教学”的骆老师轻笑,怕吓到小男生,没再深入,转移目标,偏头,在那红透的耳垂上轻舔吻咬。   一边呵着滚烫的气息,问:“学会了?” 第51章   王导讲戏的时候, 形容罗誉吻林曦,就像在教学生画画:先素描,再速写, 再接触色彩,等用到色彩, 再按照彩铅、水粉、丙烯、油画的顺序一步步由浅入深。   这种调性, 不仅符合罗誉的人设,也贴合《春光》于情爱方面的表达。   等罗誉“教”得差不多了, 林曦就能自己上手了——   罗誉主动引导的吻戏拍完, 下面就是林曦主动。   林曦的主动也是一个过程, 就像画画,铺纸、拿笔、排线,都要一步步来。   落实到剧情里, 就是各种场景的林曦主动的吻戏。   可把云瑶陈阳他们围观瞎了。   连着两天,天天看罗誉亲林曦不够,现在又换成林曦亲罗誉?   陈阳:我房子反反复复快塌到地心了!   邱帅:直男真的看不了这个!   云瑶:我不配拥有男人, 我只配做条狗!   于是云瑶、邱帅没戏就索性不来这边片场了,请假溜出去瞎逛。   陈阳一个助理实在避不开, 媛媛也被她外婆带走了, 没事干,眼睛又不能往场景里瞥, 只能天天埋头剥柑子,誓要剥完整个剧组的粑粑柑。   简临不一样,简临特别忙。   戏里做着林曦亲罗誉,戏外被骆老师要求反馈前几天所学。   简临最开始“反抗”过, 说他已经在戏里反馈过了。   方骆北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来了句:“那是反馈给罗老师的。罗老师是罗老师, 骆老师是骆老师,不一样。”   简临在这一刻深刻认识到了方骆北的“无耻”。   偏偏他自己又忍不住。   喜欢靠近,喜欢戏里戏外这些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偷偷的”。   又因为过分被包容被纵容,理智、稳重总会在戏外时时掉线:方骆北暗示他,他就从片场溜出去,亲密程度远胜过在片场拍戏。   到了林曦主动的戏份,在片场,两人装模作样,简临一亲完,听到“咔”“好”“停”,就默默往后退,和方骆北拉开距离,候场、补妆、和导演组讨论戏份、找陈阳拿水喝。   到了戏外,溜出去,只有两人,方骆北往墙边一靠,要简临来亲,一副任由随意、予取予求的样子。   简临起先觉得,也计划着,要像之前方骆北亲他那样,按照剧情里的进度亲。   方骆北能做到,他当然也能。   等到主动亲了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做到,就像点火,起燃之后,只会越烧越旺,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维持在一个平均的低点?   简临每次都是亲着亲着就往方骆北身上靠,还要抱,搂脖子,吻下巴、咬耳朵,不贴着亲够不算。   方骆北从来不阻止,也不说他“过”了,随他去。   事后道:“今天0分。”“不及格。”“老师怎么教的?你怎么学的。”   简临最开始也在心里默默唾弃过自己,是有多忍不住?   两三次之后,反应过来,方骆北是故意的。   那种保持一个状态从头亲到尾连人都不多碰一下的状态,很难做到,越亲越过才是人之常情。   方骆北明明早就知道他会忍不住,还要由着他,也不拦,事后再问他怎么学的?   本来不就巴不得他回回不及格吗?   简临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于是再拍林曦主动亲罗誉,简临也故意“咔”了两回,还有一次悄悄伸了点舌尖,反正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镜头也拍不到。   “咔”完简临像平常一样退开,再装模作样的向导演那边伸手示意:“不好意思。”   王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拍呗。”   方骆北不动声色地看简临,抿唇,牙尖盖住下唇,压了压刚刚被简临偷偷舔过的地方,默默哼笑,行啊,胆大包天也开始自学了。   何止自学,还学得有模有样。   集中拍摄的亲密戏份,最后一场,是罗誉又把和客户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咖啡店附近,和以前一样点了林曦店里的咖啡外送。   林曦送到,罗誉和他悄悄亲了两口,拿着咖啡转身回去见客户。   刚坐下,林曦的电话来了,装模作样的说:“客人,你有东西忘了。”   罗誉出来,意外林曦还没走,正奇怪,林曦拽着他的领带,把人勾到身后的安全通道门里亲吻。   这一场戏,有一个镜头是:林曦把人带进门里,大门缓缓合上,林曦搂着罗誉的脖子主动贴上去亲。   这个镜头里,到了门后,没有罗誉的脸,只有林曦,随着大门的缓缓合拢,是林曦的一系列动作和微表情,以此来表达门后正在和即将发生的事。   因为是人和门的配合,因此从试戏开始,来来回回拍了很多条:门后,林曦抬眼、把人拉近、贴上去,抬下巴亲吻,大门合上。   从一开始拍,简临就不老实,反正门后只有他们,门合上,他就顺着戏里的吻戏顺势接着亲。   方骆北被亲得往后退,站定,抿着笑,拿目光问:是不是太嚣张了?   简临挑挑眉,又搂着人亲了一口。   再拍,还是亲,亲着亲着变成了接吻。   小男生没经验,舌头用得生涩,唇角上很轻很浅的点两下,点得方骆北定力全没了,反过来把人压在墙上亲。   这次换成了简临用目光问他:骆老师是不是太嚣张了?   方骆北好笑,捏他下巴:故意的?   简临的眸光敛着狭促:还不都是跟老师学的。老师教得好。   方骆北主动“认输”,这一镜拍到后面,门一合,不用简临,他自己拿脚抵着门,把人按在墙上亲。   当天的“课后时间”,也是他抱着人亲,亲着亲着,再强行升级教学,把唇吻变到了舌吻。   简临随着喘息,胸口快速地起伏,被亲懵了,面红耳赤,浑身滚烫,理智都成了供来燃烧的柴,边烧边想,是不是又失控了?这才是失控吧?   可已经不容他纠正轨迹了。   早在咖啡店,在那个只有他和方骆北的吧台下,情不自禁和自甘的沉沦,便如同绳索,牢牢地绑住了他,在所有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时刻,拽着他越沉越深。   简临已经有段时间不吃陈阳给他准备的零食了,在片场虽然还会和陈阳他们闲聊,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场景里,时不时溜出来二人世界。   他给方骆北的标签变成了“实践课老师”,自己不“谄媚”了,开始天天接受方骆北的食盒“投喂”。   怕引人注目,便和方骆北约定了一个放食盒的地方,每次都去那边拿,拿到了当场吃,吃完把盒子用水冲一下,放回原处,第二天还有。   连吃多日,某天陈阳纳闷地看着简临:“你最近在片场也没吃什么呀,怎么感觉胖了那么一点点?”   简临赶紧刹住,饿了两天,两天没敢吃任何东西,就怕镜头里不接戏。   那两天“课后考试”,肚子咕噜噜叫,被方骆北听到了,问他:“肚子里养小青蛙了?”   简临还不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都怪你的投喂,只能闷声,默默拿眼睛回视,默了片刻,张嘴:“呱。”   方骆北当场被逗笑,亲亲他,觉得这一直稳重的小男生,总算露出点孩子样了。   怪可爱的。   于是没忍住,越发纵容。   本来在这边片场,因为场景都在厂棚里,为了管理方便,拍一个景开一个景,其他景直接断电不用。   陈阳他们私下里吐槽过无数次,别的景就算了,篮球场那个景开一下怎么了,在剧组那么无聊,篮球场开了还能打打篮球。   结果就是这个一直没开的篮球场,最近却开了。   邱帅忙不迭地回厂棚,能在球场打一天球。简临要拍戏不能乱动出汗,便每天收工了和邱帅打一会儿。   说是一会儿,有天直接打到晚上十一点半,被厂棚这边的管理员提醒时间很晚了才收了球离开。   陈阳倒是也想打,奈何白天要一直跟着简临,简临收工打球了,他还是不动,就蹲在球场外。   云瑶问他怎么不打,陈阳像只兜着爪子的哈巴狗,两手举在胸前,十指朝下,一脸幽怨:“打不了,不能打,柑子剥多了,指头疼。”   差点把云瑶笑撅过去。   而青春活力,总是惹人眼球。   某次收工,方骆北开车载着王导路过,不远不近地看到球场里打球的两个男生。   邱帅一套运动装,简临短T休闲裤,两人1V1打球,邱帅跳投姿势标准,简临弹跳力更好,篮下跳起来,翻转手腕把球投进篮筐,衣摆拉上,大半截腰都露了出来。   电动车经过,王导看着眯眼笑,和方骆北感慨:“看看,年轻,多好啊。那腰瘦的,啧啧。”   王导:“我上次这么瘦,还是三十年前。”   方骆北往那衣摆下露出的腰腹扫了一眼,心道他不用三十年前,他白天刚搂住。   车开过去,王导还扭着脖子在看,又感慨:“不容易,以前都没见简临在片场这么好动过。”   王导:“这才对么,小男生那么老练干什么,就该蹦蹦跳跳。”   方骆北开着车,唇角勾起。   白天两人出来,简临先到的,故意躲起来,准备吓他一跳,等他人到了,便从一个高高的台子上跳下来,他反应及时,转身伸手扶了一把,问:“跳什么。”   简临:“我属兔子的,我喜欢跳。”   方骆北抿着笑,回王导:“他属兔子的。”   王导以为这是在说简临蹦蹦跳跳,认可:“那可不。”   收回目光、转回身,想到什么,又叹:“这是在这边呆久了,适应环境放松了,换了以前可不会这样。”   以前是什么样,方骆北不知道,但也明白,毕竟他自己就是一路群演上来的。   王导刚好也想到这点,却说:“不一样。”   方骆北开着车,转头看了眼王导。   “你们情况不一样。”王导也看看方骆北:“我估计你第一次做主演的时候,不会像简临这样,在剧组这么放松。”   方骆北:“那是因为没遇到我这么好的前辈老师。”   王导梗了下,转头:“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这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王导要继续骂,想到方骆北这一路过来,确实不如现在的简临运气好,顿了顿,又算了,不骂了。   不成想身边的男演员主动讨骂,让他再骂两句。   王导:“?”   方骆北幽幽道:“多骂骂,看我能不能‘改邪归正’。”   王导想到那些次次都能引爆网络的爱恨情仇系列:“算了吧,你继续,还是别改了。”   方骆北勾了勾唇角:“嗯。”   于是次日的“课后时间”,方骆北亲着亲着,隔着衣服,伸手在简临腰上摸了两把。   简临愣了下,被摸了腰,感觉怪怪的。   方骆北不紧不慢地解释:“昨天我问导演,我要不要‘改邪归正’。”   简临听着:“然后?”   方骆北:“他让我别改,继续。”说完,搂着人继续亲。   “?”   简临严重怀疑,王导的“继续”和方骆北的“继续”,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就像他理解的亲密戏拍完拍别的,和王导理解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一样。   简临:拍完了,可以拍后面的剧情了。   王导:拍完了,可以拍林曦和罗誉上床了。   简临:“?”   王导解释:“哦,不是床戏,就是罗誉和林曦发生关系的剧情。”   简临:“……”这有什么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在王导这边,集中亲密戏是林曦和罗誉这个阶段稳步上升的感情线,发生关系,就像林曦搬离次卧、罗誉掏卡买人一样,是两人关系的又一次重塑。   剧情里,罗誉、林曦发生关系,是在罗誉家,也是自林曦上次搬离后,第一次来罗誉这边。   王导没有要拍床戏,但作为两人关系再一次重塑的剧情点,还是需要拍一些相关镜头。   按照一般的拍法,都是拍两个主角发生关系前的亲密戏,拥吻、脱衣、躺倒在床都是常规拍法。   王导不这么拍,他拍罗誉林曦发生关系的剧情,一是拍罗誉带林曦进主卧,大门合上,二是拍发生关系后次日早上,阳光从窗外照进,罗誉躺在床上,林曦坐在他腰上俯身吻他。   王导强调:“在这一段,不是要拍出欲,拍出情就可以了。我们是要展示两人关系的重塑,表达事件很重要,上床这个过程就不用了。”   简临默默深呼吸:说白了,还是亲密戏。   比之前还亲密,又是床,又是坐腰。   等到了拍的时候,简临才知道,所谓的次日早上坐腰亲,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起床后按着人在床头亲,“次日早上”也不等于“穿好衣服”。   王导要的是: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罗誉躺靠在床头,林曦穿着他的衬衫、敞着衣襟,贴着床面的脚上一对白袜子,坐在罗誉腰上,俯身亲吻。   王导再次反复强调,他要的不是欲,是情,这段窗口的光打进来,加上缓飘的纱帘,整体效果会非常明亮清爽。   再指着床,感情充沛地对穿着浴袍的方骆北和简临道:“你们要用艺术的眼光去挖掘这张床。”   “这是床吗?不,不是。”   “这是滋养你们感情的土壤。”   “你们在这里进行了生命的大碰撞,产生了火山爆发一样的能量变动!”   “彗星撞地球。嘭!”   简临被最后那声突然的“嘭”吓了一跳,当场一个激灵。   方骆北吃着柑子,不紧不慢:“嗯。”   王导侧头看他:“嗯?”   方骆北淡定地边吃边道:“知道了。最后那下是she了。”   简临:“……………” 第52章   王导的艺术品位溃败于某主演平铺直叙的骚话, 转头走了。   简临走不了,他要拍对手戏。   本来这场戏,王导不过分解读, 简临这边顺利拍完就过了,毕竟不是真的床戏, 裸着坐腰的吻戏本质上还是吻戏, 亲密戏拍多了自然就熟练了,何况还是跟方骆北。   结果现在好了, 什么大碰撞、爆发、撞地球、嘭, 通通在简临脑海中实体化, 再加一句骚里骚气的“射”,这段亲密戏简直不能多想,一想就有动态画面。   等合衣坐上腰, 简临尽量把重心放在膝盖和腿上,自己撑着自己,暂时没坐下去。   方骆北躺靠在床头, 看看他,眼神示意他坐。   简临客气道:“我挺重的。”   方骆北跟着装样子, 一副和同事说话的口气:“没关系。”   简临索性直起身, 两个膝盖撑在方骆北腰侧,小腿、脚背贴着床面, 跪在床上,自顾刷手机。   方骆北没说什么,也拿着手机刷。   两人维持各自的姿势、刷手机候场等拍摄的样子,任谁看了, 都是演员该有的敬业姿态,无关风月与情欲。   就像之前两人拍吻戏, 拍完自动拉开距离不说话,方骆北是方骆北,简临是简临。   大佬的爱恨情仇系列?   不存在的。   至少在《春光》剧组,所有人都觉得,骆老师最近是个好人,没向无辜清纯小男生伸出自己的魔爪;简临也非常规矩,保持距离,只和同龄演员一起玩儿。   这么一来,方骆北、简临在床上呆着,片场其他工作人员该干嘛干嘛。   并不知道,场景正中央的那张床上,候场的两位对手戏演员频频交流——   方骆北:紧张什么。   简临看到消息,余光扫了眼身下的男人,回复:我没有。   方骆北:坐下。   简临:不。   方骆北:坐。   简临:不。   方骆北:别怕。   简临:我没有。   方骆北看着手机,忽然抿唇笑了一下。   方骆北:别听老头子乱说,彗星撞不了地球。   简临一看最后那七个字,脑海里就是一声“嘭”,嘭完耳边还有一句“she了”。   简临:“……”   他真的才十八,脸皮没那么厚。   简临的稳重到底没撑住,呆都呆不下去了,转头看王导那边,见暂时没准备拍,从方骆北身上跨开,挪到床边,穿拖鞋走出场景。   场景外,陈阳实在没眼看今天的戏,正埋头刷手机,听到动静一抬头,咦了一声,问简临:“喝水?”   简临在他旁边坐下,胳膊撑在腿上,刷手机:“不喝。”   陈阳:“哦。”   过来一会儿,陈阳:“你在害羞?”   简临:“没有。”   陈阳惯例宽慰他:“拍戏而已。”   简临:“我知道。”   陈阳:“吃水果?”   简临:“不吃。”   陈阳:“柑子也不吃了吗?你不是挺喜欢吃的。”   简临:“不吃。”   陈阳撇嘴:“这不吃,那不吃,草莓不吃,柑子不吃。”直接吃空气吧。   场景外坐了一会儿,导演喊试拍。   简临回到场景、床上,直着身膝盖一跨,这次没自己撑着重心,缓缓坐下,敛着眸,没看方骆北。   方骆北提醒他:“别坐腰,往下。”   简临往后挪了一点。   方骆北:“再下去点。”   简临再挪,刚挪完,王导拿着喇叭喊:“林曦位置不对,往后来,再往后。”   简临一直往后挪,挪到王导觉得满意的位置,坐下,方骆北抬手虚扶了一把,两人抬眸,悄然对视。   王导:“好,可以,我们先穿着衣服来两条看看。”   这两条拍得很顺利,简临最近拍多了亲密戏极少再脸红,人又敬业,俯身亲吻的戏说拍就拍,连笑场都没有,一气呵成。   王导非常满意,让脱衣服正式拍,考虑演员在这种戏里的心态问题,即便不是真正的床戏,也让剧务清场了,无关人暂时离开。   场一清,片场更静了。   方骆北、简临各自脱掉浴袍,方骆北重新躺下,简临也坐回去,化妆师进场给两人查看妆容。   方骆北那边没什么可弄的,脱都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化妆师主要在弄简临身上的那件衬衫。   衬衫在剧情里是罗誉的衣服,为了贴合剧情,服装组拿给简临的就是方骆北穿过的戏服。   因为两人身高骨架有些差距,对简临来说,方骆北的衣服刚好大,套在身上,松松垮垮。   化妆师摆弄好衬衫,从场景里退开,简临调整好坐姿,抬眼,就见方骆北的眼神往他身前扫过。   简临敛目,就当没看到。   他当没看到,方骆北也同样神情自然,目光沿着眼前松垮的衬衫领口、喉结,有恃无恐地往下——   可见的一切,在剧组灯光下瓷似的润白透亮。   方骆北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喉咙,集中精神。   偏偏简临又是一副安静敛神不敢乱动的表情,手没地方放,就自己捏着,垂落轻搭在腿上。   怎么这么乖。   看得方骆北刚刚集中的精神瞬间散盘,喉咙微紧,身体下意识绷了绷。   简临坐在他身上,感觉到了,目光轻抬,有点疑惑。   这副小男生才会流露的清纯表情,方骆北默默地注视着,身体绷得住,心里轻叹:真是要把他看石更了。   他眼神示意简临:没什么。   简临:哦。垂眼。   过了会儿,简临再抬头。   方骆北依旧:没什么。   简临没“哦”了,“哦”不了,因为有什么顶着他。   简临:“……”   方骆北启唇低声:“别紧张。”   简临:“……”   简临不可能不紧张,什么彗星撞地球什么嘭,他就当这些成年老男人随口乱飘的,可方骆北这个反应……   简临知道拍这种戏,对手戏演员之间难免会擦枪,但没想到方骆北也会,他以为这男人骚话比人强,定力也会比普通人好,现在竟然……   简临一面愕然一面被顶得臊,又担心被人发现。   好像发现了方骆北的反应,就是发现了他们两人的那些“偷偷的”。   简临默默回视方骆北,眼底闪过一星半点的慌乱。   方骆北眼神示意:没事。   简临:这怎么拍?   方骆北:可以拍。   简临沉着气,屏吸,心口乱跳。   他最近这段时间“疯”得很,拍戏期间都敢在门后趁机贴着方骆北胡乱亲一通。   此刻有镜头,却万万不敢乱来。   但方骆北显然比他还要“疯”,骚话敢说,反应都敢有,还能镇定自如,继续拍戏。   简临不知道方骆北是怎么做到的,他自己不行,有镜头在,又是人前,还是这种戏,他会乱,会紧张,甚至会有点……怕。   方骆北眼神安抚他:没关系,可以,别担心。   简临低头敛目,默默调整,心口噗通噗通,再抬眸看方骆北,只觉得他们的这些“偷偷”,其实就像在——玩火。   令人沉溺、疯狂,又让他担心、慌乱。   简临稳重惯了,本能里会推拒这些,可就像当初在吧台下接受了方骆北那个“偷偷的”的提议一样,此时此刻,再想推拒、再觉得慌乱疯狂,简临还是不想就此打住。   不但不想停,不想打住,还想继续沉溺其间。   就像过去这些天,每一个只有他们的单独时间。   更像野火,消不尽、控不住,隐隐有燎原之势。   怕吗?   有镜头在,还怕吗?   简临在心底问自己,也在心里给了自己回答。   不怕。   而看着方骆北,有那么一瞬间,简临甚至产生了某个更疯狂的念头:“嘭”吧?不用彗星撞地球,火山爆发也行。   简临按捺着心绪,神情镇定,默默地想:他今天真的在玩火。   再抬眼对视上,看着方骆北的眼睛,他又想:不是他一个人,是他们。   想要玩火的,正在疯狂的,是他们两个人。   王导:“各部门准备!”   简临调整好坐姿,方骆北一个抬手扶他的动作,顺势握着他的胳膊轻轻捏了下。   简临懂了,这不是在安抚他,也不是在说别紧张,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让他配合他的信号。   简临异常胆大地配合了。   一条又一条,拍就俯身亲,停就坐回去,拍、停,拍、停……一声“过”,简临直起身,重心轻压,再玩笑似的把身旁的被子往方骆北身上盖,在人前、镜头前,掩去了一切痕迹。   待到平静,简临默默地回视方骆北,也学了他的坏笑,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问:爽吗?   方骆北躺在被子里,眯眼笑。   简临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浴袍,直接套上,两片前襟交互盖住,边系着腰带绳边站起来,顺便在方骆北脚上踩了下。   走向场景外,陈阳迎上来,拎着装衣服的包,看看他额角,说:“出汗了。”   简临:“嗯,换衣服。”   两人往外走,去淋浴车那边。   方骆北还躺在场景的床上,刚刚被踩过的脚轻轻一踢,被子把腿一起盖上,翻个身,好整以暇地趴着,枕头下摸出手机,刚好进来条消息。   简临:我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方骆北勾唇,回复:嗯,毕业了。   简临:爽吗?   方骆北:小男生不要这么流氓。   简临学得很快,有模有样:你爽完就说我是流氓?   方骆北死皮不要脸:宝宝别生气,说错了,叔叔才是臭流氓。   监控器屏幕后,罗洪在和副导聊着后面的剧情,王导戴着耳机,自顾看几个机位的回放。   看着看着,王导皱眉,抬起目光,落向场景里。 第53章   片场准备的淋浴车和一些剧组外景拍摄准备的厕所车一样, 都是专供演员拍戏用的。   简临洗完澡出来,换了自己的衣服,浴衣和之前拍戏用的衬衫全湿了, 分放在两个塑料袋里,拎给陈阳。   陈阳接过, 啧道:“戏服怎么也湿了。”   简临侧头控着耳朵里的水, 随口道:“掉地上沾到水了。”   陈阳:“幸好你是主演,服装组不敢放屁, 换了以前……”   简临控完耳朵里水, 接过水杯, 往前走:“以前是以前。”   陈阳一顿,想想也是,现在是现在, 干嘛提以前。   于是拎着袋子拿着东西,跟着简临往回走。   边走边看看简临,闲着无聊, 随意地想到:这哥优点还不少,有一点他最欣赏, 就是一直知道往前看。   哪怕吃顿饭, 都不想昨天吃了什么,只想现在在吃什么, 明天要吃什么。   而比起明天,也更专注眼前。   陈阳跟着后面,也渐渐染上了这个毛病,凡事往前, 但不想太远,先着手眼下。   于是陈阳回了片场, 先去服装组还衣服,还完衣服折回来,简临人已经不在了,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有事先走了。   陈阳看着手机,有事?请假出去了?老街米线店吃米线?   行吧。   陈阳收拾东西,也准备收工回酒店,正要走,被人叫住,说王导找。   王导?   陈阳纳闷,包、袋子放下,转身去王导那边。   王导不在监控器旁,在场景外的通道路上,一个人,抱着胳膊,低头思索什么,见陈阳来了,招招手:“来,小鬼。”   陈阳过去,实在是很少接触这样的大导演,谨慎又礼貌地低头鞠了一躬:“导演。”   王导神情和蔼:“没事,过来,和你聊两句。”   陈阳走近。   王导看看他:“这边剧组,一直跟着简临的吧?”   陈阳一时不解,为什么王导会突然找他,因为突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呃……嗯,是。”   王导语调平缓,耐心的样子:“以前就认识?”   陈阳点头:“是。”   王导:“熟吗?”   陈阳慢慢回过神,想了想:“以前不熟,现在挺熟的。”   王导看着他:“你以前也做群演的吧。”   陈阳:“呃,是。”   王导笑笑:“没什么,你别紧张,就是问你点事。你要是知道,能告诉我就告诉我,要是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没什么。”   陈阳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要问简临,于是神情保持,脑子里飞速运转。   什么情况啊这是。   王导:“简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陈阳眨眨眼:“不一样?没有啊。”还不就是拍戏、酒店,拍戏、酒店。   王导:“你是他的助理,在片场一直盯着他?”   陈阳想都不想:“是啊。”   王导再问:“你一直跟着他?”   陈阳再迟钝也领悟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跟着他”,而是“一直”。   一直,当然是一直。   不对,最近这段时间的话,简临会自己出去溜达溜达,不让他跟着。   他是助理,又不是跟屁虫,不让跟他就不跟,谁会在意这个。可现在……   陈阳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导,默默地在心里掂量到底该怎么回答。   是?一直跟着?   不是?没有一直跟着?   不会是觉得他工作不认真准备炒他鱿鱼吧?   不对,哪个大导演会管这些?   那又是什么?   陈阳定定地站着,脑子飞速运转,脑汁都要甩出来了。   王导看看他,却没要他的准确答案,淡然地点点头:“好了,小鬼,去吧,我问完了。”   啊?   陈阳:“那我……”   王导点点头:“去吧。简临收工了,你也收工吧。”   陈阳:“哦,好。”说着低头鞠躬,准备闪人。   王导突然道:“把他看紧。”   陈阳回头,王导一字一句:“看紧点,多跟着。”   陈阳没懂,应下:“哦,好。”想了想,理解错了,以为是导演不喜欢简临总请假出去,解释:“他有个朋友开米线店的,他就出去吃顿米线。”   吃、米、线?   王导好笑:“嗯,吃米线。”   陈阳看这表情不对,暗道米线难道不能吃?   王导幽幽道:“我倒希望他出去只是为了吃米线。”   陈阳见王导没再说什么,犹豫了两秒,转身走了,一开始边走边回头,纳闷王导叫他到底干嘛来的,走着走着,开始回想王导说的那些话。   简临?他怎么了?   简临没怎么,连厂棚都没踏出去,去了方骆北定位给他的场景。   是个内景,简临曾经来过,在云瑶他们的猜测中,约莫是剧情后面,罗誉和林曦同居的房子。   方骆北先到一步,还穿着拍戏时的浴衣,松松垮垮地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在喝。   见简临来了,也不说话,放下水,不紧不慢地抬眼,拿目光看着。   简临神色如常地过去,隔着茶几,站在他对面,问:“贤者时间?”   方骆北听了这四个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默了片刻,道:“怪我。”   简临眨眨眼,两手插兜:“是啊,都是你教坏的,带坏的。”   方骆北:“宝宝疼不疼?”   简临:“……”   方骆北:“第一次是不是吓坏了?”   简临:“……”   这狗男人。   简临破功,长腿一跨,迈过茶几伸出手,他现在何止不怕方骆北,随时都敢伸爪子挠人,打架都行:“你还说,是你先的!”   方骆北抓着他的手,哼笑:“我先的,都和你说了,没关系,不要紧,接着拍。”   被抓着手,简临手里用上力:“你那样怎么拍?”   方骆北反问:“我那样怎么不能拍,不是拍完了?”   简临嗓音高起来:“那是我……!”   方骆北含着笑:“你什么?”   简临闷声,手里抗衡,四目相对。   方骆北幽幽的:“你配合默契?还是你为了电影艺术主动‘献身’?”   简临:“……”   方骆北挑挑眉,游刃有余:“也不对,那是吻戏,不是床戏。”   方骆北看着简临,问:“所以最后是怎么把吻戏拍成床戏的?嗯?”   简临被说得无话可回,默了片刻,手里力不卸,嘴里嘟囔着:“你刚刚还喊我宝宝。”   你就是这么和你宝宝说话的?   方骆北从善如流:“宝宝我错了。”   简临闷声:“说对不起。”   方骆北:“对不起。”   简临突然笑开:“原谅你了。”松了手里的力,扑上沙发,照着方骆北的脸连亲两口,认真道:“骆叔叔得了便宜别卖乖,好吗。”   方骆北往后躺,搂着人,神情松懈:“嗯,好。”   简临又亲亲他,抬头问:“舒服吗?”   方骆北闷笑:“问这么多遍?你很在意这个?”   简临神情明亮:“我就是好奇。”又问:“你怎么敢的?”   方骆北捏他的脸:“你怎么敢的?”   简临:“我又没有那什么。”   方骆北:“嗯,你是没有,没有人坐在你身上蹭来蹭去。”   简临到底还是闹了个脸红,闷声:“你先的。”先石更的。   方骆北:“我先你就跟着我?”   简临又问:“舒服吗?爽吗?”   方骆北对小男生的刨根问底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问的,出来都爽,爽了都舒服:“嗯。”   简临:“你胆子真大。”   被人拿自己的话评价自己,方骆北继续哭笑不得。   他松散地半躺着,手里搂着半趴在他身上的男孩儿,半眯着眼,全身放松,简临凑近了些,呼吸贴近,他抬起脖子,自然地亲吻。   安静地亲了一会儿,方骆北在贴近的呼吸间道:“今天去睡主卧?”   简临:“我不想睡主卧。”   方骆北随他。   简临:“别的可以吗?”   方骆北:“嗯?”   简临凑到他耳边,低声:“我想穿你的衬衫。”   方骆北的喉头再度发紧。   这把火,注定要从戏里烧到戏外,灼烧所有的理智,拽着两人,沉溺到底。   不用到主卧、也不是次卧,连电梯都没上,直接在16栋的地库。   主驾的座椅后移放平,方骆北当天上工时的白衬衫在简临身上,没有白袜子,光腿光脚,脚背朝下,脚趾微微的蜷缩。   方骆北的手,像牵引着火种,烧遍简临全身,再从简临身上,烧到他自己身上。   简临像个玩火怎么也玩不够的恶劣的小孩,反正只是亲,就一直亲,一直亲,亲到宇宙洪荒大爆炸……   后来主卧也没去,方骆北跟着睡了次卧,搂着人在怀里,困顿中眯着眼睛。   简临休息了一会儿,精力恢复,生龙活虎,眨着眼睛问方骆北:“累吗?”   方骆北半睁着眼,也问:“大吗?”   简临自动略过这个话题,亲了亲方骆北,说:“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吧。”说着起身。   方骆北拉他:“别动。”   简临:“你不饿我饿。”   方骆北:“饿着。”   简临:“哦。”   没半分钟,方骆北起来:“想吃什么。”   简临趴在床上,撑着下巴,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翘了翘:“都行。”   说都行的人,没多久,出现在厨房,亲口“点菜”,“点”的就是方骆北。   方骆北托着他,把他送到流理台上坐好。   简临顺势用腿一夹,夹住人,抱着亲。   方骆北手里还拿着煎鱼的长筷子,手撑着台面,边被亲着,边笑,唇边鼻尖,全是男生身上清爽的气息。   方骆北顾不上火上的鱼,也顾不上其他了。   简临说:“不想吃鱼。”   方骆北伸手去旁边拧灭火:“不吃就不吃。”   酒店二楼会议厅,收工后惯例会议。   罗洪、吴导讨论着后面的剧情,王导一个人端着他的养生杯,静静地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王导回神,没听罗洪和吴导说什么,自顾来了句:“他以前很喜欢吃草莓。”   罗洪、吴导齐齐顿住,转头。   罗洪:“什么?什么草莓。”   “没什么。”王导喝了口养生茶,把杯子放下,翻开剧本,似乎是在聊剧情,又似乎不止:“现实里的那些真相,总要面对的。”   “所有人都要面对。” 第54章   简临就像个发现玩火很好玩的小狼崽, 玩上了瘾,饭不吃、觉不睡,打着滚、扑着身的在方骆北这边拼命玩。   他自己又因为年纪小、于同性间的情事方面没开窍, 无论怎么玩火,都像个不怕火烧的金刚不坏之身, 点不着他自己。   关于这一点, 方骆北很早就发现了:   简临喜欢贴人,喜欢抱、喜欢亲, 从被动到主动, 从羞臊到不知收敛。   火一玩, 胆子窜得更大,要穿衬衫,要在地库, 拍戏的时候如何,戏外还要再来。   这黏人劲儿就像他们拍的那段戏,没有欲, 只有情。   是他喜欢这样的亲密,越亲密越好, 越失控越上瘾。   而简临的失控最多就到衬衫、贴着亲, 方骆北的失控远远更多,被这玩火的小狼点着了好几次。   方骆北自己纵容的, 自己受着,也想过干干脆脆把这小狼办了,但也只是想过,没有付诸行动。   何止没有行动, 手连人都没有多碰过,最多搂腰抱背托着腿。   毕竟简临主动, 最多点点火,他一旦主动,就不是点火这么简单了。   这一切,方骆北清清楚楚。   简临或许知道,或许没想那么多,反正火玩不够,先玩火,临睡前衬衫换了好几件,累了往枕头里一趴,脚搭着方骆北的小腿,不让他上楼,还说:“睡这里。”   方骆北就真的没有上楼。   次日一早睁开眼睛,看到简临闭目安定的睡颜,很乖的样子,还趴在枕头里,侧着头,呼吸均匀,一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长长地搭在他身上。   方骆北:嗯,不错,这次没早起自己溜走。   他由着那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继续看着,越看越觉得,那稳重的外壳都是装腔作势,皮囊下其实就是个十八岁的小男生,有时候孩子气得很,会撒娇,会耍赖,偶尔还有点顽劣。   方骆北看着看着,自顾笑了,伸胳膊过去,垫到简临脖子下面。   简临没醒,自然地翻身,背对人,枕着胳膊,顺势落在方骆北怀里。   方骆北看了看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亲了一下,看时间还早,准备再睡会儿。   眼睛闭了三秒,突然想到什么,睁开。   视线从那毛茸茸的脑袋往下,落到露在被子外的脖子、肩膀——夜里当睡衣的衬衫早不知道哪儿去了。   方骆北抬起脖子,床上扫了一眼,看到那衬衫团了扔在床头一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看那团得皱巴巴的样子,估计是半夜穿着睡不舒服,迷迷糊糊自己给扒掉的。   方骆北好笑,抬手对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呼噜了一下:裸着睡?真拿你骆叔叔当好人?   何止好人,还是厨师、保姆、司机。   简临这个早上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是方骆北给他准备的,连牙膏都是方骆北提前替他挤好的。   简临从善如流地嘴甜:“谢谢骆哥。”   方骆北听到这声骆哥,就知道又在撒娇。   小男生最近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以前撒娇只是撒娇,这两天撒娇会提要求。   方骆北发动车子:“说。”   简临坐在副驾:“我想吃米线。”   地库卷帘门打开,方骆北把车开出去,忍俊不禁,侧头伸手,捏了捏简临的脸:“这么好养。”   简临挡开手,理所当然:“我要星星你也摘不到啊。”   方骆北笑:“那还是米线吧。”   车开到小区门口,简临自己落了车窗,方骆北踩着刹车在门卫亭旁边停下,简临趴着车窗,扔出去一包果干。   门卫大叔接过果干,哭笑不得:“你今天是逛的野生动物园,坐在车里投喂?”   简临还是那句话:“爱吃不吃。”   门卫大叔笑。   车窗回升,简临冲他摆摆手:“走了。”   黑车开出小区,驶向老街,清晨的禹州也已苏醒,到处都是行人、车流,烟火气却不止在车外。   方骆北开车,车载音频播着歌,歌声不大,简临坐在副驾语音聊天,声音公放,让二胖给他打包两份米线。   二胖重点抓得很准,问:“为什么是两份?”   简临回他:“因为我是猪。”   二胖日常吹他小临哥:“牛逼。”   简临公放了二胖的语音,特意放给方骆北听。   方骆北好笑,问:“他和陈阳,谁算第一梯队的‘跟班’。”   简临想了想:“陈阳吧。”解释:“陈阳新晋上位的,二胖最近忙着追喜欢的女生,退居二线了。”   方骆北:“还有谁?”   朋友吗?   简临点完米线,捏着手机侧身看方骆北:“要不要观摩一下。”   方骆北莞尔,表示他拭目以待。   简临坐回去,开始摆弄手机,手机盘了几分钟,给方骆北指路,让他把车开到商业街区的某条路。   这条路八点之后禁机动车,八点前车还能开进去,路的两侧都是临街商铺。   时间尚早,很多店都没有开门,偶尔汽车、电动车穿行而过。   简临让方骆北把车开到这里,便没再看手机,车子开进,前行了几米,简临示意方骆北看商铺门口统一配置的灯牌箱。   已经是白天,又没开张,商铺的灯牌箱早该灭了。   此刻,离车最近的两家店,门口的两个灯牌箱却是亮着的,不但亮,还关开关开地闪着,就跟大白天跟谁对暗号似的。   方骆北看到了,挑挑眉。   不仅如此,还有现场“汇报”。   简临:“香茶馆,才开了半年,老板是我发小。所有的茶我都喝过,都不好喝,太香了,有些太甜了,我觉得不好喝,女生和游客可能喜欢。”   简临:“那边,奶茶店,我哥的朋友开的,走中低端路线,很便宜,走量赚钱,带鸡排的套餐才十六。”   简临:“臭豆腐,挺好吃的,就是没几块。这家椰子水也好喝。”   方骆北看过去:“老板也是发小?”   简临:“差不多,禹州这边的,从小就认识。”   简临:“嗯!咖啡店!”   方骆北看过去,领悟:“二胖?”   简临:“二胖负责送,店是小干脸他妈开的。”   简临:“前面,那家丝绸店,也是小干脸家的。”   简临:“那家水果店,几个老群演凑钱开的。”   一路过来,不少灯牌都在闪,像在眨眼睛似的打招呼,也像闪烁的星,在晨光下夹道欢迎。   方骆北有种奇妙的感受,好像这一瞬间,走进了简临身后的那个世界。   车速很慢,方骆北看着那些闪烁的灯牌,听着介绍,侧头看身边,是男生俊朗干净的面孔。   简临没个坐姿,懒懒地歪在副驾,胳膊抵着扶手箱,脑袋凑在驾座旁,目光落在车外,不紧不慢地说着,神情明亮。   车子开到底,拐弯出去了,简临摸手机出来,在群里发红包,边发边被骂。   配合了闪灯牌的老板们纷纷表示:大早上的,我们不用配货干活儿的,闪什么灯牌,有病?   叮叮叮地提示声里,简临看着手机直笑。   方骆北一个开车连音乐都不听的人,不嫌吵,反而开了点车窗,让春天里清晨的凉风,卷着车外的杂音涌入。   这一刻,所有的烟火气,都因简临而来,在这个与往日看似没什么不同的早上,萦绕在方骆北周身,令人愉悦、舒心。   方骆北主动问:“米线店怎么走。”   简临“嗯?”了一声,转头,看看他:“你要开进去?”想了想:“路窄,你这车大,不太好进。”   方骆北:“可以进。”   简临随意:“行啊,那就开进去。”   开进石板路老街,停在米线店门口,惊呆了刚刚睡醒、拎着两份米线站在店外的二胖。   这这这这这这……这特么是迈巴赫?   迈巴赫!?   我小临哥都坐上迈巴赫了?   迈巴赫!   简临在二胖眼前打了个响指:“喂!”   二胖回神,震惊地看看车,再震惊地看看人,语无伦次:“你你你你……”   简临淡定地接过米线:“舌头捋捋直。”   二胖把话吞回去,重新说:“你怎么……迈巴赫!?”   简临扫了眼车,车窗没开,膜够黑,看不见车里,他反问二胖:“我怎么?”   二胖都要疯了,又疯又激动:“迈巴赫!迈巴赫!”活的迈巴赫!   简临憋着笑,逗他:“什么迈巴赫,我路上叫的黑车。”   二胖:“哈?”   简临:“走了。”   二胖反应不过来:不是,怎么就黑车了?车是黑的没错啊,但也不可能是黑车吧?怎么可能是黑车!谁疯了开迈巴赫做黑车?   喂!喂!怎么就走了?他还没摸呢!黑车就黑车,好歹让他摸一下吧!摸个车屁股也行啊!   缓缓开走的车上,简临把两份米线放在后排的脚垫上,当场笑出来。   方骆北看看他,简临自己招了:“我和二胖说,你这是黑车。”   方骆北笑,边往外开边道:“是黑车,黑的车,你没说错。”   简临看着他,喊:“司机师傅?”   方骆北应声:“叫什么师傅,把人喊老了,叫司机大哥。”   简临笑喷。   方骆北伸手,捏他下巴,简临拍他手,笑闹。   车子开出去,路过一个空地,刚好是之前简临一个人跑出来,方骆北追到老街,停车等着的地方。   方骆北看到了,简临也认出来了。   两人缄默无声,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多言,任由车子开过去。   开过去,就是过去了。   过去了,就是以前。   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方骆北把着方向盘,把车开上大路,神情放松,简临胳膊撑着窗沿,看窗外,抿着笑。   三月的清晨,春光正好。   然而片场的剧情不太好。   罗誉和林曦发生关系的内容拍摄完毕后,按照打破、平稳、打破、平稳的规律,既然发生关系是一次关系的打破,按理来说,该有一段两人关系的平稳期,结果王导又有了新说辞:   罗誉和林曦发生关系,是内在关系的打破,也是一次亲密关系的升华,升华之后怎么可能继续平稳,自然还有外在的力量去打破两人的关系。   而这个外在的打破,就像当初耿丘在罗誉家撞见林曦一样,是又一次现实的冲击。   这个冲击,由林曦正面迎接——   罗誉、林曦发生关系后,度过了短暂的甜蜜期,某天,井小芸来咖啡店找林曦谈心,因为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不知道林曦和罗誉早就认识了,闲聊提到罗誉的时候,都不说名字,称呼罗誉:我哥的朋友。   “我哥的朋友开工作室,还经营一个画廊。”   “我哥的朋友比我哥厉害,比我哥性格好,比我哥长得帅,还比我哥有钱,最关键的是,比我哥讨妹妹喜欢。这个妹妹,就是在下,本人,我。”   “我哥的朋友好像喜欢男生唉。”   “天啊!你知道吗,我哥的朋友竟然就是耿丘现在的老板,也太巧了吧。”   林曦知道,都知道,可他没办法告诉井小芸,她哥的朋友喜欢的男生就是他,她哥的朋友不光是耿丘的老板,还是他的男朋友。   她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井小芸这天在咖啡店,闲聊着提起“我哥的朋友”,随口叹气道:“唉,我哥的朋友好像要走了。”   ……   王导、简临、云瑶拿着剧本坐在咖啡店场景里。   云瑶一脸无法接受地快速翻看着剧本,看完剧本里井小芸对林曦说的话,唰地抬头,震惊脸:“这什么鬼!”   王导看了眼简临,回视云瑶,淡定的:“没有鬼,就是这样。”   云瑶无法接受:“不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云瑶飞快地回忆剧情:“他们不都在一起了吗?罗誉走去哪儿?他不是才回国没多久吗?”   王导又看了眼简临,回云瑶:“不去哪儿,出国。这是罗誉认识林曦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机票也早订好了。”   云瑶:“那取消机票啊,林曦在这里,还有画廊、工作室,罗誉走什么?”说着看了眼简临。   王导:“你没懂。”   云瑶:“?”   王导胳膊下垫着剧本,神情认真,语调平缓:“对罗誉来说,回国、再离开,全部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云瑶也入戏了,不站在演员的角度客观理解剧情,反而沉浸在剧情的世界里,一而再地去推翻这些:“那计划可以变啊,计划好了的也可以推翻,干嘛要走。”   王导:“必须走。”   云瑶:“不要走。”   王导:“走!”   云瑶:“不走!”   王导语气严肃,手在桌上猛地一拍:“这就是人生!”   云瑶吓了一跳,眨眨眼,简临从剧本上抬起目光。   王导沉着气看他们:“罗誉的人生,是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也有他必须离开的理由。林曦的人生,是他遇到了这个时候的罗誉,相逢、相识,他要面对,相爱、分离,他也要面对。”   云瑶还是无法接受,觉得这剧情太扯了,文艺片故意这么搞,为虐而虐吧?   她问:“什么必须离开的理由?他……”   王导打断她:“你们也一样——”   王导看着简临:“进组之前,就已经签好了合约。大概什么时候来,大概什么时候走,早就定好了。”   王导注视着简临:“要面对自己的杀青离开,也要面对同事、其他演员的杀青离开。”   王导:“这些都是你们注定要去面对的。”   说完,三人的角落寂静无声。   云瑶憋着气,王导沉着脸,简临垂眸敛目。   过了会儿,云瑶反驳:“不一样!罗誉走了,他们分开了,如果这就是电影结局,那就是over了,没有后续了,彻底结束了,BE了!BE!”   “我们不一样!”云瑶举起手机:“我们有手机有微博有微信,杀青了还能天天在群里联系聊天!天南海北,想见面,汽车、高铁、飞机,一张票就能解决!实在不行还能写信啊!绿邮政慢是慢,全国各地哪个山沟沟旮旯角送不到?我们不像罗誉和林曦,我们这些现实里的人OVER不了啊,想BE都难!天天Happy Ending!”   王导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简临直接笑出来,伸手,和云瑶击掌。   云瑶击着掌,冲简临抬抬下巴:“对吧?我说的对吧!”   简临伸出大拇指点赞:“对,太对了。”   王导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提气张口,简临率先道:“实在不行,把人打断腿关家里,最省事,别说出国,隔壁楼都去不了。”   云瑶和他聊了起来,抬手掩唇,犹豫:“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太残暴了?”   简临淡定的:“没事,我打架有经验,争取一下就断,一次搞定,最大限度减少痛苦。”   换成云瑶和简临击掌:“还是我们小临哥厉害。”   王导:“??????”   现在的小孩都这个调调?   不是,他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王导拿手点剧本:“剧情!剧情!剧情里林曦能打断罗誉的腿?”   云瑶赶忙闭紧自己胡说一通的嘴巴,简临点头,认真的样子:“不能。”   王导被他们刚刚那一套Happy Ending、绿邮政、打断腿带歪了思路,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更别说借着剧情提点敲打现实。   王导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皱眉,说回剧情:“所以怎么样?”   王导:“所以知道罗誉要走,林曦怎么样。”不对,这不是今天的拍摄内容,又歪了。   还没来得及改口,云瑶犹豫着回答:“哭?”   简临看看云瑶:“林曦不可能哭。”   “也是。”云瑶:“那怎么办?”   简临想了想:“撒娇吧,撒娇最容易。”   云瑶疑惑,毕竟不是主演,对主要角色了解不深:“罗叔叔吃这套?”   简临想了想:“应该吧。”骆叔叔反正吃。   云瑶和简临击掌:“对!有道理!就撒娇!吊他!磨他!心灵上囚禁他!看他还出不出国!敢出国立刻换叔叔!换了叔叔就发朋友圈!气死他!”   王导:“…………” 第55章   王导被云瑶带偏了, 平时最爱讲戏的人,今天硬是没讲得下去,端着养生茶, 监控器屏后面坐着去了。   云瑶连自己都带偏了,戏里的情绪完全不对, 调整了好几次, 被王导吼了两嗓子,才慢慢找回井小芸的感觉, 磨磨蹭蹭地拍完了告知林曦罗誉要走的这场戏。   拍完, 王导举着喇叭警告她:“认真点!你戏里是井小芸, 根本不知道罗誉和林曦认识;戏外是演员,罗誉和林曦都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你那么入戏干嘛,你当你是林曦的闺蜜, 闺蜜的老公要走,你比你闺蜜还着急吗?”   云瑶连连点头,当面应着, 一转头回到休息椅,就开始和陈阳、邱帅吐槽剧情。   陈阳在发呆, 没怎么听。   邱帅表示完全同意云瑶的分析:“本来就是啊, 飞都飞了,当然换!”   又说:“换!立刻换!马上换!还用等他飞?现在就换!”   云瑶和邱帅开始讨论《春光》里还有哪个三十左右的男性角色适合林曦, 没出场的只存在于台词里的角色也不放过,坚定地要替林曦换叔叔。   简临跟着走回休息的地方,看着云瑶和邱帅瞎操心,忍俊不禁。   他从陈阳手里接过水, 喝了两口,感觉周围太安静了, 转头看陈阳:“怎么了?”   陈阳回神:“哦,没,没什么。”   等简临喝完水,接回水杯,缓了缓,问:“你早上去店里吃米线了?”   简临:“嗯。”看过去,怎么?   陈阳反应飞快:“哦!我就随便问问。”故作轻松:“你也真是,吃米线都不帮我带,不够意思。”   简临怼他:“就不带。”   陈阳:“切,小气。”低头把水杯塞进随身的包里,眉头皱了几下,再抬头,神情恢复。   陈阳看向云瑶、邱帅,听到他们聊的话题,说什么换叔叔、换人,默了片刻,抬眼看简临。   刚好云瑶一声大叹:“我就不信,除了他罗叔叔,没男人了!?”说着摸出手机。   云瑶到这会儿还不能接受罗誉要走的剧情,又是推翻王导的剧本,又是给林曦换叔叔,剧本里找不到合适的角色换,索性戏外现实里找:“娱乐圈这么多男的,我还就不信了!”   邱帅哭笑不得,抬手盖住眼,看看简临,看看陈阳,低声:“这妹妹太入戏了!”   云瑶脾气上来:“我就要换!”   邱帅顺着她:“行行行,换,立刻换!”   云瑶已经想好了,手机浏览器都点开了:“先从28岁以上的男演员开始。”   顿了顿,抬头看简临:“我给林曦找的,不是你。”   简临笑:“嗯,我知道。”   邱帅跟着笑。   陈阳从头到尾都没笑,异常地安静,听到“28岁以上的男演员”,忽然面露纠结,小心翼翼地往简临那边扫了好几眼。   简临感觉到了,转过视线,陈阳立刻瞥眼看旁边,故作随意。   简临没管他,又和云瑶、邱帅说笑了几句,走到旁边站远了点,低头摆弄手机。   陈阳以前从来不管简临盘手机干什么,这会儿频频转头,目光一直在简临身上。   简临摆弄完手机,转身往场地外走,陈阳赶忙扬声:“唉你……”   简临回头。   陈阳:“呃,你去哪儿,等会儿该补妆了。”   简临:“很快,马上。”说完走了。   简临一走,陈阳神情不再绷着,一脸强行镇定,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邱帅看看他:“怎么了?”   陈阳没答,闭眼抬手,攥着拳头在心口敲敲敲,边敲边在休息椅前来回踱步。   怎么了?不怎么。   也就是今天早上刚好看到简临从方骆北的车上下来——   因为昨天晚上王导的提醒,陈阳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没睡懒觉,一大早就醒了,没坐电梯,从十三楼的安全通道走下去,一直到三楼,站在三层的楼梯间窗边往外看,想看看简临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   七点多,一辆眼熟的黑车由远及近,闯入视野里。   陈阳心底咯噔一跳,躲到窗后,只露着两个眼睛往外看,看着那车越开越近,越开越近,最后在窗外的楼底停下。   正是方骆北的那辆黑车。   车一停,副驾的门推开,简临走了出来。   简临?   陈阳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探出窗外的目光,躲在墙后站着,才在想怎么会这样,简临怎么是坐方骆北的车回来的,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赶忙回神,拔腿上楼,推开四楼的安全门闪进走廊,避开上楼的简临。   陈阳其实也想过,可能是巧遇,方骆北就顺便带了简临一程。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那次他们几个一起溜出去,不也刚好坐的方骆北的车?   结果早上见面,陈阳问怎么回来的,简临答:二胖送的。   二胖?   二胖那逼开得起迈巴赫?   陈阳再不愿多想,也不由得去多想。   甚至都不用多想,稍微想一丢丢、一点点,就是一部爱恨情仇·新篇章。   陈阳被这个很可能正在发生的《新篇章》吓得半死。   难怪王导说看紧、跟着,原来症结在这儿!?   可他能怎么办?要怎么做?   他是能管简临?还是能管方骆北?   陈阳锤着心口,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消化:或许是他想多了?冷静,冷静。对,肯定是他想多了。简临怎么可能和方骆北?不可能,简临绝对不可能,禹州小临哥好吗,必须不可能!绝对不会!   简临很快回来了。   陈阳按捺着心绪,问:“你去哪儿了?”   简临:“厕所。”   陈阳:“哦。”看吧,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新篇章》更不存在,对,不存在。   *   同一时间,另外一组也在拍摄“打破”的剧情。   王导两边跑,看完咖啡店这边的拍摄,开着小电瓶去方骆北那边。   方骆北刚和饰演林曦母亲的女演员拍完一镜,女演员是场哭戏,连哭了几条,妆都花了,拍完连连感慨:“年纪大了,哭多了心口都紧。”   一转头看到王导,招呼道:“王导来了。”   王导笑笑,走进场景:“辛苦了。”   女演员往场景外走,去补妆:“不辛苦,导演才辛苦,两边跑。”   王导寒暄:“不用跑,有车代步。”   招呼完,各自去忙。   而罗誉和林曦母亲的这场对手戏,远比咖啡店那边林曦从井小芸口中获知罗誉要走的戏份,激烈得多——   罗誉找到林曦的母亲,自我介绍后,直接摊牌,明说了他和林曦的关系,并且表示他要带走林曦,短期内不会回国,作为补偿,他会赠予她几套房产,等林曦跟着他出国,还会每个月给她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足够她们母女在国内生活。   一切都很突然,林曦的母亲觉得这个男人和他说的话,通通都很荒诞。   可罗誉没给她消化的时间,还提出了一个她几乎不能拒绝的条件:只要她支持林曦出国,不给林曦阻碍、负担,他会帮忙联系国内最好的医生,出钱出力,治疗妹妹林诺的先天性眼疾。   ……   王导慢悠悠晃进场景里,先去吴导那边看了监控器回放,看完背着手,慢吞吞地走去了方骆北休息的地方。   方骆北坐在休息椅里低头看手机,王导扫了一眼,似乎是在和人聊天。   见他来,方骆北抬抬眼,王导也不客套,一屁股在旁边的空椅子坐下。   一坐下,把手里的一盒草莓递给他。   方骆北接了,放到座椅扶手上。   王导坐着,闲聊的口气:“拍得怎么样,还行吧?”   方骆北发完消息,手机拿在手里:“嗯。”   王导神情松散地看着场景里,幽幽的:“说现实吧,这种消除所有阻碍、把人带走的事,挺戏剧性的,现实里不太会发生。”   王导:“说不现实吧,这又是罗誉这种人会做的事,只要有这种人,只要遇到相似的处境,这种事,就一定会在现实里发生。”   王导似乎是在和方骆北聊天,又似乎是在分析剧情,叹着气:“唉,这就是罗誉的现实和人生。”   王导:“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也不可能放弃林曦,怎么办?带走呗。”   王导:“一个大活人,也不是想带就带得走,得让他心甘情愿跟着走,就得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王导:“没有后顾之忧,最好的方法就是搞定家人。”   王导:“搞定家人多简单,一个承担着家庭重担的母亲,一个生来就有病的妹妹,太容易了。”   方骆北一直看着王导,正要开口,被王导抬手打断:“别!”   王导有经验了,在自己被堵死之前先把对方堵死:“别跟我说什么把母亲妹妹一起带上这种屁话,不存在!给我全部按照剧本来!”   方骆北不紧不慢:“我还没说什么。”   王导回视他:“你是没说什么,那边几个小鬼知道罗誉要走,已经开始计划帮林曦换叔叔了。”   换叔叔?   方骆北挑挑眉锋。   王导一提这个就来气:“现在的小孩,太难带了。”   方骆北哼笑。   王导忽然转头,深深地看了他几眼。   方骆北回视,神情淡定沉着。   成年人之间,无需捅破,一个对视,便已经相互明了了。   王导收回目光,更来气了,默了片刻,气呼呼地问:“我让你带戏,带戏!带戏!你带哪儿去了?”   方骆北靠着休息椅,只听不言。   王导质问:“很开心吧?比罗誉都开心吧?”   方骆北抿着唇角,大大方方承认:“嗯,开心。”   王导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   也是成年人之间的规则,话挑明,但不讲透,点到为止。   王导翻完白眼,冷飕飕的口气:“悠着点吧。”   方骆北却道:“别和简临说什么。”   王导哼:“我当然不会和他说什么,但这个小孩儿我喜欢,我珍视他,我得看着。”   方骆北表示看着随意。   王导哼气,不再多言。   方骆北心情不错,和王导说完,去拿座椅扶手上的那盒草莓。   王导瞥见了,说:“你知道简临不吃草莓吧。”   方骆北近来胃口很好,早上吃了米线,这会儿也能吃得下草莓:“嗯。”   王导:“他以前是吃的,很喜欢吃。”   王导:“我在国外,见不了面,春天的时候就托人给他寄草莓,他吃了两年,就不要了,说不吃了。”   方骆北听出王导话里有话,草莓没动,抬起视线。   王导看着他,最后劝了几句:“我对你说悠着,不是让‘你们’悠着点,是让‘你’悠着点。”   “小孩子懂什么是感情?”   “是林曦懂?还是简临懂?”   “你对他好,他对你好,这就是小孩子。”   “喜欢吃的东西,过了半年一年,可能就不喜欢吃了,这也是小孩子。”   “你小时候喜欢的东西,现在还会喜欢吗?”   “我听说以前陈阳和他打架,打到派出所都进过,现在呢?”   “少年人敢爱敢恨,风风火火,来得快,去得快。”   “仇记得多少,情又记得几分?”   *   咖啡店那边的片场。   简临上了个厕所回来,补完妆,看到了简来的微信。   简来:在忙?   简来:我早上和你寒哥约在老街吃早点,刚好在米线店那边看到你了。   简来:问了二胖,说你坐的黑车,过去问他拿了两份米线。   简来:我估计不是黑车。   简来:你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简来:如果想编理由,记得编圆编顺了再回我。 第56章   新鲜的草莓洗得干干净净, 一颗一颗整齐地摆放在专用的透明水果盒里。   周遭杂音不断,人员走来走去,王导一说完, 话音尽数被吞没。   说的人,想说的都说了, 听的人, 有没有听下去,听了多少, 无从得知。   王导看着片场里, 手撮着膝盖, 慢吞吞的样子,没再说草莓,聊回了剧情。   王导:“不瞒你讲, 我还和罗洪、老吴他们讨论过,你要是罗誉,遇到现在这种必须离开、带林曦走的情况, 你会怎么做。”   王导转头看方骆北:“我猜了一下,以我过去对你的了解, 你可能连面都不会露, 有的是人替你解决那母女两个,是吧?”   方骆北神色浅淡, 看不出半点情绪,配合了王导的这番话,总结了四个字:“处理一下。”   王导一拍巴掌:“对。”就这句!处理一下。   方骆北是什么人?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出面?   他身边能替他办事的人多得很,真有这么一对母女, 顶多让赵旭东出面就够了,甚至都不用像罗誉这样摆出不容拒绝的条件让人选, 威逼利诱随便哪一样,就够这种普通家庭的母女喝一壶了,轻轻松松就能把林曦带在身边。   王导心里骂着“狗逼”,当面“夸”道:“不愧是你方骆北。”   方骆北也不自谦:“可惜你的剧本不给我自由发挥的余地。”   王导耸眉,论戏多,他排第二,云瑶都不敢进前十:“我谢谢你了好吗,自由发挥?你难不成还想送她们母女去非洲挖煤?”   方骆北盖上草莓盒的盖子,拿着站起来:“没搭非洲煤矿的景吧?”   王导跟着站起来:“你还来劲了是吧?”   方骆北往场景里走:“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导:“我就打个比方。”   方骆北:“你这个比方不成立,我手里没矿。非洲也没有资产。”   王导跟着他,聊着聊着日常怼起来,变回了老顽童的样子,边走边说。   这边罗誉和林曦母亲对手戏的场景就是林曦的家,内景客厅窄小、隔着一道门就是厨房。   方骆北走进厨房,王导跟着他进来,原本在里面聊天的几个工作人员见了他们,打完招呼出去了,厨房一下变空,只有方骆北和王导。   王导纳闷,这才问:“你来厨房干什么?”   方骆北在灶台台面的一角,找到一个小型榨汁机,在剧情里是林曦给妹妹林诺榨果汁用的,之前拍戏的时候用了几次,不用就放在厨房,没有被道具组收走。   方骆北取过榨汁机,拆开装水果用的杯身,放到水龙头下面清洗干净,打开草莓盒。   王导在旁边看着,愣了下。   方骆北手里忙着,把不久前有关草莓的那翻说辞,原封奉还给了大导演:“他不吃是因为嘴挑。”   吃水果,只喜欢吃起来方便、果汁多、偏甜的那些。   柑子、砂糖桔最喜欢,剥皮方便,果肉果汁多、甜;芒果甜,喜欢;香蕉不甜、口感不好,不喜欢;苹果也不喜欢,因为要削皮、麻烦,吃起来还要用牙齿嚼来嚼去,麻烦。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所以,草莓不吃,也很好理解,就是不够甜、口感水分也不够多。   王导呆了:“啊?”   方骆北没回这句“啊”,杯身里装好草莓,拧紧盖子,揿下打汁按钮,懒懒地倚着流理台:“不吃可以榨汁。”   王导嘴巴张着,反应不过来,又是一声:“啊?”   方骆北看看他,淡定地重复:“榨汁。”   王导惊了,有种自己那一套奉劝也跟着这盒草莓通通榨成果汁的荒诞感。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方骆北:“你……”   方骆北看着正在工作的榨汁机:“你弄错了,我无论是不是罗誉,简临都不是林曦。”   王导对少年和年轻人的理解、总结,多多少少投射到了电影的角色里,他自认了解林曦这个创作出来的男生,便也自认了解简临,觉得简临和林曦有很多年轻孩子共通的地方。   但简临并不是林曦,少年人的风风火火,来得快去得快的情仇爱恨,并不在简临身上。   恰恰相反,他一点也不薄情,活得很明白、很懂事,也很念情谊。   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   否则怎么可能微信群里几句话,小半个商业街的店主都给他闪灯?   大早上米线店都没开门,二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特意给他煮两份米线?   陈阳被他打得那么惨,也不计前嫌做助理当跟班给他剥桔子?   还有别墅那边的门卫,他也认识,见了都要特意落下车窗打招呼。   他认识很多人,以自己的方式与他们相识相处,留下情谊,交融在这世俗的人间烟火里,长成了最明亮的样子。   方骆北喜欢惨了,怎样都要放在身边纵容着。   不吃草莓算什么?这样不吃,就换个方式吃,还不喜欢,就干脆不吃。   吃的东西那么多,总有他喜欢的,草莓算个什么东西?   方骆北榨好汁,厨房柜子里翻出一个带密封盖的水杯,洗干净,草莓汁、牛奶、蜂蜜倒进去搅拌好,盖子拧紧。   王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怔怔的,方骆北拿着草莓汁往外走,留下一句:“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确实是要悠着点。”   王导:“?”   方骆北:“小男生太黏人了,不悠着下不来床。”   王导:“???!!!”   *   简临看到简来的消息,暂时没回,先去拍戏。   拍完一条边走去场景外面,边给江寒发条消息,问他现在忙不忙。   才走了几步,陈阳追上来:“你去哪儿?快吃饭了。”   简临抬头:“我哥找我,我到外面回个电话。”   陈阳松了口气的样子:“哦,好,那你快点,菜冷了不好吃。”   简临往外走。   手机上,江寒回复:空。   简临一个语音拨过去。   江寒很快接通,这位简来的至交好友、香茶店的老板,一上来就表示:“你完了。”   江寒:“我今早和你哥去老街吃早点,刚好看到你从那辆迈巴赫上下来,你哥惊得,手里的糯米糍都掉地上了。”   江寒:“后来早饭都没吃,各种打听,想看看那车的车主到底是谁,你猜怎么着?”   简临:“没打听到?”   江寒笑:“是,没打听到。你哥都要心梗了,没办法,那车大,又是辆黑车,全窗贴膜,一看就不是女孩子开的车。”   江寒:“他现在已经开始联想,合理怀疑你其实不是去拍戏,是被人包了,才能一口气几十万上百万的拿钱。”   江寒:“之前还和我夸,说你老板挺大方的……”   简临:“嗯,深海明珠,稀世珍品。”   江寒跟着笑:“刚刚改了,改成了社会败类、人间渣滓。”   简临忍俊不禁。   江寒和他通完气,收了笑,问:“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简临一手手机,一手插兜:“我真的是在拍戏。”   江寒:“嗯,这我信你,二胖交待了,说是送货都是去你剧组,没这个剧组,他也做不成那么多生意。”   简临默,打着电话,低头看着脚下,拿鞋尖点着地面。   江寒:“没话了?是不能说,还是不方便说?”   简临继续默。   江寒声音放缓:“你不和我说不要紧,你得让你哥放心。”   江寒:“今天粥店都没开张,他忙了一个早上,光在查那辆车了。”   江寒:“按理来说,你哥三教九流认识那么多人,车在禹州这边开来开去,不该一点都查不出来,现在什么都查不到,说明那人来头不小。”   江寒:“你哥多少是有点慌了,烟都抽回来了。”   简临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再想想,要怎么说。”   江寒:“你自己看着办。”顿了顿,假设了一个最坏的情况,“不过你要真被人……咳……包了什么的,那我就劝你撒谎了。”撒谎保命。   简临哭笑不得:“没有,真没有。”   江寒:“那就好。”说完来了句明显不是对着简临的话:“你听到了?不是包养,行了,可以放心了,烟掐了,熏不熏人。”   简临心里一声“靠”,在简来开口之前,迅速掐了手机。   刚掐掉,简来的语音进来,简临再掐,简来发消息:接!   简来:你敢说没有,没种接我电话?   简来:开车的谁?那么多前辈长辈,没教你不要坐别人的车吗?   发着发着,文字变语音。   简来:“你挺厉害啊,别人上副驾,最多奔驰宝马,撑死了玛莎拉蒂、保时捷,你给我来辆迈巴赫!?”   简来:“禹州所有车行的人都没有见过,人家车行经理说,搞不好是定制的豪车。”   简来:“你行啊你!豪车都上了!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来个豪门?!”   简临一条条语音听完,抬手低头摸了摸额头,心虚:骆老师他们家,好像还真是豪门。   可他不能这么回。   江寒说得没错,这事儿捅了一个窟窿,被他哥撞见了,就得让他哥安心。   但怎么说,简临暂时没想好。   借口?撒谎?先糊弄过去?   不能。   一方面简来并不好糊弄,另外一方面,简临自己这边,意外的没有觉得被撞见有什么大问题。   按理来说,“偷偷的”就“偷偷的”,不该被人发现,发现了就该掩饰,这才是“偷偷的”。   可直到这会儿,简临都没觉得慌觉得乱,反而很淡定:哦,被撞见了。仅此而已。   奇妙的,理智和心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割裂,混杂在一起,反而让简临又清醒又冷静。   更奇妙的,被撞见了,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不用再“偷偷的”了,至少是可以透露一点给简来。   而这点即将发生的“透露”,反而让简临觉得有点高兴、期待,好像是即将和家人分享一件开心的事。   但简临依旧没想好怎么说。   甚至想,要是当时落了一点点车窗,被简来看到就好了,也不用他自己说了,就像车停在别墅小区的门口,他落了车窗抛果干给大叔,大叔看到了,笑笑,没有说什么。   或者去商业街的时候,灯箱闪烁,他们有人从店里出来,撞见了,告诉简来。   又或者问二胖拿米线的时候,二胖看到了,惊掉下巴,转头再告诉简来。   简临一时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而这些念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他顾虑过的,想着不能有“意外”,不能“失控”,不进也不退。是方骆北在咖啡店的吧台下,和他约定“偷偷的”。   结果越“偷偷”越“失控”,他也真的越来越胆大,拍戏期间都敢明目张胆地在镜头下面“暗度陈仓”。   还坐了方骆北的车,和门卫打招呼、去商业街、去米线店。   好像没那么在意是不是要偷偷的了。   不那么“偷偷的”,也行的。   被身边一些人看到,也可以的。   简来知道的话,也没关系吧。   简临想着想着,笑了下。   刚好方骆北的消息进来,说给他送果汁,让他出来。   简临看到消息,往罗誉林曦同居房的场景走。   到了同居房,进门,方骆北人已经在了,茶几上一杯果汁。   方骆北把果汁递给他:“听说你不吃草莓,给你榨汁了。”   简临接过,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嗯,这样好喝,加蜂蜜了?”   方骆北看着他喝,莞尔:“还有点牛奶。”   简临点点头,继续喝,在方骆北旁边走下。   方骆北靠在沙发里,看着,一直看他喝下去半杯,问:“还有什么以前吃,现在不吃的?”   简临觉得这问题有点莫名:“嗯?”   方骆北的胳膊搭在简临身后的沙发靠背,等着他答。   简临想了想,却道:“我以前不坐副驾,现在就坐。”   方骆北挑挑眉,也觉得这回答有点莫名,顿了顿,看着简临:“然后?”   简临喝着草莓汁,加了牛奶蜂蜜的果汁奶白稀薄,沾在嘴角,方骆北看到,抬手去擦,指尖沾了果汁,看了一眼,送回嘴边允掉。   简临正要答,看到他这个动作,笑了下,凑过去,拿沾着果汁的唇去吻,方骆北哼笑:“不是都要换叔叔了吗。”   简临手里还拿着果汁,亲着:“林曦换,又不是我换。”   方骆北扶了把装果汁的杯子:“小心。”   简临索性一口果汁灌到底,杯子放下,嘴里含着,倾身送吻贴唇。   方骆北被渡了口草莓汁,笑,摸摸简临的脸,心道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亲法。   结果简临还真是特意给他渡果汁的,渡完就不亲了,往他身上一趴,脸垫在他颈下,胳膊搂着整个背,熊抱。   又撒娇了。   方骆北:“说。”   简临抬起头,目光澈亮:“我准备和我哥说了。”   方骆北不用问,直接道:“早上在外面被他看到了?”   简临点点头。   方骆北慢悠悠的,享受着这个熊抱:“想说就说。”   简临:“那我说了?”   方骆北半眯着眼,准备趁着这个午饭时间,躺躺休息一会儿:“嗯。”   简临趴在他怀里,摸出手机,单手举着回复。   刚发送,方骆北握着他的手,手机屏幕转过去,扫了一眼。   简临:是我喜欢的人。   方骆北看着那六个字,有几秒没动,过了一会儿,松开手。   “?”   简临抬视线,趴着一看,方骆北闭眼小憩,唇边勾着明晃晃的笑意。   简临以为这是在笑他的表述,心里奇怪,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简来的消息进来,是他简大老板独有的冷嘲。   简来:哦,你喜欢的人好有钱哦,开迈巴赫呢。   简临把这话念了出来,用的简大老板平时的口气:“哦,你喜欢的人好有钱哦,开迈巴赫呢。”   方骆北唇边的笑意绽开。   简临纳闷:“你到底笑什么?”   方骆北睁开眼睛,握着简临的手,举着手机:“来,把你发的这句话再念几遍。”   简临看看手机,看看人,看看手机,终于回过味儿,抬手在方骆北身上拍了一下,以示不满,耳尖却红了。   “别害羞,”方骆北搂着他的背,亲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缓声道:“叔叔也喜欢你。”   简临脸色一点一点、越来越红,眸光润亮,也学着:“再念几遍。”   方骆北笑,搂着人,低声重复:“我也喜欢你。”   简临听得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尖都舒坦了,开心得不得了,趴在方骆北身上拱了几下,像只活泼的小河豚,即孩子气又欢快。   还特意起身,在方骆北脸上亲了几下。   方骆北一直在笑,已经快不想上工了,只想略过下午的拍摄,早点回16栋,搂着小男孩亲亲抱抱。   简来一个电话,打断两人。   简临捏着手机,趴在方骆北身上,挑眉耸肩。   方骆北:“接吧。”   简临坐起来,坐在方骆北腿上,接通,公放。   简来气急败坏,张口就来:“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是喜欢人,还是喜欢这人兜里的钱!?”   简临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句,捏着手机,愣了愣,方骆北也有些意外,两人一坐一躺,中间隔着个手机,默默对视。   简来:“你要是喜欢钱,你也给我个准话,你打算捞多少收手?”   方骆北抿着笑,拿自己的手机,点开计算器,敲了一排长长的“0”,举给简临。   简临看着,默数,挑挑眉:“十亿?”   简来:“…………”   简来已经胡思乱想了一个早上,听到这句十亿,口气都飘了:“那老头子是不是快死了?” 第57章   简临大概能猜到简来的整条逻辑链:   迈巴赫、大车、黑色、全窗膜, 不是女生开的。   不是女生,那就是男人。   进进出出、开来开去,竟然还查不到半点线索, 对方背景深,可能是大老板, 要么富二代。   很有钱, 能让身边人捞他十个亿,富二代、普通老板没这个财力, 有这个财力的, 普遍都上了年纪。   上了年纪, 凭什么能让小男生心甘情愿留在身边?除了快死、等着分遗产,还能是什么?   简临差点没把自己笑死,边笑边倒在方骆北身上, 举着手机眼神示意:老头子?老头子?   方骆北躺在沙发上,哭笑不得,笑得肩膀不停颤动。   简来在手机那头听到简临的声音:“你还笑!?”   简临笑得手机都拿不起来, 趴在方骆北身上,边笑边道:“哥, 十亿是我胡扯的。”又说:“我们全组唯一一个老头子, 是我们导演。”   简来也意识到自己的猜测过于夸张,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   简临颤笑:“我说完了。”   简来:“什么说完了!?给我说清楚!”   简临重复:“我说完了。”又道:“哥, 你要相信我。”   简来默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在担心。   简临:“我知道。”抬头,看看方骆北:“我挺好的。”   简来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兄弟间不像姐妹闺蜜,平时没有那么多话说,他们俩兄弟, 各自分开、忙于生计,多年里, 都是用“我挺好的”来相互慰藉,让对方不要担心。   简来这么多年,很少操心简临,越大越不用管,到了此刻,才意识到,“我挺好的”,不只是在让他不要担心。   简临十八了,不是以前那个想管就能管的小孩了,他有了即便是哥哥也不能多管、插手的事。   “我挺好的”,还是这四个字,意思却变成了:这是我的事,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   简来很快意识到了,噤声无言。   简临又道:“你放心。”   简来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行吧。”   简临:“寒哥说你早上又开始抽烟了。”   简来:“抽了点,觉得烦。”又烦躁道:“行了行了,挂了,忙去吧。”   电话挂断。   简临没放下手机,还在发消息,不用方骆北问,边发边道:“我跟寒哥说下,让他劝劝我哥,别整天乱想,我这儿哪有等死的老头子。”   方骆北捏他的脸:“骂我骂来劲了。”   问:“寒哥是谁?”   简临:“江寒,我哥的朋友,开奶茶店那个。”   方骆北记得:“中低端路线,鸡排套餐十几块。”   简临:“对,就他。”发完消息,手机往茶几上一丢,贴着胸口搂着背,继续熊抱,连眼睛都闭上了,吐了口气:“我想眯一会儿。”   方骆北看看时间:“别睡太沉,等会儿叫你。”   简临是真的有点累,每天早起上工,没有休息日,长时间的候场、拍摄、候场、拍摄,消耗大量的精力。   他声音渐小,嘟囔:“陪我眯会儿。”   “嗯。”方骆北抬起脖子,在他头顶亲了亲,躺回去,搂着简临的背,闭上了眼睛。   想到刚刚那通电话,那句老头子,又无声地笑了一下。   咖啡店场景。   陈阳闷头走回来,脸色奇差。   云瑶:“你怎么了?”   陈阳惊了一跳:“哦,没,没啊。”   邱帅:“怎么就你一个,简临怎么还没回来?他午饭不吃了?”   陈阳转着眼珠子:“哦哦,他,他,他……”咽了咽喉咙,“他说他暂时不饿,出去溜达了。”   云瑶往片场外看:“溜达?去哪儿了,我也要去,刚好走走,最近椅子坐多了,屁股都扁了。”   陈阳连忙道:“别去!”   云瑶、邱帅奇怪地看看他:“不去就不去,你嗓门那么大干什么?”   陈阳干笑:“没啊,我不一直这样一惊一乍么。哈,哈哈。”   云瑶不以为意:“算了,我还是不溜达了,等会儿还有戏。”又端起草莓,“才送过来的,导演请的,简临也不吃,你吃吧。”   陈阳看着送到眼前的又大又红的草莓,一脸不忍直视,拒绝地推开:“我不吃了,你吃吧。”   *   从林曦获知罗誉即将离开开始,整部电影的剧情急转而下:   林曦知道后,一直以为罗誉出国只是暂时的,生意、工作室、画廊都在国内,也许只是出差。   也以为罗誉过不了多久就会和他说,结果罗誉一点也没有透露,引起了林曦的怀疑。   林曦去书房,翻到了林曦垫在几本书下的打印出来的机票行程单。   耿丘无意间听说工作室是罗誉与人合开的,罗誉只管到了五月初,之后就会由合伙人接手。   耿丘沉不住气,质问罗誉,他走了林曦怎么办。   罗誉反问他,这是在担心朋友,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工作。一副对他了然于心,早就看透的眼神。   耿丘怒而辞职。   井小芸终于还是知道了林曦和罗誉的关系,先去找耿丘确认,因为无法接受暗恋的男生和自己崇拜的哥哥在一起,又哭又气。   耿丘刚离职,尤其是回想罗誉面对他的质问时,看他的那种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小人,自己也烦,没心情安慰井小芸。   两个同样焦头烂额的人撞在一起,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没多久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林诺眼疾恶化住院,林曦原本没想麻烦罗誉,罗誉无意中知道了,赶来医院,帮忙打点前后。   又装作和林曦的母亲初次见面,客气周道,林曦的母亲也假装第一次见罗誉,礼貌感谢,当面忍耐,实则焦灼、煎熬。   林曦一方面已经知道罗誉要走了,另一方面,又通过林诺住院,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非常依赖罗誉、且在现实面前需要这个男人的真相。   也终于认识到,原来自己的喜欢不那么纯粹,他除了喜欢罗誉本人,也需要他的钱财、帮衬。   井小芸和耿丘吵崩了,没有一起,而是分开各自来医院看林诺。   耿丘告知林曦,罗誉国内的生意会由合伙人接手,暗示罗誉的离开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出差这么简单。   井小芸则在林曦送她下楼的时候,抱着一种自己受到伤害、也要伤害别人的心态,问林曦:“你就这么缺钱吗?你妹妹都要看不见了,你就背着她,做这么恶心的事?”   井小芸:“你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井小芸:“你以为他喜欢你?”   井小芸:“罗誉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没有?他凭什么喜欢你?”   井小芸:“你是不是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井小芸:“你想要钱你和我说啊,我反正也有钱,我爸妈能给我很多钱,你陪我,也一样,而且我还喜欢你,你拿钱还拿得名正言顺、干干净净!”   林曦的母亲冲出来,甩了她一巴掌。   几个主演,邱帅和云瑶,邱帅和方骆北,方骆北和母亲,云瑶和简临,云瑶和方骆北,近期每天都有大段的冲突戏。   其中云瑶的冲突戏最多,不是在戏里和耿丘吵,就是自己“拔刀”,一边捅自己一边捅林曦,俨然是个爆了的炸弹。   小姑娘平时演技一般般,到了这个时候,倒是能调动自己所有的情绪,越演越逼真,戏里发脾气、吵架、哭,戏外也要哭着发泄。   云瑶:“我暗恋的男生和我崇拜的男神在一起了,我凭什么不能大吵大闹?这是我一个人的BE好吗?我一个人BE了,我不能难过不能伤心?”   云瑶:“我一个人牺牲,成全他们两个,结果他们还不能在一起?那我牺牲了干嘛的?别人牺牲一个,可以幸福千万家!到了我这里,就是我BE,他们BE,通通BE?啊!活着好难啊!”   云瑶:“我好难过啊!太难过了!怎么没有一件好事啊,连林诺妹妹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呜呜呜呜呜。”   云瑶:“我要吊死在编剧家门口,吊死在他家大门口!做鬼也要看着他!”   哭着哭着,再度摸出手机,一边吸鼻涕擦眼泪,一边嘀咕:“不行,我一定要给林曦换男人。不能大家都BE,总要有一个HE。”   有一次刚好和方骆北同组拍戏,这么悄悄嘀咕,被方骆北听到了。   拍戏这么久,方骆北第一次主动和云瑶说话,问她:“都换了有谁,我听听看。”   云瑶撑着胆子,报了她备选名单上的几个名字,按照她的筛选要求,基本都是28岁以上已经成名的男艺人,其中:“柏天衡……”   这三个字一出来,方骆北给否了:“他有人了,下一个。”   云瑶:“啊?”眨眨眼:“cp吗?cp不能算吧?热炒的cp不都是假的吗?”   方骆北:“下一个。”   “哦,下一个。”云瑶:“傅泉舟傅老师。”   这是云瑶目前为止最满意的备选,用她的话:“傅老师好啊,科班、演员、影帝,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长得好,脾气好,人缘好,名声好,哪儿哪儿都好,除了年纪大了点,在我这里,基本没缺点了。”   “他要是和我们林曦在一起,肯定各种呵护,温柔体贴,还能做人生导师,引导陪伴。”   “傅老师人品也好,绝对不会像罗誉那样伤害林曦和林曦的家人。”   “傅老师一看就喜欢小孩,能给林诺找最好的医生看眼疾,还能陪林诺读书写字,多好啊。”   “林妈妈养家那么辛苦,傅老师肯定也会心疼林妈妈。”   方骆北一时竟被说住了,无言反驳,旁边的王导听了一耳朵,也道:“还真是。”   王导一本正经:“改天我问问泉舟,看他喜不喜欢男孩子,我给他们介绍介绍。”   方骆北幽幽地看向王导,王导回他一个“来啊,互相伤害”的微笑,又对云瑶道:“怎么你的名单上没有骆老师?”   云瑶怔了怔,默默的、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方骆北:“呃……不,不合适吧?”   王导搅浑水不怕事儿大:“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这还用说?就他方骆北那个名声……   云瑶干笑:“哈,哈哈……”   方骆北脸皮厚得很,什么场面没见过,半点不介意尴尬,淡笑着道:“傅老师有的,我也有。”   云瑶笑得更尴尬了:“哈哈,我就随便假设的,开玩笑的。”   方骆北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神情认真:“傅老师没有的,我也有。”   王导来劲了:“什么他没有你有?”   方骆北淡笑:“傅老师这人脸皮薄,追不到小男生就自动放弃了,我不一样,我比罗誉还不要脸。”   王导梗了一下,大骂:“你个臭不要脸的。”   方骆北示意云瑶:“看。”没说错。   云瑶干笑成了一只树懒:“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骆老师这是争着抢着要上名单?   大佬都这么要求了,云瑶动摇了几秒,临时决定把方骆北加上。   一转头,陈阳不干了。   陈阳抗议:“你加他干嘛?”   云瑶理解错了:“加你男神你不乐意了?”   陈阳:“他是罗誉!”   云瑶:“罗誉是罗誉,骆老师是骆老师,骆老师也是现实里的人好吧。”   陈阳据理力争:“现实里的就要加上?他还不如罗誉!罗誉至少还没有大系列。你想让林曦进大系列?”   云瑶:“对哦。”   邱帅笑劝:“行了你们,闹着玩儿的,跟真的一样。”   云瑶在备忘录的备选名单里删掉方骆北的名字,嘀咕:“反正我要选好人,万一最后真是BE,我回头还能立刻脑补林曦在国内换叔叔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续集。我才不要被虐。”   陈阳抬眼,默默看着片场场景里的方骆北和简临,皱眉抿唇。   邱帅拍他:“你干嘛?最近神神道道的。”   陈阳回神:“哦,没什么,看你们冲突戏看多了。”   邱帅:“我们还好,外放的戏好演,简临那种克制的演法,才比较难。”   云瑶:“可我看他演得很容易啊。”   “你也发现了!”邱帅夸:“小临哥真的,绝了,演技太好了,比我这个科班出来的好太多了。”   不是邱帅托大,简临确实演得好。   从林曦获知罗誉即将离开,到林诺住院,到井小芸质问,简临虽然始终保持克制,没有外露过太多情绪,但镜头前的表露,一直是随着剧情层层堆叠推进的。   演绎的,是林曦被现实、亲友、内心认知一层层的打压、包裹后的隐忍。   这符合角色本身的行为模式,也与其他人之间外露的冲突形成对比。   而从这些戏份开始,王导不再过多的解说角色内在,即便讲戏,也不再把方骆北和简临叫到一起,分开的,更不准演员间、尤其是主演间过多的交流各自角色的心理。   简临对此无异议,只是有一点不解:“剧情也不能交流?”   王导:“我知道你们几个小鬼会凑剧本猜剧情,以前随你们,现在不可以。”   简临总能抓到重点:“罗誉必须出国,为什么?”   王导:“骆老师告诉你了?”   简临摇头。   王导:“那我希望你不要再问,不知道就不知道。”   简临:“?”   王导笑笑,不解释:“你现在不能理解,以后就明白了。”   简临没等以后,反正罗誉的剧本在方骆北手里,私下里就能问。   方骆北不说,简临就黏着他。   方骆北还不说,简临耍花招,撒娇、缠人、亲亲抱抱。   方骆北让他黏着缠着,还是不说。   简临就套话:“他是不是国外有老婆孩子?”   方骆北哭笑不得:“没有的事。”   简临仗着被纵容,还不放弃:“你就告诉我吧,偷偷的,导演不会知道的。”   方骆北但笑不语,也亲也抱,就是不说。   简临把这个疑问写在1306书桌的那张剧情分析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把这个疑问记在心里,之后便没有再问过——问了也没人告诉他。   这段时间,简临忙着拍这段急转而下的剧情,为了管理好拍戏时的情绪,如果不和方骆北同组拍摄,只偶尔在同居房见一面,抱一抱,同片场拍摄,因为不是什么轻松欢快的内容,更要调整好心情,候场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坐着,以求戏里戏外情绪的连贯性。   只有晚上,收工了,两人才能重新黏到一起。   而自从上次被简来撞见,不用简临说,方骆北自己把车换了,迈巴赫停在车库,平时来影棚上班就开一辆十几万的普通轿车,还是黑色,全窗贴膜。   简临有时候晚上跟方骆北出去,街上转一圈,回16栋,有时候索性哪儿都不去,就在1306。   在酒店房间其实很不方便,和走廊就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隔壁还住着陈阳,不能放开声音说话,还要偶尔被住在同层的云瑶、邱帅敲门。   方骆北来了两次,简临觉得不方便,就不肯带他回1306。   方骆北却说:“这样才像在偷。”   简临咬他脖子,肩膀。   等急转而下的冲突戏拍完,简临拿到了接下里的剧本。   毫无预兆的,又或者说,在简临预料之外的:林曦和罗誉提出了分手。   场景:罗誉工作室楼下的花园,休息椅。   片场还是一如既往的吵杂,王导要和简临讲这段戏,鉴于不准相互讨论角色心理的新规定,方骆北没在,回避了。   简临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剧本,有些无法接受的神情,转头问坐在身旁的王导:“分手?”   王导:“嗯,分手。”   简临皱了皱眉。   王导端着自己的养生茶,喝了一口,看看他:“你好像对这个剧情有点意外?”   又问:“你演了这么久,前段时间那么多冲突戏,还会意外?”   王导:“林曦的心态,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他是清楚——   林曦在现实面前,已经非常明白自己面临的处境了,他甚至很快猜到,罗誉找过母亲。承诺了什么,母亲不肯说,但家里的困难摆在眼前,母亲即便不说,林曦也能猜测一些。   再回想罗誉曾经带他去办护照、签证,说是有空带他一起出国旅游,但很有可能,不止是旅游。   进而猜到,罗誉不是要一个人离开,是准备带他一起。   本来按照简临的猜测,后面的剧情会是林曦和罗誉摊牌,因为林曦不会想走、也不能走,母亲、妹妹、朋友,全部在国内,他不可能为了罗誉丢下至亲。   简临甚至猜,罗誉必须出国的理由,也应该会在这个时候揭晓了。   怎么也没想到,剧本竟然是林曦和罗誉提分手。   简临:“为什么?”   王导:“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一次‘要挟’。嘴里说着分手,其实是想留下这个人,让罗誉不要出国。”   简临消化了几秒,认可:“林曦不够成熟,最近压力也很大,是有可能会这么做。”   默了几秒,皱眉:“不对。林曦如果不想让罗誉出国离开,可以挑明直说。”   又道:“哪怕罗誉最后还是出国了,如果说明白讲清楚,异国恋也可以,问题不大。”   王导端着茶杯,沉默地转头看着简临。   简临还在想:“罗誉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带林曦离开,林曦在国内,他在国外,处理完国外的事再回来一样。”   王导忽然道:“林曦。”   简临转头抬眼。   王导眯了眯眼,看他,幽幽的:“你什么时候也像云瑶一样,开始推翻剧本里写好的剧情了?”   王导:“你既然能理解角色内心,为什么不能顺从剧情去演,要否定剧本?”   王导:“你在想什么?”   简临怔了怔。   王导凑近,始终看着他,严肃地低声:“要分手的是林曦,是剧本里的角色,不是你本人。”   王导:“这是林曦做的决定,你是演绎角色的演员,你要接受。”   王导:“为什么要抗拒剧本里的分手?”   王导:“说明白,异国恋?处理完国外的事再回来?”   王导的话一字一句敲在简临的耳膜上:“你是不是混淆了现实和剧情?”   王导:“你现在还分得清简临、林曦,方骆北、罗誉?”   简临拿着剧本,静静地坐着。   王导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你入戏太深了,林曦。” 第58章   简临:“我没有。”   王导:“没有入戏为什么要否认剧本?”   简临:“我没有否认。”   王导:“我们理解不用, 我以为的否认,在你那里,或许只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异国恋, 办完事回国。”   简临要说,被王导打断:“可你是演员, 你理解剧情角色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将剧情延伸到剧本之外?”   王导:“我认识的简临,不会这么做, 他只会把角色演好、戏拍好, 就算对角色的设定有疑问, 也只会说,这个剧情这段话是不是有问题,不会为角色规划剧情之外的各种可能。”   王导看着简临:“你如果只是演员, 为什么要那么为一个剧本里的角色考虑?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王导:“还是说,你已经能和林曦共情了?你代入你的性格、你的思维方式、你的处世方法, 在为林曦做考虑?”   王导:“如果这些都不是入戏,那是什么?”   简临沉默地坐着。   他以前在片场就很会安静, 但不会闪避眼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垂眸敛目的习惯, 不让人透过眼神看清他心里所想。   王导说完这一大箩筐的话,也静了,场外、周遭的杂音包围着场景中的两人。   王导没再看简临,目光虚浮往前, 神色悠然惆怅,和简临聊起了自己:“我最近这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拍戏拍多了,经常觉得,我不止在看着罗誉和林曦,也是在看着骆老师和你。”   王导:“我在拍他们,也在拍你们。在分析他们,也在分析你们。在围观他们的处境,也在旁观你们。”   王导:“小鬼你知道的吧,我不喜欢拍悲剧。我觉得无论是什么电影,都该有一个好的积极向上的内核。”   王导:“我希望罗誉好,林曦好,我也希望你们都好。”   王导:“所以我忍不住,要在电影里拉他们一把,也会忍不住,想在剧情外,拉你们一把。”   王导或许才是那个入戏最深的,分析阐述着自己,说着说着,眼眶微涩:“拍到最近,我又会觉得,林曦和罗誉,按照剧情的发展轨迹走到今天,是注定要分开的,我作为导演,隔着镜头,能量太小了,帮不了他们。”   王导:“我就忍不住地移情,想着剧情我帮不上,现实我是不是能帮一把。”   简临抬起头,看着王导。   王导的眼眶越来越红,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依旧没看简临,吸了吸鼻子,看着周围:“做我们这行,入戏对演员来说,太正常了。”   王导:“演着演着,就成为了那个角色。”   王导:“拥有了角色的一部分性格底色,也喜欢着角色喜欢的那个人。”   王导:“只要一天不出戏,就会一直喜欢着。”   王导:“假戏恨不能变成真的。”   “可是你知道吗,小鬼”王导:“不是每个人都会入戏的。”   王导:“有些演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注定不会入戏,把戏和现实分得清清楚楚。”   王导:“所以一旦入戏的演员和没有入戏的演员假戏真做,都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这种麻烦事,在影视圈每年都可能发生。   王导在四十岁事业巅峰的中年期,刚好遇到过。   是他自己的电影,职业生涯执导的第一部 同志片。   不是两个男主之间,是剧情里的男二,男二对其中一个男主深情痴迷,男二的演员入戏太深,假戏真做,移情到了演员本人身上,拍戏期间就所有流露。   王导当年做导演风风火火,事情很多很忙,就算发现了,也觉得是戏外演员自己的事,没有多管,杀青后很快把这件事忘了。   等电影在海外放映,没几个月,男二的男演员重度抑郁,跳楼自杀。   同一年,男二喜欢的那个男主演扔下所有的工作,宣布退圈。   一个抑郁跳楼,一个在事业巅峰突然离开,两个男演员在整部电影里同镜头的画面不超过十分钟,同组拍摄也只有半个月。   哪怕跳楼、退圈的事情发生了,也没人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可王导知道所有。   跳楼的那个,寻死前给他打过电话,哭诉着活着非常痛苦。   退圈的那个,给他写了长长的满怀怨愤的邮件,从此人间蒸发。   把所有的悲剧,留给了导演一个人。   王导眼眶微红,眼泪在眼底打转,深呼吸,感慨:“所以没办法啊,发生了,知道了,做不到不管,没办法袖手旁观。”   场景木椅这边的动静被不少人看到了,大家疑惑这是怎么了,导演怎么哭了,但没人敢过去。   简临眼神示意,陈阳悄悄跑进场,递过来一包纸巾,再转身跑出去。   简临抽着纸巾,给王导擦了擦眼睛:“不怪你。”   王导吸鼻子,忍着老泪:“我知道,不怪我,他人的爱与憎而已,我连个旁观都算不上,只是刚好落到了我头上。”   简临刚刚否认入戏的口气还有些硬,这会儿放缓了声音:“我和骆老师不会这样的。”   王导偏头,看看他。   简临低头看着摆在腿上的抽纸,很清楚:“骆老师不会入戏的,我知道。”   他们两个之中,真要有人入戏,一定只是他。   王导:“你不怕?”   简临摇头。   王导还是忍不住地想劝简临不要陷太深,就像之前劝方骆北小心少年人的薄情一样。   这其实不矛盾,站在王导的角度,他希望两个人都好,两个人都不要受到伤害,所以两个人他都要劝。   王导:“对你来说,入戏的喜欢,未必是真的喜欢,一旦出戏……”   简临还看着纸巾,声音轻缓:“对骆老师很残忍吧。”   王导一愣:“你不担心你自己,你担心他?”他可是方骆北。   简临抬头回视:“是啊,如果我的喜欢是假的,骆老师的喜欢是真的,那受到伤害的,应该是骆老师吧。”   王导心累,没想到说不通方骆北,连简临这边也说不动,他板起脸,严肃的:“你觉得这么一段关系里,你不会受到伤害吗?为什么只担心他,不担心你自己?他是方骆北,他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无情’,随时抽身离开,他……”   简临语气坚定:“因为我喜欢他,我准许他伤害我。”   王导忽然噤声,为男生的无畏感到惊讶:“你……”   王导皱眉:“你们究竟到哪一步了?”   简临不知该如何具体描述,默了片刻,如实道:“我已经跟我哥说了,我有了喜欢的人。”   都和家里人透过口风了?   这是关系差不多定了?   王导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他还以为只是在暧昧勾搭的阶段,原来这两人悄无声息地都已经走到这么远了?   这下好了,王导更操心了,站在简临这边的立场,简直操碎了心。   王导自己唰唰唰地抽纸巾在脸上胡乱一通擦,擦完抬屁股,往简临身边一挤,盯着他:“方骆北这三个字你是不会写还是没听说过?”   王导:“就他那爱恨情仇大系列,你排得进前二十吗?前二百都排不进吧?”   王导:“你跟他来真的?还告诉家长告诉你哥?”   王导的口气喷了简临半张脸:“你疯啦?!”   简临哭笑不得,拍拍王导的肩膀,哥俩好的语气:“老哥你恢复得还挺快。”   这还快?   再快能有你们两个狗东西快!?   王导的余光扫视周围,反正收音设备没开,压着声音,问:“戏外亲过了?”   简临眼神往旁边飘。   王导:“他家你去了?”   简临吸了吸鼻子。   王导瞪眼,拼命压嗓子,切齿:“你们不会已经睡过了吧!?”   简临转回目光,老实的:“没有。”   王导松了口气,就半口,又吊起来,逼视简临:“不许睡听到没有!”   想起上次两人在镜头前都敢暗度陈仓,血压都上来了,指着简临:“还有上次!主卧那次!你哪儿学来的勾人的本事?胆大包天了你!”   简临心虚得开始摸鼻子:“那次是意外。”   王导:“意外?!我上次听到这个词,是我亲戚家孩子的朋友二十不到怀孕打胎!”   简临呛了一口。   王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许!听到没有!十八睡什么睡!你要是敢,我就告诉你哥!”   简临偏头避让,哄着老头子:“好好好,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导血压飙得眼眶发酸,往旁边坐了坐,抬手捂眼睛、捂头,自己给自己顺气,深呼吸:“你们两个狗玩意儿,属火箭的,都已经发射到外太空了是吧,真是气死我了。”   简临靠着椅背,笑瘫了。   王导捂着头看他:“笑,笑,我就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王导卷起剧本敲简临的头:“林曦面前摆着一堆现实,都要跟罗誉分手了,我就看你还能笑几天!”   简临躲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实在不行,就换叔叔。”   王导翻着眼睛站起来,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王导一走,简临隔着距离,把抽纸抛给陈阳,没一会儿,方骆北进场,走近了问:“聊什么了?”聊得导演又哭又气。   简临扫视收音话筒的方向,方骆北在他旁边坐下,说:“没开始。”   那就好。   简临抬手掩唇:“我和导演说了。”   方骆北看看简临,哼笑。   简临没提入戏那部分的话题,只道:“那现在除了我们,就有两个人知道了。”其中简来只知道一半。   方骆北淡定地纠正:“三个。”   简临一愣:“还有谁?”   方骆北抬了抬下巴,简临顺着方向看去,看到了蹲在场外正拿两个眼珠子幽怨地盯着两人的陈阳。   陈阳见简临看过来,立刻扭开目光,看天花板看地,又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吹着口哨转身。   简临和方骆北对视一眼,方骆北淡定,简临问:“什么时候?”   方骆北不紧不慢:“有段时间了,给你带草莓汁那天,他跟过你。”   简临:“你怎么不告诉我?”   方骆北不以为意:“被发现了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只是一个助理。   简临起身,方骆北:“不对台词?”   简临往外走:“很快。”   陈阳早溜了,在场景外被简临截住。   简临:“跑什么?”   陈阳喘着气,烦躁地踢腿:“我怎么哪次都跑不过你!”   简临走向他:“跑不过还跑。”   陈阳双手交叠捂着胸:“你别过来!”   简临无语好笑:“你这什么姿势。”   陈阳低头看了看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放下手,眼神闪烁,略显尴尬:“我看到了。”   简临站在一米开外,看着他。   陈阳:“我那天早上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的。”   陈阳:“还有林曦罗誉同居的房子那儿,我也看见了。”   简临:“嗯。”   陈阳苦着一张脸,看简临:“你不觉得,很混乱吗?”   陈阳不知道该怎么说,心底有一箩筐的话,说出来又很纠结——   “不可能吧你们?”   “不应该啊。”   “你们不就只是拍戏吗?”   “为什么?”   “你怎么想的?”   陈阳说着说着,走近简临,周围没人,还是压着声音:“方骆北!方骆北!”   “你明明不是那种……”那种会为了往上爬勾三搭四的人。   “你也知道他……”他那些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八卦。   “不能吧你们?”   又担心地说道:   “他无所谓啊,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他那些传闻,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   “你干嘛要和他?”   “你认真的吧?你也不是会玩儿的那种人。”   “他肯定是来者不拒,你干嘛呀你!”   再建议:   “哥,算我求你,行吗。”   “你清醒一点,你别跟他怎么样!”   “拍完戏杀青就结束了!”   “什么大系列一概不要沾好吗!”   陈阳越说越语无伦次,又来了句:“王导已经察觉了!就是他提醒我的,让我把你看紧!”   简临淡定的:“嗯,他已经知道了,我刚刚和他说了。”   陈阳瞪眼,简临走近伸手,勾着陈阳的胳膊,带着人转身,勾着他脖子:“你听好,我现在也和你说一遍。”   简临:“没有不清醒,不是玩玩儿的,我就是喜欢他。”   陈阳的眼睛瞪到无限大,简临松开他一些,拍拍他的肩膀,像告诉简来那样,也对陈阳道:“他是我喜欢的人。”   陈阳的反应和王导如出一辙:“你疯了?”   简临抿笑:“你要真这么觉得,就当我疯了。”   陈阳更纠结了:“可是,你们……不是,以后……他……”最终变成一句:“你还梦想当系列终结者啊你!”你怎么不上天?   简临被这句“系列终结者”刺中,伸手搡他的脑袋:“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陈阳躲,抬手挡:“我说错了?你梦想是不是太伟大了?你怎么不去和太阳并肩?”   又说:“你去问问你那些‘前辈’,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过?”   “成功了吗?”   “没成功吧!全成了八卦!”   “你这不是‘喜欢’,你这是‘铺后尘’‘做后浪’。”   “早晚你也要被你后面的后尘、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爱恨情仇大系列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只会继续它无穷无尽的续集。”   简临成功被激起了“斗志”,已经不想拍戏了,他松开陈阳,卷着袖子,磨了磨后牙:“在被拍死之前我先拍死你吧。”   陈阳扭头就跑,边跑边回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听以后也别……靠……”撒丫子狂奔而去。   等简临回到片场,一头热汗,化妆师看到了,赶忙奔过来给他补妆,补完妆走进场景,回到花园长椅,简临绷着脸坐下。   方骆北看看他,抿着笑:“看来‘沟通’得不太愉快。”   简临转头看看他,满脑子都是“铺后尘”“后浪”“无穷无尽的续集”,笑不出来,脸更臭了,不但脸臭,还甩脸色,翻了个白眼,挪着坐远,挪完拿起自己搁在长椅上的剧本,抖开,冷飕飕道:“就该分,趁早分。”   方骆北好笑,看着他,问:“这是在说罗誉,还是在说我。”   简临回头:“我当然在说罗誉,罗誉可以分。”   方骆北继续笑,问:“我不能?”   简临面无表情:“你可以选个死法。”   方骆北被逗笑,心道那小助理说什么了,被气成这样。   他哄道:“我死了,你要伤心的。”   简临认真的想了想:“你留十个亿遗产给我就行了。”   方骆北笑出来,肩膀轻颤,转头看着简临,情不自禁的,眼眸里盛满了光。   简临回视,被这目光看着,很快又不气了——他本来就是个往前看的人,并不在意过去如何。   默了片刻,再回视,就好了,眼神同样清亮。   两人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对视,实在有些扎眼,刚好被场外的陈阳和监控器屏后面的王导看到了。   急死了两人。   陈阳赶紧往长椅那边扔抽纸提醒,王导举着喇叭喊:“那边灯光怎么回事!”   方骆北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   简临收回目光,低头看剧本,一时出神。   现实矗立在罗誉和林曦面前,现实也铺成在他们眼前。   有着完全不同的轨迹。   奇妙的,剧本与现实再次相互映照。   这一次,也给了简临提醒:他和林曦一样,也是要面对人生中的各种现实的。   简临再次转头看方骆北。   方骆北回眸,神情如常:“怎么了。”   简临没隐瞒,低声道:“王导提醒我,说我可能入戏了。”   方骆北凝视他,毫不在意的神情:“你入不入戏,都没有关系。”   简临问得直接,像戳签子,一下扎到底:“我们会分开吗?”   方骆北:“不会。” 第59章   简临因为这句“不会”, 戏外高兴的情绪蔓延到了工作上,拍林曦向罗誉提分手,笑场了一条又一条。   王导举着喇叭问他:“你有什么好笑的?林曦和罗誉分手你这么高兴吗?”   再拍再笑。   王导快摔剧本了, 大喊:“可以换叔叔了很嗨是吧?早盼着了是吧?”   全场爆笑。   等拍完,简临才不笑了, 玩笑的口气问方骆北:“被分手是什么感觉?”   方骆北往场外走:“套剧情?”   没成功, 简临撇撇嘴。   而正如王导所说,林曦在这里提分手, 并不是真的想分手, 他是想借此留住罗誉。   为什么不直说?   简临不再去试图延伸剧情, 回到剧本本身:“因为自尊?”   王导点头:“自尊,也是自卑。”   王导:“他想要和罗誉平等,过分在意主动权这件事, 所以他做不到好好商量,他经历最近的这些事,已经深刻地明白, 他虽然是和罗誉在一起,罗誉也很喜欢他、平等地看待他, 但事实上, 两人在现实社会根本是不平等的。”   简临跟着分析:“他做不到的事,罗誉都可以轻松搞定。他认识到这点, 明白了自己和罗誉的差距。心里会难过,会因此自卑,过度自卑,引起反弹, 过度自尊,患得患失。”   简临:“所以他宁可用分手的方式‘威胁’罗誉, 也不去问不去谈,因为坐下来谈,他就是弱势、没有主动权的那一方。”   王导点头:“弱势、没有主动权,患得患失,就更会没有安全感。”   王导:“林曦正在经历他个人的‘破裂’‘动荡期’。”   这个“破裂”“动荡期”,有他自己心底的挣扎,也有他和罗誉的矛盾。   和罗誉的矛盾,始于“出国”,基于“差距”——   罗誉并没有接受分手,在林曦冷静下来之后,找到林曦,抚慰拥抱,亲吻他。   没有承诺不会出国,退了一步,说暂时先不走了。   林曦继续患得患失,被安抚的过程中极力挣扎抗拒,听说暂时不走,察觉罗誉退步了,便想让罗誉彻底妥协。   罗誉没有答应,摸摸林曦的脸,说:“乖了。”   在这一刻,罗誉并没有退步,他所谓的让步,不过只以成年人的方式在处理调整。   他没有慌没有乱,是成年男人处理问题的稳健。   林曦则完全不同,暴露了年轻男生在问题面前的焦虑。   而在这段剧情之后,林曦彻底明白了自己和罗誉的差距,也明白罗誉如果真的要走,他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所有的选择权,都在罗誉手里。   他的“威胁”,不是能让罗誉退步的筹码,罗誉之所以暂缓出国这件事,全是因为罗誉喜欢他。   明白了这些之后,林曦不再“自我挣扎”,主动找井小芸和耿丘,想跟他们聊聊罗誉。   三个曾经的好朋友,再坐到一起,没了欢声笑语。   起先井小芸、耿丘都有气,没聊几句,两人吵了起来。   井小芸怪耿丘知道那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耿丘说井小芸是个大小姐,全世界都要喜欢她,全世界都要围着她一个人转。   直到林曦问他们:现在所有问题的关键,是不是因为他和罗誉?如果他和罗誉分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吵了,就能回到以前?   井小芸听了很难过,耿丘一言不发。   耿丘问林曦:“你准备跟他出国吗?”   耿丘自认想的很现实,他觉得抛开其他,罗誉既然真的喜欢林曦,又能替林曦解决家里的困难,在一起甚至出国,都是可行的。   被井小芸打断,质问耿丘:“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井小芸:“跟着出国?以什么身份?出国了能做什么?”   耿丘争辩:“什么身份?当然是男朋友、爱人。做什么?罗誉有公司,不能进自己男朋友的公司?”   井小芸:“这是你想的?还是罗誉想的?”   又说:“原来你也知道,出国之后林曦就得跟着罗誉,身份要跟着罗誉,工作、生活乃至朋友圈,通通要跟着罗誉?”   耿丘:“有什么问题?”   井小芸:“没问题?住罗誉的用罗誉的吃罗誉的,罗誉哪天让他滚……”   忽然静了。   耿丘不再争辩,井小芸又开始哭。   她哭不光只是为自己难受哭,也为林曦哭。   她告诉林曦,她并不是个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的大小姐,她上次从医院回家之后,难受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劝自己,既然喜欢的男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算了吧,女孩子们的初恋和暗恋大多都是无疾而终,她又不是仙女,凭什么她的暗恋就一定要有结果。   她甚至都准备祝福他们了,直到她哥以散散心的名义带她去参加一个艺术主题的露天派对,她在那个派对上,旁观了罗誉和人交流。   罗誉很受欢迎,才回国没多久,已经认识了很多人,他还会多国语言,交谈自如,又从事艺术品相关的工作,有一定的品味。   他在派对上来去自如,温文尔雅,谈笑风生,井小芸根本想象不出来,如果林曦来了这种场合,能干什么、说什么,又能融入进去几分。   而当罗誉参加这种派对的时候,林曦在做什么?卖咖啡?收银?做甜点?   于是那天回家后,井小芸更难过了,为林曦觉得难过。   耿丘又开始和他争辩:“不会可以学,罗誉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融入那种环境的,他都三十多了,会那些很正常,林曦才十八。”   井小芸觉得耿丘不切实际:“他们那个圈子,你以为是你学了就能进,想融入就融入的?”   耿丘:“有罗誉,罗誉会帮他。”   井小芸:“罗誉罗誉,又是罗誉!”   耿丘:“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差距。”   井小芸:“这不只是差距的问题!”   林曦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   拍这段的时候,邱帅和云瑶不再吐槽,因为这些剧情里的真相,也是生活里的现实。   这些残酷的真相,年轻的演员们尚未在生活里体会,但耳濡目染,多少都能明白。   云瑶翻着她备忘录里的备选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删掉,边删边叹:“算了,什么换叔叔,换哪个叔叔都是‘残酷人生’,我林曦一个人过过得了。”   邱帅也叹:“难怪我妈要我大学找女朋友,不能找家里太穷的,也不能找家里条件特别好的,要找和我们家差不多的。”   陈阳给三人倒水喝,眼珠子往简临身上转。   简临没吭声。   云瑶撑着下巴,思考着:“真的不能和年纪大自己很多、阅历比自己丰富、又比自己富有太多的对象在一起吗?”   邱帅也在想:“这就好像上亿豪宅的地库停的都是豪车一样。”   云瑶:“也是,我喜欢麻辣烫,他可以‘屈尊降贵’陪我吃麻辣烫,可他要是喜欢什么特别贵的,我买都买不起。”   邱帅:“所以才说罗誉和林曦之间并不平等啊。”   聊起罗誉,云瑶撑着下巴,提起了方骆北:“骆老师的戏服,那些衬衫,好像都是高奢。沾了水就废了,不能干洗,不能水洗,不能机洗,不能手洗。”   邱帅:“领夹袖扣那么大一点,几十万上百万。”   云瑶:“他之前拍戏不是还掏了张黑卡吗。”   邱帅:“他那辆迈巴赫连型号都没有,好像是品牌方的私人订制。”   云瑶啧道:“林曦遇到的幸好是罗誉,这要是骆老师,差距得多大,不敢想……”   邱帅应和:“不敢想。”   陈阳听不下去了,瞥了眼简临,反驳:“马都有绊蹄子的时候,何况人,钱再多,感情里栽就栽了,他……”   云瑶、邱帅异口同声:“爱情是爱情,面包是面包。”   简临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最近这段时间,白天拍戏,晚上去16栋。   即因为“不会分开”,心安理得地沉溺,又因为剧情的发展,面对戏里延伸向戏外的现实。   于是林曦在面对的,也成了他在面对的。   方骆北对此并不知情,两人分组拍摄,相互不了解对方的剧情,就好像剧情里,罗誉和林曦也各自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一样。   简临拍戏之余,偶尔会想:他和方骆北的差距有多大。   都不用细数,答案不言自明。   这就难怪陈阳之前那么谨慎地告诫他,王导也一而再地提醒他。   简临其实没想那么远,也不想考虑太多以后。   结果王导有次和剧组人闲聊,聊到剧情,说林曦为什么之前没考虑到现实问题,王导随口回:“这不正常么,就像你家孩子,到了年纪在学校里谈恋爱了,谈就谈了,难道还会考虑以后结婚怎么样、买房怎么样吗。”   王导:“年轻人哪儿想那么多。”   被一下说中的简临:“……”   随着进度,无论是拍摄还是戏中的剧情,都已经到了中后期。   简临不清楚方骆北那边的进度和内容,他这里,林曦在经历威胁分手、内心挣扎、迎面现实之后,逐渐清醒。   在清醒之后,他调整心态,不再胡思乱想,继续在咖啡店、医院两边跑,认真工作,照顾妹妹。   某天咖啡店拿到一份大订单,客人订了很多咖啡和甜点,要送去一家新开的画廊。   林曦和同事一起,打包、外送,送到画廊的时候,无意间,隔着一道玻璃门,林曦看到了背朝他面朝一幅画,正与人交谈的罗誉。   王导没有过多的解读这段,讲戏的时候只对简临说了一句:“你当时的心态是,你知道,你进不去那道门。”   候场等拍的时候,简临独自坐在休息椅上,调整情绪,陈阳站得远了一些,没打扰他。   等到开拍,实际上,门内并没有人,是林曦看着门内的单独镜头。   据说罗誉在门内和人赏画交流的这段内容,方骆北那组早就拍完了,因为是完全分开的镜头,刚好也分开拍摄。   简临偶尔犯抽,大部分时候拍戏效率都很高,到了这一镜内容,更是效率奇高。   最后一条,导演一声“过”,简临没动,还站在玻璃门前,沉静地看着门内。   片场的杂音渐渐大了,简临过了一会儿,盯着那道玻璃门,一步步往后退。   罗洪察觉不对,示意王导,王导从镜头里看了一眼,赶忙抬头,扬声:“简临!”   简临闻声转头,神情带着戒备,又退了两步,转身。   在他快步往外走的时候,陈阳看他脸色不对,迎上去:“怎么了?”   简临径直往外。   陈阳:“简临!”   简临不理,越走越疾,很快走出了这边片场。   陈阳追上去,伸手拽他:“你干嘛?还在拍戏,你还没收工。”   忽然,身后传来王导的声音:“拦住他!快拦住他!”   陈阳扭头看身后的王导,再回头想拦,已经来不及了,短短片刻,简临跑远了。   陈阳大喊:“喂!简临!”   王导严肃地跟上来:“去追!快点去追!”   陈阳不明所以:“他怎么?”来不及多问,知道自己跑不过简临,赶忙爬上旁边的电动车,开车去追了。   王导的眉头深深地皱着,看着简临跑远的方向。   *   简临跑出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进不去”“你进不去那道门”。   在那瞬间,他几乎无法从剧情角色里抽离。   等到抽离,只觉得烦躁、压抑。   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很陌生,但足以影响他。   他根本不想呆在片场,本能地就想离开。   跑出去,一口气跑得很远,等回神,人已经站在了大马路上。   他手机还留在片场,身上什么都没带,就他一个人。   抬眼四顾,是熟悉的街道。   人来人往的烟火气让他稍许心安,路边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该回片场,不能影响拍摄进度,但就是不想动。   只想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休息一会儿。   不想拍戏,不想思考现实,更不想去面对,那道他进不去的门。   可简临的眼前,偏偏有这么一道门。   门里,不是罗誉,是方骆北。   《春光》——   隔着那道门,林曦看着罗誉。   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隔绝在他和罗誉之间的那些东西。   不是世俗里的那些现实真相和人生差距,恰恰相反,他和罗誉之间,并没有现实。   因为他和罗誉,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简临这一跑,全组停工。   王导愁得一把年纪,烟都抽回来了。   陈阳倒是机灵,简临没追上,干脆把方骆北从另外一组请来了。   王导一见方骆北,烟抽得更凶了,不用方骆北问,直接道:“我这次可没说什么。”   方骆北神色不明,扫了眼场景:“拍的什么?”   王导吐了口烟,看看他,说戏也在说现实:“林曦终于认识到,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骆北看陈阳,陈阳举着简临的手机:“他手机没带。”   方骆北转身往外:“今天收工。”又说:“陈阳。”   陈阳拿着简临的手机,忙不迭地跟上。   不久后,陈阳推开粥店大门。   正值下午,粥店没生意,简来犯着困趴在收银台,哈欠连天。   闻声抬头,看到陈阳:“滚。”   陈阳下意识想溜,顿了顿,推着门站在门口,狗腿地笑笑:“来哥。”   简来:“谁是你来哥?搞搞清楚,我是你斗殴对象的家属。”   那都什么老黄历了,陈阳只能讪笑,如实地说道:“简临跑了。”   一听简临,简来猛地抬头:“什么玩意儿?”   没一会儿,简来跟着陈阳,从店里出来。   抬眼就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眼熟的迈巴赫。   简来扫了眼陈阳,沉着气,警惕地走过去,走近了,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   看清车里坐的是谁,简来有两秒没动,两秒后,简来转身闭眼,抬手攥拳锤了锤脑门儿,头疼死了。   真的,还不如是个快死的老头子。 第60章   简来找到人的时候, 简临在影视城度假区一个旮旯角落里喂猫。   小猫在脚下喵喵叫,简临蹲在地上。   简来咬着烟头,皱着眉头, 愁死了,简临有所察觉, 扭过头, 看了一眼,又扭回去。   兄弟俩都不意外, 毕竟这小猫的栖息所还是他们两个一起搭的。   简来自己心烦, 也会过来喂猫, 简临也来这里找过他几次。   真论起来,一向是简来这个做大哥的心事多,简临生活简单, 又不爱想事情,几乎没什么烦恼。   如今换简临蹲在这里喂猫,简来看了都郁闷, 叼着烟抽了半天,才灭烟, 站在原地, 看着简临的低矮的身影,问:“怎么想的?”   简来语气缓慢, 明显是在组织措辞:“搞谁不行?搞这么一个?”   简临把手里剩余的猫粮抖到地上,拍拍手:“我就喜欢。”   简来皱着眉,也没多说,简简单单一个字:“行。”   问得直接:“好了吗?现在?”   简临站起来, 转身:“嗯。”   简来示意他:“走吧。”   简临闷闷的。   简来走上前,伸手到他脑后, 带着人往回走,口气嚣张:“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简临就是有些难受。   他以前没想过,喜欢一个人要怎么样、做什么,如今开始想,才发现有些事,真的很难。   比如他骆叔叔如果喜欢什么,他根本买不起。   就像云瑶说的,有钱的可以迁就没钱的,那没钱的又要如何满足有钱的那个?只靠感情只靠喜欢吗?   简临喂猫的时候,自己也想过,差距是不可避免的,人和人不同,不可能做到凡事对等。   他也尝试自我调整,可林曦站在画廊的院子里隔着玻璃门看罗誉的这段剧情,真的把他拍伤了。   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门里的是罗誉,也是方骆北。   林曦推不开的那道门,他也一样推不开。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非常难受,根本没办法调整,喂猫喂了半天,看这些毛绒绒的小家伙喵喵喵地冲他叫唤,才稍微好了一些。   简来一来,他又开始难受了,比之前还难受,走了几步,很想哭。   简来放开掬着他脑后的手,往前快步走了几米,蹲下,两手朝后,示意他:“上来。”   简临吸吸鼻子,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往背上一扑,两腿收起,让他哥背他。   简来差点没背起来,弯着腰起身,哭笑不得:“现在有这么重?”   简临提醒他:“你上次背我,是六年前。”   简来背着简临,边往前走边道:“这你都记得。”   简临:“嗯,记得,那次是你心情不好。”   简来:“你心情不好,我背你,我心情不好,还是我背你。”   简临:“因为你是大哥。”   简来笑了下。   背着走了一会儿,简来:“我那次心情不好,是因为江寒。”   简临默了片刻,问:“寒哥怎么了?”   简来第一次和人提那件早就已经过去的事:“放弃保研,回来了,我差点没气死。”   简临很早就知道他哥和江寒的一些事,小时候隐约懂,大了明白了,只是从来没问过。   概括起来,其实就是两人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只是差距太大,简来从小养家,一天学都没上过,江寒一路学霸,从小就是最好的学校。   六年前,江寒放弃保研的那次,闹得非常凶,江家人甚至露面了,没闹到家里,但简来碰了一脑门儿的不痛快,每天烟瘾都很大,人也很烦躁。   最后怎么解决的,简临不知道,只知道江家人妥协了、走了,江寒在禹州定居,开了一个奶茶店做副业,主业做教育培训。   以及,江寒和简来没在一起,退到了朋友的位置。   前几年两人不太见面,简来有意避着,近两年江寒死缠烂打,两人之间的走动才多了,外加章念念喜欢喝奶茶,还喜欢带着朋友、小姐妹去奶茶店光顾,周末一待就是一整天,简临忙着拍戏,简来只能亲自去逮人,逮得次数多了,江寒反杀,问简来:你为了见我,连妹妹都用上了?   如今两人走动频繁,但依旧是朋友。   简临回想着自己知道的那些,暂时放下自己的事,问简来:“是你拒绝了寒哥?”   简来:“差不多吧。”   简临:“六年前?”   简来:“六年前。”   简临想了想那次来这里找简来时的情形,肯定道:“你很难受吧。”   简来哼笑了一声,把简临往上背了背,道:“我有什么难受的,我人就在这里,还开着粥店,还养着弟妹,没发财,没破产,还那样。”   简来混不吝的口气:“是有人要围着我,死皮赖脸怎么都不肯走,保研不保了,出国不去了,家里都惊动了,鸡飞狗跳的又不是我家。”   聊起简来和江寒的这些旧事,简临很快不难受了,现在是简来比较难受。   简临:“那你怎么不答应寒哥?”   简来嗤了一声:“我配吗?”   又道:“他江家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他们配吗?”   简来阴狠淡漠的口气:“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不配,你们谁也别想把人从我身边弄走,我就是要把人捏着。”   简临听着,道破:“你只是有过这个念头。你其实也想寒哥去保研上学出国,你觉得他不应该在禹州围着你转。”   就像在分析剧本一样,简临:“你不想耽误他。”   简来:“但我确实耽误了他。何况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简临没再说话,埋头在简来颈后。   走着走着,到了外面街道,路边停着粥店拉货的小面包。   简临从简来背上下来,上副驾,简来开车。   一开始,兄弟俩谁都没有说话,简临这边是一道门、两个世界,简来那边是“耽误了他、不是一类人”,完全相似的处境。   而简来比简临,更早经历了这些,提前了至少六年。   六年后的今年,简来和江寒依旧是朋友。   简临更郁闷了,比喂猫的时候还难受,心口堵得慌。   简来忽然道:“我和江寒,按照正常情况,那时候是不该有交集的。”   简来:“是他放弃保研,一定要留在禹州,才有了这个交集。”   简来:“我骂过他的,也跟他说过,我跟他差太多,追不上他,让他放弃。他很坚持,说没关系,只要他走慢一点我走快一点就行了。”   简临愣住,扭头,简来老成地把着小破车的方向盘,神情淡定:“这是我许诺江寒的,也是江寒许诺我的,他慢一点,我快一点,有天差距不那么大了,就在一起。”   简来:“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他在禹州,还能经常见面,他那里我去,我这儿他也来。”   简来:“他家现在也不闹了,看他培训班办得可以,也赚了不少钱,没被我耽误太多,不像以前那么不放心了。”   简来:“我也不像以前,那么在意差距这件事了。”   简来以过来人的口气:“但最开始没办法不在意,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嘴里不说,心里也会想:他喜欢什么,我买不买得起,吃的东西会不会太差了,他是不是总在迁就我。想多了就很烦,其实也不用想很多,事实摆在眼前,有差距就是有差距。”   简来:“你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吧?”   从自己说到弟弟身上,简来忽然呵了一声,瞥了眼副驾:“不过你这不是差距,你们这得是深渊了。”   简临:“……”   简来伸手,边开车边呼噜了简临的脑袋:“平常挺聪明的,这时候脑子去哪儿了?”   简来拿自己作对比:“我搞江寒的时候,那是实在没办法,他上学,我又不上学,他名校毕业,我去哪儿弄个文凭?”   简来:“你搞那么一个,好歹你们还都是演员。”   简临忽然间福至心灵,眼睛都亮了:没错,他们都是演员,在同一个行业里,还演了同一部电影。这方面跟罗誉林曦完全不同!   简来继续:“我和江寒当初一点交集的可能都没有,江寒还特意弄个交集,再顺便等等我,你们好歹都拍戏,怎么也算一个圈子的……”   简临恍然大悟的神情,喊:“哥!”   简来:“我还没说完。”   简临哪儿还用他继续说,够了,足够了,他已经找到突破口了,不纠结不难受不郁闷了。   “哥你真是……!”简临凑过去就想抱。   简来推他:“我开车!”   不方便抱,简临拿脑袋去蹭简来的胳膊:“谢谢哥!”   简来哭笑不得:“你这反应是不是太快了点。”他才开始劝。   简临坐回去,想了想:“应该还是入戏的关系。”   他被剧情影响了。   简来不管什么入戏不入戏,这些他不懂,简临自己看着办,话锋猛拐:“所以方骆北就是你现在这部片的老板是吧?”   简临默默扭头,看着简来。   简来呵道:“我收回之前夸他的所有话。”   简临默了片刻,说:“骆老师人挺好的。”   简来讽道:“看出来了,亿万身家的人,还特意开车带你去吃米线呢。”   简来口气都变了,变成了他做禹州来哥时那副嚣张的吊里吊气的口吻,问简临:“我是不是哪天就要在他的爱恨情仇里看到你的名字了?”   简来啧道:“狗仔挖一挖,我搞不好还能从八卦里看到我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哦对,还有章念念的大名。”   简来瞄简临:“他准备什么时候把你甩了?遗产如果真有十个亿,我可以考虑给他留个全尸。”   “……”   简临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难过从片场跑走这件事,远没有“方骆北”这三个字对简来的杀伤力大,于是屏吸老实地坐着,眼睛开始飘。   简来:“怎么不说话?”   简来:“小临哥?”   简临默默转头,重复那句话:“骆老师……人……挺好的。”   简来不吃这套,二五八万地拽:“他那辆车是挺好的。”   不担心弟弟了,开始亲自往弟弟身上开足火力:“你做几回主演能买得起他那辆车?”   简临:“……”   “你可真是可以啊,小临哥。”简来:“我最多搞个大学生,你给我搞个影帝。”   简来:“你这波主演当得不亏啊,啊?”   简临咽了咽喉咙,没敢在“来哥”面前撒野,问:“我跑出来,他去粥店找你了?”   简来假笑:“找?这么能说找?人家多客气,那叫‘请’。”   简来继续假笑:“你知道他来的时间有多巧?刚好你妹放学回来,刚好你妹今天没有兴趣班。”   简来:“我现在真怀疑,我们家是养了个妹妹,还是养了个‘武器’?”   简来:“江寒用你妹拿住我,这边又来一个。”   简来说着说着,脾气都上来了,车开猛了,口气都冲了,问简临:“你妹小时候长那丑了吧唧的样子,也不招人喜欢,现在怎么回事?”   简来:“大学生大学生喜欢她,免费请她喝奶茶,影帝影帝喜欢她,问她喜欢哪个明星,可以帮要签名。”   简来:“你妹是个万能扳手是吧,哪里需要用哪里?”   简临:“……骆老师在店里啊?”   简来假笑:“你妹请他进去的。还有那个和你打得进派出所那个,你妹小闺蜜的哥哥。”   简临:“陈阳也来了。”   简来口气夸张:“哪儿能只有他们啊?!我不在,还能放你妹一个人在店里面对俩男的?你妹干脆一个电话打给了江寒。”   简临:“……”他只是喂了半个下午的猫,现实已经发展到脱轨的程度了?   简来最后总结:“真的,太‘棒’了!”   粥店。   陈阳一脸不关我事地缩在门边。   被叫过来的江寒看看章念念,看看方骆北。   章念念给两位大龄男士相互介绍。   先给方骆北介绍了江寒:“这是我大哥的男朋友。”   接着给江寒介绍了方骆北:“这是我二哥的男朋友。”   章念念:而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初中生!同时拥有了奶茶和娱乐圈!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简临无法想象章念念、江寒、方骆北三人齐聚粥店的场景, 更无法想象等他和简来推门走进、五人面对面的画面。   等小面包开回粥店,都没下车。   简来解开安全带,嘲他:“跑啊, 接着跑,你再跑远点, 跑个三天三夜不见人。”   简临拿手捂着眼睛, 催他赶紧下车。   简来:“后悔了吧?醒过神了吧?没脸见人了吧?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吧?”   简临放下手,看简来:“哥!”   简来拔了车钥匙, 抬手呼噜简临的脑袋:“你才多大, 搞个人想那么多?”   简临闪避:“你走!”   简来跳下车, 往店里走。   车停在路边的一个空车位,离店七八米。   简来刚进去,下一秒, 陈阳从店里溜了出来,在傍晚的昏暗里一眼看到了小面包副驾的简临,快速溜过去, 笃笃笃地敲玻璃。   车窗落下,简临撑着稳重坐在车里, 还以为陈阳要一惊一乍地说什么, 结果就一句:“江老师和你哥!!!?”   简临看看他。   陈阳一脸房子塌完塌地基的震惊脸,怒道:“江老师也是我男神好吗!”   简临淡定道:“这你别来问我, 你去问我哥?”   陈阳还想说什么,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方骆北从店里出来,留下一句“算了, 我自己回剧组”,转身闪人了。   陈阳刚跑, 简临下车,方骆北从店里出来,边缓步走边看着小面包的方向,看到简临下车,止步。   简临小跑过去,往方骆北身上一跳:“腿跑断了,叔叔背一下。”   方骆北微微躬身,背着他,好笑地问:“撒娇有用?”   简临趴在方骆北耳边:“有用啊,你不就吃这套?”   方骆北闷笑,短短几步路,背着简临往车旁走。   忽然身后的店门推开,章念念大喊:“二哥!救我!”   方骆北要转身,简临催他:“走走走,快走!不管她!”说着从方骆北背上跳下来,快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   粥店里,简来阴着脸拽了拽章念念的马尾辫:“还凭什么只管你?”这还用问?   简来:“你才多大?我当然只管你!”   说完怒指收银台旁的一张餐桌:“你能耐了章念念?!这个点回来不做作业,喝奶茶,要签名?”   章念念转回身,背贴大门,假笑:“这不能怪我吧?”说着瞄江寒。   江寒淡定地挑挑眉:“嗯,奶茶是我带的。”   章念念立刻补充:“签名很顺便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初中生可以拒绝自家二哥男朋友的签名!”   简来缓着气,弟弟大了,管不了,妹妹还是能管的,他质问章念念:“谁告诉你,那是你二哥的男朋友?”   章念念装傻,一脸天真无辜:“啊?不是吗?”   以简来对自家妹妹的了解,肯定不止这么多:“还有什么?”   章念念:“啊?还有?没有了啊?”   简来不问她,扭头问江寒:“江老师?”   江寒微笑,从善如流地卖了初中生:“没什么,也就是帮忙给大哥的男朋友和二哥的男朋友相互介绍了一下。”   简来:“……”   江寒:“聊了会儿天,说了会儿笑,再顺便友好地加了个微信。”   简来:“……”   章念念预感不妙,身形一矮,从简来旁边溜走,简来板着脸,转身,看着章念念抱着书包,不忘奶茶、方骆北的签名,火速溜上楼。   江寒站起来,替章念念打掩护,问:“简临那边都好了?”   简来盯着楼梯:“好什么好。”   江寒挡住路:“我们聊聊。”   简来一心管妹妹,莫名:“聊什么?”   江寒理所当然:“聊聊我现在到底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   车上,简临正在后悔。   回过神,肠子都青了,简来讽得一点没错,他跑什么?乱想什么?   可又像简来说的,胡思乱想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年纪小的时候。   简临沉下心,反思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情况更复杂:他确实入戏了,也确实在被剧情影响。   而奇妙的,经历这一跑,面对了以前从未考虑过的现实,简临心底没觉得沉重,反而滋生了些许能量——   从前不知在哪个方向的目标,忽然具象了。   虽然这个目标很远很难,虽然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但有了目标,心底就有股冲劲儿。   又想:《春光》结束后,还是要接戏。不能再是群演了,还是得想想办法,正儿八经地拍点东西。或许可以问问罗洪、吴导他们,他王哥要是有办法……   简临安静地思考着,连窗外都不看了。   副驾的车窗落下一些,过了一会儿又升回去,方骆北开着车,没有出声打扰副驾沉思的男生。   直到车子开进了夜幕笼罩下的影视城。   简临回神,看向车外,怎么是这儿?   方骆北压着车速:“听罗洪说,你在秦王宫拍过戏?”   简临转头看他:“嗯,拍过,一年多之前。”   方骆北:“我上次在秦王宫拍,应该是六七年前。”   简临闻言一愣。   方骆北:“秦王宫建得早,我再早一点,群演的时候,十多年前,应该也拍过。”   车子沿着主干道往前,远处的某个方向,隔着道墙,遥遥远眺,正是秦王宫屋脊上的鸱吻。   方骆北见过,简临也见过。   在不同的剧组,不同的时间。   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段人生,却因为蓄意的对比,在交错的时空中被人为拉近——   一路往下开,所有简临印象中曾经拍摄过的场地,方骆北都能一一细数自己是否有在这里拍摄过的。   连简临以前避雨的地方,方骆北都有印象,都能道出一二。   甚至是某年影视城某景连着闹过两次火灾,黑烟冲天,他们都有亲眼目睹过。   还有某年换季时被拔秃一片的江南园林,简临当年还奇怪,是哪个剧组为了取景,把所有的盆栽都换了,将将好,就是方骆北出演的某部剧的剧组。   以及景与景之间的羊肠小路,到了季节疯狂出笋遭人采挖的竹林,小桥、石径、塔楼,庄园、宫殿、长廊,他们都曾因为工作短暂地停留过。   简临越聊越觉得不可思议,一面想,他们这是拍了多少戏,一面对方骆北道:“也太巧了。”   方骆北侧头看看他:“不是巧。”   简临转头回视。   方骆北:“你在走的这条路,是我已经走过的。”   简临心念微动。   方骆北:“所以不用担心,你面前没有门。你只是来得迟,落在了后面。”   简临心口忽然被填满。   他解开安全带,挪了挪,转向驾驶位,方骆北察觉到他要过来,车停在一个昏暗的不起眼的角落,座椅后移后仰,简临跨过去,像个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顾地贴上去抱着,低声道:“我好像被林曦影响了。”   方骆北拍拍他的背,安抚着:“嗯,入戏了。”   简临又问了一遍:“我们会分开吗?”   方骆北再次回:“不会。”   简临紧紧地搂着方骆北的脖子,像孩童天真的呓语:“我是来迟了,落后落得有点远。那你走慢点,等等我,我走快点,会追上你的。”   方骆北:“好。”   简临还抱着:“怎么去找我哥了。”问:“我妹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   方骆北:“妹妹挺可爱的。”   简临:“见到寒哥了?”   方骆北:“嗯。”   简临吁了口气,行吧,就当提前见家属了。   方骆北在他耳侧亲了亲。   这一亲,简临松了些胳膊,抬抬头,回亲过去。亲了两口,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变深,索性黏着搂着,好好亲了一会儿。   亲得车内升温,玻璃都快起雾。   方骆北拍拍简临的屁股,让他起来:“先回去。”   简临又一把搂紧脖子,丧气地嚎道:“我追不上吧?!你拿了那么多奖!”   方骆北哭笑不得,哄他:“都是走关系买的。”   简临嚎:“不可能!”   方骆北笑得肩膀直颤,忍俊不禁,边亲边哄:“不会追不上的,叔叔给你买游艇。”   等回到16栋,上了那之前都没去到过的二楼,看到那满满几排柜子的奖杯,简临腿软地倚着方骆北,眨巴眨巴眼睛。   方骆北:“说。”   简临:“游艇可能不够,买火箭吧。”   方骆北笑得不行。   简临看看他,站直,又往他身上跳,两腿分开,夹在腰侧,搂着脖子。   方骆北伸手托住他,问:“今天睡哪儿?”   简临没客气:“睡你房间。”   方骆北眼神带笑:“你确定?”   简临不用确定,说起了别的:“我不要穿衬衫了。”一一细数:“不能水洗,不能干洗,不能机洗,不能手洗。”   方骆北:“那就不穿。”   不穿是不可能的,简临最后穿的是那件他最开始见过的灰色居家服,长衣长袖,就一双脚露着。   洗完澡,枕头上一趴,困得眼睛都闭上了。   这么困,还硬要聊天。   脚往方骆北腿上一搭,嘟囔着说:“会入戏就会有出戏,万一出戏了,不喜欢了,那不就是……”   方骆北刚洗完澡,头发没怎么吹,一身的水汽,凑过去,亲了亲,没在意这个出戏的假设。   简临忽然抬起脖子:“翻车咯!”   “……”   简临笑着翻身侧躺,贴过去亲:“不会的。”不会不喜欢的。   简临眼底有光,认真且肯定道:“我会一直喜欢叔叔的。” 第62章   次日, 简临带了王导最爱的红油抄手回剧组赔罪。   王导哼哼,接过抄手,没说什么。   简临坐在旁边, 认真地检讨:“我昨天拍那段,有点拍伤了。不该跑的, 耽误拍摄了。”   一碗红油抄手就那点量, 几口就没了,王导放下碗, 擦擦嘴:“耽误是没耽误什么, 接着拍就行了。”   唯一的不满:“你也跑得太快了, 拦都拦不下来。”   简临想了想,终于承认:“我入戏了。”   王导看看他,缓缓地吁了口气, 抬手,以长辈的慈爱,在简临脑后拍了拍:“没事, 入戏就入戏,我说过的, 这很正常。”   一大早, 片场忙碌,两人就坐在角落里。   简临:“我当时挺难过的。”   王导:“以林曦的视角, 隔着那道门,是要难过的。”   简临:“如果是真正的林曦,会更难过吧。”   王导点点头:“当然。”   简临现在理解了王导的那些“入戏”,就像王导说的, 做不到不管,看着他们, 总想拉一把。   简临现在也想拉一把林曦,他问王导:“只能分开吗?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导问他:“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简临以他自己的理解:“罗誉有他必须出国的理由,林曦有妈妈有妹妹,一个带不走人,一个不可能走。”   王导引导着:“那为什么不能像你之前说的,一个留下,一个走,两人异国恋?”   简临终于懂了:“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有过这么一段短暂的交集。   王导幽幽的叹息:“是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异国恋又如何?分开了,远程联系,有电话有网络又能怎么样?见不到、没有共同生活的圈子、没有共同语言,他们能聊什么?能怎么维持这段关系?”   简临思考着林曦这个角色:“最后就只是分开了?”   王导有着他这个年纪的长者都有的慈爱与怜悯,笑笑:“当然不是,我说过的,我不喜欢悲剧。”   说着,继续引导简临:“你觉得,分开是什么?分开就只是分开了?或者你从林曦的角度想一想,在他和罗誉的这段关系里,他获得了什么?决定分开的时候,有了什么样的人生感悟?分开后,又会去做什么?”   简临反应很快:“这是电影最后的升华?”   王导点头:“升华。”   简临边想边道:“罗誉很优秀,他展示了一个成功者的人生,对林曦是很好的激励。”   “罗誉的喜欢,罗誉对他的关照,让他获得了一段从未有过的感情和经历。”   “林曦之前也提过分手,但不是真的想分手,最后真正决定分开的时候,是他不想再以感情拴住罗誉了,想让罗誉去做他自己要做的事。”   简临思索着:“这是……”   王导:“是成长。”   王导摸出手机,点开一张图,递给简临。   屏幕上,是一幅画:插在花瓶里的几支抽芽的树枝。   这幅画简临见过,准确来说,是电影里的一个道具:罗誉画了送给林曦的,摆在咖啡店的收银台旁边,给咖啡店的春季新品打广告用的。   简临一下懂了,这部电影为什么要叫《春光》。   叫《春光》,不是因为短暂,而是因为新的希望——   罗誉就像林曦在人生低谷时看到的春光,哪怕只有短短一季。   冒芽的树枝,就像林曦的人生,在春光下,抽出新的生意。   王导收回手机:“所以,林曦和罗誉分开了,分开之后,开始他自己的人生成长。”   而春天之后,是浓烈的炽夏。   炽夏,意味着旺盛的生命。   王导:“最终,很多年之后,他们会在某个场合,再次相见。”   这个“最终”,这个“再次相见”,才是电影真正的结局。   简临一瞬间醍醐灌顶,分开、成长、再次相遇,或许留给观影人的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但罗誉和林曦,最终会成为更适合在一起的人。   因为分开和成长,打破了那道门。   简临想到什么,忽然问王导:“会拍摄一部分罗誉出国之后,林曦一个人在国内的剧情吧?”   王导:“有一点。”   简临不清楚剧本是怎么安排的,自己提了一个假设:“如果林曦有了再去上学的机会,复读高考,他其实可以学画画。”   王导看着简临。   简临:“学画画,艺术生,以后可以和罗誉做同一个行业,就算不是同一个行业,至少罗誉懂的,他也懂一些。”   简临:“这么一来,他们就不再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在一个世界,只是罗誉走得快,在前面,林曦走得慢,在后面。”   简临说着说着,眼底荡着清澈的笑意:“只要是相同的路,一个走快点,追上去,一个走慢些,稍微等等,总能走到一起。”   王导听着这番话,愕然,过了会儿,想到什么,忽然站起来,大喝一声:“对!就是这个!”   就是哪个,简临当时还纳闷,过了几天才知道,王导又改了剧本。   据说是改了林曦罗誉分手之后,林曦独自在国内的那部分剧情——   林曦再去周奶奶家造访,帮周奶奶收拾屋子,翻出了周奶奶去世的丈夫的遗物,其中有很多的书本、画册,乃至以前教学生时的教案。   林曦看到了,觉得好奇,也有兴趣,周奶奶很大方地通通拿给了林曦,让林曦带回去看。   几年后,不再有生活负担的林曦重新高考,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美术学院。   而这个剧情修改得完全通顺合理:罗誉最开始为什么会拜访周奶奶?就是因为周奶奶的丈夫是他的大学老师。既然是老师,家里留着书本、画册、教案,实属正常。   如此一来,剧情里,罗誉和林曦之间那道门的问题就完美地解决了。   就如简临说的,最后,他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王导因为这个修改后的结局,开心死了,连着两天把自己饭盒里的鸡腿扒拉给简临。   简临也暗自高兴,为这个修改后的结局,为罗誉和林曦,也为他们自己。   但他没一高兴就忘了那个一直记在心底的问题——   罗誉为什么一定要出国离开?他在国外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因为简临通过林曦这边的剧情,很快想到,林曦因为看到了那道门,认清后最终彻底想明白了,决定分手,进而个人成长,那罗誉呢?   这是电影,罗誉在剧情里不可能只是个为了林曦的剧情而存在的工具人,他那边必然也有个人的“破碎”“动荡期”,乃至分手后的个人成长,角色的升华。   是什么?   简临直觉一定和必须出国这件事有关。   到底是什么?   简临在王导给他扒拉鸡腿的时候又问过两次,王导还是不告诉他。   虽然不说,好歹松口了,告诉他:“你不知道,其实林曦到最后,也一样不知道。”   简临套话:“他不会真的在国外有老婆孩子吧?”   王导:“国外有老婆孩子的那是我,不是罗誉!”   一天又一天,拍摄终于进入了尾声阶段——   林曦、井小芸、耿丘三人重归旧好。   耿丘顺利找到了一家新公司兼职打工,井小芸心无旁骛,冲刺高考,林曦打工、照顾妹妹。   林曦不再纠结难过,和罗誉好好的谈了一次。两人最终决定分手,就在罗誉出国的那一天。   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们会继续在一起,享受最后的爱恋时光。   这又是一段密集拍摄的亲密戏份。   以前拍这些戏,云瑶、邱帅都不来片场,眼看着拍摄到了尾声,井小芸、耿丘的戏份就快杀青了,两人天天都在。   看到了简临和方骆北的亲密戏,没有大惊小怪、一惊一乍,只有从剧情中蔓延到剧情外的惆怅。   云瑶叹气:“快分手了。”   邱帅:“要分开了。”   云瑶继续叹:“还挺替他们难过的,最后还是BE了。”   邱帅:“唉。”   只有陈阳特别淡定:唉什么唉,这也就是罗誉和林曦,演的那两位可黏糊得很,这边拍着对手戏,空余时间还要溜去同居房那边。   陈阳如今也想开了,不得不想开:塌房子有什么?那是房子不够多!来他百八十套,还就不信了,总不能每一个都塌在他姓简的手里!   而随着剧情接近尾声,简临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林曦和罗誉同居房的那套景,他居然一直没有拍到。   除非剧本变了,计划好的场景用不到,否则只有一个可能:那是罗誉那边的剧情才会用到的场景。   罗誉不是有房子吗?林曦也有去住。为什么又弄了这么一套同居的房子?   简临再去同居房,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卫生间,拿起架子上那两个写着“林”“罗”的漱口杯。   为什么?   方骆北进来,把那两个水杯从简临手里拿走,放回架子上:“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简临跟着他出去:“就告诉我好了。”又问:“罗誉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走?”   方骆北逗着:“可能是他国外的老婆快生二胎了。”   简临跳到方骆北背上,胳膊紧紧地箍着方骆北的脖子:“那完了,别走了,先给自己挑个公墓。”   方骆北哼笑:“这是你以前猜的。”   简临玩起了双标:“我能这么问,你不能这么说。”   方骆北装凶:“下来!”   简临一点也不怕:“我不。”更紧地箍着脖子,又凑到脸颊旁,亲了一口:“我就不!”   这天,简临和方骆北的对手戏。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导招招手,把简临叫到片场外:“有个事。”   简临嘴里包着口饭跟出来的,嘴里还嚼着,表示在听。   王导正色道:“柠檬台有个演戏方面的综艺,叫《戏路之王》,最近邀了我,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准备带你去。”   简临一愣:“?”   王导幽幽地哼笑:“罗誉林曦我都拉了,还能不拉你?不是要‘快一点、慢一点’吗?现在有个让你快一点出头的机会,要不要?”   简临惊讶归惊讶,反应飞快:“要!”   作者有话要说:   《春光》整体剧情基本交代完毕(罗誉部分除外)   林曦和简临,都要去经历自己的成长了 第63章   林曦和罗誉的分手在五月初, 《春光》的杀青、《戏路之王》的录制,也在五月。   简临有时候在片场,戏里看着罗誉, 戏外看着方骆北,有一种剧情与现实融合的感觉, 连情绪都是贯通的——   他们要分开了, 他要去走那条可以追上罗誉方骆北的路了。   于是拍摄的时候,简临几乎能完全沉浸在林曦的世界里。   他的心情、他看罗誉的眼神、他所有的爱恋、分离前的沉迷, 都是林曦的, 也都是他自己的。   这些自然的流露转化到镜头前的演技, 便有了臻于完美的效果:是属于林曦的、年轻男孩的最纯粹的流露。   罗洪、吴导他们不知内情,都说简临拍了这么久,演林曦越来越自然, 演技也越来越好。   王导不说破,只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林曦要成长, 简临也要成长,路还长着呢。”   罗洪听说了王导要带简临参加《戏路之王》的事, 笑说:“简临有导演您这个老朋友, 总算能出头了。”   吴导觉得这话不对:“早晚的事,没有《戏路之王》, 也有《春光》。”   罗洪和吴导争论:“那怎么能一样。”   吴导:“怎么不一样?”   罗洪:“《戏路之王》是电视台的综艺,那么多人参加,谁是主谁是配?有新人、有半新不旧的、资本捧着的、关系户,还有以前红过已经过气了的, 哪个不想出头?”   罗洪:“《春光》就不一样了,在《春光》, 简临是主演,所有的焦点都会在他身上。”   吴导想了想,认可:“还真是。”   说完,两个导演齐齐看王导。   王导看看他们:“?”   罗洪:“老王你罩一下小孩儿。”   吴导:“万一参加个综艺没混出来,回头等《春光》出来,得喷我们瞎找主演。”   王导翻白眼:“这不废话!我带去的人我不罩着,还用你们瞎操心?”   罗洪笑:“王导您不操心?”   王导哼:“我操心?我当然要操心了。”   但操心的不是马上要去参加的综艺,而是方骆北那边。   王导某天私下找方骆北,给他提了一个要求:“等简临杀青了,我希望你们至少一到两个月不要联系。”   这其实算不上要求,反而是个很多演员都会遵守的默认规则。   毕竟剧组是个封闭的环境,朝夕相处,又有大段的感情戏,难保不会因戏生情。   但大家都是演员,不会只拍一部戏,不会只和一个演员有感情戏,总不能拍一部戏就喜欢一个。   为了尽快出戏,很多演员们杀青后,都会默认有段时间尽量不联系。   王导要带简临去参加《戏路之王》,也想要简临尽快出戏。   他和方骆北提了这个算不上要求的要求,老妈子似的,担心自己的提议太残忍,宽慰道:“一个月,两个月,很快的。”   王导:“你这一两个月,拍完可以度度假、旅旅游、散散心嘛,实在闲、憋得难受,也可以出国逛逛,对吧。”   王导:“实在憋不住,电视上看看也行。”   王导:“两个月,唰——就过去了。”   方骆北听完了王导的话,幽幽道:“你这是在想办法帮我解相思苦?”   王导不兜圈子:“还真是。”   方骆北坐在休息椅里,支着二郎腿,笑得漫不经心:“王导你在说什么?杀青就杀青,杀青了他换叔叔,我换小男孩,什么相思苦?你在和我说笑?”   王导默。   方骆北悠然地坐着。   过了片刻,王导看着方骆北:“别嘴硬,别硬撑。”   方骆北耸眉:有吗?   王导凑近他,低声:“承认自己被小男生迷得晕头转向不丢脸。”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我懂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方骆北还是那句:“我有吗?”   王导嫌弃的表情:“行行行,你没有,你没有被迷。”你博爱,你无情,你爱恨情仇,行了吧?   王导:“反正,至少一个月,最好两个月以上。”   交待完,端起养生茶抿了一口,感慨:“还真像啊——”   林曦和罗誉分开在五月,他们也是。   罗誉放手了,林曦也放手了,去成长,去做各自要做的事,他们也是。   王导边想边道:“罗誉林曦最后的结果我是看不到了,我以后就看你们了。”   方骆北没应这话,只道:“入戏不要那么深。”   王导也没理方骆北的话,兀自说着自己想说的:“到今天,我真的很好奇,当初我让你带戏,感情戏带带简临,你是带戏带成现在这样?”   方骆北看看王导,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王导指指自己的耳朵:“你就悄悄告诉我,我又不会和别人说。”   方骆北忽然反问:“带什么戏?”   王导眨眨眼:“就带戏啊,刚开始拍感情戏那会儿,简临不太会,我让你带带他。”   方骆北:“我当时答应你了?”   这还真没有。   但后面简临的感情戏明显越拍越顺,短时间内提高,总不能是自己领悟、马上就会演的,当然得是对手戏的演员带……   等等!   王导想到什么,睁大眼睛,看方骆北:“你没带?”反应过来:“你特么玩儿真的?”还那么早?   方骆北但笑不语。   对手戏的演员,无论多大,无论演技如何,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换人,他自己的电影,他说了算。   带戏?还是带的感情戏?他有那个闲心?   一个小男生,签了合同拍戏,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说点好话、送点谄媚,就能让他另眼相待,还能坐他的车,跟着他回家?   能让他雨夜穿着居家服撑着伞追出来,再把人带回去?留宿、住次卧?   轮到方骆北问王导:“你会容许你的演员,在你的片场,除了拍戏,还兼职做点别的?”   王导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他的演员,在他的片场,当然只能拍戏。   方骆北:“你的演员不高兴,你会哄他?”   王导:“当然不会。”   可这些和他们在聊的,有什么关系?   方骆北继续:“你叫了外卖,很久没来,你会特意出去看看?”   王导:“出去干嘛?打电话催啊。”   方骆北:可他会。   早在王导让他带戏之前,甚至早在电影开机之前。   而这一切的选择,都是因为,那个人是简临。   方骆北最后和王导确认了一遍:“我从来,不带人拍戏。”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王导恍然,那就不是因戏生情了。   切齿:“是你借着戏泡小男生!”   方骆北淡定的:“戏都是我投的,有什么借不借的。”   王导无言以对:“你!”行,真行。   方骆北继续淡定:“放心,一两个月不联系,这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做到个屁!   王导终于懂了,方骆北这边何止没有入戏,何止把剧情和现实分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他都在打简临的主意。   所以简临那边究竟是入戏还是出戏,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因为无论简临那边如何,方骆北势在必得。   王导气着气着,有些不解:“你也算一路爬上来的,什么人没见过,为什么是简临?”   方骆北也问:“罗誉那里,为什么是林曦。”   王导没说缘分、命中注定那些玄学的东西,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林曦,林曦是罗誉的春光,是他的希望。”忽然顿住,明白了什么,看向方骆北。   方骆北没再和王导聊,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简临。   那正与人说笑的男孩,有所察觉地抬眸望过来,神情爽朗,眸光清澈。   明亮得如同一道光。   在几个月前的某个傍晚,顺着16栋敞开的门缝,落进了方骆北正在枯朽的人生里。   还有那句带着善意的温柔的:“新年好。”   王导的目光从近处的方骆北转向远处的简临,不再多言,叹息:“春光美好,却短暂易逝啊。”   所以才要分开,才要成长,才要去迎接不久后的炽夏,用旺盛的生命力,去面对此后的四季更迭。   王导:“你杀青之后,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   方骆北回视着远处的简临:“嗯。”   王导又开始操心了:“难吗?”   方骆北在简临转开视线后,也跟着收回目光,想了想:“或许。”   王导叹:“从你方骆北嘴里说出这么不确定的一个词,看来是挺难的。”   就像在互相帮忙一样,王导:“那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小孩儿。”   啧道:“看着他,不让他那么快换叔叔。”   方骆北哼笑。   等这个离开剧组就要至少一个月不联系的提议被简临点头答应,杀青的倒计时近在眼前。   简临已经不问罗誉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也不问方骆北,他们会不会分开这样的问题了。   他和林曦一样,都在享受最后的时光——   白天拍戏,晚上回16栋。   有时候睡次卧,有时候睡主卧。   有时候等着投喂,有时候会和方骆北一起煮东西吃。   16栋从地库到三楼,简临全都逛了个遍。   那些封存在玻璃柜里的奖杯,他也拿出来看了看、摸了摸。   昂贵的奢侈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块表上百万几百万,一粒袖扣比表都贵。   迈巴赫停在地库,也会上灰;握着方向盘空挡踩油门,也是轰轰轰的动静。   简临不能说这些东西不过如此,但见识过了,便是见识过了。   简临体会着自己的感觉:“好像也就那样。”   方骆北问他:“最喜欢什么?”   简临:“除了奖杯,就是车。”方骆北那辆黑车,确实很酷,不止二胖喜欢,男生都喜欢。   方骆北送不了奖杯:“今年过生日,送你辆车。”   简临没再搬出那句“我可以自己买”,换成了:“我能自己挑吗?”   方骆北笑,捏捏他的脸:“不要自己买了?”   简临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叔叔的,就是我的。”   方骆北一下猜到:“现在的初中生,懂的是不是太多了?”   简临解释:“不是初中生懂得多,是我哥油盐不进,寒哥送他礼物他不要,把寒哥气得半死,奶茶店都关了三天没开。我妹三天没有免费的奶茶喝,不敢跟简来抱怨,就发消息给我,让我千万别这样,该收的礼一定要收。”   章念念原话:不要清高,不要作,记住了:他的,就是你的。   有的时候,两人拍完收工,会绕路去商业街,问江寒拿奶茶,带去粥店给章念念。   这都是事先聊好的,在没加上简来的四人小群里。   每次简临回粥店送奶茶,有简来的那个五人群里,简来都要疯狂@简临:“你不好好拍戏,跑腿送什么奶茶!”   再@章念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拉了一个没我的四人群!?”   简临装死到底,坚决不回,章念念冒头:“不光有四人群,还有一个没你也没我,只有寒哥、骆哥、二哥的三人群。”   三人群、四人群、五人群,每天都能聊一会儿,简临提前让方骆北,占据了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隅。   方骆北则会在简临提前为《戏路之王》做准备的时候,教他一些东西:台词、剧本角色的挑选、台风、综艺的镜头,乃至这次综艺他可能会遇到的名导、柠檬台的风格、如何和电视台的人打交道,一些人际关系。   每次聊这些,都是收工后的私人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16栋,又只有他们,说着说着,就要黏到一起。   简临撒娇撒出了新境界,方骆北说方骆北的,他挨在旁边亲他的,手再不老实地往衬衫里伸,这里摸几下,那里摸几下,摸得方骆北问他:“还听吗?”   简临一脸天真无邪:“听啊,我在听。”确实在听,还都听进去记住了,就是不老实而已。   这么来了两次,换成方骆北边说边动手,再搂着人躺在沙发里,偶尔亲一亲,简临就像只餮足的猫,蜷着脚趾,沉溺其间。   就算这样,也不耽误事,简临还是听进去了,记得清清楚楚。   反倒是方骆北,说着亲着,停下来,好好亲一会儿,再想接着说,就会忘记自己刚刚说到哪里,简临每次都能及时提醒。   方骆北索性道:“不说了。”抱着人贴在怀里腻歪。   简临杀青的那天,非常突然。   拍的是林曦罗誉分手后,林曦一个人在国内边打工边自学画画的几场戏。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简临又知道大结局,一直以为要拍到多年后林曦罗誉重逢才算完,结果当天早上的戏一拍完,剧务喊的不是小简老师收工,而是小简老师杀青了!   剧组不少人鼓掌:“杀青了,杀青了!”   简临错愕。   王导亲自捧着花,送到简临手里,笑道:“杀青了。”   简临看看手里的花,问王导:“不是还要拍林曦考上大学之后和罗誉重逢的戏吗?”   王导笑眯眯,一脸慈祥:“是有那场戏,不过不是现在拍,等一个月后。”   简临懂了,王导在等他出戏。   与罗誉再次重逢的林曦是经历成长后的林曦,就像离开了剧组、出戏后的他,王导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面貌。   简临理解了,愣愣的,还是没反应过来:“杀青了?”   王导点头:“杀青了。”   摄像、罗洪、吴导、云瑶、邱帅他们全围了过来,准备拍杀青照,简临捧着花,还是觉得恍惚,随众人拍照合影,反应过来似的,逐渐有了笑容。   看上去,他挺高兴的,行动上毫无异样,和熟识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感谢、道别,与罗洪、吴导拥抱致谢,和云瑶、邱帅、陈阳一起拍四人的合照……   神思却分出了一部分,还在质疑:杀青了?这就杀青了?   三个月,就这样结束了?   林曦送走了罗誉,照顾妹妹、帮母亲分担家庭重担,从周奶奶那里借了书,边打工边自学画画。   从此之后,很长时间,林曦的生活将再无罗誉。   没有罗誉了,没有了。   简临觉得难过。   他笑着笑着,突然哭了。   陈阳他们吓了一跳,围过来问他怎么了,简临摇头,说没事,杀青高兴的。   心里在想:他的杀青,也没有方骆北。   方骆北还在拍摄,在另外一组。   或许也和他一样,不知道他今天杀青。   而他早和王导说好了,杀青就离组,不多留,也和方骆北约定了,杀青会马上离开,不用谁送,自己走。   简临吸了吸鼻子,接过陈阳递过来的纸巾,擦掉眼泪,按了按眼睛。   再睁开眼,笑说:“好了,走吧。”   云瑶、邱帅莫名:“什么走吧?还没请客吃饭呢!”   王导走过来:“你们的饭以后再吃吧,反正有网络有微信有绿邮政。”   让陈阳收拾东西,示意简临:“走吧,我送你。”   云瑶:“简临?”   邱帅:“啊?”   陈阳埋头收东西。   简临冲他们笑笑,摆摆手道别,跟着王导走出片场。   王导亲自开电动车,送简临往厂棚门口去。   路上,简临给方骆北发了离开前的最后一条微信:“我杀青了。”   王导提醒他:“记得暂时别联系了,早点出戏。”   简临收到了方骆北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简临的眼眶忽然又有些酸涩。   他想起林曦和罗誉分手的那场戏,是罗誉送林曦去咖啡店上班,林曦下车前,与罗誉最后道别,然后推开车门,说:“我走了。”   罗誉也是回的:“好。”   这声“好”之后,便是分别。   简临难以自抑,非常难过,没有出声,眼泪径直往下落。   王导却说:“往前看,前面才是你以后要走的路。”   简临掉着眼泪,应下,默了片刻,转头看王导:“我不能去和骆老师道别吗?”   王导开着车,看看他,认真地拒绝:“不能,你要出戏。”   简临为自己争取:“就一会儿。”   王导:“这是你之前承诺过的。”   简临:“出去之后我不会联系他的,就道个别,一分钟。”一分钟也不行?反正都要杀青都要走,早一分钟晚一分钟有什么差别?   “不行。”王导严肃道:“是你自己承诺的。你之前答应好了,现在舍不得?”   王导:“你这会儿舍不得,想要这一分钟,离组之后,是不是还会忍不住,想要一个又一个一分钟?”   眼看着厂棚大门越来越近,简临回头了好几次,就像林曦在分别那天,频频往咖啡店门外看去一样,好像多看一眼,罗誉就会再次出现。   简临陷进了属于林曦的情绪里。   但林曦在剧情里没有离开,一整天都在咖啡店,工作、熟悉的环境让他逐渐收心,当夜幕降临,知道那载着罗誉的飞机早已离开的时候,林曦心底彻底静了。   简临却不同,他在被催促、在主动离开,提议被反驳,他的难过被搅动、无限放大,近乎慌乱。   “简临!”   王导一声大喝,简临终于回神。他抬手,摸到了满脸的眼泪。   王导在离着厂棚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刹住车,看着简临,表情从严肃变成了温和。   他抬手,摸了摸简临的头,柔声道:“没有不让你们永远不联系,只是暂时的。你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简临终于从深陷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缓过神。   他闭了闭眼,收拢情绪,目光逐渐清明。   王导等着,过了一会儿,简临吐了口气:“对不起,我刚刚……”   王导点头:“我知道,林曦在你的情绪里,占据太多了。”   心情一波动,首先出来的全是属于林曦的情绪。   换个说法:入戏很深。   简临承认入戏,也承认另外一件事:“我真的很想去和骆老师道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擦干净了眼泪,语气恳切,神情认真,王导几乎要动摇了。   却听到简临话锋一转:“不过还是算了。”   简临笑笑,从林曦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自己飞快地调整好了,目视前方:“都说好了,杀青我自己走。”   轮到王导犹豫了:“不去见了?”   简临摇头,肯定的神情:“不见了。”   王导:“走了?”   简临:“走了。”   王导刷自己的卡,送简临出厂棚。   剧组的商务车等在门口。   王导:“陈阳会帮你收拾酒店的行李,我就送你到这儿。”   简临拥抱王导。   王导拍拍简临:“我们过几天就能再见了,走吧,上车吧。”   他还是那句话:“早点出戏。”   简临走向商务车,躬身进车前,与王导挥手道别。   王导一脸感慨:“去吧,早点回家,好好准备,过几天我去接你。”   简临上车,商务车的车门自动拉合。   王导站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开。   简临坐在车里,往外看去,阳光正好,春暖花开,与他刚进组时的空旷萧瑟完全不同。   他身心放松,没再觉得难过,也没有联系谁,拿着手机,修改了方骆北的专属标签——   我的春光。 第64章   半个月后——   “啊——!迦然!迦然!”   “迦然!迦然!迦然!”   陈阳刷卡, 进了雪城影视基地某区的大门。   门外栏杆后站了好几十个女孩子,全是迦然的粉丝,大门一开, 甭管迦然在不在、有没有看到迦然,全都在喊。   喊得一夜没睡的陈阳脑壳疼。   幸而他进来后, 大门又很快合上了, 叽叽喳喳的喊叫声隔绝在门后,门内, 春色盎然、院落幽静。   这里就是《戏路之王》录制拍摄的其中一个区。   综艺月初开始录制, 陈阳就跟着一起来了, 还是做助理,拿拿东西、跑跑腿,负责简临的日常。   但这边混得实在有点艰难, 根本不像在《春光》那会儿,主要是环境太复杂了,人际关系也麻烦, 稍一疏忽就有可能占上事,得罪人都有可能。   刚来的时候, 又什么都不懂, 自认是个助理,姿态摆得很低, 整天在这边哥啊姐的叫,一叫还叫坏事了,被王导喊过去骂了一通:“老子在导演圈也算个顶流,你给我喊什么哥姐?你跟谁来的?你喊哥姐, 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摆?你让简临怎么在这边混?”   王导:“狐假虎威你不懂?你特么就是个兔子,也得会咬人!你低三下四给谁看?!”   陈阳从那之后, 摆出了高贵冷艳的人设,整天板着脸,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   只是这样,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可这边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电视台、各个导演、嘉宾演员、助阵演员、学员,还有外包、节目组、广告金主,每天一茬一茬的人,各种各样的状况,繁琐又累。   就比如昨天晚上,简临拍一场大夜戏,另外一个学员刚好也要用相同的景,本来都安排好了,一个拍到半夜一点,一个一点后拍,结果那位学员磨磨蹭蹭拍到两点半,王导眯了一觉,发现还没结束,房车里跑出来把人骂了一通。   就这样,等简临开拍,也已经近四点了。   陈阳一想到他们这边熬到四点才拍,心底就骂:迦然迦然,狗逼迦然,盛世白莲花,装腔作势,故意拖到两点,被骂了还特么厚着脸皮继续磨蹭。狗逼,狗迦,狗然!   进而骂:槽尼玛的方骆北。   不是陈阳塌了房子就翻脸不认前男神,实在是心底有火,火气还不小。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狭路相逢,“前任”不要脸。   这个“前任”,就是迦南。   具体起来,则要追溯到最开始——   半个月前,简临跟着王导来录制《戏路之王》。   这是柠檬台今年的S+级演绎类综艺,整个节目的模式是四位导演从四十个学员演员里挑选各十人,导演+演员,分成四组pk,声台形表、剧本挑选、演戏、拍摄,片场真人秀,全方位录制。   期间演员和导演都住在雪城影视城这边,用拍真人秀的方式,把每天的所有行程都记录下来。   而四十个演员除了跟着各自的导演与其他组进行pk,还要面临个人的淘汰,一步步晋级。   最终,四个导师只会各自留下三个演员,余下的最后十二个演员,将会角逐“演技之王”“人气之王”“流量之王”这三个重要荣誉。   这种级别的综艺,各方都会想办法塞人进来,如王导这样的,直接带个演员来,也实属正常。   正式录制前的某个饭局,王导也带简临去了,在场的其他三个导演,也都带了人,还不止一个,除此之外,还有制作方、电视台、广告金主的人,剩下的,便是这里面的关系户。   迦然便是关系户里的一个,年纪不大,二十出头,长得好,正儿八经地演过戏,不是主演就是男二,有点小名气,也有粉丝,能坐到这个饭局,自然也有点来头和背景。   这个背景,不好端上桌聊,这个来头,倒是在饭局热起来之后,成了桌上的谈资。   原来迦然的这个名字,是个艺名,他本名陈加,出道后公司老板找人算的名字,改成了迦南。   迦南这个艺名用了一年不到,又改了,改成了迦然,一直沿用至今。   王导喝了几杯,脸红红的,问:“谁改的?”   “方骆北。”   王导眉头挑上了天灵盖:“啊?”   刚刚答的那位笑得眼含深意:“真是他,迦南,骆北,南北南北么。方骆北当场就给改了,说迦南不好听,应该叫迦然。”   另外一人揶揄:“骆老师这是避嫌呢?”   一群人了悟地哄笑,迦然陪坐一旁。   这种不顾当事人在场直接说笑的情况,要么,拿人开涮,不管对方的面子;要么,这些隐情都是真的,而隐情之下的那些不为人知,反而成了这个当事人被人高看一眼的理由。   说白了,饭局上的很多人,都觉得迦然的靠山,就是方骆北。   大家拿出来揶揄说笑,一方面是迦然在这里地位不高,虽然是关系户,饭局上却没人撑腰,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忌惮的同时有所试探,看这个背靠大树的迦然,会有什么反应。   王导也面露探究地看过去,看过去的时候,顺眼瞥了一眼简临。   简临回视王导,跟着看向迦然。   迦然笑,不主动说话。   那群人笑过之后,有人问迦然:“骆老师很久不出来拍戏了,最近怎么样了?”   迦然答得天衣无缝,高手水平:“骆哥最近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称呼,骆哥,说明亲近。   说最近怎么样不知道,那就是之前怎么样,是知道的。   说着不知道,却透露了关系很近的意思,中文博大精深,迦然也很懂话术。   一句话,桌上众人了然,不再问,嘻嘻哈哈地吃饭喝酒。   迦然,成功在录制之前,让方骆北这个大招牌,明晃晃地竖在了他身后。   事后王导安抚简临:“别听他胡说八道,拿方骆北当隐形靠山的人到处都是。”   简临不傻,问:“那为什么到处都是,迦然的话很多人都信?”   王导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想了半天,说:“那就是被人真真假假的传过一段呗。”   又改口,也不知道是在替方骆北亡羊补牢,还是在给他落井下石:“你别当真,他那么多传闻,什么迦然减然乘然除然,一大堆。”   简临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觉得有道理,还是该怄个气。   录制开始前夕,四十个学员聚在一起,有人悄悄地聊起了迦然。   “就是他吧?方骆北那个?”   “嘘!”   “嘘什么呀,大家都知道啊,早不就传开了,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真和方骆北谈过?”   “就《应山劫》那会儿啊,两年多之前了,传得沸沸扬扬,屠版了都。”   “也是,我看他也就有点小名气,不怎么红,赚得应该不多吧,来这边竟然还带了房车。”   “哪儿啊,还有量跑车,我听说他光生活助理就带了四个。”   “哇塞!”   简临:“……”   等到正式录制开始,简临和迦然,一个后起之秀,一个锋芒毕露,难以避免的发生了很多碰撞和摩擦。   初期导演选学员,四十个学员各自挑选剧本,无实物表演,简临和迦然的题材人设就撞了,节目组不想有重复的演绎,想让他们其中一个人换剧本,迦然咬死不换,最后是简临换的。   简临换了,拿到了四个导演的全A,顺利被王导挑走。   节目组单采,个人问答,问迦然对于简临换剧本后拿到四个A有什么看法,迦然夸:“运气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个单采是在片场,刚好被路过的陈阳听到了,陈阳可不觉得这是夸,只觉得莫名其妙:运气?运气?!   而初期的时候,尤其是最开始那一周,在雪城基地这边,四十个学员,迦然的镜头、机位、单采,无疑都是最多的。   不仅如此,迦然还有口播、金主爸爸的小广告。   无疑是在综艺开播前,拿到了最好的待遇。   等到导演挑选学员完毕,分组拍短剧pk的时候,很多普通学员顶着春天的大太阳,室外一拍就是一整天,迦然带着房车,空了就钻车,留下助理在片场看着,有事打个电话,没有风吹没有日晒,脸上不出油不出汗,妆随便补补都能带一天,怎么拍都好看。   陈阳以前在影视城见多了各种人,对此没什么反应,别人富,他们这些穷的,看看就看看,又不会冒酸水。   结果迦然的助理里面,有个别耀武扬威的,天天鼻孔朝天看,防其他助理跟防贼一样。   陈阳因为是王导那一系的,电视台和节目组对他还算客气,有事都第一时间通知他,迦然的助理就看他及其不顺眼,仗着人多,对陈阳横鼻子竖眼。   某次私下里,只有他们,陈阳捞了袖子就想和在场那三个打一架,那三个不敢打、跑了,转头告状,连累简临被节目组叫过去“谈心”。   问简临:是不是和迦然有些误会?   还劝:大家都是同期学员,不要闹得太难看。   无论节目组是不是觉得简临在搞事,至少态度上,是偏向迦然的。   陈阳懊悔,替简临不甘心,觉得节目组帮偏,要去找王导,被简临按下了。   这之后,迦然依旧在片场和节目组超高待遇,拿到了想要的剧本,成了他们那组的表演C位,做着主演,拍着短剧,还成了官博宣传视频的封面学员,也是官博第一个宣传的学员。   本身微博三百多万粉,有些小名气,自带粉丝,这么一宣传,离得近的粉丝天天来雪城基地迦然迦然的支持打call。   论坛帖子也刷了起来——《被方骆北宠爱过的小男孩参加戏路之王了!》   帖子正文:没错!就是迦然!   陈阳:“……”   没错个屁!迦然个鬼!   小男生是简临!简临好吗!?你们这些小学生什么都不懂!   陈阳打着哈欠,走回片场。   拍了一整夜戏的某古装景,临时搭建的化妆间,简临卸了长发和妆容,还穿着那身蓝衣长袍。   已经没人了,导演、各个组、连卸妆的化妆师都走了,简临侧身靠着椅背,举着手机在刷,化妆台上摆着一杯星巴克。   陈阳:“早上还有录制?”   简临:“嗯。”   陈阳走近,四处看看,发现节目组跟拍的VJ都不在,一个镜头都没有,恶从单边生,怒了:“这特么还拍什么?拍个鬼,都去拍迦然吧!”   简临提醒:“注意你说的话。”   陈阳抿唇,不想在这边惹麻烦,但就是不服气,他坐下,一边从包里翻出简临要换的衣服,一边低声道:“都不用问了,第一期肯定是迦然镜头最多。”   本来还以为跟着王导,王导有面子,他们也能有面子。   结果混了半个月才知道,王导有面子那是王导,节目本身是需要话题的,迦然就是第一期最好的话题。   陈阳嘟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出头。”   又抬头,表情丰富、心绪澎湃地问简临:“你为了出戏就真的一点也不联系那个谁?”   那个谁=方骆北=陈阳塌掉的房子=以前的男神、如今的狗逼   简临从屏幕上抬起目光,扫了眼陈阳,淡定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   陈阳总是不太能围绕一个话题聊很久,说着说着又偏了,问简临:“你困吗?要不要在这儿睡会儿?我帮你看着,有事我喊你。”   简临却说:“帖子全删了。”   陈阳没动:“什么帖子?”   简临放下手机,起身去换衣服:“你翻给我看的那些帖子。”   陈阳连忙摸出手机,点进一看,之前自己收藏的讨论方骆北和迦然的帖子,每个都显示本贴已删除,要么就是用户没有查看的权限。   还真的都删了。   论坛上也在刷屏讨论:怎么都删了?谁删的?   迦然删?不可能吧,他节目都快播了,现在是最需要流量和关注的时候。   方骆北?更不可能吧,他那些大系列,要删早删了,迦然这个传闻两年前就有了。   陈阳飞快地刷着回帖,很快看到一个匿名爆料:“本人在公关公司,知道一点内情。大概就是骆那边删的,迦现在需要话题度,迦参加的那个节目也需要,就炒了一下。以前骆那边是不管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很强势地删了。大概率迦那边已经被警告过了。”   某层:“大家快去官博围观,迦然做封面的那个宣传视频已经删了!迦然的超话和粉丝团都炸锅了,说官博利用迦然炒作引流,现在利用完了就要踢掉迦然!”   陈阳看着看着,背挺直,眼睛冒光:这特么!   简临换完衣服出来,陈阳拍着胸口:“舒坦了,我舒坦了!”   简临往外:“走吧。”   陈阳跟上。   节目组在雪城基地这边的某栋楼的二层,有个大会议室,专门用来集合学员。   最近几天,所有的学员都在各组拍摄pk用的剧集,今天集合,据说是为了开播动员。   因为大会议室有固定录制的机位,很多学员提前来了之后就聚在楼下,暂时没有上去。   简临他们组的人见简临来了,喊他,简临过去。   没机位在拍,一个女学员兴奋道:“太爽了!迦然被方骆北打脸了!”   解释:“自从方骆北不拍戏,他工作室都多久没动静了,刚刚竟然发声明了,说什么近期网络上的流传都是不实消息,请公众勿要听信谣言。还说什么方骆北近期哪儿也没去,独自在家,修身养性,烹饪喂鱼。”   “你们听听,这是方骆北的辟谣?独自在家,修身养性,烹饪喂鱼。我的个妈,史无前例啊,这交代得也太清楚了,就跟报备一样,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家干嘛。”   简临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下。   他一笑,其他组员都看他,揶揄:“不容易,能把我们弟弟逗笑。”   简临笑了一下,想想“勿要听信,独自在家,烹饪喂鱼”这些隔空交待,忍俊不禁,继续笑。   组员们更惊奇了,比看了方骆北工作室的官方声明还惊奇:“你会笑啊,你这不是笑得挺开心的。”   不怪其他学员少见多怪,实在是简临来这边之后就绷得很紧。   他是这里年纪最小的,跟的又是大导,节目组对他的态度很摇摆,似乎很给王导面子,又似乎不拿他当回事。   学员多,事务杂,人际关系错综,综艺也不像剧组拍片,说不准什么时候镜头就对上来。   王导大部分时候都和另外三个导演在一起,不可能时时刻刻关照他,简临也不可能遇事就找王导解决,大部分时候都自己担着。   目前为止,才半个月,除了和迦然的摩擦碰撞、镜头不多之外,他还遇到了门卡刷不开房间、带的水被人加了东西、戏服有问题、某段录制别人都有台本他没有,等等问题。   用同组几个学员私下里的话:简临太扎眼了。   王导是个清流,关系也不在国内,又多年退休沉寂,面子是有的,但不足以和资本抗衡,他带简临,简临得到了先天的优势,可没有背景、资本,又不是关系户,还是个年纪小的新人、群演出身,演技又很好,落在竞争对手的眼里,就是个挡路的,恨不得除之后快。   而这些,远比在影视城还要艰难、复杂。   好在简临从小混社会,有少年老成的一面,也一路应付过来了,没出什么纰漏。   就是人前、镜头前太安静了,还不爱笑,同组的哥哥姐姐逗他,他才腼腆温和地笑几下。   这样的简临,落在陈阳、王导眼里,似乎不是他,又似乎才是真正的他。   而仅仅半个月,简临成长变化飞快。   他比之前高了一厘米,裤子、鞋子都换码了,他以前喜欢在空闲之余吃点零嘴,现在再也不吃了,自己装水的杯子不用了,全是瓶装水,喝不完的,除非陈阳能确保那水没人碰过,否则就开新的。   也更挺拔、更自信了,眼神一如既往的透澈,但多了稳重,不是装的,是真的沉着。   迦然的房车,被其他学员吐槽、议论、羡慕,简临见过,看了一眼,再不多看。   学员们感慨,都是要上电视的,看看人家迦然,品牌限量、轻奢、高奢,他们只能优衣库。   简临连优衣库都不是,一身地摊货。   但他就是比其他学员高挑、好看,尤其是换上戏服拍戏,都不用上妆,气质和高颜值马上就来了。   因此,第一次pk,简临是他们组的主演,演一个俊逸少侠,房梁上侧坐,风华绝代,翩翩公子。   同组人只看简临的定妆和首场戏,非常自信:赢了!稳赢!   正是在拍摄首轮pk的剧集片段的时候,节目组发现了简临的锋芒,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始加镜头修剪辑。   这天的动员一结束,节目组找到简临,说要在官博发布他的学员宣传照,问他有没有微博。   简临在录制之初就新注册了一个微博号,账号ID早报给了节目组。   节目组又来问,当然不可能是把那个已经报备的微博给忘了。   简临明白了:“以前的旧号?”   节目组的人笑眯眯的,态度极好:“我看你报备的是个新号,不是那个用过几年的旧号,是忘了密码?”   简临含糊:“很久不用,确实忘了。”   节目组劝着:“还是用回你那个旧号吧,积累这么多粉,挺不容易的,别浪费。”   节目组当然不想浪费那个微博ID为@禹州简小临的账号,十二岁到十六岁,四年多的内容,八十多万粉丝,曾经上过热搜,停更在两年前,最新的两条生日动态,每条都有近十万留言,粉丝还在活跃,祝福成年、呼唤回归。   迦然?迦然算个屁?   这特么才是《戏路之王》真正的流量!   当天晚上,八点,《戏路之王》官博发布学员宣传照。   照片上,简少侠蓝衣束冠,剑眉星目,抱剑含笑。   官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静待归期@禹州简小临   两个小时后,热搜#简临成年回归# 第65章   简临的微博旧号是他很多年前开的, 最早还不叫禹州简小临,就一窜随便在键盘上按的字母乱码。   他用这个号记录自己群演的日常生活,很琐碎, 也很随心,有很多照片, 自拍也很多, 从12岁开始,记录了成长中的点点滴滴。   开始有人关注, 是因为po了一些和知名演员的合照, 被粉丝无意间看到, 顺便关注了他。   从几十到几百再到三千多,渐渐会有人给他留言、点赞,鼓励他这个在禹州影视城讨生活的小群演。   他们喊他小临, 简临才把微博ID改成了@禹州简小临。   简临那时候年纪小,很爱分享日常和一些个人的奇思妙想,长得也可以, 关注他的人也开始粉他,一点一点的, 粉丝涨到了六七千。   十六岁那年, 简临在一个剧组,遇上了早年认识的一个哥哥。   那哥哥也做过群演, 没多久就签了公司被送到国外做训练生,回国后参加了一个选秀综艺,人气爆棚,来剧组探班就是为了录制选秀综艺的素材。   多年不见、飞黄腾达, 简临本来还挺替那哥哥高兴的,结果没等他说什么, 哥哥便在镜头前拉着他自顾演了出久别重逢的哭戏。   一转头,哥哥上了热搜,成了群演出身努力奋斗最终翻身的“美强惨”。   简临这边,热搜上是哥哥的背景板、垫脚石,热搜外,哥哥探班结束,再没搭理,反而还冒出个经纪人,拐弯抹角地警告他老实点,不要背后说三道四,也别妄想攀上关系。   本来到这里,事情就该结束了。   被利用,利用,一个群演,一个明日之星,往后再无瓜葛。   结果粉圈一个很有名的、专门给明星修图的修图师帮简临修了几张图,直接出圈,原来的背景板、垫脚石反而凭借“美强惨”的预热,自己登上热搜,吸了一波粉。   那段时间,是简临最受关注的时候,微博涨了很多粉,评论、点赞、转发都在几倍量的增加,每天都有人给他私信,说喜欢他,给他加油,说他现在还小,相信他以后一定能红,甚至有娱乐公司主动联系要签他。   简临那个时候也以为,苦尽甘来,他终于有更多的机会了——   同年,母亲病重入院。   微博的停更时间,就是母亲去世的那天。   没有任何征兆,忽然人就走了。   简临当时不知道,去楼下买东西,准备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点开微博,还刷到了母亲半个小时前给他的点赞。   看着母亲的点赞,简临当时想:会好的,都会好的。   再上楼,病房里护士、医生进进出出,简临茫然,一个护士在门口拉住他:“3床的家属吗?你有个心理准备。”   从那之后,简临再没登过微博。   那一年,简临将将16。   现如今,简临年满18。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成长了两年,青涩、稚嫩蜕去,长成了比预期中还要美好的模样——   #简临长大回归#   热搜热评:弟弟长大了!比我现任墙头都帅!终于等到你回来!   又是半个月——   随着《戏路之王》的开播,简临人气急速攀升。   不仅因为他年纪小长得好,也因为在综艺里的表现可圈可点。   尤其是演技,得到了四个大导演的全A,还是第一次pk的短剧主演,演技在线,片场表现老练,稳重、冷静。   私下里和同组的哥哥姐姐在一起,又会很安静,不抢话不争着表现,偶尔一笑,灿烂的样子,眼底都是小星星。   偶尔会在王导面前皮一下,喊一声老王或者王哥,和助理一起会斗嘴,跑起来很快,是风一样的少年,偶尔片场赶进度时间来不及,还会攀墙走捷径,长腿长脚,身姿轻盈。   他会在片场的角落里席地而坐,叼一根雪糕,伸着手逗逗野猫。   会和导演直接讨论剧情、拍摄,不怯于与人交流,无论对方是嘉宾演员还是助阵演员,也无论对方有多大牌。   他发呆的时候喜欢翻一枚硬币,左手右手轮番换着翻,不爱群聚,休息椅单独摆着。   单采的时候,因为他是这边学员里年纪最小的,问他想不想家,他说想,问最想谁,说最想叔叔。   观众没办法不喜欢他,爱死了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即世故又通透、即成熟又简单的小男孩。   他们录制区的门外,不再只有迦然的应援,“简临、简临”的喊声越来越多。   节目这边,简临的镜头、机位也变多了,打光都有专门的人跟着,待遇一日千里。   因为这个打光,还和迦然起了次冲突。   某次学员集合,两人站在一起,迦然觉得简临的光影响了他的镜头,要节目组把简临的打光板拿走。   简临以前从不和迦然多废话,那次冲了一句:“节目是你家开的?”   简临的锋芒再也遮挡不住,他在那么多的学员里,耀眼夺目,是谁都能预见的正在冉冉升起的一颗星。   这颗星在升起的同时,接收着某个固定的信号。   方骆北工作室:老板今天跟熟人一起出门钓鱼了。   方骆北工作室:老板今天处理了一点公司里的琐事。   方骆北工作室:老板今天去了奶茶店。   方骆北工作室:老板觉得现在的初中生懂得是不是有点多。   方骆北工作室:老板今天给发财树浇水了。   粉丝:哈?什么玩意儿?   工作室的号是不是被人盗了?   六月中旬,距离录制《戏路之王》过去一个半月的时候,王导带着简临离开雪城基地,去拍《春光》的最后一场戏——   分开多年后,林曦考上了艺术学院的美术系,跟朋友一起,看一个慈善画展。   在这个画展上,林曦看到了罗誉的画,是那幅曾经摆在咖啡店里的插在花瓶里的抽芽的树枝。   画名:《春光》   以前林曦看罗誉的画,只能看懂画的什么,如今,他已经能看懂罗誉的笔触和画法。   而就在林曦看画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人道:“林曦,你看谁来了。”   林曦转头,看向身后——   这就是《春光》最后的结局,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在林曦看向的那个地方,无限地延伸到镜头外,留给观众自己去想。   这个最后的拍摄地点,不是之前的厂棚,是一个真正的画廊。   名为《春光》的那幅画,就挂在墙上。   是林曦熟悉的内容,也是简临熟悉的。   简临站在画前,安静地看着。   王导走到他身旁,也看着画,在片场吵杂的环境里,问:“现在看到,什么感觉?”   简临看着画:“林曦已经能看得懂笔触、画法,我还是看不懂。”   王导等着。   简临默了片刻,说:“挺陌生的。”   就好像过了很多年,在看一个曾经被自己拥有的东西,样子是熟悉的,感觉却是陌生的。   这个时候,罗洪跑过来,上下打量简临,笑:“才一个多月,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简临从画上转开视线,看着罗洪,笑着打招呼:“罗导。”   罗洪一脸惊喜,伸手拍拍简临的胳膊:“行啊你,没让我们失望,在那边表现得也太好了,我看你微博都涨了几百万粉了。”   简临笑着应下这些夸赞,神情安静。   罗洪看看他,啧道:“怎么又开始跟我不熟了。”   王导催他:“行了行了,你那边忙去,拍完有的是时间叙旧。”   罗洪走了。   王导看看简临,没说什么,站回画前,简临跟着转身,站在王导旁边,没再盯着画看。   王导两手背在身后,注视着画:“没以前那种心境了吧?”   王导幽幽的:“没那种,一看到画,一想到这是罗誉画的,心底有百般情绪、千万言语在涌动的感受了吧?”   简临:“嗯。”   王导转头看他:“恭喜你,顺利出戏了。”   简临重新去看那幅画,体会着王导说的,没有百般心绪,没有千言万语——确实如此,都没有了。   只是在看一幅画,知道这是戏里的道具,不是真的罗誉画的,这个世界没有罗誉,没有林曦。   一个多月前的杀青,仿佛已经隔在了千山万水之外,只存在于记忆里,是已经开始模糊的一个片段。   当时杀青时流泪的情绪、自己离开的心境,早已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他是要出戏,尽早出戏。   现在,他做到了。   简临转头,马上问王导:“我可以联系他了?”   王导回瞪:“拍戏!先工作!”   简临笑,应下:“知道了,先拍,拍完再说。”   这场戏,因为简临的成长变化,镜头前的林曦也发生了对应的变化:长高了,更自信、更挺拔,眼神明亮,神情稳重,是经历过一番成长后的蜕变。   他看着画的神情认真、坚定,不再无知,有所理解,他从画廊的门外走到了画廊的门内,虽然还没有太多经验和经历,但已经成为了和罗誉同一个世界的人。   “林曦,你看谁来了!”   简临转头,按照王导的要求,自行发挥了看向身后的表情、眼神:沉着、安静、明亮,带着林曦对未来重逢的期待。   这个眼神表情,没有得到王导的认可,也没有被王导否认。   镜头前拍了一条一条又一条,就在简临暗想一直不过,是不是需要有些改变的时候,正在拍的这一条,听到镜头外的提示,简临转身——   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简临拍一条看一条的视线所及之处,是某个熟悉的身影。   简临微怔、错愕,过了片刻,他眨眨眼,露出“怎么会是你”的惊喜的表情,眼神带光地望过去,而后,展颜微笑:竟然真的是你。   王导就等这个了,大喊:“好,过!杀青!”   《春光》大杀青。   简临没管是不是在片场,一喊过,冲着那道身影快步过去,走近了张开胳膊、轻轻一跃,跳到了那人身上,面对面地抱着,搂紧脖子。   方骆北不得不提醒他:“有人。”不少人。   简临才不管,去抓方骆北的胳膊,往他自己的背后送:抱!快抱!抱我!   罗洪那边手机都砸地上了,看着他们的方向,一脸惊愕。   王导惨不忍睹地抬手扶额。   全场骤然安静。   王导只能举起扩音喇叭,亲自救场:“电影杀青了而已,别那么激动。”   罗洪一脸怀疑人生地看向王导:这只是因为激动?不对吧?他们两个……   方骆北还能怎么办,只能顶着全场目光,托着怀里的树袋熊,转身走向室外。   一到室外,简临对着脸吧唧就是一口亲,脑袋锤在方骆北脸侧,大叹着感慨:“拍综艺也太累了,叔叔给我买房车。”   又说:“我不要成长了,天天熬夜早起,觉都不够睡,我要当米虫!”   方骆北哭笑不得,他知道《戏路之王》录得很累人,没想到会这么累,一个多月而已,都把他家向来自强自立的小男孩摧残得想回来当米虫了。   方骆北抱着简临,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摸摸背,拍了拍,宠着:“买,都买。” 第66章   确实买了。   号称旗舰版奢华款房车。   查不到具体型号, 品牌厂商定制,没有参考价,至少几百万起步。   光看外形就比迦然那辆车气派。   陈阳爽到了, 忘了之前一个多月自己是怎么在心里骂方骆北的,满心只有:不愧是我前男神。   爽完嘀咕: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王导倒觉得挺好的, 他自己休息的那辆房车没制冰机, 简临的有,现在天又热, 刚好方便他喝可乐加冰块。   再说了, 这不是高调不高调的问题, 娱乐圈么,从你露脸的那一刻开始,注定没办法低调。   一个群演、年纪又小, 还没背景,一来就跟着大导演,低调?能怎么低调?   低调不下去, 还那么扎眼,又一飞从天, 从可能会挡路变成了赫然在挡路, 这个时候再没人给撑个腰,后面的路得多难走?   现在的娱乐圈都是资本撑腰, 没有资本,谁容你一个没背景的在里面蹚浑水?   这房车,来得刚刚好。   王导挺开心的,《春光》拍完, 综艺顺利,罗誉林曦等来了他们该有的结局, 简临和方骆北,也慢慢步入正轨。   多好啊。   要是跟他一起参加综艺的另外三个导演不瞎几把乱猜,就更好了。   王导:“简临的房车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导:“我对我老婆忠贞不二!我家的钱都是我老婆孩子的!除了他们,我还能给谁花钱?”   王导:“几百万买辆车?还是房车?我疯啦?!”   王导:“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臭流氓,你们有没有人性?我和小简临那是忘年交!论辈分,他是要喊我爷爷的!”   王导:“不是我买的!”   至于谁买的。   王导装傻充愣:“我怎么知道?”   简临的房车,连带着简临背后的那个“资本”,很快成为了《戏路之王》录制途中的大谜团。   猜测、嫉妒居多,非议不可避免,但就像陈阳说的:爽到了,管他呢。   简临也很爽。   再也不用发呆之余自己默不作声地悄悄想叔叔了,有了房车,休息的时候就能避开镜头,想打电话打电话,想发微信发微信。   陈阳有了落脚的地方,东西不用背来背去,时常逗的那只野猫,也能在车身的阴影下避暑。   几轮淘汰后,余下和简临熟识的组员,把休息椅摆在车身的阴影里,陈阳摸熟了制冰机,还练了一手转冰淇淋筒的本事,有事没事,几个人就舔舔冰、吃吃冰淇淋。   节目组也开始对简临客气至极,是那种恨不得捧在手里呵护的小心翼翼。   虽然简临本人算不上高调,还是像之前那样安静话少,但这些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王导是联想对象之一,一点也不奇怪,人就是他带来的,其他的流言蜚语奇形怪状,传得跟真的一样。   有说简临一开始背后就有资本,有说简临是个装穷富二代,还有说简临被资本大佬看上的……   传来传去,越传越夸张。   可这些并不是从房车开始的,早在综艺刚刚录制的时候,一些声音和猜测就已经有了。   这些声音和猜测,基本来自于这样一个世俗的逻辑链:凭什么你能来?为什么王导带的是你?背后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   简临很明白,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何况娱乐圈资源倾轧严重,一个人出头了,身后有无数人还在沉默地挣扎。   但简临不可能回头看身后,也不会回头,他只会往前看,也只会看自己,更不会质疑自己如今拥有的。   那些声音和猜测,影响不了他。   他只是偶尔会想,原来流言蜚语就是这么来的,原来这个圈子这么不好混,原来他这么幸运。   也是这时候,他彻底理解了《春光》里,为什么林曦在决定和罗誉分开之后,没有拒绝罗誉在物质上的馈赠,坦然地接受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物质二字沾染着铜臭味,臭不可闻,怎么能和爱情相提并论。   逐渐成熟,才一步步与世界与自己握手言和,让感情融合到生活的烟火中。   简临:我叔叔有钱,我叔叔就爱给我买房车,不服憋着!   爱情与馈赠,都很养人。   简临越来越自信,底气从气质眼神里透出来,以前他还要顾虑节目组复杂的人情关系,到最近,他再不用过分的谨慎克制。   节目组能让他把房车停在片场,他就能用,他能用,管别人说三道四?用房车就是为了休息好,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一概不管。   他要出头,要红,要赚更多钱,他要在这条路上,走得稳,走得远。   再和迦然起摩擦,简临直接抬手示意录制暂停。   迦然好笑,看着简临,眼底:你还真是越来越狂了?   简临不客气地回视。   继续录制,简临拒绝再和迦然同框同镜头,有他没迦然,有迦然没他。   迦然气得半死,很多人都以为这下完了,要起冲突了,神奇的,迦然忍了。   这事陈阳一直在心里嘀嘀咕咕,不太能想得通,难道迦然在他们这边打听到了什么?   不会事后打击报复吧?他可听说迦然这个关系户背景挺硬的,别得罪人、惹上什么麻烦。   王导好笑,告诉陈阳:“你现在连狐假虎威都不用了,你已经可以升级做老虎了。”   王导:“你记住了,今天的简临不是以前的简临,他不能像以前那样,你只要跟着他,你也不是以前的小助理。”   陈阳挺起腰,惊喜:“我特么鸡犬升天了!”   简临这些气质的变化,也显露在了《戏路之王》的镜头前,落在观众眼里,这些成长、改变,赫然是一个小群演的在线逆袭,爽翻了观众,疯狂吸粉。   “嗷嗷嗷嗷嗷,弟弟冲呀——!你只管好好拍好好录,剩下的交给姐姐阿姨!姐姐阿姨们送你出道走花路!!!!”   这个夏天,综艺的牌面都是《戏路之王》的,热搜的预定,全是简临。   活跃了一整个夏天的简临超话,这天出现了这样一个感慨似的微博。   【简临的现在,就像方骆北的昨天,真的好像啊。弟弟以后也会像方骆北那样,演电影,拿奖,斩三金吧。】   路人甲回复:还真是,都是禹州那边出来的,都是群演,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翻身,还都是演技派。   路人乙回复:这么一说,我好期待弟弟的未来呀。   路人丙回复:只能像一部分,不能完全像,再来一个爱恨情仇,真的,我吃不消。   ……   因为这个微博,有人去翻了方骆北以前的物料,再对比简临微博上的成长日常,不翻不要紧,一翻吓一跳。   方骆北做群演时演过的角色,简临演过类似的,方骆北群演时的一些造型,简临也有类似的,方骆北蹲地候场,简临也蹲,方骆北旧照里的背景是禹州一些景区的片场,简临也有类似的,乃至相似的角度。   连方骆北叼烟靠过的一面城墙,简临也靠过,嘴里是一根棒棒糖。   粉丝:“!!!”   等这些被人贴图对比发上微博,妥妥又是热搜。   热搜之后,一部分粉丝还在回味,另外一部分粉丝已经开始发挥她们的想象力、无中生有力、凭空捏造力,以及自产粮嗑糖力。   热搜次日,方骆北简临拉郎剪辑视频空降。   剪辑视频刚刚过万、很多人纷纷表示这个竟然真的可以嗑的时候,cp超话诞生,取名:北往临来。   因为这个北往临来的新cp,论坛掐得一度屠版——   【绝了,这两人真的有cp感!】   【不不不不不!不要!拒绝!放过我临临,他才十八!你们这些嗑cp的丧病不丧病啊!】   【有一说一,只看cp感、可嗑度,北往临来真的能嗑,但爱恨情仇大系列挡住了让我嗑的可能。】   【不是,现在的小新人为了红都能拉着大佬扯cp大旗了?】   【算了吧,方骆北什么没经历过,这种刚冒头的小新人,连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没有,就别往三金影帝身上贴了。】   但简临就喜欢贴。   拍春光的时候喜欢贴,录综艺的时候,还是喜欢贴。   尤其是回来休息,方骆北身上凉凉的,跨着坐在腿上,面对面贴着一趴,人都懒了,动都不想动。   房车成了完美的掩蔽,没人知道,这辆房车里除了奢华配备,还有一个三金影帝。   彻底出戏的简临,比以前还要黏人,好像没了林曦,最后的那点矜持也烟消云散,一回房车就要抱,坐腿抱。   越抱还越“娇气”,喝水要人拿瓶子,汗要人帮忙擦,连吃东西都要人一口一口喂。   这个“人”当然就是方骆北。   方骆北不嫌麻烦,摸透了简临的习惯,规划了一套“贴身伺候”的自主模式:不用简临说,他自己动手。   简临被“娇惯”成这样,偶尔还要“作”一把,问方骆北:“喂过几个十八岁?”   方骆北:“我上次喂的那个十八岁,是十几年前的我自己。”   简临高兴了,贴着方骆北扭来扭去,像一只快乐的小河豚。   而方骆北希望简临一直这么高兴——   倒数第二期、最后一期的录制,《戏路之王》的决赛,每个学员可以邀请嘉宾助阵参演。   这个嘉宾可以是自己认识的,可以是所在组的导演帮忙介绍的,实在没有合适的,还有节目组的特邀助阵演员。   简临曾经和方骆北提过,决赛录制的嘉宾,很想邀他,但也只是随口一提,知道不能这样。   这么一来,不认识人,王导也没合适的介绍,只能是节目组的特邀助阵。   录制前夕,简临一边嘬冰棍一边贴着方骆北,嘀咕:“也不知道是谁。”   录制,节目组当场宣布简临抽到的助阵演员,余下的决赛学员惊掉下巴:方骆北?!方骆北!???   简临错愕,定在原地,也是一脸意外,心里想:不要该偷偷的吗?   录制完,回了房车,坐上腿,简临愣愣的。   方骆北捏他的脸:“谁要跟你偷偷的。”   简临理所当然:“是你说的。”   片场,咖啡店的吧台下面,他亲口说的。   方骆北哼笑:“不那么哄着引诱一下,你会答应?”   简临还在想:“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偷偷,在人前。   方骆北看着简临,摸摸他的脸:“当然可以。”   只要你开心。 第67章   七月底, 热浪蒸腾,骄阳似火。   决赛和方骆北的到来如一针强心剂,令简临更为振奋。   片场、节目组、其他学员还在为方骆北的加入觉得诧异、兴奋的时候, 简临已经和方骆北选好了决赛剧本,进入了决赛短剧的拍摄准备阶段。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大佬这人不好相与, 冷淡、话少、严肃,做事效率奇高, 他来了片场, 一切以他为中心, 他要推进度,节目组都不敢有异议。   连他那辆黑色房车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气场,停在离片场最远的角落, 树荫覆着,周围的蝉鸣都比别处弱。   只有简临知道,那车里有个小厨房, 厨房冰箱里都是他喜欢吃的。   大佬白天在外唬完人,回了房车就惯小男孩, 问这个吃不吃, 问那个要不要,水池前洗个葡萄, 还要被简临挨着亲两口。   他们就像回到了《春光》的时候,人前公事公办,私下里极尽沉溺。   但又和《春光》不同,《春光》在搭景的厂棚里, 《戏路之王》有室内有室外。   《春光》始于冬雨,如今已至盛夏。   这边的影视城不大, 也没有做成了旅游景区,区和区连着,有步行的小径。   他们会一起从小径穿行,人前不便,就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   走在前面的方骆北会特意等简临,简临跟在后面,目视前方,眼里都是方骆北,连他拖在地上的影子都能看见。   人多、杂乱、有镜头,时间紧凑,拍摄强度高,有时候忙起来就是连轴转,只有偶然间的片刻,往对方那里看一眼。   一般看一眼看两眼,第三眼两人就能对视上。   而对视是个暗号,方骆北会摸摸脖子,摸的地方是前一天晚上简临咬过的。   简临会抬抬左脚,鞋子里的脚背上是方骆北画的一只骆驼。   到了晚上,就睡一个房间。   有时候方骆北来简临这儿,有时候简临去方骆北那里。   不管在哪边,简临都要哼哼唧唧往床上一趴,拍戏太累了,这里酸,那里疼,叔叔揉一下。   叔叔揉着揉着,就搓了把火,往腿那儿摸,简临义正言辞:“那里不酸。”   方骆北亲他,哄道:“我酸。”   简临脸往枕头里埋,叹:“可我累!”   方骆北把人翻过来亲,抬手看时间,帮他算还能睡几个小时。   简临大部分时候一觉到天亮,每次醒过来,方骆北撑着胳膊在看他。   有一次半夜,简临忽然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方骆北还是醒着的,在看他。   简临迷迷糊糊,抬起脖子,嘟囔:“几点了?还不睡?”   方骆北摸摸他的脸,亲吻他,说:“睡吧。”   次日,简临还记得这些,又想起拍《春光》的时候,王导和编剧商量,在集中亲密戏里加了一段剧情:林曦半夜醒来,发现罗誉安静地看着他。   这段剧情剧本里原先没有,加了之后,王导文绉绉地解释说:“爱意就是如此,白天肆意表达,夜晚静水流深。心底最安静的时候,会想,我身边躺着的,是我心爱的人。”   ——我是他心爱的人。   简临心底高兴:他也是我心爱的人。   可惜枕边的心爱人不及瞌睡虫的诱惑,简临试图反馈,计划着晚上也醒过来看方骆北一次,结果次次睡前计划好,次次都没有醒过来。   简临:他真的缺觉!   而同在录制拍摄、还要应付更多的方骆北却游刃有余,简临也是直到综艺决赛,才真正见识了方骆北在圈子里的地位——   自从帮演演员来了之后,留下来和简临熟识的几个学员,几乎都会向他打听方骆北。   节目组捧着这位骆老师,每天一茬一茬的领导过来打招呼。   其他学员的帮演演员,如果遇见了方骆北,也要客客气气地主动打招呼。   哪怕是四位大导演,除了王导,都对方骆北及其客气。   方骆北一来,每天晚上都有饭局。   节目录制、跟拍有任何问题,方骆北随时都能喊停。   连陈阳都被其他助理追问,问的也都是方骆北相关。   方骆北、方骆北、方骆北,仿佛全世界都围着方骆北在转。   他的地位,他的实力,他受到的认可、尊重,别人对他的追捧、忌惮,根本没有因为那些非议传闻受到半分影响。   简临偶尔旁观,会觉得这样的方骆北有些陌生,与自己熟悉的样子完全不同——   原来他会喝酒,还会抽烟,饭局上总能应对自如。   跟很多人都认识,虚情假意地应酬,神情比指尖的烟色都淡。   其他学员、有背景关系的年轻人主动过去和他说话,方骆北瞥一眼,是上位者才有的漠然姿态。   趋炎附势的讨好、不择手段的靠近,更是数不胜数。   他在节目组露面、录制才半天,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就有十几条。   学员里甚至有人暗示简临:方骆北,那可是方骆北,这么好的“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陈阳的话:就跟像块唐僧肉似的,人人都想咬一口。   可这肉早已被戳上了简临所有的标签。   只是标签暂时隐身,大家都看不见——   方骆北去一些重要饭局,都带着简临。   桌上的领导、前辈,这个总、那个经理,轮番挨个介绍。   简临面前的酒杯,永远是空的。   有人来给他倒酒,方骆北要么伸手往杯上一盖,要么手指虚虚地在瓶口一推,全部挡掉了。   一般人不敢多问,遇到敢多问的,来一句:“已经成年了,稍微喝点没关系吧?”   方骆北也不多言,漫不经心地拿胳膊往简临身后的椅背一搭,撑腰的意味不言自明。   有的时候,饭局结束,或者局上热络开、各自聊各自的时候,方骆北会特意带简临单独认识一些人。   简临年纪实在小,不懂这些场合的处世规则,还在默默地观察、学习,方骆北引荐的时候,简临什么也干不了,就站在旁边吧嗒吧嗒地眨眼睛,方骆北会拿手在他身后轻轻地拍两下。   白天录制、拍摄,方骆北展现出的面貌也与在《春光》时不太一样,严肃、高效,教了很多东西,还会凶人。   简临有次吊威亚,坐在至少七八米高的地方晃了晃腿,方骆北在下面皱眉喝了声:“不知道危险还是不怕死?”   片场负责拍摄的副导演觉得方骆北太凶了,王导喝着自己的冰镇可乐,叼着吸管嘬嘬嘬,心里哼哼:懂什么?这叫情趣。   白天凶,晚上还不得搂搂抱抱各种哄。   又想:搞不好是为了在镜头前避嫌,故意这么凶的?   事实证明,王导想多了。   方骆北是真凶,简临也没等晚上。   拍摄完,吊着威亚下来,一落地,vj的镜头前,简临转头对方骆北道:“吓了我一跳。”   方骆北把擦汗的毛巾递给他:“我怕你听不见。”   简临完全没生气:“听到了。”   方骆北看着他:“不要在吊威亚的时候做小动作,很危险。”   简临擦着汗,点头:“嗯,知道了。”   VJ旁边负责记录拍摄要点的工作人员:等等!那不是方骆北自己的毛巾吗?   全是自然地流露,没有很亲近,但谁都看得出来,简临根本不怕方骆北。   方骆北像一个严厉的师父,带着简临拍摄决赛的短剧,高要求、高标准,拍片的时候语气难免严肃,拍片之余,态度明显缓和。   简临天热的时候喜欢叼绿豆冰,吃到一半被王导喊走,都是方骆北帮他暂时拿着。   简临喝了几口的水,方骆北随手拧开就喝。   短剧拍到一半,片场这边冒出点闲言碎语。   大家一面惊叹,简临这种的,原来也不能免俗,一面又理所当然,方骆北么,不稀奇。   简临默默在心里体会了一下,原来这就是进大系列的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也不会当面说什么,背后议论他也听不到。拍摄依旧很累,太阳依旧毒辣。   而简临的内心,早已狂野生长。   他看方骆北,看自己、看两人的关系,都有了全新的、更高的视角。   他对娱乐圈、影视圈有了更多的认识,对未来有了诸多设想。   连对迦然都有了新的理解——这个圈子这么难混,只要想爬高,对很多人来说,什么手段都得用。   原来这条路往前走,是这样的。   除此之外,简临还听说了方骆北过去的一点旧事——   方骆北现在的经纪人赵旭东,是他最早的那家公司的老板。   方骆北早年黑吃黑,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方骆北还是方骆北,那些人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方骆北和家里关系很差,方家偏偏拿他没办法,以前一有个什么举动,方骆北这边就爆黑料,方骆北一爆黑料,方家公司的股票一准要跌。   方骆北因为一些原因,很讨厌男男女女的那些关系,几乎到了厌恶的程度。   谁给他塞人他都不要,反而会因此得罪他。   ……   简临终于明白了,无论传闻、过往,也无论他见过怎样的面貌,方骆北就是方骆北。   他喜欢的叔叔是个复杂的人,他见过他最好的一面、最温情的样子,那些已经过去的、他没有见过的、乃至于有意不让他见到的,也是方骆北,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简临全部接纳。   而喜欢这样的方骆北,让简临心底更觉得欢喜。   进而让他觉得,他好像更喜欢叔叔了。   这样更近一步的喜欢,让他在片场看方骆北的眼神更纯粹直接,方骆北有所感受,也有所回应——   短剧拍到尾声阶段,某天收工步行回酒店,跟拍的镜头还在,方骆北伸手牵住简临往回走。   步行的小径上,两侧都是低矮的围墙,墙上一整片爬山虎,在夏日的余晖里,繁茂旺盛。   简临也没管镜头,还有那看到他们牵手差点摔个狗啃泥的vj,牵着就牵着,边走边叹道:“好饿啊。”   方骆北牵着他,侧头:“想吃什么。”   再一路牵着,走出片场大门,迎向门外数不尽的目光——   一个月后。   某论坛。   《北往临来集中嗑糖贴(hot)》   第8567楼:姐妹们!终于!终于等到这天了!爱恨情仇系列的贴吧和超话今天全炸了!没有了!从此之后,什么爱恨情仇!萝卜(骆北)只有0(临)!   ……   第10562楼:北往临来超话热度第一啦!第一!超过了隔壁绝美!   ……   第11126楼:啊啊啊啊啊啊!方骆北拿大号给临临微博官宣的代言点赞啦!   这一对也太好嗑了,官方直供的糖甜得我浑身发抖!   第11202楼:反正不管后来怎么嗑,当初《戏路之王》决赛那会儿,粉丝拍的牵手照,才是我心里真正的白月光。   【照片】   照片上,片场大门打开,方骆北单手插兜,另外一手牵着简临。   一个是气场十足的三金大佬,一个是俊逸美好的新人少年,身侧是朱红的大门,背后石径小路上绿植繁茂似海。   方骆北在跨过大门的时候转头往身侧看,简临刚好抬眼对视。   从那天之后,如娱乐圈的其他cp一样,“北往临来”疯狂圈粉,贴吧、超话、微博,娱乐版块的论坛、视频网站……网络存在的地方,就有这对新cp。   但又和其他cp完全不同:这不是粉丝的YY和拉郎,是真实的牵手。   用cp粉扒皮《戏路之王》决赛的分析:方骆北什么时候参加这种综艺还这么无微不至地带新人教新人了?   简临吊威亚,晃了晃腿而已,他那种紧张和担心全在脸上,绝对不是装的。   他骆大佬拍戏,又什么时候还帮人拿过东西?你看他帮简临拿绿豆冰,那动作不要太顺手,绝对不是第一次拿。   最关键的,方骆北都一年多没动静了,一露面就是综艺,还是搭新人拍决赛用的短剧?   他方骆北缺钱还是缺曝光?   还有牵手,这么多年,爱恨情仇系列那么多人,方骆北承认过几次?哪次搭理过?他公开场合和谁牵过手?   简临!只有简临!   不仅如此,在决赛的帮演嘉宾评价各自帮演的学员的环节,其他嘉宾都点评了学员的好与不好,只有方骆北点评简临,全是好话和肯定。   镜头外的导演引导着问:有没有哪里不好,还需要再努力的?   方骆北回的是:“在我眼里,他哪里都好。”   北临大旗从此高高飘扬,cp粉在自家圈子里耀武扬威:是真的!都是真的!   不但真,还是肉眼可见的美好。   简临在《戏路之王》斩获“演技”“人气”“流量”三个第一之后,没签任何公司,却拥有了赵旭东这个方骆北御用的金牌经纪人。   综艺之后,代言、商务、时尚、电影资源,络绎不绝。   简临的纹身综艺之后才有,很小,在手腕凸出的那块骨头上:一只骆驼。   方骆北微博的关注人全部清空,只留下简临。   简临公开露面,身上不但有方骆北戴过的配饰物件,还隐约有了方骆北的大佬气场。   粉圈都说,方骆北像在培养一个王位继承人,这个未来继承人和他有相同的出生、相似的经历,像疼爱、帮辅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在疼爱、帮辅简临。   而简临回馈给方骆北的,是最美好、纯粹的十八岁:精湛的演技、完美的观众缘、无可限量的未来,还有那成长途中越发坚定无畏的内心。   奇妙的,也因为简临,方骆北的名声突然扭转了,好像无论过去如何,当感情露出水面的时候,曾经的丑闻、黑料,都成了浮华之下的云烟。   大佬和少年,成熟与成长,爱与守望,在反差的碰撞里,在这个浓烈的夏季,灼热地燃烧着。   爱的底色,仿佛能俘获全人类。   但能够“俘获”简临的,只有方骆北。   简临在综艺之后,一举翻身,忙碌的工作、繁琐的交际紧随而来,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有些他能自己搞定,有些不能,不能也不用担心,陈阳、赵旭东都在,还有做他后盾的方骆北。   简临在某次饭局上,亲眼看见一个很有身份的男人带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两人坐在一起,眼神、接触亲密。   简临以为他们是恋人,听赵旭东和男人聊天才知道,男人连孩子都有了,在国外读初中,男人觉得国外气氛太自由散漫,打算把孩子接回国读书。   赵旭东有意揶揄:“你儿子不在你旁边吗?”   男人喷赵旭东:“滚滚滚。”   男生全程坐在旁边赔笑。   简临那时候观察男生,对比自己,忽然想:方骆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男生里干净漂亮心性单纯的也不少,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可以被另眼相待?   这个问题如《春光》里罗誉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一样,在简临的直觉里,是一个活扣似的存在。   解不开,也没关系,解开了,可以理顺前后。   但简临没问方骆北,就像王导说的,人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知道一个为什么,林曦到最终分离,也一样不知道罗誉为什么要出国。   九月,简临收到王导的消息,说《春光》全片剪辑出来了,已经过审送影展了。   但剪辑好的成片不能随意传播,有密钥,如果要看,可以找他。   简临想了想自己的行程,实在抽不出时间。   王导随他:“以后再看也行,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跑展了。”   简临:“现在能告诉我,罗誉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了吧。”   王导笑:“还不死心呢?”   简临:“你成片都剪出来了。”   王导却说:“我不能这么告诉你,你得自己看片,自己领悟。”   简临:“真没时间,看不了。”换了个办法,“或者把剧本发给我,我看剧本。”   王导想了想:“也行。”   简临收到剧本的邮件后,因为忙工作,一直没看。   等到空了,也没看,先回了趟禹州。   结果禹州的家里鸡飞狗跳:   粥铺那条街拆迁,粥店关了,江寒要简来带着章念念搬去他的复式住,简来不干,和简临商量了一下,自己交了定金,买了章念念学校旁边的房子,江寒一气之下把开了很多年的奶茶店也关了,声称破产,没地方住,挤进了简来新买的商品房。   结果那精装修的房子透气不够,俩哥哥带一个妹妹住了三天,头晕眼花,又集体搬到了16栋。   到了16栋,章念念作业不做,有事没事喂鱼,被简来骂;简来和江寒谈不拢关系问题,也谈不拢房子问题,江寒索性不理简来,声称要认章念念做干女儿,干女儿还同意了。   方骆北比简临提前两天回禹州,在16栋天天看这一家人斗法,转头章念念把他门口的两棵发财树浇烂了根。   这下好了,简临回禹州,直接去了16栋,一进门,所有人都是饱受怨气快过不下去的表情。   简临:走错了,告辞。   是夜,简临累得半死,没管这一家子的爱恨情仇,早早睡下。   深夜一点多,他忽然醒来,翻身,就着夜灯的暗光,看到睡在他身旁面朝他的方骆北。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挨过去,亲了一下,亲吻这熟睡中的心爱之人。   *   躺在邮箱里静候观阅的《春光》剧本。   扉页,标注着《春光》海外上映的英译名:《MY LOVE》。   ——《MY LOVE》   ——《心爱之人》。 第68章   大清早, 简临在赖床。   不想起,不想动,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电动窗帘缓缓拉开, 光线倾泻而入,简临唔一声卷了被子侧身夹住, 头埋进枕头里。   过了会儿, 有气息贴在眼睛上,像之前的每一天, 用缱绻勾着他心甘情愿地睁开眼睛。   但今天不同, 今天没工作, 休假期,不用急着起来,那吻便从眼睛一路蔓延往下, 停留在唇上,肆意地深入。   简临彻底醒了,还闭着眼睛, 伸手环着身上人的脖子,两腿伸出来用力一夹。   听到嘶的一声, 简临笑着睁开眼睛, 看进一双略带不满的眼睛里。   方骆北半撑着胳膊,幽幽的:“我的腰。”   简临像个吊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还是至少130斤的那种,又开始撒娇了:“我能不起来吗?”他这辈子没这么惦记过床。   方骆北:“可以,我没意见。”   话音刚落,简来的声音从全屋音响里传来:“都几点了, 还不起来?”   “简临!”   “……”   简临才想起他哥他妹他寒哥全在16栋,无语地抽回胳膊往眼睛上一搭, 大叹:“我就想睡个懒觉。”   顿了顿,忽然掀开胳膊抬起脖子,问方骆北:“我哥怎么知道这里有全屋音响?”他自己都是来了很多次之后才知道的。   也只限于知道。   简来倒好,这才住了几天,系统都登进去了,用都用上了。   这当大哥的比自己这个男朋友在这边都混得熟。   ???   简临抬脖子回视方骆北,很有危机感地说:“我怎么觉得我全家就进了你的套。”   方骆北好笑,鼻子顶了顶鼻子:“嗯,才发现?晚了。”   全屋音响里,简来:“十点了!”   简临看着天花板:“起起起。”又夹着方骆北亲了两口才起来。   还是老样子,牙膏、漱口水、毛巾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简临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方骆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短袖?”   简临含糊地嗯了一声,习惯了这样事事有人妥帖照料的日常,而做这些的,还都是方骆北本人。   事实上,《戏路之王》一结束,无论简临工作在哪里,方骆北几乎都有跟着,只是不公开露面,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简临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到习惯,再到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月。   而这所有的一切——无可保留的帮辅,狂野的成长,极致的亲密——让两人的关系更为牢固。   简临刷完牙,把漱口杯摆回架子上,旁边就是方骆北的杯子,摆在一起,亲密地挨着。   掬水洗脸,湿漉的手腕骨上,黑色的纹身清晰显眼。   简临重新看向镜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短短数月,他身上逐渐有了方骆北的影子。   据说是因为恋人之间的磁场会相互影响。   简临对着镜子笑了下,心道什么相互影响,他就是纯粹被惯得,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反正万事有叔叔。   从卫生间出来,卧室门已经开了,方骆北站在门口和人说话。   简临看过去,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是他们家唯一的、尊贵的、没什么不懂的初中生,章念念。   章念念双手合十,拜托的样子,看到简临,立刻愁眉苦脸地求助:“二哥!亲二哥!”   简临看到她这样就头疼,问:“又干什么?”   章念念还合着手:“我想去湛哥明年三月的个人演唱会,帮我弄张票行吗?现在已经买不到了,黄牛都没票了!”   简临抱胳膊,实在道:“你大哥知道会扒了你的皮。”   章念念:“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简临:“你怎么不去求你新任的干爸爸?”   章念念:“求过了,干爸说他负责开车送我过去,如果多一张票,他还负责陪看。”   说完道:“亲哥怎么也不能输给干爸,对吧?”   简临抬了抬下巴,章念念从方骆北身边呲溜一下窜进门,也不往里走,贴着墙站在门边。方骆北不用简临说,默契地进来,把门合上了。   简临当面谈起了条件:“连着三次月考年级第一。”   章念念眼睛唰地亮了:“成交!”   简临:“别高兴太早,还没说完。”   章念念乖巧点头:“嗯嗯,二哥您接着说。”   简临:“去哄哄你大哥。”   章念念神情一落:“啊?”苦着脸:“这也……太难了吧。”   简临:“内场票。”   章念念眼睛噌得亮起,想了想:“行,我去哄。”   简临下猛药:“内场前三排。”   章念念一脸交给我你放心的表情:“保管哄得开开心心。”   方骆北补充:“首排,靠舞台,中间位置。”   章念念直起身:“我现在就去!我觉得我大哥可以和我干爸,啊呸,我寒哥,重归旧好了。”   说完握住门把手,扭头,亮着眼睛看简临,再看看方骆北:“说话算话!”   简临轻叹,方骆北让开门:“去吧,初中生。”   章念念拉开门,开开心心地跑了。   她人一跑,方骆北就笑,说:“也太好满足了。”   简临耸肩:“家族遗传。”全家都是容易满足的人。   方骆北挑挑眉,走近,伸手在简临下巴上刮了一下:“下午去哪儿。”   “我本来是计划床上躺的。”简临想了想,“难得回来,出去逛逛吧。”   秋天的禹州是旅游旺季,到处是人。   以前他们一起,方骆北永远在车上,简临可以落点车窗,推门下车也无所谓。   如今两人都只能在车上,车窗也只能落很小的一点,透透气,吹吹风。   换做以前,简临会觉得闷,会觉得不自由,如今他成名当红,戴口罩、坐在车里、远离人群,也都适应得很快。   就是还没考驾照,手痒,也想开车,不甘心只坐副驾。   方骆北把车开出地库的时候揶揄,示意后排:“坐后面。”   简临想好了:“抽个时间去考驾照。”   方骆北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考了也没时间开。”   简临无语,转头:“这个叔叔怎么回事,我跟你熟吗?”   方骆北哼:“不熟坐我的车?”   简临:“我主要看你车好。”   方骆北:“车租的。”   “早说!”简临,“或者你告诉我你跟谁租的,微信有吗,我认识一下。”   方骆北好笑,伸手,简临躲开避让,拍他的手。   到了小区门口,黑车缓缓停下,车窗下落,门卫亭的门推开,门卫大叔哟嚯一声,看向车里,惊讶:“你回来了?”   简临从脚边捧了一个哈密瓜往外抛:“家里只有这个,没别的了。”   门卫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投喂?”   简临:“爱吃不吃!”   门卫捧着瓜,笑呵呵地目送车子驶离。   金秋时节,天高气爽。   熟悉的街,熟悉的路,熟悉的一切。   简临坐在车里,车窗开了一点点,视线透不出去,只有风能钻进来。   他安静地看着车外,身体渐渐倾斜,靠着扶手箱,手抬起摊开,没一会儿,就被握住了。   车速不快,方骆北单手把着方向盘,右手和简临十指相扣,说:“去看看粥店?”   简临:“行啊。”也不知道拆成什么样了。   到了一看,整条街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店铺全部搬空了,一些店的玻璃上喷着红色的“拆”。   章阿姨粥铺的招牌还在,店里空空如也,二楼临街的窗户都拆了,往里看,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在无声地招式着,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   简临坐在车里看着,觉得挺奇妙的,他从小就住在这里,最早这片还没开发,只是住人的自建小楼,没有店、没有路,附近还都是农田。   后来田没了,路有了,多了游客,家家户户都开始翻新装修,把一楼做商铺,片区又进行了统一的整改,让大家可以合法合理地赚钱生活。   再后来母亲去世,商业街的氛围越来越浓烈,好像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如今,又都拆了。   简临默默地体会着,没觉得伤感,只是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总要改变,过去的变成过去,人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可看的,简临也只看了两三分钟,收回目光,说:“走吧。”   主驾的车窗回升,车子缓缓向前,方骆北问:“不伤感?”   简临看着方骆北:“不伤感。”拆个房子而已。   简临:“又不是把你拆了。”   方骆北好笑:“拆了我,只有伤感?”   简临故作思考:“不吧,会难过的,哭一会儿,然后继承了十个亿,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说完还真的开心地笑了几下。   方骆北再伸手,这次捏到了脸,简临一边躲着一边抓着方骆北的手咬了一口。   方骆北借着刹车等红灯的时间,捞了人,倾身凑过去亲了亲。   再开车,简临突发奇想:“要不要吃棉花糖?”   不久后,那条熟悉的老路,简临下车了,戴着口罩、鸭舌帽。   路边的棉花糖摊位前一站,旁边有人,不认识他或者没认出他,和他一起等。   黑车顺着车流开远了一些,简临扭头看了一眼,拉了拉口罩,催促摊主:“大哥,我有点急。”   旁边的小情侣:“那你先好了,我们不急的。”   简临:“谢谢。”帮付了小情侣的棉花糖。   小情侣惊讶:“不用的,我们自己付好了,你太客气了。”   简临:“应该的。”   拿到棉花糖,简临举着快步往前走,与逆行的人流擦肩,一直往前,跑到红绿灯路口。   黑车压在白线后灯红灯,斑马线上人来人往,简临穿过马路,走到黑车前晃了晃手里的棉花糖,又示意去前面的路边等。   走到路边,等了没一会儿,黑车靠近,简临上车。   一上车,方骆北用手捻了点棉花糖送进嘴里。   第一次太少了,只撕了一点,又伸手,这下撕了一大片,简临直瞪眼:“你早说你也要。”   方骆北拿撕过糖的手指捏他的脸:“越养越小气了。”   车再开,又去了江寒奶茶店那边的商业街。   奶茶店是真的关了,连招牌都拆了,门口的玻璃上贴着旺铺转租的白纸。   简临感慨而发:“也就我哥了,能把江老师气成这样。”   再往前开,是小干脸家的咖啡店。   店里人多,过去不方便,简临发了条语音,没一会儿,在店里忙活的小干脸拎着两杯咖啡出来,头凑在驾座旁,先喊:“骆哥。”   方骆北伸手接咖啡,熟识的样子,问:“今天生意这么好?”   小干脸笑:“多亏了骆哥帮忙打广告,现在每天人都很多。”   方骆北:“你忙吧。”   小干脸笑嘻嘻,都没顾上去看简临。   简临沉着气,看两人骆哥长骆哥短的互动完了,冲窗边的小干脸指自己:“我,不存在?”   小干脸这才看过去,学着二胖的口气:“哟,小临哥,你回来了。”   简临翻了一眼,叹气摇头:“你没有小临哥,你小临哥没了,你只有骆哥。”   小干脸挠挠头,笑说:“别啊,我还特意泡了你最喜欢的咖啡。”   简临提醒他:“我不怎么喝咖啡。”更不存在最喜欢的咖啡。   小干脸干笑,笑完看方骆北,低声:“不加奶,半糖。”   方骆北点头。   小干脸熟练地比了个ok。   简临催方骆北:“走走走,我不认识他,他是谁,我认识吗?”   小干脸立刻看过去:“小临哥,临哥,别,别啊,我们熟的,我和你最熟!”   简临:“开车!”   车子重新上路,车窗回升,简临把咖啡扔在扶手箱旁边,坚决不碰,一副气到的样子。   方骆北忽然道:“要看吗。”   简临没懂。   方骆北示意看车外,简临看出去,看到了路边闪烁的一只只灯牌。   ???   简临意外:“你什么时候……?”   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他什么时候打入内部了?   方骆北:“你没注意,我加了群。”   简临微信上所有的群都是免打扰,工作忙,不常看,只知道几个家庭群、朋友群每天一聊一堆话,他偶尔翻翻,大部分时候扔着不看。   万万没想到,方骆北何止打入,都已经深入了。   简临有了某个直觉:“二胖那边不会也……”   方骆北嗯了一声:“他家米线挺好吃的。”又说:“他上周刚见了他女朋友的妈妈和二姨。”   简临:“?”   方骆北:“他女朋友是你之前酒店的前台。”   “??”这都知道?   简临忽然笑了,有点无语,又很开心。   轮到他伸手去捏方骆北的脸:“叔叔你这深入群众的路子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方骆北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又问:“去哪儿?米线店。”   简临抽回手:“不去。”先翻脸:“我不认识二胖。”   方骆北哄他:“二胖不一样,二胖还是你的头号狗腿。”   ……才怪。   旅游旺季,人多,车开不进老街,等在外面,二胖拎着米线撒着丫子跑出来,明明副驾就在眼前,却特意绕过车头,去了主驾。   车窗一落下,二胖先感谢方骆北,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都搞定了,谢谢骆哥。”   简临深深地叹了口气,听不懂,不想听,这不是他认识的二胖。   二胖倒是很快看过来,一脸激动:“小临哥!”   简临一脸平淡地看向二胖:“你们聊。”   二胖:“别啊,我又没不理你,我这不是占了骆哥的光,得先谢谢他么。”   简临看向方骆北:“你给米线店代言了?”   方骆北:“不至于。”   二胖自己招了:“没没没,我不是在影视城里面开店了么,有些关系搞不定,请骆哥帮的忙。”   简临头一歪,隔着扶手箱倒向方骆北,扯着嗓子嚎:“骆哥也帮帮我吧——我也要开店——”   二胖看看简临,看看方骆北,本来很想叙旧聊聊天,又觉得自己很多余,准备撤了。   简临冲他摆摆手:“我这周休假,都在,回头找你玩儿。”   二胖又趴回了窗边,犹豫着:“可我不怎么空,我女朋友那边有点事,我自己的店马上要开了,我……”   简临抬手指外面:“滚!”   方骆北忍俊不禁。   二胖立刻改口:“没有没有没有,那怎么可能,小临哥回来了,当然随叫随到!”   休假第一天,仿佛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平凡、普通。   这些烟火气十足的日常让简临觉得安心,也与现在的工作氛围截然不同,但都是生活、人生里的一部分。   车往前开,简临往前看,觉得一切都很好。   方骆北问他要不要去《春光》的拍摄厂棚看看,那里没拆,都还在,简临想了想,说:“算了。”   方骆北看看他。   简临解释:“我杀青的时候,王导亲自送我出来,让我向前看。”   方骆北抿着笑:“不好奇罗誉为什么一定要走了?”   简临看方骆北。   方骆北一向惯着他:“不想去就不去。”   简临还看着方骆北,没说他问王导要了剧本,也没说他不是不好奇,甚至还在好奇罗誉的基础上,多了另外一个问题。   收回视线,简临转头看着窗外:差点忘了,剧本还在邮箱里,刚好休假有时间,可以打出来看看了。   等简临把剧本一页页打出来,已经是三天后。   方骆北不在,去影视城给正在拍戏的傅泉舟探班,简临一个人在书房,打印机一页页出纸。   简临靠在旁边等,等了一会儿,闲着无聊,抽出压在最下面的剧本前几页。   翻过封面、扉页,剧本第一页,首行:   医院,医生办公室,罗誉拿着自己的诊断报告,报告书段落的其中一行:肌萎缩侧索硬化。   罗誉抬头,平静,问:“渐冻症?”   简临看着那三个字,定在了桌边。 第69章   “五月初拍完的, 拍完这里就关了,好久没人来了。”   “这边这个影视城马上也要开发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要开发几年。”   “这个棚据说是要留着, 以后观光或者拍戏用。”   “没什么灰吧?我每天都要巡逻,里面转个至少十几圈, 有人气就不会太快积灰。”   《春光》结束拍摄后, 人都走了,厂棚只余几个保安24小时轮流值班。   保安还是原来的人, 认识简临, 简临过来, 说想进去看看,保安刷卡放行,给了简临一把电动车钥匙。   简临说想自己转转, 保安就没跟着,还替他拉开了厂棚的电闸、电灯。   棚里空旷静谧,才过去几个月, 没到生疏的程度,但在人去棚空的那一刻, 这里已经成为了“过去”。   没有人, 没有设备,一处又一处搭建的景如同沉默的雕塑。   简临一路往里, 安静地看着,有种闯入旧时空的感觉:只有他在动,其他的一切都是凝固的。   这个厂棚仿佛永远地停留在了属于《春光》的那三个月。   而那三个月里,有一个或者几个很重要的、但他却完全不知道的场景。   在那些场景里, 只有罗誉,没有林曦, 只有演员方骆北,没有演员简临。   很快,简临找到了那些场景——   浅色地砖,白墙白灯,长长的静谧的走廊。   停着医疗床的单间,浅蓝色的拉帘半开,旁边停着置物的推车,推车上零散地摆着一些医疗器械。   摆着电脑、办公设施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玻璃告示栏,栏里贴着蓝底黑字的医院规章。   简临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其中一张办公桌旁摆着一把椅子。   他盯着那把椅子,不可抑制的,脑海里全是剧本页的首行——   罗誉抬头,平静,问:“渐冻症?”   这一刻,简临差点要被拉回剧情里:想起罗誉偶尔看他时幽静的表情,罗誉偶然间的发呆,罗誉在最后分手时的沉默……   王导的那句:不光你不知道,其实林曦到最后,也一样不知道。   以及杀青前夕,他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林曦和罗誉最后提分手,罗誉竟然就那么同意了?林曦经历了“破碎”“动荡期”,挣扎之后,才有了这个决定,罗誉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配合了这个分手的决定?   简临脑海里翻江倒海,因为出戏,再难沉入林曦的情绪中。   他心底有点空,并不觉得难过、压抑,他想原来是这样,原来罗誉的剧情还有这样一个重要的线索。   原来他拍摄的视角、他从林曦的角度看待的《春光》,和整部电影相差如此之大。   他不知道,他才知道。   而《春光》的剧本,简临最终没有看。   剧本首段首行便解答了他之前的疑惑,他已经不想看了。   他从厂棚回16栋后,把打印出来的剧本用夹子夹好,随手丢在桌子某层的抽屉里。   离开书房,下楼,简来刚好回来,看到他,说:“和你商量个事。”   简来准备租个房子搬走。   或许是最近才开始的,简来又抽烟了,抽得很凶,站在院子里,吞吞吐吐,连着两根。   简临看看他,问:“不是戒了吗?”   简来神色浅淡:“烦。”   简临问:“在你妹学校旁边租一套?”   简来指尖夹着烟,弹了弹:“也只能在学校旁边租。”   简临:“不去寒哥那儿住?”   简来看着简临,不隐瞒,也不多解释:“我跟他是一时半会儿扯不清的,拉扯来拉扯去,都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   简临玩笑:“就当情趣了?”   简来踢过去一脚:“这用的什么词!”   搬家和江寒的问题就这么聊完了。   简来问起简临:“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就现在这样?”   简临也说得简单:“现在这样挺好的。”   简来吐了口烟,默了片刻,说了句兄弟间的知心话:“是好。”不光好,“好得有点过。”   简来眯了眯眼:“总觉得不真实。”也不踏实。   好像得到的太多了,总觉得以后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怪简来多想,这世道就是这样,天上不会掉馅饼,可恰恰就是有了这么一个叫方骆北的“大馅饼”,刚好掉在简临身上,实在过于梦幻。   简临沉着地回:“我自己会看着办。”   简来看天,叹气:“大了就是不一样,翅膀都硬了。”   简临:“你还是管管你妹吧,最近追星追疯了。”   一提这个简来就想骂人,皱眉:“你说你,没事给她弄什么演唱会的内场票,不用上学不用念书?”   “寒哥跟你说的?”简临:“行啊,江老师蹭吃蹭住,还在我们家当着双面间谍?”   简来冷笑:“江老师?骆老师才对吧。”   简临一愣。   简来的食指在烟身上点了点,烟屁股塞进嘴里吸了口,老成的样子,讽道:“这我就得再夸你两句了,真的,你太会找人了,找了这么一个,哪儿哪儿都混得开,开米线店的、开咖啡店的喜欢他,初中生喜欢他,奶茶店破产的那个也喜欢他,到你哥这里,也觉得这人还行。”   简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眨眨眼。   简来轻哼。   简临笑。   简来看他:“笑什么?”   简临:“你们都喜欢我骆叔叔,我当然要高兴。”   简来一听这声叔叔,头皮都麻了:“滚滚滚。”   两天后,简来签了房子,当天就搬走了,江寒誓死要把这个狗皮膏药做到底,声称干闺女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跟着走了。   16栋像从前那样,只有方骆北和简临。   两人一起煮东西吃,一起出门溜达,一起躺在房间里看电影。   简临也还是热衷于玩儿火,在16栋的每个角落。   只有他们,他连衣服都不好好穿了,光着腿,套着方骆北的那些衬衫。   方骆北用简临当初的话揶揄:“不能水洗,不能干洗,不能机洗,不能手洗。”   简临扑过去:“一次性的就多买几件!”   方骆北把人往怀里摁,亲着:“买,都买。”   一直没做到最后那步,便有耗不完的亲密,可以一直贴着一直亲,持续不断。   就算累了,简临也要把人抱着,方骆北好笑,问他:“是你明天就要走,还是我明天不在这里了?”   简临不想多废话,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抱!”   有时候,简临会趴在方骆北身上,居高临下地凝视那双眼睛,看着,看进去。   方骆北问:“怎么了?”   简临不说话,亲吻他。   他们在无间的亲密里陪伴彼此。   假期的倒数第二天,简临突然问方骆北:“你这儿有《春光》和密钥吗?”   方骆北:“想看?”   简临点头:“嗯。”   方骆北亲吻他,看着他。   简临如实道:“我问王导拿了全剧的剧本,我都看到了。”   方骆北没问什么,应下:“看吧。”   三楼视听房,方骆北用密钥打开了专用硬盘里储存的完整版《春光》。   简临抱着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方骆北侧躺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电影开始前,简临看身后,问:“你看过了?”   方骆北:“没有。”   漆黑的视听房,电影开篇的几秒黑幕中,方骆北抬手捏了捏简临的脖子,仿佛在无声地安抚:别怕。   屏幕豁然亮起——   罗誉在30岁这年查出了肌萎缩侧索硬化,又称渐冻症。   无法根治,没有特效药,再多的钱也无法换来曾经健康的身体。   从积极配合治疗到接受命运、彻底死心,罗誉度过了短暂的焦灼、不甘,而后开始了很长时间的自我放逐。   他经常喝醉、纵欲,次日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又挥霍着大把的钱财,买从前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无用的豪车,连夜坐飞机去赌场一掷千金,再带着满身的颓败回家。   他好像看透了人生,及时行乐,也一直在等,等着病态中的身体到达极限,显出症状。   到那时……   罗誉坐在画板前,用凌乱地笔触表达了自己的内心:到那时,他不会等待病痛的折磨,他会以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结束一切。   然而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确诊几年后,无论他如何挥霍消耗,他的病症一直没有显露出来。   他的主治医生也觉得很神奇,坚持让罗誉定期随访。   罗誉还是那么无所谓,说:“我有点生意,得回趟国。”   主治医生:“那请你务必和当地的医院联系,也请务必在三个月后回来见我,我是你的医生,我得对你的病负责。”   罗誉开了个玩笑:“三个月?三个月还不够卖几幅画。”   医生觉得他的态度很有问题,鼓励道:“你该有信心。”   罗誉顾左右言它:“那当然,卖画一直是我的专长,争取多卖几幅。”   医生:“你已经完全放弃了吗?”   罗誉笑:“放弃?怎么会。”   医生叹气,欲言又止,最后道:“三个月后见。”   一周后,罗誉回国。   他的合伙人已经把工作室开出来了,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老板。   罗誉坐上接机的商务车,跟合伙人打电话:“我刚来你就走?”   合伙人:“你不是说就呆三个月吗?那我刚好休息休息,等你回去了,我再来接班。工作室么,一个老板就够了。”   罗誉玩笑的态度,正经的口气:“谁说我就呆三个月?”   合伙人顺着他:“我记错了,行了吧?反正工作室先交给你了。”   又一个电话进来,罗誉看了眼屏幕,对合伙人道:“三个月。”说完切了电话,笑说:“消息这么灵?”   井小芸的表哥:“灵啊,当然灵,同学群都传开了,说你回来了。怎么样,要不要先聚一个,哥几个给你接风!”   ……   《春光》的开篇便是罗誉回国经营工作室。   电影里一开始就揭示的“三个月限期”,简临直到今天才明白了因果。   当电影的主视角从罗誉转变成林曦的时候,简临从地上起来,挪去身后的沙发。   方骆北往里躺了躺,简临背对着躺在他身前,脖子下垫着一只靠枕。   大屏幕上,电影继续着,后面的剧情,无论方骆北还是简临,他们都很熟悉。   花园里的巧遇,楼道里的擦肩,罗誉初识井小芸,罗誉看到耿丘办公桌上的台历合照,林曦的迷茫,林曦偷偷看书复习。   当简临不再是林曦,他看林曦,便是旁观者的视角,不再有林曦的处境,没有林曦的内心,也体会不到林曦的挣扎。   只是明白,这里有个男孩,高三辍学,家境贫困,他还想上学,又明白家里的难处,不甘心,又想分担。   他在酒吧打工,老板是个熟人,还算关照他,但底层讨生活总有各种不易,年轻的长得好看的男生,也会招惹麻烦。   林曦的麻烦,让他手背多了一道伤痕,但除了忍,别无选择。   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见过,在包厢那边的走廊里,被人泼了一脸红酒,笼统的称之为“客人”。   这个客人,竟然也是周奶奶已逝的丈夫的学生,名叫罗誉,是个从事艺术品生意的商人。   林曦以为罗誉没有认出他,就像罗誉以为林曦不记得他一样。   两人在周奶奶家结识,礼貌地交谈、聊天。   林曦的苹果削得不好,罗誉接过,说:“我来。”   可事实上,罗誉早就“认识”了林曦——从井小芸的口中,从耿丘摆在桌上的合照、只言片语,从周奶奶的闲聊,以及酒吧老板的“推荐”。   酒吧老板:“喜欢吗?喜欢给你‘介绍’,你放心,很干净,就是不太好弄,不一定听话。”   罗誉似笑非笑。   ……   简临侧躺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来《春光》、罗誉,原来这个故事的是这样的。   原来从一开始,处在人生低谷的不止林曦,还有罗誉。   原来戏剧中的那些稳定、波动、稳定,个人的低谷、破碎、成长,也同样都在罗誉身上发生了。   只是林曦不知道,简临也不知道。   他们都只看到了罗誉风光成熟的外在,那枯朽黯淡的等死的绝望,封闭在内心的交流里。   没有出路,难以自救,也没有光,没有可能。   林曦却成为了那道可能照进的光——   他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明明没有基础,上手就能画点东西,还画得很不错。   他因为辍学,其实是有些埋怨母亲的,可提到有先天眼疾的妹妹,从不觉得她们是他的拖累,反而会说,如果他再大一些就好了,大一点,成熟一点,就不会那么不甘心了,还能找其他工作,赚钱给妹妹治病。   他有一点零花钱,是家里留给他备用以防万一的,他没留着,给牙口不太好的周奶奶买了一个家用榨汁机。   他还在看书,还在设想未来的各种可能,还没有放弃,还在努力。   而这一切,都是罗誉没有的。   像一道光,微弱地照进了罗誉封存的内心,牵引出些许鲜活的力量。   罗誉关注他,在意他,想挖掘他,也开始喜欢上他。   而喜欢这个过程,总是由浅入深,再到沉迷。   林曦的沉迷是以分手威胁不让罗誉离开。   罗誉的沉迷,是要这个人,永远在他身边。   商人的思路: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亲人也一样。   罗誉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他还能“骗”,“骗”林曦他快死了,用感情用痛苦绑架这个年轻的小恋人。   可罗誉失败了。   林曦再次和他提分手,不是冲动,非常理智。   他说:“你不是已经订好了机票吗?你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分开吧。”   林曦:“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也要做我该做的事,先分开,以后再见吧。”   罗誉想要拒绝,但没有说不。   他答应了林曦,就像平常林曦要做什么,他也会答应一样。   不过是暂缓而已,暂缓之后,林曦会开心,会心甘情愿,会愉快地和他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然后,在约定好分手的那天,在林曦以为的出国日,罗誉按期“离开”了。   没有走,更没有出国,只是换了住处,就在林曦家附近。   罗誉在等,等林曦想他,等林曦受不了,等林曦难过,主动联系他,届时——   罗誉想:他会和我一起走。   简临看到这里,也才知道罗誉根本没走,怔了怔,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身后。   屏幕的光映着方骆北平静的面孔,他拍拍简临,示意他稍安,接着看。   简临借着那点昏暗的光看进方骆北的眼底,即便不再入戏,也觉得有些难过。   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了:林曦会想罗誉,但没有难受,没有受不了,他的生活照常运转,还去考了咖啡师,升了职,加了薪水,帮老板多管了一家咖啡店。   可见林曦和罗誉的个人成长脉络和蜕变进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林曦已经开始成长的时候,罗誉还在林曦的身边,陪着、跟着、看着,暗自挣扎。   大屏上,林曦和经常去咖啡店的几个学生约在球场打球,罗誉坐在球场外的长椅上,隔着一道绿色的网栏,沉默地看着。   旁边的路人老爷子对罗誉道:“你都看了好久了,是不是也想打球,一起去好了。”   罗誉苦笑。   林曦在路边边看书边等耿丘,一个背着包的学生看到林曦手里的书,问他:“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林曦看了看书册封面,道:“不是,我自学的。”   学生:“哇,你这么厉害?”   两人聊了起来。   罗誉的车停在不远处。   林曦淘了辆二手自行车,下晚班再也不用赶最后一班公交,可以自己骑车回去。   罗誉在小区外那家24小时便利店坐着,隔着玻璃看他骑车进小区。   ……   简临忽然翻身,拿遥控器按了暂停,半爬起来,手抵着方骆北的肩膀,一脸不敢相信。   这些剧情,这些镜头,当初是他们两个一起拍的,拍的时候,根本没人告诉他这是后半段分手之后的内容,反而是在前期的集中亲密戏那边一起拍掉的。   他也以为这些剧情是为了描述罗誉对林曦的在意,根本想不到最后竟然被剪辑到这里。   剧本、导演组、方骆北,他们竟然一起瞒着他?还那么早就开始隐瞒了?   哪有这么拍电影的?哪有剧组对演员保留这么多的?!   就算他们想要一个贴合电影的最纯粹的林曦,需要到这种程度?   在拍亲密戏的时候还拍了一堆分手之后的戏份?   当他作为林曦,和罗誉的感情更进一步的时候,方骆北却有大段的剧情是分手之后的内容?   戏外的拍摄都仿佛延续了林曦和罗誉的割裂感。   那些林曦不知道,简临也一样不知道。   而最终——   方骆北摸到遥控器,按掉了暂停,电影继续。   最终,罗誉选择了放手。   离开前,他以美术学院校友的身份,加到了林曦学画用的学习群。   林曦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群里的其他人一起,都喊他学长,会请教一些画画的东西,偶尔聊几句。   别人在群里问林曦,是学了随便画画,还是要考美术学院。   林曦说:“我打算考。”   其他人:“明年吗?”   林曦:“过两年吧,等把基础打好,有时间就会考。”   其他人:“啊?原来你不是专门学画画的。那你为什么要考,其实艺术生很费精力的,以后还不一定有出路。”   林曦没说为什么,就说:“想考这个。”   绿叶:“我教你。”   其他人:“学长!”“学长冒泡啦!”   林曦:“学长早。”   绿叶:“早。”   简临不敢相信,这段剧情里的绿叶竟然就是罗誉?   简临坐在沙发上,傻傻地定着,看着大屏幕。   方骆北撑起胳膊,半坐起来,搂着简临的背,摸了摸,安抚,像在解释剧情,也像在替罗誉说出他的那些心声:“还是不放心。”   简临默默地回视方骆北。   方骆北亲了亲他:“自由成长,也是需要人栽培呵护的。”   “罗誉会帮林曦,林曦也需要罗誉。”   方骆北:“就像我会帮你,你也需要我一样。”   方骆北凝视的目光专注深情:“罗誉珍视林曦,我珍视你。”   简临瞬间被剧情、现实重叠裹挟,想到什么,瞪眼看向方骆北,几乎是扑过去,问:“罗誉是渐冻症,你是什么?!”   方骆北神色平静。   简临瞳眸放大,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方骆北忽然笑了,手指刮了刮简临的下巴:“别担心,我没有绝症。”   简临怔忪,人还绷着。   方骆北暂停了《春光》,缓了片刻,道:“我只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了。”   简临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叫没办法继续工作,他们不是才一期录了两期综艺决赛,还一起拍了《春光》。   方骆北语气平淡:“一点心理问题,没办法上舞台,也不能公开亮相面对镜头。”媒体、记者,活动、商务也不行。   简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什么。”   方骆北不再多解释,捏了捏简临的脸,问:“还想要火箭吗?”帮你一飞冲天的那种。   简临暂时只有那两个字了:“什么?”   方骆北笑:“你之前要的,叔叔送你。”   简临:“?”   方骆北一字一字,缓缓的,本来就是要告诉简临,也没什么可隐瞒:“我准备息影了。”   “《春光》所有的申报,”红毯、电影节、奖项,宣传,所有,“你会是唯一的主演。”   作者有话要说:   别走!还有一个尾声!尾声完了还有番外,番外完了还有隔壁新文,都别走!不许走! 第70章 尾声   “他接受了?!”   “他都没挽留一下, 让你别息影,起码先把《春光》该拿的奖拿完?”   “就这么接受了?”   “年纪不大,胃口还真不小。”   公司办公室, 赵旭东一惊一乍。   方骆北站在赵旭东最心爱的那排玻璃柜前,看里面一个又一个公司企业奖、地区纳税奖、经纪事务奖。   就像没听到赵旭东在说什么, 方骆北看着玻璃柜里面, 问:“最近是不是又拿奖了。”   赵旭东坐在办公桌后:“骆老板!我在和你聊简临!”   方骆北推开玻璃柜拉门,取出一个奖杯, 拿在手里观摩着, 随意的样子:“简临怎么了。”   赵旭东还在问:“他就这么接受了?”   方骆北换了个奖杯看:“嗯。”   赵旭东:“不是, 你真的准备《春光》所有荣誉都不要了?都给他。”   方骆北回:“你这几个奖杯长得还挺丑的。”   赵旭东:“……”   方骆北挑头回视。   赵旭东诚恳道:“你要不要再想想?真的,这不是钱的问题。”没有哪个演员辛辛苦苦拍了三个月的戏,最后把所有的荣誉拱手让给其他人。   恋人也不行!   赵旭东劝着:“你哪怕不走红毯, 不出席那些活动,该申报还是得申报,《春光》之后再息影不行吗。”   又说:“你申报奖项和简临申报, 本来也不冲突。”   赵旭东:“他也演了,本来就是男主, 《春光》所有的荣誉他都能分享到。你这么做, 有必要?就跟……就跟……”   赵旭东想到一个词:“就特么跟献祭一样。”   拿自己做了这个献祭的祭品。   方骆北反而笑了。   赵旭东一愣:“笑什么?”   方骆北把奖杯放回去,不紧不慢:“献身还得再等等, 毕竟年纪太小了。”   赵旭东:“……”   等会儿,刚刚是不是开过去一辆车?   距离简临上次回禹州休假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就在昨天,新电影开机,简临进组。   方骆北有点事, 来了趟公司,一直坐镇公司的赵旭东对正式息影的决定还抱有再商量商量的幻想, 觉得只要不发公告,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成想骆老板心意已决。   赵旭东抬手捂脸,大叹:“唉,我特么当初吃饱了撑的给你大过年点粥。”   点点点,好了吧,点完老板都跟人跑了。   赵旭东想想不服气,虽然也认可简临的实力和未来,但毕竟是跟着方骆北混出来的,他骆哥、骆老板、骆大佬在他心里独占鳌头,谁都替代不了,现在冒出一个小年轻就把他骆哥拐跑了,这小年轻还是他帮忙点粥给人送上门的……   赵旭东:我死了!我没了!我不配活着!   赵旭东坐在老板椅里蹬着腿扭来扭去,怎么都无法接受现在这个结果,最后两手攥拳在桌上一锤,一脸苦相,问:“不就喝个粥么,需要赔得这么底儿朝天?”   方骆北又走到书架前找书,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你这个书架不错。”   赵旭东:“……”   赵旭东深呼吸,改口:“你息影的公告我已经写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发?”   方骆北:“再等等。”   赵旭东劝不动,不得不接受现实,他问:“要不要先放出点消息,探探舆论风向?”   方骆北:“暂时不用。”   赵旭东还是没忍不住:“真的,我想不通,你喜欢他什么?小男生哪儿没有,活泼开朗、乖巧听话、干净漂亮的,形形色色,哪种你没见过?”   怎么就刚好是简临?   难道是因戏生情?   可那更不对了,他方骆北什么时候拍个戏就会喜欢上对手戏的演员?   用他自己的话,戏都是假的,假戏假戏,怎么可能动情?   却听到方骆北回:“大概因为那家的粥很好喝吧。”   赵旭东不得不提醒他:“那家的粥还泼过你的脸。”   方骆北翻着书:“自己去找财务。”扣工资。   赵旭东“哈哈哈”:“我刚刚说了什么?是我说的?没有吧,没有没有,肯定不是我。”   赵旭东瞬间狗腿:“我老板那么牛逼,怎么可能被个女孩子泼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方骆北转头看看他,哼笑,摇了摇头。   赵旭东却在看到这个有鼻子有眼的神情后,默默地接受了息影的决定:好吧,老板确实活了。   活了好啊,活了才能有滋有味,哪儿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吃不喝不笑不动地过一整天?   行吧,息影就息影,有什么大不了的,奖多的是,钱多的是,以后简临拿的奖不也得摆在16栋,赚的钱能不给这老男人花?   赵旭东:只是他不能接受而已,也许老板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赵旭东聊回工作:“《春光》第一个宣传视频快出来了吧。”   方骆北示意稍等,接起电话。   是简临,拍完今天的戏刚收工,一收工就打电话过来:“你还没回来?”   方骆北走到沙发旁坐下。   简临:“事情没办完?”   方骆北:“办完了。”   简临:“办完了就回来吧,我等你吃晚饭。”   方骆北抬手看看时间:“那得等了,我开回去还要一会儿。”   简临:“我先随便吃点。”   方骆北:“让陈阳给你弄点沙拉。”   简临叹:“我就胖了三斤,我真的不想再吃草了!”   方骆北笑。   挂了电话,方骆北也不和赵旭东聊了,起身准备走人。   赵旭东揶揄:“小男生这么黏人呢。”   方骆北抿了抿唇角,意味不明。   赵旭东熟悉他老板每一个微表情,看了一愣,坐起来:“什么意思?”   方骆北不答,走向门口:“走了。”   赵旭东一副才有点反应过来的表情:“你难道……”站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在给谁下套,还得逞了。哎!喂!到底怎么回事?”   办公室门自动合上,方骆北已经走了。   下套?   也不能这么说。   至少没谁给人下套要像他一样搭上一生,赔上所有。   但方骆北确实“目的不纯”。   他要留一个人在身边,像罗誉那样,但他远比罗誉思虑周全,也一直把控着主动权。   分开的各自成长在他这里是不可能的,罗誉会有的放手、独自离开也只是戏剧效果,真实的世界里,现实的情感中,只要喜欢,就不想分开。   不想分开,想要他,想要简临,永远在他身边。   哪怕付诸所有。   几天前,王导都劝他,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赵旭东也说,如同献祭。   旁观者们举重若轻,觉得大可不必。   只有简临,在听说他的决定后,在16栋的视听房,抱着他,问:“你是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方骆北搂着他的背:“罗誉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罗誉必须放手,必须离开,也带不走林曦,但他可以。   他可以一直陪着简临,陪他成长、长大,再以一己之力,助他成功。   他们不会分开,会永远在一起,会因为《春光》,被世人同时记住,也会因为《春光》,因为他的退出,让简临的名字旁,永远留有方骆北的名字。   从此之后,简临的人生,所有的成绩、荣誉,都将留有他方骆北的印记。   而简临……   方骆北开着车,往回敢,脑海里闪现了很久前的一幕。   是16栋拉开一道门缝的大门,门后伸进来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拎着袋子,收回手的时候,门后的声音浅浅的温和,说:“新年好。”   新的一年,果真很好。   拍了《春光》,有胃口能吃一些东西了,心情也不错,带着有点脾气的小狼回家蹭吃蹭床,小狼脾气大,胆子也不小,不开心就跑了,哄一哄又回来了,趴在车窗旁撒娇,说要涨片酬。   方骆北黯淡多年的生活,忽然有了色彩和活力,像《春光》里的那幅画,抽出了新的嫩芽。   或许以后,方骆北边开车边想,他会和简临提他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和恩恩怨怨,能倾诉出来,他的少年期过得有多不愉快,也能告诉他,他以前也有个妹妹,但妹妹在成长的过程中和他走散了,分道扬镳,去追求钱与名利,再转过身,和他成了仇人。   当方骆北还是骆北的那些年,争斗、撕扯、恩怨不断,没运气,全靠自己,攀升的路走得艰难,得到的名利也并不能让人觉得愉快,反而成了桎梏的枷锁。   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在罗誉遇见林曦之前,在《春光》之前,那场围观斗殴的冬雨里,他也等到了自己的春光。   简临在路上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草吃完了。”   方骆北开着车,看着前方:“晚上想吃什么?”   简临:“肉!”   又道:“对了,《春光》那天都没看完,结局给拉下了。”   问:“你看了吗?”   方骆北:“你没看,我也没看。”但他演了,能推测出最后的结局。   简临追问:“是什么?”顿了顿,“不对吧,最后的结局是我演的吧,难道不是林曦看画展然后转身?”   方骆北:“你转身了,我也转身了。”   简临:“?”   是同一个画面截成了左右两部分,左边林曦,右边罗誉,两人同时——   林曦在画展看画,听到一声“林曦你看谁来了”,转身。   罗誉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在花园散步,听到一声“买回来了”,转身。   镜头外的“林曦你看谁来了”,是井小芸的声音。   镜头外的“买回来了”,是林曦的声音。   电影的最后几十秒,是一间屋子的镜头,从卧室、书房,到客厅、餐厅、玄关,所有摆放的物品都是双份的。   最后一幕,卫生间的洗漱台置物架,两个摆在一起的漱口杯,左边的杯壁上印着一个林,右边的杯身印着一个罗。   两个杯子,紧紧挨着。   如16栋主卧的卫浴架,如剧组酒店套间的洗漱台。   最终,他们在一起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待开新文求个收藏,下下周就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