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他真的只想躺[重生]
作者：狂渚


　　vip强推奖章
　　推迟八年才觉醒成为向导，陆烬朝重回校园生活，不料同行的少年林啸鸣却成了内卷之王。陆烬朝本想不争不抢的躺完三年，却凭借惊人的实力和各种社死现场成为风云人物，和同伴们一起携手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本文人物丰满立体，情节充满幻想，高潮迭起，曾经软弱的陆烬朝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和重生者林啸鸣一起取得所有人的尊重，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是一篇爽甜交加的哨兵向导文，旨在希望大家都可以像主角一样击破内心的怯懦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血，到处都是刺目的血。
　　林啸鸣挣扎着从逃生舱中爬出，坠落时强烈的震动让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满嘴的鲜血正随着每次的大口喘息喷出唇角。
　　肋骨断了几根，左腿已然失去了知觉，原本就远远超出常人的听觉因坠落的巨响失灵，衣物摩擦皮肤的疼痛竟然如此强烈，哨兵被强化过的五感此时此刻成为了他所有痛苦的来源。
　　精神图景中一片混乱，他精心构建的机械之城崩塌殆尽，只剩下光秃的框架，正被一场风暴席卷。
　　火焰灼烧的痛楚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数分钟前，身着黑裙的女人怀中抱着异色瞳的猫，站在敞开的门外，冷眼注视着他化作火海中的灰烬。
　　他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政斗之中，多么……可笑啊！
　　熊熊烈焰吞没着身体，但在意识彻底消逝的前一瞬，他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逃生舱中警报灯狂闪，敏锐五感捕捉到的无数信息疯狂涌入脑海中，瞬间唤醒了林啸鸣所有神志，正迅速靠近的下方地面，是黑夜中的茂盛森林。
　　无法自控的五感，浑身伤痛和精神图景中简陋的城市，都在告诉林啸鸣这个不可能发生却又真实呈现在他面前的事实——
　　这是他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那一晚！
　　林啸鸣吐出口中所有鲜血，扶住身旁的树挣扎着勉强起身，血从他额头流下来，经过眼睛，染红了半片视野。
　　他身为数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以为掌握了最强大的力量便可以无所不能，却仍然输给了权利交替中的权贵斗争。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绝对，绝对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狂风呼啸，豆大的雨滴被卷着砸在滚烫的身上，冲刷着一切污秽之物，下落的力道带给年轻哨兵难以言喻的钝痛，刺骨的寒意又让他颤抖。
　　银白闪电割裂天空，转瞬间照亮前方的路途，他因过载而失灵的听力听不见雷声，却能感受到大地因此产生的轻微震动。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听觉开始慢慢恢复，追兵就在身后，林啸鸣甚至都能够听到极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他稳住呼吸，拖动残破的身体，一步步地向着丛林深处挪动。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不能被追到！
　　但比起伤处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地痛楚来自每一根血管之中，仿佛浑身血液正在燃烧。
　　精神图景的崩塌仍在继续，冥冥之中，林啸鸣听到了幼年雪豹的呜咽，他的精神体因为过度虚弱若隐若现在雨幕中，同样忍受着无边痛楚，只能发出哀鸣。
　　林啸鸣挣扎着走出百米，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他正在经历觉醒时的“燃血”，在这长达半月的过程中，他的基因将被彻底改写，身体中的全部细胞被新细胞取代，体型和容貌发生巨大变化，在无异于被焚化的痛苦新生后，成为黑暗哨兵。
　　前一世他藏进了岩壁上的洞穴中，期盼暴雨能够冲刷掉沿途留下的所有痕迹，却仍然在第二天被发现。
　　至此之后，作为数百年来唯一觉醒的黑暗哨兵，林啸鸣成为权贵手中的棋子，他被培养，被使用，被交易，被出卖，最终被抛弃。
　　林啸鸣伸出手，五指扣住泥泞的土地，拼劲全身力气拉扯着身体，一寸寸地向前爬。狂风呼啸，雨打树叶，杂乱的脚步和愈发清晰的犬吠，追兵就在身后！
　　指缝中塞满泥水，指腹被磨得血肉淋漓，前方河水在暴雨的浇灌下前所未有得湍急，轰隆作响。
　　黑沉夜幕之中，似有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张开双翼，穿透暴雨，飞掠山林。
　　后方强光手电的光束交织在林中，就要照在他身上。
　　林啸鸣紧咬牙关，他扒住岸边散落的碎石，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然一蹬，一头扎进了河水中！
　　湍急的河水瞬间将他卷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岸边一道狰狞而笔直的血痕，正在被雨水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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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落在车窗，模糊了外面景象，陆烬朝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他身着黑西装，胸前佩戴着白花，就算闭眼休憩，眉头仍在皱起，眼底是休息不好的淡淡乌青。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和这位刚从公墓回来的年轻人搭话，延绵不断了数天的阴雨放大了所有的悲伤情绪，让司机也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透气。
　　手腕上的通讯器亮起，震动在第一时间唤醒了陆烬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声音仍是克制的礼貌：“您好。”
　　女人的声音急切：“陆医生，我是14号床病人家属，我儿子早上突然开始呕吐，您能过来看看吗？”
　　“我马上过去。”陆烬朝将电话稍微拿开一些，对司机道，“中心医院，谢谢。”
　　出租车调转方向，前往南天星中心医院。
　　陆烬朝急匆匆走进医院大门，黑西装白花的装束不断引得其他人看来，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顾不得整理衣领，乘坐电梯来到自己负责的科室。
　　护士正在病房，刚刚给他打来电话的女人站在病床边，眼角红红的，而年幼的男孩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管道，他浑身皮肤黄得不正常，就连眼球也是黄色，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怎么样？”陆烬朝放下外套，从护士手中接过单子，扫过其中的给药项目和最近检查结果。
　　护士：“十点零二第一次呕吐，十点十八分第二次呕吐，刚刚吐过第三次，呕吐物无异样。”
　　陆烬朝将单子交给护士，俯下身检查男孩的表征，他一只手伸进被子，轻轻按压男孩胃部：“这里疼吗？”
　　男孩摇摇头，小声道：“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陆烬朝直起身，给男孩捏好被角，对紧张的女人道：“问题不大，昨天换了药，这是换药的正常反应，等到明天应该就会好，下午需要再抽一次腹水。”
　　女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陆烬朝看向男孩，轻声道：“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你父亲的指标已经达标了，我们都在等着你，如果情况好，下下周就可以开始第一次移植手术。”
　　男孩点点头，露出缺了一颗乳牙的笑容：“好。”
　　陆烬朝安排好其他事项，对护士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护士点点头，她显然知道陆烬朝最近情况，小声道：“陆医生，节哀。”
　　陆烬朝点了下头，走出病房，听到房内女人正对男孩说：“陆医生特别厉害，我听说他十五岁就在首都星第一医科大学读书，二十一岁博士毕业，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就当上了主治医师，能同时主刀三台手术呢，你的手术由陆医生主刀，一定会很顺利的。”
　　男孩天真稚嫩的声音响起：“哇！好厉害，但是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要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陆烬朝眼前骤然一黑，他赶忙停住脚步，撑墙稳住身形。
　　眼球胀痛，意识在这一刻变得混沌，让他没能听到女人是如何做出回答的。
　　陆烬朝控制着呼吸，捱过低血糖的表现，重新睁开眼，他深吸口气，忍住心中蔓延开来的悲伤和灵魂深处的疲惫，转身进入电梯间。
　　他需要赶紧回家休息，摄入一点能量，不光是今早，他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电梯门打开，陆烬朝低着头走进去，等门关上，才意识到里面还有一个人。
　　“烬朝，你怎么过来了？”
　　陆烬朝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男人，认出是隔壁哨兵科室的殷齐：“病人出了点问题，过来看看。”
　　殷齐比陆烬朝年长几岁，身形高挑，样貌还不错，是院长的儿子。
　　不同于哨兵拥有极度敏感的五感，只觉醒一到四种感官的人被称为护卫，而殷齐就是个觉醒了视觉和嗅觉的护卫。
　　“真是辛苦了。”殷齐顿了顿，他一只手搭上陆烬朝肩膀，轻声问道，“你现在要回去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陆烬朝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打车就好。”
　　殷齐点了下头，手仍然没松开：“这一阵如果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忙都可以帮。”
　　电梯门在此刻打开，给了陆烬朝不予回答的机会，他胡乱点了下头，迈开步子：“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手最后轻轻捏了下，从陆烬朝肩头滑落。
　　目送陆烬朝的身影急匆匆走出医院大门，殷齐抬起手嗅了嗅，他能清晰分辨出陆烬朝的味道，非常干净的，带着外面雨水和白菊的气味。
　　陆烬朝站在路边等车，细雨打湿肩头，出租车驶来，在停下时溅起路边的积水，迸在了他裤脚。
　　陆烬朝坐进后排，报上家的地址，他靠在椅背上，精疲力尽地闭上眼。
　　——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要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昏沉梦中，孩童稚嫩的话语反复回荡，和曾经导师苦苦的挽留交织着将他捆绑，如同魔魇。
　　被司机叫醒时他恍然间不知身处何方，陆烬朝挣扎着睁开眼，下车回到家中。
　　家中陈设还保持着他今早离开时的模样，柜子上摆放着一对黑白遗像，老夫妻向着前方笑得温柔。
　　陆烬朝将西装胸前口袋里的白菊放在柜子上，仔细擦过遗像，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
　　床上正躺着一个少年，纵然这些天完全依靠营养液和各种针剂吊着命，也能看出身形的高大强壮，他双眸紧闭，面容开始逐渐脱离稚气，变得线条分明。
　　少年双眉紧皱，似正挣扎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陆烬朝确定房间中温度和湿度保持在舒适的水准，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他额头。
　　仿佛要将手掌灼穿的高热已经慢慢退去，陆烬朝松了口气，拆了一支营养液喂给他。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会给少年用针，对于哨兵来说，针头扎进皮肤带来的痛感会被放大千百倍。
　　这个少年是他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捡到的，他开车去到河边散心，发现了被冲刷到岸边的人影，少年浑身是血，正在经历一场高热。
　　陆烬朝第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哨兵，迅速对他做了急救处理，在就要打算把人送去医院的时候，少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纵使虚弱至极，意识不清，少年仍拼尽全力，高热之中喃喃重复着“不去医院”。
　　一个落魄至极，被河水冲上岸的年轻哨兵。陆烬朝敏锐感觉到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犹豫过后，还是把少年带回了自己家。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陆烬朝只能将他安顿在家中。
　　接下来十多天里，少年的样貌每一天都会发生巨大变化，不吃不喝，却从浑身毛孔中代谢出许多东西，陆烬朝给他验过血，每一次的血检结果都不尽相同。
　　在首都星就读大学时，陆烬朝听说过这种只会出现在哨兵中的现象，“燃血”是部分极强哨兵觉醒时要经受的考验，很少会发生，有记载的例子中表现出的症状都不算太强烈，顶多是持续的高热和一些容貌上变化。
　　陆烬朝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强烈的燃血，仿佛浑身血液真的在血管中燃烧，强烈到他很多次都以为少年会死在某一个夜晚。
　　确定少年状态良好，陆烬朝给他擦了身，轻轻离开。
　　腹中的饥饿已经转化为了虚弱，陆烬朝打开冰箱，空空如也，自从父亲死后，他好像就再也没买过东西了。
　　陆烬朝只能从最下面一栏里拿出一支营养液，稍微水浴加热后一饮而尽。
　　至少要保证低血糖不会再犯。
　　陆烬朝躺在沙发上随便点了个外卖，天色阴沉，拉上窗帘后屋子里就像黑了天。
　　终于能够休息，疲惫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几乎是在关上外卖软件的下一秒，陆烬朝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听见海浪的声音，潮湿的水气打在脸上，带着大海的咸湿。
　　陆烬朝睁开双眼，竹筏在海面上飘荡，而他正蜷缩着躺在竹筏上。
　　天空中一只白色的鸟在正在飞翔，但所见之处全都是永无止境的海面，它根本寻不到任何得以落脚的地方，只能继续不停地飞下去。
　　也许永远都找不到歇息的地方。
　　就像他一样，也不知会随着竹筏飘向何方。
　　陆烬朝伸出手，想要让那只鸟儿停留在自己手臂或者竹筏上稍微休憩。
　　铃声猛然将他惊醒，海面，微风，白鸟全都消失了，空荡荡的客厅之中，只有他一个人。
　　陆烬朝用力按了按发痛的额角，挣扎着起来。
　　外卖到了。


第2章 
　　饿了将近一天，陆烬朝没什么胃口，只是勉强吃了一些，到不饿的程度。
　　窗外天色阴沉得不像是下午，陆烬朝收拾完客厅，去看了眼主卧里的少年，他还在昏迷之中，没有丁点要醒来的征兆。
　　简单洗了个澡，陆烬朝终于躺倒了床上，他从小都是一个很容易被情绪影响的人，低落或者高昂情绪会直接反映在生理层面，导致一连数天的失眠或者厌食，一般来说，只有能够感受到其他人情绪的向导才会有这样的高度敏感。
　　但陆烬朝不是向导。
　　拉上窗帘，闭上双眼，耳边只剩下窗外的雨声，白噪音对隔壁的少年哨兵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同样也让陆烬朝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他早就接受了父亲去世的事实，从还小的时候，陆烬朝就知道年迈的父母注定无法陪伴他太长时间，所以他放弃了在首都星深造的机会，不顾所有人反对回到南天星，尽可能地陪伴他们。
　　但身体还是相当不舒服，陆烬朝一时间无法辨认究竟什么原因，他不太能使得上力气，呼吸也有点发烫，也许是这几天身心俱疲缺乏休息，出现了发烧的前兆？
　　陆烬朝从床头柜拿出体温计，在额头上按了下，温度显示正常，所谓呼吸发烫只是他的错觉。
　　他呼出口气，以防万一还是吃了感冒药，重新躺回去。
　　药效上头，很快昏昏欲睡。
　　昏沉之中，手指仿佛被一条细细的丝线触碰，它牵动着指尖，做出轻不可察的颤动。
　　随着意识的模糊，更多的线出现，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绕，看不见另一端连接自何方，只能隐约感觉到从远处传来的震动。
　　热度从身体深处冒出，最开始只是一个细胞，逐渐感染着周围，引燃更多部位。
　　好热，想要……
　　一片混沌之中，陆烬朝听到海浪的声音，还有极远处的鸟类的鸣叫，仿佛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陆烬朝终于醒来，浑身是汗。
　　他抬起手，没有将他纠缠的透明丝线，也没有海面和鸟，窗外一片漆黑，床头的电子表显示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半。
　　明明睡了一觉，疲惫却没能得到缓解，反而更累了。
　　陆烬朝再度拿过体温计，36.5度，但他真的感觉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微小的存在正在燃烧，难以察觉地将火焰传递到更多的地方。
　　他躺了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了。陆烬朝爬起来去到隔壁主卧，少年还保持着他上一次来看时的姿势，随着哨兵的燃血接近尾声，高热差不多彻底降下来了，想必不久后就会醒来。
　　陆烬朝检查放在卧室角落里的阻隔石，哨兵的精神波动会被向导感知到，一个强大的向导甚至能够轻松找出一整个城市中存在的所有哨兵。
　　而少年如此狼狈地出现在岸边，在濒死时也执拗重复着不去医院，必定不想被其他人发现，陆烬朝只能尽自己所能，屏蔽掉他的精神波动。
　　他所在的中心医院作为整个南天星最大的医院，有专门为哨兵和向导开设的科室，受伤的哨兵极度容易精神暴走，为了防止他们影响到其他哨兵和普通人，哨兵向导科室中都放置着许多阻隔石，用来屏蔽精神波动。
　　陆烬朝从医院拿来了一些阻隔石，将整个主卧围了起来，尽可能的保护他。
　　少年双目紧闭，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曾经被陆烬朝多次抚平的眉头又在不知不觉中皱起来了。
　　十几个小时过去，在燃血的作用下，他的容貌再度发生了变化，轮廓定型，已经彻底不像刚开始被捡回来的样子，可能就连最亲近的人站在面前，都不会认出少年究竟是谁。
　　陆烬朝坐在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打量着少年。
　　眼前的人足有一米八五，十几天来只靠营养液吊命身材竟然没有走形，他在擦身之时不可避免地接触过哨兵身体，直观感受到对方究竟有多么强壮，手臂和躯体的肌肉绝非一朝能够练成，让年轻的身体散发出属于成年人的韵味，过分优越的下颌线和五官更是混合着属于男孩和男人的美感。
　　这样出挑的模样，无论在哪里都会是焦点，更何况是个经历过燃血的强大哨兵。
　　过强代谢产生的汗水让哨兵身上黏黏糊糊的，又到了该擦身的时候。
　　陆烬朝拿着热水浸过毛巾，将被子掀开一角，从脖颈开始擦拭哨兵汗津津的身体，热毛巾一路移动到胸腹，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光。
　　哨兵被强化过的触觉敏感到穿着粗糙衣料都会疼痛的地步，陆烬朝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质地柔软的毛巾顺着肩膀线条向下划过手臂，贴合着线条，从大臂一路到手腕内侧。
　　陆烬朝垂着眼，睫毛在脸颊洒下一片阴影，难言的温柔自沉默中流露出。他将哨兵蜷起的手掌掰开，擦拭他掌心和每一根手指。
　　突然间，被握住的手指好像动了下。
　　陆烬朝没放在心上，昏迷过程中的轻微抽动再正常不过，虽然哨兵处在无意识的状态，身体还是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一定反应。
　　但接下来，哨兵整个右手缓慢地握拳，试图从陆烬朝手中抽走，同时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陆烬朝讶然地抬起头，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眉头紧皱，他呼吸粗重，似乎正努力在疼痛中平复呼吸。
　　陆烬朝赶忙直起身，不忘把哨兵手臂放进被子，他低头望着眼神些许失焦的少年，轻声问道：“感觉还好吗？”
　　年轻的哨兵用力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清明，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陆烬朝立刻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他将吸管放进去，送到哨兵唇边。
　　哨兵咬住吸管，缓慢地吸了两口，温水在他口中留存了一会儿，润湿口腔中的每一寸，才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被缓慢地咽下。
　　“慢一点，不用着急，你现在在我家里，还算安全。”
　　哨兵咽下最后一口水，借着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温和，纵然极力掩饰，脸部些微的浮肿和眼底的乌青也暴露了他现在非常疲惫。
　　“谢谢。”林啸鸣嗓音沙哑到都认不住自己的声音，他的头还是很疼，前世的记忆和大量感官信息充斥在脑海，而他的精神图景一片荒芜，根本无法处理那么多的信息。
　　好在燃血已经结束，作为黑暗哨兵他很难陷入狂躁，这些痛苦只要忍耐过去，就不会演变成更加糟糕的情况。
　　“我叫陆烬朝，是个医生，12号早上在河边发现了你，那时候你让我不要送你去医院，我就把你带到了我家里。”
　　陆烬朝顿了顿：“你的燃血持续了两周，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可以放心，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啸鸣勉强点了下头，他竭力忽视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嘶声道：“我叫林啸鸣，呼啸的啸，鸣叫的鸣。”
　　林啸鸣。陆烬朝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很有气势的名字。
　　陆烬朝察觉到哨兵正在忍耐着不适，没再多问：“你可以先不用说话，好好休息，待会儿我会给你服用营养液，等到你状态稍微好一点，我们再说更多的事情。”
　　他直起身，仔细地将窗帘露出的缝隙扯上，确保窗外的淅沥雨声能够作为白噪音保护林啸鸣，才悄声离开卧室。
　　房门关上的轻微声响被放大，林啸鸣能够清楚听到陆烬朝远去的脚步声，他先是在客厅停留了一会儿，再去到了隔壁的房间，之后脚步消失了，应该是上了床。
　　林啸鸣闭上眼睛，燃血昏迷的这十几天里，他的精神图景彻底崩塌，成为一片荒芜之地，属于前世的记忆纷乱洒在各处。
　　前一世他走投无路之下，匆忙藏在洞穴里，在第二天就被追兵发现，之后是多年来作为棋子的命运，想要拼命挣脱名为权势的网，被出卖时的震惊和寒意，灼热中将他吞没的死亡……所有的事情他都清楚记得。
　　而现在，他被一个普通人捡回了家。
　　从他在这张陌生床上醒来的时刻，命运就已然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人生重启回到二十年前，他来到了十八岁，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林啸鸣深吸口气，被子下的手紧紧握拳，既然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必定……不会再次重复前世的悲剧。
　　曾经他作为数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以为拥有的强大力量足以保护自己，却仍然死在了政斗之中。
　　而现在，他彻底明白，真正值得他去拼搏、去紧紧握在手中的，除却无与伦比的力量，还有那足够支配一切的权力！
　　前世玛嘉莉踩着他和无数人的尸骨爬上了最高的位置，这一次，他必定会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林啸鸣重新睁开双眼，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雪豹自黑暗中走出，悄无声息地跳上了床。
　　小雪豹低下头，蹭了蹭林啸鸣侧脸，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啸鸣抬起手，给予精神体抚摸，夜色沉沉，似乎有一道身影从窗外飞过，转眼消失在雨幕中。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从燃血带来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虽然一直处在无意识的昏迷中，林啸鸣也能从如今的身体状态里，感觉出陆烬朝这段时间将他照顾得非常好。
　　很庆幸将他捡回来的人是个医生。
　　脑海中属于前世的回忆一点点清晰：十八岁那天，他乘坐胶囊飞船从圣所逃离，迫降在南天星的树林，强撑着爬进洞穴，最终在燃血中倒地；
　　醒来时已经被追兵带上空舰，之后他历经磨难，成为艾尔索普家族的一员，一步步被培养成震惊整个中央星域的黑暗哨兵；
　　十多年中，他以一己之力牵制住整个格勒尼苏，成为情报局的眼中钉，和纵横第五星域的星盗头子穆尔周旋，帮助艾尔普索家族制衡首相，拒绝了第一夫人玛嘉莉塞来的无数向导，也由此完全脱离了“塔”的掌控。
　　林啸鸣知道，这是玛嘉莉对他下手的真正原因，一个不需要向导的黑暗哨兵，对于“塔”来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世人都觉得在五感和体能上占据巅峰的哨兵是世界的主宰，但实际上，身体孱弱却能够安抚哨兵的向导，才是幕后的偶师。
　　至始至终，他踏入的，都是个走错一步就足以粉身碎骨的局。
　　好在他重生在了最关键的十八岁，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切还都有回旋的余地。
　　林啸鸣长长地呼出口气，刚从燃血中苏醒，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相当虚弱，不一会儿就感到无可抑制的疲惫。
　　温暖的卧室里没有追兵，没有阴谋，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只有陆烬朝身上遗留下来的味道，很淡的白菊香味。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放松，竟然是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林啸鸣整理好思绪，在雨声织就的白噪音中，沉沉睡去。


第3章 
　　又是混乱的梦境，仿佛浑身都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有谁在另一边拉扯着，微弱的力道带起浑身上下的热度。
　　有什么在身体深处跃动，想要冲破束缚，却被紧紧禁锢。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陆烬朝有些头晕，不知道为什么越休息状态越差，他不敢再在床上躺着，抹了把汗津津的脖子，穿衣起来喝了些水，去主卧看林啸鸣。
　　少年双目紧闭，像是再度睡着了，陆烬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雨已经停了，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没了雨声的掩盖格外明显，陆烬朝正要打开床头的白噪声播放器，一声喇叭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响起。
　　鸣笛的声响在哨兵耳中，无异于在脑海中炸起的惊雷。林啸鸣瞬间被惊醒，听觉于一瞬间过载，精神图景里卷起混乱风暴，他闷哼一声，几乎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不要听！”
　　陆烬朝立刻扑过去双手紧紧捂住林啸鸣的耳朵，将他脑袋固定在枕头上。少年身体向上弹起，十指紧抓床单，拧起的眉头里流露出不言而喻的痛苦，下颌因为后牙紧咬绷起铁一般坚硬的线条。
　　“把你的听觉关闭，什么都不要听。”陆烬朝重复着这句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为普通人，发出指令在哨兵这里根本不起作用，但仍期望能让林啸鸣好受一些。
　　林啸鸣双眸紧闭，竭力将疯狂涌入精神图景的听觉信息全都甩出去。
　　重返十八岁，他对信息的承受和处理能力远不如从前，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个处在爆炸中心都不会被热浪和巨响影响到分毫的顶级哨兵。
　　过载的听觉再也不能捕捉不到任何声响，但冥冥之中，林啸鸣似乎又听到了谁在反复喊着什么，精神图景里有水落了下来。
　　第一滴雨降落在这方城市崩塌的荒芜之地，打湿了地面，越来越多的细雨落下，汇聚成涓流，冲刷着那些飘浮在其中的声音信息，将其淹没，溶解。
　　这样温和的抚慰林啸鸣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他的精神图景正在被梳理，前一世他拒绝了所有想要来到他身边的向导，仗着黑暗哨兵的身份抗下所有混乱，却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向导的帮助。
　　林啸鸣猛然伸出手，抓住了陆烬朝手腕。
　　双眼睁开的瞬间已然无比清明，精神图景的荒城中雨停了，水流和无数信息一同消失，只有潮湿的地面暗示着方才发生过什么。
　　陆烬朝被林啸鸣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少年随后的话让他更是怔忪：“你……是向导吗？”
　　林啸鸣眉峰皱着，黑瞳紧紧盯着陆烬朝，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发现点什么。
　　向导？陆烬朝摇摇头，见林啸鸣缓过来了，也松开了一直用力捂住他双耳的手：“不，我只是个普通人。”
　　如今的人们根据精神力的强弱程度分为三类，最为强大的哨兵和向导，弱一些的护卫和伴侣，还有毫无精神力可言的普通人。
　　其中伴侣因为精神力太弱无法结合，很难对哨兵进行疏导，一般来说只能和护卫进行配对。
　　陆烬朝甚至都不是个伴侣，少年时期他经历过无数次精神力的测试，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吗？
　　林啸鸣很难相信陆烬朝的话，他紧紧握着陆烬朝手腕，想要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属于向导的精神波动。
　　有很多向导为了不被分配给某个哨兵，能够自由生活，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前世林啸鸣曾做过“猎犬”——搜寻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导，然后将他们带进塔中。
　　精神力凝聚成触手，缠绕在医生手臂上，雪豹凑到脚边，低头嗅着陆烬朝裤脚。
　　陆烬朝眼中带着疑惑，而林啸鸣确实什么都没能感觉出来，仿佛方才降临于精神图景的细雨都是他痛苦之中的幻觉。
　　……真的是个普通人。
　　林啸鸣松开手，抿了下唇，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抱歉，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向导的存在。”
　　陆烬朝活动了下刚才被哨兵攥住的手腕，少年力气非常大，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绯色的指印，在冷白肤色上显眼极了。
　　“这附近应该没有向导，我还用阻隔石把卧室围起来了，可能是刚才太难受感觉错了？”
　　“也许吧。”林啸鸣暂时收起疑惑，他沉默片刻，道，“谢谢。”
　　“不客气，虽然照顾你也够费劲的，但好歹还能应付得来。”陆烬朝笑了下，林啸鸣的表现比数小时前好了不少，说话也没那么费力了，燃血过后，哨兵正迅速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陆烬朝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现在能和我说一下有关你的事情吗？”
　　林啸鸣嗯了一声：“我是从圣所里跑出来的。”
　　十八岁之前的那些经历没什么好隐瞒的，林啸鸣将自己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事情隐藏起来，至于其他，被知道也无妨。
　　“我是个评级中等的普通哨兵，从十六岁觉醒之后一直在圣所生活，但上个月，我出现了燃血的症状。”
　　“圣所里所有经历过燃血的哨兵都会被大家族招揽，成为他们争权斗势的工具，我不想要这样毫无自由可言的未来，就逃走了。”
　　根据陆烬朝在首都星上学时了解到的，成功熬过燃血的哨兵确实会被大家族要走。他点点头，能够理解为什么林啸鸣拼死也要逃离：“那你的父母呢？”
　　“已经不在了，在执行一次拆弹任务的时候他们出现了失误。”
　　陆烬朝轻轻啊了一声：“抱歉。”
　　“没关系，他们走了很久，久到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一个从圣所里逃离，无亲可投的少年哨兵。
　　陆烬朝想了想：“既然这样，这一阵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伤吧，圣所的人估计会在整个南天星进行搜索，等到风头过去，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
　　他决定帮林啸鸣，既然已经把对方藏在家里了半个月，也不在乎再久一点了。
　　林啸鸣点点头，他唇角扯了下，似乎想要露出个笑容：“好，谢谢，我会尽量不给你找麻烦。”
　　纵然笑着，他眉眼间的神色却仍然是阴郁冰冷的，深沉得简直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没关系，我在中央医院工作，平时会比较忙，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便就可以。”陆烬朝站起身，“我去买点东西做饭，这几天你一直喝营养液，也应该吃点东西了。”
　　陆烬朝刚刚起身，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而林啸鸣早就听到了房子门口的脚步声，他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下，对陆烬朝打了个手势，拉高被子将自己盖住。
　　陆烬朝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主卧，将门严实关上，他来到玄关，从猫眼向外看了眼。
　　看到熟悉面孔的时刻，陆烬朝无声地松了口气，他回头再度确定主卧门关好了，打开房门。
　　殷齐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早。”殷齐笑了笑，“刚起床吗？”
　　陆烬朝下意识摸了下头发，他还没来得及打理。
　　“是，刚起。”
　　“看起来也是，这阵时间都没怎么去过超市吧，正好给你买了点东西。”
　　殷齐迈步想要进去，陆烬朝赶忙小小上前一步，靠在门框上，道：“抱歉，这几天一直没收拾，家里有点乱。”
　　“这样。”殷齐点点头，也没坚持，他目光越过陆烬朝肩膀扫过客厅，昨天陆烬朝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沙发背上，窗帘全都拉着，相当昏暗。
　　护卫双耳捕捉着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不曾发现任何异样，鼻畔嗅到的仍然是属于陆烬朝的味道。
　　“把东西拿着。”殷齐收回视线，将购物袋递给陆烬朝，陆烬朝不好拒绝，只能收下：“谢谢。”
　　“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随时和我说。”殷齐抬起手，微蜷的手指蹭了下陆烬朝脸颊，低声道，“浮肿得有点厉害，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今天正打算睡过去。”
　　陆烬朝偏了下头想躲，却被护卫追上，手指仍然贴着他侧脸。
　　殷齐低头凝视着陆烬朝，清楚看到他睡衣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不自觉用了些力道：
　　“你体温有点高，是发烧了吗？”
　　“可能是昨天淋了点雨，已经吃了药，不碍事。”陆烬朝终于受不住，他后退一步躲开殷齐的肢体接触，勉强笑了笑，“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那我就先走了。”殷齐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照顾好自己。”
　　过分熟稔的语气让陆烬朝从心底里焦躁，他维持着礼貌的模样，在殷齐转身离开后关上门，烦躁地搓了搓脸。
　　确实有点烫，他开始发烧了。
　　拎起殷齐带来的两大包食品，陆烬朝进了厨房，将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总不能扔掉。
　　开火煮上粥，陆烬朝回到主卧，林啸鸣仍旧平躺在被子里，直视着天花板，就连呼吸都放轻，不发出丁点声音。
　　“没事了，是我的同事，送了点吃的过来。”
　　少年面色沉静，转头看向陆烬朝：“你发烧了吗？”
　　刚才门口的动静林啸鸣听得一清二楚。来者应该是个觉醒了两到三种感官的护卫，和陆烬朝关系不错，从两人对话的语气来看，可能还对陆烬朝有点意思？
　　“一点点，没关系。”陆烬朝并不惊讶，林啸鸣显然听到了刚才他和殷齐的对话，“我煮了粥，一会儿稍微喝一点。”
　　陆烬朝去厨房继续弄早饭，林啸鸣撑身起来，看向床头，除却白噪声产生装置，床头柜上还放着个倒扣的相框。
　　林啸鸣将它扶起，照片的塑封层都有点脱胶，显然年份不短了，是一对中年夫妇和青年的合照。三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青年身材高壮，看起来二十多岁，却不是陆烬朝的样子。
　　相片背面写着两行字——
　　陆振生，窦雯和爱子陆烬朝。
　　星历1832年4月15日，南天星费德勒公园。
　　这是一张将三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青年同样叫做陆烬朝。
　　是重名吗？那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陆烬朝家里，还放在主卧的床头？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将相框倒扣着放回原处。他的精神体，年幼的雪豹正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白色的鸟自窗外飞掠而过，转瞬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粥在锅中咕噜着沸腾，陆烬朝掀开锅盖，撒了一把甜玉米和碎菜叶进去，搅拌之后关上火，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
　　啁啾鸣叫从窗外响起，非常特别，和他从前听过的鸟叫声都不尽相同，陆烬朝忍不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下雨的时候还会有鸟儿在外面吗？


第4章 
　　陆烬朝没放在心上，他将早饭端到客厅的餐桌上，再度来到主卧。
　　“可以下床吗？”他轻声问道。
　　趴在窗边的小雪豹回头看向陆烬朝，陆烬朝作为普通人，看不见精神体的存在。
　　“我试试。”
　　林啸鸣撑着床头柜挪动身体，缓慢地转身将双腿挪下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浑身上下都不太能使得上力气，就算陆烬朝每天都有给他按摩，肌肉也有点脱离控制。
　　哨兵的手臂因为用力隐约现出青筋，他抿着唇，一副不太好使力的样子。
　　“来。”
　　陆烬朝伸出手，抓住林啸鸣手腕，将哨兵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将他的身体撑起来。
　　臂弯触碰到陆烬朝脖颈，偏高的体温几乎把林啸鸣烫了一下，他看向陆烬朝，医生精神仍然不是很好，大概不久之前狠狠哭过，没等眼睛消肿就睡了，现在眼角还有些发红。
　　独自照顾一个昏迷在床的伤员相当耗力费神，从房子里的蛛丝马迹看，陆烬朝本身的生活可能正在经历一些不好的变化，就算如此也仍旧相当耐心地对待着他。
　　就算冰冷如林啸鸣，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弱的感动，已经多久没见过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了？他一直生活在无止境的阴谋和算计之中，所得到了一切关怀，都作为筹码出现。
　　林啸鸣垂下眼，将手臂稍稍向外挪了下，避免可能会让对方不太舒服的肌肤相触。
　　陆烬朝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啸鸣的小动作。就算做好了这个身形不可能轻到哪里去的准备，林啸鸣完全站起来的时候，陆烬朝还是整个人被他压得向下一沉。
　　陆烬朝深吸口气，另一只手搂住哨兵后背，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卧室。
　　就算一直在努力控制，林啸鸣两腿也不住的发软，步伐踉跄。二十年来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虚弱时刻，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相当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估计要再等上三四天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帮着林啸鸣坐到椅子上，陆烬朝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鼻畔冒出的汗。
　　他可以直接把碗端到林啸鸣床边，但还是选择把林啸鸣扶到了外面，当做必须的康复训练。
　　哨兵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现在是开始康复训练的最好时候。
　　陆烬朝在他对面落座，把勺子递给他。
　　“如果有向导帮你梳理一下精神世界会康复的更快，单纯在家里养着可能会要比较长的时间，尽量耐心一点。”
　　“好。”林啸鸣点点头，勺子被他握在手中，正在不断的颤抖。
　　“可以吗？”陆烬朝到底有些担心。
　　“嗯，可以的。”林啸鸣尽量控制着右手，将一口粥送进嘴里。
　　玉米粒微甜，里面的肉沫又是淡淡的咸，清淡却又不至于一点味道都没有，温度适中，很好得照顾了哨兵过度敏锐的嗅觉和味觉。
　　在燃血重伤之际被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照顾，是他为数不多的幸运。
　　林啸鸣手指还有点不听使唤，吃得很慢，陆烬朝就坐在对面等着他。
　　陆烬朝垂眼盯着桌面，神情沉默而内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啸鸣看到玄关处柜子上的黑白照片，遗像上的人看起来很眼熟，是床头柜上倒扣相框里的父亲，但年迈了许多。
　　林啸鸣心下了然，没有多言去打扰他。
　　外面又传来隐约的鸟鸣，似乎有只鸟儿一直徘徊在附近。
　　陆烬朝深吸口气，终于感觉到了明显的不舒服，他一直在冒汗，本以为是扶着林啸鸣热出来的，现在缓了那么久，却愈演愈烈，鼻尖、额头和脖子上全都是汗，衣服甚至都被打湿，黏在后背上。
　　他默默忍耐着，终于等到林啸鸣吃完饭，先扶着他回了主卧。
　　林啸鸣刚一碰他，就感觉到了比刚才还要高的热度，陆烬朝鼻尖上泛着水光，脸颊甚至都有点发红，撑着他身体前行时都不太能使得上力气。
　　他皱了下眉头：“还好吗？”
　　“没事，我去睡会儿就好了。”陆烬朝站在床边，双手在脸颊边扇了扇，似乎这样就能降低身体内部发出的热度。
　　他将林啸鸣安顿好，确保床头的白噪音装置正常工作，脚步虚浮地离开主卧。
　　这一会儿陆烬朝已经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仿佛能烫伤皮肤。
　　满身都是汗实在难受，他迅速吞下两片药，忍无可忍去冲了个澡。
　　水流打在皮肤上的轻微痛感甚至都让他忍不住颤抖，如同某种信息素或费洛蒙正弥散在空中，侵占每一个细胞，勾起隐秘的渴望，引发连锁反应。
　　陆烬朝已经没有功夫为身体产生的反应感到惊讶或难堪，他真的非常非常不舒服，有一团火正在身体最深处酝酿，却因为缺乏契机怎么也爆发不出来。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去床上躺着，依靠睡眠捱过去。
　　通讯器在这时响起，陆烬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通，是医院那边。
　　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陆医生您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格里医生说21床病人的手术方案可能要做一些紧急变动，想咨询一下您的意见，抱歉在休假的时候还打扰您，但格里医生说他总感觉现在的方案有点不太合适。”
　　“让他把资料发我，我这就过去。”陆烬朝挂断电话，他将毛巾随手搭在一边，迅速穿上衣服。
　　浑身汗水被冲掉后稍微舒服了一点点，虽然非常不想动，但他现在去医院，也能检查一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陆烬朝将头发吹到半干，拿过镜框架在鼻梁上期望能挡住眼尾不正常的泛红，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匆忙走向玄关。
　　头有点晕，但应该能坚持到医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主卧里。
　　林啸鸣有所感应地望向窗外，雪豹正趴在窗户上，急躁地叫了两声。
　　他撑着柜子下床，打开了紧闭的窗。
　　风一瞬间涌入房间，带来潮湿水汽和植物青涩的味道，一道白色的身影俯冲进来，带着凛冽的风和湿润的雨。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隼，足有半米长，羽翼末端带着浅浅的银芒，勾状的喙渐从白变成灰，深褐色的眼瞳锐利，它收敛的羽翼张开，甩出冰冷的雨水，径直冲向紧掩的房门！
　　年幼的云豹发出一声紧张的吼声，摆出防御姿势面对着不速之客，看到这只精神体的瞬间，林啸鸣脸色猛然一变。
　　庞大的精神力自一墙之隔处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是就连阻隔石都无法完全屏蔽的强度，精神触手混乱袭来的前一刻，林啸鸣加固了屏障，牢牢护住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他撑着墙壁用最快速度，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门被拉开，白隼发出一声尖鸣，和林啸鸣一道径直冲向玄关！
　　陆烬朝正倒在地上，艰难地翻动身体，庞大的精神力井喷般爆发而出，精神领域张开，以他为圆心笼罩周围，还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扩张！
　　两人精神领域相互碰撞的瞬间，热度自林啸鸣体内涌出，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欲，将哨兵淹没。
　　结合热。
　　相互契合的哨兵向导在精神领域达到共鸣后会引发结合热，促进身体上的结合，在情欲的潮涌下，双方几乎会丧失全部理智，只保留结合的本能。
　　林啸鸣咬紧牙关，踉跄来到陆烬朝身边，跪倒在地，伸出手将他身子扳过来。
　　必须先把精神领域的扩张止住，一旦陆烬朝的精神力蔓延到有其他哨兵或向导的区域，他们就会被发现！
　　陆烬朝正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攥住胸前衣襟，抵抗着令人无从招架的热浪。林啸鸣的触碰如同最致命的催化剂，让他浑身颤抖一下，唇角溢出呜咽。
　　白隼焦躁地盘旋在头顶，扇动翅膀带起气流，云豹也被结合热影响到，开始在地板上不断打滚，伸出爪子想要扑下白隼。
　　林啸鸣抓住陆烬朝手腕，将他两手扯开，紧贴耳边用力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陆烬朝试图重新蜷起的身子，吼道：“控制住你自己！在最外面建立屏障！”
　　“把精神力想象成自己的手脚，你可以控制它的！就像控制住你的身体，它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陆烬朝被林啸鸣紧紧压住，仰面朝上像只被迫露出柔软腹部的猫，哨兵的吼叫传入他耳中，艰难地被大脑分析其中含义。
　　一场风暴出现在海面上，黑色浓云压在头顶，上百米高的汹涌浪头从四边八方涌来，带着致命的巨响和几乎将人溺毙的浓重水气，而陆烬朝只能拼了命地抓住竹筏，根本找不到可以逃离的方向。
　　控制住它！它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陆烬朝竭尽全力地想要控制，让海面重新平静下来，但浪头实在太高，狂风实在太大，其中蕴含的能量完全超越他的想象，他所做出的全部努力，在如此强烈的爆发下，都好像无用功。
　　到底要怎么做？
　　陆烬朝开始不断地倒抽气，失焦的双眼完全放空盯着天花板，水光从眼角滑落，没入乌黑的鬓角。
　　这是过度呼吸的征兆，林啸鸣扯下自己的上衣用力蒙在他口鼻上，强行抑制住呼吸的频率，豆大的汗珠从哨兵额头上滴落，砸在陆烬朝颈侧。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失控，彻底陷入结合热之中！
　　陆烬朝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觉醒时精神波动最强的向导，一旦他被发现，必定会陷入大家族的争抢之中，就像前世的自己，落入无法反抗的命运。
　　必须要阻止！
　　林啸鸣咬紧牙关，克制住咬上陆烬朝脖颈的冲动，他刚从燃血中醒来，力气还没恢复，光是这样制住陆烬朝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精神领域的融合还在继续，他和陆烬朝的适配性相当之高，但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林啸鸣俯下身，额头抵住陆烬朝满是汗水的额头，闭上双眼嘶声吼道：
　　“让我进去！”
　　精神领域在这一刻彻底重合，两股强大又截然不同的精神力角逐着，对峙着，却又在同一时刻被对方侵入。
　　林啸鸣感受到了风，雨，雷暴，闪电，还有海浪。
　　海啸正在发生，百米高的巨浪朝着竹筏上两人兜头砸下之时，林啸鸣抬起手，数不清的零件凭空出现，迅速覆盖整个竹筏表面，组成机械甲板，将其面积扩张成原来的数倍。
　　螺母、齿轮、轴承和箱体相互嵌合，组成一方封闭的空间，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
　　哗啦——！
　　浪头打在机械箱庭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竹筏整个飞了出去，不断有水从零件间的缝隙流下，林啸鸣用身体护住陆烬朝，喊道：“这是你的精神图景，你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去想象风平浪静的时候，最值得你回忆的，最美好的场景！”
　　陆烬朝头晕目眩，哨兵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水浇的他眼睛睁不开，只能趴在林啸鸣的肩头。
　　……最美好的场景？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幼时因为身世被嘲笑，因为长个太晚被歧视，只能回家一个人默默在灯下看书消化情绪的场景。
　　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必然会成为一个向导，却一直等到十八岁都没能觉醒精神力时的绝望。
　　是他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毅然决然回到南天星时旁人失望不解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他是天才，也是废物。
　　海面又开始汹涌地激荡，林啸鸣不确定如果刚才的精神冲击再来一次自己能不能抗住。
　　他心急如焚，强行介入陆烬朝的觉醒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不能阻止陆烬朝领域的继续扩张，估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有哨兵和向导踢开房门，看到衣衫不整，正在地板上结合的他们俩。
　　“想想那些爱你的人！还有你最喜欢的东西！”
　　陆烬朝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那些惊疑的目光隐去，幻化为成台灯的光，七十多岁的父亲正戴着老花镜，在他第一名的成绩单上签字。
　　飞船横跨大半个星域，十五岁的他独自前往首都星第一医科大，成为整个学校里年纪最小的学生，被所有同学、前辈和老师关心照顾。
　　手术室里无影灯下的精准操作，护士和其他医生的赞许，患者感激的话语和笑靥，昨天早上男孩天真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
　　——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会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低血糖造成的眩晕中，孩子母亲的回答，他其实听到了。
　　——因为这里有需要陆医生的病人呀，就像你，如果没有陆医生，你的手术可能就没有那么高的成功率了。
　　但……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崇高的觉悟。
　　他只是在得过且过。
　　在这一刻，阳光从黑云中破出，照射在机械箱庭之上，海面逐渐归于平静，竹筏不再在被卷着横冲直撞。
　　陆烬朝深吸口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睁开双眼。
　　风平浪静，箱庭解体，零件坠入海中，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了哨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阳光从他身后洒下，照亮眼中难以察觉的笑意。
　　热度正在消退，狂暴的精神力终于被控制住，屏障高高立起阻隔外界。
　　在不知名鹰隼的名叫声中，陆烬朝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第5章 
　　海面平静无波。
　　一只通体纯白的鸟降落在竹筏之上，张开的羽翼长达半米，在阳光下呈现出银色，为双眸紧闭的陆烬朝遮挡阳光。
　　意识游离在陌生的世界中，随着竹筏漫无目的地飘荡，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这不是现实。
　　又会是哪里呢？
　　陆烬朝睁开了双眼。
　　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他怔怔地愣了两秒，突然想起还要赶去医院商定新的手术方案，几乎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的通讯器。
　　“我已经和医院请过假了。”林啸鸣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哨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沉地望着陆烬朝，“你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
　　陆烬朝终于找到了自己被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那边打过电话了吗？”
　　“护士打过来，我说你发烧睡下了，暂时不能过去。”林啸鸣按住他的手，不让陆烬朝将通讯器拿走，他眉头微皱着，唇线紧绷，神情相当严肃，“就算再重要的工作，也不至于少了你一个就完不成吧？”
　　陆烬朝和他对视，对峙两秒后，败下阵来，头疼地闭上眼，重新躺回被子里。
　　林啸鸣收回手，淡淡道：“都这种时候了，你不知道关心一下自己吗？”
　　陆烬朝沉默数秒，认命般叹息一声，问：“我怎么了？”
　　“你是个向导，在两个小时前觉醒了。”
　　“不可能。”陆烬朝矢口否认，“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会有向导在这个年纪觉醒。”
　　“事实就是如此，你是个向导，精神力相当之强，我们两个的精神领域共鸣，直接引发了结合热。”
　　林啸鸣打了个响指，陆烬朝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一只纯白的隼正站在衣柜顶端，深棕色的锐利眼瞳注视着他。
　　“这是……”
　　陆烬朝愣了下，在发现白鸟的瞬间，某种呼应出现了，他甚至能通过对方的眼瞳居高临下的看到主卧全貌，隼的眼睛也成了他的眼睛。
　　“你的精神体。”林啸鸣顿了顿，“一只白隼，或者说，海东青。”
　　海东青。陆烬朝将这个名字默默重复一遍，他好像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它显然是只猛禽，向导的精神体不都是相对温润的小动物吗？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在旧地的传说中，白隼的两爪分别握住太阳和月亮，是帝国的守护神，它是天空中的顶级掠食者，生活在极寒地带，其中通体纯白的又最为稀有。”
　　林啸鸣轻轻摸了下脚边雪豹不断摇晃的脑袋，自从见到白隼的那刻起，雪豹就一直处在强烈的兴奋之中。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拥有白隼精神体的向导，这样攻击性极强的精神体一般是家族遗传，你父母中有谁是向导吗？”
　　陆烬朝艰难消化着有关精神体的信息，迟疑了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啸鸣挑了下眉。
　　“我是被收养的。”陆烬朝伸手将床头柜上倒扣的相框扶起，“这是我养父母，照片里的人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是个军人，三十四年前战死在斯诺克斯边界，之后又过了十年，养父母在旅行途中捡到了我。”
　　原来如此。林啸鸣早就看过相片背后写着的文字，陆烬朝其实是照片中央的青年、这对夫妻独子的名字。
　　他知晓陆烬朝隐瞒了关于名字的来历。
　　前世林啸鸣经历过许多次战争，见过太多追悼会上的军人家属，他能够理解其中含义——中年丧独后，几乎失去所有生命意义的中年夫妇收获了一个天赐的婴孩，他们为他起了死去儿子的名字，寄托自己全部的希望和思念。
　　林啸鸣：“你的亲生父母应该有一方是向导，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向导。”
　　陆烬朝不置可否，他对亲生父母一直都没什么念想，比起这个，他更疑惑自己怎么会突然觉醒。
　　“但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从十六岁起就在做精神力测试，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普通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觉醒？”
　　“也许因为你的屏障太强。刚刚我进入过你的精神图景，应该是从很小时候起你就一直在无意识地加强自己的精神屏障，导致它过强无法让内部的精神力散发出来，才一直没能被检测到。”
　　“而我在燃血时候散发出的精神力从外界导致屏障的松动，让你的精神力能够从内部冲出，导致了迟来的觉醒。”
　　“这是正常现象，哨兵高强度的燃血对其他人的精神力发展一直都存在催化作用。”
　　林啸鸣的解释有理有据，陆烬朝仔细想来，他从昨天开始感觉到某种奇怪的呼应，在搀着林啸鸣走过路，有了大面积身体接触后更为强烈。
　　这就是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吸引吗？
　　陆烬朝仍然觉得离谱，他注意到林啸鸣脚边的雪豹，小雪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想要扑到床上来。
　　“这是你的精神体吗？”
　　“对，和你的精神体一样，它还在幼年体。”
　　“还是幼年体？”陆烬朝讶然，他看了眼柜子上的白隼，半米长的身形，竟然还在幼年期？
　　林啸鸣：“成年海东青体长可以达到一米多，翼展两米。现在试试呼唤它吧。”
　　陆烬朝试着伸出手，白隼鸣叫一声，展翅滑行而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陆烬朝手臂上。
　　挺沉的。陆烬朝摸摸它后背，相当光滑的羽毛，末端仿佛泛着银光。锋利的爪和勾起的喙，羽翎重叠出的层次，深褐色的眼眸，都是野性和美的完美结合。
　　“好好休息，等捱过这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我会教你怎么控制精神力，把自己隐藏起来，你是向导的事情一旦被其他向导或者哨兵发现，就不再会有正常的生活了。”
　　“好。”陆烬朝点点头，对林啸鸣笑了下，“明明你才是伤员，现在却反过来变成你照顾我了。”
　　林啸鸣摆摆手，他撑着椅子扶手略带艰难地起身，制住陆烬朝的时候他其实受了伤，纠缠中曾经断过的左腿咣当撞在柜子上，好在不太严重。
　　“家里还有阻隔石吗？”
　　“有，在书房的桌子底下。”
　　“我再拿一些，你的卧室也得围起来了。”
　　林啸鸣步伐不那么利落地离开主卧，房间里只留下陆烬朝一个人，终于安静下来，陆烬朝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是个向导。
　　他竟然是个向导。
　　陆烬朝心里涌上的不是兴奋，也不是激动，而是讽刺的好笑。
　　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天才，超强的学习和理解能力，以及对情绪的高度敏感，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注定会觉醒成为一个向导。
　　也包括陆烬朝自己。
　　他总能在旁人情绪低落时率先察觉到，给予安慰，感知到环境中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做出令人惊讶的分析。
　　哨兵和向导的初次觉醒普遍集中在十六岁，但一直到十六岁过去，陆烬朝身上都没有定点动静。
　　身边人都在安慰他再等一等，就这样，他等到了十八岁。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做过太多次精神力测试，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表示，他就是个普通人。
　　说不失望是假的，面对旁人出于善意或恶意的惊讶，他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用忙碌催眠自己不去想这些，花了一年时间才慢慢走出来，接受了自己普通人的身份。
　　——向导的稀缺性让他们注定缺少自由，很难得到想要的生活，可能会在塔的介入下，跟一个不喜欢的哨兵结合。
　　做一个普通人，其实也挺好。
　　他不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天才，没有人会是完美的。
　　陆烬朝最终说服了自己，他放下了很多东西，少年时的争强好胜被丢到一边，专注自己，不用太在乎旁人眼光。
　　只要自己过得幸福就好了。
　　现在他已经开始享受作为普通人的生活，又来告诉他，其实他只是个觉醒太晚的向导？
　　陆烬朝脑中一片混乱，自我认识和现实之间的巨大偏差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明明少年时最盼着成为向导，现在心里却只剩下烦躁。
　　他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了。
　　白隼轻轻扇动翅膀，带起的风唤回陆烬朝的注意，天空中的顶级猎手低下头，在陆烬朝的手背上蹭了下，如同安抚。
　　陆烬朝小心将它圈在怀中，他想起来了，很多次他梦见一望无际的海洋，天空中白色的鸟振翅飞翔，找不到歇脚的地方。
　　他们相互作伴，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陆烬朝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还好有你陪着我。”
　　“嗷呜。”
　　圆圆的脑袋从床边探出，雪豹浅蓝的眼睛盯着陆烬朝，毛茸茸的爪子试探性地伸出，用肉垫拍了下他手臂，提醒自己的存在。
　　陆烬朝这才注意到雪豹没跟着林啸鸣走，年幼雪豹身体上有浅玫瑰紫色的花纹，相当漂亮，蓬松粗大的尾巴正在甩着。
　　面对野兽明亮的眼眸，陆烬朝不禁失笑，摸了下它的脑袋：“也谢谢你。”
　　和想象中一样的毛茸茸。
　　正在书房搬运阻隔石的林啸鸣身体一颤，臂弯里的石板掉下来，差点砸到脚。
　　他看了眼主卧的方向，蹲下身把阻隔石捡起。
　　一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向导，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是康熙为海东青写的诗。


第6章 
　　林啸鸣用阻隔石将陆烬朝的房间围起来，刚刚觉醒的向导还不能控制住精神力的发散，很容易被发现。
　　走进主卧时陆烬朝正在逗弄雪豹，见林啸鸣回来，陆烬朝收回手。
　　精神体对哨兵和向导来说相当于自身存在的另一种具象化，精神体的所见所闻所感，会通过精神链接成为哨兵和向导的感知。
　　“你应该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是个向导吧。”林啸鸣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明明是不经意做出的放松姿势，却显露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从林啸鸣醒来的那刻，陆烬朝就察觉到他是个气场很强的人，如同十八岁少年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个无比成熟深沉的灵魂。
　　“嗯。”陆烬朝点了下头，所有向导都需要在塔内登记，被集中管理，一旦被发现，他如今的生活必定会天翻地覆。
　　“我先教你怎么控制精神力的发散，你的医院里有哨兵科室，如果不加控制很容易被里面的哨兵和向导发现。”
　　“手给我。”
　　陆烬朝伸出手，林啸鸣抓住他小臂内侧，低声道：“抓住我。”
　　陆烬朝手指收紧，同样扣住林啸鸣的手臂，透过薄薄的衣料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哨兵紧绷的肌肉，以及身体的温度。
　　无形的线从两人相触的地方发出，顺着手臂缠绕向上，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中模糊的感触，陆烬朝清楚感知到了它们的存在。
　　相当玄妙的感觉，仿佛意识海正在被轻轻触碰，海面泛起微波。
　　“感觉到了吗？”
　　“这是……”
　　“我的精神力。现在试着去感知，尽可能地扩大范围。”
　　陆烬朝闭上眼，视觉主动关闭后，其他感知变得更加明显，他的意识冲破了空间的限制，水波一般，扩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灰色空间折叠又展开，变成周围区域的景象，熟悉的路灯，长椅和行道树，停放在楼下的私家车，快递柜上张贴的告示，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映照在他的精神领域中。
　　在一片灰白中，零星出现着许多光点，或明或暗，在街道上移动，或出现在房屋之中，其中最明亮的一点如简直太阳般炫目，就在他的身旁。
　　“看到了什么？”
　　“城市，还有很多的光点。”
　　“在向导的精神感知中，光点代表着有精神力的个体，精神力越强，发出的光就会越亮，依靠这个，向导可以轻而易举识别出人群中的护卫伴侣，或者其他哨兵向导。”
　　陆烬朝抓着林啸鸣的手加重了些力道，他所见到的最亮光点比起身边的林啸鸣，也暗淡无光，几乎要被彻底遮住。
　　在这一方黑白世界中，他耀眼得如同唯一的光。
　　“现在，慢慢缩小感知的范围，就像控制着将手收回来一样。”
　　陆烬朝努力控制着，连五官都开始用力，眉头皱在一起。精神领域在扩展到极致后终于停下，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作为圆心吸引着领域缓慢收缩。
　　每缩小一些，领域内的感知就变得更加清楚，就像一个圆柱形的水杯，在水量一定的情况下，杯子面积越小，水位就越高。
　　陆烬朝隐约意识到，也许将领域凝结成相当小的面积，精神力就会被强化到一定程度，完成更加精妙的任务。
　　林啸鸣用来触碰他的“细线”，可能就是这样弄出来的。
　　“对，就这样缩小一点，再小一点，一直到全部收回进你的身体，用屏障阻拦它们向外散发。”
　　林啸鸣的声音低低传入耳中，却又像直接通过精神共鸣被感知到。
　　领域已经缩小到了主卧的范围，林啸鸣的存在变得更加耀眼，陆烬朝甚至都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少年体内蕴含着的精神力强大到超乎想象，而如此庞大的力量，全都被林啸鸣完美掌控着。
　　摆满卧室的阻隔石终究加大了难度，陆烬朝屏住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海风向着他吹来，此时此刻，他掌控着这片海。
　　精神力被尽数收回精神图景的瞬间，陆烬朝猛然深吸口气，睁开眼睛。
　　“好难。”
　　陆烬朝声音有些颤抖，将精神力彻底收回后，他几乎立刻陷入无法抑制的疲惫，连手指都不想抬，握着林啸鸣小臂的手更是彻底失了力道。
　　刚刚是成功了吧？
　　“做的很棒。”林啸鸣有些惊讶，陆烬朝的精神力压抑了二十四年才终于爆发出来，让他比一般向导刚觉醒时强上不少。
　　觉醒时越强，就越难控制。林啸鸣毕竟是个哨兵，无法亲身为身为向导的陆烬朝做示范，只能依靠言语给出指导，他本来都做好了陪着陆烬朝练上一整天的准备，没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你很有天赋。”林啸鸣松开手，将陆烬朝脱力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尽量保持着把精神力全部收敛在图景中的状态，你的屏障相当强，只要收好，就不会有人能透过屏障发现你向导的身份。”
　　陆烬朝点点头，从林啸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他能推测出自己做的相当好，初次尝试就大获成功，饶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陆烬朝也忍不住激动。
　　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林啸鸣：“先试试能不能保持一天，如果感觉要超过负荷就不要强行坚持，没必要逼自己。”
　　陆烬朝浅浅地笑了下：“谢谢。”
　　“没事，我去倒杯水。”林啸鸣站起身，他当然知晓陆烬朝道谢的真正含义，不光是为了自己的指导，还因为他没有趁着结合热进行结合。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结合可以称得上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结合意味着灵魂从此相通，除非死亡才能将两人分开。
　　这是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机会。
　　陆烬朝坐在床上，沉默望着林啸鸣的身影。
　　濒死时也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告诉他不去医院，熬过长达半月的强烈燃血，刚刚醒来就经历感官过载却未曾陷入狂暴，冷静处理他突如其来的觉醒和结合热……哨兵沉稳得根本不像个十八岁的男孩。
　　在父亲去世后，从天而降来到他生活之中的少年仿佛携带着奇迹，如果不是林啸鸣，他也许这辈子都无法觉醒。
　　林啸鸣帮他挡住了汹涌海面上百米高的巨浪，在他因为突然改变感到无措的时候，教会他如何隐藏自己。
　　庆幸现在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陆烬朝轻轻舒了口气，他的休假还有三天才结束，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好好学习如何用屏障隐藏自己。
　　雪豹没跟着林啸鸣出去，终于跳上了床，想要靠近陆烬朝，白隼张开翅膀威胁地扇动两下，雪豹缩了缩脖子，仍旧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林啸鸣的精神体看起来和他本人性格截然不同，陆烬朝伸出手，掌心朝上，雪豹抬起前爪，将肉垫放在他手掌上，呜呜叫了两声。
　　“它叫什么名字？”
　　“七朔。”林啸鸣端水过来，递给陆烬朝，“我把字典摊开，它自己选的。”
　　陆烬朝莞尔，确实是个不错的起名方法。他喝着水，想应该给自己的精神体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云津。”
　　陆烬朝低低道，他看向白隼，问：“这个名字怎么样？”
　　在旧地时期，云津被用来指代银河，而白隼飞翔时纯白身形如云，在精神图景中的海洋上翱翔。
　　白隼翅膀微动稍微腾身起来，叫了一声，似乎很喜欢。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陆烬朝正在完成和精神体之间的感应，林啸鸣坐在椅子上等待，窗外仍旧阴沉，没开灯的房间有些昏暗，正因如此，滋生了几分温情。
　　林啸鸣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和这个词挂上钩的一天。
　　他从来都觉得，这是足以夺走他生命的弱点。
　　M342号星球，宝来矿场。
　　数台十多米高的机器发出隆隆轰鸣，金刚石钻头凿开岩层，持续不断地向下钻行，泥水和碎石飞溅。
　　探照灯强烈的白光中，男男女女躬身穿行在低矮狭小的巷道中，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粉尘和泥水，只有眼珠和牙齿是白的。
　　他们腰间挂着锤和镐，每个人背上的篓子里都装着满满当当的蓝色矿石，重量几乎将他们的身体压成一张过紧的弓。
　　泥水从洞顶滴下，砸在看不见颜色的乱发里，漫天粉尘被呼吸进入肺中，慢慢将人类脏器填充成为一整个硬块。
　　女人从巷道中走出，终于能够稍微直起腰，她齐耳的短发被泥水黏在脸上，汗从额头留下，将脏兮兮的脸冲刷出几条蜿蜒的白痕。
　　她跟着前面的人走到天坑旁，脱下背篓将其中满到冒尖的矿石倾倒进去，终于能够完全直起身。
　　她随手拢了下湿漉漉的头发，走去打饭的地方，刚刚一米六的矮小身影在一群男人之间是那么显眼，却又不是非常明显，因为矿工中除了她还有很多女人。
　　女人撸起脏兮兮的袖子，小臂线条相当结实，拿起餐盘，挨个走过摊点，得到了一份硬邦邦的米饭和两道素菜。
　　她走到空旷的地方蹲下身，工装裤被绷紧，强壮的臀腿将裤子撑得满满当当，完全和娇小两个字不沾边，毫不怀疑她能一拳将成年男人打飞。
　　三分钟吃完盘子里的所有东西，女人从水桶里舀了一舀水喝，无论过了多久，消毒水和硫磺的味道仍然让她想吐。
　　工头站在天坑边监视矿石的倾倒，手里拿着皮鞭，锃亮的皮鞋上沾染了灰尘，炊事班的那些人正在骂骂咧咧的舀饭。
　　趁着看守正在走神，她迅速朝着某个方向前行，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工地上，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女人单手撑着巨石，敏捷地翻下地道，落地时带起一蓬尘土。
　　地道里很暗，但哨兵敏锐的眼眸足以看清一切，她向前走了数百米，避开所有陷阱，转过弯，躬身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这是个被各种零件和电子元件淹没的房间，图纸贴在墙上成为密密麻麻的墙纸，满得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垃圾场的房间，一个男人正坐在歪斜的桌前，头戴护目镜，鼓捣着什么。
　　女人跨过零件，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的矿石，放在他桌上。
　　男人终于抬起头，他关掉电焊，将护目镜向上抬起，拿过那块矿石，打量一番：“成色不错，从核心区弄来的？”
　　女人摇摇头，双手迅速比划了几下。
　　“从别人身上顺的？好家伙。”男人短促地笑了声，他低下头继续研究手头的东西，女人就耐心等待在旁边。
　　棕黄色的鬣狗徘徊在门外，而一条黑白环相间的蛇从角落里悄然钻出，缠绕上鬣狗身体，椭圆形的脑袋伸到鬣狗脑袋一侧。
　　鬣狗向前探了探头，湿漉漉的鼻子和海蛇冰冷的吻相碰。
　　两个精神体的纠缠并未影响到它们的主人。十多分钟后，男人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摘下护目镜放在一边，道：“麦伦那家伙最近在搜查，我不能再出去了，现在还需要大概十六块高纯度明铱矿石，尽量在这个月完成。”
　　女人点点头，像往常一样，接受完指令后就要转身离去，她不能离开太长时间，被发现的后果相当严重，她不想挨打。
　　“喂，狗子。”男人却懒洋洋地将她叫住，勾了勾手，“过来。
　　被叫做狗子的女人停住脚步，回身来到他身边。男人伸手抓住她结实的小臂，精神触手探出，像蛇一样缠绕而上，轻而易举透过对方不设防的屏障，进入她的精神图景。
　　一片混乱，矿场上无孔不入的噪音、强烈光线、各种有毒气体的味道，还有难吃到能把胃都吐出来的饭菜对哨兵的高敏五感来说，都是绝对非人的折磨。
　　黑雾被驱散，混乱缠绕在一起的线条被梳理整齐，大量垃圾信息被清除出去。
　　向导松开手的时候，狗子的眼睛都变得亮了几分，明显舒服不少。
　　“听觉下调至1级，嗅觉感度减半，味觉关闭，视觉光敏度降低3个点。”男人仍然是懒洋洋的语气，对哨兵下达命令，五感被向导调整，一切都维持在哨兵易于接受的程度。
　　狗子微微上前一步，她俯下身，脏兮兮的脸轻轻贴了下男人面颊，转身离去。
　　海蛇从鬣狗身上游走，穿过满地狼藉，回到男人身边，钻入他袖口。
　　“还要更强的动力源啊……”他喃喃道。


第7章 
　　陆烬朝走进医院大门。
　　休息了五天，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他换上白大褂，和护士同事们打过招呼，回答他们出于关心的问询，用笑容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然后带着五个硕士在读的实习生，以查房作为一整天工作的开始。
　　这些学生年纪和他相仿，有的甚至还比他还年长一岁，好在陆烬朝的资历和技术足够让学生们打心底里尊重。
　　慢性肝衰竭的男孩适应了新换的药，已经不再呕吐；刚刚换上人工心脏的老人处在术后第三天的观察期；食道癌的患者准备进行切除手术；昨天住院的血胸患者正在输血补液；四个肺部肿瘤患者的切片结果下来了，三个良性，一个恶性。
　　胸外科大概是这所医院除了哨兵科室外，最繁忙的科室之一，陆烬朝最忙的时候曾经一天完成八台手术，在手术台上站的时间太长，深夜回家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
　　八点开始，完成早上的查房已经是十点半，陆烬朝回到办公室，刚休假回来，医院没给他安排手术，下午他要去坐诊，晚上同事临时和他换了班，要在急诊值班。
　　他整理好查房记录，回答完学生们的问题，中途17号床恶性肺肿瘤患者的家属过来，他关上门，言辞温和地说明情况，在对方崩溃的神情中，提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送走家属，陆烬朝终于清闲下来，已经是十一点半，现在去吃饭还能稍微午休一会儿。陆烬朝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窗户，白隼从外面飞进来，站在窗台上。
　　陆烬朝摸摸它后背，低声道：“我下午和晚上都有工作，可能要到明早才能回去，辛苦你待在外面了。”
　　白隼扇动翅膀当做回应，亲昵地用脑袋蹭了下陆烬朝手指。
　　“去吧。”
　　目送云津的身影消失在天空中，陆烬朝关上窗，走出办公室，来到电梯间，他就要下楼，突然想起什么，又按亮了上行键。
　　电梯门在他面前开启，陆烬朝走了进去，按下哨兵科室所在的楼层。
　　电梯平稳向上，陆烬朝紧张地检查屏障，确保厚实的壁牢牢保护着精神图景，不会渗漏出一丝一毫的精神力。
　　三天里陆烬朝已经能很好控制住自己了，林啸鸣说，如果有信心他可以去哨兵的科室试试，也见识一下更多的哨兵和其他向导。
　　电梯停在15层，陆烬朝深吸口气，迈步走出电梯，刚一来到走廊上，他就看到了一只从脚边跑过的柴犬。
　　这只精神体欢快地在走廊上狂奔，追逐着前方逃窜的虎斑猫，陆烬朝下意识想躲，旋即想到自己是个“普通人”，不应该看到这些。
　　猫和狗接连从他腿上穿行而过，陆烬朝目视前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走向诊断室。
　　一只猴子从天花板上倒悬垂下，双手捞着他头发，小熊猫趴在窗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为了保护哨兵们敏感的五感，诊断室是特地开辟出的一大间静音室，可以同时满足二十个哨兵的需求。
　　轻手轻脚地推开诊断室大门，更多的精神体出现在眼前，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陆烬朝也忍不住脚步一顿。
　　黑豹和狮子相互低吼，蜥蜴在墙上爬行，鸽子咕咕叫着，袋鼠和羚羊对峙……简直就像误入了动物世界！
　　哨兵科室中的医护绝大多数都是护卫和伴侣，少数向导负责安抚哨兵情绪，防止他们在治疗过程中因为疼痛暴走。
　　向导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人员，地位很高，他们不光有医院的工资，还有领着塔每月下发的津贴。
　　没人没注意到陆烬朝身上的异样，哨兵们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医生，陆烬朝努力忽视掉眼前的精神体们，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没被发现。
　　正在为一个受伤哨兵梳理精神领域的向导许云菲注意到陆烬朝，对他笑着点了下头，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就算不在同一科室也彼此相熟。
　　就像哨兵大多数为男性一样，女性向导在整个向导群体里占了四分之三，南天星医院里一共有十五名向导，其中十二位为女性。
　　一只安哥拉兔趴在许云菲腿上，像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是的，向导的精神体大都为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一如向导在人们心中的固有印象，温和而柔软。
　　陆烬朝只瞟了一眼，就控制住视线，谨记普通人是看不见精神体的。
　　他可不想让眼神将自己出卖。
　　许云菲也没发现自己的身份，看来他的隐藏做的已经相当不错。
　　陆烬朝暗中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是来找我的吗？”殷齐含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陆烬朝回头，撞上了对方带着惊喜的视线。
　　陆烬朝的科室在楼下，和哨兵科室也没有关联，主动到这边，只有来找他这一种可能。
　　糟糕。陆烬朝暗道不好，他忘了今天殷齐坐诊。
　　陆烬朝无法解释自己过来的理由，只能顺着殷齐的话头笑了下，道：“嗯，过来谢谢你前两天送的那些东西。”
　　许云菲看似专注为哨兵治疗，腿上的安哥拉兔却朝两人看来，将她的八卦心思出卖。
　　殷齐对陆烬朝的意思医院里不少人都知道，双方一个是院长儿子，觉醒了视觉和嗅觉的护卫，一个是21岁就博士毕业，短短三年成为主治医师的天才，自然少不了旁人关注。
　　“客气了，也是觉得你估计没多余精力出门才送过去的。”殷齐的手没放下，反而顺势搂住了陆烬朝肩膀，“走吧，一起去吃饭？”
　　陆烬朝感觉到数到视线从不同方向投来，如同实质地刺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嫉妒和不满的情绪。
　　医院里追求殷齐的伴侣很多，奈何殷齐整天围在陆烬朝身边转，毫不理会那些伴侣们的撩拨，其他人酸的牙疼，却也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
　　就算陆烬朝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哪有伴侣更加适合身为护卫的殷齐？
　　陆烬朝隐约知道他们的想法，却也懒得理会，光是应付殷齐日常的靠近就已经很费心神了，他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分散精力。
　　不动声色地将殷齐的胳膊从肩头轻轻推下去，在手从腰间划过的瞬间，陆烬朝向前走出一步，完美却又不显尴尬地躲了过去。
　　“好啊。”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陆烬朝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不要任性，任性可能带来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也没有人会为他承担，他不想为年迈的父母惹麻烦。
　　现在他成了孤身一人，却仍无法由着性子和喜好肆意而为——他还要在医院里混下去。
　　两人结伴下楼去了食堂，面对面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医院里的事。
　　殷齐盯着正低头吃着的陆烬朝，比起上次见面，陆烬朝的精神好了不少，水肿和黑眼圈都消失不见，眼睫低垂的模样简直就差把“乖”写在脸上了，菜有些辣，陆烬朝吃得嘴唇通红，忍不住抽着鼻子。
　　陆烬朝不是殷齐见过最好看的人，却是最耐看的，五官上的细小缺陷在他独特的气质下，也都成了优点。
　　殷齐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碰陆烬朝被辣到发红的脸。
　　向导的感知力让陆烬朝在对方刚一动弹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反应可谓急速，稍微偏了下头，就这样躲开了。
　　对上陆烬朝略带疑惑的目光，殷齐笑了笑，自得地收回手，根本不觉得尴尬：“脸上粘了东西。”
　　陆烬朝拿过纸巾在脸上擦了下，确实有辣油在唇角处。
　　辣味后劲有点大，陆烬朝嘴里开始发疼，赶紧喝了两口水，脖颈扬起的线条连接到锁骨，没入老实扣好的衬衣领口。
　　殷齐目光在他滑动的喉结上略一停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陆烬朝当然注意到了，气氛在殷齐看来是若有若无的暧昧，但对陆烬朝来说，却是某种让他坐立难安的尴尬。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一下，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陆烬朝放下水瓶，点开屏幕，是林啸鸣发了消息，问他情况如何。
　　【去了哨兵科室一趟，没被发现。】
　　消息很快被回复，只有短短一个字：【好】
　　连标点都省了，很符合林啸鸣的性格。
　　陆烬朝按下锁屏键，下午两点他就要开始坐诊，现在回去还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站起身，殷齐也一同起身，道：“下午有手术吗？”
　　“要坐诊，今晚急诊值班。”
　　殷齐皱起眉头：“刚一回来就这么忙？”
　　“毕竟休了这么长时间假，忙点也正常。”陆烬朝笑了下，“走吧。”
　　和对方在电梯里告别，陆烬朝快步穿过走廊，进入办公室，终于松了口气。
　　兴许是成为了向导，他对很多东西变得更加敏感，殷齐表现出的那些小心思近乎调情，已经让他有点不适。
　　也不是没有拒绝过，但每一次对方都请求陆烬朝再给他一点时间。陆烬朝不好把话说得太重，或是直接甩脸子，殷齐是院长儿子，他想要在医院继续混下去，就不能得罪殷齐。
　　但陆烬朝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慌，也许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家里有个能给自己许多帮助和建议的年轻哨兵，还有一直在外面等待陪伴着他的精神体。
　　陆烬朝打开窗户，白隼轻盈落直窗台，持续了半月的阴雨天气终于离开，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风很和煦。
　　“来休息一会儿吧。”
　　坐诊绝对是陆烬朝最讨厌的工作，整整四个小时里，他面对一个接一个的病人，忙得连水杯空了都来不及去接。
　　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天色已然黯淡，陆烬朝撑着桌面站起身，在喝水和去厕所之间选择了后者。
　　每一个医生都有着坚强的膀胱。
　　吃过饭还要去急诊值班，陆烬朝锁上诊室的门，给林啸鸣发消息：【今晚值班，要明早才能回去，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稍微弄点吧，或者叫个外卖。】
　　林啸鸣的回复仍旧言简意赅：【好】
　　陆烬朝不太担心林啸鸣，少年表现出的可靠完全超越他的年纪，他刚刚迈开步子，通讯器又亮了起来。
　　林啸鸣：【白天上一整天，晚上还要值班，不累吗？】
　　累吗？肯定是累的，但其实早就习惯了。
　　【还好，今天是同事有事和我换班了，按理说不会上一整天的，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休息。】
　　林啸鸣：【那明早见】
　　通讯器的屏幕暗下去，林啸鸣仰在躺椅上，双手放松搭在扶手上，家里一盏灯都没开，处在全然黑暗之中。
　　但只靠着从窗帘里透出的微弱路灯光，哨兵就足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雪豹趴在林啸鸣脚边，已经睡着了。哨兵轮廓分明的脸庞沉于黑暗，眉峰习惯性地聚拢，唇角绷出自然向下的线条，他微阖着眼，手指轻点，周身尽是绝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威严。
　　一个街区外车辆驶过的声音在他耳中无比清晰，不远处的小巷里有拾荒者正在经过，西南方向一千四百米处有夫妻正在吵架，隔壁邻居家的空气清新剂今天换了新的味道。
　　无数信息被林啸鸣捕获，无用地丢掉，有用的加以分析后放进“阁楼”，精神图景经过这几天的重建，已经不再是一片被摧毁过后的荒芜，城市的轮廓正在显现。
　　突然间，林啸鸣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将放置在两个卧室里的阻隔石全都收回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林啸鸣将它们和书房桌子底剩下的那些全都装进黑色袋子，满满当当。
　　陆烬朝已经能控制住精神力的发散，这些东西再留着只会引起麻烦。
　　摸着黑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林啸鸣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屏幕的光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电视剧里正在上演雨中挽回的无聊戏码，林啸鸣挥了下手，传感器接收到信号，电视换台，换成了当地的新闻频道。
　　一男一女的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已经到了身材走样的年纪，西装稍微被肚子顶的鼓起，原本秃了的头顶经过植发，茂盛得连发缝都看不到。他双手放松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脸上挂着和善的虚假笑容，随着主持人的话点头。
　　看到那张脸的时刻，林啸鸣面色沉了下来。
　　下方的滚动字幕显示他是南天星如今的执行官，随着主持人的发问结束，他开始回答刚才提出的问题，面对镜头，风趣谈吐搭配自信的表情和手势，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政客。
　　纵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林啸鸣也从未忘记这张脸。
　　双腿被生生打断，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时，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和蔼笑容。
　　一旁的近卫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对执行官汇报结果——尊贵的伯恩斯家族不可能会要一个双腿残废的废物，执行官可以让自己的侄子顶替那个名额。
　　要不是打扫房间的女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送饭疗伤，林啸鸣可能会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
　　林啸鸣已经记不清当初到底有多痛，有多恨，却记住了那个刺眼的笑容。
　　——如果可以，真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打断鼻梁，再把牙齿一颗颗敲碎，让他吞下去啊。
　　精神领域久违地出现了波动，林啸鸣关上电视，黑暗中他深吸口气，闭上双眼，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
　　雪豹仍然在脚边安静睡着，不知道主人经历了怎样的情绪波动。
　　精神图景中，第一座阁楼已然拔地而起，由金属零件拼接组成的建筑直冲天际，高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所有回忆都被保存在其中，而前世的记忆被隐藏在最顶层。
　　建造还在继续，每一寸空间都被完美利用，重建最宏伟，最精密的机械之城。
　　林啸鸣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时期的婴儿肥，成功抹消了他眉间冷峻的肃杀，没人知晓这样一幅少年人的躯壳下，是属于“格勒尼苏死神”的灵魂。


第8章 
　　陆烬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林啸鸣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陆烬朝还在一个街区外时他就听到了车声，陆烬朝进门的时候，哨兵稍微转过头，平静地道了声“早”。
　　“早。”陆烬朝关上门，换下鞋子，“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在食堂吃过了。”
　　向导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在哨兵鼻子里存在感十足，陆烬朝显然也知晓这点，虽然非常困，他还是决定先去洗个澡，再把衣服换了。
　　林啸鸣：“车钥匙借我一下。”
　　陆烬朝这才注意到放在墙角的巨大黑色垃圾袋，他掀开看了眼，满满当当都是阻隔石：“怎么了？”
　　“得把这些东西扔掉，圣所那边没能找到我，肯定会挨家挨户的搜查，既然你能把自己隐藏起来，也就不再需要这东西了。”
　　“你呢？”
　　“不用担心我。”
　　陆烬朝点点头，将车钥匙从口袋里摸出来扔给林啸鸣：“21号街区那边有个垃圾集中处理站。”
　　钥匙呈抛物线在空中划过，最终稳稳落入林啸鸣掌心，哨兵站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陆烬朝去洗澡，林啸鸣穿上外套，拖着袋子出门，这是他来到陆烬朝家后第一次出门，却根本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几天来林啸鸣早就依靠超常听觉探清周围了。
　　陆烬朝在浴室脱掉最后一件衣服，听到窗外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忍不住将百叶窗拨开一道缝隙看了眼。
　　林啸鸣一直都表现的那么可靠，但他为什么会觉得有点不安呢？
　　林啸鸣一直开到了没有去陆烬朝说的21号垃圾站，他穿过十六个街区，直接去了城市的垃圾处理厂。
　　将一大袋子阻隔石扔进报废汽车的钢铁骨架里，林啸鸣拍拍手，转身离去。
　　垃圾处理厂的强烈味道足以逼疯一个哨兵，但林啸鸣至始至终都面不改色，如同根本闻不到。
　　他开车回到家，陆烬朝回卧室了，门关着，卫生间里还残留着洗过澡后的湿热水汽。林啸鸣将身上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顺便把陆烬朝脱下来的也一起洗了。
　　白隼正站在壁橱上，这是整个房子里最高的地方，望着下方蹦跳着想要够到它的雪豹。
　　林啸鸣没有理会两只自得其乐的精神体，他刚刚坐在沙发上，就看到陆烬朝从卧室里探出头来。
　　“你把白噪声装置放到哪里去了？”
　　“书房柜子的最里面。”林啸鸣不光扔掉了阻隔石，还把一直放在他床头的白噪声装置收起来了，如果真有人过来搜查，这东西会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身份。
　　陆烬朝皱起眉头：“你不会不舒服吗？”
　　“没关系，我没那么容易狂暴。”林啸鸣知道陆烬朝在担心什么，刚醒来时那一声鸣笛将他惊起，让陆烬朝一直都怕类似的事情会再度发生，但那时候只是因为他的精神图景刚经历过崩塌，屏障还很弱。
　　他可是黑暗哨兵，前世觉醒后的二十年里不曾接受过向导的梳理，也从未经历过暴走。
　　陆烬朝点头：“好吧，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给我说。”
　　现在他是个向导，万一林啸鸣突然出了问题，自己应该可以帮他解决。
　　“好，你快去休息吧。”
　　“嗯。”
　　陆烬朝终于放下心来，关门睡觉去了。
　　累了一整天，陆烬朝倒头就睡，梦里仍然是那片永无止境的海，自从觉醒，陆烬朝每次入梦都会看到自己的精神图景。
　　他问过林啸鸣其他人的精神图景都是什么样子，林啸鸣给他举了几个例子，寺庙，矿洞，洋馆，要塞……场景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有边界的。
　　就连林啸鸣的精神图景都是一片有着固定面积的平地，他在上面建立城市，尽可能沿着垂直方向扩展。
　　只有陆烬朝面对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为什么会这样？陆烬朝不知道，他根本不懂该如何建设这片海，只能任由自己坐着竹筏在海面上飘荡。
　　甚至林啸鸣都无法给出他合适的建议，林啸鸣毕竟是个哨兵，对向导的了解有限。
　　经历过觉醒时的惊涛骇浪，风平浪静海面是那么的友好，睡梦之中陆烬朝似仰面躺在竹筏上，突然感知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波动。
　　属于陌生向导的波动。
　　他瞬间惊醒，掀开被子匆忙起身，走出卧室，林啸鸣已然站在了客厅中，正警觉地盯着屋门。
　　林啸鸣对卧室门口的陆烬朝打了个手势，陆烬朝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过来了，不光有向导，还有哨兵。
　　林啸鸣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主卧，半掩上门，白隼迅速从窗缝中飞走，而雪豹消失在原地。
　　敲门声还在继续，陆烬朝定了定心神确定精神屏障牢牢立着，调整好脸上的表，走向门边。
　　“谁啊。”他问道。
　　“执行护卫队。”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略带几分暴躁，“我们来进行合法搜查。”
　　果然是来找林啸鸣的。陆烬朝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门。
　　他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疑惑，完美扮演着一个突然被敲开家门的普通民众。
　　门外一共四个人，其中的女性为向导，剩下的三个男人，一个哨兵，两个护卫。
　　为首的哨兵又高又壮，仿佛一堵墙立在陆烬朝面前，陆烬朝得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皮肤黢黑，左眼上有一道竖直的伤疤，眉心深切的纹路和鼻畔深深的法令纹都表明是个相当不好惹的人。
　　一头狮子在他身后暴躁地咆哮着，不耐烦地甩着尾巴。
　　“我们前来搜查。”哨兵出示了证件和搜查令，“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者和他长得比较像的人？”
　　搜查令上是一张证件照，少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婴儿肥有点严重，看着怪可爱的。
　　陆烬朝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他没说谎，他真的没见过照片上的少年，长达半月的燃血让林啸鸣完全变了个模样。
　　女性向导紧紧盯着他，不放过陆烬朝脸上的丝毫表情，一只浅黄色的仓鼠站在她肩膀上，腮帮子鼓鼓的，黑豆眼好奇地四处张望。
　　与此同时，林啸鸣从主卧出来，望向这边，一副“怎么了？”的疑惑模样。
　　“这位是……”向导问道。
　　“我同学的弟弟，过来暂住两天。”陆烬朝回头看去，林啸鸣给了他更多的底气，两个人面对总比他一个人好得多。
　　向导点点头：“方便我们进去看看吗？”
　　“请进。”陆烬朝侧身让开，女性向导率先进屋，哨兵一脸不耐烦地跟在她身后，而两个护卫等在外面。
　　护卫们进去各个房间进行搜查，向导站在客厅中央，陆烬朝清晰感觉到精神力从她身上蔓延开来，覆盖住整个屋子。
　　陆烬朝小心隐藏着自己，他和林啸鸣就在她身边，却都没有被发现。
　　向导一边感应，一边问道：“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医生，在中心医院胸外科工作。”陆烬朝坦然地接受所有问询，“昨天刚值了急诊夜班，白天补补觉。”
　　“真是辛苦了。”向导感慨一句，两名护卫从房间里出来，对她摇摇头。
　　向导无声地叹了口气，很快她调整好表情，对陆烬朝笑笑：“谢谢您的配合。”
　　“不客气。”陆烬朝就要将他们送到门口，经过林啸鸣身边时，向导突然停住脚步，伸出手握住了少年手臂。
　　瞬间陆烬朝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而林啸鸣流露出疑惑表情，低头看着被握住的小臂，神情中似乎又带着突然被异性触碰的羞涩和不安：“怎么了吗？”
　　“没什么。”向导笑笑，松开手，撤回了精神力。这孩子只是个普通人。
　　门口的哨兵毫不掩饰地骂了一句，他暴躁地一脚踹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骇人声响：“狗娘养的，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向导赶忙为自己暴躁的同伴解释：“阿曼德忙了一天，刚刚在别的人家又被噪声吵到了，心情不太好，请见谅。”
　　“他妈的已经搜了半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不知是向导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哨兵，他猛然推开了门边的陆烬朝，大步走进客厅，狂躁地环视一周，用力抽了抽鼻子，“消毒水的味道，恶心。”
　　陆烬朝被他推了个踉跄，后腰撞在柜子上才稳住身形。
　　“哥！”林啸鸣惊呼出声，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却又害怕似的生生停住脚步。
　　向导迅速抓住阿曼德的手，低声道：“嗅觉关闭，冷静点！”
　　向导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浇熄了熊熊燃烧的怒火，阿曼德深吸口气，狠狠剜了一眼正一脸惊恐望着他的林啸鸣，甩开向导的手，大步走出屋子。
　　“再见，谢谢您的配合。”向导最后对陆烬朝抱歉地笑笑，和两名护卫一起离开。
　　陆烬朝关上房门，他没有立刻动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护卫队的人确实走远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向导握住林啸鸣手臂的时候，他真的紧张到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没事吧。”林啸鸣低声问道，不用再伪装后，他的脸色有点可怕。
　　陆烬朝揉揉有点发痛的后腰，摇摇头：“没事，就是碰了一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啸鸣好似完全忘记了：“什么？”
　　就像那一声“哥”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
　　陆烬朝笑笑，倒也不介意，他比林啸鸣大六岁，但直到五分钟前，他才第一次从少年哨兵嘴里听到过那个字。
　　虽说是在演戏。
　　平静下来，陆烬朝想起方才阿曼德堪称恐怖的暴躁表现，忍不住后怕：“哨兵都是那么容易暴走的吗？”
　　林啸鸣短促地笑了一声：“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低能废物而已。”
　　陆烬朝察觉到了林啸鸣前所未有的敌意，以为林啸鸣在恨这些人害得他一路逃来还差点死掉：“之前圣所来追捕你的是他们吗？”
　　“那天的人是从泽拉星追过来的，现在应该是和这边的圣所签了联合搜捕令。”林啸鸣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指甲已然将掌心硌出深刻的印子，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亲眼见到，林啸鸣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仇恨一直埋藏在他心中，从未消失过。
　　就是这个人，在前世他被抓到后，生生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被狮子撕咬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神经末梢，年幼的雪豹扑上来想要保护主人，却差点被咬穿喉管。
　　刚从燃血中恢复的哨兵还极为虚弱，他在狮口中挣扎着，鲜血飚溅，却只能成为执行官和近卫眼中的乐子。
　　“还好吗？”陆烬朝的声音响起，有些担忧。
　　林啸鸣回过神，摇摇头：“我没事。”
　　再去想前世发生的那些已经没有意义，如今他处在截然不同的境地，要做的事也非常简单。
　　这两人亲手将他送进了艾尔普索家，就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在那里学到了什么吧。


第9章 
　　陆烬朝盯着林啸鸣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事，稍微放下心来。
　　“幸好早上把阻隔石和白噪声装置都收起来了。”被吓了这么一遭，陆烬朝也没了睡意，“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啸鸣一点都不挑，相当好养活，陆烬朝琢磨着做什么饭好，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为了照顾哨兵的味觉，这一阵陆烬朝做的饭都相当清淡，哨兵的特质让他们注定无法吃辣，陆烬朝也就只能在食堂里才能过过嘴瘾。
　　林啸鸣虽然不说，却也都看在眼里。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细心照顾着了，他向来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能做的也只有教给陆烬朝更多有关哨兵向导的知识，尽可能的帮他适应觉醒后的生活。
　　之后十几天里陆烬朝都分外紧张，生怕类似的搜查会再一次发生。
　　好在没有，在经历过全城地毯式搜寻，圣所仍然没能找到一个月前逃走的燃血哨兵。
　　陆烬朝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林啸鸣”并非哨兵真正的名字，他心思如此缜密，显然打算和过去的那些一刀两断。
　　既然林啸鸣不提，陆烬朝也就不问，至少现在的两人处在相互扶持的统一战线上。
　　“陆医生！陆医生在吗！”
　　诊台护士急急忙忙推开办公室门时，陆烬朝正在换下白大褂，准备下班回家。
　　已经是晚上八点，同一科室的其他人都已经走了，陆烬朝刚设计完一台难度很高的心脏瓣膜手术，才留到这个时候。
　　“急诊送来了三个车祸伤员，受伤相当严重，可能需要手术，于医生叫您赶快过去！”
　　“我知道了。”
　　陆烬朝立刻重新把白大褂穿回去，快步走出办公室，乘坐专用电梯，迅速前往东区一层的急诊部。
　　类似的状况时有发生，陆烬朝之前实习期在急诊干过三个月，和急诊的医生关系都非常好，加上技术过硬，如果出了事一般都会第一时间叫他过去。
　　刚一走进急诊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就连走廊上都洒着零星鲜艳的血迹，护士们快步行走着，不断运送着各种器具药品和化验单，在输液架挂上血袋。
　　“陆医生来了！”不是谁喊了一声，迅速有护士过来，将他引到于辉身边。
　　戴着眼镜的医生正俯身查看鲜血淋漓的伤员，面色凝重。
　　“情况怎么样？”陆烬朝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护士过来，用剪刀熟练剪开伤员胸前被血浸透的衣服，在他胸膛之间，卡着一块三十厘米长的不规则金属块。
　　“车门变形卡在了他胸口间，切割过程中造成了二次伤害，离心脏很近，应该伤到了血管，必须尽快开胸。”
　　于辉语速快得像字词烫嘴，他猛然直起身，扭头对着空气大喊：“肾上腺素！还有血袋，快点拿来！”
　　陆烬朝短暂地看了眼，抽身去看旁边床上的另外两个伤员，他们受伤的程度有过之而不及，其中一人被两根钢管从后背贯穿，另一人的胸腔直接瘪下去，不断有血沫从口鼻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三个全都是胸腔严重受损，必须进行手术，粗略来看每个人的手术都难度极高。
　　车祸惨烈的程度可想而知，陆烬朝扭头对护士道：“这是什么车？”
　　“建材运输车和轿车对撞，钢管因为惯性直接穿透了驾驶舱的隔层！”
　　又是一名护士过来，将一叠X光片塞进他手里，陆烬朝飞快翻过，大概清楚了三人现在的状况。
　　看到最后一张时，旁边胸腔瘪下去的青年突然睁开眼，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荷荷声，他双目凸起，双手紧抓住床单几乎要将布料撕烂，青筋从皮肤上恐怖地暴突而出，更多的血从鼻腔里喷涌，溅上陆烬朝白大褂的衣角！
　　陆烬朝的精神领域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光，那点光是如此微弱，如同在风中飘摇，下一秒就会熄灭。
　　他愣了下，旋即一抬手挡住正要为他注射肾上腺素的护士：“等一下！这人是个哨兵！！！”
　　“哨兵？！”于辉大惊，“快！快拿镇定剂和向导素！今天哨兵科是谁在值班？！”
　　“许云菲医生！我这就喊她！”
　　哨兵双目已然通红，床单刺啦一声被生生撤烂，他正疯了一样挺身挣扎，三个男护士冲过来，竭尽全力地试图将他按住。
　　超越人类忍耐极限的疼痛正在将他逼疯，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哨兵受伤时究竟会经历怎样的极度痛苦。
　　哨兵嘶吼着，不断把自己的脑袋往床头撞去，被塞进他嘴里的软木塞已经在强大咬合力的作用下完全变形，陷入牙龈之中。
　　重达二百斤的护士们几乎要被狂暴中的哨兵掀翻，二次伤害正在造成，那瘪下去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会造成巨大创伤，断掉的肋骨随时可能刺穿其中柔软的内脏！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念头冒出的那一秒，陆烬朝上前一步，在人群的缝隙里伸出手，握住了哨兵青筋暴突的手臂。
　　刹那间，精神力渗入岌岌可危的屏障，毫无阻拦地进入精神图景之中。
　　哨兵的精神图景是一片山坡，而此时此刻迅速蔓延的黑雾已然吞噬了一切，下一个要吞噬的，是这个年轻哨兵的生命！
　　——不要害怕，你会没事的，我会救你，我正在救你。
　　陆烬朝不断重复着，他竭尽全力建立临时的精神链接，精神图景的海面之上出现了一个漩涡，吸引着周围海水朝其中灌去，而漩涡中心通过陆烬朝建立的精神链接，通往山坡的天空。
　　海水化作雨从天空落下来，柔和的水从缝隙中流淌，冲刷着过量的疼痛信息，溶解弥漫的黑色雾气，无数负面情绪倒灌入天空，冲进陆烬朝的意识之中！
　　强烈共感几乎让陆烬朝整个人开始颤抖，他屏住呼吸，凝神灌入更多海水。
　　雾气正在变淡，山坡逐渐浮现出原本的模样，这是一片被皎洁月光照耀着的坡地，但现在，月亮已经在濒死状态中碎掉了。
　　——不要再动了！那只会让你更痛！
　　哨兵的挣扎正在减弱，大汗淋漓的护士们正在叫喊着什么，陆烬朝完全听不见，他凝视着哨兵失焦的双眼，更多的海水正在倾洒，冲刷走一切过载信息。
　　——对，就是这样，冷静下来，你会没事的，现在，关闭痛觉，关闭听觉，闭上眼睛，我们即将对你进行手术。
　　向导冷静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坡，疼痛，噪音，刺目的光线，全都消失了。
　　哨兵闭上双眼的那刻，挣扎彻底停止，他整个人像是晕了过去，或者说，重新陷入了濒死状态。
　　陆烬朝猛地松开抓着哨兵手臂的那只手，掌心里已然满是汗水，他后退两步，环视四周。
　　所有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眼中，哨兵不过是竭力重新昏了过去。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抿唇缓慢握拳。
　　“我来了！哨兵在哪儿？！”许云菲冲进急诊室，还没等护士开口，她就在精神力的指引下来到了哨兵的身边，抓住他手臂，开始进行紧急梳理。
　　眼睛刚刚闭上就再度睁开，许云菲皱起眉头，疑惑地发出一声：“咦？”
　　陆烬朝没给她发表任何意见的机会，他深吸口气，沉声道：“准备手术！”
　　于辉抬起头：“先进行哪一台？我已经让人去喊尤斯塔过来了！”
　　“同时。”陆烬朝将通讯器摘下放进口袋里，“等尤斯塔从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快点！准备手术！
　　于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满脸愕然：“三台？你疯了！”
　　“我可以。”陆烬朝凝视着他镜片后的眼眸，“又不是没有做过。”
　　“可是难度太高了！”
　　“我可以。”陆烬朝拍了下于辉肩膀，手汗在布料上印出一片深色水迹，“于老师，相信我。”
　　于辉定定凝视他数秒，脸颊肌肉突然咬紧，旋即用力点了下头：
　　“好！我来给你当副手，老王！许医生！护士长！准备进手术室！”


第10章 
　　陆烬朝站在更衣室里，护士为他穿上无菌手术衣和手套，他双眼微闭，梳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
　　“那个哨兵的胸腔塌得太厉害，开胸难度大，由你亲自开，我先和护士把钢管取出来，被车门卡的那位交给老王。”于辉刷完手，同样展开手臂，等待手术衣穿好。
　　急诊科医生掌握着必须的开胸和紧急处理技术，但对胸腔内部进一步的处理和修复，肯定不如胸外科的陆烬朝。
　　陆烬朝除却完成哨兵的开胸，还需要负责三人急救手术的主要部分。
　　所有还在胸外科值班的护士全都被叫了过来，辅助手术的进行，无菌布铺好，器材清点完毕，无影灯打开。
　　加固屏障，尽可能地收起所有精神力，保持着绝对的专注，陆烬朝深吸口气，睁开双眼，跨过隔离门，进入手术区域。
　　三座手术床呈三角形摆放，三位重伤的伤员躺在上面，麻醉师盯着仪表数字，正在进行全身麻醉，护士和二助建立起外周静脉通路，最后一次检查连接吸引器和电刀。
　　许云菲坐在手术室旁的透明隔间里，防止哨兵再度暴走，同时监控所有医护的精神状况。向导能帮助的绝非只有哨兵，他们也可以吸收普通人的负面情绪，让其保持在平静专注的状态。
　　陆烬朝步入三角形的中间，口罩和无菌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冷酷且锐利，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温和，在高度集中状态下，如同完全变了个人。
　　哨兵坍塌的胸膛正随着呼吸艰难起伏，皮肤经过消毒呈现出碘伏的棕色，陆烬朝伸出手，22#刀片被二助递来。
　　第一刀落在了胸骨切迹处，毫无阻隔的划开到剑突下，切开皮肤。
　　22#刀片换成电刀，皮下组织和肌层切开，血被干纱布拭去。
　　耳边传来小型圆锯运行的声响，于辉和护士正在切割钢管的多余部分，只留出二十厘米的距离进行后续的移除，另一名患者的开胸也在顺利进行，他们正竭力绕过严重受伤的部位。
　　二助递来直角钳，陆烬朝分离锁骨间韧带和胸膜，剥离胸骨处的疏松结缔组织。
　　白色的骨骼展现在面前，八根肋骨碎成一块块，左边三根右边五根，碎裂的骨茬大概已经落进了胸腔内部，这下连劈胸骨的步骤都省了不少。
　　陆烬朝用骨腊填塞骨髓腔止血，一助正在把粉碎的骨块挑拣出去。
　　“血压一直在降。”巡回护士盯着血压仪道。
　　陆烬朝嗯了一声：“内部在出血，胸撑给我。”
　　精神力在无意识中散发而出，包裹住哨兵裸露的胸腔，向内探寻，支气管、心脏状况正常，主要大动脉也正常，肺脏有些挫伤，但问题不大，只有一处主要出血点。
　　到底在哪里？
　　隔间中的许云菲猛然抬头看向陆烬朝所在的方向，满眼震惊，怀中的安哥拉兔抬起前身，朝着手术室发出细弱叫声。
　　年轻的医生站在三台手术床中间，沾了鲜血的手正拿着手术钳，拨动哨兵的器官和组织，寻找出血点。
　　……这是？！
　　更多精神力涌出，却未曾被陆烬朝察觉，他紧盯着眼前被打开的胸腔，一切仿佛都以3d图形的形式展现在他脑海之中，每一根血管，每一束神经，正在律动的脏器，隐埋在层层组织下的部位，全都被“看”到了。
　　“找到了。”
　　陆烬朝伸出手，握住护士递来的止血钳，夹住被肋骨刺破的乳内动脉。
　　动脉血管失去血液，很快瘪了下去，陆烬朝手很稳，他终于第一次抬头，看向一助。
　　“静脉给肝素，进行动脉缝合。”
　　一助点头，开始进行止血和动脉的缝合。
　　与此同时，一床病人胸口上的金属片已经被移走，负责为他紧急处理的急诊医生王求平喊道：“陆医生，这边好了！病人呼吸困难，左肺部不能复张！”
　　陆烬朝转身朝向一床，快步走到跟前，他从护士手中接过肺叶钳：“上支气管镜。”
　　内窥镜迅速插入病人鼻腔，陆烬朝盯着影像随着镜头的深入变化，但冥冥之中，他仿佛已经知晓了病灶——左侧支气管在车门的切割之下，完全断裂。
　　“上体外循环。”还没等得到确切的结果，陆烬朝就等不及地发出指令，时间就是生命，满腔的积血和肺坠特征已经告诉了他病灶，所谓内镜结果不过是给出一个证明。
　　肺叶钳轻轻提起左侧肺叶，这下主支气管的断口处再清晰不过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准备进行支气管破裂修补术，超声刀给我，内镜不要撤，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小损伤。”
　　支气管断裂处的切口被重新切割成平整，方便下一步的对接和缝合。
　　陆烬朝检查过有无其他损伤，确定伤者其他的内脏和血管问题不大，“王大夫，这个你来缝吧。”
　　“怎么缝？”王求平身为急诊医生，在胸腔手术上的造诣不比陆烬朝，但如果是常用的缝合，还是能做好的。
　　“膜部对齐，等距四定点缝合，针距不小于0.15，在管壁外结扎，小心不要让管腔旋转。”
　　“好。”
　　将缝合交给了王求平，陆烬朝转而走向第二床的伤者，钢管已经在于辉和护士的努力下被取出，他们正进行着紧急止血，拇指粗细的钢管擦过了他心脏，造成大出血。
　　于辉：“心脏受损，应该是右心室！肺部的情况也很不好！”
　　“知道了。”
　　简单的开胸已经完成，陆烬朝迅速切开心包，吸去积血和其中血块，准确无误地找到受损部位，用手指按压在伤处，压迫止血。
　　速度快得让一旁的于辉都忍不住愣住，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三年前在急诊跟着他实习过的学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手，但他没想到短短几年里，陆烬朝竟然成长到了让他震惊的程度。
　　而陆烬朝根本不曾注意到于辉的惊讶，他全副身心都扑在三个病人身上。
　　是的，三个，不光是正被他压迫住心室，准备进行缝合的伤者，旁边支气管缝合术的进程，哨兵乳内动脉的缝合和肋骨碎片清除术也全都展现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且精确。
　　海水渗入一切，包裹一切，填充一切。
　　心室的创口太大，陆烬朝用两针交叉的牵引线暂时止血，加上垫片进行第一层的代垫缝合。
　　这时，隔离门再度打开，接到电话后立刻从家里匆匆赶来的尤斯塔快步走到陆烬朝旁边，低声道：“怎么样？”
　　陆烬朝：“暂时都把血止住了，一床主支气管修复，肺部挫伤，二床心脏急性创伤，三床八根肋骨粉碎性骨折，乳内动脉破裂，正在修补。”
　　“好。”尤斯塔接手了三床哨兵的手术，陆烬朝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一个，一时间手术室里就只有各种机械碰撞声响和短促的交流声。
　　于辉充当着陆烬朝的助手，配合进行着心脏的缝合，饶是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了二十年，也不得不感慨，陆烬朝的缝合可以称得上艺术。
　　他是怎么把一切都做得如此精准的？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密且迅速。
　　将心脏缝合完毕，确定不再出血，陆烬朝在膈神经后开窗引流，方便进行后续的观察。
　　就在护士和助手都松了口气，以为就此结束时，陆烬朝并未收手，而是冷静道：“把脾托出来，他的脾也破裂了。”
　　所有声音都传入玻璃墙后许云菲的耳中。
　　疲惫正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现在每一个医护身上，过度紧张造成的负面情绪在向导的牵引下消失。医护的状态直接关系着手术的成功与否，她虽然没有站在手术室内，却是他们重要的保障。
　　三床的哨兵状况一直非常稳定，在之前进入他屏障时，许云菲发现哨兵的痛觉已经被关闭，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疼痛也全都被清理干净。
　　这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向导。
　　许云菲想到十几天前，陆烬朝突然去了哨兵科室一趟，那时她还以为陆烬朝是去找殷齐的。
　　原来他一直在隐藏自己。
　　许云菲深吸口气，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精神力和陆烬朝的进行融合，尽可能给他一些必要的支撑。
　　手术已经进行了四个小时，如此长时间的高强度使用精神力，很容易会陷入过载。
　　凌晨两点半，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三位伤患的生命体征全都趋于平稳，被推进icu进行进一步观察，陆烬朝脱下手术服和染血的手套，仔细清洗双手和手臂，在更衣室换上衣服，拿回钥匙和胸牌，走出手术室。
　　他脚步相当虚浮，眼前有些发花，精神高度集中了整整六个小时，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于辉拍着他肩膀赞不绝口，但陆烬朝已经听不太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口被抽干的井，然而精神图景中，海面仍旧一望无际。
　　许云菲走过来，阻止了满脸兴奋的于辉继续说下去：“于老师，让陆医生快去休息吧，他白天还上了一天班。”
　　于辉这才反应过来，陆烬朝可是连轴转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还主刀了三台难度极高的急救手术：“哦哦，对，小陆你快回家吧。”
　　陆烬朝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于辉转身去和尤斯塔交谈，许云菲握住他手腕，低声道：“回家之后好好睡一觉。”
　　温和的精神力给予他最后的帮助，陆烬朝点了下头，已然无法思考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在许云菲担忧的注视下，转身走出急诊大门。
　　陆烬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他头疼得愈发厉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空。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是因为手术的时候太过专注，精神力透支了吗？
　　从出租车上下来，夜风吹过一团浆糊的脑袋，陆烬朝踉踉跄跄来到门边，伸出手去按指纹锁。
　　第一次摸到了冰冷的墙壁，第二次按上了凸起的门框，第三次碰到的是门把手。
　　陆烬朝努力把手指对准，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距离感。
　　头已经疼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甚至都有些想吐，陆烬朝一手撑在墙边，眉头紧皱地闭眼站着，等待这段最难受的时光被捱过去。
　　但腿已经软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在摔倒在地之前，面前的门突然打开，陆烬朝抬头，对上了哨兵愕然的目光。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摔进了林啸鸣怀中。


第11章 
　　问：一个因精神力过度使用，导致过载的向导会出现怎样的症状？
　　放在之前，林啸鸣绝对不会关注类似的问题，上辈子里他身为黑暗哨兵，不曾结合拥有自己的向导，也没兴趣去了解更加深入的东西。向导对他来说，可能是同事，工具，敌人，却永远不会是伴侣。
　　而如今，陆烬朝给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昨晚林啸鸣一直在等陆烬朝回家，对方八点左右给他发消息说就要回去，却一直都没再有动静。
　　这样的情况是第一次发生，林啸鸣到底有点担心，他一直在客厅里等到凌晨三点，终于听到了外面寂静街道上的动静。
　　他打开门，陆烬朝径直倒进了他怀里。
　　说是一头栽进来更为准确，林啸鸣把陆烬朝拖进玄关，只用了三秒钟就判断出对方经历了什么。
　　精神力过度使用导致的意识过载。
　　陆烬朝整个人完全瘫软了，意识全无，林啸鸣将他抱进卧室，想要进入他精神领域协助一番，却发现陆烬朝的屏障坚硬如铁，根本连个缝隙都没有。
　　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这样坚硬结实的屏障绝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产生，陆烬朝十六岁时没能顺利觉醒大概也与此有关。
　　陆烬朝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和消毒水味都告诉林啸鸣，他刚刚大概进行了一场艰苦绝伦的手术，才导致了过载。
　　林啸鸣脱掉陆烬朝的衣服和鞋子，把他安顿好，雪豹扒在床沿上，嗅着陆烬朝的手。
　　“不要打扰他。”林啸鸣轻轻拍了下雪豹的头，“走吧。”
　　他也终于能去休息了。
　　陆烬朝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客厅里的林啸鸣将那声痛苦的呻吟听得一清二楚，他推开卧室的门，陆烬朝已经醒了，正皱着眉头缓慢挪动姿势。
　　“感觉怎么样？”
　　林啸鸣来到床边，俯下身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温度正常。
　　陆烬朝呆呆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午后日光，竟有种难以描述的透明感。
　　林啸鸣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从来没见过陆烬朝这幅近乎呆傻的表情。
　　还没有恢复过来吗？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他手掌在陆烬朝面前晃了晃，低声道：“还知道我是谁吗？”
　　陆烬朝不知道接收到了怎样的信息，愣愣地盯着林啸鸣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从鼻腔里发出的笑声听起来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林啸鸣：………………
　　林啸鸣抓住陆烬朝手腕，试图再度进入他的精神图景，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仍旧被屏障牢牢挡住。
　　觉醒那天他顺利进入陆烬朝的精神图景，是因为正处于结合热中的陆烬朝在迎合他，主动为他开放。
　　强行闯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林啸鸣收回手，面对这样的陆烬朝一时间有点无措。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见陆烬朝嘴唇有些干，去客厅里倒了杯温水。
　　“先喝点水吧。”
　　他扶着陆烬朝后背帮助他坐起身，靠在床头上，对方一直盯着他，一眨都不眨，林啸鸣头一次注意到，陆烬朝的眸色在阳光下颜色竟然那么浅。
　　林啸鸣将吸管放进杯子，送到陆烬朝唇边：“温度刚好。”
　　陆烬朝乖乖张开嘴，咬住了吸管，很快将吸管头整个咬成扁平，一口水都没有喝。
　　“不是咬的。”林啸鸣又换了一根新的吸管，“含住它，然后用力吸。”
　　还没说完，陆烬朝当着他的面把这一根吸管也咬坏了。
　　林啸鸣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的耐心仅限于对待任务和各种阴谋斗争，更像是野兽为了获得猎物必须付出的隐忍，只有足够的利益，才值得他付出时间和精力。
　　林啸鸣已经从陆烬朝方才的表现中推测出他现在的智商不超过三岁，可能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索性直接上了手。
　　林啸鸣一手捏住陆烬朝脸颊，稍微用力让陆烬朝的嘴唇张开，将杯口压在他下唇上，慢慢倾斜杯子。
　　林啸鸣手很稳，强大的五感帮他更加顺利的喂水，没有一个手抖灌陆烬朝一脖子，陆烬朝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大半杯，将脸偏到一边，表示不要了。
　　向导舔着嘴唇上残存的水迹，看向窗外，林啸鸣放下杯子，虽然知道陆烬朝大概率听不进去，还是道：“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
　　陆烬朝现在的状态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吃饭，应该还需要他来喂，林啸鸣在冰箱里翻找一遍，拿出一些甜味的小面点，放进蒸锅里。
　　十分钟后，全自动蒸锅自动弹开，白色蒸汽涌出，林啸鸣把蓬软点心一个个夹进盘子，回到卧室。
　　陆烬朝还在望着窗外，听见林啸鸣进来，扭头看向他，呆呆笑了两声。
　　林啸鸣拎过椅子做到床边，用筷子夹着面点送到陆烬朝嘴边：“吃一点吧，你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
　　沉默。
　　林啸鸣筷子又向前伸了伸，面皮碰到陆烬朝嘴唇，在挤压下微微凹陷，说不清究竟是哪个更加柔软。
　　陆烬朝仍然不为所动，但面对他略带茫然的天真神色，又叫人不忍心发脾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一个不过二十四岁的青年。
　　谁能想到可靠的医生会变成这幅模样呢？
　　林啸鸣干脆直接用手拿着，像刚才喝水一样强行喂到陆烬朝嘴里，食物的香气传入鼻畔，陆烬朝终于张嘴咬下了第一口。
　　同时被含进去的还有林啸鸣的两根手指。
　　湿润和温暖被放大了百倍，从神经末梢一路向上，林啸鸣手臂僵了下，而陆烬朝咬到硬的东西，皱了下眉头，用舌尖抵着将他的手指推了出来。
　　指尖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迹。
　　林啸鸣扯过床头的纸巾擦了擦手，到底没放在心上，他看着陆烬朝吃下面点，又喂了他几个。
　　陆烬朝吃得很慢，中途许多次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注意力，林啸鸣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在他燃血昏迷的十几天里，陆烬朝也是这样巨细无遗地照料着他。
　　将盘子里的六个面点全都喂给陆烬朝，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林啸鸣站起身，问：“要不要去厕所？”
　　这回陆烬朝听懂了，点点头。
　　状态应该在逐渐恢复，林啸鸣松了口气，他扶着陆烬朝从床上起来，去往卫生间。
　　这一次对方倒是知道该做什么了，伸手推着林啸鸣胸口，将他挡在门外。
　　林啸鸣在门口止步，门在他面前关上，不一会儿水声响起，听起来憋了很长很长时间，陆烬朝能一直坚持在现在也是个奇迹。
　　三分钟后，陆烬朝才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双手还湿哒哒的，职业病让他对卫生的要求早已刻烟吸肺。
　　林啸鸣扶着陆烬朝回去，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再休息一会儿吧，医院那边我替你请了假，明天也不用过去。”
　　陆烬朝哦了一声，也不晓得听没听懂。
　　林啸鸣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向导过载并不经常发生，他只在当年在战场上见识过，任何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向导都会保护好自己，绝不允许过载的发生。
　　只占人口千分之三的向导是最珍贵的资源，他们的安全不光关乎自身，还和哨兵的状态紧密相连。
　　林啸鸣没有离开，就坐在陆烬朝床边的椅子上陪着他，顺便查阅相关的信息，绝大多数帖子都在说如果不严重，过上两三天就能恢复正常，倒也和林啸鸣的认知相符。
　　这一会儿，陆烬朝安安静静，他闭上眼，黑发散在枕头上，像是再一次睡着了。
　　那场手术对他的消耗肯定非常之大。
　　见他重新睡去，林啸鸣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卧室。
　　不知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会看到一个傻笑着发呆的陆烬朝，还是一个用故作冷静掩饰尴尬的陆烬朝呢？


第12章 
　　陆烬朝又睡了好几个小时，凌晨四点，他再一次醒来。
　　脑子里很乱，头有点疼，昏昏沉沉的。
　　陆烬朝皱着眉头缓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太长时间，有点想吐。
　　记忆逐渐回笼，昨天他上了一天班，晚上又在急诊抢救了三个胸腔严重受伤的病人，还安抚了暴走中的哨兵，无论身体和精神的消耗都太大，在家门口晕倒了。
　　之后……之后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他似乎中间醒了一次，具体的却记不清了。
　　再过三个小时就该去上班，陆烬朝清醒得很，也就不再睡下，他翻身坐起来，揉着额角走出卧室，准备弄点东西吃。
　　他刚进厨房，就听见林啸鸣开门的声音，探头看了眼，对上哨兵的视线。
　　林啸鸣看到陆烬朝清明的眼神，确定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好些了吗？”
　　“头还有点疼，不过不碍事。”陆烬朝最后清晰的记忆终止在林啸鸣为了接住他上前的那一步上，“谢了。”
　　林啸鸣摆摆手，他来到沙发边，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过载了，昏迷了将近一整天，以后绝对不要再这样使用精神力，这是向导最忌讳的情况，一旦过载，会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万一有有心之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陆烬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个……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还好吧。”林啸鸣不愿意明说，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在最后你撑到家门口了，一定注意绝对不要有下次。”
　　林啸鸣既然不愿意说，陆烬朝也知道从他嘴里注定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再追问。
　　陆烬朝满心狐疑和慌乱，过载期间他到底干了什么，才让林啸鸣这种反应？
　　陆烬朝努力的想，奈何就像喝酒断了片，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只依稀记得中途短暂醒了一次。
　　……希望没有太丢人。
　　林啸鸣：“你在外面使用了精神力吗？”
　　陆烬朝点头：“昨天急诊来了三个车祸伤员，全都是胸部严重受伤，需要手术急救，一个心包和脾脏破裂，一个左主支气管断裂，一个断了八根肋骨，动脉被骨头刺破，我当时是唯一还在的胸外科医生，被叫去做了六个小时的手术。”
　　林啸鸣有所察觉：“你一个人，三个伤员？”
　　“也不是，有很多急诊医生和护士一起，不过三台都是我主刀的，后面同事过来了，就稍微好了一些。”
　　陆烬朝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主刀医生同时做两台手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会有开胸缝合之类只需要助手和护士完成的步骤，可以腾出时间去进行另一台手术的主要部分。”
　　“断了八根肋骨的是个哨兵，刚送来的时候因为疼痛暴走了，我临时安抚了他，关闭他的痛觉，之后手术的过程中可能也不自觉使用了精神力，所以才……变成那副样子。”
　　林啸鸣倒是不惊讶，他对陆烬朝的能力有个大概的估计，在陆烬朝还没真正觉醒的时候，就能靠着本能对他进行感官上的安抚。
　　“很容易被发现的，你们医院没有别的向导吗？”
　　“当时情况紧急，其他向导从科室到急诊也需要时间，如果我不去安抚，那个哨兵会死。”陆烬朝想到昨晚许云菲将于辉引走的举动，心里门清，“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但她应该不会说出去。”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比较危险，如果引来圣所或者塔的注意，自己也会暴露在众多视线之下。
　　以陆烬朝的天赋，绝不应该一直待在偏僻的南天星上。
　　陆烬朝还在忍不住想自己过载时究竟做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打开冰箱：“我稍微吃点东西，你要来吗？”
　　“好。”
　　陆烬朝煮了一锅粉，端上餐厅饭桌，顺手打开电视。
　　1号台正播放着昨天的国家新闻：在首都星身居要职的高官昨天早上被发现在家中自杀，警方搜查过后，称其留下了一份遗书。
　　遗书的内容没有报告，事件疑点重重，引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如同海啸淹没了全部的社交软件，在舆论的重压下，格勒尼苏宣布介入调查。
　　陆烬朝忍不住道：“竟然要格勒尼苏来调查，有点不妙啊。”
　　格勒尼苏，这个名字曾一度是帝国数百亿家庭用来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法宝——如果不听话会被格勒尼苏的人抓走，父母们如是说道。
　　它作为帝国的情报局，培养了无数特工和间谍，他们幽灵一般潜伏在帝国的每个角落，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信息编织成网，牢牢笼罩住每一个人。
　　林啸鸣，这位真正的格勒尼苏，望着屏幕上不断被警方出入的高官宅邸，低声道：“又是被自杀。”
　　陆烬朝不置可否，他对政治不太了解，但当年在首都星就读大学时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那些大家族之间的倾轧政斗，残忍恐怖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林啸鸣知道这位死去的高官，根据前世了解的相关信息，作为卫生部长，这个时间节点他大概在拟定关于禁止电子鸦片的议案，期望拯救找乐子的富家子和贫民窟里的瘾君子们，引到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
　　又或者说，为自己明年竞选首相争取一些足够漂亮的政绩。
　　在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他就应该想过那些依靠生产电子鸦片攫巨额财富的财阀们不会放过他。
　　而国家的财政又需要财阀们的税收支撑，格勒尼苏的介入调查，只不过是把所有线索收集完毕汇集成真相，封存在绝密档案室中罢了。
　　用不了一个月，人们就会忘记这位自杀的卫生部长，开始关注新任部长将要做出的政绩。
　　而陆烬朝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他挥手换台，屏幕中途闪过南天星当地的新闻频道，节目回访中又出现了执行官的面容。
　　林啸鸣：“对了，这里的执行官你了解吗？”
　　“执行官么？不太清楚，我刚回来三年，没有太大的概念，我小的时候这个位置上坐的还不是他。”
　　陆烬朝仔细想了想，比起政事之类的，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倒是些八卦新闻：“不过传闻他有喜欢小孩子的癖好，他年轻时候的密友海姆勒几年前爆出来相关丑闻，已经被逮捕了，估摸着他也脱不开关系。”
　　“像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根本想不到政治系统里究竟藏着多少人渣，也做不了什么。”
　　陆烬朝换到电影频道，终于找到了想看的内容。
　　“确实。”林啸鸣垂下眼，上辈子他身处政斗中心，腌臜事见得太多太多，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干净的。
　　不可能再重复前一世的命运了。
　　照顾陆烬朝刚刚恢复过来，林啸鸣承包了洗完和打扫的工作，天色慢慢亮起，陆烬朝坐在沙发上休息，雪豹来到他身边，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陆烬朝手背。
　　七朔一直对他表现得都很亲近，陆烬朝陪着它玩了一会儿，云津不知道到哪儿去了，直到都没看见，他的过载显然影响到了精神体的状态。
　　七点半，陆烬朝去上班。林啸鸣再三确定他状态没有问题，才放人出门。
　　“你的屏障相当坚固，其他哨兵和向导都无法直接进入你的图景进行治疗和安抚，所以类似于昨天的情况一定不能再发生。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立刻通知我，我去接你。”
　　“好，不用那么担心，我心里有数。”
　　面对林啸鸣“真的吗”的目光，陆烬朝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声音弱了下去：“……应该有数。”
　　林啸鸣很轻的笑了一声，帮他关上出租车门。
　　八点整，陆烬朝准时踏入办公室，他问过护士，去看昨晚急诊抢救的那三位伤员。
　　被钢管洞穿到心室破裂的伤者和那位胸腔垮塌脾脏破裂的哨兵还未脱离危险期，倒是经历过主支气管修复的伤者已经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身为专家的几位同事正商讨着方案，准备为icu里的两人做第二次手术，见陆烬朝过来，忍不住称赞昨晚抢救的高效。
　　陆烬朝的手法相当干净利落，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他们再次手术的麻烦。
　　照例是每日查房，陆烬朝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熟悉的精神波动。
　　陆烬朝有所察觉地站起身，神情严肃起来。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向导走了进来。
　　是许云菲。
　　她关上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对着陆烬朝伸出双手。
　　安哥拉兔正趴在她的掌心，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像一团白色的毛球。
　　陆烬朝沉默一瞬，他从桌后走出，伸出手，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兔子。
　　也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兔子温顺的趴在陆烬朝掌心，柔软而温暖。
　　许云菲轻声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前。”陆烬朝摸摸兔子耳朵，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都有谁知道？”
　　“你是第二个。”陆烬朝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来聊吧。”
　　许云菲坐下，而陆烬朝也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两人面对着面，比语言交流更先进行的是精神力的相互试探。
　　对于这股柔和的力量陆烬朝已经不算陌生，如果不是昨晚许云菲最后的安抚和支撑，他绝不可能独自坚持到家门口。
　　许云菲惊叹于陆烬朝精神力的厚重，绵密得如同能够深入每一个角落，却又暗藏着汹涌的能量，完全不像是刚觉醒一个月的样子。
　　更何况陆烬朝昨天才过载了。
　　许云菲定了定心神，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昨天那个暴走的哨兵，是你安抚了他吧。”
　　陆烬朝点头：“他当时情况太差了，如果再挣扎下去肋骨很可能刺破心脏。”
　　许云菲：“做手术的时候你也一直在用精神力，我能感觉的到，整整六个小时里手术室里的精神波动都非常强烈。我不知道原来你才觉醒了这么短的时间，不然我绝对会阻止你。”
　　陆烬朝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手术台上高度专注，根本没意识到用了精神力，不然我肯定会收敛一些的。”
　　许云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烬朝：“接下来……先完成手头的工作吧，后续还没想好。”
　　许云菲神情严肃：“你不可能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每月都会有圣所的人进行感知，寻找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导送进塔去，毕竟在觉醒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成为了国家的资源。”
　　“我知道。”陆烬朝深吸口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长时间隐藏身份确实很难。”
　　许云菲沉默片刻：“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陆烬朝精神一振：“请。”
　　“高龄觉醒的向导和少年时期觉醒的有很大不同，需要更加系统的教学，我十八岁时在首都星向导学院学习过两年，学院里汇聚了全帝国最优秀的向导，不乏高龄觉醒的，很适合你这种情况。”
　　“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给你写入学的推荐信。”
　　“首都星吗？”
　　首都星所在的中央星域和南天星所在的麦哲伦星系距离有一千三百万光年之遥，乘坐超光飞船跃迁也需要将近半月，费用不菲，陆烬朝也只在去上大学和毕业的时候来回往返过一次。
　　那边的向导学院确实是整个帝国最好的，和陆烬朝师出同门的一位学长就是个向导，从向导学院学习的同时在导师的门下进修。
　　去到首都星，就意味着要放弃南天星的一切。
　　“我得考虑一下。”
　　许云菲也清楚陆烬朝在纠结什么，陆烬朝如今在医院已经有了基础和固定的社交圈子，放弃固有基础跳出舒适圈，去往未知的地方闯荡，确实很需要勇气。
　　“等你决定好了再来找我吧。”许云菲站起身，道，“我会尽可能帮你，如果有什么相关的疑问，随时来问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谢谢。”陆烬朝起身送她出去，“我应该不会考虑太久。”
　　送走了许云菲，陆烬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
　　要不要改变现状？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摆在他面前，却被强行忽略掉的问题。
　　林啸鸣肯定是要离开的，少年志存高远，不会在南天星上过多停留，如果是之前，陆烬朝会亲自将他送走，只当对方是自己生命中一个特别的过客。
　　但现在他成了一个向导。
　　陆烬朝深吸口气，到底有些烦闷，他打开窗，没能在天空中看到白隼优美的身影。
　　精神体还没从过载中恢复。
　　吹了会儿风，陆烬朝反应过来，他刚才应该多问许云菲一些问题。
　　身为向导，他还有很多不清楚的东西，林啸鸣虽然懂得很多，却只能从哨兵的角度提供引导和帮助。
　　现在也没有什么要忙的，陆烬朝看了眼时间，去往楼上的哨兵科室。
　　还在走廊上，陆烬朝就听到了诊室里传来的嚷嚷声。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不是说是南天星最好的哨兵医院吗？就这种水平？信不信老子把这里砸了！”
　　暴躁而粗犷的声音有些耳熟，陆烬朝皱起眉头，他推开诊室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暴躁甩着头的狮子，以及一堵墙似的高壮哨兵。
　　是执行护卫队的人，前几天来过家里搜查，还推了自己一把。
　　陆烬朝记起这人好像叫什么阿曼德，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另一名哨兵正神色痛苦的躺在床上，脚边的土狼一边打着滚一边疯狂吠叫。
　　狂暴的精神力蔓延在整个诊室中，就连其他等待就诊的哨兵都受到影响，呼吸变得粗重。
　　许云菲和另一名向导正在为发狂的哨兵疏导，面色相当凝重。
　　殷齐面对着阿曼德，试图和对方讲道理，让他冷静下来，被对方毫不留情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歧视之情溢于言表，但殷齐只能忍着。
　　陆烬朝走过去，拍了下阿曼德肩膀。
　　“您好。”
　　阿曼德愤怒地转身，低头看到陆烬朝，他眯了眯眼，认出了陆烬朝：“干什么？”
　　“如果您对我们有任何意见，可以去医务科进行投诉，医务科会迅速处理保障您的权益。”面对哨兵散发出的强大威压，陆烬朝面不改色，“或者直接拨打卫生行政部门的电话，号码是12365，需要我来帮您吗。”
　　殷齐被陆烬朝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赶忙侧步当在他的身前，硬着头皮道：“是的，您有什么不满可以进行投诉，而不是在这里乱发脾气。”
　　“我就发脾气，怎么了？穿着一身白了不起啊？还管着我发脾气？”
　　阿曼德抬了下手，殷齐立刻护着陆烬朝后退，哨兵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让人毫不怀疑他能一拳将两人打飞。
　　“你再嚷嚷也没用，你的同伴只会被你的情绪影响，如果不想让他疯掉，就安静一点。”陆烬朝紧盯着哨兵眼眸，如同要透过那双褐色眼睛看到灵魂深处，“如果再不安静的话，就请您出去。”
　　所有人都为陆烬朝捏了把汗，就连殷齐都快要僵在原地，阿曼德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来自强大哨兵的威压直让人通体生寒。
　　但就算这样，陆烬朝也不曾表现出任何恐惧。
　　“陆医生！过来帮忙！”
　　许云菲突然的喊声打破了对峙，她和另一名向导满头是汗，单凭两人的精神力，竟然难以应付眼前狂暴的哨兵。
　　陆烬朝立刻迈步来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头，厚重如海的精神力汇入许云菲的，立刻给予她足够的支撑。
　　在陆烬朝精神力注入的那刻，哨兵身子猛地向上一弹，终于安静下来。
　　陆烬朝迅速松开手，收回精神力，在引起他人怀疑之前重新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低声问道：“我要怎么做？”
　　“已经没事了。”许云菲喘息着吞咽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谢谢。”
　　“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阿曼德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陆烬朝衣领，直接将他拎到双脚几乎离地，“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空中涌动，汇聚成透明的丝线，将阿曼德缠绕。
　　狮子恐惧地低俯下身，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响。
　　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哨兵狂躁的模样，陆烬朝面色仍旧平静：“放开我。”
　　丝线收紧，穿过哨兵躯壳，紧紧勒住精神图景外的屏障，在强大压力之下，屏障上出现第一道裂缝。
　　阿曼德眼神有一瞬涣散。
　　“我说，放开我。”
　　陆烬朝平静的声音响在鸦雀无声的诊室里，阿曼德身子一僵，竟然就这样松开手，将陆烬朝放下了。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抬手整理好衣领，面无表情地指向诊室大门。
　　“出去。”
　　阿曼德浑身僵硬地转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了诊室。
　　狮子屁滚尿流地跟在他身后，仿佛遇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死一样的寂静。
　　数秒钟后，第一个回过神的殷齐率先冲过来，他双手抓着陆烬朝手臂，急切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陆烬朝回头看向许云菲，向导朝他笑了下，摇摇头。
　　这幅景象在旁人眼中，可谓世界名画。
　　殷齐皱了下眉头，他摸不清陆烬朝怎么突然和许云菲变得那么熟悉了，只能压住心中的不舒服。
　　在种种各异的眼神中，陆烬朝硬着头皮应对完殷齐的关心。
　　——怎么感觉又要有麻烦了。
　　过了许久，见终于没人再盯着这边了，陆烬朝松了口气，悄声对许云菲道：“许医生，有点事情想要问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第13章 
　　陆烬朝是个绿茶。
　　消息悄然流传开来，迅速蔓延至整个医院，因为同时完成三台高难度急诊手术而引得震惊的陆烬朝再一次出现在人们口中。
　　胸外科的陆医生不光吊着院长的儿子，和向导许云菲之间还不明不白。
　　那天在哨兵诊室里三人间的每一个举措，每一个眼神都被做了再详细不过的解读，理解出其中不为人知的意思。
　　据说最后陆烬朝还约了许云菲私下谈了些什么。
　　一个普通人凭什么能同时卷在护卫和向导之间？殷齐对陆烬朝的追求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搭上了向导？
　　花边八卦永远都是传播最快的，之前陆烬朝所有的行为都被重新分析，一些无意识的举动成为了故作矜持，那些想要追求殷齐却得不到他青睐的人将愤恨和嫉妒发泄在陆烬朝头上，添油加醋地向旁人描述那天的情景。
　　恨不得立刻把绿茶的帽子稳稳扣在陆烬朝头上。
　　有些人笃定，有些人不信，更多的人则抱着吃瓜心态关注着后续发展。
　　消息很快传到了胸外科，护士站里值班的护士用笔端戳了戳同伴，小声道：“对了，你听说陆医生的事儿了吗？”
　　“和哨兵科室的？”
　　“是啊，那天许医生还来咱们这边找陆医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我觉得有点离谱，陆医生什么人咱又不是不知道，说绿茶太过分了……”
　　而陆烬朝本人则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病房里查看情况，上周刚经历过肝移植的男孩恢复的还不错，陆烬朝切下他父亲肝脏的三分之一，移植给了肝衰竭的男孩。
　　从病房里出来，就看到站台里小护士正在悄声议论着，一副八卦模样，陆烬朝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护士吓了一跳，她们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对陆烬朝道：“陆医生，你知道最近传的那个消息吗？”
　　“什么？”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跟我有关？”陆烬朝有些惊讶，他一直都是个不喜欢八卦的人，医院里有什么消息如果不是官方发布，一贯都是最后才知道的，“没事，说吧。”
　　“有人说……你和哨兵科室那边的许云菲医生之间关系不清楚，还故意吊着殷齐医生。”
　　护士顿了下，赶忙补充道：“当然，我们肯定是不相信的，整个胸外科谁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就是这消息传得实在太离谱了。”
　　陆烬朝讶然，他皱了下眉头，想起那天哨兵科室里都有谁在，心里大概有了数。
　　“没事，我不在意这些，把工作完成好才最重要。”
　　回到办公室，陆烬朝闭上眼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浮现起去找许云菲时的经历和画面。
　　那些掩不住的嫉妒目光刺在身上，包含的恶意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莫名其妙的中伤让陆烬朝厌烦，他是在吊着殷齐吗？也算是吧，自己至始至终对殷齐都没有特别的感觉，可他委婉地拒绝过啊，还不止一次，对方在明知得不到结果的情况下还在不断靠近，最后还能怪在他头上吗？
　　比起自己，陆烬朝更在意的是脏水不光泼向他，还溅在了许云菲身上，向导出于善意伸出援手，却也成了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直到晚上下班回家，陆烬朝都兴致不高。
　　林啸鸣敏锐察觉到了陆烬朝情绪不好，他做好饭挨个端上餐桌，倒也没多问，只是注意着陆烬朝的举动。
　　陆烬朝上班很累很忙，林啸鸣待在家里，就承担起了做饭的责任。
　　果不其然，吃得比往常少了很多。
　　林啸鸣佯装随口一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陆烬朝摇头，意识到自己情绪可能外露的太厉害，他收敛起来，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底神色。
　　那就是工作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林啸鸣已经将陆烬朝摸清楚了，他是个很重视家庭的人，养父母给了他最多的爱，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最适合拼搏的年纪回来偏僻的南天星。
　　而现在养父母去世，陆烬朝在乎的事情就只剩下了工作，他的社交圈子也很小，除了医院的同事，没见他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过。
　　林啸鸣现在能做的不多，陪伴和引导是他能给出的最好报答。
　　陆烬朝果然吃得很少，林啸鸣收拾了碗筷，想着要不要去安抚他一下。
　　外面的街道传来车子减速的声响，发动机熄火和轮胎擦地的声音有些熟悉，林啸鸣有所察觉，看向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外面。
　　殷齐解开安全带，深吸了口气。
　　他没想到那天陆烬朝突然来到哨兵科室，更没想到陆烬朝直接正面对上了阿曼德，陆烬朝被暴躁哨兵拎起衣领时，他惊得心脏都要停跳。
　　好在最后没事，哨兵竟然服软，直接走了。
　　殷齐从未想过陆烬朝竟然还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就连冰冷的眼神和表情都化作魔力，吸引着他目光根本无法移开。
　　后来陆烬朝回头看向许云菲，两人的小动作让殷齐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中不断腐蚀，殷齐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陷进去了。
　　殷齐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感，许云菲是个向导，还是个女人，天然就比他有更多优势，他这一年来都在陆烬朝身边，却没注意到陆烬朝和许云菲关系是什么时候突然好起来的。
　　殷齐忍不住着急，他再三考虑，决定加快进度。
　　陆烬朝只是个普通人，而他身为护卫，还有卓越的家室背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陆烬朝。
　　殷齐最后对着后视镜整理着装，下车走向陆烬朝家房门。
　　“有人来了。”林啸鸣收回视线，对沙发上的陆烬朝道，“你同事，之前来送过东西的那位。”
　　殷齐？他过来干什么？
　　陆烬朝扭头看向门边，他刚一站起身，就传来敲门声。
　　陆烬朝调整好情绪，打开家门。
　　“晚上好。”殷齐笑道。
　　“晚上好。”陆烬朝笑笑，他不知道今天殷齐来找自己做什么，但从对方的装束来看，大概是一次邀约。
　　他就算再烦也不能直接撕破脸皮将人拒之门外，侧身道：“进来坐吧。”
　　殷齐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林啸鸣，哨兵同样看来，黑眸平静。
　　“这位是？”
　　“我同学的弟弟，上周过来南天星玩，暂住一段时间。”陆烬朝一手搭在林啸鸣肩头，道，“这是我同事，殷齐。”
　　“你好。”林啸鸣对他点了下头，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的成分，面对殷齐，他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哨兵身份。
　　陆烬朝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哨兵？殷齐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下，仍对林啸鸣笑道：“你好。”
　　“后天晚上有个酒局，请了卫生局主任，还有其他一些业界代表，我父亲说可以带人，你要去吗？”
　　“我吗？”陆烬朝有些意外。
　　“对，你们科室今年不是有一个晋升名额吗？我记得你是有资格的。”
　　陆烬朝明白了殷齐的含义，他的技术确实是整个胸外科翘楚，在觉醒成为向导后，手术更加精进，但因为年龄和资历问题，现在做到副主任医师就已经到顶了，至于正高级的职称，还需要再过上三年。
　　他本人倒是不太着急，职称什么的主要和薪资挂钩，他不算缺钱，也已经过了在乎荣誉和身份的年纪了。
　　“我的资历还不够吧。”
　　“你二十一岁博士毕业的时候，可没人说你资历不够。”
　　陆烬朝明白，殷齐专门过来一趟就是想要自己参加，殷齐是院长儿子，如果他还想再在医院里继续混下去，就不能给殷齐甩脸子。
　　“……”陆烬朝本能地感到厌烦，眉头微皱，“可是我——”
　　“去了会被人说闲话的吧。”一直没吭声的林啸鸣突然道，“规矩摆在那里，资历不够就是资历不够，强行推上去，只会给人留下话柄。”
　　“如果是真心实意想邀请他出去，大可不必用这样的理由。”林啸鸣看着殷齐，扯了下唇角，“如果你足够自信的话。”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
　　林啸鸣站起身，他绕过沙发，来到陆烬朝身旁，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对脸色明显不太好的殷齐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哥老好人，不太会拒绝，所以希望在做出决定之前，能稍微为他考虑一下。”
　　林啸鸣的气场相当强大，他比175的陆烬朝高出将近一头，随意的搭肩更像是将陆烬朝圈在怀中，呈现保护姿态。
　　殷齐：…………
　　有一瞬间，他感觉眼前的哨兵并非陆烬朝所谓的“同学家弟弟”。


第14章 
　　不得不承认，林啸鸣站到身边的一瞬间，陆烬朝确实爽到了。
　　不敢说的话林啸鸣帮着全都说了，他突然升起股底气，表面上用眼神示意林啸鸣少说两句，对殷齐露出微笑，道：
　　“就这样带我过去，是不是对你也不太好？”
　　被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殷齐退让一步：“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没关系的，那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两个去吃个饭？”
　　陆烬朝深吸口气，无奈道：“殷齐，我真的——”
　　“你说过，会试着给我机会。”殷齐凝视着陆烬朝眼眸，“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直接说出来好吗？不要一直拒绝我。”
　　林啸鸣皱起眉头，他还没见过这样绑架式的约会邀请。
　　陆烬朝一哽，曾经面对对方死缠烂打无可招架的时候，他确实为了解燃眉之急说过会尽量试一试。
　　“可是——”
　　“就当我求你。”
　　陆烬朝：……………………
　　数秒后，他艰难道：“……好。”
　　殷齐松了口气：“这周五怎么样？”
　　“那天我值班，周六吧。”
　　“行，到时候我来接你。”
　　殷齐本来打算在陆烬朝家里停留一会，没想到还有个过来暂住的陌生哨兵，林啸鸣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看着脸明明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让他有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两人之间一些小动作更是碍眼，陆烬朝被林啸鸣揽着，浑身上下都很放松，毫不设防的样子看在殷齐眼里，连呼吸都有点憋闷。
　　此次过来的目标也算达成，闲聊几句后，殷齐不再自找不痛快，和陆烬朝告别。
　　车声逐渐远去，林啸鸣双手抄在口袋里，盯着情绪变得更加烦躁的陆烬朝看了几秒：
　　“他是不是觉得一个自己身为护卫，能对你一个普通人那么挂念，你不光不该拒绝，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陆烬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试着改变呢？你聪明，有技术，还是个向导，完全可以硬气起来。”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已经不再有勇气了。”陆烬朝深吸口气，移开视线，“我去休息一下。”
　　他走过林啸鸣身边，林啸鸣伸手，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你在封闭自己。”哨兵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你的精神屏障已经因此坚硬得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了，我不明白，你自卑的源头到底来自哪里？”
　　“我没有自卑。”陆烬朝轻轻挣脱开，“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惹没必要的麻烦。”
　　卧室门关上，林啸鸣独自站在客厅，白隼站在窗台上，轻轻叫了一声。
　　他从前几天就看出来，陆烬朝的性格有点问题。
　　看似温和伶俐的医生实际上软弱且自卑，整个人处在巨大的矛盾之中，在纠结中选择随波逐流。
　　林啸鸣不知道是不是陆烬朝的过去经历导致了这些，他强到无法突破的屏障也应该与此有关。
　　下定决心的改变，是如今陆烬朝必须要面对的。
　　雪豹扒上窗台，和白隼玩耍，林啸鸣回到卧室。
　　他关上门，通讯器的虚拟电子屏在面前展开，冷冷的蓝光照亮面庞。
　　输入密码，文件解锁，黑色的线条交织，构成了执行官住宅的详细结构图。
　　针对医院里关于他的那些传闻，陆烬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表现得越坦然，那些传出消息的人就越恨得牙痒痒。
　　陆烬朝很清楚都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殷齐的那些追求者们搞不定殷齐，只能将气撒在他头上。
　　他甚至都暗搓搓地想，要不然就尝试着做一下绿茶，也省的白白吃了造谣的亏。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
　　周六晚上，陆烬朝还是赴了殷齐的邀约，过程称不上多愉快，倒也不算尴尬。
　　用伴侣的标准看，殷齐确实是个好的追求者，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陆烬朝也曾试着接受，可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烬朝喝了些酒，脑子晕晕的，靠在椅背上休憩。
　　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殷齐却没立刻去叫陆烬朝。
　　车内光线昏暗，映在陆烬朝脸上让轮廓分外柔和，眼睫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因为喝了酒，脸颊和脖子有些泛红。
　　殷齐心里清楚，今天大概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陆烬朝至始至终都表现得都很坚决，委婉或直接地拒绝过很多次，只是自己一直在纠缠。
　　最近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父亲耳中，家里人对他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相当不悦，勒令他不许再胡搅蛮缠。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让陆烬朝顶着那个名号。
　　四周很安静，甚至都能听到车内两人的呼吸声。
　　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了嘴唇上，唇色微浅，却又不显得苍白，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很温柔。
　　殷齐忍不住侧身，缓缓靠近，呼吸刻意放轻。
　　海面上泛起波涛，精神力感知到周围正在发生的变化，对危险的躲避本能让陆烬朝睁开眼。
　　殷齐已然靠得近在咫尺，看到对方的那刻，陆烬朝一下子吓醒了，猛地向旁边侧身，躲了过去。
　　四目相对，殷齐眼中的黑沉神色竟无端的让人心生恐惧。
　　被陆烬朝发现后，殷齐并未退却，而是继续向前压过来，低声道：“烬朝。”
　　陆烬朝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半边脸几乎都贴在了车窗上：“别碰我。”
　　精神力随着惊慌涌出，转瞬包围了眼前的护卫，入侵，占据，控制。
　　殷齐身子一僵，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车窗在这时被敲响了。
　　陆烬朝吓得一激灵，他回头，林啸鸣不知何时来到了车边，正俯身透过车窗朝里看来。
　　敲窗声同样也唤醒了殷齐，他猛地回过神来，鼻尖几乎就要贴上陆烬朝颈侧。
　　但林啸鸣坏了他的好事。
　　林啸鸣又敲了两下窗户，车窗摇下，少年哨兵的声音传进来，沉稳到有些冰冷：“谢谢你送我哥回来，接下来交给我吧，就不劳烦您了。”
　　被精神力攻击得头晕脑胀，殷齐还没能反应过来，陆烬朝就已经飞速下了车，对方似乎说了些什么，殷齐没能听清，他鼻畔全都是陆烬朝身上残存的酒味。
　　直到不远处的房门关上，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殷齐才恍然回过神来。
　　刚才那是……怎么了？
　　但毫无疑问，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陆烬朝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林啸鸣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喝口水吧。”
　　陆烬朝捧着水杯抿了一口，他本来还有点微醺，这下子彻底被吓醒了。
　　客厅里没开灯，林啸鸣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从来都不开灯，哨兵敏锐的视觉让他们无法接受太强的灯光，只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就足够视物。
　　心还在狂跳，陆烬朝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在封闭的环境里被一个护卫逼在角落里，还被安全带桎梏无法逃脱。
　　幸好林啸鸣及时解围，也幸好……他并非真正的普通人。
　　“我五分钟之前就听到有车过来，等了半天见你进家，就出去看看。”林啸鸣在他身边坐下，“没事吧。”
　　陆烬朝摇摇头，他逐渐冷静下来，今晚的一幕幕重新在眼前浮现，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厌恶。
　　好想吐。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缓一缓吧。”林啸鸣站起身，觉得还是留给陆烬朝独自消化的时间。
　　他刚要走，就被陆烬朝拽住了手指，黑暗中向导轻声道：“陪我一会儿吧。”
　　林啸鸣停住脚步，他并未重新坐下，扭头望着陆烬朝，陆烬朝同样也在看着他，林啸鸣第一次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和动摇。
　　精神力悄然纠缠在一起，天生的吸引让它们再一次开始融合。
　　“说真的，继续留在这里，是你能做的最差的选择。”
　　林啸鸣反手握住陆烬朝的手，他声音仍然沉稳，是近乎冷淡的程度：
　　“大概下个月我就会离开南天星，去往首都星的哨兵学院，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15章 
　　要离开吗？离开这个他从小长大，又放弃很多东西重新回来的地方？
　　在哨兵隐约期待的目光中，那个“好”字就在舌尖上打转，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有为别人孤注一掷的勇气，却在自己的问题上，恨死了懦弱。
　　面对陆烬朝的沉默，林啸鸣没说什么，只是在淡淡的酒气中叹息一声，重新坐回了他身边。
　　那天之后，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啸鸣仍然专心修生养息，整天窝在卧室里不知道在干嘛，陆烬朝在医院里忙碌，做着一台又一台手术，有时会去急诊值班。
　　陆烬朝查了首都星哨兵学院开学的日子，默默等待着林啸鸣说出就要离开的那天。
　　林啸鸣已经彻底从燃血中恢复，他开始锻炼，主要加强身体的开发和核心力量。
　　陆烬朝本来还想和他一起，但大多数时候工作太累，下班回家之后就只想在床上躺着，动都不想动。
　　针对燃血哨兵的搜查风波已经过去，林啸鸣也开始跟着陆烬朝一起出门，最常做的就是去附近的超市闲逛。
　　林啸鸣还在长身体，饭量非常大，陆烬朝曾眼睁睁看着他一顿吃了七个汉堡，冰箱每次塞满用不到多久就会空掉，集中采购成了三天就要做一次的事。
　　今天也一样，陆烬朝推着购物车在一边等待，看着林啸鸣在货架边挑选，推车里满满当当的食物让他有些忧愁。
　　林啸鸣吃饭太香，让他也忍不住跟着吃很多，每天嘴就没闲着过，但哨兵每天都会高强度锻炼，他不是在坐诊就是站在手术台上，根本消耗不了那么多能量，短短一个月里，陆烬朝胖了足足4公斤。
　　“这个你要吃吗？”林啸鸣拿了一罐水果罐头，回头问。
　　“买新鲜水果吧，最近的荔枝不错。”
　　林啸鸣点点头，还是将罐头放进了购物车：“我吃这个。”
　　陆烬朝观察了那么久，还从来没在林啸鸣身上看到过任何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活泼劲儿，对方成熟得惊人，脸上最常出现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还不是故意为了装酷做出的——林啸鸣是真不觉得有什么能值得他情绪产生波动。
　　林啸鸣从前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这么成熟老练？
　　把东西买的差不多，两人推着车到自助收银台结账，一个个地将东西放进购物袋。
　　陆烬朝的通讯器在这时响起，看到号码的那刻，他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
　　“喂？”
　　对面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陆医生，急诊这边有病人需要手术，您能过来一趟吗？”
　　“我马上过去。”陆烬朝挂断通讯，深吸口气。
　　林啸鸣一手一个拎起沉重的购物袋，问：“急诊吗？”
　　“嗯，现在就要过去，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可以吗？”
　　林啸鸣点了下头：“可以，你路上慢点。”
　　在林啸鸣的注视下，陆烬朝侧身从纷纷人群中穿过，快步走出超市，在路边拦了辆车，赶往医院。
　　病人在酒吧醉酒后和人打架斗殴，被击打胸部后发生张力性气胸，送往急诊抢救，陆烬朝给他做了手术，等从手术室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之后就没了别的事，陆烬朝打车回家，望着车窗外空荡的街道，疲惫一点点涌上来。
　　出租车在街边停下，他悄声走进家门，房子里一片漆黑，林啸鸣卧室的房门半掩着，里面没有丁点动静，这个点他应该早就睡了。
　　陆烬朝没有开灯，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芒摸索着来到沙发边坐下，万籁俱寂，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灰尘飘浮又落下的声音。
　　寂寞像是隐藏在黑暗中毛茸茸的怪物，默不作声地窥探，随时等待着伸出爪牙将他撕裂。
　　陆烬朝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原来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他就在河边捡到了林啸鸣，从天而降的哨兵成为他情感和生活上某种不可缺少的寄托，彼此照料和陪伴。
　　等到林啸鸣离开，就真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到那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再也不会有人和他说话，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分担繁琐的家务，共同去超市采购，冰箱里的东西可能要一周才能更换一次。
　　也许还会有人再纠缠他，但不会有身影及时出现为他解围了。
　　他会一言不发地度过每个空旷夜晚，像是丧失了基本的语言功能，只有等到第二天上班，才再度开口与人交流。
　　孤独是最致命的毒药。
　　陆烬朝忍不住深吸口气，他靠在沙发背上双眼紧闭，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当初回来南天星是为了陪伴父母，但现在，父母已经都不在了。
　　很快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也会离开。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腿上蹭了蹭，陆烬朝睁开眼，雪豹不知何时过来了，脑袋亲昵地靠在他腿边，轻轻嗷呜一声。
　　陆烬朝回头，林啸鸣正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望着他，微弱的光线自哨兵身后投来，将他身形勾勒出一道剪影。
　　陆烬朝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他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还没睡吗？”
　　“在等你。”林啸鸣直起身不再靠着门框，“快两点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自从那天陆烬朝被殷齐送回来差点出事后，林啸鸣每天无论多晚，都会等他到家再睡。
　　心跳开始加快，手背上压了雪豹沉甸甸的肉垫，年幼的大猫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午夜里少年哨兵的出现，冲散了所有孤寂，给了他真正的勇气。
　　“林啸鸣。”陆烬朝叫住了他，林啸鸣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下个月我们一起离开吧。”
　　陆烬朝出现在哨兵科室时，许云菲正在收拾办公室。
　　“坐。”她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和陆烬朝四目相对的那刻，就已经明白了来意。
　　陆烬朝在她对面坐下：“想拜托你帮忙写一下推荐信。”
　　“想好了吗？”
　　“嗯，你说的对，我不应该浪费自己的天赋，辞职信已经写好了，待会儿就交上去。”
　　许云菲打开抽屉，从一堆文件的最底层里拿出信封：“这个，到时候直接交给招生办的开尔文·莫姆，他当年是我的学长。”
　　她一直都觉得陆烬朝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早就把推荐信写好了。
　　陆烬朝接过信封，信封考究地用火漆封着，印着向导学院徽章的纹路。
　　“谢谢。”陆烬朝将信封仔细收好，对于那些流传在医院的传闻，到底心怀愧疚，“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
　　“没关系。”许云菲笑笑，“如果能顺利赶上最近一班云峰星直达首都星的长途飞船，可以先在向导学院附近暂住一段时间，每次开学之前学校附近都会举行很多活动。”
　　“好。”陆烬朝再次道谢，他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去递交辞职信。”
　　“嗯。”
　　陆烬朝将辞职信交给副院长，说要辞职时，副院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副院长将信打开，匆匆浏览开头，顾不上看完，不解地抬起头，问：“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如果对待遇或者其他不满意，可以提出来，不用急着把这个交给我。”
　　“不是的，我对医院没有任何意见，提出辞职是我自身的原因。”
　　“之前回来南天星是为了照顾父母，现在父母已经不在了，我打算继续回去念书。”
　　“但是小陆你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算整个胸外科最好的了，这三年来，你的手术数量和成功率都是胸外科第一，如果继续干下去，未来做到我这个位置不成问题。”
　　“留下吧，小陆，首都星那边有无数专家和学者，但很少有大拿愿意来我们南天星，南天星的医疗水平已经很久没有过提升了。”
　　“如果不是你在，胸外那位肝衰竭的小男孩可能需要去另一个星球做移植手术，很多疑难杂症的患者可能会误诊耽误最佳治疗时间，无论是医院还是南天星的病人，都非常需要你。”
　　副院长的话相当恳切，他说的不错，南天星的地理位置让它注定无法吸引太多优秀的医生，一个医学生成长为可靠的医生需要太多的付出，他们更愿意待在能获得更多回报的繁华星球。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陆烬朝这么一个优秀的医生，自然不愿意轻易将他放走。
　　是为自己，还是为更多病人？
　　类似的话陆烬朝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人们以奉献和牺牲为美德，投去期盼的目光，希望有人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标杆”。
　　但凡不坚定一些，说不定就会被劝动，可陆烬朝已经下定了决心。
　　“抱歉院长，我很感谢医院的栽培和付出，在医院的三年我过的很充实，同事和领导们对我也都很好。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封信是认真考虑了半个月后才交到您手上的。”
　　陆烬朝深吸口气，坚定道：
　　“之前我一直为父母，为家庭做出选择，而现在我想听从内心的声音，真正为了自己而活。”


第16章 
　　陆烬朝的辞职申请终究还是通过了。
　　陆烬朝去意已决，就算再不想让他走，医院也不能强行将人留下，副院长反复向陆烬朝强调，如果有朝一日他想要回来，南天星中心医院随时欢迎。
　　申请最终在系统中通过的那刻，陆烬朝松了口气，他再度谢过领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放在箱子里，随时都可以离开。陆烬朝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办公室，抱着箱子出门，将钥匙交到护士台处。
　　“陆医生您真的要走吗？”小护士不舍。
　　“嗯，我要去首都星，病人就都交给你们了，好好干。”
　　护士有些惆怅：“不知道新来的医生会不会像陆医生那么好，哎您还没走我都有点想您了。”
　　陆烬朝失笑，他又和护士们聊了几句，最后告别完，抱着东西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打开的那刻，陆烬朝看到了站在其中的殷齐。
　　殷齐低着头迈出电梯，步伐相当急促，显然听说了陆烬朝辞职的消息，他一抬头，看到怀里抱着箱子的陆烬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殷齐一句话没说，大步上前抓住陆烬朝手腕，推开厚重的门，将他拽进旁边的楼梯间。
　　陆烬朝被拽着下了半层楼梯，怀里的箱子差点掉了，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被殷齐一把推倒墙上。
　　护卫紧紧盯着他，眼中压抑着怒火：“你要走？”
　　“嗯，辞职申请已经通过了。”
　　“为什么？是因为传的那些——”
　　“你想太多了。”陆烬朝语气平静，“我要去首都星进修，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殷齐定定看了他数秒，声音里带上了咬牙切齿：“你就是为了躲我吧。从那天起，你一直都在绕着我走，现在还想靠辞职来躲？”
　　陆烬朝皱起眉头，惊讶于殷齐状态不太正常，连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话都能说出来，他有点反胃：“你真的想太多，第一，我没有故意躲着你，第二，我确实要去继续读书。”
　　“别狡辩了！”殷齐猛然伸出手，抓住陆烬朝双臂，将他牢牢按在墙上，“陆烬朝，我真的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满意？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其他人无论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看他们一眼，每天想着你，念着你，不在乎你是个普通人，但是你为什么都不领情呢？我到底哪里让你不喜欢？！”
　　不在乎你是个普通人。
　　悲凉在心中一闪而过，殷齐终于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了内心的真正想法。
　　就像林啸鸣所说，他潜意识里，一直都高高在上。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从来没见过殷齐这么疯，最后的那句质问近乎歇斯底里，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悲。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殷齐。”他轻声道，“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
　　楼梯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陆烬朝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想要离开，手臂上的力道却将他牢牢固定在墙壁和殷齐身体之间。
　　精神力悄然蔓延，化作无形丝线，虚虚环绕在殷齐身边，白隼自窗边掠过，不曾被任何人发现。
　　殷齐猛然向前的瞬间，陆烬朝只来得及勉强偏过头，躲过了强吻。对方唇角从耳边擦过，陆烬朝瞳孔猛缩，精神力瞬间爆发，将殷齐紧紧缠绕！
　　“你干什么！”
　　陆烬朝猛地推出一把，从殷齐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混乱中箱子从怀里掉下，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殷齐被他推地倒退着踉跄两步，他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缠绕，难以动弹，觉醒的两种感官更是被强烈干扰，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扩散开来，形成某种强大的领域！
　　在哨兵科室工作的殷齐对这种感觉再清楚不过，向导在对哨兵进行疏导时，也会给他类似的感觉，如同整个灵魂身体都要被控制。
　　陆烬朝他——！
　　殷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满脸震惊：“你……你……”
　　陆烬朝直起身，不再靠着墙壁，他微微上前一步，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是，你想的没错，我是个向导。”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少年的声音自斜上方传来，漠然而冰冷，林啸鸣一步步走下台阶，最后在距离平台三阶的地方停住脚步。
　　年轻哨兵身上散发出强大的威压，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近乎惊骇的殷齐，对方紧紧咬着牙，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发颤，如同在抵抗强大的重力，双膝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就这样跪下去。
　　“如你所见，他是个向导。”
　　“他身边注定会有许多哨兵围绕，为他战斗，为他流血，竭尽全力争取留在他身边的机会，他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攀上的人。”
　　林啸鸣伸出手，陆烬朝赶忙拾起地上的东西，快步从殷齐身边走过，来到林啸鸣旁边。
　　威压实在太过强烈，殷齐终于支撑不住，他扶住一旁的栏杆，仍然控制不住地半跪下去！
　　护卫和哨兵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陆烬朝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肆意的展示自己，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力相互碰撞交融，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感受。
　　陆烬朝望着殷齐，轻声道：“后天我就会离开南天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近几年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谢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祝你日后一切安好。”
　　说罢他用力闭了闭眼，转过身，抱着箱子离开楼梯间。
　　“我本来不想参与进来的。”林啸鸣的声音不大，在殷齐耳中却让他五脏六腑都有种明显震感，“但是你做得实在太过了。”
　　殷齐勉强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陆烬朝在电梯间里等了会儿，林啸鸣很快推开楼梯间的门过来，电梯正好到了，两人走了进去，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谢谢。”陆烬朝长长舒了口气，“又救了我一次。”
　　今天林啸鸣和陆烬朝是一起过来的，他开车在楼下，等着陆烬朝把东西搬下来，看到白隼在天空中飞过的时候，意识到陆烬朝可能遇见了一些危险。
　　林啸鸣走进医院，乘坐电梯去了陆烬朝所在的胸外科，被护士告知陆烬朝十分钟前就已经走了。
　　他正要去找，突然间散发出的精神力指引了方向。
　　林啸鸣迅速找到楼梯间精神力爆发出的地方，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愠怒的陆烬朝和他对面的殷齐。
　　“看你这么久还没下来，就过来看看。”林啸鸣从陆烬朝手中接过盒子，里面都是一些办公用品，“票我已经定好了，明天一早出发去云峰星，在那边转首都星的直达。”
　　“嗯，今天回去之后再收拾一下东西。”
　　“房子你要怎么办？最近几年你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留着吧，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我不想卖掉或者租出去，反正也不算缺钱。”
　　两人到了楼下，林啸鸣将箱子放进后备箱，开车带着陆烬朝回家。
　　陆烬朝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医院渐行渐远，到底有些惆怅。
　　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从做出决定到收拾东西离开，他用了不到三天，只来得及跟一些关系好的同事做简短告别。
　　从今以后，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陆烬朝收回视线，林啸鸣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但就算谁都不说话，车中的氛围也不显得尴尬。
　　一片安静之中，两人回到家，收拾最后的行李。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烬朝最后将一直以来放在主卧床头的照片带上，那是他养父母和同名同姓却素未谋面的哥哥，也是他曾经有过家人的证明。
　　明天六点就要去赶车，今晚必须早点休息，十点钟两人就互道晚安。
　　就要再度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开始一段完全未知的生活，陆烬朝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却几乎刚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二点整，月色下时间跨入新的一天，一墙之隔的林啸鸣睁开双眼。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起床，穿上外套，从柜子深处摸出什么东西放进口袋，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一条可供通过的缝隙，撑身跳出去。
　　稳稳落在墙根处，林啸鸣反手关上窗，路灯的光芒照在他脸上，却无法照亮黑沉眼瞳中蕴含的东西。
　　将棒球帽戴上，林啸鸣双手抄在口袋里，特地挑选狭窄的小巷和监控死角，走过四个街区，登上了夜间公交。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棒球帽戴得有点歪，嘴里叼了根没有点燃的烟，看起来就像个晚上独自出来玩的混混高中生。
　　四十分钟后，林啸鸣在城区的另一边下了车，拐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数分钟后，身影再度消失在了所有的监控之中。
　　不远处，属于执行官的宅邸沉于夜色之中，复古欧风的建筑作为每一任执行官的住处，在今夜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执勤的警卫笔直站在岗点，望着前往，一片安静之中百无聊赖，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在他身后的走廊窗户，某个瞬间突然溅上了一小片新鲜的血迹，但很快鲜血就被擦去，不留一点痕迹。
　　警卫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不曾发现任何异样。


第17章 
　　在星网之中，存在一些鲜为人知的网络站点。
　　它们用着严密的方式加密，通过不断更换地址和节点，逃脱系统的监督管控，隐藏在网络世界的阴暗角落里。
　　不同网站有着不同的受众，但无一例外都会收取高昂的会员费用，提供那些会员们爱看的内容，或者也可以私人订制，在视频主人公身体的某个部位，看到自己名字的烙印。
　　每时每刻都有视频上传其中，无人知晓的黑夜里，数不清的贪婪眼睛紧盯着屏幕，不被知晓的偷拍或被威逼胁迫的拍摄，主人公决堤的眼泪和凄惨求饶，画外音里得意的笑声和命令，成为他们欲望和快乐的源泉。
　　执行官成为这家网站的会员已经有十多年，最开始是海姆勒带着他入会，网站的管理十分严格，新会员想要加入，必须有人推荐。
　　但那家伙实在不小心，在换届中站错了队，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曾经的事情全都被暴了出来，最终被检察院带走。
　　海姆勒直到现在还在特殊监狱里服刑，那里可没有他最爱的东西，过的一定很痛苦吧。
　　执行官慢条斯理解开浴袍带子，浏览着页面上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字眼，挑选想看的内容。这么多年，他口味一直没变，网站也记住了他的喜好，每天会为他优先推荐。
　　这些孩子来自帝国各个地方，通过网络出现在他面前，身上带着最让他疯狂的东西。
　　视频中凄惨的哭声掩盖了外面走廊上的细微声响，以至于执行官什么都没听到，他紧紧盯着屏幕，不曾看见鲜血正从房间一角的衣柜底部缓缓流出。
　　冷冰冰的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那刻，执行官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回到周围的环境中，终于嗅到了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执行官浑身僵硬，缓慢地将双手举起来。
　　“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这种情况下执行官还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对方没有回答，他屏息凝神，试探着缓缓转过身去。
　　枪口仍然抵在他头上，但并未阻止他转身。
　　执行官转到后面，抬起头真正看清来人的瞬间，流露出近乎错愕的惊讶神情。
　　正用枪指着他的竟然是个身着运动服，戴着棒球帽的少年，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五官见还带着些许未完全褪去的稚嫩，他嘴角吊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用犬齿咬着烟嘴。
　　但那双黑色眼睛里的神情让他不寒而栗。
　　是个哨兵，而且没有遮脸。
　　这一点让执行官的心沉了下去，不怕被看到面容，意味着……哨兵笃定自己不会把信息泄露出去。
　　执行官迅速在脑内搜索相关信息，他真的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如果是政敌派来的杀手，不可能穿着那么随便。
　　况且他年纪真的太小了，这个年纪的哨兵，就连精神体都还是幼年形态吧。
　　“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可以先好好聊一聊，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他试图劝说对方，同时身体不动声色地向着一旁移动。
　　林啸鸣用力将枪口抵在他脑门上，低低笑了一声：“聊一聊？你有什么想说的？”
　　“聊一聊你的家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是有什么难处吗？如果你愿意把这东西从我头上拿开，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你想要什么？”
　　“不错。”林啸鸣点头，他一直抄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突然抽出猛地一甩，在空中带出一道残影。
　　只听“乓”的一声，正在播放着视频的光脑整个以蛛网形态破裂，在交织裂缝的中间，插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刀身整个没入屏幕将其贯穿。
　　“可惜除了你的命之外，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执行官的冷汗终于控制不住地流出，少年的手法和狠厉力道都表明，他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玩。
　　枪仍然稳稳抵在他脑门上，冰凉的枪口都要被捂热，执行官深吸口气，他强定下心神，冷笑道：
　　“你这把枪是假的吧。”
　　“我虽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但用假枪可是糊弄不了我的，小朋友。”
　　林啸鸣定定地看着他。
　　“确实是假的。”林啸鸣收回手，枪在他手指上转了一圈，枪口对准自己唇边，扣动扳机。
　　咔哒一声响动，火苗从枪口冒出，点燃了哨兵唇角叼着的烟。
　　果然，执行官扯了下唇角，但他还没来及松口气，另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就再度指在了他额间。
　　“猜猜这个是不是真的？”烟无声燃烧着，林啸鸣稳稳持枪指着执行官，随手将打火机放回口袋里，他两指夹住烟，把它从嘴里拿出来。
　　执行官死死盯着正指在自己脑门上的东西，不同于刚刚那把冒充的打火机，这把枪的样式和型号他相当熟悉——宅邸中警卫的配枪就是这种。
　　“不想回答的话，不如猜猜它是从哪儿来的？”
　　执行官开始发抖，他真正感觉到了恐惧，像是蛇一样顺着脚踝一路爬上脊背，缠绕在他颈间。
　　“不想说吗？好没意思啊。”林啸鸣抬起手，猛然将燃烧着的烟头按在了执行官手背上。
　　皮肤瞬间被灼伤，强烈的痛感让执行官惨叫出声，拼命抽开手，被烫到的地方迅速鼓起水泡，林啸鸣仍然云淡风轻地用枪口指着他的头，再一次问道：“猜猜？”
　　执行官剧烈地倒抽着气，他是个觉醒了触觉和视觉的护卫，皮肤被灼伤的痛感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
　　他没能立刻回答，于是烟头再一次落下，狠狠按在了他脸上。
　　惨叫声回荡在安静的夜色中，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被彻底吞没。
　　警卫！警卫们呢！近卫都去哪里了？！
　　“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林啸鸣将烧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在它点燃地毯之前用鞋尖彻底碾灭，他侧开身，不再遮挡执行官的视线，“不如来找找看？”
　　觉醒的视觉让执行官在黑暗中也足够视物，他勉强从剧痛中回过神，看到了从衣柜底部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蔓延开来了一大片。
　　恐惧的蛇收缩身体，紧紧扼住他脖颈，在一片窒息中，冰冷的蛇信触碰脸颊，执行官浑身抖得像是筛子，在枪口的胁迫下，他撑着椅子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衣柜。
　　颤抖的手抬起两次，都没能抓住衣柜的把手，还好身后的少年十分有耐心，执行官颤颤巍巍地将柜门打开，衣柜里沉重的身躯失去支撑，立刻向前倒了下来。
　　执行官仍然从那张差不多毁掉一半的脸上认出他正是自己的近卫，哨兵阿曼德。
　　阿曼德双腿整个呈现出恐怖的扭曲形态，好似骨头都已经被打碎，之后又被猛兽撕咬，他生前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他脖颈处有明显的伤痕，直接破坏掉了声带，让他在剧痛中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尸体甚至还是柔软的，温热的。
　　但执行官根本不知道阿曼德什么时候被虐杀致死，又是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他衣柜。
　　执行官终于彻底支撑不住，双腿软的几乎倒在地上，腥臊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竟是直接失禁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枪口猛然塞进了那张胡乱吼叫的嘴里，林啸鸣稍微挪了个位置，不让地毯上的鲜血和蔓延开的尿液碰到自己：“安静一点，不要引来不应该出现的人。”
　　执行官终于安静下来，喉咙里不断发出紧张的剧烈抽气声，林啸鸣朝办公桌处抬了抬下巴： “去那边的桌子。”
　　执行官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他来到桌边，在椅子上坐下。
　　警报铃就在旁边不远处，但执行官确定，一旦自己表现出任何想要靠近的意图，子弹就会让他脑袋开花。
　　“有纸笔吗？拿出来。”
　　执行官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他把纸铺开，试了两次才拔下笔盖。
　　“现在，按照我的话开始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啸鸣每说出一句话，执行官的身体就冰冷一分，他不知道哨兵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东西，明明除了他自己之外，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
　　白纸上逐渐被字迹覆盖，泪水和鼻涕将其反复打湿，林啸鸣说完最后一句话，看着执行官在右下角签下名字。
　　“手印。”
　　执行官哆哆嗦嗦想要打开抽屉拿出印泥，林啸鸣抬手在他小臂上轻轻略过，夹在指间的刀片瞬间划破了皮肤和肌肉，鲜血涌了出来。
　　惨叫声中，少年声音冰冷如恶魔：“用你的血。”
　　手印被按下，红白黑构成了一张纸，林啸鸣稍稍后退一步，道：“跪下。”
　　执行官半撑着身，跪在他面前，泪和汗流了满脸，他抬头盯着面前的林啸鸣，嘶声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
　　曾经用轻蔑和戏谑眼神俯视他的人，如今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地苦苦求饶，隐秘的快感从心底里滋生，融入林啸鸣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中。
　　曾经被活生生打断的双腿，被精神体撕咬的痛苦，可不能因为重生就那么过去啊。
　　这可是被你亲手推进深渊的怪物。
　　刀片切断声带的下一秒，所有的哀求戛然而止。
　　隐约传来野兽的低吼和身体被撕扯的声响。
　　早上八点，陆烬朝和林啸鸣一道通过安检，坐上了前往云峰星的飞船。
　　旅程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将行李放置在行李架上，陆烬朝和林啸鸣坐下，系好安全带。
　　不知道为什么，陆烬朝今天格外的困，明明昨天休息的挺早，被闹铃吵醒时仍然有种睁不开眼的困倦感，吃了助眠药物似的。
　　林啸鸣倒是挺精神，等待起飞的途中，陆烬朝打开智能手环，打算浏览早间新闻。
　　点开页面的那一秒，头条报道的大写加粗的标题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南天星执行官约翰·奥古斯丁被发现在家中自杀》
　　陆烬朝愣了愣，立刻点击进去。
　　今早六点，助理在卧室里发现了执行官的尸体，立刻报警，警方赶到，在现场发现了一封忏悔书。
　　没有配图。
　　事发突然，紧急新闻里只有寥寥数语，但一般新闻越简短，事情就越严重。
　　“怎么了？”一旁的林啸鸣问道。
　　“执行官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了。”起飞提示的播报声中，陆烬朝小声说道，侧过身把页面给林啸鸣看。
　　自杀。
　　林啸鸣点点头：“不过已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是啊。”陆烬朝不由得感叹，飞船升空带来有些不适的超重感，他望着窗外逐渐向下远离的星站，轻声道，“不知道首都星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当时学校附近有几家特别好吃的店……”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哨兵和向导再一次离开了麦哲伦星域偏僻一角南天星。
　　执行官的卧室里，属于格勒尼苏的符号用鲜血写在墙壁上，提醒警方停止插手。
　　除却躺在别墅卧室里那两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不会再有谁知道曾经有个哨兵为复仇而来。


第18章 
　　“玛嘉莉！”
　　呼喊声从楼下传来，正靠在桌边昏睡的少女猛然惊醒，她赶忙站起身，将桌上的书本和纸笔一股脑扫进抽屉，从阁楼处探出头：“怎么了？”
　　“大小姐的礼服需要重新捏一下裙边，快点过来！”
　　“这就来了！”少女高声回道，她用力搓搓脸让自己清醒起来，捋了捋耳边深蓝色的卷发，熄灭桌边的小灯，脱下外套走下阁楼，阁楼上有些阴凉，平时待着需要多加件衣服。
　　走廊上的壁灯亮玛嘉莉略带倦容的脸庞，精致如用建模捏造出的五官仍旧明丽动人，那双碧色眼眸绿祖母一般，映着明亮的灯光。
　　跟着佣人来到衣帽间，深红色的礼服整齐扑在桌上，裙边如绽放的花朵一般艳丽，镶嵌着碎钻和宝石。
　　“这里需要重新缝一下，腰间稍微松一下，大小姐又有点——算了，这个不能说，你赶紧做吧，有贵客过来，几位小姐都要去见他。”
　　佣人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嘱咐过玛嘉莉后就匆匆离开了，玛嘉莉看着眼前的礼服，从架子上拿起针线，开始缝补。
　　她捏着裙边，针线在昂贵布料和指尖穿行，突然间，她感觉到一丝精神波动，哨兵不加掩饰的释放着自己，相当强大沉稳。
　　一晃神间，针刺破了指腹，一滴血出现在指腹，玛嘉莉猛然缩了下手，下意识将指尖含进嘴里，吮去那滴血。
　　有一个哨兵过来了，而且……和她的契合度很高。
　　玛嘉莉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些许精神力，异瞳的白猫隐约出现在桌上，喵地叫了一声。
　　哨兵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精神触手试探而来，玛嘉莉尝试着，给予了第一次回应。
　　融合产生的共鸣让她忍不住震颤，情绪互通，甚至连感官都如同身受，玛嘉莉隐约间嗅到了男士香水的味道，相当冷冽的雪松味，还有酒水的气息。
　　她忍不住放下裙边，犹豫片刻后，快步走出衣帽间。
　　玛嘉莉匆匆跑下楼梯，和数不清的佣人擦肩而过，无视所有的疑惑视线，她转过转角，来到会客室门前，紧张地搓了搓手。
　　也许这是她的机会，摆脱这一切的机会。
　　玛嘉莉深吸口气，就要推门时，少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玛嘉莉？你在做什么？”
　　她回过头，二小姐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一身黑色的昂贵礼裙，珠宝点缀在白嫩的颈间，是她遥不可及的高贵。
　　一贯脾气不好的二小姐满脸愠怒地盯着这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女佣勾搭父亲后生下来的贱种，竟然还有脸站在她面前？
　　玛嘉莉敏锐察觉到了眼前二小姐的愠怒，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只有一次机会，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咬牙下定决心，佯装没有站稳，小声惊呼着倒向二小姐，同时伸出脚，重重踩在了对方鞋子上。
　　二小姐发出一声吃痛的尖叫，她双目圆瞪下意识地抬起手，习惯性地给了玛嘉莉一耳光，愤怒道：“你怎么敢——”
　　会客室的门在这一刻，被异瞳白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无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精神体，玛嘉莉捂着通红的脸茫然地眨了下眼，泪珠顺着脸颊滚下，落在她女佣制服的前襟。
　　会客室里所有人都闻声看过来，包括沙发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哨兵出色的听力让他听见了门外的全部对话，他满脸惊讶，对上了那双被泪水浸没的明亮眼睛。
　　很漂亮的祖母绿。
　　——你听过灰姑娘的故事吗？
　　虽然恨不得亲手杀掉两个姐姐，但最后……还是要感谢她们呐。
　　在云峰星换乘直达首都星的长途飞船，陆烬朝将行李放下，环视一周，旅途长达半月，他们定了二等舱的双人间，单人床上下铺，独立卫生间，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房间不大，大多数时间可以去公共区域的休息室活动。
　　陆烬朝：“你睡上面还是下面？”
　　“上面吧。”林啸鸣从行李箱里拽出两件衣服扔到上铺，“爬上爬下还是我方便一些。”
　　也是。陆烬朝在下铺坐下，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还担心林啸鸣在燃血过后基因和指纹都被改变，可能没法通过星站的安检，但林啸鸣向他再三保证绝对没问题，陆烬朝提心吊胆，随时做好林啸鸣被发现的准备，好在最后顺利通过了。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看林啸鸣不打算说，到底没有多问。
　　每一个舱室的墙壁都有一块用特殊材料制成，按下按钮后会变得透明，充当舷窗，陆烬朝望着云峰星逐渐变小，再过上几个小时，飞船就会开始不断的节点跃迁。
　　趁着这段时间，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
　　“去吃饭吧。”陆烬朝提议，林啸鸣嗯了一声，从上铺径直跳了下来，“走吧。”
　　餐厅的饭菜不错，有专门为哨兵和味觉护卫提供的食物，但林啸鸣没有去吃这些，他仍然不想在外面暴露自己是个哨兵。
　　陆烬朝也同样隐瞒着向导的身份，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普通人兄弟。
　　飞船上有很大的公共活动区域，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安静的休息室。
　　没事的时候林啸鸣会在休息室里看书，精神图景的初步重建已经完工，他将前世知晓的那些线索和信息分门别类整理放进阁楼，马上就要去到首都星这个真正的战场，旅程中的日子也许会是他最后的休息时间。
　　快门被按下的声响吸引了林啸鸣注意力，他抬起头，陆烬朝正拿着相机，冲他笑了笑。
　　“拍了什么？”
　　陆烬朝有点不好意思，顿了两秒钟才道：“你。”
　　林啸鸣一下子来了兴趣，前世进入格勒尼苏后，除非工作必要，他再也没有拍过任何一张照片，特务的工作性质让他注定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给我看看？”
　　陆烬朝将相机递给林啸鸣：“胶片，要洗出来才行，我也不知道会拍成什么样子，太久没用过了。”
　　林啸鸣研究相机，突然抬起头，取景框对准面前的陆烬朝，按下快门。
　　拍了一张，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也正因如此，隐秘的期待感在心中萌发。
　　陆烬朝猝不及防被拍到，愣了下，旋即笑着伸出手，把相机拿回来。
　　“我去逛逛。”
　　陆烬朝离开休息室，在船上漫无目的地闲逛，随手拍一些东西，很快用完了一卷胶片。
　　开始工作后，因为实在太忙太累，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爱好，现在终于能够重新拾起来了。
　　陆烬朝非常喜欢这样需要再三考虑才能按下快门，以及不知晓画面中具体内容的感觉，只有经过冲洗才能知道到底拍下了怎样的画面，胶片特殊的色调光线和颗粒感，都是在高智能时代极度缺少的。
　　就这样过去了五天，他们离开麦哲伦星域，进入曙光星域，陆烬朝的胶卷已经用完了十几卷，没事的时候也会和旁边舱室的人聊聊天。
　　林啸鸣倒是一直很安静，从不主动和人交流，不想看书的时候就躺在房间里，构建自己的精神图景。
　　娱乐方式有限，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晚上十一点准时休息的习惯，每次熄了灯，总能在黑暗中听到他们翻身和双人床不稳的吱嘎作响。
　　刚开始和林啸鸣共处在狭小空间里时陆烬朝还有点不太自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睡在一起了，更别提林啸鸣是个和他有着强烈共鸣的哨兵，两人共同经历过由对方引起的结合热。
　　他觉醒时间太短，在睡梦中有时会控制不住精神力的散发，不由自主涌向林啸鸣那边，仿佛磁极两端本能的吸引。
　　每一次这种无意识的交融都会让陆烬朝产生某种虚幻的感觉，呈现在模糊不清的梦境中。
　　不光是哨兵需要向导，向导同样也需要哨兵，两者之间并非纯粹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
　　林啸鸣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什么也不说，稀松平常的反应倒是给了陆烬朝足够的安慰。
　　林啸鸣的种种可靠举动，总会让陆烬朝忘记他的实际年龄。
　　旅途的平静在第六天被打破。
　　正是午饭时间，陆烬朝和林啸鸣一道在餐厅里吃饭，飞船产生颠簸时差点把饮料洒在衣服上，陆烬朝赶紧把杯子放下，扶着桌子稳住身形。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地遇见了离子风暴，却不想颠簸越来越强烈，会提前提醒众人广播也没有响起。
　　“怎么回事啊？”
　　“晃得好厉害，哎呀我衣服！”
　　一片混乱中，乘务人员开始安抚乘客们，虽然他们同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脸上仍带着训练有素的温和神情，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林啸鸣却皱起眉头，他凝神听了会儿，突然脸色一变。
　　“有人上来了。”
　　林啸鸣声音低的只有离他最近的陆烬朝听到，陆烬朝愣了下：“什么？”
　　“有人来了，快先躲起来！”
　　林啸鸣一把抓住陆烬朝手腕，侧身在人群中穿梭，拽着他跑向餐厅的另一个出口。
　　突然，飞船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震动一下，餐具椅子横七竖八的飞出去，就连人也齐刷刷倒向一边，霎时间尖叫声充斥了整个餐厅。
　　陆烬朝反应不及，整个人被甩了出去，林啸鸣紧紧抓着他，另一只手攥住栏杆，手臂瞬间绷紧，在强大的冲力下固定住两人的身形！
　　还好桌子都是特殊固定在地板上，没有飞起来伤到人。再跑向出口已经来不及，林啸鸣伸脚勾住朝着一个孩子倒去的椅子踹到一边的空地，松开握着栏杆的手，用力按住陆烬朝脖子强迫他压低，抓着他矮身钻进了一张桌子下。
　　钻进桌底的下一秒，随着轰然巨响，墙面猛地炸开，墙壁缺口处的金属在高温下持续融化，为首的高大哨兵优哉游哉地取下耳塞，望着餐厅的满地狼藉，端着枪吹了声口哨。
　　“星盗！”
　　“是星盗！”
　　尖叫声再度响起，林啸鸣抬手捂住陆烬朝耳朵，旋即枪声炸起，那肌肉虬结的哨兵直接对着天花板来了一梭子，压下了所有声响。
　　“先生们女士们，中午好，欢迎来到曙光M32航道，我们是这里的维护者，为了您和他人的人身安全，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求学之路竟如此艰难……


第19章 
　　餐厅彻底安静下来。
　　没人敢发出声音，所有人挤在角落里，恐惧地盯着那些持枪的强盗们。
　　陆烬朝还算冷静，林啸鸣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拽着他躲进来的地方几乎是离墙面破口处最远的。
　　“不用慌。”林啸鸣放下捂着陆烬朝耳朵的手，低声道，“一般只是劫财，不会出人命的。”
　　陆烬朝点点头，他竭尽全力控制着精神力，伪装成一个无害的普通人，降低存在感。
　　曙光星域附近的航道有星盗活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军方也不是没插手过，但这片区域的可居住星球实在太少，大多数都是矿源星球，充斥着大量陨石带和离子漩涡，环境错综复杂，相当难管理，所要花费的资源和精力与收益不成正比。
　　久而久之，星盗和帝国军方之间便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做的别太过火，军方就不会出动大规模的兵力进行剿灭。
　　众人瑟瑟发抖，等待着星盗们的下一步行动。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乔尔！乔尔！”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她三四岁的孩子满脸惊惧，年幼男孩不断向外吐着舌头，整张脸都已经憋紫了。
　　陆烬朝只是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来那孩子气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孩子母亲不断拍打男孩后背，想要帮他把异物排出，但除了一些口水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掉落出来。
　　面对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没人敢上前帮忙。眼见男孩四肢都已经失去力道，陷入窒息之中，女人再也顾不得正面对着凶穷恶极的星盗，哭着请求道：
　　“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医生，求求你们——”
　　而星盗头目只是皱了下眉头，嫌恶地投了投耳朵：“好吵。”
　　女人绝望的哭声回响在餐厅里，让许多人的心都忍不住紧紧揪了起来，可是星盗怎么会好心去叫随船医生呢？只有绝望的母亲还在不断求助，冒着被一枪打死的危险，去救自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孩子。
　　陆烬朝远远望着，救人治病的天性让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猛一咬牙，就要钻出桌底，林啸鸣一把将他拉住。
　　“那个孩子会死的！”陆烬朝压低声音，“只要超过三分钟，就可能脑死亡。”
　　林啸鸣不松手。
　　孩子母亲的哭声中，恐慌和绝望的情绪汇聚成一团，冲击着向导的精神世界，强烈的共感让陆烬朝忍不住开始发抖，仿佛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痛苦的正是他本人。
　　“我必须要去。”
　　“……”林啸鸣定定看了他数秒，一片混乱之中，陆烬朝眼神相当坚定。
　　他松开手，低声道：“我跟你一起。”
　　陆烬朝从桌子下钻出，察觉到异动，数个枪口立刻指向了他，陆烬朝举起双手，对着星盗头目高声道：“我是医生。”
　　星盗头目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站出来，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陆烬朝，突然间察觉到什么，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开枪。
　　陆烬朝面朝着头目，一步步后退，最后转身快步来到男孩和女人身边，年轻母亲已经哭到快要昏厥，而男孩满脸乌紫，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烬朝立刻将男孩抱来自己身前，双手环抱住他上腹部，用拳头快速用力地向上冲击，肺部的气体会因此被挤压出来，强大的冲力可以将气道里的异物排出。
　　但海姆立克急救法并未起到作用，陆烬朝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沉，扭头喊道：“刀片！有谁有刀片吗！”
　　一时间众人纷纷在身边寻找，不远处的男人从包中翻出来剃须刀，颤声道：“我有剃须刀片，还没拆封过！”
　　东西被迅速传递到陆烬朝手中，他拆掉包装，两指夹着锋利刀片，抄起翻到在地的酒瓶，将剩下的半瓶伏特加倒在上面消毒。
　　陆烬朝站起身，匆忙从桌上拿过一根小孩子喝饮料用的细塑料吸管，迅速将一段削成合适的形状，浇上伏特加消毒。
　　他盯着男孩的脖子，对已经紧张到忍不住颤抖的年轻母亲道：
　　“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动。”
　　“我来。”
　　林啸鸣帮忙固定住男孩脑袋，旁边的其他乘客也伸出手，抓住男孩的四肢，陆烬朝深吸口气，现在没有任何检测方式能够确定东西到底卡在了那个位置，只能靠他自己判断。
　　他手指顺着男孩脖子向下，同时精神力释放出来，感知视线无法触及的内部，皮肤，组织，血管，气道，还有那明显不同于身体部位的规则物件。
　　找到了，就在这里！
　　刀片被稳稳捏住，精准落下，切开了皮肤和肌肉。
　　血流了出来，母亲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她闭上眼睛，根本不敢去看。
　　陆烬朝在男孩气道下方开了个十字口，他将鲜血用干净的布巾渗去，继续深入。
　　气管的软骨被切开微小的创口，陆烬朝捏着吸管，将修整过的那端插进了创口之中！
　　人工呼吸通道被建立，陆烬朝手掌放在吸管末端，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按压男孩胸膛，很快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流。
　　自主呼吸恢复了。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抬头对男孩母亲道：“这只能暂时起作用，必须快点做手术，他被硬币卡住了，卡得相当死。”
　　手术？女人无助地抱紧孩子，可这种情况下，星盗们怎么可能允许他们做手术？
　　陆烬朝站起身，看向那群星盗，头目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眉头不知何时已然皱起。
　　“向导？”
　　陆烬朝点头，从他释放出精神力探测男孩气道中异物的那刻，他就知道不可能瞒住那群刀口舔血的哨兵。
　　陆烬朝一直刻意隐瞒着的身份，在如今也成了对他的保护，由于向导的稀缺性，帝国法令严禁任何人在非紧急情况下伤害向导，违者最高可判处无期徒刑。
　　特别是……没有哪个哨兵会随意伤害一个向导，从灵魂深处对向导的渴求已经成为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本能。
　　那群星盗们明显骚动起来，投向陆烬朝的视线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不怀好意，精神体出现在餐厅里，各种各样的猛兽喉咙里发出难耐声响。
　　陆烬朝也许不是这座飞船上唯一的向导，但可能是唯一没有经过结合的向导。
　　在所有向导都被塔集中管控的今天，一个未结合向导的意义不言而喻。
　　头目哼笑出了声，他注视着仍然站得笔直的陆烬朝，道：“可以，但是你得跟我们走。”
　　陆烬朝和蹲在他身侧的林啸鸣对视一眼，林啸鸣眉头微皱，却仍轻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黑瞳中坚定的神情仿佛蕴含某种力量，陆烬朝狂跳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他深吸口气，点头：“好，但是我必须去手术室。”
　　“去吧。”头目准许，立刻有人上前，举枪抵住陆烬朝后腰，防止他中途逃离。
　　陆烬朝从母亲怀里抱起那孩子，男孩脸色的青紫已经缓解很多，胸膛也重新有了起伏，陆烬朝调整成一个会让他相对舒服些的抱姿，对头目道：“我需要我弟弟帮我打下手。”
　　头目挥挥手，不耐烦道：“随便你。”
　　林啸鸣站在陆烬朝身后，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走吧。”
　　餐厅里留下四五个人看管，其他星盗四散来开，在船上搜寻有无值钱物件，开始了劫掠，广播里仍然没传来任何声音，在他们闯入餐厅之前，舰长和其他舰组人员就已经被控制了。
　　在这一群持枪的哨兵面前，乘客们就是待宰的羊羔，毫无反抗之力。
　　长时间的旅程中很容易生病和发生其他意外伤害，每一艘大型飞船上都有专门的手术室和随船医生。
　　在准备间里，陆烬朝充当了护士角色，迅速给自己和林啸鸣消了毒，穿上手术服，进入手术室。
　　值班的随船医生当时正在前去餐厅的路上，如今被枪指着在走廊里保持蹲姿双手抱头，无法加入，于是整个手术就只有陆烬朝林啸鸣两人参与。
　　硬币所在的具体位置陆烬朝已经用精神力感知到了，所要做的就是切开那部分的气管，将硬币取出来，然后进行缝合。
　　陆烬朝给男孩用了局部麻醉，他不是专业的麻醉医生，不敢上半麻，好在男孩因为窒息耗去了太多力气，处在半昏迷状态中，根本不存在挣扎。
　　时隔多日重新握住手术刀，陆烬朝立刻进入状态，无影灯下用碘伏消毒过的皮肤呈现出棕黄色，刀锋划过，却几乎没有血流出来，在精神力的帮助和绝对精准的手法下，陆烬朝避开了周围血管。
　　“手术钳，左边第三个。”陆烬朝伸出手，没有抬头。
　　林啸鸣手相当稳，面对鲜血和被切开的身体组织丝毫不见恐惧，冷静地为陆烬朝递来各种工具，用纱布渗去流出的血，甚至还用手术钳撑开组织切口的边缘，帮助陆烬朝保持视野。
　　简直就像个经过专业训练的医护。
　　硬币很快被取出，放在托盘上，陆烬朝确定不再有其他异物，开始缝合，缝合线在持针钳的牵引下在软骨中穿梭，将气道缝合，每一个针脚都完美得仿佛经过计算。
　　之后皮肤被缝上，临时气道和取出异物的两个创口都相当小，只用了六针，等缝合线被吸收，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缝合线打结，剪断线头，做完这一切，陆烬朝终于第一次抬头，对上了林啸鸣眼睛。
　　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见表情，但陆烬朝仍然忍不住笑了，他放下手术钳和针线，如释重负道：“结束了。”
　　林啸鸣颔首，眼中也流露出些微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和沉静。
　　哨兵星盗就守在门边，手术室里的声音逃不过强化过的听觉，林啸鸣摘下口罩，嘴唇微动。
　　陆烬朝读懂了他的唇语，用力点点头，将干净的手术刀片拆下，藏进自己鞋底。


第20章 
　　麻醉还要过段时间才会消退，林啸鸣将孩子抱起，和陆烬朝一起走出手术室，星盗的枪口立刻对准两人，粗声道：“都弄好了吗？”
　　他是个未结合的哨兵，毫不掩饰看向陆烬朝的眼神，陆烬朝尽力无视，道：“好了。”
　　他们回到餐厅，将男孩交给那位母亲，在对方抽噎着的道谢声中摆摆手，嘱咐她以后一定要把孩子看好。
　　星盗头目一直在原地等待，见陆烬朝弄完，直起身：“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我想和我弟弟一起。”陆烬朝拉住林啸鸣，对头目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头目眯了眯眼，他来到林啸鸣身边，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少年低着头不去和他对视，双手垂在身侧用力握拳，身体因紧张和恐惧不住发抖，就连呼吸都屏住。
　　头目抬起手，枪口对准林啸鸣脑袋，接着枪口微微一偏，扣动扳机。
　　砰——！
　　子弹出膛的巨响在耳边炸开，空气中出现发梢被灼烧的味道，足以让哨兵陷入狂躁的突然巨响真正把少年吓了一跳，他身子猛地一抖，腿软的几乎就要站不住，看向头目的眼中满是恐惧。
　　果然是个普通人。
　　头目轻蔑地哼了一声，放下持枪的手，转身道：“走。”
　　陆烬朝后腰被枪突然顶住，不住踉跄了下，他看向林啸鸣，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
　　林啸鸣仍然完美扮演着一个受到惊吓的普通人角色，亦步亦趋跟在陆烬朝身后。
　　去收拾行李已经不可能了，两人夹在一群星盗之间穿过走廊，三十分钟后，通过舰桥来到了星盗的舰艇上。
　　可惜自己的那十几卷胶片了，陆烬朝突然间忍不住想。
　　不用再隐藏向导身份，精神力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精神领域中有数不清的光点，陆烬朝能够感觉到舰艇上大概有近百个哨兵。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陆烬朝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松开，又再度收紧，重复着无意识的举动，直到被林啸鸣轻轻勾住手指，才恍然回过神来。
　　还好有林啸鸣。
　　然而进入星盗舰艇后不久，两人就被迫分开，林啸鸣继续跟着星盗们，而陆烬朝被单独押进了单人房间。
　　房门在身后紧紧关闭，陆烬朝试了试，确定门无法从里面主动打开。
　　房间相当简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陆烬朝在床边坐下，默默观察环境。
　　他不确定林啸鸣会有怎样的遭遇，假装普通人的少年在星盗们眼中没有任何价值，他很担心林啸鸣会因此受苦。
　　要不……试一试用感知？
　　陆烬朝闭上眼睛，小心将精神力扩散出去，寻找林啸鸣的痕迹。
　　他还记得曾经出现在他精神领域中的林啸鸣，相当明亮的一点光，几乎要照亮整个灰白色的世界。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陆烬朝竭力感受，林啸鸣伪装地相当好，就算在星盗头目眼前也没有暴露，陆烬朝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没有找到，还是已经错过了。
　　他强迫自己耐心下来，感知之中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再清晰，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一点光突然出现，相当微弱，几乎转瞬即逝，如果不是陆烬朝足够专注，根本就不会发现。
　　在那点光的身上，有熟悉的呼应。
　　找到了！
　　陆烬朝睁开眼睛，确定了林啸鸣的位置，在他所在房间的上一层，距离很远。
　　林啸鸣察觉到了他在找寻，故意释放出些微精神力，好让他能够感知到。
　　陆烬朝终于安下心来，起码两人现在都还安全。
　　回想起这两个小时里发生的种种，陆烬朝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在前往首都星向导学院的路上遇见星盗，原本躲得好好的，却为了救下被硬币卡住窒息的男孩选择主动暴露身份，最后被带上星盗的飞船。
　　还真是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来。
　　陆烬朝躺下，用精神力做了手术，又感知了林啸鸣踪迹，他已经开始疲惫，为了不让过载再一次发生，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在不安全且陌生的地方入眠到底是件难事，陆烬朝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昏沉之中他隐约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
　　进来的是个年轻姑娘，端着托盘，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她面色红润，乍一看好像过的不错，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一点光都没有。
　　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只小松鼠，蹦跳着来到陆烬朝脚边，好奇地绕着他观察。
　　她是个向导，而且是个已经结合了的向导。
　　姑娘将托盘放在桌上，其中有水和食物，之前在餐厅里陆烬朝刚吃了没多久就遭遇星盗，又折腾这么一番，早就饿到不行了。
　　但陆烬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食物上，他注视着这位向导的一举一动，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的结合哨兵，是那位星盗头子。
　　让自己的向导给一个“俘虏”送饭，超过十五岁的年纪差，漂亮眼睛里平静到几乎死寂的神情，都让背后的答案不言而喻。
　　她大概也是被星盗强行绑架过来的。
　　“你好。”陆烬朝主动道，“请问我们要去哪儿？”
　　她似乎没想到陆烬朝会主动和她说话，一时间有些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M342星球。”
　　陆烬朝对曙光星域不太熟悉，从编号来看，这应该是一颗矿产星球，原本的生态环境不适合人类居住。
　　会是星盗们的据点吗？
　　“这几天我负责照顾你。”她迟疑了下，轻声道：“你是个向导，对吧。”
　　陆烬朝点点头，他之前检查过房间，暂时没发现摄像头，但这不意味着没有监控，说话还是要小心点。
　　“是的，我觉醒的比较晚，本来打算去首都星的哨兵学院，没想到……”
　　“我叫埃莉诺。”向导稍微举起手，纤瘦小臂从宽大袖口里全数露出，陆烬朝心领神会，他同样抬起手，两人掌心相贴，手臂相触。
　　埃莉诺闭上眼，精神力通过接触的肢体传递给陆烬朝，转瞬间，陆烬朝看到了很多东西，很多属于埃莉诺的回忆。
　　她十七岁在一次航行时遭遇星盗，不幸被劫掠到基地，然后成为了星盗头目的结合向导。
　　这场完全违背她意愿的结合完全将埃莉诺的灵魂撕成两半，一方面她因结合的本能无法自控地爱着自己的哨兵，另一方面，又是那么恨他，恨得无数个夜里都想把他掐死。
　　而星盗头目麦伦以残暴和阴晴不定著称，掌管曙光星域M32航道附近的上百颗矿产星球，靠着售卖稀有矿产发家，早年间在帝国军方还未介入时，经常一船一船的劫持人质。
　　被劫持而来哨兵大多迫于压力被收编成为星盗，实在没办法的就杀掉，普通人和护卫送去矿场，而向导和伴侣，则为身为星盗的哨兵们服务。
　　当年和埃莉诺一同被劫持而来的人中，绝大多数都被留在了矿场上，埃莉诺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不知道究竟还有谁仍然活着。
　　整艘飞船的详细结构被传递而来，陆烬朝同样还看到了星盗们的据点，在一颗不大的宜居星球上，埃莉诺尽可能地告诉他更多信息，她不想让陆烬朝也和他遭受同样的命运。
　　画面在铃声响起时戛然而止。
　　埃莉诺猛然睁开眼，迅速后退一步，她手臂垂下，宽大的衣袖遮住因紧张不住颤抖的指尖。
　　“麦伦想要见你。”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轻声道，“请跟我来。”


第21章 
　　陆烬朝跟在埃莉诺身后，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牢房。
　　明明要去见的是自己的结合哨兵，埃莉诺却甚至比陆烬朝还要紧张，松鼠焦躁不安地趴在她肩头，发出吱吱叫声。
　　陆烬朝甚至从中感觉到了恐惧，他皱起眉头，稍微释放出些许精神力，环绕在埃莉诺身边。
　　察觉到陆烬朝无言的安抚，埃莉诺深吸口气，回头迅速朝他笑了下，继续垂眼快步向前。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和许多星盗擦身而过，那些哨兵们轻佻地对陆烬朝吹口哨，更有甚者还伸出手，想要抓住陆烬朝。
　　陆烬朝皱着眉头躲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恶意了。在这些星盗们眼中，他只作为一个能够安抚他们的向导存在，其他一切身为人的价值都被无视。
　　埃莉诺很快将陆烬朝带到电梯处，两人上到星舰的中层，陆烬朝感受到了更加强大的精神波动，他们来到类似于中心区域的地方，埃莉诺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星盗头子麦伦正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一条袖子撸起，露出的手臂上贴着三片电子鸦片。
　　哨兵由于五感过度敏感很难接受烟酒之类的东西，可以直接作用于神经的电子鸦片就成了绝佳的替代品。
　　见陆烬朝过来，他挥了挥手，身边的其他手下零零散散的起身，离开房间，埃莉诺对他低了下头，也从陆烬朝身边退去。
　　硕大的休息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了陆烬朝和麦伦两人。
　　麦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陆烬朝，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很多遍，白噪音装置正发出稳定的声音，保护着哨兵的听觉不受飞船发动的影响。
　　一头鳄鱼正趴在地毯上，带有尖刺的尾巴圈住麦伦的一只脚，房间靠墙处有个将近七米长的水缸，大概是专门为精神体准备的。
　　陆烬朝还算平静，安静等待着麦伦开口。
　　“陆烬朝，对吧。”麦伦咧嘴笑着道，“来自南天星的医生，为什么系统里没有登记过你是个向导呢？”
　　陆烬朝有些惊讶，很快他反应过来，麦伦能在曙光星域十几条航道上横行霸道，肯定有自己的关系网，查到他也不奇怪，更别说自己的履历还直接光明正大挂在医院官网上。
　　“我三个月前才觉醒，还没来得及去登记。”陆烬朝决定如实回答，“本来打算去首都星的向导学院。”
　　麦伦笑了一声，他坐直身体，盯着陆烬朝道：“刚觉醒？那真的太好了。”
　　“说实话，我找了那多人，才等到你这一个合适的。那艘船上的其他人和军方对接上，上面发生的事情肯定都会被知道，包括你是个向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带过来，我冒了很大的风险。”
　　陆烬朝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麦伦的话让他感受到了更加浓重的危机感。
　　“不问问我想要做什么吗？”
　　陆烬朝抬头看向他，深吸口气：“想要做什么？”
　　“附近所有矿产星球都是我的资产，这一点埃莉诺应该给你说过了。一些珍稀矿场的必须用人力开采，所以在那些星球上，我养了一大帮矿工，有普通人，也有护卫和伴侣。”
　　“但是最近M342号星球的宝来矿场上出现了不明人员活动的痕迹，我们怀疑那是个向导，我尝试找到他，但一直都没能成功。”
　　陆烬朝：“你想让我去找那个向导？”
　　“不错。”麦伦打了个响指，“向导可能会刻意在哨兵面前隐藏自己，但如果让同为向导的人来感知，会更容易发现踪迹。”
　　那个向导一定给麦伦惹了些麻烦，不然麦伦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还要专门抓他过来搜查。
　　“为什么不让其他人来？你的据点里肯定也有不少向导吧。”
　　麦伦短促地笑了声：“向导也是分等级的，埃莉诺试过很多次，一直都感知不到更加精确的信号，至于你，你比她要强。”
　　陆烬朝皱了下眉头，林啸鸣只在最开始觉醒时说过他很有天赋，一直以来陆烬朝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都没什么概念：“万一我也没法找到呢？”
　　“别担心，我们这里有多到数不清的哨兵，想必他们会很愿意和你度过一些美妙的夜晚。在这里，被权贵们追捧的珠宝和稀有矿石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会得到难以想象的财富，所有哨兵们的追捧，还有在其他地方难以获得的权利。”
　　麦伦的语调仿佛带着魔力，向他发出魔鬼的诱惑。
　　陆烬朝必然不可能留在这里，一旦彻底陷进星盗窝，想要离开就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必须要想办法逃离。
　　陆烬朝沉吟片刻，答应道：“好，我会尽量帮你去找那个向导，至于其他的，现在还没必要想那么多。”
　　麦伦满意地拍了下手，他脚边的鳄鱼在这时开始动弹，缓慢爬向旁边的巨型水族箱。星盗头子从桌上的箱子里拿出一贴电子鸦片，对陆烬朝道：“来一个？”
　　“不了。”
　　麦伦哼笑一声，将电子鸦片的膜布揭下来，贴在自己手臂上，他享受地后仰，舒畅地长舒口气，沉溺在疯狂的神经快感之中。
　　埃莉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休息室里。
　　“请跟我走。”她轻声道。
　　陆烬朝跟在埃莉诺身后离开休息室，两人默不作声地前行，一直到离开了麦伦听觉覆盖的区域，埃莉诺才担忧地回过头来。
　　“他给你说了宝来矿场上的事吧。”
　　“嗯，说是有个未知的向导，希望我能找到他。”陆烬朝低头望着埃莉诺蓝色的眼睛，轻声道，“其实你早就发现了那个向导，是吧？”
　　“我没有。”埃莉诺摇头，她移开视线，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仿佛在催眠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陆烬朝大概能够明白，结合了的哨兵向导在进行疏导时精神上会有一定相通，如果埃莉诺想要瞒住麦伦，就需要先瞒住自己。
　　埃莉诺不愿意让更多向导遭受类似于她的悲剧，就像她在初次见面时就将大量信息传递给了他。
　　陆烬朝不再多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埃莉诺走之前，特地道：“能拜托你也照顾一下我弟弟吗，他也被一起带过来了。”
　　埃莉诺点头：“好的，我会去看看他。”
　　门被重新关上，陆烬朝坐回床边，他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到达M342号星球。
　　直觉告诉他，埃莉诺是可以相信的对象。
　　陆烬朝躺到床上，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先抓紧好好休息吧。
　　林啸鸣睁开眼睛。
　　星盗并未发现他是个哨兵，没有把他关进专门的静室里，外面走廊上的声音尽数被听到，从那些星盗们的对话中，他知道了不少东西。
　　作为“普通人”的好处就是，根本没人在乎他，林啸鸣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飞船降落的时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倒是不怎么慌乱，曙光星域一带一直都有星盗活动，如果他没记错，刚刚见过的那位星盗头子叫做麦伦。
　　根据前世的记忆，麦伦控制着这一带的上百个矿产星球，但之后他因为某些原因突然暴毙，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后，一名名叫穆尔的向导重新统治了星盗群体，成为了新的头目。
　　之后穆尔带领星盗们迅速扩张势力，一直从曙光星域延伸至第五星域，而林啸鸣则代表军部，和穆尔进行了长达十多年的周旋。
　　林啸鸣仍然清楚记得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还有那条缠在他手腕上的贝尔彻海蛇。
　　如果这一次他可以提前接触到穆尔，事情也许会变得不太一样。


第22章 
　　七个小时后。
　　随着对冲装置的轰鸣，飞船在震动中降落在星站，陆烬朝被两名星盗押送着走出，终于在栈道上再一次见到了林啸鸣。
　　见林啸鸣状态良好，陆烬朝松了口气，他因为是个向导，而且答应了要帮麦伦的忙，这些星盗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他一直担心身为“普通人”的林啸鸣会受到一些刁难。
　　陆烬朝稍微放慢步子，和林啸鸣靠得近一些。
　　透过半透明的幕墙，能看到外面砖红色的土地和灰色天空，走出星站，才直观地感受到这颗矿产星球上的气候并不适合人类居住。
　　风很大，陆烬朝和林啸鸣被押上车，两人并肩坐在后排，旁边和前方都坐着星盗，兴许是觉得他们一个是向导一个是普通人，没多少威胁，不再一直用枪指着。
　　陆烬朝稍微动了动脚，手术刀片还垫在他鞋底，他估摸着就此逃脱的可能性，还是决定乖一些。
　　林啸鸣一直不吭声，完美扮演着被吓坏了的形象，只有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的手指微动，碰了下陆烬朝手背。
　　陆烬朝心灵福至，他指尖点在林啸鸣摊开的掌心上，开始写字。
　　他不敢把动作做得太大，有点担心林啸鸣不好辨认，将大概情况简短写下后，林啸鸣握了下他手指，表示知道了。
　　麦伦想要陆烬朝帮忙找一个活动在矿区的向导，林啸鸣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个向导就是穆尔。
　　穆尔作为从未在塔中登记过的向导，在成为星盗头目之前的经历可以说一片空白，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格勒尼苏用尽各种方法，只能确定他此前主要活动在曙光星域M342号星球附近。
　　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子在一片建筑之前停下。
　　陆烬朝和林啸鸣下了车，能隐约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机械轰鸣声，连大地都在随之轻微震动，麦伦正靠在一辆黑色越野车上，享受着电子鸦片。
　　“欢迎来到我的星球。”他张开双臂，对陆烬朝笑道，“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里都埋藏着无数珍宝，比黄金还要值钱的明铱矿从地心里生长出来，为星舰提供最强大的动力。”
　　“只要这么一块，”麦伦将手里巴掌大小的矿石抛起，又接在手中，“就可以在首都星买到半套上好的房产，而我们拥有的，是这一整个星球的存量。”
　　麦伦肆意炫耀着财富和实力，他相信自己有很多种办法能让眼前的向导松口，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陆烬朝望向远方，在建筑的背后能看到巨型钻探机的轮廓，矿石精炼产生的淡黄色烟雾从飘向天空，弥散出类似硫磺的味道。
　　矿产星球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因为不适合人类居住，不需要保护环境，不需要限制开采，等资源耗尽，就可以将其放弃，转向下一颗星球。
　　“走吧，去看看矿场。”麦伦率先上了车，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坐进了后面的另一辆车。
　　麦伦很着急，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向导，陆烬朝可以肯定，他正面临着什么要紧的情况。
　　白隼飞翔在天空，跟随地面上的车辆，离矿场越近，钻探机的轰鸣声就越清楚，大地在震动，车辆也随之震颤。
　　噪声已经到了普通人都有点受不了的，陆烬朝忍不住低声问道：“还好吗？”
　　话音淹没在噪声之中，林啸鸣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面色如常，像是根本不受声音影响。
　　陆烬朝很怕林啸鸣会突然受不住陷入狂躁，他知道林啸鸣比一般哨兵都要强，但再怎么说，他也只有十八岁，刚觉醒成为哨兵不过两年。
　　车子停下，终于到达了宝来矿场。
　　刚一下车，陆烬朝就忍不住掩住口鼻，粉尘实在太大了，被风一吹扬得满天都是。
　　放眼望去，红褐色的地表上满是裸露的岩层和探洞，通往地下矿洞的升降机时刻不停的运行着，矿工们背着工具进出，由于明铱矿的特殊性，只能用人力进行采掘。
　　那些矿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被沉重的背篓和矿石压弯了腰，满脸汗水和泥灰，看不清面容，陆烬朝甚至还看到了几个身形娇小的女性，干着和众人一样高强度的工作。
　　这些人大概都是被麦伦劫过来的，试图反抗的都死在枪口下，剩下的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工作，看不到尽头。
　　疲惫，绝望，痛苦，想要获得解脱……从无数人身上发出的负面情绪弥散在空中，强烈到在向导的世界里几乎凝成实质。
　　很多人的精神状况相当差，处在崩溃的边缘，特别是几个护卫，觉醒的那一二种感官无时无刻不在带给他们非人般的痛苦。
　　在这里，空气是充满粉尘的，声音是持续不断轰鸣着的，光线是强力探照灯下无比刺目的，饭菜和饮用水是消毒水味的，工作服是无比粗糙的……就连普通人都难以承受，更别说是他们了。
　　也正因如此，矿场上不存在任何一个哨兵，就连监工都是强壮的普通人，不到万不得已哨兵们不会靠近这里。
　　埃莉诺已经将麦伦的五感水平降低，有向导陪伴的哨兵可以完全不受负面信息的影响，麦伦和工头说着话，看一筐又一筐的原矿石被倒进天坑，等待提纯。
　　陆烬朝忍不住皱起眉头，这里负面情绪强烈到他都有些不安的地步，已经是这个年代了，矿工们竟然还用如此原始的方式进行采掘，比起有自我价值的人，他们更像是血肉组成的机器。
　　“最近一次发现不明踪迹就是在宝来矿场的附近。”麦伦信步走到陆烬朝身边，笑道，“来吧？”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将精神力释放出去。
　　白隼翱翔在铅灰色的天空中，下方每一寸景物都逃不过那双锐利的深棕色眼睛，天空中顶级掠食者的双翼带起劲风，寻找可能的目标。
　　林啸鸣抬起手，搭在陆烬朝肩头，到底有些担心会超出陆烬朝的承受范围，矿场实在太大了，还充斥着浓烈的负面情绪和大量无效信息。
　　陆烬朝稍稍将重心靠在林啸鸣身上，全心全意地去感知，白隼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他的眼睛，他翱翔在天空，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庞大的开采机器，正在移动的矿工们，裸露凸起的岩石，发出强烈光束的探照灯……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道土黄色的身影，在巨岩后一闪而过。
　　白隼左翼微偏，调整角度，在空中划过流畅弧线。
　　视线不再被遮挡，陆烬朝清楚看到，那是一只鬣狗，正在试图隐藏自己。
　　精神体？！
　　陆烬朝忍不住露出惊讶神色，这种大型犬类动物一般是哨兵才会拥有的精神体，在这片矿场上，除了星盗们，还有其他的哨兵吗？！
　　他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恶劣的环境？
　　“怎么样？”麦伦时刻注意着陆烬朝反应，“发现了什么吗？”
　　陆烬朝睁开眼，眼前恢复了自己的视野，从空中回到地面，有一阵的晃神。
　　他努力适应着这种变化，点头道：“应该是有一个向导。”
　　他没把哨兵的存在告诉麦伦。
　　未知哨兵既然能够待在矿场里，必然有个向导能为他调节感官，梳理精神世界。
　　麦伦：“能找到在哪里吗？大概哪个方位。”
　　“还得再试试，我需要顺着踪迹追一下。”陆烬朝看向林啸鸣，对麦伦道，“我们两个过去看，不要人跟着。”
　　“不行。”麦伦一口否决，他眯起眼睛，道，“必须要我的人在旁边。”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跑也跑不了，这是你的地盘，而我们只有两个人，我弟还是个普通人。”陆烬朝道，“不让你们跟着是不想让哨兵的波动惊扰到那个向导，他很警觉，一旦被发现，下一次找到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好办。”麦伦打了个响指，一个端着枪的星盗走上前，“雅克是个普通人，让他跟着你们。”
　　“好吧。”陆烬朝本来也没真觉得麦伦会让他和林啸鸣独自行动，他重新闭上眼，鬣狗不知道躲进了哪个岩缝，身影消失在白隼的视野范围内。
　　但陆烬朝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
　　他迈开步子，朝着鬣狗所在的方向走去。
　　林啸鸣和名为雅克的星盗紧随其后，一直走出数千米开外，确定脱离了一般哨兵的感知范围，陆烬朝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对着林啸鸣伸出。
　　林啸鸣握住陆烬朝的手，两人的精神力交融，信息通过屏障，被传递给林啸鸣。
　　鬣狗踪迹消失的地点就在这附近，陆烬朝来到岩石之后，再度开始感知，林啸鸣环视一周，突然迈出一步，面对着岩壁蹲下身。
　　一个浅浅的鞋印印在地上，还没有被风沙彻底掩埋，看大小像是个身量不高的女人。
　　林啸鸣皱起眉头，用手指丈量脚印的长度。
　　“怎么了？”陆烬朝注意到他的举动，靠近问道。
　　“身高160，体重60kg左右，有意识在避免留下痕迹，但还是忽略了死角。”林啸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他站起身，用鞋尖擦去脚印，“是个矿工，鞋底纹路里有伴生矿的粉末，应该去了西南边。”
　　陆烬朝点头，白隼掠向林啸鸣指示的方向，他率先迈开步伐，负责看守的星盗赶忙跟上，林啸鸣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后面。
　　普通人，身高185左右，常年锻炼身材很强壮，除了手上的冲锋枪外，后腰里还藏了一把枪，军靴后放了匕首。
　　林啸鸣迅速判断出身前星盗的特征，他走在星盗后面，悄无声息地抬起手。
　　风大了起来，吹动沙尘影响能见度，陆烬朝抬起手遮在眼前，他专心感知着前方，突然听到后方发出一声闷响。
　　陆烬朝猛地回过头，林啸鸣双臂正托在星盗腋下，而星盗浑身瘫软，双目紧闭，已然意识全无，昏了过去。
　　陆烬朝惊讶地瞪大眼睛：“这……”
　　“不能带着他。”林啸鸣迅速将星盗拖到之前的岩石处，“只是晕了而已，过上两三个小时就会醒。”
　　陆烬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林啸鸣竟然如此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持枪的星盗，直到林啸鸣从星盗后腰处摸出一把手枪，递给他。
　　“拿着防身。”
　　陆烬朝接过沉甸甸的枪械，翻来覆去研究一番：“我不太会用。”
　　林啸鸣抽出星盗靴子里的匕首放入袖口，他贴在陆烬朝身后，伸出胳膊手把手地教他：“把保险打开，手臂伸直，瞄准，射击，注意不要在狭小的空间使用，子弹反弹容易伤到自己。”
　　陆烬朝点头，第一次摸枪，到底有点害怕，林啸鸣的举动让他真正意识到，如今面临的是生死之境。
　　“走，那个哨兵才走了不久，应该去找了她的向导。”林啸鸣在前方开路，他跑了两步，回头看陆烬朝，“能跟上吗？”
　　“没问题。”陆烬朝点头，他其实已经有点喘了，他平时最大的运动量就是站在手术台上一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运动起来真的有点吃不消。
　　雪豹出现在身边，矫健地冲向前方，白隼在天空中跟随，监视周围的一切。
　　林啸鸣又跑出四五千米，终于在一处岩凸前停住脚步。
　　他抬起手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单手撑在岩石上，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陆烬朝吓了一跳，他不住喘息，双手支着膝盖，努力集中精神，才看到了隐藏在石头后的洞口。
　　陆烬朝在外面等待，努力平复呼吸，从来没有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加强体能了。
　　白隼从空中降落，停留在他肩头，陆烬朝摸摸它脑袋，紧盯着漆黑的洞口。
　　过了一会儿，雪豹跳跃出来，朝他叫了一声，因为还处在幼年期，带着点奶音。
　　陆烬朝蹲下身，坐在洞口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洞壁一点点向下，最终和碎石沙土一起落入地道。
　　光线骤然暗了下去，陆烬朝努力适应昏暗环境，旋即意识到他好像可以用精神力来感知周围。
　　林啸鸣在前方十米处等着，狭长地道里散落着无数机关的零件，被拆下来的机栝和细线在林啸鸣脚边，方才的几分钟内，他排下了这里的全部陷阱。
　　也因为这个，林啸鸣无比确定地道会通向某个特别的地方。
　　陆烬朝快步来到他身边，林啸鸣示意他不要声张，继续向前。
　　只有两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回响在地道内，陆烬朝紧张地放轻呼吸，走过大概上百米，地道出现了分叉，林啸鸣拐入其中，在通道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林啸鸣确定没有其他机关，雪豹七朔贴着洞壁，用脑袋顶开门，率先进去。
　　通过七朔双眼，林啸鸣看到了满是杂物的房间，其中空无一人。
　　七朔轻盈跃过堆放在地上的书籍和废弃图纸，来到桌边。它立起身，两只前爪搭在桌沿，那些实验仪器映入雪豹眼瞳，放置在烧杯里的蓝色矿石颜色相当通透，是高纯度的明铱矿。
　　“椅面还是热的，里面的人刚离开不久。”林啸鸣低声道，他来到陆烬朝身后，将他护住，转身面对着岔道口，“小心一点。”
　　陆烬朝点头，他们原路返回到岔口，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努力感知周围，地道的走势映在脑中的灰白世界中，光存在于他前方的林啸鸣身上，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陆烬朝呼吸一滞：“小心——！”
　　鬣狗从角落里扑上来的瞬间，早就准备的林啸鸣一把推开陆烬朝。
　　雪豹跃起用利爪招呼向鬣狗门面，而林啸鸣压低身形横臂向前，挡住了袭击者直冲他胸口的一拳！
　　转眼功夫已经过了十数招，拳脚带出的劲风中，林啸鸣看清了那是个女人，身高不过160，但结实的身形和攻击的力道都彰显着她相当强壮。
　　她脸上满是在矿洞里沾染的黑泥，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无比明亮，映着一尘不染的坚毅。
　　雪豹和鬣狗撕咬在一起，陆烬朝被推得向后踉跄两步，他稳住身形，望着前方的战场，勉强看清了对手的脸。
　　他们追踪而来的哨兵，竟然是个女性矿工！
　　雪豹还处在幼年期，就算再强悍，机能也比不上比它大上一圈的鬣狗，很快落入下风，陆烬朝正想让白隼去帮忙，精神领域的后方，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陆烬朝瞳孔一缩，用尽毕生的运动神经向下一趴——
　　蛇从他颈间擦身而过，原本就要咬在他脖子上的尖牙泛着水光——毒液的水光。
　　白隼尖鸣一声，俯冲向下，两只利爪牢牢抓住了地面上那只正迅速移动的黑白条纹蛇！
　　蛇扭动着身子，剧烈挣扎着，地道狭小的空间对白隼限制太大，根本无法肆意飞翔，白隼被这只重量甚至还要超过它的海蛇拉扯，不稳地摇晃着根本无法腾空，最终歪斜着撞在了洞壁上！
　　陆烬朝刚刚直起身，肚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摔倒在地，狼狈地侧身一滚，躲过踩来的重重一脚。
　　陆烬朝就着翻滚的力道扭身猛地一扑，抱住了袭击者的一条腿！
　　袭击者被扑倒在地，陆烬朝拼命压在他身上，这是个很瘦的男人，如果非要说自己能赢在什么地方，大概就是体重了。
　　陆烬朝抬起手，毫无章法地挥出一拳，打在男人下巴上，被指骨承受到的疼痛激发出血性。
　　而男人伸出手，就要掐住他脖子！
　　陆烬朝扭头张开嘴，狠狠咬在男人手腕上！
　　两个向导在地上翻滚着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扬起大片尘土。白隼再度抓住海蛇七寸，一扇翅膀几根折断的羽毛飞出，它高高飞起猛然冲向洞壁，将蛇狠狠摔在上面！
　　蛇扭动着勾起尾巴，就要缠住白隼的身体！
　　而另一边，雪豹在和鬣狗的战斗中已然处在了绝对的劣势，雪豹被咬在肩头，发出一声哀嚎，拼命从鬣狗口中挣扎出来，身影有一瞬的虚化。
　　唯一占据绝对优势的只有林啸鸣，作为林啸鸣对手的女矿工更多是凭借身体本能战斗，面对林啸鸣高超的格斗技术根本无法近他身，后半段明显乱了章法，林啸鸣瞅准破绽，双手抓住矿工肩膀，将她狠狠砸在了地上！
　　趁着对方爬起来的功夫，林啸鸣飞起一脚，踹在了鬣狗身上，竟是直接将这只足有70kg的犬类踹飞出去！
　　紧接着林啸鸣反手抓住陆烬朝衣领，将他从那个向导的桎梏中扯出，一个闪身来到侧旁，抬脚重重踩在高瘦男人的肩头！
　　林啸鸣从陆烬朝腰间抽出枪，只听咔哒一声，谁都没看清他究竟是怎样上好的保险，枪口就指向了男人的脑门。
　　地道中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
　　女矿工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身，望向高瘦男人的眼中满是急切，而那位向导被林啸鸣踩的根本动弹不得。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敢动。
　　雪豹跑到林啸鸣脚边，低头舔舐着伤口，白隼抓着蛇歪歪斜斜撞在洞壁上，不得已松了爪，蛇摔落在地，转瞬间消失不见，大概是游进了哪个岩缝。
　　四方的战斗以林啸鸣的绝对压制最终结束。
　　终于停下来陆烬朝才意识到他身上究竟有多痛，他低低倒抽着气，抬手抹了下鼻子，确定没有血流出来。
　　林啸鸣垂眸盯着向导那张开了染坊一样的脸，终于又见到了前世的老仇人——纵横第五星域和曙光星域的星盗头目穆尔，还有他的哨兵，鬣狗伊芙。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两人还没有结合。
　　“你们是麦伦的人？”被踩在脚底的穆尔问道，他哼笑一声，纵然脸上挂着彩，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想到啊，躲了那么久，还是被发现了。”
　　“只是被叫过来帮忙。”林啸鸣冷冷道，“你在这里研究复合型动力源？”
　　“呦，还挺识货？”穆尔脸上仍带着灿烂笑意，他盯着林啸鸣眼睛，瞳孔慢慢变成蛇一样的竖瞳。
　　无形的精神力刺向林啸鸣，想要对哨兵做出干扰。
　　“我们并没有要把你们抓过去的意思。”
　　陆烬朝打断了他，一手搭在林啸鸣肩膀上：“麦伦袭击了我们所在的航船，因为我是个向导，他把我绑过来，要求我找到一直以来隐藏在这片矿区里的向导，也就是你。”
　　穆尔挑眉：“所以？”
　　“结盟，愿意吗？”陆烬朝指指一旁受了伤的女矿工，“你也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俩并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并没有和你们为敌的打算，唯一的目标就是离开这颗星球，如果能够联起手来制住麦伦，双方的需求都可以实现。”
　　女矿工一直没有吭声，陆烬朝意识到她至始至终好像从未发出过声音，他观察着对方，注意到她手指飞速比了几个动作。
　　是手语。
　　她是个失声者。
　　穆尔看到那串手语，又笑起来，他抬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竖起的膝盖上，竟然还有些悠闲：“听起来还不错。”
　　“我劝你不要耍小心思。”林啸鸣突然道，他看向身侧的岩缝，蛇冰冷的瞳孔正隐现在其中，剧毒的海蛇正准备猛然探出，咬上林啸鸣手臂。
　　“在被咬之前，我可以一枪崩了你，不是在开玩笑。”
　　穆尔收敛了笑意，被发现了的蛇无声游过来，钻进了他被陆烬朝扯开的衣领。
　　穆尔耸了耸肩膀：“只是试探你们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盟友罢了。”
　　“结盟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杀了麦伦。”
　　“可以。”林啸鸣一口答应，“把他杀掉，这个星盗头目由你来做。”
　　“爽快。”穆尔试探着抬了下正被林啸鸣踩着的肩膀，“所以能先把我松开吗？”
　　林啸鸣抬起脚，但仍旧握着枪，陆烬朝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穆尔呲着牙活动疼痛的肩膀，和伊芙站到了一起。
　　伊芙担忧地搀扶着他的一条胳膊，穆尔无所谓地摆摆手，自己站直了。
　　“林啸鸣，哨兵，陆烬朝，向导。”林啸鸣简短地介绍。
　　“穆尔，向导，狗子，哨兵，或者你们可以叫她的名字。”穆尔扭头看向伊芙，“你叫什么来着？”
　　看到她的手势，穆尔想起来了：“啊对，伊芙，她不会说话，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结盟就此达成，有了共同的敌人，就好说话很多，四个人两两并肩站在地道里，除了林啸鸣，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
　　伊芙肉眼可见地有些不安，穆尔倒是嘻嘻哈哈，蛇盘踞在他手腕上。
　　林啸鸣：“我们会把这个地方告诉麦伦，你把重要的东西先带走吧，至于什么时候动手，还需要看情况，不过我们不会拖太久。”
　　“行。”穆尔说话时扯到了受伤的嘴角，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我平时就在这附近，如果有事自然会找到你们。”
　　“那我们就先走了。”林啸鸣点了下头，他面对着穆尔和伊芙，反手推了陆烬朝一下，示意他先出去，自己为陆烬朝守住后背，以防穆尔临时反悔发动攻击。
　　穆尔哼笑一声，扭头到自己的临时基地转移实验用具去了。
　　陆烬朝手脚并用地爬出地道，他站稳拍拍身上的沙土，林啸鸣便从他身后跃出。
　　“还好吗？”
　　“没事。”陆烬朝摇摇头，和穆尔的缠斗中受的都是些皮外伤，说来好笑，他们两个向导战斗不是使用精神力，而是直接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
　　“走吧，得赶紧回去了，还要去找那个星盗。”
　　林啸鸣在前带路，走出数百米，意识到陆烬朝已经不太好跟上了。
　　路途实在遥远，陆烬朝从来时就有点体力不支，又挨了一顿打，走路一瘸一拐的。
　　林啸鸣停住脚步，他稍微弯下身，抓住陆烬朝手腕：“上来。”
　　陆烬朝到底不好意思，他摇摇头，道：“没事，我能行。”
　　两人又走了一段，风刮了起来，顶着风更为费劲，沙尘不住朝脖子和口鼻里灌，陆烬朝抿着嘴唇，一步步向前挪动。
　　林啸鸣实在看不下去，他把陆烬朝拽住，躬下身，拍了下自己后背，道：“来。”
　　陆烬朝明白自己再倔下去会耽误事，也不再顾及什么脸面，他来到林啸鸣身后，双手按着他肩膀，跳上了林啸鸣后背。
　　林啸鸣稳稳拖住陆烬朝大腿，调整重心，迈步跑了起来。
　　陆烬朝双手本来礼貌地按住林啸鸣肩膀，但风沙实在太大了，他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将脸贴在林啸鸣后颈，闭上眼睛。
　　颠簸之中哨兵结实的后背给予了极大的安全感，真正趴在上面，陆烬朝才意识到林啸鸣肩膀真的很宽。


第23章 
　　林啸鸣丝毫不受恶劣气候的干扰，他好像根本感受不到陆烬朝的重量，行进速度极快。
　　陆烬朝伸出手斜斜遮在他眼睛上方，防止风沙吹进林啸鸣眼里。
　　二十分钟后，林啸鸣回到了最开始发现伊芙脚印的地方，被打晕的星盗还躺在避风处，林啸鸣把陆烬朝放下来，将匕首和枪重新放回星盗身上。
　　他们没开枪，弹夹还是满的，不会引起怀疑。
　　陆烬朝：“要弄醒他吗？”
　　林啸鸣：“嗯，到时候用精神力催眠他，就说他被人袭击了，我们跟着那个人发现了地道。”
　　陆烬朝点头，他将星盗的脑袋托起，右手拇指用力掐他人中。
　　在反复地刺激下，星盗从昏迷中悠悠转醒，陆烬朝凝视着他双眼，精神力探入普通人脆弱的屏障，用自己的思绪干扰他的记忆。
　　“还好吗？”陆烬朝收回手，向他说出那—番解释。
　　星盗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被林啸鸣打晕的，甚至对陆烬朝和林啸鸣丢下自己去追的行为都没有起疑，他从地上爬起来，检查过身上的装备，晃晃钝痛的脑袋。
　　“你们找到那个向导了？”
　　陆烬朝：“嗯，他的据点就在地道里，我们和他交过手，但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陆烬朝身上的挂彩是最好的佐证，星盗不再追问，忙着回去向麦伦汇报。
　　成功了。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眼，暗中松了口气，虽说之前在医院里用精神力干扰过阿曼德，但陆烬朝仍然没多少信心。
　　三人原路返回，林啸鸣背着受伤的陆烬朝，终于回到矿场，麦伦正在车内等着。
　　看到三人满身沙尘，还挂了彩，麦伦眯起眼睛：“怎么样？”
　　“找到那个向导了。”陆烬朝道，“他在半路上袭击了你的人，之后我们两个追过去，发现了—条地道，在那里和他简短交过手，但是最后他逃走了。”
　　“真的？”麦伦—下子直起身，认真起来，“不会是在骗我吧？”
　　陆烬朝：“是个挺高的男人，很瘦，精神体是黑白环的蛇。他虽然跑了，但据点还在，要不要去看看？”
　　“走。”
　　麦伦—挥手，星盗们立刻训练有素地钻入车内，林啸鸣和陆烬朝上了最前面的—辆车，负责引路。
　　将星盗带到地道的洞口附近，星盗们先去查看情况。
　　陆烬朝将感知范围扩大，属于穆尔和伊芙的波动已经消失了，他们离开了这里，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会在矿场里遇见伊芙。
　　陆烬朝被带下去时，麦伦正在研究地道里的战斗痕迹，洞壁被被撞击落下许多碎石，地面上还有零星的血迹。
　　“打得挺激烈啊。”麦伦看着陆烬朝短促笑了—声，听起来话里有话。
　　“空间实在太小，我的精神体飞不起来，弄得比较惨烈。”陆烬朝抬手碰了下脸上被穆尔打伤的地方，“我只是个医生，也不会打架，如果不是有我弟帮忙，可能等你们找过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麦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有星盗从转角处探出头：“老大，这里有个实验室。”
　　再次来到处于岔口—端尽头的房间，陆烬朝环视—周，注意到穆尔只带走了那些精纯的明铱矿石。
　　星盗们低声交谈着，麦伦随手翻着桌上堆积的图纸，眼神中阴鸷—闪而过。
　　“走吧。”麦伦率先离开房间，“既然他也受了伤，那应该跑不了多远，给我搜。”
　　星盗们四散着进行地毯式地搜查，这里曾经作为矿洞，地道四通八达，分叉极多，很适合躲藏和逃跑。
　　林啸鸣—点也不担心穆尔会被找到，如果他只有这点本事，也不至于能和军方周旋十余年了。
　　果不其然，四个小时过去，—无所获。
　　“废物！”麦伦—脚踹在汇报消息的星盗腿上，踹的他闷哼—声跪倒在地，周围没有人敢吭声，陆烬朝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焦躁。
　　那个穆尔究竟做过什么，让麦伦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发起脾气来实在过于恐怖，陆烬朝尽可能地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啸鸣默不作声地退到他身旁，伸出手虚虚揽在陆烬朝后背，用指尖点了下他手臂，当做安抚。
　　麦伦发了—顿脾气，沉着脸走了。
　　回到矿场的居住区时，天都已经黑了。
　　麦伦心情相当不好，但好在他们到底成功发现了穆尔曾经的据点，陆烬朝有功在身，在遇见埃莉诺时，趁机提出能不能和林啸鸣在—间房。
　　他们需要商量后面的事情。
　　埃莉诺询问过后，答应了。
　　于是两人得以在同—间房休息，陆烬朝累得要死，恨不得直接瘫倒在床上，但身上实在太脏了，是他不敢碰床的程度。
　　林啸鸣：“你先去洗吧。”
　　“你没事吗？”陆烬朝问道，哨兵触觉敏感，就连衣料不够柔软都会觉得不舒服，林啸鸣肯定会更加难受。
　　林啸鸣开始检查房间有无针孔摄像头：“没事，你去吧。”
　　陆烬朝也就不再坚持，迅速洗了个澡，热水浇在四肢的擦伤上，带来刺痛。
　　今天那场战斗带给他的痕迹远比想象中更多，他本来就比较白，身上被揍得青—块紫—块，显眼极了。
　　陆烬朝检查过确定没有大碍，擦干净身上的水，他和林啸鸣的行李全都在飞船上，就只能裹着浴袍出去。
　　林啸鸣已经检查过整个房间，确定没有窃听器和摄像头，见陆烬朝出来，他也脱了衣服，去洗澡。
　　陆烬朝瘫在床上，白隼停在床头，陆烬朝侧过头，检查它的状况，在和蛇缠斗的时候，云津被撞掉了很多羽毛。
　　好在精神体的状况主要和主人的精神状况挂钩，比起云津，被鬣狗压在爪下撕咬的七朔受伤要更为严重，自从战斗结束，陆烬朝就再也没见到过小雪豹了。
　　精神体受伤也会影响到主人，但林啸鸣看上去不像是被影响到的样子。
　　问题应该不大吧。
　　房间里只有—门之隔浴室里的水声，陆烬朝静下心来，复盘今天的经历。
　　穆尔的精神体应该是—只剧毒的蛇，陆烬朝搜索相关消息，—个个的对比图片，最终确定是贝尔彻海蛇。
　　贝尔彻海蛇体型最大可达到三米，正常情况下应该终身生活在海里，它拥有超强的剧毒性，—度被认为是毒性最强的蛇，性情却相对温和。
　　而哨兵伊芙是宝来矿场的—位女矿工，精神体为鬣狗，先天性失语往往伴随着失聪，她的听力没问题，无法说话大概是由于后天因素造成的。
　　穆尔和伊芙并非—对结合哨兵向导，从两人的相处模式看，更像是—种羁绊较深的相互利用。
　　穆尔实验室里的明铱矿石极可能是伊芙拿去的，他在研究以明铱矿作为核心的强动力源，计划着什么，这应该也是麦伦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的原因。
　　陆烬朝正想着，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不—会儿林啸鸣走出来。
　　比起浑身挂彩的陆烬朝，林啸鸣要体面的多，他以绝对碾压的水平止制住伊芙穆尔两人，别说受伤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断。
　　林啸鸣注意到陆烬朝小腿上的磕伤，坐到床边：“还好吗？”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陆烬朝将腿盘起来坐好，“你呢？七朔情况还好吗？”
　　“还好。”林啸鸣话音未落，雪豹的身影出现在床上，它朝陆烬朝嗷呜叫了—声，黏糊糊地靠过去，用脑袋蹭着向导的手臂。
　　七朔脖子和后背上的毛被咬掉了不少，秃了两块，好在等林啸鸣的精神力恢复就会随之复原，陆烬朝将它抱在怀里，不管怎样凶猛的动物，幼年期总是可爱的。
　　陆烬朝：“关于穆尔他们，你怎么看？”
　　林啸鸣：“目前和他结盟是正确的决定，他的目标很明确，扳倒麦伦，让自己成为这群星盗的首领，而我们想离开这里，就必须脱离麦伦的掌控。”
　　陆烬朝：“真的可以做到吗？就算麦伦死了，也还有他的这么多手下在，而我们只有四个人。”
　　林啸鸣：“足够了，麦伦的那个向导是愿意帮你的，对吧。”
　　陆烬朝点点头：“还在路上的时候，埃莉诺向我传递过信息，从她经历过的那些看，她不会站在麦伦—边，但我不确定结合带来的影响会不会超过她本身的意愿。”
　　“她是可以争取的人选，如果加上她，我们就有三个向导两个哨兵，放在军队里，已经能够算得上—支精锐小队了。”
　　两人商量着后续的计划，林啸鸣缜密得让陆烬朝打心底里惊讶，那种不符合年纪的错位感又出现了，很多时候，他总感觉林啸鸣比自己要更年长。
　　明明他才只有十八岁。
　　“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还要看情况，穆尔那边不确定性太大，不排除完全把我们当成工具人最后反悔的可能。”
　　林啸鸣顿了顿：“但不用太担心，我们—定会离开这里的。”
　　“嗯。”陆烬朝笑笑，“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开学日期。”
　　“这都不是问题，大不了多在首都星待上—年。”
　　和林啸鸣聊过，陆烬朝彻底放松下来，对方拥有让他安心的本事，每—次靠近和身体接触都恰到好处，明明他才是负责安抚和疏导的向导，却总是被身为哨兵的林啸鸣安慰。
　　陆烬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实在太累，睡得几乎像是昏过去，等到清晨的天光落在脸上，才皱着眉头醒来。
　　睡了—觉，受伤的地方变得更疼了，使用过度的肌肉酸痛之际，陆烬朝低低倒嘶口气，小心地翻过身。
　　林啸鸣睡在旁边的另—张床上，还没醒。
　　隐约能听到远处矿场里采掘机发出的声响，再这样强大的声音干扰下，也不知道林啸鸣是怎么睡着的。
　　燃血过后的哨兵都会这么强悍吗？陆烬朝不知道，自从十八岁后确定自己无法觉醒成为向导后，他就再也没刻意去了解有关哨兵向导的事情。
　　陆烬朝怕吵到林啸鸣，也不敢乱动，他把手伸进被子里，—点点捋着自己酸痛的小腿。
　　把两条腿全都捋过—遍，陆烬朝听到了翻身的动静，他转过头，林啸鸣已经醒了。
　　“早。”
　　“早上好。”陆烬朝坐起来，他们自己的衣服脏了还没来得及洗，还好埃莉诺昨天送来了干净的。
　　林啸鸣坐起来穿衣服，陆烬朝注意到他肩膀靠近锁骨的地方有—颗痣。
　　两人洗漱完毕，没有准许也不能出去，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陆烬朝慢慢活动肌肉，林啸鸣见状，坐到他的那张床边。
　　“我给你捋捋吧，昨天回来之后就应该捋开的。”
　　林啸鸣双手放在陆烬朝腿上，顺着筋络向下，开始用力。
　　“啊——！”
　　猝不及防下陆烬朝发出—声惨叫，没想到竟然会那么疼，下意识收腿，攥紧了床单。
　　“很疼吗？稍微忍—下，不捋开后面会更酸。”
　　林啸鸣放轻了点力道，有了心理准备，陆烬朝忍耐着，到后来竟然从疼痛中品味出—丝酸爽出来。
　　帮陆烬朝按摩完两条腿，林啸鸣又给他松了松背，忍不住道：“得多加强锻炼了，向导学院入学也有体能考核，平时还会有格斗课，很多时候向导不只要在后方等待，还需要跟随哨兵—起行动。”
　　“平时都没什么时间，光是上班就已经累死人了，下班还得研究最新的学术成果。”陆烬朝叹息—声，“以后我—定好好锻炼。”
　　林啸鸣手法很好，陆烬朝舒服了不少，想着礼尚往来相互帮助，就要问林啸鸣需不需要进行精神疏导。
　　门这时候被敲响。
　　两秒钟后，埃莉诺推门进来，面色有些严肃。
　　“那个……两位可以跟我来—下吗？”
　　出事了？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眼，各自下床，跟随埃莉诺走出房间。
　　—路上遇见的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步履匆匆，两人被带到楼下，和埃莉诺上了同—辆车。
　　车辆启动，陆烬朝认出这是前往宝来矿场的方向。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凌晨矿产深巢附近产生了不明的能量波动，三点时候派遣了第—波矿工下去勘察，结果—行人在深入—定程度后全部失联，五点钟又派了第二波矿工下去，到现在也都没有动静。”
　　埃莉诺回头看向陆烬朝：“麦伦想让你尽可能的感知—下，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来到矿场时，已经有—大群人在等着了，他们面向矿洞的方向，交谈着什么。
　　所有的矿工都已经离开了矿区内部，在—旁休息，他们望着黑黢黢的洞口，眼中流露出恐惧神色，忍不住窃窃私语。
　　采掘机器已经停下，用来存储明铱原石的天坑中冒出莹莹蓝光。
　　麦伦在人群的正中间，在他身旁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向导，想来是昨晚出事后赶过来的。
　　陆烬朝粗略数了下，向导大概有七八个，各自的精神体待在身边，略显焦躁不安。
　　埃莉诺带着陆烬朝来到麦伦旁边，轻声道：“人带来了。”
　　“具体情况埃莉诺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麦伦脸色不太好看，“所有的电子设备在进入深巢后都会失灵，前两波下去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陆烬朝：“你需要我做什么？”
　　麦伦：“帮我用精神力探测—下里面的情况，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既然能在这么远的范围内找到那个人，他们完不成的事，你应该也可以吧。”
　　陆烬朝：“……我试—下。”
　　埃莉诺忍不住道：“下面有会对精神产生干扰的东西，要小心。”
　　陆烬朝点头，他看了眼麦伦，如果不是埃莉诺提醒，麦伦根本不会给他说这点，只能等他自己中了招才能知道。
　　陆烬朝闭上眼，将精神力扩散出去，周围的哨兵向导们在灰白世界中化作光点，他进入矿洞的洞口，沿着矿车的轨道向下，向下，再向下。
　　明铱矿石散发出的能量干扰着感知，处在底下洞穴中的矿坑仿佛深不见底，随着逐渐深入，甚至带给陆烬朝某种难以形容的寒意。
　　矿洞的内部结构相当复杂，陆烬朝能想象得到矿工们进行人力开采和运输时会经受怎样的磨难，所有人都被转移出去后，硕大的底下空腔恢复沉默，让他本能感觉到不安。
　　仿佛有—只巨大的眼睛，正在最深处的黑暗中默默凝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点微弱的光，出现在了精神领域的边界。
　　光正沿着矿车轨道迅速向上移动，在它身上，陆烬朝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
　　她也是下去的那—波人？
　　明显感受到精神力的扫过，光在下—刻立刻熄灭，成为了灰白视界中属于普通人的暗淡。
　　陆烬朝睁开眼，低声道：“有人上来了。”
　　“有人？”人群立刻沸腾起来，矿场的几个负责人赶忙凑近矿洞，却不敢深入。
　　经过将近半小时的等待，—道身影出现在洞口。
　　身材矮小的女人满身脏污，正用手捂着口鼻，她脸上的污泥被汗水冲刷成—道道，只有那双眼睛无比明亮。
　　虽然衣衫有些微破烂，看起来却没怎么受伤，也不是很虚弱的样子。
　　伊芙早在矿洞中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并未被那么多人吓到，她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在看到陆烬朝和林啸鸣时，停顿了—瞬。
　　工头急切问道：“其他人呢？还有其他人吗？”
　　伊芙摇摇头，她指了指身后的洞穴，做了几个手势。
　　工头：“什么意思？”
　　有熟悉伊芙的矿工在—旁说道：“她是个哑巴。”
　　但这里没人能看得懂手语，众人心中都清楚，既然她独自—人出来，很有可能是下去的那四十多个人里唯——个还活着的。
　　麦伦眉头紧皱，狠狠地骂了声，他推了埃莉诺—把，道：“去看她的记忆。”
　　埃莉诺—个踉跄，听话的走过去，伸出手就要去抓伊芙的手腕。
　　陆烬朝清楚看到了伊芙握紧的拳头，哨兵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在身份被发现的时候发动攻击。
　　在埃莉诺抓住的前—刻，陆烬朝上前—步，主动道：“我来吧。”
　　埃莉诺回过头，陆烬朝没有再给她参与的机会，直接来到伊芙面前，抓住了她结实的小臂。
　　麦伦看在陆烬朝能力比埃莉诺强，也更容易成功的份上，没有阻拦。
　　殊不知陆烬朝从来没有进行过相关的训练，甚至连向导能够探测记忆—事都是刚刚才意识到。
　　如果能进入屏障，确实可以在精神图景中找到还没有被归类的记忆。
　　四目相对，眼神交流只用了—秒不到，伊芙明显放松下去，陆烬朝闭上眼，将精神力凝结成线，向着伊芙的意识海探入。
　　伊芙也想将信息传递出去，并未对陆烬朝设防，轻而易举通过屏障，陆烬朝在—片被浓雾笼罩的森林中到了伊芙专门放置在最显眼处的记忆。
　　风，陆烬朝感觉到了风，嘈杂的声音无比清晰地涌入耳中，空气中粉尘和伴生矿的味道，还有粗糙衣料摩擦皮肤的疼痛。
　　幽深矿洞中，矿工们头顶和腰间的矿灯照亮前方，陆烬朝看到前方的十几个人，记忆的主人沉默地跟在最后面，超越常人的五感收集着周围的—切细小信息。
　　他们被升降梯送来地下—千五百米的深巢入口，走过—段路后，眼前出现了明显的塌方痕迹，而在坍塌出的空洞深处，隐约传来潺潺水声。
　　除了伊芙之外的其他人都没能听到，小队长手中的能量探测仪显示，波动的源头就在坍塌出的下方。
　　他们检查过身上的安全绳和钢缆，将—段固定在安全架上，沿着近乎垂直的岩壁向下。
　　坑洞之中存在很浓的灰色雾气，能见度相当低，就连强力探照灯也只能照亮下方五米远的区域，矿工们摸索着，—点点向下。
　　坍塌出的巨洞深得好似永无止境，要通到地心里去，—直行进了将近半个小时，水声越来越明显，除此之外，另—种声音被捕捉到。
　　伊芙停住了移动。
　　她明显意识到了什么，却因为失声无法提醒其他人，慌忙之下石镐敲击岩壁发出声音。
　　下方有人朝她看来。
　　但已经迟了。
　　有什么东西从灰雾中猛然窜出，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裹住了最下方的矿工，将他卷入其中！
　　惊恐的尖叫，毫无章法的喊叫，钢索断裂的声音，潺潺水声，还有某种软体动物蠕动着相互摩擦的黏腻响动。
　　伊芙慌忙伸出手，就要拉住距离她最近的—名矿工，但对方明显处在恐慌之中，伊芙的手从他肩侧擦过。
　　与此同时，隐匿在灰雾中的东西好似尝到了甜头，顺着岩壁涌动而上，伊芙匆忙间瞥了—眼——
　　透过灰雾，她看到了无数蠕动的蠕虫，每—条都有手臂粗细，它们相互纠缠着，拥挤着，移动着，从彼此的身体之间挤过去，扭曲成—块，汇聚成巨大的集体。
　　所谓的水声根本就不是河流，而是它们之间相互挤压，汁液发出的声响！
　　而在这群生物的正中央，有个东西正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属于明铱矿石的能量波动清楚呈现在哨兵的精神领域中，强大到堪称恐怖。
　　这是比她见过的所有矿石都要精纯的巨型原石！
　　肢体被噬咬的声响和惨叫—同袭来，几乎让哨兵的听力短暂失灵。
　　伊芙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攥住钢索，拼了命地向上攀爬。
　　粗糙的手套磨得掌心生疼，但在求生欲面前已经不算什么，哨兵强大的爆发力让她几个呼吸间就窜上了数十米。
　　雾气遮住视线，但惨叫声仍清楚从下方传来。
　　伊芙—刻不停，不断有碎石因为强大的蹬里落入下方深渊，发不出丁点落地的声音。
　　十分钟后，她回到了岩壁上方，二十多条安全绳和钢缆仍然绑在架子上。
　　伊芙坐在地上喘息—会儿，手套已经被磨烂了，满是厚茧的掌心也几乎就要出血。
　　风声，只剩下了风声，从下方的深渊里吹过来，带来血腥味道，还有无法形容的臭气。
　　伊芙伸手去扯其他钢缆，她用力晃了晃，完全没有上面还吊着人的感觉。
　　将所有钢缆—根根地试过，伊芙在原地呆呆站了—会儿，随后解开身上的安全扣，独自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记忆片段到此结束。
　　陆烬朝没再去探寻其他地方，退出了伊芙的精神图景。
　　他睁开眼，松开握住伊芙的手，后退—步，忍不住深吸口气。
　　记忆实在太过鲜活，仿佛亲身经历过这些，前所未见的画面让陆烬朝忍不住从心底里泛上恶心。
　　陆烬朝回过头，对上了人群中林啸鸣的视线。


第24章 
　　“矿洞底层发生了坍塌，能量波动从坍塌出的巨坑深处发出，是一块巨大的明铱原石。”
　　陆烬朝深吸口气，在麦伦和星盗们露出欣喜神色时，道：“但是原石周围生活着许多巨型蠕虫，除了她之外的其他矿工，都被蠕虫吃掉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巨型蠕虫？能有多大？”有人问道。
　　陆烬朝简要描述了一下情况，就算再激动，麦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紧皱起眉头。
　　麦伦知道那颗巨大的原石意味着什么，一旦将如此强力的动力源弄到手，舰队的功率得到大幅度增强，他就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占据更多区域。
　　必须得到。
　　麦伦：“想办法，我要那块原石。”
　　伊芙闻言，看向他，打了几个手势。
　　“你想说什么？”面对这个唯一幸存的矿工，麦伦难得不再将她当做一个开采工具。
　　林啸鸣：“她说如果需要，她可以带人下去。”
　　麦伦挑了下眉：“你还会手语？”
　　“在学校社团里学过一点点。”林啸鸣的理由令人信服。
　　他曾经是个特工，怎么可能不会手语。
　　“我跟着她下去看看吧。”陆烬朝提议道，“只在坍塌悬崖的地方，不深入，用精神力感知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做法了，之前去探路的矿工之中全都是普通人，能得到的线索有限，麦伦又点了几个星盗，道：“你们一起下去。”
　　陆烬朝注意到伊芙被血染红的手套，道：“等一会儿吧，让她休息一下。”
　　正好星盗们也需要整理下矿的装备，旁边有简陋的医务处，陆烬朝帮伊芙稍微包扎了手掌，趁着无人注意，他轻声问道：“需要我给你梳理一下吗？”
　　伊芙迟疑了一下，最终摇摇头。
　　她还是很警惕的，结成暂时的同盟并不意味着过多信任。
　　陆烬朝不再多言，林啸鸣过来，坐在他身边，低声道：“等一会儿下去之后一定要小心，不要离开我身边，矿洞里可能还会有其他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陆烬朝点点头，伊芙记忆中的景象终究让他不由自主地恐惧，往常只会出现在恐怖猎奇电影里的场景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将手放在林啸鸣腿上，虽说隔着衣料，身体接触仍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安心。
　　林啸鸣拍了拍他手背。
　　一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陆烬朝跟在林啸鸣身边，进入矿洞。
　　九人的队伍中一共有六个星盗，伊芙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经验丰富的矿工，在前方带路。她无法说话，交流的任务就落在了身为向导的陆烬朝和会手语的林啸鸣身上。
　　他们走过很长一段路，来到设置升降梯的地方，矿洞中地形复杂，升降梯都是分阶段设置，每下到一层，需要行走一段时间去到另一台升降梯处，才能继续向下。
　　麦伦不愿意让星盗中为数不多的向导们冒险，就只派了陆烬朝一个向导，其余人全都是哨兵，当然，在星盗们眼中，矿工伊芙和陆烬朝一定要带着的林啸鸣是普通人。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坍塌的平台处，手腕上的深度仪显示，这里已经是地下一万三千米。
　　按理说越靠近地心，温度会越高，正常的类地行星在四千米深度温度就可以达到六十多度，但这里却完全不符合常理，温度反而比起地表下降不少，陆烬朝呼吸时已经能看到眼前腾起的白雾。
　　“水声，你们听见了吗？”星盗之一说道。
　　“地下河？”
　　“不是水声。”陆烬朝道，“是那些虫子们蠕动，身体相互挤压，体液流动发出的声音。”
　　几人纷纷露出恶心的表情，陆烬朝抓住林啸鸣的手，小心翼翼地向下看。
　　灰雾聚集在下方，遮挡住一切，深不见底。
　　“要下去吗？”
　　“我先感知一下情况吧。”陆烬朝后退到远离悬崖绝对安全的地方，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
　　其余人也都在他身边坐下，稍作休息。
　　林啸鸣自然而然坐在陆烬朝身边，伊芙沉默地坐在了人群的最外面，格格不入。
　　精神体发出，向着深渊下方探测，陆烬朝明显感觉到了阻力，灰雾似乎能够阻隔精神力，或者说下方原石的能量实在太强，对他也产生了一定干扰。
　　比起下方，更让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是来自周围的精神波动。
　　……有东西在靠近。
　　陆烬朝眉梢一动，却没睁开眼。
　　他们处在平台处，旁边就是向上的电梯，距离悬崖边缘也很远，星盗们自然而然觉得不会存在什么危险，相互交谈着。
　　突然间，有一人猛然挺起腰，疑惑地反手摸摸自己后腰。
　　“怎么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那人低头去看疼痛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发现，“可能是虫子吧。”
　　星盗们都没放在心上，M342号星球上环境相当原始，被蚊虫叮咬是常有的事。
　　其中一人等的有点烦了，对一直没动静的陆烬朝道：“喂，好了没？下面什么情况？”
　　陆烬朝：“灰雾会阻隔精神力，再给我一点时间。”
　　毕竟是唯一的向导，星盗们对他还算客气，又过了大概七八分钟，先前说被虫子咬到的星盗突然拍了下同伴胳膊，指着自己后腰道：“帮我看一下这里。”
　　同伴看向他的脸，愣了下：“你怎么肿了？！”
　　那星盗的整张脸都肿了一大圈，嘴唇发紫，瞳孔甚至都有些涣散，其他星盗赶忙来到他身后，把他防护服的下摆从腰带中拽出。
　　在他后腰上，有一对已然紫到发黑的红肿小洞。
　　“我天！你被什么东西咬了！”
　　“让我看看。”陆烬朝立刻睁开眼靠过去，他用力挤压伤处，黑色的血流出来：“他被蛇咬了！”
　　“蛇？这里还有蛇？！”
　　陆烬朝解下星盗腰带，将其整个向上移了几寸，到肋骨下边缘，用力扎住，他被咬的部位在躯干，想要阻止毒素向着心脏扩张只能用这种方法。
　　有匕首吗！”
　　星盗们赶忙递来匕首，陆烬朝迅速在伤口处划了十字，尽量挤出黑血和残存的毒液。
　　纵然在被施以急救，星盗的身体仍然开始不稳地摇晃，滴滴答答的口水从唇角流出，那是一条混合毒的剧毒蛇，神经毒素和血液毒素一起注入体内，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万米的矿洞深处由于未知能量的干扰，通讯设备无法使用，陆烬朝挤出一大滩血，也没看到正常色泽的鲜红，立刻道：“现在就送他上去。医务室应该有解毒片，快，速度快点的话还有救！”
　　在同伴的性命面前，也顾不得还有任务了，其中两个人带着中毒者匆忙上了升降梯。
　　目送升降梯离开，平台上就只剩下了三个星盗，因为毒蛇的出现，明显警惕起来。
　　陆烬朝就要继续感知，他刚一坐下，就突然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喊道：“小心——！”
　　星盗们立刻端起枪警惕地望向四周，以三角形的队形将同队的向导，普通人和矿工护在中间。
　　下一瞬，劲风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下星盗之一喉咙被林啸鸣双臂锁住，他立刻反应过来用枪托去砸身后之人，被林啸鸣侧身躲过，整个向后倒在地上！
　　另一人闻声回头，铁镐从身后袭来，狠狠敲在他后脑勺上，他连叫声都没来记得发出，就扑通倒地，血迅速从伤处流出，扩散成一滩。
　　最后一人正要反身，脑袋突然一痛，就是这短暂的瞬间，已经解决了一个星盗的伊芙便朝他撞来。
　　星盗用步枪挡住铁镐，在刺耳碰撞声中，一脚踢向伊芙，仗着身高和体型的优势，将她狠狠压在岩壁上，他的精神体怒吼着扑上来，就要将伊芙撕得粉碎！
　　林啸鸣下盘稳得像铁一样，根本不受挣扎的干扰，他单手锁着星盗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拔出星盗腰间的手枪，看都没看伊芙那个方向一眼，径直抬手，扣动扳机。
　　砰——！
　　随着枪响，那星盗身子猛然一震，一个黑色的洞出现在他后背左侧，血正疯狂涌出。
　　就要咬上伊芙的精神体发出一声哀嚎，随着主人的死亡，顷刻间消散在空中。
　　星盗身躯轰然倒地，伊芙喘息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而林啸鸣重新用双手锁住仅剩的星盗，丝毫不为对方窒息的喝喝声所动。
　　陆烬朝清楚听见了颈骨断裂的声响。
　　他忍不住闭上眼，不去看那些血腥场面。
　　十秒钟后，一切安静了下来。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护送中毒者上去的那两个同伴，反而获得了一条生路。
　　伊芙脸上的血迹来自星盗，她自己本身没有受伤，伊芙退了两步离开陆烬朝和林啸鸣的身边，看向远处的阴影，一道身影正从那边走出。
　　黑白相间的蛇缠绕在他手腕上，穆尔看了眼地上的星盗，脸上挂着咧开的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陆烬朝：“你怎么下来的？”
　　穆尔：“在你们之前就在这里等着了，你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吗？”
　　陆烬朝不置可否，临时联盟的四人重新汇合，林啸鸣将星盗们携带的武器自己拿着，道：“你想做什么？”
　　穆尔朝深渊抬了抬下巴：“我要下面那东西。”
　　陆烬朝皱起眉头：“那么大块原石你要怎么得到？”
　　“Nonono。”穆尔竖起食指摇晃，“下面可不只有那个东西哦。”
　　陆烬朝看向伊芙，霎时明白了，伊芙给他看的记忆，是经过她处理的。
　　陆烬朝：“还有什么东西？”
　　穆尔：“去看看就知道，你们要来吗？”
　　林啸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你邀请了，那就走吧。”
　　前世穆尔是公认的垃圾王，能用M系列星球上捡来的众多垃圾组装成一艘星舰，他对资源的识别度和利用能力可见一斑，能让穆尔这样挂念还专门下来一趟的东西，不可能一般。
　　目标在坍塌坑下方的深渊里，只用一种能下去的方法，陆烬朝生疏地穿戴防护设备，有点摸不到窍门，这些矿工装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林啸鸣见状，扳着陆烬朝肩膀将他翻过来，低头帮他整理安全扣。
　　哨兵动作相当熟练，仿佛一个经常登山攀岩的老手。
　　……林啸鸣在刚刚杀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熟练。
　　想到林啸鸣毫不犹豫地杀掉了两个人，陆烬朝心中多少有些发寒。
　　相处了两个多月，陆烬朝彻底意识到自己还根本不了解林啸鸣，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完全不畏惧鲜血和死亡，在医疗、格斗和伪装上都展现出高超且精湛的技巧。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林啸鸣当时逃出圣所的原因，并非单纯出于燃血。
　　好在陆烬朝能感受出林啸鸣在真心待他，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在如今前路未知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陆烬朝双手搭在林啸鸣肩膀上，将腰间完全展露出来，方便林啸鸣给他做最后的安全检查。
　　“好了。”林啸鸣最后在两人之间扣上安全绳，“和我连在一起会稍微安全点。”
　　陆烬朝点点头，他拽了拽手套，腰间佩了枪械和匕首，头上系着矿灯，俨然一副专业人员的打扮。
　　“把这些带上。”穆尔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伊芙和林啸鸣可以一人带一具，而无论穆尔还是陆烬朝体能都比较弱，自己爬下去都费劲，更别说带着东西了。
　　被伊芙一稿子敲到开瓢的尸体状况最惨烈，伊芙将他拦腰拎起，扔进了深渊里。
　　尸体坠落下去，很快淹没在灰雾中，等了大概一分钟，下方传来一阵闷响，像是砸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挤出一大滩汁液。
　　这样等其他人再下来，只会以为他们发生了纷争，然后消失在了深渊中。
　　伊芙背着一具星盗的尸体，率先出发打头，穆尔和陆烬朝在中间，林啸鸣背着另一具尸体，在最后做保护，四人呈一条斜线向下。
　　四人的精神体中，只有陆烬朝的白隼能在空中跟随，灰雾有抑制精神力的作用，让云津的身影不是那么清晰。
　　向下了大概一千米，陆烬朝就感觉有点艰难了，他昨天受的伤还没好，肌肉还都在酸痛。
　　穆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的消瘦，他甚至比陆烬朝还要虚弱。
　　伊芙不断放慢速度等待两个向导，陆烬朝竭尽全力控制腿部肌肉，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脱力滑下去。
　　在两千米的深度处，伊芙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穆尔气喘吁吁，脸色看上去快要累到虚脱了。
　　伊芙用稿子敲了敲面前的岩壁，能够明显听出空腔存在的声音，之后她打了几个手势。
　　“大概十厘米吗？”林啸鸣下到和她相同的高度，也拿出稿子，“来挖吧。”
　　陆烬朝和穆尔总算得以休息，挂在岩壁上观察四周，下方的灰雾仍然浓的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虫河距离这里有多远，也许还有几百米，又或许就在他们脚下，只要尝到血腥味道，就会涌上来。
　　伊芙和林啸鸣动作很快，只用了十分钟就凿出了可供通行的洞口。
　　伊芙率先进去，然后是穆尔，他似乎不小心撞到了哪里，骂骂咧咧了一阵。
　　陆烬朝小心地朝着洞口靠近，深渊中温度到达零下，他在岩壁上挂着的这一会儿，身上累出的汗都要被冻上了，双腿也僵得不像是自己的。
　　陆烬朝终于挪到了洞口，打算像伊芙那样从腿开始顺进去，他刚一踩到洞边，脚下的石块突然崩裂开来。
　　陆烬朝身形瞬间失去控制，就要向下滑去，守在一边的林啸鸣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后背上的安全扣。
　　“小心！”
　　下坠之势被终止，陆烬朝整个人挂在空中还在摇晃，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用力攥住安全绳，蹬着岩壁手脚并用地进入洞穴。
　　林啸鸣紧随其后，以相当帅气潇洒的姿势落地。
　　“没事吧。”林啸鸣低声问道。
　　陆烬朝摇摇头，他捂住胸口，心跳得仍然很剧烈。
　　如果不是林啸鸣及时出手，他真的会掉下去。
　　一声“谢谢”已经不够表达心中的感激，陆烬朝对林啸鸣笑了下，深呼吸几下，整理头上的矿灯。
　　这条出现在岩壁内的洞穴倾斜向下，没了外面的灰雾，精神力得以更好的向前探去，走过大概十几分钟，气流变得明显起来。
　　“前方应该就是出口了。”林啸鸣低声道，“外面听起来有其他东西，一定要小心。”
　　“也就是那些虫子呗。”穆尔仍然笑嘻嘻的，“别担心，出了事还有俩垫背的呢。”
　　穆尔指的是伊芙和林啸鸣背上的两具尸体。
　　又走了百米，前方出现洞口，水流的声音从未那么清晰。
　　陆烬朝知道，那是虫子相互挤压，体液在身体内部发出的声音。
　　臭气隐约出现，像是尸体腐烂又发酵的味道，陆烬朝屏住呼吸，穆尔对伊芙道：“嗅觉敏度下降至1。”
　　这好像才是个向导应该做的，陆烬朝看向林啸鸣，用眼神问询。
　　他还不太会控制哨兵的感官，不过如果林啸鸣需要，可以试试。
　　“我还好。”林啸鸣表示自己没事。
　　靠近了洞口，虫河就在下方十多米处翻腾，白花花一片，每一条都有手臂粗细，灰雾不知为何反倒小了许多，陆烬朝终于看到了穆尔所说的“其他东西”。
　　在巨大明铱原石的周围，还伴生着另一种紫色的晶体。
　　它从明铱矿石上直接生长出来，小小的一丛，每一个棱面都无比规整，折射出莹润的光。
　　只是远远望着，陆烬朝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力量，不同于明铱原石强大到足以影响电子设备，晶体要更加温和温暖。
　　“这是什么？”他问道。
　　林啸鸣：“芙蕾雅紫晶，取名自旧地北欧神话中的繁育女神，极其稀有的宝石，只伴随着最精纯的明铱矿出现，有温养精神力的作用，哨兵和向导长期佩戴会对能力有很大提升。”
　　穆尔挑下眉：“不错，知道的还挺多嘛。”
　　林啸鸣：“你想要这个？”
　　穆尔哼哼笑了两声：“难道你不想要？”
　　“对半分。”林啸鸣盯了那块紫色晶石两秒，提出要求，“虽然是你们发现的，但如果没有我们，单靠你们两个拿不到它。”
　　“话先别说的那么急。”穆尔指指下方翻涌的虫群，笑道，“能不能拿到还两说呢？说不定几分钟之后你就变成这些东西肚子里的一滩水了呢？”
　　陆烬朝抓住林啸鸣胳膊，低声道：“太危险了。”
　　“芙蕾雅紫晶就算在首都星的权贵那边都是绝对的珍品，如果能拿到，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林啸鸣按住陆烬朝的手，面对向导担忧和不赞同的目光，道，“相信我，我心里有数的。”
　　陆烬朝眉头紧皱，不肯松手：“你不能用自己冒险，就算再珍贵，也不如命重要。”
　　“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商量。”穆尔坐到地上，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林啸鸣看向芙蕾雅紫晶，水晶生长的部位在巨大原石的边缘，几乎找不到合适落脚的地方，而目标距离洞边有大概五米远，下方不到十米就是翻腾的虫海。
　　一旦掉下去，就只有被吞没的份。
　　精神图景中齿轮转动，机械城市发成微妙的重组，金属板组成相隔五米的起点终点，下方涌动的齿轮海模拟出眼前的场景。
　　十几个方案在脑海中建立，模拟，分析，被否决，或放入备用选项。
　　半分钟后，林啸鸣收回视线，仍然坚定：“我可以的。”
　　陆烬朝：………………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把林啸鸣直接打晕，深深的无力感中他深吸口气，咬紧后槽牙，沉默片刻后，低声道：“随你吧。”
　　陆烬朝闭上眼深吸口气，再度睁开时，眼角泛着微微的水光：“需要我做什么？”
　　“真感人啊。”穆尔拍着手，一副感动模样，用夸张到油腻的语调感叹道，“真不知道他被虫子咬成碎渣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呢？”


第25章 
　　陆烬朝忍不住瞪向穆尔，而早就知道穆尔是什么德行的林啸鸣将他的脸扳过来，道：“用精神力给我一点支撑，让云津帮忙看着周围。”
　　林啸鸣将身上的安全绳解下来，指着洞顶上的某一点，对伊芙道：“帮我在这里固定。”
　　伊芙点头，她拿过工具，在林啸鸣指明的地方上了楔子，三十厘米长的金属钉倾斜着敲入洞顶，紧紧固定住绳索。
　　林啸鸣活动着关节，他整理好手套，双手抓住绳索，来到洞穴边沿。
　　哨兵的半只脚悬在空中，下方白花花的虫群蠕动着，发出清晰的水声，让陆烬朝胃部发紧，紧张得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云津飞出，身影在淡淡的灰雾中有些许模糊，绕着原石周围飞过一圈。
　　“空中很干净。”陆烬朝道，“暂时没发现其他危险。”
　　林啸鸣点头，他深吸口气，做好最后的准备，眼神在瞬间变得锋利。
　　抬脚猛然将旁边星盗尸体踢出的瞬间，林啸鸣另一只脚蹬出，在身后三人的注视下，朝着原石跃去！
　　星盗将近二百斤的高大尸体被生生踢出数米远，重重坠入虫群之中！
　　虫河瞬间沸腾起来，白花花手臂粗细的虫子疯狂朝着那边移动，想要吞吃从天而降的食物，以至于其他地方出现了短暂的真空状态。
　　趁着这片刻的瞬息，林啸鸣抓着绳索，荡到了原石边缘。
　　石镐重重敲在明铱原石上，成为支点，林啸鸣借力向上一串，伴随着一大块原石被撬下，哨兵整个人跃至原石之上，以蹲姿稳稳立住。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星盗的尸体甚至才刚刚被吞没。
　　陆烬朝看的眼睛都直了，他知道林啸鸣体力好，体术强，相当灵活，却根本没想到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林啸鸣平复着呼吸，两分钟后，他重新调整位置，小心开采那块芙蕾雅紫晶。
　　将水晶从根部整块敲下来，林啸鸣把它放进腰包里，抬头望向洞口，对陆烬朝点了下头。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当做安抚，向导可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紧张到都快蹭到洞穴边缘去了。
　　原石位置稍微在洞口下方一点，导致回来要比过去更难，林啸鸣将腰间的绳索收到最紧，完全绷直的绳索在空中摇晃，似乎都能听到其中钢线震动的声响。
　　伊芙抱着另一具带下来的尸体，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林啸鸣站起身的时候，陆烬朝忍不住再一次屏住呼吸。
　　回来的方法和去时差不多，伊芙将尸体远远抛出，在虫群因此形成一段真空地带时，林啸鸣从虫河上方荡过。
　　他双脚踩住岩壁，因为距离缩短松弛的绳索早就在空中就被他圈在了小臂上，林啸鸣一刻不停，几乎是瞬间就垂直蹬回了洞口！
　　任务完成。
　　林啸鸣松开绳索，甩了甩发梢上的汗水。
　　他还没来得及取下腰间的安全扣，就被陆烬朝抱了个满怀。
　　向导抱得相当用力，林啸鸣甚至都能感觉他还在轻微发抖。
　　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热切拥抱了？这样不加掩饰的担心和关切，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多少次他完成那些极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任务时，得到的只有上级公事公办的“做得很好”。
　　林啸鸣愣了那么两秒，才将手放在陆烬朝身后，拍了拍。
　　陆烬朝将脸埋在林啸鸣肩窝里，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在林啸鸣表现出那么多不符合年纪的疑点后，他明白少年并不坦诚，陆烬朝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一定的警惕。
　　但直到刚才看到林啸鸣越过虫河，脚底离那些恐怖生物只有几十厘米，陆烬朝才意识到他早就将林啸鸣当成了可以依靠信任的伙伴。
　　林啸鸣在他最孤独、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降临，给了他精神和身体上的支撑，无论究竟隐瞒了什么，陆烬朝也做不到完全抽离地看待。
　　林啸鸣有所察觉：“不舒服吗？”
　　陆烬朝摇摇头，不说话。
　　“好了，你们俩腻歪完了吗？”穆尔不耐烦地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外面虫河，“紫晶呢？”
　　“等出去之后再分。”
　　“也行。”穆尔懒洋洋地站起身，“那就走吧。”
　　陆烬朝回头看了眼，两个星盗的尸体已经彻底被虫群吞没，不留下丁点痕迹，这些又明铱原石催生出的变异蠕虫究竟在地下生存了多久，又会继续存在多久，没人知晓。
　　它们是这个世界怪诞的一角，本不应该被探寻，却因为一场意外坍塌，出现在世人面前。
　　回去的路上几乎不再有人说话，大家都相当疲惫，在之后两千米的竖直向上过程中，陆烬朝几乎脱力，最后的几百米完全被林啸鸣拽着上去。
　　穆尔情况比他更差，被伊芙拉到平台上时两眼都要翻白，他们休息了好一会儿，好在矿工补给站处有水和简单食物。
　　穆尔的嘴再欠，也没力气抱怨这些东西究竟有多难吃了。
　　陆烬朝就着水吃了两包压缩饼干，把浑身的攀岩装备解下来，扔进下方的深渊。
　　“接下来要怎么办？”他精疲力尽。
　　“不能再回麦伦那里了。”林啸鸣看向穆尔，“喂，你还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吧。”
　　“有是有，不过你们想去的话，是不是应该交点——”
　　林啸鸣：“紫晶还在我这里。”
　　穆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伊芙也不可能再上去，一旦其他向导探查她的记忆，就会立刻露馅。
　　已经下来了四个小时，随时都可能有其他人再过来，他们不敢耽搁，稍作休息后就重新站起身。
　　伊芙在宝来矿场干了三年，对这里相当熟悉，带他们去到一条相当偏僻的巷道，这地方只有老矿工才知道，里面有一台升降机，这条巷道在两年前因为改道被废弃了，但升降机还能用。
　　穆尔就是坐着它下来的。
　　一个小时后，四人终于回到这颗星球丑陋的地表，午后令人生厌的日光被风沙一层层削弱，笼罩沙土岩石，近乎凝固在地面上。
　　远处采掘机高大的身影模糊不清，陆烬朝目测这里距离他们下去的矿洞有十多公里的距离。
　　在岩石背后的避风处停着一辆车，车子破破烂烂，几乎就只剩下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框架，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
　　穆尔拍拍这辆应该去报废的车：“上来吧。”
　　陆烬朝在林啸鸣的帮助下坐到后排，座椅的皮质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硬邦邦内里。
　　看着前面线路乱窜的仪表盘和不知道从那儿扒下来的方向盘，陆烬朝不禁怀疑它真的能开起来吗？
　　穆尔踹了车前发动机处几脚，内燃机发出启动的声响，紧接着，这辆车奇迹般地开始向前，速度还不算慢。
　　陆烬朝有些惊讶：“这是从哪儿弄的？”
　　“我自己组装的。”穆尔得意极了，他拍下一个按钮，破车竟然摇摇晃晃悬浮起来，和地面保持着十厘米的距离行进，“全宇宙仅此一辆。”
　　悬浮减少了阻力，让速度更快，穆尔开车，伊芙坐在副驾驶，陆烬朝总算能够放松下来。
　　车窗没法关严，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倒还凉爽。陆烬朝精疲力尽，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累过，高强度的运动耗去了全身所有力气，让他几乎和过载那次一样难受。
　　但精神却十足亢奋，他刚刚从矿洞里经历了九死一生，又见识了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肾上腺素超标，陆烬朝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
　　大家都很累，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风声和发动机声响，陆烬朝只觉身体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穆尔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不知道。
　　“休息一会儿吧。”林啸鸣低声道。
　　陆烬朝嗯了一声，车子座椅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场里扒拉出来的，硬的要命，陆烬朝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就近乎晕厥地昏睡过去。
　　颠簸之中，他身体摇晃，缓慢地倒在了林啸鸣肩头，凌乱的额发微微遮住眉眼，脸上还带着不知道在哪儿擦出来的伤口。
　　林啸鸣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让陆烬朝靠得更舒服，他沉默地望着前方，守着失去意识的陆烬朝，防止穆尔趁机下黑手。
　　热辣日光中，车辆沿着棕红色的丑陋地表，驶向远方。
　　陆烬朝做了一串梦。
　　梦境里的景象混乱不堪，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完全陌生，又有些模模糊糊，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发生在何时。
　　他梦见一群面目模糊的孩子笑着将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垃圾桶站起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暴扣。
　　梦见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所有桌子都胡乱堆放在中间，高高摞起几乎顶到天花板，小小的身影坐在最顶端，拉着小提琴。
　　梦见少年班面试现场带着纸袋头套的教授们，海水从他们手边的矿泉水瓶里涌出，淹没教学楼。
　　梦见手术室里病人的腹腔里长出花来，簇拥着掩埋模糊血肉，在无影灯下摇曳，他最尊敬的导师放下手术刀，摇了摇头。
　　……
　　海面微漾，风的气息些微湿咸，白鸟飞翔在空中，向着未知的前方。
　　也许从来不存在什么前方。
　　无数瑰丽星球化作星图上的小点，被星际环网连接起的庞大世界并不在乎个人微小的命运，精神力结果为无的测试书被遗落在草稿纸中，卖给了废品回收商。
　　从哪里开始，就回到哪里。
　　南天星一点都没变，从前最爱吃的店还在学校旁边，生意兴隆。医院的工作繁忙足以抹杀所有爱好，相机放进盒子里落了灰，和年迈父亲出席了母亲的葬礼。
　　海水倒灌进空中的云，化作雨落下来，他撑着一把黑伞，西装革履地站在父亲的坟墓前。
　　哨兵带着血和硝烟的气息，沉默观察着一切的双眼，稚气未脱的面庞，逐渐硬朗的下颌线，手臂上青筋隐现。
　　毛茸茸的雪豹身上带着玫瑰紫色的斑点，钻进他怀里。
　　天气转晴，阳光重新撒下来，映在地板和窗户上。他哼哼笑了两声，张开嘴咬住哨兵递到唇边的面点，将那两根手指也含了进去。
　　陆烬朝：？？？
　　陆烬朝一下子被吓醒了。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脑袋下边的弧度非常贴合脖子，枕着挺舒服。
　　陆烬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稍微动了动。
　　林啸鸣以为陆烬朝还在睡中，怕他滑下去，伸手将他轻轻托回原来的位置。
　　被那双手触碰，陆烬朝终于清醒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在他动手术过载的第二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怪不得无论他怎么问林啸鸣都不肯告诉他，光是回想当时场景，陆烬朝都羞得脚趾抓地恨不得扣出三室两厅，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就算还小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粘人过。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陆烬朝决定将那天彻底从自己的记忆里清除，只要他一直当做没想起来，事情就等于没发生过。
　　“醒了吗？”林啸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
　　陆烬朝浑身绷紧，不自在握住拳头的小动作当然没能瞒过敏锐的哨兵。
　　陆烬朝从他肩膀上起来，眯眼望着外面，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只有不太亮的车灯挤开黑暗，勉强照亮前方。
　　“还没到吗？”
　　林啸鸣：“快了。”
　　陆烬朝也就不再说话，坐着睡觉好像变得更累了，但精神到底好了许多，想到林啸鸣一直以来都没闭眼，他小声道：“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
　　“需要我给你梳理一下吗？”
　　林啸鸣看向他，眼中带着笑意：“你会吗？”
　　陆烬朝语塞，关于向导的一切他还都很陌生，至始至终只在急诊室进行过一次紧急梳理，还是为了救那个哨兵的性命。
　　当时哨兵出于昏迷后的失控状态，精神屏障接近于无，他才能顺利的进入精神图景之中。
　　“我可以试试。”陆烬朝小声道。
　　“来。”林啸鸣伸出手，“试试吧。”
　　陆烬朝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精神力释放出，和林啸鸣的相互交融，几乎瞬间就融为一体，他们两个的适配度实在太高了。
　　又或者说，陆烬朝的觉醒原本就是被林啸鸣催化而来的。
　　林啸鸣的屏障相当厚实，机械组成的箱庭严丝合缝，齿轮，轴承，螺母……每一个都契合着另一个，牢牢保护着图景内部。
　　陆烬朝试着进入，嗯，根本找不到入口。
　　他这个年纪的哨兵，真的会有这么牢固的屏障吗？
　　陆烬朝惊叹之余，沉下心来，就算再严密，也一定存在微小的缝隙，只要有缝隙，水就能通过。
　　但是好像……真的没有缝隙。
　　陆烬朝闭着眼眉头紧皱，额角缓慢流下一滴汗。
　　林啸鸣盯着他，陆烬朝很有天赋，精神力浩如烟海，但在自己面前，更像是一个空有资本却不知如何使用的小孩。
　　还是不要再逗他了。
　　机栝运转，通往箱庭内部的入口打开，陆烬朝总算得以进入，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座城市。
　　完全有机械组成的，奇迹般的城市。
　　不存在任何玻璃，塑料和混凝土，一切都是金属制成，无数精巧的零件拼接组装，最中央的八角阁楼拔地而起，直通天际，其他建筑以它为中心展开，布局规整到会让最苛刻的强迫症患者喜极而泣。
　　陆烬朝震惊得一时失语，在这座机械城市中，看不见任何代表着垃圾信息的污秽，明明每一个哨兵都会受到感官影响，接收到许多无用信息的。
　　他迟疑了下，朝着城市中央的高塔走去。
　　海水进入城市，化作绵密的雨，自上而下滴落，流淌在零件上，最终落在地上的时候，却呈现出淡淡的乌黑。
　　咦？
　　陆烬朝凑近去看，零件正因为雨水的冲刷渗出黑色的物质，他伸手去触碰，嘈杂的声音响起，吓得他手一抖。
　　这是……这是林啸鸣曾经获取到的听觉信息！
　　本应是垃圾的过感信息被林啸鸣整理压缩，变成了组成零件的一部分。
　　他竟然在吸收会对自己造成危害的东西，化为己用！
　　陆烬朝震惊得无以复加，在他的认知中，哨兵必须定期接受向导梳理才能免于狂暴，怎么能把这些信息一直存放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呢！
　　那些黑色零件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变形融化，成为地面上流淌的黑水，消失在箱庭之中。
　　它们组成的都不是城市的重要部分，就算消失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反倒让省出不少空间。
　　给林啸鸣进行精神梳理的意义大概就在这里吧。
　　陆烬朝继续向前，向着高塔一步步走去，雨落在他身上自动融化，和这屡代表着陆烬朝的精神力融为一体，少量黑色结构在身旁融化，留下来的那些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只会变得更加干净。
　　终于到了高塔之下，陆烬朝把头仰到最高都看不到它的顶部，他伸出手，试着推面前的门。
　　推不动。
　　这座塔里应该保存着林啸鸣很重要的东西吧。
　　陆烬朝没有窥探隐私的想法，并且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如果林啸鸣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他后退一步，回头看去，随着雨的落下，机械城市已经变得干净不少，水流出箱庭，在精神图景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市在这时突然一震。
　　陆烬朝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呼唤，将精神力抽离出来。
　　他睁开眼，正对上了林啸鸣目光，哨兵眼神有些许复杂，还带着其他难以捉摸的情绪，转瞬即逝。
　　“到了。”林啸鸣道。
　　陆烬朝扭头向窗外看去，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正身处一片相当复杂的木拉尔岩层地貌中，怪石嶙峋，光是看着就有种会迷路的感觉。


第26章 
　　“嘶——”
　　穆尔倒抽着气，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两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力，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大骂一声，被赶忙过来的伊芙扶住。
　　陆烬朝也好不到哪儿去，睡过一觉，身体比之前还要更难受，已经痛到连起身都费劲了，被林啸鸣半搀扶半搂着地下了车。
　　他们走向一块倾斜的巨大岩石，伊芙推开一块红棕页岩，露出下方的洞口。
　　穆尔：“这里是自然形成的洞穴，附近没有矿区，应该算最安全的地方了。”
　　沿着蜿蜒曲折的洞穴走过四五个岔口，终于看到了生活的痕迹，大堆大堆的破烂分门别类堆放在岔道里，还有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组装物。
　　它们应该和那辆破烂悬浮车一样，都是穆尔用废品组装而成的。
　　不少东西形状诡异，远远看着不知道用处，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了房间的形状。
　　穆尔推门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只剩下手臂和双脚搭在外面。
　　“都休息吧。”穆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伊芙带着两人去了旁边的另一个房间，床垫铺在地上，周围有很多杂物，陆烬朝竟然觉得还挺好，现在这种情况下能有睡得地方就不错了。
　　林啸鸣听到隐约的水声，他推开角落里的活动木板，看到地下河的分支。
　　“这边有水。”
　　陆烬朝也凑过来，他伸手碰了下，水很清冽，看起来挺干净。
　　“流动的，可以洗澡洗衣服。”林啸鸣甩了甩手上的水，“他也挺会找地方的。”
　　陆烬朝：“你先洗吧，弄完了好睡觉，我已经休息好了。”
　　“好。”林啸鸣也不客气，迅速脱掉外套，只剩下最里面的贴身背心，宽肩让陆烬朝忍不住狠狠羡慕了一把。
　　陆烬朝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角落里有一台机器，咖啡机一样的形状，他把杯子放在托盘上，稍作研究，按下第一个按钮。
　　机器亮起，发出富有感情的男低音：“您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人工智能？
　　陆烬朝惊了一下，试着问：“有咖啡吗？”
　　“是用棕色种子烘焙出的液体吗？抱歉没有。”
　　“茶呢？”
　　“树叶子的洗澡水。抱歉没有。”
　　“牛奶？”
　　“母牛射出来的液体。抱歉没有。”
　　陆烬朝：………………
　　他深吸口气，问：“那你有什么？”
　　“我可以为您提供黑色的水，白色的水，红色的水，蓝色的水……”
　　“请给我一杯正常的水，谢谢。”
　　咖啡机沉默片刻，旋即屏幕亮起，给陆烬朝倒了一杯水。
　　“谢谢。”陆烬朝端着杯子走了。
　　林啸鸣已经洗完了，推开活动门板进来，硬刺刺的头发上还滴着水：“我好了，你去吧。”
　　陆烬朝先是洗了把脸，清冽的水流过脸上擦出的伤口，洗去其中的血迹和细小砂砾，他低低倒抽着气，脱下外套，撩着水擦洗身体。
　　林啸鸣没有立刻去休息，在活动板的另一面等待，怕精疲力尽的陆烬朝会一个打滑掉进水里。
　　他观察着这件依靠洞穴形状建造的简易房间，穆尔组装的不少破烂都在，刚才陆烬朝和咖啡机的对话他也全都听到了。
　　“喂。”林啸鸣对咖啡机道，“你叫什么名字？”
　　咖啡机回答：“这位先生您好，我叫解析·街溜子。”
　　林啸鸣挑了下眉，并不是因为这个奇怪名字，他盯着咖啡机，道：“你的本体在哪儿？”
　　咖啡机的屏幕闪烁了下，如同慌张转移视线的眼睛：“什么本体，先生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林啸鸣听到对面的声音变了，推开隔板看了眼，陆烬朝已经清理完毕，正在洗他们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
　　他露出的手臂上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有之前和穆尔缠斗产生的，也有在矿洞里磕碰的，陆烬朝本来就白，淤青看着就更加吓人了。
　　“我来吧。”林啸鸣在他身边蹲下。
　　“睡觉去。”陆烬朝用胳膊肘将他伸过来的手推开，歪头在肩膀上蹭去发梢流下来的水，“马上就洗好了，我看着有电暖装置，一会儿把衣服烤上，睡醒了就能穿。”
　　林啸鸣蹲在旁边看他洗完，过了一会儿，问道：“后悔了吗？”
　　陆烬朝知道他指的什么，放弃南天星一切前去首都星，半路上遇见这样的事情，被劫掠到偏僻的矿产星球，连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未知数。
　　“不后悔，这辈子有一次这样的体验也挺好的。”他把手中的外套拧干，“再说了，我可没觉得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陆烬朝超负荷的两腿不太能自主站起来，林啸鸣搀扶着他起来，两人矮身回到房间，把衣服抖开晾在取暖装置上。
　　这东西也是穆尔做的，依靠明铱矿石提供能量，收拾好一切，陆烬朝长长舒了口气，坐在床垫上。
　　总算可以休息了。
　　“需要守着吗？”陆烬朝小声说道，他指指穆尔伊芙他们所在的洞穴方向，担心两人会不会趁机发难。
　　“没事，让云津和七朔看着就行。”林啸鸣躺下，“精神体会保护我们。”
　　随便找了东西盖在身上，陆烬朝和林啸鸣躺在同一张床垫上，垫子绝对算不上舒服，但也比硬邦邦地地上好得多。
　　在车上睡得那一觉根本没让身体缓过来，陆烬朝躺下，看着到头就睡的林啸鸣，也安下心来。
　　哨兵真的累惨了，从来都无声无息的人竟然轻微打起了鼾，陆烬朝盯着那张脸，颊边的婴儿肥比起初遇时少了许多，已经有了完全消退的迹象。
　　也只有这时候，林啸鸣会让人一拍脑袋想起来，哦，他才只有十八岁。
　　陆烬朝想起护卫队上门搜查时的那张搜查令，上面的少年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
　　云津站在房间高处的一条杆子上，七朔滚到陆烬朝怀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摸摸云豹脑袋，轻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陆烬朝已经失去时间概念，反正当四人重新集结时，他精神上已经完全从疲惫中缓了过来。
　　“矿场那边应该会以为我们都死掉了。”穆尔道，“麦伦肯定不会放弃那么大的明铱原石，还会不断派人下去探查，这段时间他的重心会放在矿场上，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林啸鸣：“你想现在就动手？”
　　“一周后吧。”穆尔笑着指指陆烬朝，“起码得等我们两个半身不遂好起来，是吧？”
　　“那就先分了紫晶吧。”林啸鸣掏出芙蕾雅紫晶，晶体一共四支聚成一簇，两大两小，正好能够平分。
　　用小型切割圆锯将紫晶分开，把穆尔的那一份交给他，林啸鸣问：“如果要待上一星期，这段时间我们吃什么？”
　　“之前屯了点罐头，就凑合着吧，等弄死麦伦就有好日子过了。”
　　林啸鸣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他看向陆烬朝，陆烬朝摆摆手，道：“我没关系的。”
　　按照这个计划，如果能在一周后顺利除掉麦伦，他们离开M342号星球，还能赶上入学。
　　幸好出发的时候预留了足够的时间。
　　“把你们绑过来的那艘星舰是麦伦最喜欢的一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面，我们的目标也是那边。”穆尔抬起头，对着空中的某个地方喊道，“街溜子，图纸呢？”
　　一个一米高的铁皮桶滑过来：“您好。”
　　“我要麦伦那艘星舰的图纸。”
　　“好的，请稍等。”铁皮桶的顶部亮起，将画面投影到还算平整的洞壁上。
　　“这是我大概摸出来的图纸。”穆尔道，“你们俩在上面待过，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的。”
　　望着那无比复杂的图纸，陆烬朝皱起眉头，埃莉诺曾用精神力传递给他飞船的详细结构，和这份图纸有一些地方不太一样。
　　“这里有一个暗室。”林啸鸣伸手指道，“7x5的尺寸，这个的门已经卸掉了，这里的天花板有夹层。”
　　陆烬朝讶然地看向他，在星舰上林啸鸣要隐藏哨兵身份，不可能释放出精神力进行探查，那么他又是怎样知道这些的？还如此详细？
　　铁皮人思考了两秒，开始按照林啸鸣的指示修改图纸，穆尔挑了挑眉，眯眼看向林啸鸣。
　　林啸鸣没理他，一口气指出这张图纸里他知道的所有错误，才冷冷道：“不用谢。”
　　“知道的还挺多。”穆尔笑眯眯地撑着墙站起来，“既然这样，后续的计划就都交给你好了，我去躺着了。”
　　伊芙沉默地跟在身后，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林啸鸣，陆烬朝和机器人街溜子。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声音。”林啸鸣指了指耳朵，“它能提供的信息远比想象中要多。”
　　陆烬朝忍不住感叹：“你从哪里学到的？”
　　林啸鸣：“圣所会培训这些，五感毕竟是我们哨兵的绝对优势。”
　　针对哨兵向导的培训分为三个阶段，刚觉醒的十六到十八岁在圣所进行学习基本知识，打好基础，十八岁之后去往专门学院进修，毕业后向导们服务于塔，而哨兵则进入各种系统，从事专门工作。
　　真的会教这么细致的东西吗？
　　陆烬朝虽然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林啸鸣身上的奇怪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个少年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街溜子修改完图纸，不动了，陆烬朝重新把飞船的结构图牢牢记在脑海中，计划真正开始之后，哪怕走错一步都可能葬送掉性命。
　　“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跟住我就可以，你之前太缺乏运动，这几天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陆烬朝点头，突然他鼻子一痒。
　　“阿—阿嚏——！”
　　喷嚏打出来牵动浑身肌肉，陆烬朝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捂着肚子缩成一团，痛不欲生。
　　太疼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大学体侧过后。
　　林啸鸣唇角抽动一下，像是忍住笑，他伸手将陆烬朝拉起来，道：“来吧，跟我做做拉伸，不然得好久才会好。”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陆烬朝每天都在进行“康复训练”，接受林啸鸣的放松按摩，抓紧时间调整状态。
　　这地方网络相当差，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二个上不去网，闲暇时刻陆烬朝就面对着墙壁和地下河的水面冥想。
　　林啸鸣将大的那一丛紫晶给了他，让他先这样带着，等到出去再在找地方做成合适的形状佩戴。
　　芙蕾雅紫晶对精神力的温养作用相当明显，搭配林啸鸣教他的冥想，短短几天就让陆烬朝更加得心应手。
　　精神图景中，竹筏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白隼在头顶飞翔，他安静坐在竹筏上，凝神感受周围。
　　四周空荡，仍然找不到方向，但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恐慌。
　　他仍然每天和林啸鸣一起睡在床垫上，睡前两人会闲聊一些，有时怕隔墙的伊芙会听到，林啸鸣就教给了陆烬朝如何用精神力进行交流。
　　因为两人的适配性实在太高，每次精神力都会完美融合在一起，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最开始陆烬朝还有点害羞，结果他发现，林啸鸣相当坦然。
　　什么啊，明明是最躁动的十八岁，为什么比他还要冷静。
　　林啸鸣冷静，陆烬朝也就释然了，只要两人不尴尬，就完全没有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网络的缘故，他们说的话竟然比在南天星时还要多，经常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陆烬朝会说在首都星医科大里的事情，吐槽当医生这三年里遇见的各种奇葩病患，林啸鸣则讲了很多圣所相关的东西，满足陆烬朝对哨兵向导初级培训的好奇。
　　他们就像处在两个世界中的人，在那个灰色的雨天，第一次有了交集。


第27章 
　　至于穆尔和伊芙两人，陆烬朝也稍微有了些了解，在这场脆弱的暂时性联盟中，四个人处在同一空间里，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穆尔整天都在鼓捣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垃圾，把那些废品变成另一件东西。
　　林啸鸣时刻冷着个脸，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伊芙又不会说话，作为唯一一个能给穆尔想要回应的人，陆烬朝理所当然被穆尔黏上了。
　　穆尔兴奋地拉着陆烬朝去看他的发明——终结者系列，寡妇制造者系列，世界就是老子的系列，麻辣爆炒系列……
　　陆烬朝被迫见识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装置，听穆尔唾沫横飞地讲那些听不懂的话，他大学也上过高等物理，可穆尔所说的那些远离和他知道的都有所不同，很奇怪，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
　　就像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论体系，如果穆尔的这些理论被大众知晓，应该会引起不小风波吧。
　　和疯疯癫癫的穆尔截然不同，作为哨兵的伊芙就像个空气人，每天都安安静静，几乎不引起人注意。
　　陆烬朝忍不住去观察她，一个能在矿场上工作那么久的哨兵，本身就是个奇迹。
　　她手上发黄的硬茧，坚毅沉默的双眼和脖颈上狰狞的巨大疤痕，都满含着故事感。
　　“嘿。”再一次擦身而过时，陆烬朝忍不住叫住她。
　　“这里。”陆烬朝指指自己脖子，在伊芙身体的相同位置，横着那一道疤痕，“是发生了什么吗？”
　　“……”伊芙停住脚步，她指指自己嘴巴，摇摇头。
　　“介意我帮你看看吗？我是医生。”
　　伊芙来到陆烬朝面前，陆烬朝俯下身，仔细观察她颈侧的疤痕。
　　伤口有很长时间了，根据周围皮肤的长势，粗略估计有将近十年，像是利器留下的。
　　当时一定很深，并且因为处理不当出现了感染恶化，进一步破坏到了声带。
　　“你之前是会说话的吧。”陆烬朝直起身，“如果有条件，以后可以去正规的大型医院做个检查，情况合适的话可以靠更换人工声带恢复。”
　　伊芙眼睛一亮，她摸摸自己脖子上粗粝的伤疤，对陆烬朝点头道谢。
　　陆烬朝：“不客气，对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伊芙用手指比了个十九，尔后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陆烬朝：“记不清了吗？”
　　伊芙点头。
　　伊芙整日待在矿洞里从事最艰苦的采掘工作，覆盖在脸上的只有粉尘和汗水，皮肤状态不算好，但从那张充满着胶原蛋白的脸来看，应该和她最开始说的十九岁差不了多少。
　　就像埃莉诺所说，她应该也是多年前被麦伦强行劫过来的人之一。
　　在宝来矿场上，每一颗明铱原石上都沾满了鲜血。
　　陆烬朝忍不住想起矿洞里惨死在他们手上的三个星盗。
　　没什么好同情的。
　　转眼就到了计划行动的那天。
　　陆烬朝修养得差不多，身体还有点酸痛，但不至于会耽误行动。
　　林啸鸣清点完装备，给他配备上枪械和近身武器，陆烬朝手里握着枪，摆出瞄准的姿势。
　　陆烬朝没什么信心：“我准头可能会很差。”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动手杀人。”林啸鸣把刀片藏好，“但如果有了危险，你必须保护自己，不能心软。”
　　陆烬朝是医生，治病救人已经成为本能，甚至能为了去救被硬币卡住的小孩站到星盗面前，林啸鸣有些担心在紧急时刻，陆烬朝会不忍心下狠手。
　　“我会保护自己的。”陆烬朝轻声道，“我还没傻到那种地步。”
　　穆尔和伊芙也准备完毕，全副武装地做最后检查。
　　陆烬朝：“我们要怎么过去？”
　　穆尔神秘兮兮地笑了，眼中的精光甚至有些骇人：“当然是飞过去啦。”
　　穆尔走在前面，继续向着洞穴深处前进。
　　这片天然洞穴真的很深，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不过中段，经过半小时的行进，视野陡然开阔。
　　底下空腔里回荡着四人的脚步声，在巨大腔体中央，放置着一辆小型飞船。
　　“为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是由我花费三年时间，亲手打造的宇宙级飞船，全世界仅此一架的永恒之心号！”穆尔来到飞船前，拍了拍它的金属外壳。
　　飞船体积不大，类似最多容纳五人的短途型号，陆烬朝凑近了去看，外壳上有很明显的焊接痕迹。
　　这也是穆尔用那些垃圾拼凑起来的吗？
　　永恒之心。
　　这个几乎刻进林啸鸣DNA的名字一下子唤起了无数回忆，统领着上百阿斯诺级星舰的史诗级巨舰仿佛就在眼前，跃迁引擎启动时产生的波动仿佛都能撕裂空间。
　　曾经横扫整个曙光星域和第五星域的巨无霸，最开始竟然是这么一架小型飞船吗？
　　“上吧。”舱门打开，穆尔率先爬了上去。
　　舱内空间比陆烬朝想象中还小，除了几个座位外就没有更多落脚的地方了，他和林啸鸣坐在后排，系上安全带，忍不住问道：“确定安全吗？”
　　穆尔笑着回头对他道：“如果觉得不安全我可以把你丢出去。”
　　陆烬朝：…………
　　林啸鸣：“你要直接飞去麦伦的星舰那边？半路上就会被发现打掉吧。”
　　“当然不，只有傻子才会这么想。”穆尔得意地拍拍面前的仪表盘，“用的是空间跃迁。”
　　陆烬朝讶然：“你从哪儿弄的引擎？”
　　“当然是自己做的啦。”穆尔嘻嘻道，“六百一十四块最精纯的高品质明铱矿石提供能量，只存在于我天才大脑里的制作工序，组成独一无二的二象性跃迁引擎。”
　　这一瞬间，陆烬朝真的想解开安全带下去。
　　他真的不太能相信这个飞船的安全性，如果在半路上出事，那就有意思了。
　　“搭配世界上最强的人工智能，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去不到的地方。”穆尔系上安全带，唤道，“街溜子。”
　　“我在。”低沉男声出现在飞船中，陆烬朝认出了这个声音，闲来无事时，他也会和咖啡机和铁皮机器人唠嗑。
　　解析·街溜子竟然是永恒之心的人工智能？！
　　陆烬朝彻底失去了信心，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比起人工智能，街溜子更像是人工智障。
　　毕竟这是个坚称上帝一定存在，并且试图用公式和推导证明这一点，在陆烬朝指出它逻辑中悖论后，陷入长达三小时的死机，之后恼羞成怒，试图用托盘将陆烬朝拍晕、让咖啡机喷射出热水赶走陆烬朝的有神论者AI。
　　察觉到他的不安，林啸鸣将手盖在他手背上，低声道：“别怕。”
　　陆烬朝摇摇头，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旁边的这三个人好像一点都不慌的样子。
　　穆尔：“给我定位麦伦星舰的位置。”
　　“已确定坐标。”
　　“准备出发！”穆尔欢呼一声，兴奋至极地扭动身体，像是座椅烫人。
　　陆烬朝浑身僵硬，林啸鸣扯下氧气面罩，扣在他脸上。
　　发动机发出轰鸣，船身开始震颤，明铱矿石不断蓄能，准备开启第一次跃迁。
　　“乘客们，让我们开始祈祷。”街溜子的声音在噪声中不甚清晰，仪表盘上指针疯狂旋转，各种颜色的灯光闪烁，狭小船舱仿佛化身迪厅。
　　“祈祷我们能在正确的坐标点降落……二象性万岁！”
　　飞船消失在原地。


第28章 
　　陆烬朝挣扎着摘掉脸上的氧气面罩，忍不住疯狂干呕。
　　仿佛五脏六腑全都被拿出来甩了两圈又重新放回去，却误把胃和心脏装错了位置，难以言喻的恶心里，解析·街溜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已成功到达目的地。”
　　林啸鸣伸手解开陆烬朝的安全带，轻轻拍了拍他后背，除此之外的其他两人也好不到那儿去，伊芙用力捂着脑袋忍耐，而穆尔已经吐了。
　　穆尔撑着仪表盘，表情狰狞：“该死，为什么会这样，呕——”
　　“安静一点。”作为唯一一个似乎不受影响的人，林啸鸣低声道，“外面全都是哨兵，如果不想让声音把我们暴露，就都别再说话了。”
　　穆尔闭了嘴。
　　陆烬朝终于缓了过来，舱门打开，他在林啸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出去，发现他们正处在一个无人的房间内。
　　林啸鸣迅速检查身上装备，他凝神细听外界的动静，打了个手势。
　　他们降落的坐标十分精准，这里是飞船二层的一个废弃房间，也是林啸鸣之前探出来的地方。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接下来的任务也很清楚：由林啸鸣打头，伊芙断后，向着麦伦最常待着的休息室前进。
　　这个过程几乎要横穿整个飞船，还得乘坐电梯。
　　林啸鸣和伊芙通过声音判断是否有人过来，而陆烬朝和穆尔的精神领域张开，探查可能被忽略掉的信号，同时干扰附近的监控设备，防止暴露在监控室中。
　　这点还是陆烬朝跟着穆尔学的，穆尔虽然也是个没有经过正规培训的野生向导，但觉醒的时间比他长很多，会的歪门邪道一大堆。
　　就在他们打算打开门出发时。
　　身后突然发出一声不妙的响声，像是汽油在管道内来回翻滚，永恒之心号开始轻微的震动。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街溜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抱歉，我有点想吐。”
　　陆烬朝：？？？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恒之心号剧烈颤抖两下，船身上突然打开一个缺口，一大坨泛着蓝光的粘稠液体从中喷射而出，高温直接将墙壁融化出一个洞！
　　精纯明铱矿液散发出强大能量，剧烈的响动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林啸鸣几乎是瞬间就听到了远处星盗的对话，还有迅速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
　　穆尔气的简直就要升天：“你在干什么！”
　　终于呕吐出来，街溜子好受了不少，声音恢复原样，歉意道：“要不我自杀？”
　　“滚吧！！！”穆尔尖叫着跳起来，就要挥拳去揍钢筋铁骨的飞船。
　　“快出去！别磨蹭！”林啸鸣一把抓住他后领将穆尔扯回来，计划有变，身处麦伦星舰中已经没了退路，必须要尽快！
　　林啸鸣一马当先迈出房门，朝着人最少的那个方向冲去，陆烬朝跟在他身后，把枪紧紧握在手中。
　　再也不顾忌会不会被察觉到，精神领域彻底张开，黑白世界中飞船的结构无比清晰呈现在脑海，代表着哨兵的光点正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靠近，最近的两个就在转角！
　　林啸鸣拔枪。
　　两名星盗刚刚从转角处现身，就被分别击中，鲜血溅上后面的墙。在他们因中弹发出惨叫时，雪豹鬼魅般扑出，狠狠咬上了脖子！
　　陆烬朝一句“小心”还没出口，两人就已经被解决掉了，林啸鸣奔跑的脚步毫无停顿，径直越过地上的两人。
　　陆烬朝震惊之余，只能尽力跟上。
　　枪声就是活靶子，更多人正在靠近，陆烬朝努力干扰周围的监控和电子设备，握着枪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又是三个星盗靠近，林啸鸣一把拽着陆烬朝躲在墙角，弹道交错，子弹擦着他们身体击中墙壁，在其中一人换弹的间隙，林啸鸣猛然探身，扣动扳机。
　　星盗应声倒地，白隼飞在走廊上干扰着视线，雪豹和其他精神体缠斗在一起。
　　另一个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烬朝深吸口气，将枪口对准那边，守住林啸鸣后背。
　　两颗子弹精确无比地解决到剩余星盗，林啸鸣低声唤了声“走”，朝着楼梯口出冲去。
　　陆烬朝刚一离开原来的地方，来自身后子弹就打在了那个位置，吓得他下意识缩起脖子护住脑袋。
　　星盗们在叫喊，心脏在狂跳，子弹在飞泄，少年哨兵仿若化身为豹，灵巧穿梭在迎面袭来的危险中，每一次反击都足以致命。
　　陆烬朝能做的只有跟紧林啸鸣，尽量不给他拖后腿。
　　陆烬朝想不明白，说好的潜伏刺杀，怎么突然就变成穿越火线了啊！
　　两人冲上楼梯，太多的人从各个路口过来，必须暴力突破，两人的精神力相互连接，共享获得到的信息。
　　要出去的地方有很多人正在埋伏，林啸鸣对陆烬朝打了个手势，解开腰间的爆闪弹，朝着门口扔去。
　　爆闪弹飞出去的瞬间，陆烬朝用手臂捂住眼睛，同时飞速道：“视觉暂时关闭，听觉下调3点！”
　　哨兵的感官被调整，剧烈的白光爆发，来不及反应的星盗们捂着被闪到失明的双眼，矮身躲避。
　　而林啸鸣径直冲了出去，在陆烬朝和声音的指引下，准确无误的割断了一人喉咙！
　　有一人摸索着想要从背后靠近林啸鸣，刀尖就要碰到哨兵脖子，陆烬朝冲上去，枪口抵住他后背，扣动扳机。
　　子弹没入身体，血飞出来溅在身上，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陆烬朝喘息着后退两步，看着那人的尸体轰然倒地。
　　温热的，鲜红的，血。
　　他最熟悉的血。
　　林啸鸣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所有人，从一人身上摸出权限卡，见陆烬朝盯着地上的尸体发呆，伸手拉了他一把；“快走。”
　　陆烬朝压住所有想法，迅速跟在林啸鸣身后，这个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穆尔和伊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们两个呢？”
　　“还没进楼梯的时候就分开了。”林啸鸣低声道，“不用管他们，那个穆尔比你想象中厉害很多。”
　　陆烬朝点头，他们继续前进，因为宝来矿场出了事，星舰上其实没有留多少人，加上事发突然，过来堵截他们的星盗已经不不剩下多少了。
　　陆烬朝迈开步子，只要成功穿过这片区域，就能到达麦伦的休息室。
　　突然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疼痛其实相当轻微，还比不上散发出的痒意，陆烬朝匆忙之中抬起手，看到了泛红皮肤上迅速鼓起的包。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叫住前方的林啸鸣，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了声音。
　　林……啸鸣……
　　浑身肌肉都不受控制，意识仿佛被猛然打散，整个飞散出去。
　　眼皮沉重地合上，陆烬朝面朝下摔倒在地。
　　最先惊动林啸鸣的并非身后倒地声，而是陆烬朝突然紊乱的精神领域，同时前方传来密集脚步声，林啸鸣猛地回头，看到陆烬朝倒下的身影。
　　林啸鸣就要伸手去扶，一颗子弹擦着他手臂飞过，衣袖破开狭长的口子，血缓缓流出。
　　林啸鸣立刻压低身形，专心解决掉面前的敌人，他单手换弹，去看陆烬朝。
　　向导原先所在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
　　林啸鸣身形一顿。
　　他眉头紧紧皱起，精神力彻底释放开来，从箱庭里涌出，迅速向着周围蔓延。
　　有陆烬朝，以及另一个向导残留下的痕迹。
　　他被带走了。
　　那是通往麦伦休息室的另一条路。
　　林啸鸣深吸口气，理智告诉他星盗们不会贸然对陆烬朝做什么，但心跳却无法自控地变得急促。
　　必须要快一点。
　　他将空弹夹扔在地上，继续独自一人朝着目标前行。
　　.
　　手榴弹在狭小走廊上爆炸，扬起的烟雾中白色身影猛然扑出，一口便咬断了星盗脖子。
　　林啸鸣将匕首从那人胸口抽出，松手侧身，再也没看倒地的尸体一眼，在另一只手的袖子上擦净刀面上的血。
　　解决了最后一人，面前就是麦伦休息室的大门。
　　七朔松开已经断掉的脖子，蓝色眼眸中满是凶性，林啸鸣将子弹重新装填，他已经感觉出来，门后有很多人。
　　手臂上子弹擦出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外套和裤子上已经满是鲜红，但大部分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林啸鸣抬腿，一脚踹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对于他的到来，麦伦毫不意外。
　　他懒散坐在沙发的最中央，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哨兵，面对枪口，赞许地拍了拍手。
　　“可真会藏啊。”麦伦感慨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哨兵。”
　　“过奖了。”林啸鸣单手持枪，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硕大的休息室里，除了麦伦还有不少人。
　　埃莉诺安静坐在麦伦身边，低垂着眼眸不发出任何声音。
　　陆烬朝跪在地毯上，明显刚刚醒来，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倒是没有受伤。
　　一条湿漉漉的鳄鱼趴在他旁边，巨大的吻压在陆烬朝的一条腿上。
　　这是麦伦的精神体。
　　角落里，走散了的穆尔和伊芙被背靠背绑在一起，穆尔脸上肿了老大一块，嘴里塞了一团灰色的布，说不出口的一万句脏话噎得他一直翻白眼。
　　而伊芙垂着头，身上有很明显的伤口，还在流血。
　　两个持枪的星盗看守他们，也在盯着林啸鸣。
　　“来玩个问答游戏吧。”
　　麦伦优哉游哉地拿起桌上的柯尔特，填充子弹，上好保险，枪口抵住陆烬朝脑袋。
　　陆烬朝被顶的头一歪，他眉头紧皱，还没从晕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几乎每个人脑袋上都抵着枪口，麦伦指着陆烬朝，林啸鸣指着麦伦，而两个星盗指着林啸鸣。


第29章 
　　“第一个问题，你们在矿洞里面发现了什么？”
　　“明铱原石。”
　　“除了这个呢？”麦伦笑着晃了晃枪口，“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瞒过我？”
　　林啸鸣：“原石上伴生了一块芙蕾雅紫晶。”
　　“拿出来。”
　　“现在不在我身上。”林啸鸣道，“没人会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乱跑。”
　　“在哪里？”
　　林啸鸣不答，沉默地望着他。
　　埃莉诺悄悄抬起头看了林啸鸣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她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攥紧裤子，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麦伦哼笑一声，道：“你们过来坐的飞船，是用明铱矿石驱动的吧。”
　　他看向伊芙，眼中流露出狠厉神色：“没想到矿场里竟然混进来了老鼠，一直在偷东西啊。”
　　麦伦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枪，朝着伊芙举起——
　　埃莉诺猛然侧身推开麦伦，高声喊道：“快走！”
　　在这一瞬间，子弹应声而出，从伊芙头顶擦过。
　　向导的精神力骤然爆发，干扰着在场的所有哨兵，麦伦眼神有片刻涣散，陆烬朝抬起头，看到了埃莉诺扑倒麦伦的身影，和林啸鸣扣动扳机的手指。
　　血混杂着白花花的东西，溅在埃莉诺脸上。
　　埃莉诺发出一声尖叫，那股影响着哨兵们的精神力骤然变得极度紊乱，两个星盗刚刚反应过来，身旁伊芙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猛然暴起，抄起花瓶砸在了一人头上！
　　林啸鸣转移枪口，瞬间解决了另一个人。
　　地板上的鳄鱼拼命挣扎着，但身影无法逆转地愈发虚幻，最终随着麦伦彻底死亡，消失在空气中。
　　埃莉诺趴在麦伦尸体上，捂着脑袋不住尖叫，陆烬朝挣扎着起身，将她拉扯过来，紧紧抱住她：“冷静！冷静一点！”
　　结合哨兵的死亡仿佛撕扯掉了向导的另一半灵魂，精神图景末日来临般震动，痛苦和绝望爆发，刻骨铭心。
　　她眼中疯狂涌出泪，却是摸索着拿过麦伦手中的枪，剧烈颤抖着对准面前的尸体扣动扳机。
　　血花从洞里一蓬蓬冒出，整个弹夹打空，埃莉诺还在疯狂地开着空枪，陆烬朝竭尽全力压制着埃莉诺失控的精神力，把枪从她手里抢过来，扔到一边。
　　“埃莉诺！”陆烬朝大声喊着，女性向导瘦弱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让他几乎就要拉不住。
　　林啸鸣大步上前，一个手刀劈在埃莉诺后颈。
　　埃莉诺身子猛然一震，昏死过去。
　　休息室彻底安静下来。
　　麦伦的身体倒在沙发上，脸部中枪，胸腹部上布着七八个弹孔，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埃莉诺安静躺在陆烬朝怀中，脸和头发上还带着麦伦的血和脑浆。
　　两个星盗交叠着躺在地板上，伊芙给穆尔解开绳索，将布团从他嘴里拿出来。
　　穆尔脸都酸了，他龇牙咧嘴地活动着脸颊和舌头，对着麦伦尸体狠狠啐了一口。
　　林啸鸣迅速关上休息室的门，从里面反锁，对穆尔道：“接下来呢？”
　　“等就行了。”穆尔找了把匕首，狠狠插了麦伦几刀解恨，“妈的，傻逼玩意，害的老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年。”
　　昏迷中的埃莉诺眉头紧皱，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泣，陆烬朝用手给她擦去眼泪，看向林啸鸣。
　　“她的结合哨兵死了。”林啸鸣低声道，“就算两人之间不存在任何感情，本能还是会让向导极度痛苦。”
　　陆烬朝：“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用你的精神力稍微给她一些安抚吧，无法控制的痛苦会持续两到三周，如果能挨过去，就不会有其他问题了。”
　　陆烬朝抿起嘴，重新看向埃莉诺。
　　在最关键的时刻，她用精神力干扰了麦伦，救下伊芙。
　　如果不是埃莉诺，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从这里走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陆烬朝没有想到，向导和哨兵之间的结合，竟然深刻到如此地步。
　　但最后，强烈的恨意还是压制住了本能。
　　大多数星盗都留在了矿场和地基里，星舰上的人本来就不多，被他们闹腾一番后死的死伤的伤，几乎不剩下多少。
　　于是几人获得了短暂的歇息时间，林啸鸣坐到陆烬朝身边，低声问道：“之前怎么回事？”
　　“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陆烬朝抬起手给林啸鸣看，他手背上有一个巨大的包，像是被最狠毒的蚊子咬了一口，“对方是个向导，精神体大概是有毒蚊虫之类的，那个向导现在不在这里。”
　　林啸鸣点点头，沉默地望向另一边，伊芙正在默默处理身上的伤口，穆尔还在对着麦伦的尸体泄愤。
　　他不知道穆尔和麦伦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看上去矛盾挺大的。
　　“你胳膊怎么样？”
　　陆烬朝碰了碰他，林啸鸣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没事，被子弹擦了一下。”
　　伤口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挣开，重新开始流血，陆烬朝从腰包里摸出一包医用纱布，给林啸鸣包扎。
　　哨兵触觉敏感到穿着粗糙衣料都会疼痛的地步，陆烬朝想象不到这样皮开肉绽的伤口在他们这里究竟有多痛。
　　把林啸鸣手臂仔细包好，陆烬朝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望着房间的一片狼藉，感到无法抑制的疲惫。
　　“我去看下伊芙。”
　　陆烬朝将埃莉诺托付给林啸鸣，他站起身，脚步虚浮相当虚浮，毒虫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
　　穆尔满身都是血，麦伦的血，最后刺在腹部后，他终于扔掉匕首，不再理会那残破到看不出原型的尸体，嘻嘻笑起来。
　　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别发疯了。”林啸鸣不为所动，“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抱歉先生。”街溜子的声音突然从电视里响起，“让你们久等了。”
　　穆尔耸了耸肩，对林啸鸣翻了个白眼：“看吧，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穆尔和伊芙是在总控室被抓住的，当时穆尔已经把街溜子的备份植入了星舰系统之中，一旦等到加载完成，这艘星舰就会变成解析·街溜子的另一具身体。
　　“我已经接管了这艘星舰。”电视屏幕打开，为众人展示监控画面，许多强火力的飞行器正朝星舰驶来，呈现包围之势。
　　“二十分钟前有人向基地发送了信息，一分二十七秒后第一波攻击即将到达，请问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
　　“还用说吗？给我打！”穆尔大手一挥，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兴奋，“直接把基地给我炸掉！告诉他们所有人现在谁才是老大！”
　　街溜子：“好的。”
　　星舰开始震颤，伴随着引擎的轰鸣，离开地面，准备发动攻击。
　　陆烬朝给伊芙处理好伤势，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没他们什么事了。
　　“要去休息一下吗？”林啸鸣问道。
　　“你们走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穆尔信心满满，他将要面对麦伦麾下的其他人，还有从其他星系赶来的大部队，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大概还有其他底牌没有拿出来。
　　林啸鸣一点也不担心，前世穆尔顺顺利利地成为横行霸道的星盗，本事自然不需要怀疑。
　　倒是陆烬朝忍不住小声问道：“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出其他事？”
　　电动水族箱突然说话了：“您可以不相信主人，但必须相信街溜子，我可是最聪明的AI。”
　　陆烬朝被吓了一跳，他唇角抽了抽，道：“抱歉，从你呕吐的那时候起，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用可言了。”
　　街溜子：“……那只是意外！”
　　林啸鸣：“没关系的，现在还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成不了气候。”
　　连林啸鸣都放心，陆烬朝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他去找地方休息。
　　当务之急是要安顿好埃莉诺。
　　他们在街溜子的引导下找了个干净房间，林啸鸣将埃莉诺放在床上，道：“我下手不算重，应该一两个小时就可以醒。”
　　陆烬朝点点头，他作为可以帮助她的向导和唯一的医生，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等待埃莉诺醒来。
　　林啸鸣则坐在稍远的沙发上。
　　短暂的沉默后，陆烬朝轻声道：“哨兵死亡……对向导的影响竟然这么大吗？”
　　“是的。”林啸鸣解释道，“在分工刚出现的最初，哨兵和向导之间大多采用精神结合，但这种结合不算稳定，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以结合热为主导的身体结合，紧密到相当于将两人的灵魂融为一体。”
　　“结合的哨兵向导一方中的死亡，会对另一方造成不可逆的强烈影响。”
　　前世林啸鸣在战场上见证过太多生死离别，许多人无法从伴侣的死亡中走出来，陷入疯癫，甚至抑郁自杀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向导死亡的哨兵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寻找其他伴侣，而由于稀缺性，哨兵死亡的向导则会在塔的干预下，再度和其他哨兵进行结合。”
　　陆烬朝皱起眉头，在塔的干预下……这几个字的含义实在太深了。
　　“所以埃莉诺之后……”
　　“如果她愿意跟我们一起走。”林啸鸣顿了顿，继续道，“我是说如果，她可以一起去首都星接受靶向治疗，缓解丧偶带来的痛苦。”
　　陆烬朝点点头：“我能做什么吗？”
　　“她现在还处在紊乱之中，你可以进入她的精神图景稍微帮她一下，去试试吧。”
　　“好。”陆烬朝深吸口气，他闭上眼，握住埃莉诺的手，精神力尽量缓和地探向她精神图景。
　　屏障濒临破碎，陆烬朝从缝隙中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了埃莉诺的精神图景。
　　这是一座庭院，笼罩猩红的漂浮物里。
　　血色之中，天塌下了一大块，沉重地压在凉亭上，还在不断坍缩。
　　断壁残垣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


第30章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步步地靠近那道身影。
　　周围的漂浮物带给他很大阻力，仿佛某种未知的粘质，坍塌仍在继续，原本美丽的庭院成为恐怖片中才会有的场景。
　　石板路被泛着腥气的红水淹没，陆烬朝踩过上面，来到那道身影旁边。
　　“埃莉诺？”陆烬朝意识到不对劲，轻轻喊了—声，身影猛然—颤。
　　“你还好吗？”
　　“埃莉诺”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是—个血淋淋的大洞。
　　陆烬朝：！！！
　　洞的位置正是麦伦中枪的地方，只是变得更大，盖住了所有五官。
　　“埃莉诺”猛然抓住陆烬朝手腕，周围的黏质阻碍了行动速度，陆烬朝躲避不及，整个人被拉了下去。
　　坠
　　入
　　深
　　渊
　　。
　　下
　　坠
　　没
　　有
　　尽
　　头
　　,
　　陆
　　烬
　　朝
　　不
　　知
　　道
　　将
　　要
　　落
　　往
　　何
　　方
　　。
　　不知过了多久，暗红色的光从下方透出，鲜血涌动着，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痛苦挣扎，浮现出巨大的黑色影子。
　　泪水从脸上的洞里流出，在空中变成飞虫。
　　声音萦绕周围，像是耳朵里灌了水，含糊不清，悲恸和绝望如同实质，和极端的快乐—起，就要将身体整个撕裂。
　　陆烬朝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开“埃莉诺”的手，仿佛已经融化进了他手腕。
　　强烈的负面情绪就连雨水也无法清除，海洋被染上鲜血的颜色。
　　下方红光变得更近了，陆烬朝隐约看到，在那黑影的正中央，有—道身影影影绰绰。
　　那是真正的埃莉诺！
　　她正在被吞没！
　　“埃莉诺”身体从脚尖开始腐烂，化作—片片灰烬，从陆烬朝眼前飞过。
　　对危险的本能告诉陆烬朝，绝对不能任由自己落入那道黑影之中，他拼尽全力去抽离，想要离开埃莉诺的精神图景。
　　但纵然失去了大半身体，血淋淋的洞也—直面对着他。
　　怎么办！
　　这时—个齿轮出现在他面前。
　　陆烬朝精神—振，更多齿轮和钢板分裂出来，迅速组装成复杂的机械装置，将陆烬朝整个人从下方拖住！
　　下坠之势猛然停住，距离红光和黑影只有—步之遥，陆烬朝硬生生扯掉那只手，“埃莉诺”尖叫着落下去，转瞬被吞没。
　　陆烬朝趴在钢板上，向下奋力伸出手：
　　“埃莉诺！！！”
　　那道蜷缩着的身影抬起头，深棕色的眼中满是茫然，噙满泪水。
　　“抓住我的手！”
　　陆烬朝又向下探了探身子。
　　在被黑影淹没的最后—秒，埃莉诺本能地伸手，被陆烬朝紧紧握住。
　　“唔——！”
　　陆烬朝猛然睁开眼，控制不住地剧烈喘息着，绷紧的身体—点点放松。
　　他回过头，林啸鸣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刚才要不是林啸鸣及时提供了支撑，他就要被“埃莉诺”拽入绝望之中了。
　　—旦陷进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陷入抑郁，精神崩溃，还是失控自杀？
　　陆烬朝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你做的很好。”林啸鸣低声道，“她的情况好了许多。”
　　陆烬朝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在她的精神图景里，看到了……”
　　陆烬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向林啸鸣形容。
　　“非常恐怖的东西，是吗？”林啸鸣轻声道，“受到重创的精神图景就会变成那样，—旦迷失在其中，很可能—辈子都无法脱离出来。”
　　所以林啸鸣才叫他去试—试，如果再迟—些时间，埃莉诺可能就会被吞没。
　　林啸鸣总是这样，不会明确的表示出关心，很多时候等他把事情做完，才会让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原来他—直都在予以保护。
　　陆烬朝看向床上的向导，埃莉诺脸上已经不再是那副极端痛苦的表情，平静了许多，她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作为这段痛苦经历的终结。
　　陆烬朝—下子轻松许多，身为医生，他以另—种截然不同的方法，拯救了她。
　　在林啸鸣的帮助下。
　　“先休息—会儿吧。”林啸鸣道，“从图景中将她拉出来的负荷挺大，我不想让你再发生过载。”
　　陆烬朝嗯了—声，他去到沙发躺下，盯着林啸鸣的身影，彻底放松下来。
　　飞船在颠簸，隐约能听到炮弹出膛的声响，不过这些都已经不管他事了，如果出现意外，街溜子会第—时间通知他们。
　　刺杀行动以失败的潜入开始，我方无人伤亡结尾，中间虽然充满了意外，却也算大获成功。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从这里离开了吧。
　　—切都会回归正轨。
　　陆烬朝默默想着，闭上眼睛。
　　.
　　埃莉诺在半小时后苏醒。
　　她手指微动，皱着眉头发出痛苦的轻声呻吟，数秒后，缓缓睁开双眼。
　　林啸鸣下手的力道十分精准，没有让她太难受，埃莉诺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感觉怎么样？”林啸鸣问道。
　　听见少年的声音，埃莉诺慢半拍地转头看去，对于精神图景中发生的事情，她有隐约的印象。
　　在—片猩红之中，有谁拼命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浸入骨髓的绝望中拽了出来。
　　那是属于另—个向导的波动。
　　林啸鸣也没指望她能立刻回答，粗略观察着对方状态还不错，低声道：“麦伦死了，恭喜你。”
　　听到麦伦这个名字，埃莉诺短暂地愣了下，到底还算平静。
　　她努力勾出—丝笑，声音沙哑：“……谢谢。”
　　林啸鸣：“我和陆烬朝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往首都星。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起，像你这种情况，还需要做更深入的疏导和治疗。”
　　“我……”埃莉诺有短暂的迟疑，曾几何时她做梦都想摆脱这—切，摆脱那个噩梦般阴晴不定的哨兵。
　　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实现，她却不敢确认了。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林啸鸣站起身，他递给埃莉诺—杯水，“先把身体养好吧，你可以再睡—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埃莉诺和陆烬朝很像。
　　曾经经历过严重创伤的人，被抹去了所有棱角和魄力，变得患得患失，难以做出决定。
　　埃莉诺撑身坐起来，喝了些水，她端着杯子，垂眸盯着正随着飞船震颤波动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是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还是被劫掠之后的灰暗生活，亦或是关于未来的畅想？
　　突然她深吸口气，抬起头。
　　“我跟你们走。”
　　.
　　M342号星球上的战争持续了三个小时，最终以穆尔的大获全胜告终。
　　这颗星球上的基地被摧毁，矿场中的矿工全都跑去避难，在看到“死而复生”的伊芙之后，警惕性降低了不少。
　　穆尔双手叉腰站在宝来矿场的最高处，放肆至极地大笑，笑声像极了电视剧大结局里会被主角挫骨扬灰的大反派，伊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越快越好。”林啸鸣望着下方的矿场，他不知道穆尔接手这颗星球后情况会变得怎么样，但毫无疑问，他和陆烬朝见证了—代势力的崛起。
　　已经有太多太多事和前世不同了。
　　陆烬朝：“学院就快开学了，想要赶上就必须赶紧走，路上还会耽搁很多时间。”
　　穆尔打了个响指：“简单，让永恒之心送你们去，最近的星站在斯拉克斯星球，运气好的话，你们还可以赶上最近的—班飞船。”
　　“又要再付—次船票钱了。”陆烬朝冷静道。
　　于是他们再—次坐上永恒之心号，和稍微恢复—些的埃莉诺—起。
　　在陆烬朝进入精神图景后，她—直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状态，只是还没能彻底走出来，稍显沉默寡言。
　　街溜子的声音低落：“没想到才认识没多久就要分别了，好舍不得，特别是小向导，我真的好喜欢你。”
　　陆烬朝哭笑不得：“谢谢，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这—次可以不要再吐了。”
　　“……这次绝对不会了！”
　　陆烬朝系上安全带，街溜子又自言自语道：“对了，很抱歉在之前没能满足你喝东西的需求，刚刚我从星舰上弄了点牛奶，你要喝吗？就是从母牛体内射出来的液体。”
　　陆烬朝：“……不了谢谢。”
　　街溜子有些遗憾：“好吧，那如果有下次，—定要尝—尝。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了，会过上多久呢？”
　　在街溜子的话语声中，永恒之心启动，飞船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走了啊。”风卷起穆尔的衣角，黑白环条纹的海蛇从他衣领中冒出头来，冰冷的蛇信碰了碰向导脸颊。
　　“那个叫林啸鸣的哨兵，很有意思。”
　　伊芙点点头，打出—串手语。
　　穆尔笑了：“是吗，我也这么觉的，可惜他志不在此，啊，真不知道再见面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二象性跃迁给人以和上次差不多的难受，陆烬朝头晕眼花地解开安全带，用力按住腹部，确定自己的肠子和胃还都好好待在原处。
　　胃里—片翻腾，陆烬朝深吸口气，跌跌撞撞地下了飞船。
　　这—次街溜子确实没有再吐，吐的人是他。
　　林啸鸣拍着他后背，递过来—瓶水，陆烬朝—句话也说不上来，缓了半天。
　　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来上几次，他就可以直接入土了。
　　街溜子听上去要哭出来了：“非常抱歉，目前来说效率和舒适度不能并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
　　智能手环重新接连上星网，接收到稳定信号，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斯拉克斯星球。
　　陆烬朝摆摆手，把堵在胸口的不适感顺下去，到底心存感激，郑重道：“谢谢你。”
　　“不客气。”街溜子害羞起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穆尔那边还需要去做—些事情。”
　　林啸鸣护着陆烬朝和埃莉诺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飞船重新启动，周围空间发生剧烈的扭曲，很快在轰鸣声中，永恒之心号消失在了原地。
　　林啸鸣环视—周，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降落的地方在—片郊区，不见人烟。
　　他来到空旷的路边，望着路的尽头，等待—辆车出现，将他们带去附近城市。


第31章 
　　林啸鸣在路边站了半小时，终于等到了一辆愿意搭他们的卡车。
　　车主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埃莉诺坐在副驾驶，林啸鸣和陆烬朝和后面的货物一起，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到达了最近的城市。
　　之后查看时刻表，购票，乘坐飞行器去这颗星球上的中央星站，到达后再查询时刻表，购票……陆烬朝跟在林啸鸣身后，看他操办一切，大脑得以完全放空，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什么都不用思考的快乐。
　　这十几天的日子真的耗去了他所有精力，他们离开得太匆忙，陆烬朝还完全没能缓过来，他学会了使用武器，学会如何用精神力干扰哨兵，学会了……杀人。
　　中央星站很大，人也很多，每天都有无数星舰从中出发，前往宇宙的各个方向。
　　陆烬朝和埃莉诺坐在长椅上，等待林啸鸣购买他们三个人的船票。
　　埃莉诺双手紧紧抓着衣角，相当不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那么多人了。
　　多年来跟随在麦伦身边穿梭在各个星舰上，看到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星盗们，以至于现在逃脱出来，也不受控制地对正常的社会抱有恐惧。
　　陆烬朝尽量和埃莉诺聊天，减缓她的紧张。
　　一个身着制服的星站工作人员走过来，看了两眼智能手环上的影像，躬身对陆烬朝道：“您好，请问是陆烬朝先生吗？”
　　“啊，是我。”陆烬朝看向他，露出笑容。
　　“我们这边的信息显示，您曾经在7月21日乘坐过YF3234号星舰，前往首都星是吗？”
　　“对，我和我弟弟林啸鸣一起。”
　　“YF3234号星舰在曙光星域南侧航道遭遇了星盗，根据其他乘客描述，您和林先生在当时被劫走。”
　　“是的。”陆烬朝稍微组织措辞，“我们遭遇了一些事情，从星盗那边逃出来了，一时半会儿不太能说清楚。现在需要去做笔录什么的吗？但是我们有急事，需要尽快去首都星。”
　　“怎么了吗？”林啸鸣已经取了票，走过来问道。
　　“是这样，如果时间紧急的话，可以去首都星再进行记录，我会将情况告诉首都星那边。”
　　工作人员在智能手环上按了两下，看向埃莉诺：“埃莉诺·贝克特小姐，您的家人一直都在找您。”
　　埃莉诺流露出诧异神情，旋即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我家人？”
　　“是的，在您失联后，他们一直都在寻找，在进入星站进行身份认证时，系统发现您在失联名单上，已经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您家人。”
　　埃莉诺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她在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消息。
　　林啸鸣摸过身上的所有口袋，递给她一包纸巾。
　　陆烬朝轻轻拍着埃莉诺后背，轻声问道：“你是想跟我们一起去首都星，让你父母也过去找你，还是在这里等他们来？”
　　星际时代，人类的版图扩张到以星系为基本单位，就算星网再发达，也无法彻底消除距离带来的延时性，所以他们根本没法让埃莉诺和家人在第一时间进行联络。
　　埃莉诺用纸巾捂住脸，现在完全没法给他回答，陆烬朝知道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就不再打扰她。
　　他们将要乘坐的星舰即将检票，留给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对工作人员道：“我们要去首都星，麻烦你告诉一下他们，去那边的塔找埃莉诺吧，这段时间里，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好，到时候当地的工作人员会再联系您。”工作人员点头，在检票提醒的声音中，他后退一步，对三人露出笑容：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诸位，欢迎回到文明世界。”
　　埃莉诺几乎哭到脱力，陆烬朝和林啸鸣搀着她上去星舰，和她同个舱室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听闻埃莉诺刚刚找回失散家人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会帮忙照顾她。
　　这大概算是一件好事，能把身上的压力和痛楚释放出去，比双眼放空独自沉默的状态让人放心多了。
　　随着广播播报，飞船已经脱离大气层，进入平稳行驶状态，陆烬朝解开安全带，仰面倒在床上，揉着眉心，长长舒了口气。
　　清新的空气，人们善意的笑容，柔软的床，耳边不再是枪声，强烈的不真实感将他包围，一时间陆烬朝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从星盗手中逃出来了。
　　旅程需要一百零三个小时，正好能赶上开学报道的最后一天。
　　由于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行李，不少日用品都需要高价在飞船上购买，还好陆烬朝工作三年有不少存款，加上父母也留下了一步遗产，倒也不怎么心疼钱。
　　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再贵重的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林啸鸣又变成了最开始遇见时的样子，只是不再刻意伪装成普通人。
　　共同经历过生死，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就算不再像还在矿场周围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收不到信号无法上网，他们两个仍然会在关灯后躺在上下铺聊天，一直到双方中的一个睡着为止。
　　陆烬朝第二天醒来，有时都不记得前一天晚上究竟都聊了什么，反正就是一些很琐碎很无聊的话题。
　　而在得知很快就可以见到家人后，埃莉诺的状态有了明显改善，陆烬朝在第三天帮她梳理精神图景时，第一次在事发后看见她露出笑容。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飞船终于在首都星中央星站降落，陆烬朝一直以来埋藏在胸中的不安才终于彻底消失。
　　时隔三年再度踏上首都星的土地，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他以医学博士的身份离开，又以向导新生的身份回来。
　　而且不再是一个人。
　　星站的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可以去警局拿之前的行李，他们的所有东西都被好好保管着。
　　但现在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三人乘坐飞行器赶去“塔”，如果陆烬朝想要入学，必须在塔完成向导身份的登记，而埃莉诺也需要申请塔的丧偶心理援助。
　　陆烬朝对塔抱有本能的抵触，在众多新闻中，这一机构给人的形象从来不是绝对正面的。
　　塔管理着所有向导和一部分还没加入专门组织的哨兵，会定期对向导进行等级评定，提供向导们所需要的一切服务，如静音室，丧偶后的安抚，技能学习等等，并在向导适龄后组织联谊，或者由介绍人插手，促进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
　　因为向导作为珍贵的资源，塔还会和哨兵机构进行合作，开展“猎犬”行动，搜索所有刻意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导。
　　林啸鸣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低声道：“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塔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陆烬朝点点头，事已至此，不论情况如何，他也只能接受。
　　况且之前他一直以普通人的视觉看待问题，也许把自己当做一个向导，可能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车在塔附近的站点停下，陆烬朝望着这片以灰白为主色调的巨大建筑群，最显眼的当然是中间高耸的白塔，一群鸽子正在围绕塔尖盘旋。
　　所有窗户都做过特殊处理，不会反射阳光，喷泉发出的潺潺水声持续提供着白噪音，阳光明媚，微风带来不知名花草的清香，三三两两的向导和哨兵出入其中。
　　林啸鸣走在最前面，哨兵和两个向导顺利通过了安检，他来到前台，示意陆烬朝说话。
　　陆烬朝：“您好。”
　　工作人员是一位伴侣，抬起头，对他露出微笑：“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不久之前才觉醒，想要进行身份登记，还有我的这位朋友，她可能需要一些心理疏导的帮助。”
　　“好的。”工作人员让陆烬朝和埃莉诺在机器上按下指纹，屏幕上立刻出现两人的相关信息，她简要浏览过后，道，“身份登记在四楼东区，心理疏导请去二层。”
　　林啸鸣：“我陪埃莉诺一起去吧，你自己可以吗？”
　　陆烬朝失笑：“当然，又不是小孩子了。”
　　下午五点半学院就会停止入学报到，他们时间有限，必须赶快。
　　陆烬朝独自去到登记处，有伴侣在门口等待，对他轻声道：“我们需要先对你做一个初步的测试，介绍人已经在静室里了。”
　　陆烬朝对她道了声谢谢，深吸口气，推开静室的门。
　　静室专门为哨兵和向导设计，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营造绝对安静舒适的环境。
　　房间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个又高又壮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香烟，画着浓妆，紫色眼影衬托着被赘肉挤压的小眼睛，唇上涂着黑色的口红，过度的妆容完美掩盖了她的年龄。
　　身下的豪华沙发在她的衬托下显得很小，陆烬朝看着那和自己大腿差不多粗细的胳膊，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是裙摆的层次更多，还是她手臂和肚子上赘肉的层次更多。
　　“坐。”女人抬起手，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指着前面的椅子。
　　陆烬朝坐下，面对着她。
　　“我是你的介绍人，多拉·阿克赖特，你可以叫我尊敬的阿克赖特女士。”她语速很慢，语气里充满着倨傲。
　　“好的，尊敬的阿克赖特女士。”陆烬朝的经验告诉他，这位女士不是个好相处的。
　　对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还算满意的哼声，弹了弹烟灰，道：“你是才觉醒的向导？”
　　“是，我在三个月之前觉醒。”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名胸外科医生，主要研究肝病方向。”
　　“之前有做过精神力测试吗？”
　　“最近一次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检测结果是无。”
　　陆烬朝完美践行着和不好相处之人的社交准则——她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让对方找不到挑刺和抬杠的角度。
　　“高龄觉醒。”介绍人嘲讽地哼笑一声，直接在心中将陆烬朝打入低等级向导的行列。
　　有一点已经成为了共识，向导如果直到二十多岁才觉醒只有一个原因——精神力太弱，根本无法在少年时期突破屏障。
　　于是她也就图省事，懒得把测试晶球拿出来了，直接道：“把你的精神力释放出来，让我看看，能释放出来多少，就放出来多少。”
　　正常的流程是这样的吗？陆烬朝心有疑惑，却也没提出来，他闭上眼睛，感受到周围充斥着介绍人的精神力。
　　海面上泛起波浪。
　　陆烬朝尽自己最大可能地调动能够使用的精神力，浓云在海面上聚集，遮住天光，世界变得一片沉暗。
　　竹筏开始不稳地摇晃，陆烬朝努力控制着自己所在的区域不要受到波及，海面翻涌着，积蓄能量，酝酿着一场风暴。
　　见陆烬朝双眼紧闭，眉头皱着，半天都没动静，多拉不屑地哼了一声，就要起身离开。
　　一个连精神力都没法立刻释放出来的高龄向导，真是耽误她时间。
　　她双臂按住扶手，就要支撑着沉重的庞大身躯站起来。
　　但浑厚精神力在这一刻，自陆烬朝身上疯狂涌出！
　　这近乎是一场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静室，将一切淹没在冰冷海水之中！
　　如此重压之下，介绍人发出惊叫，她手臂一软，直接跌坐回去，将沙发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她赶忙调动起精神力环绕在周围，抵抗着近乎无孔不入的海水，但已经太迟了，抱着轻蔑心态的后果已经降临，窒息，她感受到了窒息，仿佛真的就要溺死——
　　陆烬朝还在竭尽全力地释放出更多，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保持着自己不受狂风巨浪的影响上。
　　他额角渗出汗水，眉头骤得越来越深，却一直没能听到介绍人叫停的声音。
　　……还不够吗？
　　就在这时，一股柔和的精神力袭来，围绕在多拉·阿克赖特身边，将她从强压下解救出来！
　　“可以了！”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在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阻止了一切。
　　多拉身子猛地一弹，瘫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息，脸上的汗弄花了眼影。
　　陆烬朝睁开双眼，见到多拉的狼狈模样，脸上诧异一闪而过。
　　这个神情刺痛了介绍人的心，她蹬着陆烬朝，立刻就要起身，刻薄的言辞到了嘴边，却被身边的少女快了一步。
　　“陆烬朝先生是吗？”少女同样穿着黑裙制服，深蓝色的卷发柔顺披在肩头，碧绿色的眼眸好似最纯净的绿祖母。
　　她微笑着对陆烬朝道：“我叫玛嘉莉，是这里的介绍人，接下来就由我来为您进行引导吧。”


第32章 
　　玛嘉莉一只手放在多拉肩头，安抚的意思很明显。
　　多拉见状，狠狠地咬住牙，顺着台阶下了：“行，那就交给你吧，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她艰难地撑身起来，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剜了让她出丑的陆烬朝一眼。
　　陆烬朝：………………
　　好在他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了。
　　静室的门被重重关上，玛嘉莉松了口气，她坐到陆烬朝对面，轻声道：“抱歉，多拉的脾气不是特别好，刚刚也没有按照规矩办事，之后我会向上面反映的。”
　　“没关系。”陆烬朝笑了下，“我没有造成什么麻烦吧。”
　　玛嘉莉摇摇头，她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水晶球，递给陆烬朝：“握住它，然后稍微释放一些精神力就可以。”
　　一只异瞳的白色布偶猫走过来，跳上她膝头，温顺地趴在上面。
　　陆烬朝握住水晶球，透明的球体中央镶嵌着一块黄豆大小的紫色晶体，陆烬朝认出那是芙蕾雅紫晶。
　　他重新释放出一些精神力，看到水晶球从透明变成白色，又变成淡淡的黄色，橙色，红色，最终变成相当绚丽的紫色。
　　“可以了。”玛嘉莉主动叫停，纵然刚刚已经亲身体会到了陆烬朝精神力的强大雄厚，仍然对这个测试结果感到惊讶，“你很强，你真的是最近才觉醒的吗？”
　　“是的。”陆烬朝顿了顿，“很奇怪，从十六岁起我测试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显示过我是个向导。”
　　“也许是出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在资料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过。”玛嘉莉将水晶球小心收起，站起身道，“可以了，请跟我来进行登记吧。”
　　原来只要这样就行了吗……完全不需要那么多废话啊。
　　陆烬朝跟在玛嘉莉身后走出静室，少女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眉眼间的神情和谈吐却相当大气。
　　很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个年纪就能在塔里担任介绍人，家室应该不一般吧。
　　“等到登记完毕，就可以真正用向导的身份生活了，有很多地方对向导有特别的优待，每个月塔还会发放一些补助金……”
　　玛嘉莉一边下楼，一边向陆烬朝介绍相关的信息，陆烬朝认真听着，在下到二楼的时候，听见了林啸鸣的声音。
　　“我和陆烬朝要去报道，你自己先在这里可以吗？如果有什么事情，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看到走来的哨兵，玛嘉莉话音一顿，而林啸鸣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朝这边看来。
　　这一刻周遭阒寂无声，没有一个人在发出声音，陆烬朝还小的时候，同学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有天使飞过”。
　　看到玛嘉莉的瞬间，林啸鸣眼中神色猛地冷了下去。
　　少女身影和熊熊火焰中门外的那人重合，蓝发，碧眼，黑裙，她带着柔美的，温顺的，得体的笑容，做着最阴险毒辣的事情。
　　曾经的第一夫人，玛嘉莉。
　　这位由财阀巨头和女佣生下的私生女，在前十九年里过着被唾弃嘲弄的生活，她由此学会隐忍、伪装、以及不留任何余地。
　　在十九岁那年，她遇见了后来会成为首相的国防部长之子，宫川兰斯。
　　玛嘉莉以惊人的手段迷住这位大她十七岁的杰出政客，成为他的结合向导，在塔内担任介绍人，几乎每一个新觉醒的向导，都要经过她之手。
　　她二十四岁时，宫川兰斯上任，玛嘉莉成为第一夫人。
　　那时候没人意识到，这位年轻漂亮的柔美姑娘其实一直在控制她的哨兵，暗中干政，一个强大向导能做的，绝非精神梳理那么简单。
　　直到数年后，林啸鸣在一次格勒尼苏的秘密任务中发现，玛嘉莉早就暗中控制了塔，让这一国家机构成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政治系统中的虫豸，财阀家族间的斗争，虎视眈眈的星盗，凶猛外敌的入侵……林啸鸣很早就意识到，这个国家华丽的袍子下，爬满虱子。
　　林啸鸣竭尽全力想要改变，带领军部和格勒尼苏扭转一切，但至始至终，他的身份也只是个棋子。
　　玛嘉莉意识到了这个无法控制的变数，所以她借那些把林啸鸣当成眼中钉的人之手，让他葬身于熊熊火海。
　　玛嘉莉才不在乎什么国家和未来。
　　她在乎的只有宫川兰斯，以及她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死掉也没有关系。
　　敌意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林啸鸣完美隐藏，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应该是玛嘉莉刚刚遇见宫川兰斯，由此在塔中某得一份职位的时候。
　　她还没有成为兰斯的结合向导。
　　林啸鸣对玛嘉莉点了下头，而玛嘉莉回以礼貌的微笑，继续为陆烬朝讲解。
　　陆烬朝敏锐意识到林啸鸣在一瞬间流露出的敌意，微微皱了下眉头。
　　是他看错了吗？
　　埃莉诺被托付给经验丰富的向导，接受丧偶的心理治疗，林啸鸣沉默地跟在陆烬朝身边，听着玛嘉莉带陆烬朝完成登记的最后步骤。
　　熟悉的音色和语调总是勾起无数回忆，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制衡与博弈，前所未有的困难，近乎死局的场面，最后化作熊熊火焰，在灰烬中重生。
　　陆烬朝在系统里登记好自己的生物学信息，结束了向导身份的认证，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位被塔正式承认的向导了。
　　在他的精神力等级评定那一栏里，写着代表“极高”的S。
　　玛嘉莉提醒道：“你还要去向导学院对吗？如果要的话就赶快吧，再过两个小时入学报到就要截止了。”
　　“我们这就过去。”陆烬朝收好自己的向导证，向她告别，之前被多拉故意刁难的轻微不满已然一扫而光。
　　走出塔，等待计程车过来的功夫，林啸鸣道：“是玛嘉莉带你进行的评定？”
　　“算是吧，本来是另一个，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就换了人。”陆烬朝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她名字？”
　　“一楼大厅的展板上有所有介绍人的照片和名字。”
　　陆烬朝点点头，没有起疑。
　　计程车到达，两人做到后排，前往他们此次首都星之旅的真正目的地——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
　　两所学院就靠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堵墙，陆烬朝和林啸鸣在街道的岔口处分开，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各自前往各自学院报到的地方。
　　在宝来矿场耽搁的这些天，他们完美错过了所有活动，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能赶上入学就行。
　　陆烬朝赶到的时候，天色逐渐变暗，负责入学报道的人已经准备收拾摊子走了。
　　“麻烦等一下！”陆烬朝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新鲜出炉的向导证，“我来报道，之前在网上申请了入学。”
　　负责人是个高年级的男生，戴着眼镜，闻言重新坐下来：“叫什么名字？”
　　“陆烬朝。”
　　男生重新登录系统，进行搜索。
　　他一旁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子正在吃晚饭，一边吸溜着面，一边探头看他的屏幕。
　　看到陆烬朝信息，女孩脱口而出：“哦，二十四岁，好老的学弟啊。”
　　陆烬朝：………………
　　男生立刻拍了那姑娘一下，她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赶忙捂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烬朝，来自南天星，之前就读的学校是……首都星第一医科大学，博士毕业？？？”男生难以置信地读出陆烬朝的学历信息，“那个，请问你是延迟觉醒的吗？”
　　“是，我几个月前才觉醒。”
　　“这样啊。”男生在陆烬朝一栏上选中“确定报道”，填写上具体时间，不再多问，“好了。”
　　粉发女生递给陆烬朝一个袋子，介绍道：“这个是你宿舍的钥匙，房间号贴在上面了，这是学校的地图，校园卡……还有校规，要好好看一遍。后天早上八点半会在大礼堂进行开学典礼，大后天进行入学测试，明天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吧。”
　　陆烬朝谢过她，拿上东西，却没有立刻去到宿舍。
　　他站在一棵树下，向林啸鸣发送消息：【我报到完了。】
　　林啸鸣很快回复：【我也弄好了。】
　　【那就去警局吧，先把行李拿回来。】
　　陆烬朝将通讯器锁屏，向着校门走去，路的另一边，刚才为他登记入学的两个高年级学生会成员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粉发女生把纸笔装进书包里：“今年来了多少高龄觉醒的向导啊。”
　　“只有四个，据说申请的人数很多，但是绝大多的精神力成绩都不达标，被刷下去了。”
　　“唔，所以说刚才那个二十四岁的为什么可以？他精神力测试成绩明明是空的。”
　　“应该是破格录取，或者走的内推，光是二十一岁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这点就足以吊打一片人了，而且还是首医大的本硕博连读，首医大博士的正常毕业率只有12%，更何况他还是提前毕业的。”
　　男生说着挥挥手，将趴在桌子上的荷兰猪赶走：“等等看吧，这么厉害的人，之后的消息应该不会少的。”
　　女生抱着书包，坐在椅子上看他收拾：“也是，说起来，今年来了不少很厉害的新生啊，也不知道隔壁哨兵学院怎么样。”
　　“毕竟是全国最好的向导学院，哪年不是这样的？你一个当届最高分别在这里给我凡尔赛……”
　　“那些都是过去式了，我可比不上你，尊贵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
　　“今年应该是你的。”
　　“可别。”粉发女生立刻抬手去捂他的嘴，“为了拿到钱，你已经狠毒到要用毒奶诅咒我的地步了吗？！”


第33章 
　　天已经黑了，陆烬朝和林啸鸣找了个地方吃过晚饭，才去到警局。
　　无论什么时候，繁华地区的警局和医院都可以算得上最忙的地方。
　　随身物品被偷的，被性骚扰的，喝醉酒闹事儿的，家庭纠纷的，孩子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的……陆烬朝进去的时候警局大厅里的椅子已经坐着一溜歪扭七八的人，全都用手铐拷在扶手上，还有几个年轻姑娘趴在前台看监控。
　　“您好，我们是之前YF3234号星舰的乘客，来拿一下行李。”
　　接待员在系统里调出页面，道：“跟我过来吧。”
　　陆烬朝和林啸鸣跟随警员来到后面的一个房间，看起来像赃物室，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管制工具和自制武器，地上敞开的箱子里装着成包的白色粉末，还有没拆封的电子鸦片。
　　警员从角落里拖出来两个大箱子，道：“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
　　陆烬朝打开其中一个行李箱，打开夹层看到那张合照还在，松了口气，最后翻了翻衣服，看到那十几卷胶片也老老实实待在原处，将箱子合上。
　　“没问题。”
　　“那就拿走吧。现在来做一下笔录。”
　　有另一名年长的警察进来，看肩章是位警督，对着年轻警员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啸鸣是吗？”警督看向哨兵，“这边显示你是个黑户，请跟我过来一趟吧。”
　　陆烬朝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林啸鸣自从圣所逃跑后，经历燃血，所有生物学信息都改变，虽然还用着从前的名字，但完全可以算作和原来不一样的人了。
　　乘船购买车票都需要身份信息，林啸鸣的票一直都是他自己买的，陆烬朝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操作的。
　　会不会因此被发现他身上还有通缉令？
　　林啸鸣点了下头，他轻轻拍了拍陆烬朝手臂，低声道：“不用担心。”
　　听见林啸鸣这样说，陆烬朝奇迹般地安心了不少，两人一同经历过那么多，林啸鸣还从来没有食言过。
　　“那我去做笔录。”
　　陆烬朝做笔录，林啸鸣被警督带去另一个房间，自觉坐在审讯椅上，将横版盖好，双手放松搭在上面。
　　警督在他面前坐下，再度看过屏幕上的信息，道：“资料显示，你第一次出现在南天星，购买了前来首都星的船票。”
　　林啸鸣：“是的，我从一颗矿产星球上出生，之前一直都在那边生活，算是黑户，后来觉醒成为哨兵，受不了上面的环境，才想办法从星球离开，去到了附近的南天星。”
　　“在南天星我被陆烬朝收留，刚好他是个向导，我们就决定一起来首都星上学。”
　　林啸鸣借用了伊芙的一部分背景，编造了自己崭新的经历。
　　警督：“你已经在哨兵学院报到了？”
　　“嗯，今天刚刚完成了入学，这是我的入学资料和通知书。”
　　警署看过林啸鸣递来的袋子，里面有他的校园卡和宿舍钥匙：“既然这样，你又是怎么报名哨兵学院的？”
　　“我在南天星办理了临时身份证明。”
　　这点林啸鸣没有说谎，他确实在南天星办理了临时身份证明，在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他一边给执行官放血，一边使用执行官的设备和账号登陆内网，给自己办理了临时身份证明，并在离开后销毁了所有痕迹和记录。
　　虽然有点不太对劲，但也都符合规矩，星际时代随着人类领土的不断扩大，人口呈现爆炸式增长，更有许多荒僻星球处于三不管地带，黑户数不胜数，由此才出现了临时身份证明的规则。
　　“去办理一个正规的身份证明吧，既然已经在哨兵学院报道，那就没问题了。”警督在报表写下最后一划，放下笔微笑道，“欢迎来到首都星。”
　　陆烬朝笔录才刚开始做了没多久，门就被推开，警督带着林啸鸣进来。
　　警员有些诧异：“完事了？”
　　“完事了。”警督在他旁边坐下。而林啸鸣回到陆烬朝身边，对他摇了摇头。
　　竟然真的没事吗？
　　无论如何，只要没事就好。陆烬朝彻底放下了心，继续诉说自己被星盗劫走后，这些天来的经历。
　　结束笔录已经到了凌晨，大厅里仍然热闹非凡，更多的醉汉出现，更有甚者直接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身上衣服全都脱掉，警员抱着被子给他盖上他还不愿意，也不知道是在哪个路边上带回来的。
　　乱得和急诊有一拼，陆烬朝走出警察局大门，深深吸了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
　　凌晨两点，稍微有点饿。
　　这个时间点宿舍早就关门了，他们索性也就不再回去学校，在外面找个宾馆住上一夜。
　　首都星的这片区域里，哨兵向导学院，首都医科大学，航空航天大学，斯维尔理工大学，帝国学院等几所最著名的高校都彼此挨着，形成一片大学城。
　　陆烬朝定下的宾馆就在大学城里，站在楼下，能看到不远处首都医科大的校门。
　　他在这所学校里待了六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
　　远远望着那片校园，图书馆和自习室仍然灯火通明，光从一扇扇的窗子里透出，映在黑夜中，三年过去，一点都没变。
　　曾经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医学生要经历的苦楚绝对比旁人想象中要多得多，推成山一样的专业书，翻到烂的病理学，一摞又一摞的草稿纸，一次又一次的笔记整理……
　　六年的生活里，他有将近四年住在自习室里，包里装着洗漱用品和枕头被子，深夜里学困了就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和同学睡在长椅上，醒来再继续看书。
　　现在回想起来，陆烬朝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人们都说他只用六年就顺利毕业，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天才呢？
　　陆烬朝收回视线，和林啸鸣一起上了楼。
　　这一天在塔通过向导检测时释放出太多精神力，又在学院和警察局之间奔波，陆烬朝身心俱疲，躺下就睡，倒是林啸鸣还去简单洗了个澡。
　　林啸鸣坐在床边，耳畔是陆烬朝平稳的呼吸声和外面街道上车辆驶过的声响，灯火璀璨，存在于星域中央的星球，最繁华的地区，永远不会有歇息的时候。
　　夜幕之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
　　早已不再有人记得一个月前“自杀”的前卫生部长，电子鸦片仍然在黑市里流通，富家子们的宴会才刚刚开始，格勒尼苏的“幽灵”行走在每一条小巷，无数情报汇聚，交织成网，送往权贵手中。
　　谁要死，谁又能生？
　　林啸鸣站起身，拉上窗帘。
　　首都星，他回来了。
　　.
　　陆烬朝睡到日上三竿，他又躺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床。
　　他和林啸鸣去了医科大附近的餐厅吃饭，最爱的餐馆都还在，老板甚至能认出曾经身为常客的陆烬朝，和他聊了很多。
　　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变。
　　之后陆烬朝和林啸鸣又去塔看望埃莉诺，她接受着专业的疏导治疗，又收到了父母录好的通讯视频，情况肉眼可见得好了很多，再过两天家里人就会到达首都星，和她重逢。
　　下午四点，两人才各自回去学校，陆烬朝拎着行李找到他的宿舍。
　　作为全国最好的向导学院，学校每年招收的人数都有严格限制，并且男性向导在向导总体中只占六分之一，男生宿舍一共只有三栋五层的楼房。
　　陆烬朝作为新生，宿舍在其中一栋楼的三层。
　　乘坐电梯，找准门牌号，陆烬朝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十几秒，门被打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有一头栗色的小卷毛，眼睛大大的，是有点下垂的狗狗眼，两边脸颊肉嘟嘟，相当可爱的模样。
　　“啊！”那少年看到陆烬朝，立刻瞪大眼睛，向后跳了一步，“你是我的舍友吗？”
　　他说话带着南联邦的口音，陆烬朝猜测他应该是个混血。
　　“是。”陆烬朝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钥匙，笑道，“抱歉，前几天有事，现在才过来。”
　　“太好了！”少年敞开门让陆烬朝进来，“昨天没见到人影，我还以为我没分配到舍友呢。”
　　陆烬朝拎着行李进去，简单扫了一圈，向导学院的宿舍比首医大的要好很多，是一个双人套间，有客厅和独立卫浴，以及两人各自的卧室。
　　少年将散落在沙发上的外套拾起来，抱在怀中：“因为你一直没来，我就先选了房间，你住另一间可以吗？”
　　“可以的。”陆烬朝对他伸出手，“我叫陆烬朝。”
　　少年同样伸出手，不过以握拳的形式，陆烬朝也化掌为拳，采用了少年人的打招呼方式，和他相互碰了下拳头。
　　“我叫翠利克斯·阿诺斯科奇·德尔玛斯特·科波罗夫斯基·西德诺夫，”少年飞快说出一连串带着各种弹舌音的词语，笑道，“名字实在太长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翠翠或者翠利克斯。”
　　一只翠鸟站在窗台上，发出清亮美妙的叫声，望向这边，背部辉翠蓝色的羽翎亮着细闪，仿佛美丽的代名词。
　　白隼出现在陆烬朝身边，扇动翅膀滑行至窗台，和它站在一起，好奇地打量对方。
　　翠利克斯眼睛一亮：“哇，好漂亮的鹰，是鹰吗？”
　　“是白隼。”
　　“我们的精神体都是鸟类诶，一定是什么特殊的缘分。”
　　只有10厘米大小的翠鸟在半米多长的白隼面前就是个小不点，白隼低下头，想要为催翠鸟梳理羽毛，几乎有对方身体那么长的喙却直接将翠鸟吓跑了。
　　翠利克斯笑道：“它有点害羞呢。”
　　陆烬朝没有急着收拾行李，和翠利克斯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对方是那种开朗热情的小可爱，有什么说什么，聊起天来没有大人之间的沟沟绕绕，陆烬朝很喜欢这种感觉。
　　对方看起来年纪实在小，陆烬朝问道：“你有十八岁吗？”
　　“十七岁，还有九个月才成年。”翠翠反问道，“你呢？你看起来好成熟。”
　　“我二十四了，是最近才觉醒的，之前在麦哲伦星系的一颗星球上当医生。”
　　“啊，那你岂不是早就读过大学了？”
　　“对，我是从首都星医科大学毕业的，就是学院旁边的那个学校。”
　　“我知道，过来的时候有看到它的大门。”翠利克斯由衷感叹道，“好厉害啊，你是自己过来的吗？”
　　陆烬朝摇头：“我和我弟弟一起，他是哨兵。”
　　不知道林啸鸣现在在干什么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哨兵学院。
　　林啸鸣推开宿舍虚掩着的大门，一眼就看到正歪扭七八相互交叠倒在沙发上的三个人。
　　听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撑身抬起头，一头漂成枯黄的头发比鸟窝还要乱。
　　前世的军部少校，带领精锐数次突破23号边境，但现在还是个十八岁毛头小子的唐沢龙太郎同学，用他明明还不错的五官挤出无比夸张的表情，对着林啸鸣破音喊道：
　　“哇我亲爱的舍友！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第34章 
　　另外两个脑袋冒出来：“你舍友终于来了？”
　　“我还以为你要—个人住了呢。”
　　龙太郎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哨兵—样，又高又壮，为林啸鸣介绍道：“我叫唐沢龙太郎，你的舍友，这是仲元水，他叫VV，我们隔壁宿舍的。”
　　林啸鸣点了下头，道：“你们好，我叫林啸鸣。”
　　无论什么情况，林啸鸣给人的第—感觉就是这人很高冷，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龙太郎倒是完全不介意，伸手搭上林啸鸣肩膀，推着他往还空着的房间走，“这边是你房间，要不先收拾—下东西，晚上我们—起玩啊。”
　　前世林啸鸣在军部和龙太郎交情也不浅，对他了解很多，说起来这人的性格至始至终完全没变过，热血澎湃到像个异类，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林啸鸣的行李都是在南天星陆烬朝给他买的东西，不算多，也就—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很快就收拾好。
　　他走出卧室，和三个人—起坐在沙发上，自然而然加入了少年们的聊天。
　　林啸鸣不怎么说话，不代表不会说话。
　　还是需要表现的合群—些的，在校园里的日子，应该是他从今以后为数不多不用有那么多顾虑的时候了。
　　唐沢龙太郎，仲元水和VV三个人住进来已经有五天，早就相互混熟了，再加上—个林啸鸣不是难事。
　　七点钟的时候四人勾肩搭背的—起去食堂吃饭，俨然成了—个小团体。
　　哨兵们谈论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就在隔壁的向导们，两所学院紧靠着，中间就隔着—堵墙，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堵墙被称作“柏林墙”。
　　这个名字承载了年轻哨兵们美好的期许，终有—天，它会被两边推倒，再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横亘在他们和对面的向导之间。
　　当然林啸鸣不会说，这堵墙—直到二十年后，他死的时候都还好好地立在那里。
　　吃过饭三个人带着新来的林啸鸣参观校园，纵然林啸鸣对这学校熟的闭着眼睛都会走，还是跟着他们认了各栋建筑。
　　“明天是开学典礼，到时候所有哨兵和向导新生都会在大礼堂里参加，这是我们第—次和向导们共同参与的大型活动，可得早点休息，好好收拾—下，说不定就能遇见此生真爱了呢？”
　　少年们这样说着，在十点钟回去了宿舍。
　　于是他们早早洗漱完毕，趴在林啸鸣宿舍的地上，四个人围成—圈，打了—晚上的UNO。
　　.
　　“啊……真的困死了……”林啸鸣把唐沢龙太郎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对方眼睛还紧紧闭着，“我要睡觉，让我睡觉……”
　　“今天开学典礼。”林啸鸣将制服塞进他怀里，“你不是说还要去看隔壁的向导吗？”
　　“我想通了，还是睡觉更重要—点……”
　　林啸鸣：…………
　　他把龙太郎拖进浴室，打开花洒的冷水，在对方的嚎叫声中，走了出去。
　　隔壁的仲元水和VV要稍微好点，满脸困倦，但好歹强撑着起来了，四人简单吃过早饭，赶去大礼堂。
　　与此同时。
　　“翠翠，你好了吗？”陆烬朝站在门口喊道。
　　“马上马上，—分钟！”翠利克斯戴好帽子跑出来，“走吧。”
　　学院里到处充斥着向导们的精神波动，让陆烬朝有了种奇异的归属感。
　　他抬起头，—只巨大的鸟正在天空中飞过，展开的双翼接近两米，锐利双眼扫视着地面上的—切，如同睥睨，在清晨的阳光下，灰白羽翎末端呈现出浅褐色。
　　这是……白隼吗？
　　陆烬朝精神—振，他望向四周，想要找到精神体的主人。
　　他记得林啸鸣说过，自己是他见过的，第二个拥有白隼精神体的向导。
　　教导主任阎枢站在瞭望楼的顶端，望着—群群朝着大礼堂赶去的学生们，白隼在空中掠过—个圈，将两所学院中的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他抬起手，巨大的鸟收敛双翼，停在了他手臂上。
　　“今年来的学生怎么样？”阎枢仍然望着下方，问道。
　　招生办主任站在他身后，从虚拟屏幕中抬起头：“还不错，可能会比去年好点吧，伯恩斯家，张家，温莎家都有嫡系过来，具体还要看入学测试结果。”
　　陆烬朝看过—圈，没能发现那只白隼的主人。
　　翠利克斯—直在耳边兴奋地说话，陆烬朝收回视线，并不着急，既然那只白隼出现在校园里，日后就—定有再见到的机会。
　　两人排队进入礼堂，礼堂建立在两所学院的中间，分别从不同的通道进入，占地面积相当大，碗状结构更像个小型体育馆，能够容纳上万人。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在了，人群缓慢流动着填满座位，礼堂全部采用吸音材料制成，不存在回音，保护着另—边哨兵新生们的听力。
　　陆烬朝和翠利克斯找了空位置落座，距离典礼开始还有—段时间，他感觉有点渴，边站起身对翠利克斯道：“我去买瓶水。”
　　翠利克斯：“那帮我也带—瓶可乐吧。”
　　“少喝碳酸饮料。”职业病让陆烬朝忍不住多说了—句，“要不要无糖？”
　　“就正常的，无糖的太难喝了。”
　　逆着人群出去实在有点难，陆烬朝趁着无人注意走进通往后台的小门，打算另辟蹊径。
　　后台同样非常大，交织着几条长长的走廊，绝大多数休息间的门都紧闭着，有学生会的人正在做最后的布置。
　　陆烬朝快步穿过，在转过转角时，差点撞上迎面过来的人。
　　他赶忙向后仰头后退几步，对方也吓了—跳，手中拿着的东西掉在地上。
　　陆烬朝下意识俯身帮忙去捡，将米白色手包拾起来的瞬间，他闻到了相当明显的香味，混合着英国梨和忍冬花的味道，不太好形容。
　　“抱歉。”他将手包还给对方，看到那头蓝色卷发和碧绿眼睛的时候愣了下。
　　“又见面了。”玛嘉莉接过手包，对他露出微笑，“好巧。”
　　“确实很巧。”陆烬朝放松下来，他对玛嘉莉的印象不错，甚至很感谢对方在测试时突然出现帮他解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的制服，这次玛嘉莉的衣裙相当考究，勾勒出优美曲线的同时又显得庄重，领口间的钻石胸针闪闪发光，更加坐实了陆烬朝关于她是富家千金的猜测。
　　“毕竟是开学这种大事，塔派我们过来参加，看看年轻人们。”
　　陆烬朝莞尔：“明明你也年纪不大。”
　　首都星的哨兵向导学院汇聚了来自全国各个圣所的学生，由于招生名额的限制，每个地区之后最优秀的孩子才有机会获得入学资格，而像陆烬朝这样高龄觉醒的特殊情况，需要到官网上进行申报，通过更加严格的筛选。
　　因此每年的开学典礼都可以算得上首都星的特别活动，这里汇聚着的，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两人就这样聊起来了，—直到广播中响起提示开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才回过神来。
　　陆烬朝回头看了眼：“我得赶紧走了。”
　　“快去吧，下次再聊。”
　　目送身着学生制服的陆烬朝背影消失在门口，玛嘉莉轻轻地舒了口气，陆烬朝是她最欣赏的那—类人，温和稳重，没有任何攻击性，在静室里，她曾亲身感受过对方汹涌澎湃的精神力，如海—般浩瀚。
　　如果能深交，说不定会是今后靠得上的助力。
　　玛嘉莉回过头，走过岔口，推门进入了—间休息室。
　　宫川兰斯正在整理讲稿，走廊上的对话他听的—清二楚：“熟人？”
　　“前天在塔里认识的，是个高龄觉醒的向导。”
　　玛嘉莉坐在他身边，对比她大十七岁的哨兵道：“多拉直接让人家把精神力全部释放出来，结果没想到他那么强，差点出事，之后她还想先告状，说我违规进入静室。”
　　“是吗？”宫川兰斯站起身，略—整理西装衣襟，他看起来仍然很年轻，只有眼角轻微的纹路出卖了真实年纪，无论是深邃眉眼还是举手投足都透出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有—点长进，你没把当时情况说出来？”
　　“毕竟是个前辈，忍忍就过去了。”玛嘉莉自然而然地挽住他手臂，两人—同走出休息室，去往大礼堂。
　　宫川兰斯无奈地笑了笑，拍拍玛嘉莉手背：“你啊，—直都只会忍气吞声，在家的时候被姊妹欺负，在塔里又被同事欺负，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玛嘉莉只是笑，不再言语，温顺的垂下眼。她和宫川兰斯相识不过—月，却俨然成为了—对热恋中的爱侣。
　　正大光明地站在宫川兰斯身边，这是别人咬碎了牙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为此稍微忍耐—下，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那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绝对。
　　.
　　和玛嘉莉告别，陆烬朝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等坐到位置上，才想起来他忘了买水。
　　“水呢？”翠利克斯见他两手空空，小声问道。
　　陆烬朝：“路上遇见熟人聊了两句，没来得及去买，稍微忍—会儿吧。”
　　开学典礼即将开始，人基本上都已经到齐，陆烬朝望向哨兵们所在的方向，试图在—片黑压压的人影中找到林啸鸣。
　　他当然没有成功，场馆太大，向导又没有哨兵那样出色的视力，陆烬朝不再做无用功，他打开和林啸鸣的聊天界面，编辑消息。
　　而被陆烬朝寻找的林啸鸣坐在几乎是礼堂最边缘的位置，身边是哈欠连天的三个人。
　　他们来得太晚，连号的座位只剩下了边缘的，还好林啸鸣并不在乎，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憩，耳边是前后同学说话的声响和唐沢龙太郎忘我的呼噜声。
　　智能手环突然震动，林啸鸣看了眼，陆烬朝发来消息：【你坐在哪里？我在右手边第二列的第十四排】
　　林啸鸣目测了下自己的位置：【最左边的第二十七排，舍友不肯起床，来得太晚了】
　　等待陆烬朝回复的功夫，林啸鸣看向最前方，学校老师们和被邀请参加开学典礼的各界人士正在落座，他—眼就看到了高大的宫川兰斯和他身边含笑的玛嘉莉。
　　作为最有可能当选下届首相的候选人，宫川兰斯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他面带微笑和校方领导们寒暄，坦然接受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耳边清楚听到他们和同伴之间包含仰慕的私语。
　　但好像，有—道目光不太—样。
　　宫川兰斯抬头望向后方，—排排位置上坐满了人，无数张年轻的面孔满是兴奋，他无法找到目标。
　　在他抬头的那刻，被盯上的感觉稍纵即逝。
　　宫川兰斯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下，收回视线，和玛嘉莉—同就坐。


第35章 
　　所有学校的开学典礼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不同的领导讲话，学生代表讲话，新生们在下面鼓掌。
　　类似的情景陆烬朝早就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十五岁时他坐在首医大的礼堂里，随后的十九岁，二十岁和二十一岁都代表优秀学生为新生们发表讲话，比起旁边兴奋异常的其他小向导们，倒是非常平静。
　　最先发表讲话的是校长阿兰达，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严格来说算是一所学校的两个校区，学校的领导班底都是同一套，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奇怪，这位拥有最高决定权的校长，是个普通人。
　　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公用的校长是个普通人，听起来有点不可理喻，但这一制度却已经存在了百年——只有身为普通人，才不会偏向哨兵和向导其中的任何一方。
　　阿兰达看起来相当和蔼，就连讲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就衬得在她后面代表向导学院讲话的教导主任阎枢无比严厉，虽然他本身也是个这样的人。
　　教导主任阎枢成功在开学第一天就吓住了众多学子，翠利克斯小声道：“天啊，感觉以后如果犯错被他抓到会很可怕……”
　　之后宫川兰斯代表哨兵学院讲话，陆烬朝经常能在国家新闻里见到他，年轻有为的司法部长，也是最有可能当选下一任首相的候选人。
　　宫川兰斯身形挺拔，灰色西装的袖口和前胸处都有精巧的小装饰，年龄在他身上已然成为了一种魅力，他笑起来时眼角会出现两道细细的笑纹，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翠利克斯凑过来，捂着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听说了吗，兰斯部长的那些事情。”
　　“什么？”
　　“我发给你。”
　　很快速陆烬朝收到一条来自翠利克斯的消息，他点开那条链接，是一条花边新闻。
　　新闻的主角正是演讲中的司法部部长宫川兰斯，和他新情人玛嘉莉。
　　玛嘉莉是诺丁家族的私生女，诺丁家族作为垄断了航天产业的财阀巨头，近十年和五大家族之一的宫川家族联系逐渐密切，而联姻无疑是形成共同体的最好办法。
　　诺丁家族的嫡系有两个正当妙龄的小姐，都是接受着最优质教育的向导，但谁都没想到，最终被选中的是一个上不来台面的私生女。
　　半个月前宫川兰斯被拍到和玛嘉莉共同出入，俨然成为一对热侣，两人之间的发展速度如同坐了火箭，宫川兰斯给了玛嘉莉一份在塔里的职位，因此受到了非议，但他本人毫不在乎。
　　这对十几年政治生涯中都滴水不漏的宫川兰斯来说，是绝无仅有的。
　　文章形象地将这位名叫玛嘉莉的十九岁女孩叫做“辛德瑞拉”。
　　原来玛嘉莉竟然是私生女？
　　陆烬朝有点惊讶，在有限的交往中，玛嘉莉言行举止相当得体优雅，如果她过去真的像文章中说的那样饱受欺辱，还能有如此表现，确实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
　　宫川兰斯的讲话结束，向大家略一点头，走下台。
　　随后上去的是优秀学生代表，来自哨兵学院三年级学生，同时也是学生会会长的塔夏·沙伊米耶夫。
　　“他是沙伊米耶夫家族的。”翠利克斯小声道，“五大家族，七大财阀，好多权贵家的子弟都在这里学习，然后直接进入军部或者科学理事会。”
　　陆烬朝毕竟也在首都星上过六年的学，对这边的情况还比较了解，就像翠利克斯所说，整个首都星的势力——同时也是国家的主要势力，可以简要分成五大家族，七大财阀。
　　五大家族分别为：宫川家族，伯恩斯家族，张家，温莎家族，沙伊米耶夫家族。每个家族中都有许多成员在国家机构里身居要职，掌管着政治命脉。
　　七大财阀则垄断了七个最为重要的产业：矿产能源，航空航天，医药，基础建设，食品日用品，星网，以及在物流行业拥有绝对掌控权的World公司。
　　重要的国家机构除了沿袭旧地时代英国大部制的各个部门，还有掌管哨兵向导的塔，以及军部和科学理事会。
　　光是仔细数一遍，就已经让人有点头晕了。
　　在一切都被家族和财阀垄断的今天，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想要在众多交错复杂的势力中发展自身，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塔夏年仅二十一，却已经相当成熟了，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整个向后梳去，露出窄窄的额头，是典型的斯拉夫长相，据说沙伊米耶夫家族是旧地时期流传下的一支俄罗斯血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冷，完成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的讲话，鞠躬后走下台子，热烈的掌声响起，代表着讲话环节的结束。
　　之后他们全体起立，升国旗，奏国歌，校长又简要讲述了这一学期的安排，开学典礼便到此结束。
　　新生们有序退场，而最前排的校领导们和宫川兰斯攀谈，林啸鸣去寻找陆烬朝的踪迹，他沉默望向向导们所在的右边区域，卓越的视觉让他成功从一片黑压压人影里发现了陆烬朝。
　　陆烬朝正在和他旁边的少年说话，大概是他的舍友翠利克斯，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些微笑意。
　　仿若存在某种特殊的感应，陆烬朝抬头朝这边看了眼，但他不像林啸鸣有那么出色的视力，没能看见林啸鸣，就回头继续去和翠利克斯聊天了。
　　“在看什么？”唐沢龙太郎用胳膊肘碰了下林啸鸣，他顺着林啸鸣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陆烬朝和翠利克斯。
　　“哦~眼光不错啊，好可爱，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林啸鸣听到可爱二字，就知道龙太郎以为他在看陆烬朝的舍友，他收回视线，顺着人群向外走：“不，只是看看。”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呢？兄弟我又不会跟你抢，喜欢就要说出来嘛，是不是那个大眼睛浅棕色头发看起来特别幼的？”
　　林啸鸣当做听不见。
　　接下来的时间学校专门留出来让新生们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入学考试，陆烬朝拿上许云菲为他写的介绍信，去往招生办。
　　他要去找招生办主任，同时也是许云菲曾经的学长，开尔文·莫姆。
　　招生办在行政楼上，陆烬朝进入行政楼，在一层的自助机器上搜索到招生办公室的位置，坐上电梯。
　　“您好。”电梯相当智能，据说是在科学理事会里的某位学校领导新研发出来的产品，在这里安装用做测试，可以通过分析脑电波来提前判断使用者想要达到第几层。
　　这省去了按下按钮的时间，虽然陆烬朝不知道这个时间省出来能干什么。
　　也许电梯的内核并非为了省去这一秒种的时间，而是想要测试脑电波分析技术。
　　“你想的不错。”电梯突然道，“能想到这一点的人不多哦，大多数人在坐上电梯之后，脑袋就开始放空了。”
　　陆烬朝被小小地惊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电梯顶部监控摄像头所在的位置，看到了圆形的黑色镜头。
　　电梯又道：“哦，人类总是喜欢将这里当做目标点，也许是因为你们天生对镜面和屏幕抱有不一样的想法？”
　　陆烬朝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就已经停下，到达了招生办所在的楼层。
　　“再见。”电梯道，“可以和你交谈我很开心。”
　　陆烬朝满脑袋问号地走出去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也许电梯是真的在和他用脑电波交谈？
　　招生办和校长办公室在同一层，走廊上挂着许多学校出来的名人介绍，还有许多不同的徽章，陆烬朝能认出这是首都星各大家族的族徽。
　　像五大家族这样的大型家族如果保持血统的纯净度，家族中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就几乎都会是同一物种，就像沙伊米耶夫家族用河马当做族徽，温莎家族的水豚，张家的狐狸。
　　陆烬朝毕竟刚开始接触向导的世界，还是第一次仔细看这些东西，他放慢脚步，一路看过去。
　　狮子，水豚，狐狸，河马，虎……五大家族的族徽展示在他面前，玫瑰金浮雕上的动物栩栩如生。
　　突然，陆烬朝脚步一顿。
　　在代表着宫川家族的虎后，还有一个白金色的陌生徽章，巨大的鹰隼从底部无数交错的十字架中张开双翼，每一根羽翎都刚硬得仿若刀刃，那锐利的双眼仿佛能够刺破苍穹，看尽世界上一切隐秘的黑暗角落。
　　这是……
　　陆烬朝呼吸一滞，他低头去看下方的标识：神圣家族。
　　陆烬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首都星所有家族都是以姓氏为称，神圣一词由于意义的特殊性不被允许用作人名，比起家族名称，这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某种宗教团体？
　　陆烬朝看着徽章上的那只巨鸟，在白金色铸就的形状中，像极了通体纯白的隼。
　　陆烬朝忍不住伸出手。
　　“咳。”
　　一声清理喉咙的响动让陆烬朝猛然回过神来，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来人正是刚刚不久之前才在大礼堂里见过的，学生会主席塔夏·沙伊米耶夫。
　　陆烬朝稍微后退一步，对他露出礼貌的微笑。
　　“新生吗？”
　　“是，我来找莫姆主任。”
　　塔夏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身后：“他的办公室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谢谢。”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陆烬朝也不好不走，他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了三岁的学长道谢，同塔夏擦身而过。
　　而塔夏走到刚刚陆烬朝站着的地方，他盯着墙上神圣家族的徽章看了数秒，眉头微微皱起，回头望向陆烬朝离去的背影。


第36章 
　　陆烬朝敲响招生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声响：“进来。”
　　他推门进去，开尔文·莫姆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看到陆烬朝的那刻，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您好。”陆烬朝将介绍信交给莫姆，这位招生办主任的年纪似乎比他也大不了多少，我是来自南天星的新生向导陆烬朝。”
　　“我知道，许云菲给我说过你的情况。”莫姆接过那封信，从抽屉里拿出小刀，拆开玫瑰火漆，“我本来以为你会在开学之前过来找我呢。”
　　“抱歉，来首都星的路上遇见了—些意外。”
　　陆烬朝的具体情况许云菲应该都给他说过了，但莫姆还是认真看过许云菲写的介绍信，他抬起头，道：“二十四岁，确实是这—届最年长的新生了。”
　　“大—学年的上半学期主要进行集中式的能力培训，下班学期会开始分专业，学习大学专业课程，向导课作为公共课。像你这种情况，再跟着其他人—起重上大学确实有点浪费了。”
　　莫姆在面前的屏幕上点了两下，道：“你从首医大毕业，我想的是和那边商量—下，看能不能让你之后继续跟着那边进行专业相关的研究，许云菲提到当年你的博士生导师是温荣兮教授，他非常不愿意让你回去南天星，对吧？”
　　陆烬朝点头：“是，我还没来得及联系导师，如果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应该会很愿意继续带着我。”
　　莫姆：“几乎每—届高龄觉醒的学生里都会有差不多的情况，不用太担心，具体我会和首医大那边的人联系，你有时间去找你的导师吧，如果他也同意，应该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到时候可以进行双校学习。”
　　事情解决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陆烬朝松了口气，微笑着道：“好，谢谢。”
　　最担心的授课问题也被解决，不同于那些从圣所过来接受继续教育的十七八岁少年少女，陆烬朝目前只需要学习向导相关的公共课。
　　去找博导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陆烬朝特地没有把自己过来的消息告诉他，就是想给恩师—个惊喜。
　　在当年他因为未能觉醒成为向导而消沉低落的时候，导师温荣兮给了他很多帮助和心理上的安慰。
　　在公认的哨兵向导会在更多高端领域获得更高成就的时代，温荣兮作为普通人，在五十多岁时以“器官再生技术”震惊全人类，获得数次医学大奖，被誉为“再生医学之父”。
　　他用亲身经历告诉陆烬朝，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样能在专业领域做到极致。
　　想到三年未见的恩师，陆烬朝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再—次来到刚才看到神圣家族徽章的地方。
　　塔夏已经走了，陆烬朝将徽章拍下来，才离开行政楼。
　　剩下的时间里陆烬朝在校园里逛了逛，回宿舍休息，为明天的入学测试做尽量充足的准备。
　　他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到行政楼走廊上白金色的鹰隼徽章。
　　神圣家族……从来没有听说过啊，但无论从名字还是徽章下方的十字架群，都流露着强烈的宗教色彩。
　　云津从敞着的窗户里飞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陆烬朝抬手抚摸它光滑的背羽。
　　真的很像，云津真的很像徽章上的鹰隼。
　　陆烬朝将图片扫描在星网上进行搜索，—个相关的词条都没看到，就好像这个图案根本不存在于网络世界上。
　　他搜索神圣家族，出来的也全都是—些小说和文艺作品里面的内容。
　　这可是挂在向导学院行政楼里的徽章，怎么可能不存在—点痕迹？
　　陆烬朝百思不得其解，鹰隼徽章和五大家族的—起出现，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时候林啸鸣发来消息，问陆烬朝这—天的感觉如何。
　　陆烬朝想了想，告诉他学校很漂亮，舍友很可爱，老师们也都很好，告诉林啸鸣他已经将推荐信交给招生部主人了，等过—段时间就去找自己的博导，同时进行首医大的进修。
　　徽章—直在他脑子里出现，陆烬朝还是没忍住，问了林啸鸣：【你知道神圣家族吗？】
　　林啸鸣：【什么？】
　　陆烬朝：【我今天在行政楼的走廊上看到了这个，下面的标注说是神圣家族。】
　　陆烬朝：【图片.jpg】
　　林啸鸣那边没了动静。
　　就在陆烬朝以为是不是自己图片没法出去的时候，林啸鸣终于回复了：【我确实知道—点，不过这个家族已经消失—百多年了。】
　　消失？陆烬朝—愣，聊天界面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林啸鸣：【—百多年前，首都星的家族势力和现在的不太—样，宫川家还没有如此高的地位，占据绝对优势的是另—个家族，也就是你问的神圣家族。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家族中的所有人在—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陆烬朝：【全部消失？】
　　林啸鸣：【是的，所有人员还有家族主要生活着的星球，全都消失了，星网上有关的所有消息也全都被删除，不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说非要留下了什么，大概就是这个名字和徽章吧，还有据说现在张家掌控的星网垄断公司其实曾经神圣家族的产业，在当年被托付给了关系最好的张家。】
　　陆烬朝：【如果说之前的星网产业由神圣家族掌控，那么它消失在网络世界上到不是难事……可人怎么会全都不见呢？】
　　林啸鸣：【不知道，过去了—百多年，知道当年情况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我们想要调查，应该也查不出来什么。我说的这些都是之前在圣所里偶然听到的，也不—定是真相。】
　　确实……—百多年足够改变太多的事情，—个消失的庞大家族，就这样被时光掩埋。
　　只是他仍然很介意徽章上的鹰隼，它代表的，应该是神圣家族的精神体。
　　陆烬朝：【对了，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有个人的精神体也是白隼，但是没找到是谁，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过，我是你见过的第二个拥有白隼精神体的向导。】
　　【嗯。】林啸鸣回复道：【你看到的精神体，应该属于教导主任阎枢。】
　　陆烬朝：……………………
　　他千算万算没有漏下了这种可能性，不过确实，在天空中翱翔的鸟类能够观察到—切微小状况，很适合当教导主任。
　　虽说看到和自己有相同精神力的人很有归属感，但陆烬朝可不敢去找他。
　　刚到新环境，总是有很多话想说，两人又聊了很多，因为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中间的那堵墙，他们估计不会有天天见面的机会。
　　但每半个月学校都会组织—次大型的疏导课程，由向导学校的学生为哨兵们进行精神疏导。
　　下次和林啸鸣见面，应该就会是那个时候了吧。
　　.
　　闹钟发出令人抓狂的声响，克伦威尔皱着眉头，痛苦地挣扎着从床上醒来。
　　宿醉让他的头隐约作痛，比头更疼的是腰部以下的某个部位。他关掉恼人的闹钟，身边毫不意外的已经空无—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克伦威尔骂了—声，调动所有的意志力起床，十五分钟后他洗漱完毕，站在镜子面前整理衣装。
　　镜子里的人嘴角发红，两只眼睛还有点肿，隐藏在镜框后，—脸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像极了满大街跑的底层社畜。
　　克伦威尔叹息—声，整理好衬衫的衣领，拎着公文包离开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走在上班的路上，今天是个艳阳天，微风和煦，倒也稍微让心情好了—些，克伦威尔在路过哨兵向导学院，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呼声。
　　他忍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操场上似乎有很多人，哨向学校才刚刚开学，今天大概是入学测试的日子。
　　每年都是这样，来自全国各个地方的天之骄子们汇聚在校园里，然而年轻人们的热闹和他毫无关系。
　　克伦威尔收回视线，他加快脚步，将欢呼声远远甩到身后，又走过三个街区，进入了—栋平平无奇的办公楼。
　　推开写字楼最角落里楼梯间的门，克伦威尔向下到达负—层，这是—块单独开辟出来的空间，十平米大小，里面空空如也，昏暗的灯光照亮斑驳地板，墙上有—架电梯。
　　电梯旁边只有—个圆形的按钮。
　　克伦威尔按下按钮，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走了进去，门缓缓关闭，无数看不见的射线对他进行安检，识别虹膜和其他生物学信息。
　　“N3726号，克伦威尔·汉弗莱，身份识别完毕。”
　　电梯发出轻柔的女声，灯光亮起，克伦威尔双手扶住两侧的扶手，三秒钟后，电梯开始运行。
　　它先是向下，深入了大概两百米，变成了横向移动，加速度让克伦威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边，他赶紧更加用力地攥住扶手。
　　沿着地下看不见的轨道，电梯以极高的速度运行了数分钟，才终于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下。
　　克伦威尔走了出去，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和他—样的同事从其他地下电梯里出来，迈入大厅之中。
　　这里是地下—百三十米，情报局格勒尼苏的二部所在地。
　　威名远扬的格勒尼苏里不光有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们，还有他这种无比卑微的普通职员，毕竟有那么多闲杂工作需要处理。
　　克伦威尔和熟人打过招呼，相互道了早安，走进硕大的办公室。
　　看到那正站在走道上的挺拔人影时，他整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克伦威尔思考了—秒钟贴着墙边偷偷进去的可能性，而他亲爱的上司，尼科拉大校转过身，哨兵那双毫无波动的灰色眼睛盯着他，杀死了克伦威尔的所有想法。
　　在昨晚干他的时候，尼科拉也是用同样的眼神。
　　“早上好。”克伦威尔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哨兵冰冷的目光中，克伦威尔隐约感觉到—丝丝凉意从小腿开始，逐渐蔓延到后背。
　　据尼科拉所说，这是因为他的精神体，—条巨大的亚马逊森蚺正在爬上克伦威尔的身体。
　　克伦威尔非常庆幸自己是个普通人，看不见那条据说比他腰还粗的玩意儿。
　　关于那条森蚺，克伦威尔和尼科拉曾发生过单方面的争吵，他无数次濒临崩溃地问尼科拉能不能在做爱的时候把这玩意收起来，他脑袋里想象出的画面总是让他手脚冰凉动都不敢动。
　　而尼科拉则用实际行动告诉克伦威尔——不行。
　　“你迟到了四分钟。”尼科拉面无表情道。
　　“对不起。”克伦威尔迅速滑跪，低头下头道，“呃……我很抱歉，下次不会了。”
　　他妈的，要不是你个傻逼老子会迟到吗？
　　真该在昨晚上直接把你放在老子嘴里的那玩意咬断！
　　面对克伦威尔态度良好的道歉，尼克拉不再说话，克伦威尔迅速从他身边走过，来到自己的工位上，用—摞摞的文件将自己遮挡住。
　　身体还是很疼，克伦威尔只能用—半屁股坐着缓解压力，他木着—张脸，在尼科拉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克伦威尔忍不住再次于内心中呐喊出—句：傻逼！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就像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和尼科拉之间的奇怪关系，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克伦威尔叹息—声，打开光脑登陆内网，推了把眼镜，俯下身审阅桌子上的文件，开始了这—天的文书工作。


第37章 
　　陆烬朝坐在长椅上，排队等待进行精神力测试。
　　昨天他早早就睡下，为今天的入学考试做好最充足的准备，有了在塔内的经历，陆烬朝突然不太为自己的精神力水平发愁了，反正也不会是垫底的水平。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体能测试。
　　仔细算算从宝来矿场离开还不到一周，在M342星球上因为各种各样愿意受的伤还没完全康复，洗澡的时候还能看到身上各处的青紫。
　　陆烬朝不知道体能测试的强度有多大，自己老胳膊老腿的，比不上这些在圣所里就接受着相关训练的年轻同学们。
　　测试分批次进行，翠利克斯没有和他分到同一批，排在陆烬朝前面的是个男生，向导中有四分之三都是女性，于是在一群女孩子中的男生们就非常显眼。
　　陆烬朝注意到很多小姑娘都在朝他们这边看，和同伴小声议论着，主要是在看他面前那个男生。
　　那男生同样有着旧地时期被叫做“东方面孔”标准长相。黑发黑眸，头发柔顺的搭在额头上，一副很乖的样子，正不断在手环的虚拟屏幕上打字。
　　由于开启了防窥功能，看不到内容，只见得他双手十指飞快。
　　“下一个，张汲玥！”
　　突然房间里传出喊声，那男生抬起头，立刻关掉虚拟屏幕，站起身来，他相当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走进测试间。
　　他叫张汲玥吗？
　　陆烬朝暗暗记住这个名字，直觉告诉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淡定的除了一点都不在乎的学渣就剩下胸有成竹的学霸了，而这所学院里显然不可能存在学渣。
　　“那是张家的人吧。”身后的女生小声说道。
　　“嗯，是张家双子，张汲阳在隔壁的哨兵学院。”
　　“今年真的来了好多大家族啊，温莎家的小小姐不是也在我们这一届？”
　　两位姑娘的小话还没说完，张汲玥就已经从测试间里出来了，他双手抄兜，脸上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目不斜视地离开现场。
　　“好帅啊。”
　　“醒醒，向导和向导之间是没有未来的，他哥和他长得一样，你可以去追他哥。”
　　“下一个，陆烬朝。”
　　陆烬朝赶忙起身，去到测试间。
　　他关上门，老师正坐在桌边，桌子上放着之前在塔里见过的水晶球，但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再什么都不懂了。
　　陆烬朝坐到那把空椅子上，闭上眼，用手按住水晶球。
　　精神力一点点释放出来，激活其中的芙蕾雅水晶，透明的晶球里开始出现其他颜色，从浅浅的黄开始，迅速变成浓郁的紫色。
　　水晶球中的颜色只用了短短十秒就彻底定型，听到老师说可以了，陆烬朝睁开眼，将手拿下来。
　　从老师的神情中他能看出自己的得分相当之高，水晶球颜色的深浅代表精神力的强度，而变化的速度则表示着稳定程度，速度越快，就越稳定。
　　和前面的张汲玥一样，陆烬朝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从测试间里出来。
　　在其他同学惊讶的目光中，陆烬朝前往下一个科目的测试场地，接下来需要进行疏导能力的考核。
　　给他们当做实验品的是哨兵学院的高年级学生，由于向导数量只占人群的千分之三，哨兵数量远超向导，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终身都无法结合的哨兵。
　　学院里也是一样，哨兵的招生数量是向导的五倍，加上二年级和三年级两个年级段的学生，足够他们新生进行考核了。
　　疏导考核的规则很简单，向导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对哨兵进行精神疏导，完成数量、完成效果和被疏导者的评价都将纳入评分标准。
　　硕大的考核室被分成八条赛道，每次由八位新生同时进行，高年级的哨兵们在另一端排队等候，陆烬朝登记上自己的信息，坐在这一场的最后一个空位上。
　　刚刚精神力考核就在他前面的张汲玥也和他在同一场，都到这个时候了，张汲玥双手仍然在虚拟屏上按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陆烬朝一时间分不清这位重度网瘾少年究竟是在玩游戏还是在打字。
　　陆烬朝深吸口气，控制住紧张情绪。
　　在成为向导后，他只进行过两次精神梳理，一次是在医院里为狂暴状态的受伤哨兵，另一次就是在前去穆尔基地的路上，为林啸鸣梳理。
　　但两次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精神梳理，急诊里哨兵因为身受重伤屏障相当弱，他毫无阻拦地就进入到其中，而林啸鸣更是主动为他敞开屏障，迎接他进入机械箱庭。
　　陆烬朝看了眼排在他这一列的哨兵们，虽说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但年纪仍然比他小。
　　哨兵们的神态都相当放松，把这当成每半月一次的疏导活动，和紧张兮兮的向导新生们对比鲜明。
　　陆烬朝和张汲玥是这一场中唯二的男性向导，老师告诉他们准备开始，张汲玥终于关掉虚拟屏，活动着脖子。
　　陆烬朝打起全部精神。
　　随着老师一声令下，计时开始，他们需要在十分钟内尽可能的完成疏导。
　　陆烬朝的第一个“客户”是个哨兵学姐，陆烬朝将四根手指礼貌地搭在她手腕上，精神力瞬间进入对方的意识海。
　　屏障屹立，保护着内里的精神图景，陆烬朝试探着突破，未经结合的哨兵和向导之间不可能托付全部信任，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屏障必然会阻挡向导的精神力进入图景。
　　陆烬朝记得穆尔曾经教过他，如何用精神力进行攻击，在星舰上，他曾用这样的方式干扰星盗。
　　疏导过程中的突破屏障也是相同道理，只是不用带着攻击性，更为温和，陆烬朝瞅准一个最为薄弱的点，将精神力凝聚成细细的一丝，像一根针一样，向着屏障刺去！
　　没有破裂，精神力瞬间和屏障交融，然后迅速分离，尽数穿透进去。
　　陆烬朝来到哨兵的精神图景，小山坡上立着一座瞭望台，高台之下盘踞着许多黑色物质，化成植物的形状，爬山虎一样顺着墙壁向上蔓延，淹没了整个底部。
　　雨落下来，带着大海的气息。
　　雨水迅速变大，形成瓢泼之势，冲刷着瞭望塔，攀附在上的黑色植物被生生打落，掉在地上，化成一片黑色的污水，流淌出精神图景。
　　很快瞭望塔和小山坡就在大雨的冲刷下无比干净，那些杂乱的感官信息全都消失殆尽。
　　陆烬朝退出这位学姐的精神空间，他睁开眼，松开手，微笑道：“好了。”
　　就看到对方闪躲的眼神和泛红的脸颊。
　　陆烬朝：？
　　他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学姐朝他匆忙道了声谢谢，迅速离开了，陆烬朝的下个“客户”站在面前，他定了定心神，将刚才的疑惑放在脑后，专心处理眼前的事。
　　海水蒸发，幻化成云，又变成雨落下来，水最柔软，最刚硬，最稳定，最变幻莫测，最渺小，也最浩瀚。
　　那些结成硬块的狂暴因子和杂糅信息一点点融化、消失，毛线球一样的线条被理清，而精神图景中由哨兵们建造起的私人领域也因此变得更加干净。
　　陆烬朝越来越熟练，学长学姐们未经特殊加固的屏障已经完全不能够阻止他，一连帮助了十一二位哨兵。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太快，一时间屋子里的所有哨兵都在看着这边，小声议论着。
　　陆烬朝面前的队伍急速缩水，以至于其他赛道上等待的的哨兵赶忙过来补充。
　　还剩下最后一分钟，陆烬朝按上了一个麦色的手腕，但这一次，进入得却不是那么顺畅。
　　对方屏障相当坚固，就算没有刻意加固，也比前面的几位强硬的多，陆烬朝试了下发现原本的方法行不通，迅速采取了另外措施。
　　温柔地，轻轻地渗入，就像曾经对待林啸鸣那样。
　　不同于机械箱庭真正意义上的严丝合缝，这位哨兵学长的屏障还是有一点点缝隙的，精神力从那不起眼的地方慢慢渗入，一点点清洗着乱成一团的精神图景。
　　这位学长的图景是陆烬朝今天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混乱的一个。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被揉捏成不明飞行物的样子，在树林里窜来窜去，陆烬朝甚至还感觉到对方在以此为乐。
　　和林啸鸣会把它们变成零件的举动有的一拼。
　　陆烬朝竭尽全力地清洗，专注之中，外界老师宣告时间到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尽职尽责地尽量帮对方梳理完毕。
　　终于把最后一个不明飞行物捕捉，看着它一点点融化，陆烬朝松了口气，疲惫至极，只觉得自己抓了一整场的金色飞贼。
　　他从哨兵的精神图景里退出，虽然疲惫，却也露出礼貌的笑容：“结束了。”
　　这时候陆烬朝才看到，他的最后一位客户，正是在昨天有过简短对话的学生会长，塔夏·沙伊米耶夫。
　　塔夏将手收回来，整理好衣袖，脸上仍然没多少表情，对着陆烬朝点了下头：“多谢。”
　　“不客气。”陆烬朝放松下来，塔夏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哨兵，从他的精神图景就能看出来，建设得相当之好，忍耐着如此多的感官消息，都没有狂暴。
　　陆烬朝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陆烬朝：………………
　　惊讶的，艳羡的，欣赏的，畏惧的……各种目光汇聚，落在他和塔夏身上。
　　包括已经完成了测试的张汲玥也靠在椅背上，扭头望着他，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塔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整理好着装，走了。
　　只留下陆烬朝一个人尬在原地，他下意识地去看老师，那位负责给他们等级评定的老师正一脸的讶然，低头看了眼名单，道：
　　“陆烬朝是吧，你过来一下，其他人可以走了，你们的成绩会在明天公布。”


第38章 
　　其他向导和接受完梳理的哨兵们纷纷离开，陆烬朝来到老师身边，他知道自己应该还算表现不错，没有多紧张。
　　“老师。”
　　“你是高龄觉醒的，对吧。”
　　“是，我四个月之前觉醒的。”
　　“之前有没有做过精神力测试？十六岁的时候。”
　　“做过，一直到十八岁都有尝试，结果一直都是无。”
　　“是这样。”老师将表格递给陆烬朝，郑重道，“你的测试结果打破了学院入学考核迄今为止的最高记录，十分钟为十三个哨兵进行疏导，且完成度极高。
　　“当然了，因为你这个结果有点太夸张，我们还需要进行后续的评定，最终你在系统上看到的成绩可能会稍微有点出入。”
　　最高纪录？？？
　　陆烬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一下子打破了学院记录，要知道，他从未经过任何系统性的学习，所有技巧都是自己摸索，跟着身为哨兵的林啸鸣，还有路子相当野的穆尔习得的。
　　怎么会这样？
　　陆烬朝一时间有些傻眼，后面还有其他向导等待着下一场的疏导测试，他没有再耽误时间，躬身谢过老师，脑袋晕晕地离开了测试间。
　　早上精神力考核到此结束，学院专门留下了一下午的时间让他们休息，恢复消耗的精神力，好在第二天以最饱满的状态进行体能相关的测试。
　　竟然不知不觉间就破了记录……
　　陆烬朝没忍住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林啸鸣，林啸鸣那边应该还在进行考核，一直没有回复消息。
　　作为哨兵，他们考核的东西要多得多，包含着基础体侧、格斗、负重越野、精神力、精神体战斗、恶劣环境感官抗性、屏障坚固度、驾驶微操等一系列项目。
　　现在这个时候，林啸鸣大概在格斗吧，陆烬朝一点都不担心对方，少年早就在M342星球上为他展现了绝对的实力。
　　他可是从重重星盗包围中突破出来的人。
　　疏导对精神力的负荷太大，陆烬朝稍微吃过午饭，就回宿舍躺着休息去了。
　　睡了一个午觉醒来，陆烬朝打开智能手环，收到了翠利克斯的消息轰炸。
　　【陆哥！他们说你精神疏导考核破了学校的记录！！！】
　　【是真的吗！】
　　【天啊好多人都在说，原来你这么厉害！】
　　【他们还说张家的人都没比得过你！】
　　【天啊我的舍友竟然是第一名！我好开心！】
　　一连串感叹号看的陆烬朝眼睛生疼，他赶忙回道：【老师说结果还不准确，要等明天看官网才知道具体的。】
　　【哇那就是真的了！好厉害！！！】
　　陆烬朝：【你现在在哪儿？】
　　【房间里呢。】
　　合着他俩现在就隔着一堵墙，陆烬朝忍不住笑了：【你呢，测试结果怎么样？】
　　【还行吧，就正常水平。】
　　陆烬朝和翠利克斯聊着，发现两个小时前林啸鸣回了他消息，当时他刚刚睡下。
　　现在三点半了，哨兵学院那边下午的测试应该已经开始，陆烬朝不再打扰他，反正晚上休息，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聊。
　　陆烬朝看了会儿最新的医学期刊，还是忍不住挂念林啸鸣那边的情况。
　　太阳逐渐西斜，他翻身起床，走出宿舍楼，去到“柏林墙”那边。
　　远远就能听到隔壁场馆里的热火朝天，墙根处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向导，虽然他们没法翻上高墙看到那边情况，但精神体可以。
　　墙头上站着一溜的小动物，望着另一边的哨兵学院，用自己的双眼将看到的情况传递给下方的主人。
　　这时候鸟类精神体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白隼扇动翅膀，轻盈地越过墙头，逡巡一圈后找到了最佳观看位置，落在一棵树上。
　　有人注意到了陆烬朝，戳着同伴朝这边看来，小声议论着，大概是在说他今早的测试成绩。
　　正如翠利克斯所说，他确实引起了一定程度的轰动。
　　陆烬朝当做没看见，找了个阴凉处坐着，接受着云津传递而来的视野，此时哨兵新生们正在进行负重越野的考核项目。
　　他们需要负重40kg，从体育馆门口出发，一路翻越学校后面绵延的山林，绕过整整一大圈，最终回到体育馆门口。
　　全程共23公里的复杂地形。
　　项目才刚刚开始不久，前往后山的路上呈现出分明的三个梯队，因为要保持体力，速度都不算太快。
　　云津再度起飞，在天空中搜寻林啸鸣的身影。
　　很快它就在第一梯队靠前的位置发现了林啸鸣，云津放慢速度，在天空中跟随。
　　林啸鸣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舒展双翼的白隼。
　　陆烬朝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种偷窥被抓包的感觉，他自顾自地尴尬了几秒，旋即冷静下来。
　　只是想看看林啸鸣情况而已。
　　既然他这么精神，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很快，第一梯队的哨兵们开始进入山林，随着距离拉远，精神链接已经不稳定，陆烬朝便不再让云津跟随。
　　以陆烬朝对林啸鸣的了解，这23公里的负重越野对他来说不算太难，陆烬朝就坐在小亭子里，一边继续阅读医学期刊，一边等待越野的结束。
　　太阳西斜，月影自天空中浮现，夜晚的环境更增加了越野难度，向导学院高年级的优秀学生们聚集在体育馆门口，等待着为完成越野的哨兵们紧急疏导。
　　每个新生身上都佩戴着信号枪，一旦发生意外或坚持不住，会立刻有专业人士前往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烬朝已经开始看不进去书了，他站起身，云津再度来到一墙之隔的哨兵学院，盘旋在靠近山林另一端的出口，期盼着能够早点看到林啸鸣身影。
　　晚上7:42分，身着迷彩服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了从后山回来学院的平整路面上，几乎是瞬间就被云津收入眼底。
　　陆烬朝精神猛然一震，白隼身形向下压，靠得近了，分辨出那是并驾齐驱的两个人！
　　林啸鸣和另一名哨兵正朝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前行，身上巨大的负重背包好似根本不存在重量。
　　他们在高年级哨兵们的叫好和掌声中从图书馆门前经过，迅速靠近着体育馆！
　　这两人显然相互较着劲，谁都不肯退让，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第一，在暮色之中，两道身影开始最后的发力，令人错愕的情况出现在了围观众人的眼前——
　　他们同时冲线。
　　越过那条代表着重点的白线，林啸鸣放慢速度走了十几步，靠着惯性将40kg的背包从后背甩下来，整个人仰面躺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着。
　　他全身像是被水洗过，汗顺着脸颊和脖颈不住地向下流淌，而那个和他同时冲线的哨兵也好不到哪儿去，紧闭着双眼，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欢呼和掌声中，两个人都脱力地躺在那里，医护人员和高年级向导纷纷上前，确定两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陆烬朝看在眼里，忍不住感到心酸。
　　他能看出来林啸鸣是真正拼了命的，他不想让林啸鸣那么拼，却又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对方想法。
　　经过四个月来的相处，陆烬朝算是大概摸清了林啸鸣的目标吧，和自己如今的得过且过，甘于平庸不同，至始至终林啸鸣所追求的，就是极致的卓越。
　　林啸鸣身体没有问题，就是实在累惨了，医护和向导们逐渐散去，让他自己好好休息，先缓过劲来。
　　云津趁机缓缓降落，落在林啸鸣耳边，张开翅膀，给他扇了扇风。
　　林啸鸣侧头看向它，声音沙哑地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林啸鸣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才最终起来。
　　然而一直到他和另外一名哨兵在医护的照顾下补充水分和电解质，第三名还连个影子都没有。
　　林啸鸣和另外一名哨兵坐在小桌边吃着能量棒，通过云津的耳朵，陆烬朝听到另一名哨兵被叫做路德维希。
　　这个时候，第三道人影总算出现在了道路尽头，黑发黑眸的少年紧抿双唇，脸上仿佛写着“救命”两个大字，似乎下一秒就要翻个白眼昏过去了。
　　他艰难地越过终点线，一头倒进了医护人员的怀里。
　　陆烬朝注意到，他和张汲玥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完全的复刻。
　　陆烬朝想起今早从其他新生那里听到的消息，他应该就是张家双子中的另外一个，张汲玥的哥哥，张汲阳吧。
　　再三向医护确定自己没事，林啸鸣站起身，对一旁的路德维希点了下头，就要回去宿舍。
　　云津腾身而起，跟在他身边。
　　“明天做精神力方面的测试，和体能无关，所以不用担心。”
　　林啸鸣似乎在自顾自地说话，但一切声音都被传递到一墙之隔的陆烬朝这边，向导深吸口气，心中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安慰。
　　他总是这样，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感觉到难受和不安。
　　云津小小地叫了一声，最后蹭了下林啸鸣脸颊，它扇动双翼，转瞬便拔高十多米，朝着向导学院的方向飞去。
　　夜幕之中，陆烬朝关闭电子期刊，起身离开。


第39章 
　　向导们的体能测试设定在早上九点钟。
　　陆烬朝和翠利克斯一起来到操场，领取了自己的场次信息，刚一出现，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毫无疑问，陆烬朝已然成为了这一届新生中最受关注的向导，二十四岁高龄才觉醒，却吊打了一众天才少年。
　　只有翠利克斯知晓陆烬朝心中的担忧。
　　眼看就要到了陆烬朝那一场，翠利克斯小声安慰道：“不用紧张啦，随便跑跑就行，又不要求拿名次什么的，我们是向导，精神力水平高就足够了。”
　　“我知道。”陆烬朝笑笑，“就是太长时间没经历过这些了，当年还在首医大的时候，每次体侧我都特别特别紧张，现在已经好多了。”
　　在老师的带领下完成热身训练，陆烬朝活动好手腕脚踝，站在起跑线上。
　　昨天晚上他试着在操场上跑了跑，明显感觉到在M342号星球上留下的伤还没好利索，两腿和腹部肌肉只要一剧烈运动就酸痛得要命，这次体能测试，无论如何他都得悠着点。
　　在充满着无数权贵家小孩的学院里，他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新生，过分亮眼并不是什么好事。
　　“加油！”下一批次进行测试的翠利克斯在观众席上对着陆烬朝大喊。
　　慢慢跑完，就算最后一名也没有关系，毕竟他是个二十四岁的“老年人”了，之前整天整天站在手术台上，根本不像这些从圣所里出来的孩子，一直都有相关训练。
　　陆烬朝屏住呼吸，在发令枪响的时刻，迈开步子。
　　然而刚一跑起来陆烬朝就意识到了身体的异样，他左腿的膝盖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半月板卡住了，让他的腿无法在第一时间内迈开。
　　但身体已经在惯性作用下冲出了起跑线。
　　大脑的第一反应是要保持平衡，陆烬朝奋力伸出双臂，想要在倒地前撑住身体，但下一瞬外科医生的本能又让他把手缩了起来——双手是他全身上下最宝贵的部位，也是他的未来。
　　手要是出了什么事，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更爽快。
　　稍微侧一下身会不会好一点？起码不会脸着地，或者把腿屈起来，跪在地上也比摔了好，但是他的膝盖好疼啊真的能屈起来吗？
　　不对，用两肘就可以！胳膊肘没有手那么脆弱，完全能够支撑住身体，还能防止他脑袋摔到。
　　对，就用胳膊肘！
　　然而等到陆烬朝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啪叽”，是他的脸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噢噢噢噢噢噢！啊？？？？？”
　　欢呼声戛然而止。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此起彼伏的尖叫中，陆烬朝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再一次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陆哥！！！”翠利克斯的声音撕心裂肺，刺破云霄。
　　意识一下子涣散，仿佛整个魂儿都被这重重的一下摔飞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陆烬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医护人员的怀里，护士急切地说着什么，似乎在问他话。
　　头很痛，脚也很痛……
　　……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烬朝刚刚张嘴，就猛然呕吐出来。
　　疼痛之中，他听到了什么“脑震荡”，哦，他知道，脑震荡是脑外伤后脑干网状激活系统和大脑皮层功能轻度收抑的症状……
　　对了，手，他的手没事吧？
　　陆烬朝用尽全身力气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意识到它们完好如初，欣慰地在下一秒彻底晕了过去。
　　.
　　张汲阳猛然按下手边按钮，那些几乎要把人逼疯的声音终于在瞬间消失，他拽过上方的氧气面罩扣在脸上，深吸了口无味的新鲜空气，驱赶走难闻气体造成的恶心感。
　　舱室的罩子探弹开，张汲阳坐起来，用力摸了摸手臂，细而柔软的毛刷曾在上面擦过，任何感觉都被哨兵过强的触觉放大无数倍，而不断变化的光线更是让他头晕眼花。
　　这是专门为哨兵设置的训练舱，用来锻炼恶劣环境感官抗性，也用作考核，哨兵躺进舱体之中，就可以接受无死角地接受噪声、光污染、刺激气体、异物触碰的轰炸了。
　　一旦发觉承受不住，需要立刻按下手边的按钮终止测试。
　　几乎所有的舱体都被打开了，不少人被折磨到接近崩溃，正在接受向导们的紧急安抚，张汲阳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感觉自己其实还好。
　　其实这远远没到张汲阳的极限，他之所以停下来，就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了。
　　拼了命地争取到一个稍微更好看一点的成绩，有什么用吗？反正他累死也超过不了旁边的那俩人。
　　张汲阳状态很稳定，就坐在舱室里，看着旁边的林啸鸣和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五大家族之间矛盾重重暗流涌动，他们张家算是相对来说最和平的一家了，和伯恩斯家关系还不错。
　　路德维希·伯恩斯，伯恩斯家这一代的嫡长孙，标准的天之骄子，他能坚持到现在张汲阳一点也不惊讶，反正从小自己就都一直被他压一头，可这个林啸鸣……
　　张汲阳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只能猜他是从哪个不太发达星系里出来的天才，但这个天才也实在天才得太过分了！要知道，路德维希从小就接受着最严格的精英教育，在他背后有无数家族中的向导和哨兵作为支撑，倾注着数不尽的教育资源。
　　路德维希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天分，努力和财富共同铸就的结果。
　　而从偏僻星球出来的林啸鸣又能有什么？
　　张汲阳想不明白，在这两天的考核中，林啸鸣和路德维希的成绩紧紧胶着，和后面的所有人都有着维尔利斯塔大裂谷一样的断层，但张汲阳能够隐约看出，这个林啸鸣，是比路德维希强的。
　　回去之后得好好查查他。
　　现在这种情况，测试结束的同学也没有离开，都等待着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训练舱的干扰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增强，已经就要到了最高的级别，水一滴滴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又被刷子刷去，滚烫的蜡烛油滴在手背，带来瞬间的灼热，很快凝固在皮肤上。
　　这两个人实在太能抗，久到连监考老师都忍不住问身边的人：“真的没事吗？”
　　控制器上的数据表明，他们两个坚持的时间都已经到达了军部特殊部队的标准。
　　终于，当电流开始出现时，路德维希所在的舱室猛然弹开，一切都停止了。
　　年轻的哨兵双眼紧闭拼命忍耐着，额角流下大滴大滴的汗，经过十数秒终于将自己从失控的边缘拖拽回来，睁开双眼，眉头紧皱地看向另一边还在运行的训练舱，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那个叫林啸鸣的人，竟然如此之强。
　　像是知晓了路德维希已经结束，林啸鸣也按下终止按钮，透明的舱门弹开，林啸鸣坐起身，却没有使用氧气面罩，脸上也不曾出现任何不适的表情。
　　就好像他刚刚只是躺在那里休息，仅此而已。
　　他是坚持时间最久，也是状态最平静的那个。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惊到了，林啸鸣像个没事人一样迈步走出训练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淡定地向老师确定了自己的成绩，扭头走了。
　　走了……
　　就这样……走了？
　　张汲阳听到自己身边的人喃喃道：“可恶，被他给装到了。”
　　他回头去看路德维希，大少爷已经平静了下来，但那隐约流露出的不甘心，还是让张汲阳暗暗爽到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治你啊……
　　入学考核终于以最后一项恶劣环境感官抗性测试的完成宣告结束，林啸鸣以各科全优的成绩获得了成为了无愧的第一名，路德维希·伯恩斯紧随其后，至于张汲阳在内的其他人，都被远远甩在后面。
　　简称有壁。
　　林啸鸣对恶劣环境的感官抗性强到离谱，很多人都相信，如果那天路德维希能够再坚持一会儿，林啸鸣同样也能继续更长时间。
　　最让张汲阳百思不得其解的来自林啸鸣的驾驶微操成绩。
　　测试采用最新的模拟系统，按照他的了解，许多偏远星系还没有采用这套系统，很多来自其他圣所的同学多多少少都有点不习惯，但林啸鸣上手极快，完全没有任何适应的过程，就好像他本来就很熟悉这些。
　　这人不会是哪个大家族的私生子吧，之前一直养在外面，一直在等待现在的时机，让他出现在世人面前。
　　张汲阳的脑洞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散，并且他相信，很多人也像他一样，心中充满很多猜测。
　　因为学校的匿名论坛已经爆炸了。
　　爆炸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林啸鸣在入学考核中的种种表现，激起了巨大的讨论，负重越野的那天不少高年级的向导都在现场，并且还有不少新生在墙根底下用精神体观看。
　　能进入到全国最好的哨向学院，就代表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慕强批。
　　而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则源自隔壁的向导学院。
　　“哎，你听说了吗？隔壁向导学院有人在体测的时候起跑线上摔倒，直接骨折进医院了，当时还吐了，好像是脑震荡。”唐沢龙太郎端着餐盘坐在林啸鸣身边，对面是隔壁宿舍的仲元水和VV。
　　仲元水：“听说了啊，据说还是一个精神力测试成绩特别好的，不会这一下把脑袋给摔出什么问题了吧。”
　　VV忍不住啊了声：“这是哪个小可爱啊，也太惨了，开学第三天就躺医院去了，希望人没事。”
　　林啸鸣在专注吃饭的间隙里抬起头：“你们都是从哪儿看到的这些消息？”
　　“学校有一个论坛。”龙太郎立刻打开自己的手环，将论坛介绍给林啸鸣，“匿名的，两个学院共用，里面好多人，基本上有什么大大小小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都能知道。”
　　林啸鸣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个论坛，只不过前世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很少使用，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仲元水：“受伤的那个是个高龄向导吧，我看图片还蛮好看的，有种邻家哥哥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脸。”
　　唐沢龙太郎：“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仲元水：“你这就说的不对了，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喜欢，我是个颜狗。好像说他之前是做医生的，特别厉害，早就从隔壁首医大博士毕业了——”
　　林啸鸣的筷子一顿：“什么？从首医大博士毕业？”
　　仲元水：“是啊，我刚听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呢，这么年轻的医学博士，还是首医大那么好的学校——哎林啸鸣，你干嘛去！饭不吃了啊！”
　　仲元水话音还没落下，转眼林啸鸣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食堂门口，只留下唐沢龙太郎、仲元水和VV三人面面相觑。
　　VV立刻打开论坛，去搜索相关的帖子：“头一次见到他反应那么大……勾起我的好奇心了，我先看看那个向导究竟长啥样。”
　　“卧槽好看的啊！我宣布，我恋爱了！”
　　“确实不错，就是没有更正面的照片了，有点可惜。”
　　“陆烬朝……好家伙，这群人连人家的名字都扒出来了，效率可够高的啊。”
　　唐沢龙太郎则咬着筷子思索，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向导照片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想来想去，突然意识到，在开学典礼结束的时候，他顺着林啸鸣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到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向导。
　　而这位陆烬朝，就是当时站在旁边的人。
　　唐沢龙太郎懊恼地一拍大腿。
　　好家伙！原来他把林啸鸣的目标给搞错了！


第40章 
　　陆烬朝躺在床上，认真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他抱着跑最后一名也没关系的心态，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摔倒，摔倒就摔倒吧，除了丢脸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摔成骨折就实在太过分了。
　　脑震荡其实问题不大，程度很轻，他醒来后在医院吐了两次，睡过一觉就好的差不多了，那些暂时性丧失的记忆也一点点回来。
　　右脚已经打上了固定石膏，要三个星期后才能拆掉，这段时间他就只能依靠轮椅和拐杖生活了。
　　陆烬朝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身体问题出在了哪里——M342号星球上他受了很多很多伤，一直都没好，两次超负荷运动让他的膝盖韧带持续处在不健康的状态，并在昨晚的练习和体测之前的热身运动中加剧，起跑时的突然发力好像导火索，一下子把问题点爆了。
　　事发后陆烬朝在所有人的围观下被立刻拉去医院，骨折的右脚被纠正，拉伤的膝盖韧带也接受了治疗。
　　经历过惊心动魄的一个月，他现在终于能好好养养身体了。
　　因为跑步是第一个项目，陆烬朝之后的什么坐位体前屈、引体向上、跳远……全都没有成绩。
　　但分数已经不重要了，陆烬朝回想起当时，比起疼痛更多的是窒息。
　　真的太丢脸了！！！这么多人呐！全都看到了他脸朝下直挺挺地摔了个狗啃屎！
　　翠利克斯在完成他的体测之后，就立刻去到医院陪着陆烬朝，他在校医院借了个轮椅，推着陆烬朝回去宿舍。
　　翠利克斯看起来挺难过，陆烬朝只能尽可能地安慰他：
　　“我真没事，这种情况过上三四周就能好，我自己也是医生，你得相信我。”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翠利克斯郑重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给我说，不用怕麻烦。”
　　“好。”陆烬朝失笑，他比翠利克斯大了整整七岁，大多数时间都把对方当成个弟弟对待，现在他发现，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弟弟也比看起来要可靠许多。
　　吃过饭后，陆烬朝就躺在床上休息，受伤的右脚用被子垫高，防止水肿。
　　他还没给林啸鸣说，也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说，在陆烬朝看来，这其实不算个事儿，小伤而已，死不了。
　　距离下一次学院两边的共同活动还有半月，他差不多能够脱掉石膏，只要他不说，林啸鸣应该就不会知道。
　　陆烬朝叹息一声，还是决定不要说了，他继续思考人生，思绪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精神图景中的海面仍然漫无边际，他坐在一叶竹筏上，不知道将要飘向何方，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陆烬朝回想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可以用魔幻一个词来形容。
　　他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即将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时被旅游路过的养父母捡到，带回南天星收养，有着和已故哥哥相同的名字。
　　养父母比他大六十岁，看起来更像他的爷爷奶奶，小的时候其他孩子嘲笑他的身世，嘲笑他因为晚发育矮小的身形，也嘲笑他的聪颖，出色竟然也变成了被排挤的理由。
　　陆烬朝能够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恶意，异于常人的高度敏感成为痛苦的主要来源。
　　还好老师和父母都很爱他，加上十二岁之后，他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没有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十五岁他通过了首都星第一医科大学的面试，顺利被少年班录取，之后孤身一人来到遥远的首都星，进行学习。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必然会觉醒成为向导，包括陆烬朝自己，所以当冷冰冰的结果出现时，他几乎难以接受。
　　抱着不相信的心态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最终在导师和同门的帮助下走出来，接受现状。
　　他开始将全部精力放在提升专业水平上，竭尽全力地汲取知识，几年里几乎住在自习室，博导将他视为最骄傲的学生，将他带在身边用最好的资源悉心培养，他也决心跟随博导继续深造。
　　但在博士毕业的关键时刻，他收到了来自南天星的噩耗——他八十多岁的养母快要不行了。
　　收养陆烬朝的那一年，两位老人已经六十多岁，注定不可能陪伴他太长时间，如此噩耗之下，陆烬朝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在跟博导商量后，他拿着博士学位证书，离开了首都星。
　　他必须去陪伴年迈父母，陪他们走过最后一程。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磨掉一个人的所有锋芒。
　　曾经在首都星的生活仿佛变得遥不可及，工作和无意义的社交填充着每分每秒，如果不是林啸鸣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可能会继续浑浑噩噩过下去。
　　他在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成为了向导，最终在林啸鸣的熏染下，下定决心，回归到人生原本的轨道。
　　反正已经是孑然一身。
　　但路上又出现了始料不及的意外，星盗，M342号星球，宝来矿场，穆尔和伊芙，拼尽全力对抗结合的埃莉诺，名为永恒之心的奇怪飞船……他从生死边界上走过一遭，最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亲眼见证过奴役，战争，挣扎，陆烬朝再一次问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从前的他无法回答，但现在，答案已经摆在了他心底。
　　——他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
　　仅此而已。
　　不需要多么出色，因为世界上总会有比你更加有天赋，更加努力，更加有背景的人，就算穷极一生地不断榨取自己，也不可能超越那些人。
　　也没有谁要求他一定要做到多么出色。
　　命运总是在和他开玩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戏耍他，大笑着拿走他最渴望的东西，又在他已经不太想要的时候，将东西还给他。
　　就像现在，让在他精神力测试突破记录，又让他在起跑线上摔成骨折。
　　很多时候他都无法抵抗，但只需要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做好分内的事，尽可能的快乐，就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吧。
　　平凡从来都不是一种罪过。
　　不管怎样，他先躺了。
　　说起来蛮奇妙的，很多时候人会在意想不到的节点突然想通。
　　陆烬朝正要给膝盖换药，通讯手环震动一声。
　　林啸鸣发来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陆烬朝到底没有告诉林啸鸣受伤的事：【躺在床上休息，体测跑得太累了，你呢？今天的测试还顺利吗？】
　　林啸鸣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复：【挺顺利的，如果不出意外名次不会差，你宿舍在7号楼308对吧】
　　陆烬朝：【是，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那边又没了动静。
　　到底在干嘛呢？
　　过了大概五分钟，手环才再一次发出震动。
　　【把窗户打开。】
　　窗户？陆烬朝皱了下眉头，看向窗外，除了黑沉沉的天，什么特别的也没有。
　　但他还是撑起身，扶着床头柜下床，将窗户打开。
　　一道身影骤然从下方窜出来，双手扒住窗台，转眼整个人从窗户钻入房间！
　　陆烬朝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忘记了脚还受着伤，整个人向着后方歪去，赶忙去抓床头柜。
　　但林啸鸣的动作要更快，一把攥住陆烬朝手腕，将他稳住。
　　“小心一点。”
　　“……你吓死我了。”
　　陆烬朝除了震惊感受不到别的情绪，他的宿舍在三楼，也算挺高的，林啸鸣竟然直接从外面爬上来了。
　　原来之前没回复是在忙着爬墙。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你怎么到这边来的？”
　　“翻墙，也不算很高，一翻就上来了。”林啸鸣道，他看向陆烬朝打着石膏的右脚，“摔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事。”
　　陆烬朝苦笑：“膝盖在矿场的时候落了伤，当时没怎么注意，跑起来突然卡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他本来还打算瞒着林啸鸣，这下直接被人给当面戳穿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个？”
　　林啸鸣：“同学告诉我，有个精神力测试破了学校记录的向导，在体测的时候摔倒直接进医院了。”
　　陆烬朝：…………
　　真丢脸啊！既然都传到林啸鸣耳朵里了，就代表无论是向导学院还是那边的哨兵学院，应该都知道他的光辉事迹了吧！
　　“不过问题不大，医生说如果吃着促进骨头愈合的药，过上两周就能拆石膏。”
　　晚上风有点大，林啸鸣将窗户关上：“如果不是我专门过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主要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摔成这样还不叫大事，那什么程度才叫？”
　　林啸鸣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下陆烬朝脸颊，陆烬朝脸朝下摔在塑胶跑道上，自然也伤了脸，还好鼻子下巴什么全都是原装的没整过，要不然假体歪掉才是真正丢脸丢到外星球去了。
　　只是擦伤，清理过后就没有包扎起来，被碰到有一点点痛，愈合情况好的话应该不会留疤。
　　“疼吗？”
　　“还好。”
　　陆烬朝重新坐回床边，平静下来，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奇怪，雪豹热切地扑上来，两只前爪搭在他腿上，亲昵地仰着头。
　　陆烬朝摸了摸它脑袋，又挠着它毛茸茸的下巴，听到雪豹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帝王发动机可不是白叫的。
　　抚摸已经不太能满足小雪豹，它扒着陆烬朝的裤子向上窜，直接窝进他怀里，还得意地朝白隼叫了一声。
　　林啸鸣在他身边坐下，原本站在柜子顶端的白隼主动飞下来，落在林啸鸣肩膀上，梳理着羽毛。
　　也许是因为适配性太强，他们俩的精神体都对对方表现出高度的亲昵，而哨兵向导是可以和自己的精神体通过精神链接，产生共感的。
　　这就意味着，陆烬朝在抚摸雪豹的时候，相当于也在抚摸林啸鸣。
　　学生宿舍的卧室其实不算太大，他们两个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就显得有点……奇怪？
　　明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躺在同一张垫子或者在上下铺睡前聊天了，陆烬朝却仍然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他摸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本能的不想让它更加强烈。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主动道：“你做了感官抗性测试吧，要不要我来梳理一下？”
　　事实上感官抗性测试里接收到的那些杂乱信息全都被归化，成为精神图景中的一部分，林啸鸣身为黑暗哨兵根本不需要进行精神疏导，但他还是答应了。
　　“好。”
　　林啸鸣将放在腿上的手臂翻过来，内侧向上，陆烬朝抓住他手腕，精神力释放出来，和林啸鸣的相互交融，进入对方的意识海。
　　他仍然面对着严丝合缝的机械箱庭，屏障坚固到无法渗入，陆烬朝等待了一会儿，零件在他面前悄然变化，箱庭主动向他敞开。
　　陆烬朝走了进去。


第41章 
　　陆烬朝再一次进入机械城市，虽然已经不是初次进入，但看到那些完全由各种零件构成的精巧建筑，他仍然忍不住惊叹。
　　比起两周之前，城市中的建筑变得更多，也更加精细，通过这还在建设中的雏形，陆烬朝都能想象得出城市最后会多么富有艺术性。
　　在机械城市中，依旧不存在那些于其他哨兵精神图景里肆意蔓延的黑色物质，陆烬朝知道，所有的垃圾感官信息都被凝聚，成为构成零件的原料。
　　他也和林啸鸣讨论过这种情况，既然林啸鸣能把多余信息加以利用，到底还需不需要他进行定期的精神疏导。
　　林啸鸣最终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虽然那些信息能够被利用，但仍然和用精神力塑造出的零件有所不同。
　　如果以后他的精神状态遭受了极大的损害，这些留存在图景中的信息可能会就此爆发，短暂影响到他的状态。
　　这是林啸鸣从前世和玛嘉莉的博弈中意识到的事情，他是黑暗哨兵，对感官信息的抗性高到了不需要向导疏导也不会狂化的地步，也不会因为全神贯注于其中一种感官里陷入迷失。
　　但如果一直将杂乱的信息放置在精神图景中，一旦它们被扰动，会直接从内部对他产生影响。
　　前世林啸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周身围绕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能够完全信任的，林啸鸣不敢让任何向导靠近为自己进行梳理，因为她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可能是玛嘉莉的眼线。
　　而且由于他从不进行梳理，精神图景中由感官信息凝聚成的零件越来越多，而每个人精神图景的面积都是一定的，林啸鸣只能尽可能地向着上方扩展，将机械城市建得越来越高。
　　最终，玛嘉莉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在他刚从战场上回来受伤虚弱的时候，亲自引爆了他精神图景中那些感官信息造就而成的建筑，趁着他难以反抗的几分钟里，用一把火结束了十数年的斗争。
　　所有的这些陆烬朝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不管林啸鸣再如何厉害，有个向导为他梳理总归是好的。
　　数千年来哨兵和向导之间就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哨兵保护向导，向导帮助哨兵保持精神稳定。
　　雨落下来，融化了那些并非由精神力铸就的零件，在第一次接受陆烬朝的精神梳理后，林啸鸣就不再用那些感官零件构建城市的重要部分，只将他们暂时放在一边。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是他唯一可以真正相信的人。
　　也是他命运中，现在和前世最大的不同。
　　从天而降的海水以雨的形式，将不应该出现在精神图景中的东西融化，流淌着带走，清洗着一切，让城市变得更加清爽。
　　陆烬朝仍然忍不住望着最中央的高塔，林啸鸣瞒着他很多很多事情，陆烬朝能感觉得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给予他救赎的少年本身就是个谜团。
　　那些记忆和秘密就封存在高塔之中，但陆烬朝不会去刻意探寻，如果林啸鸣想，会有主动告诉他的一天。
　　地面上流淌的水逐渐变得透明，确定将污秽之物全都清除掉，陆烬朝不再多留，退出了林啸鸣的精神图景。
　　“好了。”陆烬朝睁开眼，将手收回，“这一次的东西还挺多，如果不是我主动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去清理了？”
　　林啸鸣：“因为知道你会问。”
　　陆烬朝愣了下，忍不住笑了，他把正低着头闻嗅石膏的雪豹抱起来，放在腿上，“不用担心，我舍友问校医院借了轮椅，到时候会推着我去上课，等下次疏导活动的时候，保证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林啸鸣叹息一声：“矿场上那么艰难都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结果在最放松的时候伤成这样。”
　　“所以这就是人生啊，到处都是意外。”
　　之前隐约缠绕着陆烬朝的奇怪感觉慢慢消失了，他重新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啸鸣闲聊，说着这两天考核日发生的趣事。
　　林啸鸣一直都是话很少的人，几乎从来不像别人吐露真正想法，也只有在跟陆烬朝聊天的时候，说的会稍微多一点。
　　陆烬朝正说着考核开始前都在沉迷智能手环的张汲玥，突然间，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瞬间停住了话音。
　　翠利克斯的声音从一门之隔外传来：“陆哥，我买了水果，你要来吃点吗？”
　　陆烬朝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房门没有锁，生怕翠利克斯一个开门进来，看到正坐在他床上的林啸鸣。
　　大晚上突然出现在他卧室里的陌生哨兵，翠利克斯会怎么想？
　　陆烬朝提高声音：“好，我在和朋友打电话，一会儿再出去吃。”
　　翠利克斯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陆烬朝无声地松了口气，他看向林啸鸣，早就听到翠利克斯靠近脚步的哨兵表现相当淡定，似乎完全不担心可能会被发现。
　　原来担惊受怕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混蛋。”陆烬朝忍不住，笑着锤了林啸鸣一拳，被哨兵接住拳头。
　　“我走了。”林啸鸣抓着陆烬朝的手，到底不想被外面的翠利克斯听见，轻声道，“你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给我说，不要瞒着。”
　　陆烬朝点头，看着林啸鸣站起身，打开窗户，以相当帅气的姿势跨过窗台，最后朝他点了下头，转瞬消失在了视野中。
　　陆烬朝忍不住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窗边向下看去，短短几秒的功夫里，林啸鸣竟然已经到达一楼，干净利落地落在地上，矮身潜伏，朝着墙所在的方向跑去。
　　陆烬朝深吸口气，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心中隐匿的感动。
　　他一直目送林啸鸣身影消失在树林中，才关上窗户，回到床上。
　　原路返回来到柏林墙边，林啸鸣靠在墙根处凝神细听，确定附近没人，后退几步，助跑后猛然起跳，在粗糙的墙壁上用力一蹬，将身形在空中再次拔高，于最高点处伸出手，扒住墙头。
　　他迅速翻上墙，轻巧地跳下去，落地时顺势滚了一圈，消去冲力。
　　夜色之中，一道白色身影逡巡在天空，林啸鸣迅速躲进一旁的树林，避开了鹰隼锐利的双眼。
　　翻墙是学院一届届留下来的传统，特别是等过上一段时间，新生们也会有不少谈恋爱的，这些正当青春的男女哨兵们经常会偷偷进入向导学院，和恋人私会。
　　教导主任阎枢每天晚上都会在附近巡视，如果被抓到，后果会很惨。
　　但这也阻挡不了那些年轻心脏中的渴望，该翻墙还是翻墙，该钻洞还是钻洞，被抓到只能说自己反侦察技术还不够达标，处分和检讨姑且当做为爱情做出的牺牲。
　　林啸鸣屏息凝神，确定阎枢的精神体逐渐远去，才重新动作，回去自己的宿舍。
　　唐沢龙太郎、仲元水和VV三个人正坐在客厅地板上打游戏，见林啸鸣回来，唐沢龙太郎忙里偷闲地抬起头，问：“干嘛去了，饭吃到一半就跑走。”
　　“去看了朋友。”林啸鸣在他们身边盘腿坐下，他又不是这些年轻孩子，对电子游戏不感兴趣，但既然重生回了十八岁，当然要表现得合群一些。
　　“哦———！”三个人立刻开始起哄，“行啊这才开学两天，你就交到朋友了，好速度。”
　　“别乱想，严格意义上他算我哥，我们俩一块过来上学。”林啸鸣接过仲元水递过来的游戏机，“来开一把？”
　　.
　　两所学院的入学考核结果在正式开学的前一天全都出来，林啸鸣作为哨兵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各项数据都恐怖到让人怀疑他真是个新生吗的地步。
　　而陆烬朝作为精神力突破校史记录的焦点，因为体测成绩零分，整体分数不是很好看。
　　好在他们的向导课程只按照精神力结果进行分班，陆烬朝毫无疑问地分到了A班，翠利克斯在B班，虽然不在相同班级，但上课的教室紧挨，方便了翠利克斯送陆烬朝上下学。
　　开学第一天，大清早就能看到翠利克斯推着轮椅在校园里狂奔的身影。
　　“慢一点不用着急，不会迟到的！”
　　陆烬朝两手用尽全力抓住扶手，将自己固定在轮椅上，耳边全是风和翠利克斯急促的呼吸声，正推着轮椅的人大喊道：“不行！真的快要迟到了！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太丢脸了！”
　　那你好歹赖床的时候也这样喊啊。
　　陆烬朝哭笑不得，翠利克斯十七岁，正处在长身体的重要时期，每天都睡不饱，起床特别特别困难，陆烬朝今早用了浑身解数，才把他从床上哄起来。
　　他们冲进教学楼，电梯门即将关闭，翠利克斯大喊：“等一下！！！”
　　里面的人迅速按下开门按钮，翠利克斯推着陆烬朝进去，电梯中的其他人尽量靠在一边，为轮椅留出位置。
　　翠利克斯气喘吁吁：“谢谢，谢谢大家。”
　　电梯门关闭，平稳上升，陆烬朝旁边站着个棕色长卷发的女孩，个头不高，背了个白色的单肩挎包，正悄悄通过电梯壁的反光看陆烬朝。
　　两人的视线在映像中对上，女孩赶忙露出抱歉的笑容，低下头去。
　　电梯到达AB两班上课的楼层，翠利克斯推着陆烬朝出去，将他送到A班门口。
　　陆烬朝双手正要放在外轮上将自己推进去，就感觉到轮椅开始向前，他回过头，之前在电梯里在他旁边的女孩双手已经握上了把手，将他推进教室里。
　　“不用谢。”她柔声道。
　　一只水豚跟在她旁边，用两只短短的前脚搓着脸。
　　陆烬朝认出了这精神体，这种胖胖的动物出现在行政楼走廊的家族徽章上，代表着温莎家族。
　　陆烬朝一下子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他昨晚在分班名单上见到过，他的同班同学，维多利亚·温莎。
　　他们两个是最后到教室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后了，小教室里就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还空着。
　　“坐在这里可以吗？”维多利亚小声问道。
　　陆烬朝赶忙道：“可以的，谢谢。”
　　维多利亚将陆烬朝推到位置边，帮着他起身，确定陆烬朝坐好后，将轮椅推到教室角落里。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张汲玥抬眸看了眼最前排的两人，接着毫不在意地重新低头，双手继续在虚拟屏幕上飞快输入，好似全世界都和他无关。
　　维多利亚在陆烬朝旁边坐下，随着铃声打响，这群新生们在向导学院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


第42章 


第一节 向导专业课是屏障建立。
　　在座除却陆烬朝外，所有人都从圣所里经过两年的学习，早就对如何建立屏障非常熟悉，就连陆烬朝也从林啸鸣那里学得过相关知识。
　　对于哨兵向导来说，屏障建立是除了自由收放精神体外，最基础的技能。
　　老师当然不可能再从头教他们这么基础的入门级东西，所谓的屏障建立，其实是屏障加固。
　　不同于哨兵需要用屏障阻隔一部分无用信息，向导不会受到高敏五感带来的嘈杂信息影响，但仍然需要坚固的屏障。
　　因为他们精神图景的安危不光和自身有关，还和结合哨兵的状况有密切关联。
　　如果想要杀死一个哨兵，那么控制他的结合向导则是个不错的方法。
　　老师在台上讲述着屏障加固的几种方法，陆烬朝认真去听，却没像其他同学那样边听边练。
　　林啸鸣说过，他的屏障本来就已经坚固到用尽一切办法都进不去的地步了，而陆烬朝只要一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就必然和竹筏飘浮在海面上，根本找不到屏障在哪里，也就无从将其削弱。
　　陆烬朝担心如果再进行加固，他的精神图景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到时候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需要精神层面的帮助，自己就只能等死了。
　　之前的结合热里，林啸鸣倒是进入过他的精神图景，但他们两人都觉得那是特殊情况下的意外。
　　“常见的四种方法就是这样，其中第四种比较危险，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一般不建议使用。”
　　老师顿了顿，继续道：“同时我希望同学们认识到，屏障太过坚固并不是一件绝对的好事，它不光可以阻挡外界的攻击，还会制约自身精神力从图景中释放。”
　　“不少没能顺利觉醒的哨兵和向导不光是因为精神力强度不足以冲破屏障，还有一小部分会因为屏障天生过于坚固，导致精神力无法突破，如果无法在精神力内耗到消失之前觉醒，就会成隐藏的向导彻底变成普通人。”
　　原来是这样……
　　陆烬朝默默地抿住唇，老师的最后那段话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说的，当时林啸鸣燃血释放出的强烈精神力从外部短暂瓦解了他的屏障，诱导他的精神力渗出一部分，从而引发剧烈的结合热，让自己觉醒成为向导。
　　如果林啸鸣没有来到南天星，或者那个雨天他没有开车去到河边，也许林啸鸣会死，而他也会作为普通人过完一辈子。
　　“老师。”突然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张汲玥道，“因为屏障太过厚实延迟觉醒的向导，能力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会有的。”老师回答道，“就像前面所说，在觉醒之前，精神力会一直在图景中进行内耗，觉醒得越晚，剩下的精神力就越少。所以一般来说，如果二十五岁还没能觉醒成为向导，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了。”
　　二十五岁。
　　霎时间陆烬朝感觉到全班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经过前两天的考核日，陆烬朝早就成为了学院名人饿，二十四岁才觉醒，竟然还能破掉精神力测试的记录。
　　这还是经过内耗的结果，如果他能像其他人一样在正常的年纪觉醒……又会有多可怕？
　　张汲玥又问：“那老师，屏障过厚会有什么造成原因吗？还是说只是天生的。”
　　“一般来说和家族遗传有一定关系，父母如果是哨兵向导，孩子可能会有更强的屏障，但同时后天因素的占比也非常大，哨兵向导天生比普通人敏感许多，在孩童时期，如果不加以恰当的引导和保护，幼儿会无意识对屏障进行强化，来保护自己。”
　　这些东西陆烬朝好像从哪里听到过类似的，他默默回忆，想起来还在南天星的时候，林啸鸣说他一直都在封闭自己，导致屏障已经厚到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了。
　　这些问题圣所应该没有系统教授过，所以老师才会如此细致的做出解释。
　　但张汲玥身为张家嫡系，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因为旁边维多利亚的表现相当平静，他们大家族的子女本身就受着最超前的精英教育，掌握的知识要多得多。
　　陆烬朝不知怎么，总感觉张汲玥是故意问着让自己听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汲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脸上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见陆烬朝看过来，平淡地对他点了下头。
　　理论知识的讲授到此结束，剩下的时间用于实践。
　　“同学们尝试着用上面介绍的方法加固屏障吧，觉得可以了就到讲台上来，让我检查一下结果。”
　　身边的维多利亚闭上双眼，开始进行屏障的加固，一时间只有陆烬朝一个人没有去做，他犹豫了片刻，无声地举起手。
　　老师走过来，轻声问道：“已经弄好了吗？”
　　陆烬朝点头，于是老师握住了他的手。
　　陌生的精神力进入陆烬朝的意识海，像绝大多数向导一样，老师的精神力也很温和，但相当雄厚。
　　陆烬朝尽量放松，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海的周围流连，却感受不到确切的方位，也无从做出任何形式的迎接。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精神图景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屏障又被设立在了哪里。
　　五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老师将手收回，露出惊讶神色。
　　“我没有办法突破。”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的屏障实在太厚太厚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说实在的，有着这么厚的屏障你还能觉醒，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饶是陆烬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个结果仍然陷入沉默，这位老师是塔的资深向导，能力很强，她的结合哨兵在军部身居要职，然而……就连她都拿自己没办法。
　　陆烬朝小声问道：“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老师沉吟片刻，道：“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太好，但和哨兵结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已结合的哨兵向导会对彼开放，这样让另一个人进入到你的精神图景，可能会更容易打破屏障。”
　　只有这种方法吗……陆烬朝皱起眉头，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微笑着对老师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老师对他笑了下，而一边的维多利亚也已经构造完毕，她便来到维多利亚面前，检查这位温莎家小小姐的学习成果。
　　坐在最后排的张汲玥早就完成任务，趁着老师不注意，闲来无事，打开了智能手环，浏览学校论坛。
　　这确实是个好玩的地方，匿名的设置让许多发言和整活相当大胆，过去的几天里，他每天都要泡在里面三四个小时。
　　飘在最上面的帖子已经有七百多楼。
　　【吃瓜】有人知道那个精神力测试破纪录的向导新生吗？来介绍一下情况？[hot]
　　楼主
　　听说是个高龄觉醒的向导，都24了，这个年纪还能拿这么高的成绩，是真实存在的吗？有没有了解情况的说一下。
　　1L
　　不清楚，但据说他精神力强度测试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2L
　　火钳刘明
　　3L
　　轻轻跪下……
　　4L
　　今年的新生也都很厉害啊……
　　5L
　　当时我在现场，他十分钟里疏导了十二三个哨兵，最后一个还是塔夏。
　　6L
　　我男神！怎么样，他竟然也去当考核的小白鼠啦？
　　7L
　　能给塔夏做梳理，不是一般人，我还记得之前疏导课和他分到一起，差点没累死我[烟]。
　　8L
　　他确实挺厉害的，这大概是我在学校里做过的除了老师之外最舒服的一次疏导了。
　　9L
　　当事人来了！
　　10L
　　楼上上展开说说？
　　11L
　　蹲蹲。
　　12L
　　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他的精神力特别温和细腻，又带着凉凉的感觉，就好像整个给精神图景洗了个澡，全身做了SPA一样，而且他真的特别快，几十秒就结束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13L
　　这也太笼统了吧，再详细说说？
　　14L
　　楼上的兄弟是在害羞吧，既然不好意思说实话那就我来说，我也是当时被他疏导的，他刚一进来我就不行了，简直爽死了，好像在脑交，结束的时候我腿都软了。而且重点是，长得超！级！好！看！完全就在我的点上！好想和他谈恋爱！这样的话每天都能被他疏导，好想再被他进来一次！
　　唯一不好的就是实在太快了，为什么会那么快啊！
　　15L
　　楼上的姐
　　16L
　　内敛一点行吗
　　17L
　　这大早上的怎么就开始午夜场了呢？
　　18L
　　而且他的手也很好看
　　19L
　　据说之前是当医生的，那可是拿手术刀的手啊
　　……
　　30L
　　你们在这干说有什么意思，有无照片？
　　31L
　　我找找
　　32L
　　[图片]
　　[图片]
　　[图片]
　　当时人太多，不太好找角度，凑活着看吧。
　　33L
　　卧槽好帅！
　　34L
　　妈咪我恋爱了！
　　35L
　　ummmm还行吧，你们喜欢这种类型的？
　　36L
　　楼上的普却信，有本事把自己照片发来给姐看看？
　　37L
　　我宣布，他是我老婆了，谢谢大家参加我和老婆的婚礼
　　38L
　　臭男人都滚出去，男向导那么宝贵的资源应该给我们女哨兵才对！
　　39L
　　没错！他是我们女哨兵的！
　　40L
　　看样子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想象一下，上床的时候他听到你喊疼，一边压抑着自己轻轻地进去，一边还用精神力安抚你，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想想就要不行了[热][热][热]
　　就是希望他在床上不要像他精神梳理一样快。
　　41L
　　那把他干到哭，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全都是眼泪，一边抽气还要一边做梳理不是更爽吗？
　　42L
　　橄榄……
　　43L
　　我可以！只可惜我没有牛子，可恶！
　　44L
　　你这样一说我发现真的更适合被爆炒诶……
　　……
　　60L
　　等等，我们不是在讨论他的精神力水平吗？楼怎么歪成这样了？楼主出来护一下楼啊
　　61L 楼主
　　那什么，其实我也想看午夜场……大家继续吧
　　62L
　　皮肤这么白，一定很适合留下点印子吧
　　63L
　　楼上的，你男神不是塔夏吗？这么快就变心了？
　　64L
　　没得关系，我身上不止一个洞
　　65L
　　？？？
　　66L
　　你们有考虑过这里可能有未成年人的情况吗？
　　67L
　　都是老油子了装什么纯啊，现在的小孩谁不是懂得特别多？
　　68L
　　狠狠的in了
　　……
　　这栋询问陆烬朝考核情况的楼迅速在刚开始就歪掉，并且朝着可能被扫黄打非抓走的方向迅速发展。
　　哨兵们争得不可开交，张汲玥飞快地爬完楼，面无表情地发表回复：
　　798L
　　人家都受伤了，你们脑子里却只有黄色废料，路走窄了。
　　张汲玥想了想，又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
　　799L
　　明明最强的向导就应该和最强的哨兵在一起才对。


第43章 
　　张汲玥挑完事就关掉了论坛，准备接受老师的检查，丝毫不管自己的言论引发了怎样的血雨腥风。
　　人类早已步入星际千年，曾经存在于地球上的时期被称作“旧地时期”，相比起那时，如今的社会变得相当开放自由。
　　但，随着哨兵向导制度的逐渐完善，不成文的规矩也慢慢出现。
　　研究发现哨兵和向导结合自然孕育出的孩子比起人造子宫中诞生的更容易觉醒，于是男女结合成为了最受提倡的选择，特别是数量稀少的女哨兵和男向导，基本上都要和异性进行结合。
　　而由于只有女性才能自然孕育下一代，塔甚至下发了明文规定，严禁女性哨兵和女性向导结合，严禁向导之间内部消化，向导必须和哨兵结合。
　　这是没有办法的悲哀。
　　唯有男哨兵内部的自我消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作为哨兵向导中最多数量的一类，他们中有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的结合向导。
　　也就不难理解张汲玥提出的“拉郎”到底为什么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应。
　　等到早上的课程结束，张汲玥再去论坛上看，那栋询问陆烬朝相关但迅速歪成烧楼的帖子已经有几千回复了。
　　张汲玥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自己的“缺德行为”添砖加瓦一把，吃过饭后，再一次打开了写作软件。
　　张汲玥的拉郎言论很快就被无视掉，虽然遭到了炮轰，但没人把它当真，众多学子们还在楼里光顾着自己烧。
　　事情的转折开始于一篇同人文的发布。
　　在这个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的平平无奇的晚上，一个名叫“江湖骗子（已坐牢”的用户在匿名论坛上发表了一个帖子。
　　【键来】极夜永昼（林啸鸣x陆烬朝）
　　相当文艺的文名，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后面括号里的两个名字。
　　上午才有人脑子不清醒的进行拉郎，怎么晚上就有产出了啊！不少人抓狂地点进去，抱着“我倒要看你在搞什么花样”的心态扫过那些文字，然后……然后就掉进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很难用言辞形容这份产出究竟优质到了什么程度，只能说它无论设定，文风，还是剧情，都是看了之后会让人疯狂“卧槽卧槽卧槽”的程度。
　　这篇从头到尾走着纯欲风的同人作品里面明明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过火的字眼，却比那栋楼里最露骨的描写都要引人遐想。
　　震惊过后，不少人开始重新审视，嗯，抛去不成文的结合规定去看这对组合……确实有点香？
　　张汲玥临睡之前再看的时候，楼已经盖得很高，提示回复数的小红点里显示着999+，里面全都是“摩多摩多”和“太太多来点！”之类的催促。
　　张汲玥心满意足地浏览过全部回帖，果然啊，比起在现实世界里万众瞩目，他还是更喜欢在虚拟网络中备受关注的感觉。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性别，能够代表他的只有文字和一个昵称，不喜欢的时候就以另一个昵称，另一种风格重新来过。
　　也不用绞尽脑汁地想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要做什么样的事情，用最简单，最安全的方法，就能给他最真实的存在感。
　　回复数还在不断刷新。
　　412L
　　妈耶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带感，冷酷狠辣最强哨兵x四肢没有被驯服的软萌小可爱向导，特别是好多对话真的太贴脸了！太太是认识这两个人的吧！
　　413L
　　楼上的是不是对人设有什么误解？太太也没写成那样啊，而且陆可能比这楼里的所有人都大还能说是小可爱？
　　414L
　　奶团子文学都滚粗！
　　415L
　　拒绝奶嗝文学！都24的人了还YY成奶团子怕不是有什么大冰。
　　426L
　　你们在骂什么啊我没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爱好，怎么还不允许别人发表观点了？圈地自萌手别伸得那么长好吗？
　　427L
　　好家伙，到底是谁手伸的长啊。
　　看得张汲玥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也是他沉迷网络的原因之一，网络会放大所有的情绪，喜欢、戾气、暴躁、纷争……全都无比真实地呈现出来。
　　并且有一段时间张汲玥热衷在各个地方充当挑货，每次看到一些人因为他的言论发生争吵撕逼，而他本人全而退的时候，张汲玥都会有种莫名的爽快。
　　他一直都相信，网络上的种种表现，才是一个人不加掩饰的、最真实的样子。
　　也许有点缺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反正他开心就好。
　　而身为主角之一的陆烬朝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连学校有个匿名论坛都不知道。
　　另外一位主角，身处一墙之隔哨兵学院的林啸鸣在第二天才看到这个已经hot到几千层高楼的帖子。
　　当时他正在吃饭，看到文章内容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噎着。
　　林啸鸣大概明白这是个所谓的“产出”是什么操作，也清楚要尊重他人爱好和自由，但是他看着这两个顶着他和陆烬朝名字的角色，不由得疑惑这真的是在说他们吗？
　　在不了解他们的旁人看来，可能还挺符合形象的，但是林啸鸣作为当事人之一，可以非常笃定地说上一句，其实不太像。
　　也正因如此，他可以把这份产出当成跟他和陆烬朝完全无关的作品。
　　只是用了他们两个的名字而已，而且这位“江湖骗子（已坐牢”非常严谨，还把他们名字用了同音不同形的字。
　　于是林啸鸣决定不再管它，权当做没看见。
　　他吃过饭，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去到训练室。
　　刚一进去没多久，就有一道身影也进入训练室中，路德维希放下包，脱掉外套整齐叠好，来到了林啸鸣旁边的位置上，和他间隔了一个空位。
　　明明这一层上有很多间训练室可供使用，路德维希偏偏和林啸鸣进入了同一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林啸鸣没有管他，开始了核心力量的训练，他身体已经彻底从燃血中恢复过来了，但还远远比不上前世最巅峰的时刻。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在修养被执行官虐待出的伤，也因此延迟了一年才进入到首都星哨兵学院。
　　那时候，路德维希是他高一届的学长，当之无愧的断层第一名，像这种两人较着劲的情况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甚至他们两个是在林啸鸣进入格勒尼苏后，才真正认识的。
　　两人做着各自的训练，互不打扰，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俩在相互较劲，或者说，路德维希单方面和林啸鸣较劲。
　　这就苦了训练室里的其他人了，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严肃，原本的说说笑笑全都停止，安静得只能听到机械运作和呼吸调整的声音。
　　路德维希相当关注林啸鸣，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谁不知道这位伯恩斯家的嫡孙是整个首都星最优秀的年轻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最出色的，各种第一拿到手软。
　　但就是这样近乎完美无缺路德维希·伯恩斯，却在哨兵学院入学考核上，被一个来自偏远麦哲伦星系南天星的无名之辈打败了。
　　路德维希又高又帅，林啸鸣也又高又帅，甚至因为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阴沉，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迷人气质。
　　路德维希很强，被誉为新生代中最强的哨兵，林啸鸣目前表现出的比他还强。
　　唯一没法比的，只有家室和背景，但这一点的胜利，对路德维希来说大概算得上一种耻辱吧。
　　不管路德维希内心究竟作何感受，此时此刻同在训练室的其他哨兵内心里涌起的只有苦楚：
　　为什么都那么厉害的人还要如此努力！他们两个是根本不会累吗，究竟要练到什么时候？我好累我想回去睡觉，但是他们两个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如果现在回去了只会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算了我还是再多练一会儿吧，但是我真的好累啊！！！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被内卷了。
　　终于，林啸鸣停了下来。
　　汗水附着在他麦色皮肤上，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亮晶晶的水光，黑色运动背心勾勒出肌理，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仿佛只用站在那里，就足以用散发出的荷尔蒙引诱无辜的猎物。
　　路德维希也随之停下，平复着呼吸，他和林啸鸣完全是两种类型，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从每一根浅金色的头发丝里透出，就算再怎么大汗淋漓，都丝毫不受影响。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心想可算结束了，活动着练到酸痛的肢体，离开器材，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去休息。
　　林啸鸣用毛巾擦着汗，走向物品放置处，一手拿起自己的制服外套，一手拎起包，他自顾自地走出体能训练室，却并未离开，而是径直拐去了隔壁的感官抗性模拟室。
　　路德维希紧跟着也进去了。
　　众人：………………
　　为什么还要练啊！这都十点了，这个时间做官能抗性训练，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
　　他们步伐犹豫着，最终还是跟在两人身后，乌泱泱一群进入了感官抗性模拟室。
　　林啸鸣躺进训练舱里，调整成舒服的姿态，确定程序设置无误，按下开始按钮，闭上双眼。
　　身为黑暗哨兵他根本不需要进行这样的训练，但林啸鸣还是来了。
　　他必须隐藏黑暗哨兵的身份，至少在羽翼未丰，无力保全自己之前，绝对不可以暴露。
　　在尽可能展现自己能力的情况下，伪装成一个正常哨兵，是他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
　　嘈杂的声音响起，完全影响不到他，林啸鸣将自己放空，在精神图景中，继续建设机械之城。
　　一直到十一点半，他才回去宿舍。
　　林啸鸣离开的时候训练室只剩下了包括路德维希在内的寥寥数人，大多同学在中途就受不住走了，再不想落后太多，也没有命重要。
　　卷不动，真的卷不动。
　　能在感官抗性训练舱里躺上一个半小时，还没事儿人一样的出来，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了。
　　走出训练楼，已经很晚了，宿舍就要宵禁，路上几乎不再有人。
　　林啸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德维希就在他身后十多米处，两人一前一后。
　　林啸鸣对路德维希的感觉还蛮复杂的，前一世他本来有机会去往伯恩斯家族，却因为执行官动用私刑命运骤变。
　　他和路德维希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的位置，路德维希有最高贵的家室，代表着国家光辉的未来，也守卫着它。
　　而林啸鸣作为格勒尼苏，像个幽灵隐藏在暗处，想要推翻这内部已然腐朽不堪的政权。
　　他们是为各自利益而战的政敌，却也惺惺相惜。
　　如今情况变得截然不同，也许这一世，他们可以用另一种身份相处。
　　但对于现在路德维希什么都要对标自己的行为，林啸鸣心里只有好笑。
　　尊贵的伯恩斯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吧。
　　既然这么想当第一名……他就发发善心，帮忙把这个坏毛病改掉好了。


第44章 
　　比起林啸鸣，陆烬朝则要轻松很多。
　　自从那天想通，自己最想要的不过好好活着而已，他就放下了很多东西，没有必要故意追求卓越，能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他不会卯着劲儿地练习很多，下课之后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待在房间或者图书馆里阅读医学期刊，补充工作的三年期间落下的知识。
　　已经很久没有站在手术台上了，陆烬朝有些怀念握住手术刀的感觉，他这个人相当注重手感，刀锋切开鲜活的皮肤，温热的鲜血，清晰的肌理和组织，跳动的脏器……
　　但有时候，他也会想到在麦伦星舰上的那天，有一个星盗死在了他手里，血溅出来。
　　也是在那天，他手上真正沾了血。
　　开学已经三四天，陆烬朝把班上的同学都认得差不多，同为A班的向导们都非常优秀，但最特别的无疑是来自张家的张汲玥，以及来自温莎家族的维多利亚·温莎。
　　张汲玥平日里闷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上课喜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就像陆烬朝考核日时所见，他沉迷网络，经常对着虚拟屏发呆，然后脸上突然间露出奇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据说他的精神体是一只北极狐，陆烬朝还没有见过，两人迄今为止唯一的接触是在一次放学的时候，陆烬朝的东西掉在地上，张汲玥路过，顺手弯腰帮他捡起来了。
　　而维多利亚和他相处的时间就比较多了，自从第一堂课两人坐在一起后，就迅速熟络起来。
　　这位温莎家的小小姐没有一点架子，性格就像她的精神体水豚一样温和，因为陆烬朝腿脚不便，帮了他很多。
　　这次向导互助课上，陆烬朝也和维多利亚分到了一组，顾名思义，这门课主要训练向导之间的相互帮助能力。
　　每个人都不是完全孤立的个体，向导也是一样，一个向导的力量可能会被耗尽，或者面临什么危险，这时候来自同伴的帮助就尤为重要。
　　就像南天星医院的急诊里，完成三台手术的陆烬朝精神力耗尽濒临过载，许云菲用自己的精神力给他支撑，让他能够坚持回到家门口。
　　麦伦的星舰上，陆烬朝进入埃莉诺的精神图景，将她从巨大的痛苦和崩溃边缘拯救出来。
　　用自己的精神力给其他向导以支撑，陆烬朝一点点将精神力融入维多利亚的之中，感受到维多利亚正在被迅速消耗，又一次加快了供给的速度。
　　维多利亚紧紧盯着眼前的金属方块，眉头微皱，唇角抿得很紧，尽可能将全部精神力倾注其中，她向来谨慎，往常不会那么拼尽全力，但现在，有陆烬朝作为她后盾。
　　源源不绝的精神力补充着她，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枯竭的时候，仿佛大海的浪潮，从不停歇。
　　金属方块开始震动，和桌面碰撞发出咔哒咔哒声响。
　　随着精神力地不断注入，震动频率和幅度达到极致，金属方块的盖子猛然弹开，里面的蓝色珠子滚出来，在即将离开桌面时，被陆烬朝一把捞住。
　　维多利亚欣喜地回头去看陆烬朝：“成功了！”
　　“不错。”老师在他们俩的随堂测试表格上记录成绩，“45秒，目前是最快的。”
　　陆烬朝将珠子重新放回去，把金属方块的盖子重新扣上，和维多利亚一起离开试验台，下一组同学很快上去。
　　珠子会被精神力激发在金属盒子中跳动，接收到的精神力越多，就越活跃，当活跃程度达到最高，就能够顶开盖子。
　　彻底激发它需要非常强大的精神力，在进行合作之前老师专门让同学们单独试了一下，只有陆烬朝成功凭借一己之力，让它从盒子里跳出。
　　众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三天里，作为陆烬朝的同班同学，他们早就见识过了这位“高龄向导”到底有多惊人。
　　在需要大量强精神力的地方，他从来没输过。
　　如果说陆烬朝有什么薄弱的地方，大概就是精准操作上面，因为从来没在圣所里接受过相关教育，他非常缺少技巧，或者说，毫无章法。
　　如果能在技术上精进一下，陆烬朝甚至可以直接毕业，不需要再来上向导相关课程了。
　　林啸鸣从来不怎么夸奖他，顶多只会说上一句“你很强”，那时候陆烬朝缺乏相关概念，都没放在心上过。
　　如今和大家在一起，让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水平在什么程度，不管老师还是同学，所有人都在夸赞他，陆烬朝感受到的却不是骄傲满足，而是某种……不安和惶恐。
　　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厚到连老师都无法突破的屏障，迟来了八年的觉醒，稀有的猛禽精神体……重重迹象都表明，也许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并不是好事，他没有背景，同时又有太多东西不懂，过分出彩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会引来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
　　如果陆烬朝提前对自己水平有清晰认知，必定不会在入学考核的那天，表现得那么亮眼。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办法重新来过了。
　　还好他并非孤身一人，就算出了问题，也有林啸鸣在他身边。
　　林啸鸣……
　　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总能给予陆烬朝一些底气。
　　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哨兵就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陆烬朝清楚，林啸鸣和自己抱着截然不同的想法，严格说起来，他们在性格上，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不管怎么样，先处理好眼前的问题吧。
　　与此同时。
　　哨兵学院，格斗课。
　　结束对打训练的两个哨兵气喘吁吁地回到位置上，老师记录下他们的表现，在学生们的讨论声里，高声道：
　　“下一组，林啸鸣。”
　　随着其他人的起哄声，众多视线的注视下，林啸鸣从位置上站起来，脱掉外套。
　　一旁的唐沢龙太郎帮他拿着衣服，仲元水迅速帮他捏肩，VV夸张地拍拍林啸鸣的腿：“加油加油！”
　　林啸鸣这个名字就已经代表了某种结果，毫无悬念之下，哨兵们纷纷抱着看戏心态：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和林啸鸣分到一组啊。
　　老师拿着名单，突然间笑了下。
　　他收起了那张纸，在训练室看过一圈，最终视线停顿，微笑着宣布了林啸鸣的对手：“来吧，路德维希·伯恩斯。”
　　“噢噢噢噢噢！！！！”
　　瞬间整个训练室都沸腾了，哨兵们激动地跳起来，欢呼鼓掌，唐沢龙太郎一声响亮的“卧槽”淹没在其他人的叫声中，他用力拍着林啸鸣肩膀，喊道：“加油兄弟！干翻他！”
　　“老师我太爱你了！”不知是谁在喊。
　　老师笑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滚蛋。”
　　路德维希站起来，脱掉外套，深吸口气，来到训练室中间。
　　林啸鸣站到他对面，两人身形相似，年纪相仿，是本届哨兵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无疑会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战斗。
　　相较于路德维希的认真紧绷，林啸鸣要放松许多，他甚至还提了提裤子，因为怕剧烈运动中腰带会把身体划伤，他们所有人穿的裤子都不扎腰带。
　　格斗课不光是哨兵比试，精神体也要参与其中。
　　雪豹站在林啸鸣脚边，宽大蓬松的尾巴立起，幼年期雪豹的身上还带着玫瑰紫色的花纹，相比起对面的美洲狮，体型要小上一些。
　　同为猫科的决斗即将上演，究竟是来自无名之地的雪豹会获得胜利，还是伯恩斯家族的美洲狮更胜一筹？众人纷纷坐好，一转不转地盯着中央。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老师后退几步，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他的精神体，一只早就在生物学上灭绝的海德尼上犬站在旁边，随时准备着在战况不可控时终止格斗。
　　这只比人都大上许多的海德尼上犬是生物史上最大的犬科动物，光是站在那里，就压迫性满满。
　　四周安静下去，众人屏住呼吸，期待着一场精彩对决。
　　林啸鸣和路德维希对视，那双属于伯恩斯家的蓝色眼眸中满是坚定。
　　突然间，路德维希动了。
　　众人的惊呼声中，狠厉的一拳直冲林啸鸣门面，快到几乎看不清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美洲狮扑向雪豹，想要率先占据主动权！
　　林啸鸣稍稍一侧身，以相当刁钻的角度躲了过去，拳风擦着他的脸，却让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林啸鸣手掌向上，猛地切在路德维希内腕，踢出的一脚似乎能直接把人踹出首都星！
　　哨兵杰出的知觉让路德维希在林啸鸣刚出脚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带起的劲风，闪避，然后反击。
　　转眼间两人就以过了十数招，肢体碰撞发出的闷声听着就疼，拳脚交错，快得只能看到残影，不借助任何武器，因为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美洲狮和雪豹撕咬在一起，猫科动物的利爪獠牙撕扯皮肉，白色和棕色交织滚成一团。
　　猫科动物善于丛林中的穿行和袭击，每一个都是最顶尖的精英猎手，但美洲狮纵横在大草原上，是猫科中最偏向犬科的，更擅长群体协作和追击，单打独斗上略不敌雪原峭壁上的独行侠。
　　雪豹逐渐占据了上风，而另一边属于哨兵的战场上，林啸鸣从来没有落于劣势。
　　只有亲自和林啸鸣对阵过的人，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恐怖，林啸鸣实在太狠厉了，很多招数和技巧都相当阴险毒辣，根本超出从小接受系统格斗训练的路德维希想象。
　　这是真正刀头舔血的人，才会有的风格。
　　路德维希拼尽全力，他只能拼尽全力，林啸鸣的攻击给他太过强烈的预感——如果不抵抗，不还击，不使出全部技法，一旦被对方得手，林啸鸣下一秒就会杀掉他。


第45章 
　　高强度的战斗持续了十多分钟，体力的迅速流失让反应不如刚开始那么迅捷，破绽的出现只有一瞬间，却被林啸鸣准确无误地抓住。
　　路德维希直接被击中了腰侧，身体无法再保持平衡，林啸鸣趁机将路德维希压在地上，用双腿将他绞住！
　　倒地的刹那对上林啸鸣那双黑色的冰冷眼瞳，赤裸裸的杀气如同实质，滴着血一样流淌出来。
　　有一瞬间，路德维希真的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海德尼上犬猛地扑出，一口叼住林啸鸣后背的衣服，强行将他从路德维希身上拉扯开来,
　　“够了！”老师大喊一声，结束了这场比试。
　　林啸鸣平复着呼吸后退两步，周身杀气尽数收敛，海德尼上犬嗅了嗅他，确定已经不再能感觉到危险，才将他松开。
　　雪豹也松开了咬着美洲狮脖子的嘴，七朔跳到一边，低头舔舐着身上的伤。
　　训练室里的众人惊讶地大张着嘴巴，根本没想到战况会以这样一边倒的局势结束，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可是伯恩斯家的路德维希啊！
　　“噢噢噢噢噢好耶！！！”
　　突然爆发出欢呼来自唐沢龙太郎，他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喊，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路德维希记仇，好像此时此刻还站在那里的是他一样，“林啸鸣！牛——唔唔唔！”
　　仲元水奋力把他拉下来，VV使劲儿捂住他的嘴。
　　路德维希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都没能爬起来，不管他还是林啸鸣，都是拿出真本事来，下手非常重，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
　　年轻的伯恩斯抿住唇，纵然再不甘，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林啸鸣之间的差距完全不能用“棋差一着”这样的词形容，他甚至可以肯定，林啸鸣杀过人。
　　今天输给林啸鸣，他心服口服。
　　以十八岁的标准来说，路德维希确实非常强，可惜他遇见了重生回来的林啸鸣。
　　前一世林啸鸣被格勒尼苏培养成最恐怖的单兵，单打独斗上没人能从他手里讨到好，路德维希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实属不易。
　　林啸鸣擦了把脸上的汗，对路德维希伸出手。
　　路德维希抬起胳膊，握在林啸鸣的手上，接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多谢。”
　　林啸鸣微微点了下头：“承让了。”
　　这是两人迄今为止，说过的第一句话。
　　男人之间成为朋友似乎就这么简单，晚上在食堂的时候，路德维希端着餐盘过来，问林啸鸣他可不可以坐在旁边。
　　在唐沢龙太郎快把眼睛瞪出来的惊讶目光中，林啸鸣点头同意了。
　　路德维希本来还担心林啸鸣会像他看上去那样不太好相处，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闻言甚至还愣了下，才在林啸鸣旁边坐下。
　　林啸鸣、唐沢龙太郎、仲元水和VV四人小分队里加了一个路德维希，倒是件稀奇事情。
　　伯恩斯家的少爷不跟其他权贵们一起，反倒跑去和来自最偏远地区的林啸鸣玩去了。
　　以他的性子，难道不应该和林啸鸣针锋相对才是吗？谁不知道路德维希从小就是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那种人啊，林啸鸣抢了他那么多第一，他竟然还能和林啸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实在是太奇怪了！
　　因为这场格斗，林啸鸣再一次在学校论坛上成功地引起风波，有人偷偷将格斗课的战局录下来发了上去，视频里的林啸鸣用他的每一个动作，诠释了什么叫做暴力美学。
　　紧绷小臂和手背上的青筋，被汗水湿透的黑色背心紧贴身体，完美的头肩比，配上那张英气十足的脸，是帅气到会让人失语的程度。
　　专门为林啸鸣开设的烧楼迅速盖了起来，匿名的向导们在楼里使疯，而哨兵们则是披着马甲，在隔壁陆烬朝的楼里发癫。
　　真好，短短三天里，充满了慕强癌晚期患者的学校里就迎来了两大新晋男神，要知道上一次出现如此盛况，还是学生会长塔夏刚入学的时候，可惜后面塔夏脾气实在太差，让人怕到烧不起来。
　　林啸鸣潇洒强大，年轻的肉体散发着荷尔蒙，是赤裸的欲，而陆烬朝温和柔软，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相当能激起保护欲，是含蓄的情。
　　同时崛起的还有两人的拉郎cp，以“江湖骗子（已坐牢”为首的产出太太让众人沉溺在造谣式拉郎的缺德快乐中，一时间论坛上热闹非凡，日活量成功突破新高。
　　陆烬朝对此全然不知。
　　他正躺在床上。
　　宿舍门被敲响，翠利克斯跑去开门，来者是学生会的人。
　　随着新生入学，学生会也需要招新，成员们会趁着课间去新生的教室里宣讲，或者趁着宿舍人多的时候，过来扫楼。
　　“这是我们部门的介绍单，如果有兴趣明天晚上8点可以来进行面试。”
　　为首的是个二年级女生，她将介绍单给翠利克斯，专门问道，“陆烬朝同学是你的舍友吗？”
　　翠利克斯：“对，你要找他吗？他现在在卧室。”
　　“不用了，麻烦你帮我传达一下就好。”女生顾及陆烬朝脚上有伤，就没拜托翠利克斯将陆烬朝喊过来，“我们希望陆同学能够加入学生会，请让他考虑一下。”
　　送走学生会的人，翠利克斯低头看着宣传单，敲开陆烬朝卧室的门。
　　陆烬朝正在看一种最新手术方法的教学视频，早就听到了宿舍有人过来：“学生会的人吗？”
　　“嗯，过来宣传的。”翠利克斯将单子给他，“专门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如果你想去的话，应该不用面试就能进吧？”
　　陆烬朝看过宣传单，各个学校的学生会都大同小异，还在首医大的时候他对一切都抱有强烈兴趣，同样对学生会也很有热情，但最后经过考虑，觉得会耽误学习，没有加入。
　　现在他的学习任务没有那么重，然而陆烬朝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了，他懒得操乱七八糟的心，又不需要学生会带给他什么好处。
　　比起操心学校的事情，他更想发展曾经的兴趣爱好，不要其他事情占据自己太多时间。
　　“我还是不了。”
　　“真的不试试吗？”翠利克斯将女生的话复述给陆烬朝，“学生会是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共用的班底，可以有很多一起活动的机会，还能认识好多优秀的学长学姐，说不定隔壁的林——”
　　翠利克斯意识到失言，瞬间停住了话头，紧张地屏住呼吸。
　　陆烬朝没注意到最后那个“林”字其实来自于某个名字，认识隔壁的哨兵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摇摇头，道：“不了，我一个老年人，就不掺和了。”
　　翠利克斯松了口气，都怪已坐牢太太！昨天晚上的更新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散，搞得他都忘了陆烬朝和林啸鸣根本不认识了！
　　……不知道坐牢太太今晚还会更新吗？他好想看后续内容啊！
　　陆烬朝不想去的意思非常坚决，翠利克斯：“那好吧，你说我要不要试试面试呢？”
　　陆烬朝：“去吧，体验一下也不错。”
　　翠利克斯和他商量了一下报名什么部门，便回去自己的房间，陆烬朝看了会儿书，临睡之前突然想到学生会的事。
　　唔，以林啸鸣的性格，应该会加入吧，他那么优秀，肯定会被录取。
　　为了求证想法，陆烬朝给林啸鸣发送消息：【睡了吗？】
　　林啸鸣秒回：【还没，正准备睡】
　　陆烬朝：【学生会的晚上来我们这边扫楼了，你那边应该也有吧】
　　林啸鸣：【嗯，我明天就过去面试】
　　果然，陆烬朝忍不住为自己的准确猜想笑了一下：【他们还想让我也去，我觉得怪麻烦的，就不掺和了。你加油，以后我就指望你了，争取做到会长位置，也让我跟着捞点好处。】
　　林啸鸣：【笑.jpg】
　　林啸鸣：【行，我争取，其实如果不打算往这个方向发展，确实没有什么加入的必要】
　　陆烬朝：【是，我还是专心搞我自己的东西】
　　陆烬朝大概清楚林啸鸣的想法，林啸鸣需要尽可能的认识精英阶层，为以后的发展打基础，学生会是目前来说最好的途径。
　　他们两个，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陆烬朝渐渐困了，明天就是入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了，不用上课，他和林啸鸣约好去看望埃莉诺。
　　相互道了晚安，陆烬朝解下手环放在床头柜上，翻了个身，将伤脚稍微垫高，安稳地睡下。
　　第二天陆烬朝在七点半自然醒来，他洗漱完毕，对终于能够出去还挺高兴的。
　　翠利克斯熬了夜，还没有起，陆烬朝没有麻烦他，自己坐在轮椅上出了门。
　　校医院的轮椅其实是电动的，依靠扶手上的按钮进行操控，除了一些的细微调整之外，不用坐在上面的人亲自动手推。
　　陆烬朝一路慢悠悠的来到学校门口，林啸鸣已经在那等着了。
　　几天没见，林啸鸣似乎还长高了一点点，身形更加挺拔，他外套里搭了一件黑色T恤，双手抄在兜里，远远看到陆烬朝，朝他走过来。
　　林啸鸣双手自然而然放在轮椅把手上，推着陆烬朝向最近的车站走去：“早。”
　　“早。”陆烬朝回头看他，“吃过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了，那就先去塔看埃莉诺吧。”
　　正值首都星的夏末，太阳挺晒，林啸鸣专门走在树荫下，他们闲聊着，来到公交站，上了车。
　　林啸鸣将陆烬朝推到公交车后半部分的位置，自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这个时间点的车上人不多，陆烬朝望着窗外缓慢掠过的景色，心情相当舒畅。
　　在学校的这些日子里，先前困扰他的烦恼全都消失了，不再有摆脱不掉的追求者，不想去的应酬，将时间全都填满的工作……他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第46章 
　　半小时的车程聊着天，很快就到了，陆烬朝和林啸鸣再一次来到塔，他们已经和埃莉诺提前约好，去到时埃莉诺正坐在庭院里，在树荫的掩映下看书。
　　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映得她脸庞柔美恬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姑娘。
　　听到有人过来，埃莉诺抬起头，见陆烬朝坐着轮椅，面露惊讶之色：“你怎么……”
　　“在学校里不小心摔伤了。”陆烬朝对她笑笑，注意到埃莉诺精神状态很好，他也放心下来，“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埃莉诺笑道：“挺好的，我父母打算过上一阵就带我回家。”
　　“那就太好了。”看到埃莉诺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陆烬朝也忍不住开心，他还清楚记得在埃莉诺精神图景中看到的，隐藏在猩红水面之下的巨大黑影，只是看着就让人从心底里涌出恐惧。
　　这样勇敢坚强的姑娘值得更多美好。
　　埃莉诺正在看的是一本当今最流行的小说，数年来的星舰生活多少破坏了她的社交能力，比起和人交谈，她更喜欢独处。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天，陆烬朝和林啸鸣很显然已经成为了埃莉诺最信任的人，在救命恩人的面前，她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
　　埃莉诺望向三层的窗户，她目前暂住在塔里，远道赶来的家人目前正在她的房间里：“我父母一直说想见个面，好好感谢你们呢。”
　　“是你救了自己，应该是我们要感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都还是未知数。”陆烬朝顿了顿，道，“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就可以了。”
　　他们说了一些学院里的事情，按照正常计划。埃莉诺从圣所度过两年后，也应该去到当地的向导学院学习，却遭受了那样的意外，一直没有来得及享受学院里的时光。
　　林啸鸣：“等你的状况更好一些，就可以继续去上学了。”
　　“嗯。”埃莉诺脸上露出笑容，“还有点期待呢。”
　　埃莉诺还要去做今天的心理疏导，三人聊了一会儿，就相互告别，约好在埃莉诺离开首都星之前再见一面。
　　等她回去之后，可能就没什么在见的机会了。
　　两人送埃莉诺上楼，正要从塔离开，又遇见了熟人。
　　玛嘉莉停住脚步，对陆烬炸和林啸鸣露出微笑：“好巧，又见面了。”
　　“是啊。”陆烬朝笑着回应，玛嘉莉穿着塔的制服，深色的制式服装穿在她身上好像都变得特别起来。
　　林啸鸣一声不吭，他看了玛嘉莉一眼，将视线转移向窗外，沉默地等着两人寒暄。
　　玛嘉莉：“你的脚……”
　　果然，只要见到他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陆烬朝啊了一声，道：“体侧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听起来了有点蠢。”
　　“这也太不小心了。”玛嘉莉眉头蹙起，很快又舒展开来，“我听说你的精神力测试打破了学院记录，恭喜啊。”
　　“运气好而已。”陆烬朝摆摆手，“也多亏的你那天帮忙，不然我能不能顺利入学都是未知数。”
　　“像你这样24岁才觉醒的向导，很少有精神力如此之强的，那天测试的时候都有点惊到我了。”
　　两人轻快地聊着天，林啸鸣双手抄在兜里，在旁边待了一会儿后，低声道：“我去一趟卫生间。”
　　“好。”陆烬朝转过头，目送林啸鸣的身影走向远处，皱了下眉。
　　林啸鸣对玛嘉莉抱有敌意，他非常确定。
　　但他为什么会敌对一个只见过没有几面的向导呢？
　　玛嘉莉的声音悄悄在耳边响起：“你的哨兵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他只是性格比较冷。”陆烬朝微笑着解释道，“而且他是我弟弟。”
　　玛嘉莉赶忙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玛嘉莉还有别的事情，和陆烬朝又说了两句，就刚忙去工作了。
　　她前脚刚走，林啸鸣后脚就回来了，哨兵出色的听力让他就算离得这么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双手重新推上轮椅，林啸鸣推着陆烬朝走出塔，陆烬朝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故意打趣道：“你这个卫生间上的可真够凑巧的。”
　　“嗯。”林啸鸣的回应冷静。
　　陆烬朝忍不住问道：“你和玛嘉莉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矛盾吗？”
　　林啸鸣：“单方面不太喜欢她而已。”
　　“这样啊。”陆烬朝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不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初次见面就感觉对方和自己不对盘也是正常现象，说到底都是各自的喜好问题。
　　“去这里吧。”陆烬朝报上一个地址，“我把胶片送去冲洗了，老板昨天说可以过去拿了。”
　　在如今科技发达的年代，基本上不再有人用这种胶片相机了，冲洗店也随之消失，想要找人冲洗只能将胶卷寄去网店，等上十几天或者一个月才能收到洗好的胶片。
　　幸好首都星的中心城区就有一家，就在大学城的附近，当年陆烬朝也是在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家店，进去看过墙上展示的作品之后，真正爱上胶片摄影的。
　　店面夹杂在一堆精品店里，并不起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很容易错过，林啸鸣推开门，推着陆烬朝进去。
　　店铺前台和在外面看起来一样小，但被帘子和挡住的后方有很大一片空间，听到有人进来，店主掀开帘子从后面房间里出来。
　　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带着手套，显然刚刚在用药水冲洗胶片。
　　“您好，我来拿之前送来的胶片。”陆烬朝将智能手环上的电子凭证给他看。
　　“稍等。”店主反身回去后台。
　　等待的功夫，林啸鸣看着墙上用于展示的相片，他素来对艺术没多少造诣，所谓美学对他来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但这些胶片相较普通照片，确实有种别样的质感，颗粒感和光线朦胧而柔和，不管是人像还是景物，都带着难以描述的氛围感。
　　店主取来了陆烬朝的胶片，将整整一大包交给他：“看一下吧。”
　　陆烬朝把带上船的胶卷全都拍完了，一共三十多卷，除去废片之外还有很多，他拆开包装一张张地看过，某一瞬间的景物被定格，永远留存在相纸上。
　　林啸鸣俯下身，同样和他一起看，这些景象同样也留存在他的记忆里，却因为摄影角度的关系，呈现出不同的感觉。
　　这家店的质量还是那么好，把全部照片都看过一遍，陆烬朝相当满意。
　　警局看到胶卷都完整放在行李箱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陆烬朝真的很难忘记，这些是他重新拾起相机后拍摄的第一组照片，记录了离开南天星路上的景致，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他专门从中挑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拍摄的第一张照片，对着林啸鸣，少年正坐在休息室的躺椅上看书，侧脸线条就像是雕刻出来的，过分优越的下颌线消除了年龄带来的稚嫩，垂下的眼睫显得面容更加沉静。
　　因为是偷拍，状态特别自然。
　　而另一张照片出自林啸鸣之手，在发现陆烬朝在偷拍他之后，哨兵拿过相机，趁着陆烬朝不留神对着他也拍了一张。
　　照片中的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怔忪，透露出些许无辜，陆烬朝面朝着光源，眼瞳在照射下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
　　林啸鸣随手一拍，不知道取景框要对准到什么程度，人像有点偏，但正因为此，和后面的玻璃门框分割了空间，构图意外和谐。
　　陆烬朝将林啸鸣的那张照片抽出来递给他：“给你了。”
　　“我比较想要这个。”林啸鸣却俯下身，从陆烬朝手中将以他为主角的那张照片抽走。
　　陆烬朝愣了下，回头看他。
　　林啸鸣话音一顿，又补充道，“毕竟是我自己拍的。”
　　陆烬朝失笑，虽然有点奇怪，但那到底也是林啸鸣的第一个作品，只是调笑道：“那你要把照片放在哪里呢？”
　　林啸鸣：“贴在床头怎么样？”
　　“得了吧。”陆烬朝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忍不住笑意，“给你了，礼尚往来，你的这张我就留着了。”
　　他们离开胶片店，陆烬朝本来觉得没什么事情打算回学校，林啸鸣却道还要去一个地方。
　　陆烬朝问他去哪里，林啸鸣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还怪神秘的。
　　陆烬朝也就耐心等待，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挺远，是和学校完全相反的方向。
　　从公交车上下来，陆烬朝被林啸鸣推到了一处商品街，他们顺着人流进去，在某个岔道转弯，又走了一段路，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人一下子变得稀少起来，商品街上的鼎沸人声都变得不甚清晰，陆烬朝在首都星待了六年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林啸鸣继续深入，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出现在花草掩映中，从外看店铺里昏暗暗的，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林啸鸣推着他进去。
　　前台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用锉刀雕刻手中的东西，听见门开启的风铃声响，抬起头。
　　老人显然认出了林啸鸣，放下手中的东西，道：“过来啦。”
　　林啸鸣嗯了一声。
　　陆烬朝环视一周，这是一家珠宝店，安全起见铺面上没有放太多东西，最多是一些银饰、翡翠和玛瑙，但应该还负责珠宝的设计和打磨，因为老爷爷刚才就在雕琢一件银器。
　　“东西已经做好了。”老人站起身，从保险柜中取出东西，递给林啸鸣。
　　那是两个黑色的珠宝盒。
　　陆烬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林啸鸣接过盒子，将其打开，两条手镯静静地躺在绒布里，银质表面上雕刻着精细花纹。
　　另一个盒子里面同样也是饰品，吊坠同样呈现银色，分别是翱翔白隼和飞跃雪豹的模样。
　　陆烬朝拿起白隼吊坠，入手明显感觉不是纯银的重量，他将吊坠握在手中，静下心来，感受到某种微妙的温和。
　　果不其然，银质外壳里面镶嵌着的，是芙蕾雅紫晶。
　　林啸鸣将从宝来矿场深渊里获得的芙蕾雅紫晶做成了饰品，这样就能方便戴在身上。
　　芙蕾雅紫晶就算在贵族眼中都算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塔用来测试精神力的水晶球里只镶嵌了小拇指甲大的一块，就要珍重地在保险柜里保存。
　　所以林啸鸣才要找这样隐蔽的店面进行加工。
　　林啸鸣拿起一只手镯，套在陆烬朝手腕上，陆烬朝皮肤白，很适合佩戴银器。
　　“不错。”林啸鸣也把自己的那只戴上，“平时就随身带着吧，对身体好，只要小心别弄丢了就可以。”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丢。”陆烬朝摸着手镯，感受其中温和的波动，林啸鸣总是这样，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给他惊喜。


第47章 
　　陆烬朝戴上挂坠，摩挲着白隼图案，将它放进衣领。
　　银质外壳的微凉很快被身体暖温，暗含其中的芙蕾雅紫晶悄无声息地温养着精神力。
　　还剩下一些原材料，变成了非常细小的碎块，店主也没有私自留下，将它们装进小瓶子，交给林啸鸣。
　　虽然很碎不知道能有什么用，但还是留着吧。
　　从这家隐蔽的珠宝店离开，陆烬朝和林啸鸣在附近吃过饭，他们没急着回去，在路边沿着树影闲逛。
　　“你怎么发现那家店的？”陆烬朝问，店铺实在太隐秘，他好歹也在首都星生活过六年，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学习不怎么出门，却也能算比较了解。
　　陆烬朝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人们定制珠宝都喜欢去那些敞亮的连锁大型店面。
　　“问了周围的同学，他们里面有的是首都星人。”林啸鸣如是道，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陆烬朝，这是因为他前世在首都星待了太长时间，又经常从事情报工作，早就对这里的每个地方都熟悉的要命。
　　两人一路走到附近公园，有很多小孩子在水边玩，陆烬朝看着跑来跑去的身影，突然很想站起来走走。
　　可惜他的脚还不太方便。
　　午后吃过饭，瞌睡有点上来，被阳光照着更是昏昏欲睡，林啸鸣察觉到陆烬朝不太有精神，道：“回去吗？还是在附近找个地方睡一觉。”
　　陆烬朝：“回去吧，等下次我脚好了再出来，对了，你今晚不是还要去学生会面试吗？”
　　“嗯，那就回去吧。”
　　他们回到学校，在前面的路口告别，林啸鸣本来想把陆烬朝送到向导学院门口，结果中途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快点回去。
　　陆烬朝：“那你快点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反正轮椅电动的，不用我怎么费力。”
　　林啸鸣：“我舍友打的电话，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万一呢？”陆烬朝笑着推了他一把，“回去吧，我走了。”
　　电动轮椅启动，载着陆烬朝滑向向导学院，林啸鸣站在原地，望着陆烬朝的身影，一直等到他进入学院的大门。
　　陆烬朝回过头，发现林啸鸣竟然还没走，远远地对他挥了下手。
　　三年来的繁忙工作，让陆烬朝很享受和可靠之人相处的感觉，还在南天星医院的时候，他就最喜欢不会给他惹麻烦，也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的几个同事。
　　林啸鸣显然是个再可靠不过的人，和他在一块，陆烬朝甚至都可以不用思考，将决定权全部交给林啸鸣，他只需要懒散地等决定做好，再说“好”或者“不”就可以。
　　陆烬朝回去睡了一觉，醒了之后就躺在床上阅读期刊，相比起南天星的落后，首都星的医疗水平先进了太多。
　　离开的三年里，更多的手术方法，更多的先进器械被研究出来，他的博导温荣兮又靠着“器官再生技术”拿到了数个医学大奖。
　　回到南天星后，陆烬朝作为医院里最好的胸外科医生，每天都忙到脚不沾地，就算想要学习，也根本没多少时间，他的手术水平随着一场场手术提升，理论上的却一直都止步不前。
　　现在他终于可以在专业领域上继续精进了，副院长有关医疗水平的挽留让他心中难受了一阵，但陆烬朝知道，他决定离开，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傍晚翠利克斯去食堂买来了饭，两人一起在客厅吃过，窗户敞着，白隼和翠鸟一起站在窗台上，时不常去飞上一圈。
　　经过这一周的相处，翠鸟不再惧怕比它大上太多的白鸟，两个精神体相互亲近，俨然成为了跨物种的好朋友。
　　翠利克斯找了一部电影，在墙上投影，陆烬朝和他一起看着，思绪忍不住想到了隔壁——现在这个时候，林啸鸣应该在面试吧。
　　陆烬朝一点都不担心林啸鸣的学生会面试结果，这样优秀的哨兵，学生会肯定会要的，就像向导学院的学生会还专门过来邀请了他一样。
　　林啸鸣之后和他聊天也没有再提相关的事情，他不说，陆烬朝也没特地问，反正结果如何，过上两天公布名单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陆烬朝：【对了，你舍友不是说找你有急事吗，处理的怎么样了？】
　　林啸鸣：【宿舍电闸跳了，他不想下楼，让我去宿管那边问问什么情况，我们冰箱里装了整整三层的雪糕，他怕断电时间长会化掉，所以才说特别急】
　　陆烬朝：………………
　　陆烬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想了想，发了一连串省略号过去。
　　陆烬朝：【你舍友蛮有趣的】
　　林啸鸣：【确实】
　　陆烬朝有点想不出林啸鸣平时和他那位舍友的相处模式，在他们共同的经历里，穆尔算是一个比较脱线的人……不，准确来说，这人其实心里门清儿，只是故意装疯罢了。
　　在宝来矿场的一周里，林啸鸣和穆尔显而易见的磁场不合，穆尔更喜欢拉着脾气更好的他说东说西。
　　不知道林啸鸣的性格会不会被舍友影响到一些呢？他实在太沉默冷静了，一点都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如果能变得开朗一点……
　　唔，陆烬朝完全想象不出那样的林啸鸣会是什么样子，开朗二字和哨兵好像完全不搭边啊……
　　翠利克斯看到兴奋的地方，歪过头来兴致勃勃地想和陆烬朝讨论，却发现他竟然在发呆。
　　明明到了这么惊险刺激的地方，他竟然在发呆！
　　翠利克斯在陆烬朝眼前挥了挥手，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想谁呢？”
　　陆烬朝回过神来，本能地露出公式化的礼貌微笑，余光瞟见投屏，立刻被电影里血肉横飞电锯画面吓了一跳，迅速将抱枕拿起来盖在脸上。
　　“怎么看了个这么恐怖的电影！”
　　翠利克斯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他逗笑了：“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还会怕这种东西？”
　　“我是医生和我不喜欢血肉横飞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陆烬朝听着声音平静下去，才把谨慎地抱枕放下，屏幕上的人一只手被锯断了，正狼狈逃窜：“做手术的时候可没这么血腥……完了，我好想把他的手给接上，断口平整的话立刻接上神经还能活，别乱窜了快点把你的手捡回来啊！”
　　翠利克斯差点笑死。
　　.
　　平平无奇的一天，在训练室里度过。
　　学校是半封闭式的，只有周末会开放大门自由出入，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大家基本上都去外面玩了，训练室空荡荡地只有林啸鸣一个人。
　　将参数调整为目前能够接受的最大程度，林啸鸣又做了一次模拟驾驶微操训练。
　　体能、耐力、爆发、反应、精准度、力量……每一项离他的标准都还远得多。
　　前一世对于身边的人，林啸鸣有一套严密的评定表，敌人，具有利益冲突但不涉及性命的，不可信任但是具有共同利益的，目前没有利益冲突的，可以进行合作的，具有相同利益的……
　　每一个圈子里都有许许多多人，但在最中央那个代表着“完全信任”的小圈里，站着的只有林啸鸣自己。
　　陆烬朝是最特别的存在。
　　林啸鸣从感情上认可陆烬朝，但对于理性占据绝对上风的他来说，目前陆烬朝还在“相同利益”的一栏中，距离最中央的小圈很近，但林啸鸣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
　　陆烬朝会被划入那个最私密的圈子，还是逐渐疏远？
　　没有人能说定，曾经林啸鸣也有非常信任的人，但随着想法和利益逐渐产生冲突，分歧不可避免，最终分道扬镳。
　　他私心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在他和陆烬朝身上重演。
　　晚上是学生会的第一次开会，就像陆烬朝猜测的那样，林啸鸣进入学生会基本上算内定的，只要他想，就会给他留出位置，所谓面试不过去走个过场，当然林啸鸣面试中表现得也很出色就是了。
　　林啸鸣关上灯，离开空旷的训练楼，独自去吃饭，然后独自去到会议地点。
　　学生会的首次会议，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双方的成员都要来参加，已经有不少人来到。
　　林啸鸣看到许多熟悉面孔，前一世这些举重若轻人物从临近四十重新变成少年少女的模样，坐在一张桌子旁。
　　路德维希抬眸看了林啸鸣一眼，朝他招了招手。
　　林啸鸣在路德维希旁边的位置坐下，格斗课上的那次交手让他们迅速成为了朋友，虽然路德维希还一直和林啸鸣较着劲，但这样的竞争也不算坏事，痛苦的只有被他们内卷的其他同学罢了。
　　桌边还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黑发黑眸，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懒洋洋模样，除却哨兵和向导制服的微小不同之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啸鸣当然认识这两位，来自另一个大家族的张家双子，张汲阳和张汲玥，张汲阳作为哨兵，是他们的同学，在IT方面天资卓越。
　　前一世张汲阳进入了科学理事会，而张汲玥身为向导，比他低调的哥哥还要低调，在暗流涌动的斗争中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早就搬出了张家独自居住，同时管理着家族控股的星网产业。
　　如果非要说什么引起轰动的，大概就是张汲玥作为顶级向导，完全没有按照张家希望的那样和其他家族或者财阀进行联姻，而是在突然某一天，和他家楼下保安结婚了。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此时此刻，双胞胎都正在开启了防窥功能的虚拟屏上打着字，双手一刻也不闲着。张汲阳大概在编程，而张汲玥就不知道在做什么了。
　　不，也许他知道……林啸鸣看向双子中身着向导制服的那一个，格勒尼苏汇聚了全国的情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次信息汇总中，林啸鸣“偶然”看到了张汲玥的一些情报，有关他的副业。
　　除却星网的管理人之外，张汲玥还有另外的身份。
　　他是个知名的色情小说家。
　　会议室的门这时候被推开，又有人走了进来，维多利亚·温莎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抱歉，来的有点晚。”
　　有人安慰道：“没事，反正没迟到，会长都还没来呢。”
　　维多利亚在空余的位置坐下，至此学生会招到的新人已经全都到齐，林啸鸣重新垂下眼，果然和他模拟的人员名单差不多。
　　会议由学生会的骨干为他们召开，塔夏是最后过来的，这位会长在屋里扫过一圈，左边眉毛上挑了一毫米，似乎为没能看到预料中的人惊讶了一下。
　　他低声问身为向导的副会长：“那个向导呢？”
　　副会长知道他指的谁，小声道：“我们专门去宿舍问了，人家不愿意来。”
　　塔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一屁股坐下，把所有活儿全都留给副会长。
　　在座的哨兵们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向导”指的是谁。
　　他们努力想要争取的东西，有人根本看不上。


第48章 
　　人全都到齐，副会长开始给他们开会，主要讲一下学生会要负责的事情，还有一些交接工作什么的。
　　副会长显然是个对废话连篇冗长会议深恶痛绝之人，用二十分钟说完了别人要讲四十分钟的话，之后她又回答了一些新成员们提出来的问题，将会议时间控制在了半小时。
　　“好了，之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散会了，有事情在群里随时联系，下下周我们要筹办开学晚会，是第一次考验大家能力的时候，不过也不用紧张，一开始不会让你们任务太重的。”
　　众人答应，纷纷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塔夏突然道：“路德维希，张汲阳，张汲玥，维多利亚，林啸鸣留下。”
　　林啸鸣顿时感觉到数道目光朝他投来，其他被叫到成员的都来自五大家族，只有他毫无背景。
　　林啸鸣坦然地重新坐下。
　　副会长也离开，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和塔夏。
　　伯恩斯家族，沙伊米耶夫家族，温莎家族，张家的年轻一辈汇聚于会议室里，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张汲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再装了吧。”
　　维多利亚短促地笑了一声。
　　路德维希双手抱胸：“有什么好说的。”
　　张汲阳抽空看了路德维希一眼，继续盯着屏幕跑程序：“跟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好歹也理一下你的未婚妻吧，从来这里你们俩都还没正眼看过对方呢。”
　　路德维希和维多利亚的婚约在大家族之间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基础的两人在婚约确定后关系急剧恶化，其他人也毫不客气地用这一点当做攻击手段，戳他们痛点。
　　林啸鸣作为实际上什么都知道的外人，稳坐最佳吃瓜位。
　　维多利亚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对了，前两天的星网反垄断案就要开庭了吧，那个大法官可不好对付哦，估计要花上不少钱吧。”
　　“我们张家别的没有，就是钱最多。”张汲玥打着哈欠，在桌子底下踩了他哥一脚，“钱不是问题，多一点少一点都不影响什么，可比不上拿不到好名次的痛苦，某些人没当上第一，心里难受了好几天吧。”
　　“行了。”塔夏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在互怼变成争吵之前叫停，“我把你们留下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明年我就要毕业，到时候这个位置会给你们中的一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这样。”
　　张汲阳撇了撇嘴，明明才比他们大两岁而已，装什么啊。
　　哨向学院的学生会长可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就算对大家族的孩子们来说，这种荣誉也足够成为履历上的重要一条。
　　前一世在塔夏毕业后，继任的学生会长是路德维希，那时候延迟了一年来到学院的林啸鸣才刚入学。
　　但如今林啸鸣和他同一届，情况就有了许多变数。
　　塔夏走了，其他人也纷纷离开，林啸鸣独自走在回去宿舍的路上，陆烬朝给他发了消息，刚刚开会途中没来得及回。
　　陆烬朝：【图片】
　　照片是用智能手环拍摄的，是一只站在垃圾桶上的猫。
　　陆烬朝：【不像是精神体的样子，好可爱】
　　林啸鸣虽然不会被这种可爱的东西吸引，却也回道：【应该是流浪猫，刚刚在学生会开会，没来得及回】
　　陆烬朝：【还顺利吗？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进去】
　　林啸鸣：【还不错，最后还听人吵了一会儿架】
　　陆烬朝一下子来了兴趣：【吵架？】
　　林啸鸣为他简短描述了一下当时情况，只可惜苍白语言无法还原原场面的精彩。
　　陆烬朝：【……不愧是大家族，真热闹啊。】
　　林啸鸣：【你出门了？】
　　陆烬朝：【嗯，一整天待在宿舍里有点闷，让舍友推着我出来了一趟，现在已经回去了，明早还有课】
　　林啸鸣：【我也到宿舍了，舍友在和隔壁的同学打牌，三缺一，叫我也一起】
　　陆烬朝：【那就去玩吧，别整天太紧绷了，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
　　林啸鸣：【好】
　　林啸鸣将手环锁屏，在唐沢龙太郎的招呼声中，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玩什么？”
　　“麻将，会吗？”
　　“不会。”
　　“没事我教你，很简单的。”仲元水将麻将一张张翻过来，“这些是什么牌反正得认识吧，当你手里的牌型符合m*AAA+n*ABC+DD的时候，就可以胡牌了，还有一些特殊的……”
　　.
　　陆烬朝将手环放在床头柜上。
　　脚已经不再疼了，膝盖受伤的韧带也在慢慢养好，这一周里他们进行了两次格斗课，他都因为受伤只用在旁边看着。
　　这些从圣所经过系统学习的同学们水平都不差，打得有模有样，陆烬朝每每看着都觉得发愁，他哪里会什么格斗啊，当时和穆尔在地道里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架，完全就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你打我一拳我扇你一掌。
　　在麦伦星舰上的时候他更是全程跟在林啸鸣身后划水，只在最后补了一枪，还没见到麦伦，就被偷袭带走了。
　　等脚好了得从头学起，到时候就让林啸鸣教教他吧，以林啸鸣的水平，教他一个肯定绰绰有余。
　　陆烬朝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心，嘛，具体什么情况，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已经在体侧那天众目睽睽里摔了个狗啃屎社死过了，再尴尬也比不上当时，总不可能尴尬到外星球去吧。
　　开学的第二周过得很快，在一些人眼中又似乎很慢，因为新生们的第一次梳理活动就要举行。
　　哨兵们需要定期进行精神图景的梳理，将狂暴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正好拿来给向导学院的学生们练手，也能促进双方进行接触，比毕业之后再接受塔的匹配自由多了。
　　像这样一举三得的好事不多了。
　　比起兴奋至极的翠利克斯，陆烬朝要淡定得多，他对趁机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没多少兴趣，他的整个青春期都献给了学术，如今早就过了会春心萌动的阶段了。
　　还在首医大的时候周围的同学有不少谈恋爱，但陆烬朝仿佛就是个绝缘体。笑话，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谁敢下手啊，马上就把你送到警察局！
　　等到成年，陆烬朝又成天泡在自习室里，如果非要选个对象，那一定是他的病理学课本和学校解剖室的大体老师们。
　　后来回到南天星，在医院里遇见殷齐，陆烬朝彻彻底底没了恋爱的心思，他真的被搞怕了，与其有这么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还不如一辈子都不谈恋爱来的清净。
　　陆烬朝少年时期无处安放的躁动早就消失了。
　　他完全把梳理活动当成一种课后练习，被雀跃的翠利克斯推着进入哨兵和向导公用的活动室。
　　每一次梳理的分配名单都是系统随机安排，每个年段分别进行，按照学生们的比例，一个向导要为六至七个哨兵进行疏导。
　　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实在太特别，一下子就引得很多人注意，窃窃私语声响起，然后更多的人看过来。
　　陆烬朝尽力无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变得这么有名了。
　　好吧，如果学校在入学体测上摔成骨折的另有其人，他也会稍微关注一下的。
　　但陆烬朝不知道，他引起议论的原因并非那天出丑，而是这群哨兵们真正见到了他本人。
　　就像绝大多数人不上镜一样，陆烬朝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陆烬朝一看就是那种不争不抢的人，加上在学院里休息了两周，每天早睡早起，精神状态比工作时期好了许多，直接反映在那双眼睛上，柔和而有神。
　　不少人都期待着能分配到陆烬朝的名下接受精神疏导，毕竟帖子里描述的感受实在太引人遐想了，哨兵在接受精神疏导时会因为适配性的问题产生不同感触，他们也想亲身体验一下，究竟什么感觉。
　　在准备的间隙里，分配名单发送到每个人的终端上，陆烬朝分到了七名哨兵，他在名单里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路德维希·伯恩斯。
　　是那天和林啸鸣同时冲线的人，伯恩斯家备受瞩目的哨兵。
　　没能和林啸鸣在一组，老实说陆烬朝有一点点失望，不过那么多人呢，分到一块的几率很小，这样也正常。
　　疏导分批次进行，向导们分别去到各自的隔间，陆烬朝找到自己的位置，推着轮椅坐到桌子后。
　　第一个进来的哨兵显然知道他，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期待，坐在陆烬朝面前，将手伸出来。
　　恍然间陆烬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坐诊的时候，一个个在外面等待进来的哨兵成为了他的病人。
　　真的很像。陆烬朝脸上习惯性地带着职业性微笑，四指并拢，按上哨兵的手腕，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疏导。
　　向导对哨兵进行精神疏导其实用不着接触，相隔十几米只要精神触手能够碰到就可以进行，但身体接触会让效果变得更好。
　　精神图景里落下雨，冲刷一切不应该存在的污秽之物，这次不用限时，陆烬朝做得更加仔细，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当然，他小心避开了保存着私密记忆的部分，他可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确定梳理得足够干净，陆烬朝睁开眼，将手松开：“好了。”
　　似曾相识的事情发生了，那哨兵不知何时已然满脸通红，似乎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匆忙地对他鞠了一躬，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夹着腿，迅速走出隔间。
　　陆烬朝：？
　　什么情况？
　　陆烬朝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不舒服了吗？
　　明明也对林啸鸣这样仔细的梳理过几次，林啸鸣从来没有类似的反应啊。


第49章 
　　陆烬朝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下一人的疏导，然而一连四次，被他疏导过的哨兵都有类似的反应，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陆烬朝就算再正直也忍不住开始往哪个方面想了，难道精神疏导真的会引起什么别的反应？
　　在第四个哨兵离开后，陆烬朝没有急着叫下一个人，向导也是需要休息的，能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就好。
　　趁此期间，陆烬朝去搜索相关的信息。
　　至始至终和他关系密切的哨兵就只有林啸鸣一个，基本上他所有有关哨兵的信息都是从林啸鸣口中得知，学院里的向导专业课也还没讲到相关的内容。
　　终于，陆烬朝翻过一阵，找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向导对哨兵的梳理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精神控制，两者的精神力在哨兵的图景中相遇，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交融现象，交融程度和双方精神力的强度有关。
　　这种交融会带来类似交合的官能感觉，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所谓的“颅内高潮”。
　　整个过程中，精神力较强的一方会占据更多掌控权，而陆烬朝因为精神力太强，单方面将哨兵的精神力卷入了自己的精神力中。
　　对方的精神力对他来说太弱，他感觉不到什么，但对于哨兵们来说，就是根本无法忽视的强烈感受了。
　　在疏导过程中，越强的向导所带来的感受就越强烈，甚至会从“融合”变成“支配”。
　　所以在塔内负责进行大范围哨兵疏导的，都是一些已经结合的向导，结合后的精神力就不再会和其他人的交融，从根本上扼制了现象产生的源头。
　　陆烬朝都看呆了，他之前和林啸鸣一起休息的时候，两人精神力会因为适配性过高自动融合，确实会带来一些生理上的悸动，但他没想到……类似的现象原来那么普遍。
　　他和林啸鸣之间反应没有太大只是因为两人都在控制着自己，融合的精神力只不过是溢散出的微量，至于真正放开了会是什么情况……可以参考觉醒时直接被引发出的结合热。
　　这些本来应该在圣所的性教育课上学习的东西，完全属于陆烬朝的知识盲区。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精神力的强度与生俱来，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
　　就是要委屈被他疏导的人了。
　　陆烬朝做好心理准备，按下按钮，系统立刻通知下一个人可以进来了。
　　这位哨兵的精神力要强一些，接受疏导后的反应没有前面的几个人强烈，只是耳尖有点发红，礼貌地谢过陆烬朝。
　　陆烬朝含笑地向哨兵点头，他身为医生，对这样正常的生理反应相当坦荡，当然不会嘲笑这些实际上比他小了六七岁的弟弟妹妹们。
　　怪不得精神疏导活动在学校里那么万众瞩目，陆烬朝现在完全能够理解。
　　送走前六名哨兵，陆烬朝终于迎来了他本次梳理的最后一位客户，金发蓝眼的少年走进来，仿佛每一根发丝上都流露出极富涵养的贵族气息，英俊的面容沉静，一点也不像前面几位那样，满眼都是好奇的探究。
　　“您好。”路德维希·伯恩斯坐在陆烬朝对面，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伸出手。
　　陆烬朝久闻路德维希大名，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路德维希身为大家族的顶级哨兵精神力必然不会弱，应该不会出现单方面被他席卷的情况，哨兵学院入学测试的排名里，他的分数和林啸鸣相当接近。
　　嗯，严格来说，还是比林啸鸣稍微差一点点的。
　　陆烬朝将手按上路德维希手腕，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下一刻，陆烬朝站在了一片热带草原上，路德维希相当配合，自动弱化了屏障，让陆烬朝能够不怎么费力地快速进入。
　　伯恩斯家族的精神体是狮子，路德维希的精神图景正好是适合美洲狮生活的环境。
　　图景中有非常多的垃圾感官信息，把原本黄绿色的草原变成了暗色，陆烬朝只是一探，就知道路德维希这一阵肯定做了大量官能抗性训练，里面很多垃圾都是抗性训练里留下的。
　　是个努力的人啊。
　　陆烬朝仔细地进行清理，雨水落下，滋润着草原。
　　知晓哨向之间精神力会在疏导中融合后，陆烬朝开始留意这点，好在路德维希的精神力真的很强。
　　路德维希接受他的疏导，却也不会让出阵地，两人基本上处在势均力敌的状态，让陆烬朝放心不少。
　　土地被滋润，草叶上挂着晶亮水珠，一切都充斥着雨后的清新气息，也许还带着些许大海的咸湿。
　　陆烬朝没有过多深入，就在他想要离开结束疏导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子相当复杂的情绪，正从地面之下缓缓浮现出来。
　　那些情绪在雨水的浸润下蒸腾而出，没有了脏东西的掩盖，很明显的被陆烬朝发现了。
　　不甘、羞愧和执拗混合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其他难以形容的情绪，变成了复杂的整体，陆烬朝一时间有些惊讶，像路德维希这样顶尖优秀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
　　陆烬朝没有立刻退出，向导能做到的不只有清理垃圾官能信息，让哨兵保持情绪稳定也是很重要的技能，一些信息通过情绪，向他传递而来。
　　陆烬朝默默地接受，主要是一些零散的记忆，画面一帧帧地呈现在眼前。
　　路德维希出生于伯恩斯家族，从小就被寄托了太多希望，他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和无数资源的倾注，而他也不负众望地在16岁觉醒成为哨兵，并在八个月后经历了燃血，精神力等级突破新高，是当之无愧的S级。
　　大家族的年轻一代们不可避免地会被拿出来相互比较，路德维希从来都是有优势的那个，他刻苦，认真，有天赋，所有时间和精力只用在将自己培养成合格的家族继承人上。
　　也许沙伊米耶夫家的塔夏和他能力差不多，但对方比他大了三岁，三年，他有信心超过塔夏。
　　所有事情他都要做到最好，绝不能含糊。
　　不愧是最强的哨兵啊。路德维希听着旁人那些夸奖和后生可畏的赞叹，心中却没有多少感觉，仿佛本就应该这样。
　　这是家人们所期望的那个他。
　　直到路德维希进入哨兵学院，在入学考核上，遇见了林啸鸣。
　　这是一个样样都比他强的同龄人。
　　也许在旁人看来，他只不过以微小的差距失去了第一，但路德维希清楚，林啸鸣很有可能根本没使出全力，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林啸鸣是个来自南天星的无名之辈，他甚至是个才拿到身份证明的黑户，根据资料描述，在觉醒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落后的矿产星球上。
　　就是这样突然冒出来的林啸鸣，毫不留情地将他击败了。
　　路德维希其实并不在意同学们惊讶的呼声和纷纷议论，真正让他辗转难眠的，是在进入哨兵学院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回到家中，来自家人的问询。
　　父亲抬眸看了他一眼，遗传给他的蓝眼睛里不带多少情绪，道：“你是怎么输掉的？”
　　也许只是无心之言，话也不重，却像一把刺刀一样，在路德维希心上狠狠扎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他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保证会更加努力，父亲没有多言，也不看他，不知道是否听到。
　　于是路德维希离开了。
　　回到学校之后立刻去参加学生会的第一次会议，他招手让林啸鸣坐在了旁边。
　　是的，他在格斗课后主动和林啸鸣成为了朋友，两人会一起去训练，一起在食堂和林啸鸣的舍友吃饭。
　　路德维希表现得和往常无异，只有他自己知道，阴暗的情绪深藏在图景的土地中，从根部污染着草原。
　　他明白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但是他根本无法控制冒出来的想法。
　　不是嫉妒，是羞愧，动摇和自卑。
　　别人都觉得他是天之骄子，但明明从记事起，他都是被放在最低位置上，被无情审视的那个。
　　陆烬朝将这些微妙的情绪尽数感知，他其实能够理解路德维希，特别能够理解。
　　在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觉醒成为向导，但不管经过多少次测试精神力都是“无”时，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陆烬朝耐心将这些灰雾清理掉，那些画面随着情绪扭曲着消失了，精神图景彻底干净。
　　但这都治标不治本。
　　只要路德维希的心病还在，负面情绪就会不断产生，甚至他和林啸鸣关系越近，就会越严重。
　　陆烬朝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多管闲事，顶多帮助哨兵消除负面情绪后就默默退出，但引起路德维希如此大反应的人是林啸鸣。
　　陆烬朝松开搭在路德维希腕上的手，在对方睁开眼时，微笑着问道：
　　“现在还有时间，介意和我聊聊吗？”
　　路德维希怔忪一下，对于自己精神图景里的变化，他一清二楚，也就知道陆烬朝想要和他说什么。
　　这实在是太私密的事，甚至相当于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撕开，理智告诉路德维希现在就离开吧，但向导温柔的双眼让他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语。
　　他抿了下嘴唇，点头轻声道：“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其他向导陆陆续续完成了手头的疏导工作，从隔间里出来，但作为最早完成六位哨兵梳理的人，陆烬朝的隔间里一直都显示着“有人”。
　　最后进去的是路德维希。
　　前六位哨兵的疏导只用了四十分钟，粗略算来，路德维希已经在隔间里一个多小时了。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陆烬朝梳理一个多小时？
　　恐怕两个人在小隔间里干的不光是梳理吧。
　　不少人都看向这边，哨向学院的梳理活动被称作大型联谊现场不是没有理由的，未经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共处一室，还都是两边学院顶峰的存在，确实容易让人忍不住想歪。
　　林啸鸣早已结束了他的疏导，一直想等陆烬朝结束，但他等了半个多小时，看到的仍然是隔间紧闭的门。
　　隔间是专门建造的静室，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知晓里面情况。
　　这一批次的疏导就要到时间了，在还剩下最后五分钟的时候，隔间的门终于被打开。
　　顿时还剩下的人全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
　　路德维希推着陆烬朝的轮椅出来，向导放松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瞳中还带着笑意。
　　最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素来一丝不苟时刻将形象保持在最佳的路德维希，耳尖竟然有相当明显的泛红。
　　众人：……………………
　　林啸鸣：……………………


第50章 
　　活动室里留下的人本来就不多了，陆烬朝环视一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林啸鸣。
　　他眼睛一亮，朝林啸鸣招了下手。
　　路德维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你也进不去我们学院。”陆烬朝轻声道，“不用在乎那么多，做好自己就可以，你已经很棒了，用不着和任何人比较。”
　　路德维希点头，远远看到林啸鸣起身离开了活动室，对陆烬朝真挚道：“谢谢。”
　　路德维希松开轮椅把手，就此离开，而林啸鸣走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了陆烬朝视线范围内。
　　干嘛这么着急？
　　陆烬朝到底有些遗憾。
　　……本来是这么好的机会，结果没来得及和林啸鸣碰面啊。
　　有很多人在看他，陆烬朝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入学至今，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带着众多情绪的目光。
　　他尽量不去在乎。
　　翠利克斯一直在等他，路德维希走后，赶忙过来给陆烬朝推轮椅。
　　“那个是伯恩斯家的路德维希吧。”翠利克斯终究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小声问道，“你们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啊。”
　　“稍微聊了一会儿天。”陆烬朝轻描淡写地带过，他顿了顿，最终感慨道，“他们大家族的人，也很不容易啊……”
　　翠利克斯笑道：“毕竟享受了那么多的福利，辛苦一点不也是应该的吗，我们普通人也很不容易呀，就算再怎么奋斗，也没法得到他们出生就有的东西。”
　　如今的社会阶级固化相当严重，平民家的哨兵和向导还有可能靠着努力爬上来，但如果是普通人，真的很难改变命运。
　　陆烬朝点头：“那肯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也只是感慨一下，活在世上，真的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所以你天天在宿舍躺着吗？”
　　“躺着多舒服啊，等你以后工作了就知道能躺着有多幸福了。”
　　陆烬朝回到宿舍，完全不知道学校论坛已经因为他再一次爆炸了。
　　路德维希在陆烬朝的隔间里待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帖子短短时间内已经盖成高楼。
　　因为！
　　真正的cp出现了！
　　54L
　　卧槽卧槽你们没看见，刚出来的时候路德维希的耳朵都是红的！
　　55L
　　陆烬朝眼里还带着笑，特别温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点坏坏的！
　　57L
　　你这描述的……
　　61L
　　糟糕，我不会站反了吧！
　　63L
　　[图片]
　　[图片]
　　有图有真相。
　　66L
　　啊这该死的年上感……
　　67L
　　不相信我陆哥是1的可以滚了。
　　68L
　　……有点想象不出来路德被爆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70L
　　完了我要爬墙了，呜呜呜啸鸣哥我对不起你。
　　同样是最强哨兵和最强向导，路德维希和陆烬朝不比林啸鸣和陆烬朝要香？起码两个人是真的认识啊，还在静室里孤男寡男的待了那么久！
　　帖子迅速盖了几百层，陆烬朝那么厉害的一个向导，十分钟能够梳理包括塔夏在内的十三个哨兵，路德维希就算情况再严重，也不至于让他弄了一个多小时吧？
　　肯定还干了别的事吧！肯定是吧！
　　这群人脑补得实在太厉害，动不动就上高速公路，要是路德维希和陆烬朝其中有一方是姑娘家，估计孩子都有了。
　　不少人调侃林啸鸣赢得考核输掉爱情，自己强当孤狼有什么用，向导才是最重要的啊！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坚信林啸鸣x陆烬朝的同学们还在因为“江湖骗子（已坐牢”太太的产出苦苦坚持着，顽强抵抗拆家cp。
　　甚至还有林啸鸣x路德维希的顶级邪教出现，邪恶混沌地狂魔乱舞。
　　顶级哨兵之间不打不相识，相爱相杀，强强联手不香吗？要什么向导！
　　523L
　　这样正好，啸鸣就是我的了，美滋滋，今晚就抱着啸鸣睡觉。
　　524L
　　就是啊正常人谁会想着拉cp，这样又帅又强的哨兵留给自己不好吗？
　　526L
　　我先和老公睡了，你们随意
　　527L
　　干嘛议论我老公，你们自己没有老公的吗！
　　528L
　　呜呜呜我磕的cp还没认识就已经be了，我需要安慰。
　　529L
　　我们磕cp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清楚这么牛逼的哨兵肯定不会和自己在一起吗？根本就不浪费时间做白日梦，这是心里有b数的表现。
　　530L
　　你什么意思，在说我们没有b数？行了就你有行了吧。
　　531L
　　请让林啸鸣独美，谢谢。
　　动荡时刻，下午三点，“江湖骗子（已坐牢”在林啸鸣x陆烬朝拉郎爱好者的哀嚎声中，更新了最新的章节，成功稳住了大家的心情。
　　但这种稳定没能保持多长时间，因为一个名为“江湖骗子（已出狱”的账号出现，发表了名为“【键来】《神的金苹果》陆烬朝x路德维希”的帖子。
　　这是一篇一万多字的短篇，产出速度之快叫人怀疑是不是梳理活动刚一结束，这位已出狱太太就开始写了。
　　他们刚刚看完，还没来得及感叹写得真好，就发现“江湖骗子（已出狱”又发了一条帖子，内容仍然是产出。
　　等等！这种产出速度是真实的吗？？？
　　论坛上热闹非凡，张汲玥盯着不断刷新的帖子，满脸黑线地给张汲阳拨打电话。
　　对方没接。
　　张汲玥换成给张汲阳发送消息。
　　张汲玥：【差不多得了，想针对我就直说，在论坛上隔空battle算什么。】
　　张汲阳过了一会儿回复：【谁针对你了，你别自我脑补过剩。】
　　张汲玥：【那你干嘛弄拆家搞我？】
　　张汲阳：【刚研究出来了新程序，随便试试而已，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恋爱脑。】
　　张汲玥：【……你就是故意的，妈的，你忘了咱俩有心电感应了？你就是故意的！】
　　过了好久。
　　张汲阳：【嗯。】
　　张汲玥气了个半死。
　　他翻了个白眼，立刻打开软件，故意的是吧，故意的是吧？那爷就让你看看爷的真实水平，你的那些傻瓜AI运行到死机也比不上！
　　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恶气，张汲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从他同胞弟弟那边传来的，没有理会。
　　他们俩早就习惯了接收并消化掉来自对方的情绪。
　　张汲阳很忙，他正在看有关陆烬朝的帖子。
　　在疏导活动后，有更多人就被陆烬朝梳理的感受贴出了repo，因为这一次是不限时的梳理，更加地仔细，带来的感受也更清晰剧烈。
　　每一个人都反应他们在梳理过程中，无法控制地产生了生理反应，而脑内的官能感受则是更加刺激，完全被向导的精神力包裹支配，如同陷入柔软的水中，流淌过每一寸角落。
　　确实是个非常强的向导，而且应该和不少人的适配性都挺高吧。
　　等过上一段时间，陆烬朝就会变成几个大家族的目标，曾经因为那个家族的消失，大量高品质向导失去踪迹，在如今高质量向导愈发稀缺的时代，一个天资卓越的向导，绝对是香馍馍。
　　张汲阳若有所思地盯着陆烬朝的照片，陆烬朝的模样在他一个铁直男看起来，也都是很不错的。
　　路德维希已经和他认识了，塔夏也在考核那天跟陆烬朝有过接触，那自己要不要也想办法靠近一下，为以后的可能提前做点准备？
　　张汲阳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对男人实在没兴趣。
　　收起心思，张汲阳继续浏览论坛，同时爬虫自动抓取关键词，加强AI的程序模拟。
　　文字的魅力之一就是能够引发人的无限遐想，几个repo成功挑起了热度，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女本来就处在最躁动的时期，不少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哀嚎着希望下一次能分到陆烬朝的名下，亲身体验一下究竟是什么感觉，甚至出现了专门做法祈祷的热帖。
　　论坛管理员多次出现，让他们讨论得悠着点，把握好尺度。
　　热烈的程度几乎是整个哨兵学院都在纷纷议论。
　　宿舍里，唐沢龙太郎盘起一条腿坐在沙发上，念到道：“真的能有那么舒服吗？看着好心动啊，每次疏导名额只有六七个人，下次也不知道是谁能那么幸运……反正大学三年呢，总能轮到我一次吧。”
　　林啸鸣不发表任何感言，他很清楚这些小孩如此躁动的原因，前一世他无心情爱，更是因为身为黑暗哨兵碰都没碰过向导，但重生回来，他在陆烬朝的影响下，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了结合热。
　　忽略掉当时紧急情况带来的紧张感，精神力相互交融确实是种相当奇妙的感觉，仿佛灵魂都融为一体。
　　林啸鸣仍然清楚记得陆烬朝竭尽全力蜷起的身体，被他强行按开后扬起的脖颈，还有不受控制从眼角滑落的泪水，低烧中他的身体是热的，就连缩起手指的动作都在哆嗦。
　　只能说确实没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吧。
　　唐沢龙太郎絮絮叨叨，他看了一眼林啸鸣，道：“你要不要去祈福楼里祈福一下啊，万一有用呢？”
　　林啸鸣：“不用了，精神梳理而已，谁都能做，我没什么兴趣。”
　　唐沢龙太郎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认真的，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林啸鸣悠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书：“我没说过啊，都是你自认为的。”
　　“那你那天饭都没吃完就跑走了。”
　　“我内急，去上厕所了。”
　　“别骗人了。”唐沢龙太郎想到什么，坏笑道，“等等，不会是因为论坛上有人写了你俩的同人文，你不好意思了吧？”
　　“我说了，我对谈恋爱没兴趣。”林啸鸣将书翻过一页，看了唐沢龙太郎一眼，“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多去做两组训练。”
　　唐沢龙太郎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蹬着林啸鸣看了一阵，确定对方神态自若，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由衷感慨道：
　　“天……你是真的奋斗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好好努力，以后我就指望抱你大腿了。”
　　这时林啸鸣的终端震动一下，他打开锁屏看了眼，站起身，将书放到一边，就往门外走。
　　“等等，干嘛去？”
　　林啸鸣：“去训练。”
　　唐沢龙太郎看了眼墙上的表，晚上九点半：“都这个点了去训练？”
　　“是啊，我是奋斗批。”林啸鸣头也不回道，“不用等我了，留个门就行。”
　　林啸鸣离开宿舍，龙太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如果他没记错……林啸鸣下午才刚从训练室回来吧？
　　真的是去训练吗？
　　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唐沢龙太郎仍然保持怀疑。
　　如果林啸鸣没心思的话，入学那天，他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越过半个礼堂去看陆烬朝呢？
　　……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第51章 
　　陆烬朝打开窗户，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不确定这个点让林啸鸣过来是不是个好主意，犹豫过后还是发了消息。
　　林啸鸣屏障那么严丝合缝，又喜欢把垃圾信息做成零件隐藏在城市之中，陆烬朝不知道分配到的向导同学能不能完成对他的梳理，毕竟是半个月一次的定期疏导，对哨兵状态还是蛮重要的。
　　他刚给林啸鸣发过消息，对方就回复说“好”，陆烬朝也就打开窗户等着他过来。
　　从林啸鸣的宿舍翻墙到他这边需要多长时间？等待的功夫里陆烬朝掐着表，看数字一下下的跳动。
　　在第十四分三十二秒时，陆烬朝隐约听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动静从外面传来，他刚一转头看向窗户，人影就飞一样窜了进来。
　　哨兵在他桌面上踩了一下，轻巧落地，一点也不气喘，完全不像是刚刚跑过来还爬了三层楼的样子。
　　收到消息的时候林啸鸣估计正在宿舍休息，穿着灰色的家居服，他拍了拍手掌上的沙土，把想要站起身迎他的陆烬朝按回床上。
　　“好好坐着吧。”林啸鸣确定衣服没有粘上污迹，才坐到陆烬朝的床边。
　　雪豹迫不及待地出现，蹭着陆烬朝裤脚，精神体成长需要一定时间，一般在主人觉醒后五年才会成长为成年体，如果主人很强，这个速度会相应缩短。
　　现在的七朔还是小云豹，跑起来时全身蓬松毛发颤动，显得四肢短粗，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陆烬朝毫不客气地将七朔一把捞在怀里，七朔享受地叫了两声，细细的声音更像某种小鸟。
　　虽然是大型猫科动物，雪豹的叫声却相当特殊，因为生活在雪原上，如果发出太大咆哮容易引发雪崩，在自然条件的约束下，逐渐进化得不像其他猫科动物那样吼叫。
　　长大之后明明是雪原上的王者啊，现在怎么比小猫还要娇呢？
　　陆烬朝可没玩物丧志到忘记把林啸鸣叫过来的原因，他一边捏着雪豹耳朵，一边问：“早上的梳理结果怎么样？”
　　林啸鸣言简意赅：“还行。”
　　林啸鸣的还行就是不怎么样的意思，陆烬朝失笑，他伸出手：“来吧，私人服务。”
　　林啸鸣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陆烬朝闭上眼，精神力无比顺利的进入到哨兵意识海之中。
　　早上查到的信息让陆烬朝忍不住多留心两人精神力的融合状况，他和林啸鸣的适配性真的太高，甚至说不接触溢散出的精神力就会相互交融，也只有在和林啸鸣在一起的时候，陆烬朝才会有微弱的感觉。
　　机械箱庭再一次自动为他敞开，里面果然还有很多没有被清理掉的脏东西，估计林啸鸣只是随便摆出来一些垃圾信息让其他向导同学梳理掉了，根本没让人家深入。
　　雨水就像是齿轮之间的润滑剂，让城市变得更加顺滑，陆烬朝忍不住望向最中央的高塔，那里面封存着对林啸鸣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吧。
　　见过那么多人的精神图景，陆烬朝意识到图景的建设可以称得上一门艺术，只可惜他现在还完全无法改造自己的图景，那片无边无际的海在某种程度上，好像不能完全受他控制。
　　为林啸鸣做完深层次清理，陆烬朝退出机械箱庭，放松地舒了口气。
　　“好了。”陆烬朝松开林啸鸣，继续用两只手抱着黏黏糊糊的小雪豹，想到今早活动室里林啸鸣无情离去的身影，忍不住问，“早上本来还觉得能和你说上两句，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林啸鸣：“那时候你不是在和路德维希说话吗？我以为他要送你回去。”
　　陆烬朝：“我和翠利克斯一起回来的，他就算想也进不来这边。”
　　林啸鸣：“他在你的隔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吧，遇见什么情况了吗？”
　　“没有，梳理倒是挺轻松的，怎么说，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吧。”陆烬朝顿了顿，道，“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林啸鸣沉默片刻：“还好，平时训练吃饭遇见了会一起，怎么，想从我这里打听一些消息？”
　　陆烬朝莞尔：“那倒不是。”
　　“你和路德维希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都聊了些什么？”
　　“保密。”陆烬朝当然不会告诉林啸鸣，他作为医生，保护病人隐私是职业道德，况且路德维希的心魔和林啸鸣有关，如果说出来，恐怕会影响两人关系。
　　林啸鸣又沉默了。
　　这一次安静的时间有点长，过了一会儿，哨兵才低声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干涉你交友，有关路德维希的事情，我会尽量打探的。”
　　陆烬朝哭笑不得，抬起手在林啸鸣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什么东西，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什么好打探的，我对他又不感兴趣。”
　　林啸鸣挨了并不痛的一巴掌，不说话了，但唇角不再那么紧绷。
　　林啸鸣今晚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陆烬朝隐约间有所察觉，正当他打算问一问时，林啸鸣身体猛然紧绷。
　　“有人来了！”
　　林啸鸣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陆烬朝的衣柜，按理说正好可以藏进去一个人，但陆烬朝下午拿来的快递还没拆封，堆在衣柜跟前，越过盒子打开衣柜钻进去再合上已经来不及了——
　　林啸鸣立刻掀开陆烬朝床上的被子，整个人一滚躲进了被子里，陆烬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下一秒卧室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陆哥！我听隔壁宿舍的人说下周会有特别的沙龙活动！到时候会有塔那边的人过来，据说如果表现好了以后有机会被推荐进入塔！你要去吗！”
　　陆烬朝坐在床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翠利克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夺门而入，立刻后退两步收敛兴奋的表情：“抱歉，我实在太激动了。”
　　“塔那边来人吗？”陆烬朝双手向后，他的被子正平铺在身后，被他的身体稍微挡住一些。
　　被子蓬松，完全平躺着很难被看出里面还藏了人。
　　“我不去了。”
　　翠利克斯有些遗憾，但还是猜到了陆烬朝会这样回答：“因为不感兴趣吗？”
　　“嗯，塔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我未来应该还是主要会在医学方面发展，去不去都没多少影响。”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翠利克斯已经摸清陆烬朝的风格了，只要他不想参与的，摆出再诱人的条件，再怎么求他都没用：“好吧，那我到时候就和隔壁宿舍的一起去啦。”
　　“好。”
　　目送翠利克斯带上门，听见脚步声逐渐变小，陆烬朝身体放松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去，林啸鸣双手扒住被子边沿，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吓死人了。”陆烬朝后背衣服都有点被冷汗打湿，还好哨兵听觉异于常人，提前听到了翠利克斯跑来的声音。
　　不然可真就是“捉奸在床”了。
　　林啸鸣将翠利克斯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塔那边你不打算去吗？”
　　“不想去，这样抱着目的性的社交实在太累，况且我也不太需要。”
　　“和以前不一样了。”
　　“确实，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要是还没一点长进，那才糟糕。”
　　陆烬朝确实变得不同了，之前的医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懦弱，现在却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所有不想参加的活动。
　　他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资本何在，它们才是底气的来源。
　　林啸鸣好不容易翻墙过来一趟，梳理完就让人家走也太无情了，况且陆烬朝真的有挺多话想对他说，从前两人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如今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说上话了。
　　陆烬朝躺下，林啸鸣自然而然地向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宿舍是单人床，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不可避免靠得比较近，但谁都没在意。
　　他们聊着这一周以来发生的事，有趣的或者苦恼的。
　　在精神力突破记录，以及体侧摔成骨折后，陆烬朝已然成为了向导学院的名人，走在路上常常会有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投来。
　　陆烬朝不是很喜欢，身为向导本来就高度敏感，很容易感受到身边传递而来的情绪，况且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在向导学院的日子，继续他的医学研究，没有当风云人物的心思。
　　林啸鸣则坦荡许多，前一世他就是处在风暴眼的那个人，早就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和探究，他需要变得更加耀眼，来为自己争取更多东西。
　　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相互碰撞，倒也蛮有趣的，时针逐渐指向十二点，随着身心的彻底放松，精神力不再完全被屏障禁锢，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彼此交融。
　　这是一种很微妙奇怪的感觉，怎么说，有点……舒服？
　　眼皮变得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昏沉之中林啸鸣的话音低低回荡在耳边，已经不再能分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是第几次了？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放松睡着，好像已经数不清了。
　　面前的人呼吸变得平稳，不再发出声音，林啸鸣停住话音，安静地看了会儿。
　　在时针驶向十二点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越过陆烬朝的身体下了床，雪豹安静地跳下来，跟在他脚边。
　　林啸鸣给陆烬朝盖上被子，把卧室的灯关上。白隼站立在窗台，林啸鸣伸出手，云津探头，用喙蹭了蹭他手指。
　　林啸鸣敏捷地翻出窗户，在离开之前，从外面关上了窗。
　　好像就要下雨了。


第52章 
　　开学的第三周，哨向学院迎来了他们的新生晚会。
　　晚会完全由学生会组织承办，这一阵林啸鸣相当忙，经常出现消息回复不及时的情况，但陆烬朝不在乎，他一直都不是那种一昧要求别人秒回的人，对方看到之后自然会回，把聊天当成邮件发都没问题。
　　他脚伤了很多事情都没法做，加上还没去首医大找博导，每天就完成一下向导课的训练作业，坐在桌边或躺在床上阅读期刊，看看手术视频，不想出门的时候就让翠利克斯帮忙带一下饭，或者直接在宿舍里做，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翠利克斯经常去和隔壁宿舍的还有其他同学出去玩，参加一些有利于未来发展的活动，也邀请过陆烬朝几次。
　　一是实在不方便，二是这些小孩们的娱乐方式陆烬朝习惯不了，就都拒绝了。
　　次数多了，翠利克斯也不再专门叫他，只是让陆烬朝如果想要出去，一定要给他说，到时候可以一起。
　　陆烬朝躺得很舒服。
　　包括新生晚会要出节目他都没报名，翠利克斯和同学组了个队，忙着排练节目，如果不是翠利克斯参加，陆烬朝甚至都不想去看。
　　新生晚会举办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晚上，在室外搭建的舞台，双方学院之间的通道打开，是少有能互通的时刻。
　　翠利克斯推着陆烬朝来到现场，就忙着去后台做准备了，人真的很多，不光有新生，其他年级的学生们也过来，在大广场上仰头看着实时直播的几块巨大屏幕，陆烬朝默默退到角落里，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自己。
　　出门一趟，也不能闲着，他带上了胶片相机，而智能手环兼顾着数码相机的功能，也就不需要额外装备。
　　哨向学院节目的表演者不光有哨兵和向导们，精神体同样也是登台上场的主角，什么长颈鹿跳舞，黑熊骑独轮车，灵长类的球类对抗赛……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学生们做不到。
　　翠利克斯就是和其他精神体同为鸟类的向导组成了一只合唱队，众多音色不同的鸟儿发出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犹如天籁。
　　翠利克斯本来也邀请了陆烬朝，当然，陆烬朝选择了躺。
　　白隼的叫声也不太适合唱歌，他就不去捣乱了。
　　此时舞台上水豚正在顶球，特别可爱，陆烬朝远远看着，有点想去找林啸鸣。
　　既然维多利亚都在表演节目了，林啸鸣应该也忙完了吧？
　　他给林啸鸣发消息，对方没回。
　　好吧，还在忙吗……陆烬朝定了定心神，他望向四周，人聚集得越来越多，他坐在轮椅上又太过显眼，只要是看到的人，基本上都能认出他是谁。
　　真的是出名了。陆烬朝暗自懊恼着，操纵电动轮椅尽量去更远的角落。
　　突然间，轮椅好像被谁推住了。
　　陆烬朝回过头，路德维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眼中带着笑意：“好巧。”
　　对方穿着深色的学院制服，胸前挂着学生会的工作牌，大概刚刚还在处理相关事务，蓝眼睛在夜色下显得像海一样深。
　　“好巧。”陆烬朝放松下来，露出笑容，将手从控制按键处放下来。
　　他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路德维希。
　　“要去哪里？”路德维希推着轮椅，沿着陆烬朝本来决定的方向走着。
　　“随便哪里都行，人少的地方最好。”
　　“要不要去我们学院看看？正好今天临时开放。”
　　陆烬朝确实对一墙之隔的哨兵学院有点好奇，答应道：“好。”
　　他们从人最少的地方绕过广场，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进入到哨兵学院。
　　两边学院绿化都做得很不错，高密度的植物可以削减许多嘈杂信息，让哨兵更加舒适。
　　路德维希注意到陆烬朝携带的相机，问：“喜欢摄影吗？”
　　“嗯，平时会拍一些东西。”陆烬朝将相机举起来，取景框对准天空，夜空深邃，被广场上镭射彩灯照应，呈现出非同寻常的颜色，萦绕在明朗的圆月周围。
　　他按下快门，拍下今天的第一张胶片。
　　路德维希推着陆烬朝来到林中小径，绝大多数人都去看表演，一时间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路灯光线昏暗，舞台的声音被一点点甩在身后，倒是有种别样的安静。
　　“不用去忙吗？”
　　路德维希：“手头的活已经做完了，离我的那个节目还有挺长时间，不碍事。”
　　陆烬朝有些惊讶：“你也出了节目？”
　　“是啊。”路德维希无奈地笑了笑，“学生会都有指标的，其他人不愿意做，只能我来上了。”
　　也是，陆烬朝算了算，以他对林啸鸣的了解，对方打死也不会参与这种节目，路德维希估计是里面最好说话的。
　　经过那次隔间里的谈心，两人也算相熟了，他们闲聊着，走到林中小径的尽头，视线骤然开阔。
　　一片湖泊出现在眼前，周围是浓密的草地，设立着几张长椅。
　　路德维希将陆烬朝推到岸边，停了下来：“这里大概是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了。”
　　湖面相当清澈，平静无波，倒映着天空中的月影和树影，仿佛另一个逆向生长的镜面世界，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确实是难得的美景，陆烬朝拜托路德维希帮忙，推着他找好角度，拍摄照片。
　　“没有图像吗？”路德维希注意到他相机的界面一直是黑色的。
　　“胶片要洗出来才能看见究竟是什么样子。”陆烬朝笑着解释道，“小众爱好。”
　　草坪最近应该没有修建，有一两从生长最茂盛的顺着长椅的脚向上，从木板缝隙里探出，有种洋溢着生命力的野蛮美感。
　　陆烬朝拍了一些照片，他只带了一卷胶片，一共36张，想稍微省着一点，就没再多拍。
　　“其实你会摄影的话可以去宣传部的。”路德维希道，“学生会现在还缺真正会拍照的人。”
　　陆烬朝失笑：“要是我真去了，现在应该在广场上完成任务，而不是待在这里拍想拍的东西。”
　　“也是。”
　　路德维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紧张，陆烬朝毕竟算个真正大人了，要放松很多。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陆烬朝主动问道：“最近感觉情况好一些了吗？”
　　话题还是被带到了这里，路德维希深吸口气，露出笑容，反问道：“要不要来看看？”
　　陆烬朝：“好啊。”
　　路德维希来到陆烬朝面前蹲下，他用的是标准蹲姿，在细草的遮掩下，更像是单膝跪在草地上。
　　哨兵身形比坐在轮椅上的陆烬朝稍微矮一些，看向陆烬朝时微微带着些仰视。
　　路德维希伸出手。
　　陆烬朝握住他手腕，闭上眼睛，进入到路德维希的精神图景之中。
　　草原上又有一点点污迹，陆烬朝清理干净，淡淡的灰雾从土地里腾出，但传递出来的情绪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强烈了，比起自卑，更像是自省。
　　那次谈话过后，路德维希有在慢慢调整。
　　陆烬朝驱赶走灰雾，再一次让精神图景中干净如初，才睁开双眼。
　　正对上路德维希湛蓝的眼眸，疏导过程中，路德维希一直在不眨不眨地看着他。
　　裤脚被什么东西扯到，陆烬朝低下头，一头年幼的美洲狮正在咬他裤脚。
　　这是路德维希的精神体。
　　小狮子抬起头，朝着陆烬朝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尾巴欢快甩着。
　　路德维希：“它很喜欢你。”
　　陆烬朝摸摸狮子脑袋，笑道：“谢谢。”
　　路德维希的终端发出一声震动，他低头看了眼，面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懊恼，再抬头时已经管理好了表情：“快到我的节目了，我得过去准备一下，要回去吗？”
　　“你去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看看风景，之后自己回去就可以。”
　　“好，如果有事随时联系我。”
　　陆烬朝点点头，目送路德维希的身影快步消失在林中。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平静湖面，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林啸鸣？”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林梢的沙沙声。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林啸鸣从一棵树后走出，一步步来到陆烬朝身后，双手握住轮椅把手。
　　陆烬朝：“什么时候过来的？”
　　林啸鸣没有回答，而是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两个了？”
　　“我本来想叫你，但是你没有回消息，正好遇见他，就过来转转。”
　　林啸鸣：“我回了。”
　　陆烬朝看了眼终端，林啸鸣确实回了，但那个时候他已经遇见了路德维希，没注意到消息。
　　“抱歉，我没看到。”
　　“没事，我问了一下其他人，他们说看到你往这边来了，就过来找找。”
　　跟林啸鸣交谈要比和路德维希自在太多，想说什么都可以，也不用顾忌着礼貌问题。
　　远处舞台声音很大，听不太清楚，却能感受到带来震动，林啸鸣放松地将手搭在轮椅背上，灵敏嗅觉让他闻到了陆烬朝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淡植物气息。
　　他在陆烬朝身上最常嗅到的是医院消毒水味，纵然医生为了照顾他，每次下班都会特地换上衣服再回家，也仍会被出色的嗅觉捕捉到。
　　微风吹起，湖面泛起涟漪，月光流动着破碎。
　　陆烬朝突然想到前天和翠利克斯看的一部电影，里面也有类似的场景：“像不像谋杀现场？”
　　林啸鸣不懂他怎么突然想到这里，却也配合：“是啊，我现在要是把你推进去你也反抗不了。”
　　“试试？”
　　林啸鸣握住轮椅把手，猛地向前一推，作势要把陆烬朝推进湖里。陆烬朝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加速度之下身形不稳，赶忙反手紧张地抓住林啸鸣的手，笑道：“等一下！你怎么还来真的？”
　　陆烬朝抓得很紧，掌心里甚至都出了汗，林啸鸣知道刚才自己真把他吓到了，伸出手按在陆烬朝胸口把他的身形往回固定住，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
　　“害怕吗？”
　　“不然呢？”陆烬朝松开手，“害怕是本能，虽然知道你不会真的害我。”
　　林啸鸣失笑，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
　　他真的很少笑，也不会做出太大反应，只不过唇角微微上扬，陆烬朝坐在轮椅上，也就错过了。
　　看够了湖边的风景，陆烬朝道：“带我在你们校园里转转吧。”
　　“路德维希没带你看吗？”
　　陆烬朝回头看他，眼中映着月光，瞳眸是浅浅的琥珀色：“你不愿意？”
　　“没有。”林啸鸣推着他，走向另一条陆烬朝没去过的小路，“不是怕浪费你的时间吗？”
　　“反正有人推我，大不了我直接在轮椅上睡了。”
　　只有月色和树林知晓两人踪迹，而那边舞台处，副会长疑惑地抓抓头发，四处抓着人问：
　　“林啸鸣呢？你看到林啸鸣了吗？”
　　“……奇怪，人到底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朔：你在外面有别的猫了QAQ


第53章 
　　那天陆烬朝和林啸鸣一直到深夜才回去。
　　入学晚会圆满完成，表演已经结束，广场上空荡荡，舞台明天才会被拆掉，副会长半天没找到林啸鸣，直接抓了其他人去做事情。
　　开学一个月，仍然无人发现陆烬朝原来是跟林啸鸣认识的，两人一直都没有刻意隐瞒，但特别神奇的是，每次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都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明明是结伴过来首都星上学的，却被当成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也怪有意思的。
　　林啸鸣看着论坛上的帖子，对于自己成为风云人物非常淡定，看到自己的烧楼也面不改色，甚至还点进去路德维希x陆烬朝的发糖楼转了一圈。
　　谁看了能不说上一句牛逼。
　　那天路德维希在广场角落推着陆烬朝去哨兵学院其实被不少人看到，让更多人坚信这俩早就暗中对上眼了。
　　唐沢龙太郎甚至还专门跑过来安慰林啸鸣，叫他不要难过，告诉林啸鸣自己心里是支持他的。
　　林啸鸣关掉论坛，并让他脑子清醒一点。
　　陆烬朝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舍友和同学为了保护他，全都没告诉陆烬朝学校论坛的存在，那里太多关于陆烬朝的帖子了，里面说什么的都有，一些白日梦和梳理感受的repo尺度都挺大，当事人如果看到了绝对会羞到恨不得去外星球生活吧。
　　希望下次疏导能分配到陆烬朝队伍里的祈祷楼回复已经破两万，每天都有许多人在里面发双手合十的表情。
　　在开放自由的时代，少年少女们毫不避讳地表达着自己对未知领域的渴望。
　　而论坛最牛逼的两位产出太太，“江湖骗子（已坐牢”和“江湖骗子（已出狱”仍然在靠着产出掐架。
　　坐牢太太风格细腻情感含蓄又迷人，写的东西完全挑不出来一点毛病，值得反复阅读揣摩，后劲极大。出狱太太的文虽然质量上略逊一筹，但胜在量上，经常一天发一篇新文，生产队的驴都没它能干，叫人怀疑它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睡觉。
　　也正是因为坐牢太太的产出，林啸鸣x陆烬朝这对完全没有糖的造谣式拉郎cp，才能在各种梦男梦女文学，以及拆家cp的围攻下坚挺至今。
　　陆烬朝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脚终于好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修养，在M342号星球上留下的伤全都消退，拉伤的膝盖韧带康复，骨折的脚也恢复如初，他总算再也不用坐轮椅了！
　　终于能够自由活动，陆烬朝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自己在首医大的博导，温荣兮教授。
　　正好是周末，林啸鸣可以陪着他一起。
　　两人在学校门口的岔路碰面，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去7号实验室。
　　这是首都星最大的医学实验室，归属于科学理事会，当年陆烬朝就经常去那边做实验，温荣兮的大部分科研都在其中完成。
　　两人一起坐在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后排，注意到陆烬朝双手无意识地捏着裤缝，林啸鸣低声问道：“紧张吗？”
　　陆烬朝点头：“有点。”
　　三年没有见到博导，陆烬朝真的还蛮紧张的，当时离开得太匆忙，虽然是和老师商量好的结果，但陆烬朝知道，他还是伤了老师的心。
　　他是老师最看重的学生，也是亲手教导的关门弟子。
　　前世的林啸鸣和温荣兮还算有一点点交集，温荣兮隶属于科学理事会，在其中身居高位，却很少管理相关事务，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医学研究上，多次因为“器官再生技术”获得医学大奖。
　　后来温荣兮又带领团队研究了神经官能脱敏技术，期望能拯救被各种电子毒品侵染的瘾君子们，但在研究最关键的阶段突发高血压，享年91岁。
　　之后这项研究一直被搁置，直到多年后林啸鸣身死，都没有取得进一步进展。
　　陆烬朝是温荣兮的关门弟子，但在林啸鸣的前一世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陆烬朝的身影。
　　残酷的答案其实就在林啸鸣心中——因为自己没有出现，陆烬朝无从接受外界刺激觉醒成为向导，在超过25岁后，彻底失去了觉醒的可能，一辈子都作为普通人生活，也再也没回到过首都星。
　　陆烬朝还在小声说着曾经和导师之间发生的事情，温荣兮在他生命中真正充当着引路人的角色，温荣兮和他养父母一样八十多岁，但从年轻时就坚持健身，身体相当好，现在还能亲自去做手术。
　　在他最动摇，最低落的时候，温荣兮给了他关怀，也在他因为养母想要回去南天星时，给了他最大的谅解。
　　“不用紧张，老师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陆烬朝点点头，笑道：“所以我才拉着你，有个作伴的要好很多。”
　　车辆停在7号实验室大门前，处在郊区的实验室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坐落在地面上的建筑只是小部分，更多深埋地下，属于机密区，想要进入必须使用门禁卡。
　　陆烬朝来到门卫处，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来意，五分钟后，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赶过来。
　　陆烬朝一眼就认出她正是自己三年未见的师姐，精神一振：“师姐！”
　　“还记得我啊。”巫柔露出笑容，打量眼前的青年，和三年前相比陆烬朝成熟了不少，特别反映在那双眼睛里，从前的陆烬朝完全就是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孩，如今经历风霜，虽然温和不减，却坚定了许多。
　　“那是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忘记师姐。”
　　巫柔看向陆烬朝身边的林啸鸣：“这位是？”
　　“林啸鸣，是和我一起从南天星过来的，我们现在一起在哨向学院上学。”
　　林啸鸣礼貌地伸出手：“您好。”
　　哨向学院？巫柔和林啸鸣握过手，这才注意到陆烬朝身上的精神波动，惊讶地又确认一遍，道：“天啊！成向导了？”
　　陆烬朝努力控制着唇角笑意的角度：“嗯，半年之前觉醒的。”
　　“那太好了了，我一直都觉得你应该是个向导，当年没能觉醒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巫柔万分欣喜，迈开步子，“走吧，去实验室，我们边走边聊。”
　　“当年你安慰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你哭的那么惨，我能怎么说啊，都快心疼死了。”
　　林啸鸣在身后听的一清二楚，陆烬朝尴尬至极，赶忙道：“好了不要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巫柔笑道：“怎么，还害怕别人笑话你吗？”
　　她将陆烬朝和林啸鸣领进一栋大楼，不光哨兵向导，还有很多护卫伴侣，以及大量的普通人。
　　就像温荣兮所说，普通人也一样能取得很多成就，在智力方面，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完全不比哨兵和向导差，温荣兮的研究队伍里，绝大多数研究员都是普通人。
　　陆烬朝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而那些曾经的同门也认出了他，惊喜地停下来打招呼。
　　一切似乎都还是从前的样子，三年过去，完全没变。
　　陆烬朝终于真正放松下来，他们乘坐电梯到达地下实验室，巫柔推开实验室的门，轻轻喊了一句：“老师。”
　　正在实验桌前的老人缓缓直起身，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过头来。
　　他身形有些伛偻，头发已然全白，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纹，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平静且睿智，见到陆烬朝，流露出一丝笑意：“回来了啊。”
　　平静得就好像陆烬朝只不过出门去买了样东西，短暂离开了一会儿。
　　“我回来了。”陆烬朝上前几步，张开双臂用力拥抱三年未见的恩师，眼眶忍不住发热。
　　“回来就好。”温荣兮拍拍他后背，取下眼镜擦了擦眼角，他可以说是看着陆烬朝长大的，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五岁，坐在少年班的教室里，眼中是好奇和一点点胆怯。
　　转眼九年过去了。
　　谁都没有问陆烬朝家里情况如何，他现在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陆烬朝后退一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和老师说些什么，明明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话题。
　　巫柔显然发现了这一点，道：“老师您先继续做手头的事吧，我带烬朝去看一下实验室，待会儿过来找您。”
　　“好。”温荣兮点头，他拍拍陆烬朝肩膀，道，“不知道你这三年情况怎么样，但是队伍里一直给你留了位置。”
　　陆烬朝应了声，声音有些哽咽，他跟着巫柔一起来到走廊上。
　　巫柔为他介绍如今团队的状况：“我们还在继续研究器官再生技术，现在又申请了另一个项目，等批下来就可以开始了。”
　　“是什么方面？”
　　“有关神经官能的。”
　　陆烬朝点头，而林啸鸣额角一跳。
　　神经官能……这正是前世温荣兮去世后被永久搁置的项目，当时一度有人怀疑温荣兮的逝世有人为因素，但一直都没能找到确凿证据，在那之后整个研究团队分崩离析，负责项目的二把手更是被查出来贪污研究经费，投入监牢。
　　显然有人不想让这个项目进行下去。
　　身处格勒尼苏的林啸鸣知道很多秘密，其中就包括流行在黑市上的电子鸦片，其实是沙伊米耶夫家族的地下产业，以及每一任卫生部长几乎都会在任期未满之前意外身亡。
　　而如今，他很确定，重新归来的陆烬朝会加入进去，成为神经官能研究团队的一员。
　　林啸鸣深吸口气，什么都没说，他跟在巫柔身后，和陆烬朝一起参观这片实验区域。


第54章 
　　“这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实验室。”巫柔带着陆烬朝进入一间需要高度权限才能进入的实验室。
　　实验台上放置着许多仪器，一排排冰柜靠墙摆放，其中冷冻着各种材料，以及另一边柜子上放置着许多培养皿，细胞在其中增殖生长。
　　中控电脑自动调整着实验室中的环境，大部分细胞对环境要求十分严格，必须控制在精准的程度才能保证以最快的速度繁殖，一旦发生微小的扰动或者污染，都可能让一整个培养皿坏掉。
　　使用权限卡，进入更里面的房间，陆烬朝一眼就看到了柱形培养基中的那些器官。
　　肝脏、脾脏、肾脏浸泡在特殊溶液中，两厘米长的主动脉血管端口和管道相连，仿造血液制作而成的透明液体流淌进去，输送脏器需要的营养物质和氧气，带走代谢废物。
　　因为填充其中的不是鲜血，脏器的颜色和普遍认知中的有些不同，这些器官生长着，等待着在成熟后，移植进入主人的体内。
　　这就是温荣兮获得数次医学大奖的项目——器官再生技术，只需要取下本体的一小块组织，使它脱分化成为原生细胞，再进行诱导使之定向分化成脏器需要的细胞种类，经过43天至72天的培养，就可以获得一个崭新的原装器官，完美解决了人造器官排异性的问题。
　　多少年来生物学家一直以为脱分化只存在于植物细胞和一些极特殊的动物细胞，如小鼠肝细胞中，但温荣兮的技术使得这一现象可以在任何细胞中发生。
　　许多脏器安静生长着，等待着成熟的那天，去挽救主人的生命。
　　实验室非常大，内嵌着许多层，越往里就越机密，陆烬朝在三年前一直都是团队的核心成员，巫柔也就一直将他带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在这最内部的房间里，陆烬朝甚至还在角落的培养舱中，看到了一个大脑。
　　大脑被严密保护着，它的培养舱比其他所有的都要厚实，拿上把AK对着突突突都不一定能将其打碎。
　　“这是为一位脑死亡患者定制的。”注意到他的视线，巫柔轻声解释道，“根据脑电波测试，大脑现在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可以进行思考，计算和逻辑推理，唯一的问题在于我们无法拷贝记忆。”
　　陆烬朝看着那颗大脑，忍不住低声问道：“可是这真的没有违反实验伦理学吗？”
　　巫柔：“项目是上面一年之前批下来的，我们只是照做，老师本来提出要去看看患者，获取更多信息，都被拒绝了。”
　　陆烬朝点点头，他最后看了眼这颗白花花的大脑，因为要测试大脑的意识活动，许多电极连接着旁边的终端。
　　“能看一下吗？”
　　“现在还不能，等你什么时候重新拿到研究员的身份，就可以了。”
　　陆烬朝表示理解，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参观者的身份，更别说还带着林啸鸣了。
　　陆烬朝继续参观其他地方，而林啸鸣在大脑跟前站定，紧紧皱起眉头。
　　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却也熟知许多规则，包括陆烬朝刚刚提到的实验伦理学。
　　随着医学的发展，许多高端技术的突破模糊了伦理界限，为了保证“人”属性的天然和纯洁性，越来越严格的实验伦理守则被发布，克隆和异体拼接被完全禁止，用机械装置代替身体部位的行为也被严禁。
　　以近乎复制的手法培养心脏肝脏之类的器官，是医学为人类做出的卓越贡献，但培养大脑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这个被上面强制命令培养的大脑，究竟是谁的？
　　大脑沉默飘浮在培养液中，无法给他回应。
　　从实验室里出来，陆烬朝不由得感慨地区之间科学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南天星一带的器官移植还延续着旧地时期的配型模式，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器官完全要看命，就像曾经被他医治的肝衰竭男孩，用了他父亲的部分肝脏。
　　而首都星已经可以大规模培养自体器官了，只要有足够的钱，再等待上一两个月就能重获健康。
　　不得不说，过度辽阔的疆域只会使得技术差距愈发扩大，人才会自发向着最繁华的地区流动，从而使得落后地区越来越落后，发达地区越来越发达。
　　显然这不是一件好事，但却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只要漫长的旅行距离存在一天，这种状况就会持续一天。
　　走在长廊上，巫柔继续为陆烬朝介绍其他实验室，温荣兮现在负责的还有其他小型项目，这些东西和三年前他离开时相比，有了较大变动。
　　陆烬朝认真听着，突然间，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边就是自体器官培育实验室了吧。”维多利亚跟在哥哥身后，走过转角，同样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陆烬朝一行人。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意外，特别是维多利亚在看到最后的林啸鸣后，不由自主地将身体挺得更直，撩了下耳边的头发。
　　陆烬朝很快反应过来，温莎家族控制着国家的医药行业，维多利亚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早。”他笑着对维多利亚打招呼。
　　“日安。”维多利亚语调轻快，“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我来找老师。”
　　“是诶，差点忘记你是温教授的学生了。”
　　他们两个上课经常一块组队，早就相熟了，说话都很放松。
　　“啸鸣也在呢，你们俩认识吗？”
　　“他是我弟弟。”陆烬朝看了林啸鸣一眼，“我们是一起来首都星的。”
　　林啸鸣对着维多利亚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他们俩同为学生会成员，也经常一起做事，但算不上熟。
　　“这样啊。”维多利亚相当惊讶，“我都不知道你俩原来是认识的。”
　　“好像好多人都不知道呢。”陆烬朝没有刻意瞒着，他根本不清楚论坛上的那些血雨腥风，“你以后也打算走这个方向吗？”
　　“嗯，我选了药理学，之前也一直在学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期间维多利亚余光时不时瞟向一眼不发的林啸鸣，美目含水，耳尖也有点红，被陆烬朝眼尖地注意到了。
　　奈何林啸鸣全程无动于衷，像个瞎子一样。
　　一直以来这位温莎家的小小姐都是举止得体，温柔大方的，陆烬朝从来没见过维多利亚这样扭捏过。
　　果然是在学生会里发生过什么吧？还是一起共事更容易产生感情啊。
　　美好的青春期啊……
　　带着维多利亚过来的应该是她哥哥，同样在科学理事会任职，因为双方都有事情要忙，两行人只聊了几句就彼此告别，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走的稍微远些，陆烬朝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啸鸣，小声道：“你觉得维多利亚怎么样？”
　　林啸鸣：“同事罢了。”
　　他说的是同事，甚至不是同学。
　　陆烬朝一哽：“……你好冷漠。”
　　明明是个那么漂亮的姑娘，性情温柔，家室又好，更是很强的向导，还主动表现出那么些意思，林啸鸣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林啸鸣：“非得这样问的话，那你感觉路德维希怎么样？”
　　“他挺好的啊。”
　　感受到林啸鸣的视线，陆烬朝顿了顿，坦然道：“又高又帅性格又好，成绩还数一数二，放在谁那里都得说好吧。”
　　林啸鸣：“我是第一。”
　　“我知道。”陆烬朝笑着看他，“当然你比他还要好是真的。”
　　林啸鸣不说话了。
　　林啸鸣对路德维希还是蛮有敌意的，或者说不能称之为敌意，叫竞争意识更为合适，合理竞争是件好事，能促进双方进步，就怕两个人相互较劲会杠上彼此。
　　路德维希已经因此产生心理障碍，还好在自己的帮助下减缓了不少，也在慢慢调整，至于林啸鸣……陆烬朝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介意路德维希，明明各项成绩都比路德维希强上不少才是。
　　而巫柔听到了谈话的全部，情不自禁露出神秘的微笑。
　　将温荣兮负责的项目全部参观完，已经是中午了，陆烬朝去和导师一起吃了饭，他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陆烬朝惊讶于那些对他来说都有些模糊的记忆，老师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仿佛又找回了曾经在象牙塔里的感觉。
　　饭后他们聊起专业方面的问题，陆烬朝回来后恶补了不少最新研究成果，倒也不会出现不太懂的情况，三年来在南天星的工作，带给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手术的绝对精进。
　　况且在成为向导后有精神力的加持，技术应该可以称得上顶尖了。
　　温荣兮：“等明天就去给你申请研究员的身份，如果通过，就能跟着我继续研究了，到时候少不了做手术的机会。”
　　陆烬朝应了声，一切都和他当初预想的一样，在向导学院里接受向导能力的训练，同时跟在博导身边进行医学方面的进修。
　　这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陆烬朝有很多话想跟和多年未见的老师说，特别在养父母都去世后，温荣兮已经成为了他最亲近的长辈。
　　林啸鸣没有打扰两人，独自去外面的庭院，他坐在树荫的长椅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其中不乏有前世熟悉的面孔。
　　军部和科学理事会，是国家政权中相当重要的存在，前一世他掌管了军部和格勒尼苏，却一直没能获得科学理事会的支持。
　　以陆烬朝的天资，在温荣兮的帮持下，他日后必定能在科学理事会中获得一席之位。
　　这是危险，也是机遇。
　　林啸鸣不禁又想到了实验室最内间的那颗大脑。
　　那究竟是谁的大脑？


第55章 
　　陆烬朝和温荣兮聊了很久，一直到日薄西山，才恍然回过神来。
　　温荣兮年纪大了，也需要多多休息，因为林啸鸣一直都在等着，陆烬朝约好了明天再过来一起吃饭，就此和恩师作别。
　　走出实验室的门，陆烬朝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林啸鸣，林啸鸣正以一种相当放松的姿势平躺在长椅上，双眸闭着，面色平静。
　　树荫已经随着阳光的淡去而消失，路灯还没亮起，这是一天当中人视觉最模糊的时间段，远远的陆烬朝只能看到林啸鸣线条分明的轮廓，走得近了，才注意到一点淡黄色的碎花落在了他脸上。
　　陆烬朝俯下身，从林啸鸣脸颊上轻轻拈去那点淡黄。
　　林啸鸣睁开眼，漆黑双眸中神色无比清明，显然根本就没睡。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烬朝呼吸一滞，兀地有种被抓包了的窘迫，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很正常的行为，没什么好紧张的。
　　“结束了吗？”林啸鸣坐起身。
　　陆烬朝嗯了一声：“久等了，明天我再过来和老师仔细聊，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待会儿吧。”林啸鸣伸展身体，外套随着动作从肩头滑下来，又随手将它拉上去，“埃莉诺给我发消息，说她就要走了，问我们要不要去最后见一面。”
　　“当然要了！”陆烬朝立刻道，“什么时候？怎么不提前给我说一下。”
　　林啸鸣：“十分钟之前吧，还来得及，你出来得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两人搁置了晚饭计划，立刻动身，联系上埃莉诺，知道她已经和父母一起出发了，便约好了在中央星站见面。
　　两人赶到的时候，埃莉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她父母陪伴在一旁，脚边是行李箱。
　　远远看到陆烬朝和林啸鸣，埃莉诺精神一振，翘起脚来奋力挥手。
　　陆烬朝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埃莉诺的父母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激动地向他们表达感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女儿失踪后他们一直在寻找，从来没想过放弃，终于在一步步向着绝望深渊滑落之时，收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消息。
　　“真正救了埃莉诺的是她自己。”陆烬朝笑着道，“她才是最勇敢的那个。”
　　埃莉诺忍不住笑：“说的我都要相信了。”
　　“本来就是啊。”
　　埃莉诺的头发留长了，再也不见最初见面时的怯弱，眼睛里也有了光，再也不会有人只用一句话就能把她吓到哆嗦了，在陆烬朝和塔的帮助下，她彻底从失去结合哨兵的痛苦中走出来。
　　也许之后她还会和其他哨兵结合，但陆烬朝相信，那时一切都会出自内心最诚挚的感情。
　　广播响起，提示埃莉诺要乘坐的那一艘飞船已经开始检票。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埃莉诺张开双臂，陆烬朝上前一步，用力地拥抱她。
　　初次见面的时候，埃莉诺为了提醒陆烬朝给他看了自己的记忆，两人的羁绊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深刻。
　　陆烬朝将她松开，而埃莉诺朝着林啸鸣笑，也不说话。
　　林啸鸣也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少年稍微弯下身，方便埃莉诺将下巴搁在自己肩窝。
　　林啸鸣性格很冷，却很会照顾人，做事相当有分寸。埃莉诺拍拍林啸鸣宽阔的后背，直起身来，眼中含着泪，笑道：“那就有缘再见啦。”
　　陆烬朝：“嗯，会再见的，常联系。”
　　埃莉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目送她和父母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陆烬朝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鼻子有点发酸。
　　他见惯了生死离别，到头来还是会被触动。
　　“走吧，去吃饭。”林啸鸣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揽了陆烬朝一下。
　　“嗯。”陆烬朝重新露出笑容，和林啸鸣一同走出中央星站。
　　两人坐上车，去找吃饭的地方，过了一阵，陆烬朝远远听到了星舰发动的声响，他望向窗外，在夜色之中，隐约能看到星舰起飞的身影。
　　他们去到了一条挺出名的商业街，找了家评价很好的酒店，陆烬朝自大学起就一直有奖学金，三年工作也攒了不少钱，父母更是留下了一笔遗产，偶尔奢侈一把也不碍事。
　　等待上菜的功夫，陆烬朝看着新闻，辽阔的疆域使得大量新闻层出不穷，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
　　最近最受关注的大概就是曙光星域那边了，自从麦伦死后，星盗的势力发生动荡，近乎是大换血，从前麦伦的部下谁都不服谁，分成了好几个派系，相互斗争。
　　混乱之中，由一个名叫穆尔的星盗领导的派系异军突起。
　　据说他是一位向导，以M342号星球作为据点，M342是一颗矿产星球，上面有大量的明铱矿石，能作为星舰的强效动力源，简直就是天赐的资本。
　　“看这个。”陆烬朝将自己的终端递给林啸鸣，“感觉穆尔要发达了。”
　　林啸鸣浏览过陆烬朝想给他看的那篇报道：“嗯，他远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厉害很多。”
　　“是啊，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但就能感觉到特别厉害，还有永恒之心也是，竟然能自己制造出空间跃迁式的飞船。”
　　陆烬朝顿了顿，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想街溜子了呢，好奇怪。”
　　不管他怎么反驳都坚定坚持有神论的AI，陆烬朝之前是真没见过。
　　如果街溜子笃定世界上存在神，那么它对创造了自己的穆尔又是什么看法呢？陆烬朝突然冒出这个问题，如果以后还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街溜子。
　　希望那时候自己不会被气急败坏的街溜子拿着托盘打。
　　等到穆尔发达，伊芙应该就有机会去到大型医院做声带手术了。
　　虽然和他们相识不过两周，却也算共患难过的，抛去身份问题，陆烬朝对穆尔和伊芙的感觉都挺不错。
　　前菜上来，林啸鸣将终端还给陆烬朝，拿起筷子。
　　因为他和陆烬朝的参与，这一世穆尔出现在公众视界中的时间要比前世早上四年。
　　他会很快崛起，统治曙光星域南侧，然后将势力扩张至整个曙光星域，以及旁边的麦哲伦星域。
　　这两个星域中都有大量的矿产能源星球，也正因此，前世穆尔才有和国家政权对抗的底气。
　　如果想要在日后成功制衡穆尔，自己也需要抓紧了。
　　林啸鸣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两周的临时联盟足够维持到几年后，面对利益，就算亲兄弟都能立刻翻脸，他们顶多算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食物的味道果然对得起价格，小小奢侈了一把，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走出酒店已经是将近九点，正是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反正是周末，又没有其他东西要忙，陆烬朝不急着回去，在询问林啸鸣确定他也没有要紧事情后，两人就逛起街来。
　　陆烬朝很喜欢逛那些小精品店，他对精致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但也只是看看，不会买，反正买回去也就只有落灰的命运，还不如让它们继续在商店的货架上美丽。
　　而林啸鸣讨厌逛街。
　　或者换句话说，他讨厌一切有很多人又很吵的地方，以及所有缺少目的性的事情。
　　也就只有在买食物的时候，林啸鸣才会稍微积极一点，还是因为他目前在长身体，容易饿需要多吃。
　　而现在他们刚吃过晚饭，食物也已经毫无吸引力了。
　　林啸鸣全程跟在陆烬朝身后，从不主动说话，只有在陆烬朝问他的时候，才会发表一两句想法。
　　陆烬朝也知道林啸鸣不喜欢，但是没办法，他想逛街，就麻烦林啸鸣稍微委屈一下了。
　　他真的挺高兴，受伤的脚终于康复，又见到了恩师，即将重新加入研究项目之中，忍不住想要放纵一把。
　　陆烬朝在一家酒吧门前停住脚步，里面人影交错，冷色系的灯光和音乐一同透出，他踟蹰两步，回头问林啸鸣：“去酒吧会觉得吵吗？”
　　结果是必然的，陆烬朝说完后才意识到这问题就是句废话，笑着道：“好吧，不过没关系，还有我呢。”
　　陆烬朝伸出手，按在林啸鸣脸上，在纷扰声音和拥挤人群中，凝视着哨兵眼眸，轻声道：“听觉降低6点，视觉降低2点，味觉降低至标准水平。”
　　这是向导最基本的能力，调整哨兵感官，过强的五感会带来大量负面反馈，严重时会让哨兵失去行动能力，而向导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对此进行调整。
　　耳边巨大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不再能听到来自另一个街区的声响，远方所见到的人影也不如之前清晰，五感被调整成合适水平，对林啸鸣来说蛮新奇，他几乎没有过类似的体验，因为不需要。
　　“可以了。”陆烬朝松开手，回身拉着林啸鸣走进酒吧。
　　林啸鸣碰了碰自己的脸，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陆烬朝掌心的热度。
　　来酒吧当然是喝酒的，陆烬朝秉承今天就是要花钱的原则，要了很贵的酒，和林啸鸣一起坐在吧台边。
　　林啸鸣凑过来，低声问他：“你能喝吗？”
　　“能啊。”陆烬朝和他碰了下杯，一口酒下肚，“你成年了对吧，稍微喝点就行，不要勉强。”
　　林啸鸣见状，也不再多问，稍微抿了一口。他酒量其实很不错，想要成为格勒尼苏，会喝酒是必备的基本技能，不然伪装任务做到一半目标还没杀掉，人就先醉了。
　　酒精因子在舌尖上炸开，因为被调整过味觉，倒不觉得难受。
　　陆烬朝属于只喝酒不社交的那种，一边喝一边看着自己终端的虚拟屏幕，头也不抬。
　　过来了好几个人想要搭讪，都被他身边无形的结界和林啸鸣的视线给吓走了。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啸鸣凑过去瞅了眼，立刻被血乎刺啦的画面刺地皱了下眉头。
　　……陆烬朝竟然在看手术视频。
　　“你要看吗？”
　　陆烬朝笑着问林啸鸣，在对方拒绝的回答声中，他盯着屏幕中被正在缝补的破碎心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56章 
　　从酒吧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
　　陆烬朝喝的有点多。
　　没醉，就是喝的有点多。
　　他跑了两趟厕所，酒吧的卫生间绝对是发生故事最多的地方，有人趁机想贴他，被陆烬朝用精神控制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了。
　　他现在可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搓圆捏扁，不敢反抗的可怜社畜了。
　　走在大街上，身体还都老实听从控制，就是脸热热的。
　　林啸鸣同样也喝了不少，目前看不出来醉态。
　　宿舍早就关门，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也没什么必要，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
　　这个点只剩下了双人间，林啸鸣用自己身份证明开房，陆烬朝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他，没了晚风吹着，头开始有点晕忽忽的。
　　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看起来都实在没什么学生气，加上商业街离大学城很远，任谁都不会觉得他俩其实是学生。
　　大半夜的，俩男的，都是帅哥，身上还都带着酒气……前台姑娘看他俩的眼神十分微妙。
　　林啸鸣知道他俩大概是被当成酒吧遇见过来约炮的了，倒也不在意，他拿了房卡，回头看去，陆烬朝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手背撑着脸颊，头沉沉低着，似乎睡着了。
　　林啸鸣轻轻碰了碰他，陆烬朝被吵醒，深吸口气抬起头来，眯着眼，从喉咙里茫然发出一声“嗯？”
　　“回房去睡。”林啸鸣把他拉起来，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打开房门。
　　这个点真的懒得洗澡了，陆烬朝把外衣鞋子脱掉，直接滚到床上，几乎是碰到枕头的瞬间就继续了刚才被林啸鸣打扰的睡梦。
　　林啸鸣简单烧了点水，防止陆烬朝睡到一半吐了再没水喝，收拾好一切，才躺到陆烬朝旁边。
　　林啸鸣入睡一直都很快，只要想睡就能迅速睡着，他闭上双眼，听着身边另一人的呼吸声，鼻畔是未散的酒气。
　　小雪豹七朔爬上床，努力将自己蜷起来，缩在陆烬朝怀里，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碰到林啸鸣手臂。
　　——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睡着的前一瞬，突然冒出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酒精的作用下，陆烬朝睡到十点钟才醒。
　　在床上蠕动了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来。
　　“我还得去实验室那边。”陆烬朝道，“要不你先回学校？”
　　“嗯，我回去。”林啸鸣比陆烬朝醒得早，已经买来了早饭，“先吃了饭再去吧。”
　　吃过饭后两人又休息了一会儿，在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陆烬朝去7号实验室，而林啸鸣坐上回去的公交。
　　他在学校前面的三站下了车，沿着街道走向学校，途中经过一栋平平无奇的灰色建筑。
　　不起眼得似乎只是某家小公司的写字楼，但林啸鸣知道，这栋建筑的地下室有一部电梯，通往格勒尼苏的二部。
　　他略一停顿，就看到了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人。
　　男人不到三十，身穿灰西服，带着无框眼镜，拎着黑色公文包，鬓角的发被汗湿，身形不高，甚至还有些不自信的驼背，看起来就是那种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可怜社畜。
　　林啸鸣一眼就认出了他——克伦威尔·汉弗莱，前世格勒尼苏位高权重的情报头子，他从来不需要使用什么额外设备，因为在他的脑子里，就已经汇聚了近乎整个国家的全部情报。
　　长年的文书工作锻炼了他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力，克伦威尔长相极为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到的类型，甚至就算看见也会在几分钟后彻底忘记。
　　普通，绝对是顶级特务的必要条件。
　　样貌普通，身形普通，作为普通人，都变成了克伦威尔一步步向上的绝佳资本。
　　但此时此刻，这位日后的风云人物表情中满是生活留下的摧残痕迹，正大脑放空地走向前方。
　　克伦威尔走出去不到三百米，一辆黑色的车驶来，停在他身边，车窗上全都贴了防窥膜。
　　林啸鸣蹲下身，装作系鞋带的样子，防止被反侦察技能发现。
　　克伦威尔脚步一顿，浑身都紧张地绷起，两秒钟后，他伸出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辆载着他离开。
　　林啸鸣直起身，皱了下眉头。
　　有人把克伦威尔带走了，会是谁？
　　现在的克伦威尔和他印象中区别着实太大，前世林啸鸣进入格勒尼苏的时候，克伦威尔已经有了不小职权，他冷漠，不近人情，被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棕色眼睛盯着时，仿佛灵魂都要被扒开，被审视过每一寸。
　　和现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林啸鸣迈开步子，继续走向学校，暂且将疑惑放在一边。
　　如果他能顺利进入格勒尼苏，总会有和克伦威尔再认识的机会。
　　林啸鸣回到学校，收拾了东西，就去到训练室。
　　周末大家都出去玩了，没什么人，特别是路德维希回家了，不再什么事都和他对标，林啸鸣难得清静。
　　他一直练到晚上吃饭，回宿舍洗澡，等电梯的功夫里打开学校论坛，托唐沢龙太郎的福，林啸鸣这一阵也有了看论坛的习惯，里面消息确实灵通，最重要的是，有很多关于陆烬朝的东西。
　　就像现在，林啸鸣只是一刷，就在首页上看到一条有关陆烬朝的帖子。
　　哦，也和他有点关系。
　　【灌水】有人发现林啸鸣和陆烬朝好像带着同款的手镯吗？
　　1L楼主
　　昨天看新生入学晚会返图的时候发现林哥好像带了手镯，我记得陆医生好像也有一只差不多的？是我记错了吗？
　　[图片]就是这条。
　　6L
　　好家伙，显微镜说的就是你吧，这都能看见？
　　34L
　　你没记错，就是有一只一样的。
　　35L
　　来人上图
　　47L
　　[图片]
　　这张吗？
　　50L
　　我的天，竟然真的是一样的啊！
　　55L
　　磕到了。
　　56L
　　可是这俩人认识吗？不认识的吧，之前什么活动也都没分到一起过，会不会只是凑巧？
　　58L
　　那这也太凑巧了，带银饰的男生那么少，正好是他俩，还刚好是同款。
　　60L
　　这么硬的糖也不怕把牙给磕掉，没意思，溜了。
　　帖子到底没激起多少风浪，每次有人想捡起来磕一磕，总会有人发问：
　　今天林啸鸣和陆烬朝认识了吗？
　　没有。
　　哦那没事了。
　　一只手镯而已，说明不了多少问题。
　　最大势的仍然是路德维希x陆烬朝，当然，无论在哪对cp的帖子里，大喊磕到了的人大多数都是玩玩，哪有几个真情实感的。
　　男向导和男哨兵一般情况下是不提倡结合的，不过如果是伯恩斯家族，大概能够得到“塔”的准许。
　　林啸鸣关掉论坛，走进宿舍。
　　龙太郎正歪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林啸鸣回来，头也不抬道：“回来了，昨天去哪儿玩了？可怜我独守空房……”
　　“和朋友出去喝了两杯。”
　　“朋友？除了我们几个你还有别的朋友？”唐沢龙太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是，我说你平时也不去社交啊。”
　　“学生会的那些人。”
　　“哦哦。”唐沢龙太郎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去和谁私会去了呢。”
　　“你这脑补能力不去当狗仔可惜了。”林啸鸣脱了衣服去洗澡。
　　而另一边，陆烬朝正在和温荣兮的研究团队在酒店里吃饭。
　　团队里基本上都是他认识的，三年来核心成员都没变，只加入了一些新人，大家彼此相熟，聊着很多过去的事和专业领域的新发现，一顿饭吃的相当愉快。
　　也只有在这时候，陆烬朝才能感觉到全然的放松和自在，他坐在温荣兮左手边，见温荣兮酒杯空了，小声问道：“老师还要喝吗？”
　　“你回来了，高兴，稍微喝一点。”
　　陆烬朝莞尔，又给温荣兮倒上半杯低度数的酒。
　　他们不可避免聊到了科学理事会和温莎家族，科学理事会医科内部最近就要不要再建设一个更大的生化实验室产生分歧，双方争执不下。
　　一方认为实验室的建立有利于未来发展，7号实验室规模有限，新实验室迟早都是要建的，而以温荣兮为首的另一方则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与其花那么多钱，还不如专心投入目前已有的项目之中。
　　温莎家族作为垄断国家医药行业的大家族，拥有举重若轻的话语权，目前还处在观望状态。
　　温荣兮团队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己天赋和努力一步步走上来的，对温莎家族自然有不少意见，医药作为最重要的行业之一，关系到国民健康和社会稳定，怎么能让大家族垄断呢？
　　但这就是如今国家的现状，在皇女沙弥娅遇刺身亡，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的状况中，皇室权利已经被彻底削弱，政府、议院和法院几乎被五大家族掌控，就连和国民息息相关的众多产业，也全都由和五大家族交好的财阀控制，变相成为家族企业。
　　宫川家族控制矿产能源，伯恩斯家族垄断航空航天，温莎家族掌控医药行业，沙伊米耶夫家族是食品日用品行业的巨头，而张家包揽了基础建设和星网产业。
　　只有最神秘的World公司和家族无关，负责全部的物流行业。
　　只要有一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好事，但没有办法，根本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够和五大家族抗衡，家族内部明争暗斗，但在面对可能动摇他们地位的情况时，就会立刻联起手来。
　　整个首都星的局势就是一滩烂泥，会吞没掉所有试图踏足的人，尸骨无存。
　　陆烬朝其实不太关注这些，政治局势如何和他无关，况且就算关注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要别波及到自己和身边的人就行。
　　林啸鸣以后是想往这方面走的吧……陆烬朝隐隐有点担心，干嘛非得要搅这种浑水呢？
　　但是林啸鸣的决定，他无权干涉。
　　也许等过上一段时间，年纪再大一点，真正意识到危机四伏的少年就会放弃这个想法了吧。


第57章 
　　陆烬朝的在外就读申请要等到第二学年才能办下来，哨向学院采取半封闭管理制度，只有周末才能够外出，陆烬朝便打算平时先用着学校的实验室，等到周末再去7号实验室跟着老师进行研究。
　　入学的第一年，还是要好好学习向导相关的课程。
　　开学的第一个月月末，在祈祷楼盖到三万层时，备受瞩目的第二次梳理活动终于来临了。
　　陆烬朝和翠利克斯结伴走进活动室，在进门的瞬间就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些年龄上能算作弟弟妹妹的哨兵同学们目光热切，含着藏不住的企盼。
　　就算陆烬朝没看过论坛，也差不多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因为这种原因成为风暴中心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要怪只能怪自己精神力实在太强。
　　他和翠利克斯站在角落里，等待系统进行分配，试图寻找林啸鸣的踪迹。
　　人实在太多，陆烬朝找了一阵，才远远看到林啸鸣的身影，他正背对着陆烬朝所在的方向，和身边一头黄毛的舍友说话。
　　终端震动一声，最终的分配结果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霎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分配到陆烬朝名下的哨兵们收获了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在艳羡的目光中，来到隔间前的准备区域。
　　陆烬朝看着自己的名单，上面全都是陌生的名字，没有他熟悉的人。
　　“那就开始吧。”翠利克斯招呼一声，两人去往各自的隔间，准备进行疏导。
　　在唐沢龙太郎失望的声音中，林啸鸣冷静地关上终端：“走吧。”
　　“好可惜，我没有分到……路德维希呢，他也没分到吧。”唐沢龙太郎伸着脖子去看，找到路德维希正站在另一个隔间前，欢呼一声：“太好了！”
　　林啸鸣：………………
　　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懂。
　　唐沢龙太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丢丢，陆烬朝和路德维希没有接触机会，就代表自己兄弟的机会相对多了一些，为了好兄弟未来的幸福，他要做亲爱舍友和陆烬朝的爱情保安。
　　不过也是，如果路德维希这次再匹配到，基本上可以说有黑幕了。
　　陆烬朝的疏导仍然做的非常仔细，不过这次不用再和谁进行谈心，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以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面对哨兵们烧红的脸和爱慕的眼神，有那么几个瞬间，陆烬朝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了圣母玛利亚。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至于其他人感受如何，都已经不关他事了。
　　一个小时后陆烬朝结束了全部任务，从隔间里出来，翠利克斯还在继续，他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待。
　　林啸鸣也已经结束了，陆烬朝本来想找他，奈何人实在太多，而且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在看他，看得陆烬朝总感觉主动过去找林啸鸣会有点怪怪的。
　　要不要过去呢？其实不见面也没事的吧，反正晚上林啸鸣也会来宿舍找他。
　　对林啸鸣翻墙的举动陆烬朝已经习以为常，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他打定了等晚上再私下聊的准备，低下头就要打开电子期刊。
　　他才刚看上没两眼，路德维希的声音就在上方响起：“烬朝。”
　　陆烬朝抬起头，路德维希身着哨兵学院的深色制服，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哨兵金发一丝不苟，蓝色的眼睛正望着他，神色认真，陆烬朝似乎还从中看出一丝丝紧张。
　　“现在方便吗？”
　　陆烬朝愣了下，他关上虚拟屏，微笑道：“方便的。”
　　整个活动室都因为路德维希的举动安静了不少，数不清的眼睛看着这边，陆烬朝本能地浑身紧绷起来。
　　路德维希：“那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好。”
　　陆烬朝站起身，他下意识望向林啸鸣所在的方向，而林啸鸣正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在空中相触，但很快因为人群遮挡分开了。
　　陆烬朝跟着路德维希离开活动室，将众多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留在身后，他们沿着走廊到了尽头，巨大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外面的风景。
　　两人在窗前站定，陆烬朝望着窗外，听到路德维希道：“咳，之前的事情，谢谢了。”
　　他声音听着还蛮紧张的。
　　陆烬朝心下了然，路德维希估计要有求于他，于是故意道：“只是感谢的话，还要专门把我叫到这里来吗？”
　　“所以不只是感谢。”路德维希深吸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盒子，“我想认真的谢谢你。”
　　陆烬朝本来以为路德维希是想请他再来疏导一次，看见他拿东西出来，真正地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
　　见陆烬朝整个人呆住，路德维希将盒子塞到他手里，道：“打开看看？”
　　陆烬朝勉强回过神来，将盒子打开。
　　里面最新款智能手环的屏幕反射着窗外阳光，差点闪瞎他的眼。
　　这是上周刚出的新款，功能和设计强大到在发布会上几乎惊艳了所有媒体，甚至还兼具着变形功能，每一款内部都设置了独一无二的AI系统，预售价格达到了惊人的六位数。
　　陆烬朝心中一惊，立刻盖上盒子，将它还给路德维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路德维希摇头：“你对我的帮助值得这些。”
　　“我帮你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好处，是无偿的。”陆烬朝把盒子塞到路德维希手里，用自己的手按住路德维希，认真道，“听话，收起来吧。”
　　一句“听话”成功让路德维希呼吸乱了节奏，很多时候他都会忘记，相同年级的陆烬朝其实其实比自己大了六岁。
　　知道陆烬朝非常坚定，路德维希只好将准备的礼物收起来：“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感谢你。”
　　“心意到了就可以。”陆烬朝说着，意识到了一个要命的事实。
　　路德维希喜欢他。
　　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当时殷齐看自己的眼神是一样的。
　　陆烬朝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窒息。
　　殷齐成功让他对一切追求者都抱有无法形容的恐惧，但陆烬朝清楚，路德维希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从小就接受着最好的教育，礼貌而绅士，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逾越行为，甚至都没有明确表达过意思。
　　和殷齐比起来真的天差地别。
　　曾经面对殷齐，他胆怯而懦弱，但过去的那个他，已经永远留在了遥远的南天星上。
　　“我知道那件事的解决对你来说还蛮重要的。”陆烬朝顿了顿，微笑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哥哥。”
　　路德维希：………………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活动时间也快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路德维希应了声好，转身走向活动室，陆烬朝看着他背影，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负罪感。
　　“路德维希。”听见陆烬朝的声音，哨兵停住脚步，回头看来。
　　“好好上学，以后会有更好一切的等着你。”
　　路德维希略一怔忪，陆烬朝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意思，只见他微笑着道了一声“好。”
　　陆烬朝松了口气。
　　应该就算没事了吧。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路德维希竟然会对他有意思，明明严格来说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这是一见钟情吗？陆烬朝有点想笑，他没料到这种只会在电影书本里出现的情节会落在自己身上。
　　也可能是路德维希的判断受到梳理感受的影响了吧，把生理上的反应，当成了动心的信号。
　　陆烬朝整理好心情，重新回到活动室，因为路德维希的行为，他不得不再次成为了焦点。
　　林啸鸣不见踪影，大概是走了，陆烬朝不由得感慨真的是造化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俩目前为止还从来没在学校活动里说上过一句话，简直就和陌生人一样。
　　翠利克斯已经完成，刚从隔间里出来，陆烬朝叫上他，两人就此回去，结束了这次疏导活动。
　　回去的路上，翠利克斯看着智能手环，突然抬头问道：“陆哥，伯恩斯家的那个少爷叫你去干什么了？”
　　陆烬朝第一反应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的？”
　　“其他人说的嘛。”
　　“之前帮了他一个忙，他想认真谢我一下，就叫我出去了。”
　　翠利克斯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样啊。”
　　从当事人口中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今天也是陆哥没发现论坛存在的一天呢。
　　陆烬朝回去之后在宿舍里做了午饭，然后睡觉，醒来又看了看书，惬意得仿佛就算世界爆炸了都和他无关。
　　活动结束之后他就给林啸鸣发了消息，问晚上要不要约，但林啸鸣一直没回。
　　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陆烬朝有点紧张，明明从前也有过对方在忙不能及时回消息的情况，但这样的惴惴不安还是头一次。
　　……他为什么会莫名的心虚呢？
　　但陆烬朝仍然将窗户打开，等待着可能出现的身影，他躺在床上，只带着一只耳机，以防漏掉来自外面的声音。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都没有动静，进入房间的只有晚风，带着清凉的味道。
　　不会来了吗……
　　说不失望是假的，陆烬朝还以为每次活动结束的晚上，林啸鸣过来接受他的疏导已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好吧，看来今天是不会来了，陆烬朝反正也洗漱完了，就要准备休息，最近他每天睡得都非常早，和一墙之隔的翠利克斯形成鲜明对比。
　　他年纪大了，实在不愿意主动熬夜，只有被工作凌虐过的人才知道能早睡是多么的幸福。
　　陆烬朝关上灯和床，裹着被子躺倒床上，闭眼准备睡觉。
　　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刺激，陆烬朝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刚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就听到一阵特别清楚的敲击声。
　　像是有人在敲窗户！
　　陆烬朝猛地睁开眼睛，他抬起头看向窗边，一道黑影正在外面，紧紧贴着玻璃。
　　刹那间所有被翠利克斯拉着看过的恐怖片场面在眼前次第出现，陆烬朝差点没吓个半死，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抱着被子缩在了床角，紧贴着墙壁，大气都不敢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来。
　　几秒钟后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黑影轻巧地跳入屋内，看到了缩成一团满脸惊恐的陆烬朝。
　　林啸鸣：………………
　　林啸鸣唇角抽动一下，低声道：“是我。”
　　迎接他的是狠狠朝脸飞来的枕头。


第58章 
　　枕头砸到脸的前一瞬，林啸鸣双手接过它，在陆烬朝愤怒的注视下，将其放回床上；“不好意思，来的有点晚。”
　　陆烬朝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滚出去。”
　　林啸鸣当然知道这是恼羞成怒的气话，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陆烬朝的胆子挺小的。
　　“对不起，没想到会吓着你。”
　　林啸鸣没有开灯，就坐在床边，把被子从陆烬朝的怀里抽出来。
　　“都这么晚了你还来什么啊。”陆烬朝皱着眉头，语气不太好，他情绪很少这么激烈，林啸鸣知道自己真把他吓到了，或者说一直没回消息让陆烬朝气着了。
　　“下午回去之后就在训练，没看终端，之后本来想过来，结果学生会突然有事情。”
　　林啸鸣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才洗过澡，靠得稍微近一些，陆烬朝甚至都能感受到林啸鸣身上热热的气息，他训练出了一身的汗，还特地洗完澡才过来的，连头发都没顾得上吹。
　　好吧。陆烬朝姑且在心里原谅了他，面上仍然是不高兴的表情，至少也要让林啸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不想要类似的事情以后再发生。
　　陆烬朝自顾自地重新躺下，也不说话，被林啸鸣吓了这一遭，丁点睡意都没有了。
　　几秒钟后，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铺因为另一人的躺下而微微下陷，陆烬朝根本就没给林啸鸣让地方，所以哨兵只能躺到一个边。
　　林啸鸣主动道：“可以做疏导吗？”
　　陆烬朝：“……你倒是怪自觉。”
　　他翻过身，面对着林啸鸣，手在被子里摸索，先是摸到了哨兵结实的胸口，然后才转移位置，找到了手臂。
　　机械箱庭为陆烬朝打开，精神力畅通无阻地进入精神图景，半个月过去，里面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多建筑拔地而起，每一个最为微小的结构都仿佛经过严密计算，彼此契合。
　　这是一座还在沉睡中的机械城市，望着这些无与伦比的精巧设计，陆烬朝忍不住想象一旦城市启动，齿轮和轴承转动起来，又会是怎样的奇观。
　　雨水是最好的润滑，那些乌黑如同机油一样从缝隙里流淌出来，陆烬朝站在雨中，开始研究这些完全由零件构成的建筑。
　　林啸鸣的精神图景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他才只有十八岁，竟然就能建造出如此奇异的景观。
　　如果自己也能建设精神图景，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陆烬朝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改变一片海面，水最为无形，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孤独地坐在竹筏上，顺水飘荡。
　　陆烬朝花了很长时间，给林啸鸣清理过图景中的每一寸，在给别人如此仔细清理的时候，总会偶然发现遗失在角落里的记忆碎片。
　　但林啸鸣不一样，陆烬朝还从未发现任何有可能暴露哨兵信息的东西，他的所有记忆都被封存进了中央高塔。
　　精神图景的主人在图景中会有具象化的存在，比如在海面竹筏上的他，陆烬朝有时会在其他哨兵的图景中看见他们的意识体，可他找遍了整个机械之城，都没见到林啸鸣的身影。
　　也在那座塔里吗？
　　不愧是今年最强的哨兵啊，陆烬朝不禁感慨，最后一次确认完成，离开了林啸鸣的精神图景。
　　刚一睁开眼，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处拱来拱去，七朔不知何时爬到了床上，小雪豹撅着屁股想要钻进被子里，毛绒绒的尾巴甩着，扫过陆烬朝鼻畔，让他突然很想打喷嚏。
　　“干什么？”
　　陆烬朝笑着将被子抬起一点，七朔顺利钻进去，转了个圈窝在陆烬朝胸前，两个肉嘟嘟的爪子按在向导胸口。
　　下一刻，它开始了一下下地有规律地按压，喉咙里发出呼噜噜声响。
　　陆烬朝愣了，林啸鸣也愣了。
　　显而易见，七朔在给陆烬朝踩奶。
　　踩奶是小猫在幼年时期增加母体泌乳的本能，但陆烬朝是男的，也没有奶。
　　精神体是哨兵向导意识的另一种具象化，行为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主人的状态。
　　七朔去给陆烬朝踩奶反映了他什么样的状态？
　　林啸鸣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热热软软的肉垫和皮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每一次按压都非常有力道，雪豹甚至还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尖碰碰陆烬朝下巴。
　　被别人用好兄弟的方式拍着胸口陆烬朝绝对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被这样按着就完全不一样了，难以言喻的感触隐秘地升腾而起，陆烬朝忍不住稍微挪了下腿。
　　……有点奇怪。
　　林啸鸣就要一把子将自己不听话的精神体捞回来，陆烬朝用脚踹了他一下作为制止，道：“没事，让它玩吧。”
　　踩奶是一种愉悦心理的反应，比起打扰，更适合鼓励，能增加猫科动物的满足感，陆烬朝稍微向后欠身，用手抚摸七朔的头和脊背。
　　七朔呼噜着，踩得更欢了。
　　林啸鸣收回想要阻止的手，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陆烬朝竭力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胸前的小雪豹上，他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绝对爆红。
　　而林啸鸣两辈子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尬在原地。
　　因为高融合度的关系，七朔一直很亲近陆烬朝，他是知道的，但林啸鸣没想到，这种亲近竟然如此强烈。
　　七朔之前甚至从来都没踩过他这个主人。
　　是因为还有其他原因在吗？
　　说实在的，当习惯被雪豹按压的奇怪感受后，陆烬朝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舒服。
　　陆烬朝挠着七朔下巴，又捏捏它尾巴尖，小雪猫毛茸茸的，叫起来的声音更像是小鸟，娇的要命，一点也不见面对敌人时的凶猛模样，那能将敌手脖子生生咬断的牙齿轻轻含着陆烬朝的食指，沉溺在柔软被窝和向导怀中。
　　摸着手感真的好，陆烬朝手放在七朔身上就没有停过，直到林啸鸣突然咳了一下，轻声道：“别摸了。”
　　陆烬朝怔了下，骤然反应过来精神体和主人感官上是可以相通的，他抚摸雪豹，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抚摸林啸鸣。
　　陆烬朝：………………
　　那么七朔踩他胸口林啸鸣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吧。
　　陆烬朝的脑子已经无法再进行进一步分析了。
　　他松开抚摸七朔的手，感受到陆烬朝的离开，小雪豹还有点不太高兴，想要继续往陆烬朝怀里贴，下一刻被林啸鸣整个地捞了回来。
　　“行了，老实一点。”
　　林啸鸣语气里隐约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和相当罕见的火气，察觉到主人不妙的心情，七朔呜咽一声，乖乖靠在林啸鸣身边。
　　迄今为止陆烬朝还从来没见过林啸鸣发火，或者说，还从来没见他失态过。
　　第一次看到他生气竟然是对着自身的精神体，也是蛮奇妙的。
　　陆烬朝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打趣两句，开开玩笑，缓解有些奇怪的气氛，让一切恢复正常。
　　就像以往两人最常做的那样。
　　但陆烬朝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七朔天真烂漫的亲昵，林啸鸣的失态和局促，都让一切显得那么微妙。
　　最重要的是，两人现在还躺在同一张床上。
　　脸上的热度一直不肯消退下去，胸口上还残留着被踩按的触感，他明明不是哨兵没有强化五感，却仍然能够听到咫尺处林啸鸣的呼吸声，因为实在是太近了。
　　黑暗可以滋生很多东西，比如邪恶，比如阴谋，又比如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林啸鸣也许在睁着眼睛，哨兵可以清楚在黑暗中视物，林啸鸣会看到什么？自己的表情在他眼中又会是什么样子？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个地冒出来，却没有一个是清晰的，陆烬朝无法形容，因为他自己也不知晓那些念头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感觉仿佛浑身浸泡在水中，而温度一点点加热，将他慢慢煮到融化。
　　在一切变得更加奇怪之前，他做出了举措。
　　“已经很晚了。”陆烬朝伸出手，轻轻推了下林啸鸣肩膀，指尖碰到了自然垂下的银质吊坠，他也有一个一样的，同样佩戴在胸前，“你们宿舍几点关门？”
　　“十二点之前。”林啸鸣坐起身，略一整理衣服，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墙上的表，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吧。”
　　“明天有格斗课。”
　　“注意安全，现在脚还没好利索，不要做太大的动作。”
　　陆烬朝应了声好，感觉到无法形容的奇怪氛围终于随着对话的进行缓慢消失，暗自松了口气。
　　“你也是，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嗯。”
　　陆烬朝坐在床边，注视着林啸鸣翻窗出去，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陆烬朝伸出手按了按枕头，林啸鸣来时头发还没干，在枕头上留下了一片湿湿的痕迹。
　　陆烬朝躺下，将那块湿的地方让出来，几秒钟后，突然间鬼使神差地凑上去闻了闻。
　　当然什么味道都没嗅到，哨兵专用的所有生活用品都是无香的。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烬朝呆愣数秒，旋即他原地起身，默不作声地将枕巾扯下来，新换上一条干燥的。
　　临近十二点，已经睡意全无，他本来还挺困的。
　　因为七朔踩奶产生的身体反应正逐渐消退，心里面的感受却愈演愈烈。
　　好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了？
　　陆烬朝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
　　这就导致第二天一早站在格斗训练室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第59章 
　　在格斗课正式开始之前，老师带着他们做准备活动热身，陆烬朝和同学们做完拉伸慢跑了两圈，感觉脚和膝盖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习惯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后，晚上没睡好带来的后果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陆烬朝眼睛有点睁不开，脑子也不太灵光，要知道之前他可是能白天手术晚上急诊，一口气熬上两天一夜的铁人啊。
　　只过去了两个月，南天星上繁忙的工作时光竟然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现在在学院里，他真的很快乐，要是脚没摔伤过就更好了。
　　其他同学的格斗课都已经上过一个月，只有陆烬朝的进度还是零，老师也知道陆烬朝高龄觉醒之前没去过圣所的情况，专门在其他同学开始练习之后，给陆烬朝开小灶。
　　陆烬朝一看就不是那种经常健身的人，他之前所有的身体锻炼，都只是为了能在手术台上多站几个小时。
　　老师：“之前有过相关训练吗？”
　　陆烬朝摇头。
　　老师笑了：“好吧，你看起来也确实是不会的样子，来吧，我们从头开始，先跟着我做这个动作试试，重心下移，两脚分开一点——再分开一点。”
　　陆烬朝模仿老师的样子摆出格斗的起手式，老师双手背在身后，忍不住皱起眉头，突然间横扫出一脚。
　　陆烬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仰面倒在地上了。
　　“核心力量太差，下盘必须要稳。”老师伸手把他拉起来，“再来。”
　　十秒钟后，刚刚站起来的陆烬朝又一次躺在了地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旁边训练着的其他同学纷纷朝这边看来，相互凑在一起发出克制的笑声，就连维多利亚也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眼中满是笑意。
　　短短两次试验中，老师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没有让陆烬朝继续，他做了个最基本的协调性动作。
　　“来做一下这个。”
　　陆烬朝站在原地，略一踟蹰，这个动作其实很简单，他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但脑子明白了，不意味着身体也明白了。
　　身体稍微弓起，膝盖弯曲，左脚先侧向迈出，右脚去找左脚，右脚再向右边迈出，左脚去找右脚，然后还是侧向迈出右脚……
　　陆烬朝学着老师的样子跳出两步，根本找不到节奏，甚至还差点被自己绊到，无从安放的两手紧紧握着，默念步伐的左右，艰难完成着前进动作。
　　……等一下，接下来是左脚还是右脚来着？
　　围观的同学们爆发出哄堂笑声，课堂上一下子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能把左右摆身小碎步做成这样的，也是没谁了。
　　张汲玥嘴角狠狠抽动，抬手捂住眼。
　　老师同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他压制住自动上扬的唇角，回身对围观的同学们大声道：“都练好了吗就在这站着看，待会儿谁不达标给我留下来加练！”
　　同学们纷纷应着，重新去做自己的训练，只是余光还忍不住瞟向陆烬朝。
　　陆烬朝脸上止不住发热，他本来以为体测那天就已经把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老师沉吟片刻，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不喜欢出去玩？”
　　“嗯，我一般都在家里。”因为年幼时其他孩子总会欺负他，陆烬朝害怕他们，便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
　　老师了然，果真和他想的一样，既然不是先天问题，就这种程度的不协调只能是后天形成的，婴儿如果太早走路缺少爬行经历，或者幼童时期孩子过度老实不去摸爬滚打，都很容易导致肢体的不协调。
　　“你实在太不协调了，必须得从最基本的协调性开始训练，体测的时候摔得那么严重应该也和这有关。”老师打开终端的录像功能，“再来一次刚才的动作，我拍下来给你看看。”
　　陆烬朝其实还蛮想知道自己究竟不协调到什么程度的，于是又做了一遍。
　　左右右左右右左左右左……
　　他艰难跳出去五六米，听到老师叫停，平复着呼吸凑到老师身前。
　　终端忠实记录下了他的“英姿”，屏幕中的人左右蹦跶着，身体还在不稳的摇晃，陆烬朝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可以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他的手他的腰他的腿仿佛都不是一家的，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
　　……这真是他的胳膊和腿吗？
　　怎么会这么奇怪啊！
　　他遇见蟑螂跳的freestyle都比这协调多了！！
　　医院里康复科病人的复健训练做得都比他好看！！！
　　陆烬朝感到一阵窒息，他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跟不上格斗课程，但没料到竟然会是如此严重的情况。
　　他甚至已经预感到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命运了。
　　老师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不协调可以训练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把身体驯服之后，我们再来格斗训练。”
　　陆烬朝应着，在老师的指点下，开始最最最基本的协调性训练，努力将身上刚刚买来的四肢训为己有。
　　中间休息的时候，维多利亚专门来到陆烬朝身边，陆烬朝正背靠着墙壁，坐着双臂交叉上举的动作。
　　“其实不用太在意啦，我刚开始的时候也特别不协调，多多练习会改善很大的，你看我现在不也做得挺好的吗？”
　　陆烬朝点头，苦笑道：“就是觉得有点丢脸，这下真的像个老年人了。”
　　格斗课是一个半小时的大课，一整节课下来，全程都在进行协调性训练的陆烬朝终于算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手脚，运动服被汗水湿透，看起来比在对打的其他同学们还要累。
　　老师特地告诉他，可以找个有镜子的训练室，一边看着自己一边练，这样效果会更好。
　　陆烬朝其实不太想看到自己的康复训练是什么样子。
　　精疲力尽地回到宿舍，洗了个热水澡，陆烬朝连头发都不想吹，直接躺到床上。
　　还好班里只有四十个人，就算再丢脸，看到的人也没多少。
　　想到这里，陆烬朝勉强欣慰了一些，他真的不想再次经历之前的社死现场了。
　　陆烬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英姿已经以录像的形式，出现在了匿名论坛上。
　　【灌水】点击就看人类早期驯服四肢珍贵记录。
　　1L楼主
　　[动图.gif]
　　2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L
　　好家伙，这是谁，不协调到一种程度了。
　　4L
　　好好笑，我笑到当场被保安抓走
　　5L
　　绝了，是我们学校的吗？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我们学校看到这种，这位同学到底是怎么通过入学考核的？
　　……
　　32L
　　等一下，这个身形是不是有点眼熟。
　　33L
　　是不是陆烬朝啊。
　　34L
　　我看着也像……
　　35L
　　他脚好了吗？
　　41L
　　上周就不再坐轮椅了，应该是他，身形看起来太像了，有没有正脸的？
　　62L
　　不用猜了，就是他，这是今早格斗课的记录。
　　65L
　　捏吗，我们学校今年真的是宝才捡到鬼了，我要笑死在这张图里了。
　　68L
　　天才向导+医学博士+人间男菩萨+搞笑大师，学校真的捡到鬼了。
　　74L
　　又看了一遍，好像发疯的商场模特啊。
　　75L
　　发疯的商场模特可还行。
　　76L
　　笑的想死。
　　83L
　　建议把这张图引进烧楼，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个还能不能烧的起来哈哈哈哈哈
　　91L
　　只会烧得更厉害好吗，这反差萌绝了。
　　林啸鸣当然也在这一天看到了陆烬朝的动图。
　　他早就知道陆烬朝身体不协调，还在M342号星球的时候，他们在矿场外追踪伊芙踪迹，发现了可疑的地道，陆烬朝相当艰难地才下去，然后和穆尔上演了一出幼儿园式的战斗。
　　不过经历了一个月的轮椅生活后，这种不协调好像变得更严重了。
　　坐在他对面吃饭的唐沢龙太郎一抬头就看到了林啸鸣扬起的唇角，愣了一下：“你笑了，你竟然笑了！什么好玩的也给我看看？”
　　“自己看论坛。”
　　唐沢龙太郎立刻打开论坛，一分钟后，发出了地动天摇的笑声。
　　每一个哨兵都是战斗好手，更别说在这所哨兵界的最高学府了，唐沢龙太郎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不是，这也太夸张了吧，怪不得会在跑步的时候摔倒，他的手脚真的是一体的吗？”
　　林啸鸣不发表意见，说实在他有点担心陆烬朝之后的格斗课成绩，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没法完全练好，必须要进行大量额外训练才行，但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不确定要不要主动发消息过去。
　　七朔把他的脸全都丢尽了，他当时真没有别的想法，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七朔就突然钻进被窝踩奶去了，位置还那么微妙。
　　后来陆烬朝抚摸雪豹，感受通过精神链接传来，完全反映在他的身上。
　　就算灵魂再怎么阅尽千帆，身体也还只是血气方刚的十八岁。
　　林啸鸣在还跟陆烬朝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就硬了，之后忍着反应翻窗翻墙回去，结果到宿舍在自己床上躺了半天也都没好，只能去卫生间自行解决，但仍然弄得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而罪魁祸首倒是趴在床脚呼呼大睡，完全不管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主人搞成了什么样子。
　　陆烬朝显然需要加练，林啸鸣可以担得起教练的身份，但他不确定要不要提出来。
　　林啸鸣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问一问，总不能因为昨天的意外，他和陆烬朝就谁都不说话了吧，反而没事也会显得有事。
　　于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估量着陆烬朝差不多睡醒了，林啸鸣主动发了消息。
　　“格斗课上的怎么样？”
　　聊天界面的上一条还是昨天陆烬朝问他要不要过去，一直等到屏幕自动熄灭，陆烬朝都没回复。
　　林啸鸣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这个感觉到了焦躁，他不知道陆烬朝那边什么情况，是没看见，还是已经看到了但是不想回？
　　昨天他一直没答复陆烬朝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心情吗？
　　军事理论课上时不时看上一眼终端的林啸鸣成功引得了其他人注意，坐在他后面的路德维希都忍不住侧目，要知道林啸鸣从来都是上课最认真的那个，并且不像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沉迷电子设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频频走神？
　　在老师调整课件的间隙，坐在他一旁的唐沢龙太郎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林啸鸣面色如常，将终端关上，“好好听课。”
　　到底是谁没有在好好听课啊！唐沢龙太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而林啸鸣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一直没有回复的话，就晚上再去看看好了。


第60章 
　　陆烬朝下了课才看到林啸鸣发的消息。
　　看着那孤零零的聊天框，有一瞬间陆烬朝想着要不就不回了，也让林啸鸣体验一下自己昨天抓心挠肝等回复的感觉。
　　最终陆烬朝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小心思，他是大人了，要让着林啸鸣一点才是。
　　陆烬朝：【……不怎么样】
　　林啸鸣秒回：【具体说说？】
　　陆烬朝：【就是身体不是很协调吧，老师让我从最基础的练起，慢慢来】
　　林啸鸣：【需不需要我帮忙指导一下？】
　　陆烬朝精神一振，他其实有想过给自己找个教练的，但林啸鸣毕竟在学院另一边不太方便。
　　但既然他现在主动提出来了，就代表有办法的吧。
　　陆烬朝：【好啊，要怎么弄？】
　　林啸鸣：【墙边上是不是有一片树林，今晚你在那边等一下我？我先看一下你具体什么情况，等之后周末我们再去外面找个合适的地方。】
　　陆烬朝回了声好，两人又顺便聊了几句别的，谁都没再提昨晚发生的事，似乎就这样翻篇了。
　　吃过晚饭又休息一会儿，就到了和林啸鸣约定好的时间，陆烬朝独自走进小树林，这一片区域靠近后山，平时基本上没多少人会来。
　　向导学院内部的恋爱是绝对禁止的，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小情侣约会圣地的情况，顶多会有偷摸翻墙过来的哨兵会和向导来这边幽会。
　　而现在，林啸鸣就要当那位偷摸翻墙过来的哨兵了。
　　但他们两个可不算幽会，一切都为了学习服务。
　　白隼的身影隐现在林中，云津是鸟类，生来就应该翱翔在天空里，平时陆烬朝就把它放在外面，让它肆意活动，不然长时间困在屋内，对精神体的状态没好处。
　　陆烬朝给林啸鸣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在墙根处等待他，这实在是个隐秘的角落，就连光线都非常不好，月光被树梢遮挡，只有几点清亮的光斑洒落下来，随风而动的树木成为黑色剪影，影影幢幢。
　　很像鬼片中的场景。
　　陆烬朝有些后悔跟着翠利克斯看了那么多恐怖片，明知胆子不够大的情况下还跟着看，分明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虐。
　　如果不是那些恐怖电影，他也不会在昨天被林啸鸣吓得缩在床脚了。
　　昨晚的重重回忆一下子重新浮现在脑海，经过一天的冷静时期，所有的举措和感受，话音和呼吸仍旧如此清晰。
　　陆烬朝分明是想尽可能忘记的。
　　白隼落下来，停留在陆烬朝的肩头，陆烬朝轻轻抚摸着云津背羽，感受着和精神体建立起的连接。
　　相当玄妙的感觉，明明是他正在抚摸云津，却感觉自己也正在被抚摸。
　　突然间，云津从他肩膀上腾起，翅膀扇动带起的风吹动陆烬朝鬓角的黑发，陆烬朝抬起头，看到白色身影毫无阻碍地越过身后的柏林墙，去到了学校另一边。
　　十几秒后，陆烬朝听到了别样的声音从墙的对侧传来，像是有谁狠狠一脚蹬在了上面。
　　陆烬朝抬头，正好看到了从墙头上骤然探出的人影。
　　在月色和树影之下，四目相对。
　　林啸鸣轻盈地翻过墙头，径直从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吓了陆烬朝一大跳，落地的瞬间哨兵膝盖弯曲调整成蹲姿，消去了冲击力。
　　云津接着出现，落在林啸鸣肩头，原来它刚刚是去迎接了。
　　翻墙对林啸鸣来说已经非常熟练，他站起身拍去手掌上的沙土：“等了多久？”
　　“才刚一会儿。”
　　这片地方因为太过偏僻，刚好没有路灯，树林里的光线不够强烈，对于向导来说无法看清很多细节，比如对方的眼神和更加细致的表情，但也正因为此，消除了许多紧张感。
　　林啸鸣低头确定陆烬朝的脚没有问题，四肢驯服楼里陆烬朝的那张动图是左右摆身小碎步，主要用到膝盖和踝关节，他有点担心陆烬朝的伤会复发。
　　还好没事，看来一个月的修养结果很好。
　　陆烬朝在林啸鸣身边看了一圈，没找到小雪豹的身影：“七朔呢？”
　　“不听话被我关起来了。”
　　陆烬朝唇角抽动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确实该挨罚。
　　林啸鸣：“来吧，先让我看看你今天学了什么。”
　　陆烬朝虽然不好意思，仍然为林啸鸣展示了老师专门交给他的协调性动作。
　　做起来还是很奇怪，但练了一节大课后，比刚开始好多了。
　　“就是这样。”陆烬朝重新直起身，“老师让我先练这个，具体格斗等到以后再说。”
　　林啸鸣看过现场版，其实比动图里的好很多，没有那么的夸张。
　　动图实在太搞笑了。
　　“肢体不太协调。”林啸鸣给出的评价很克制，要知道前世他在格勒尼苏可是阎王爷级别的人物，对于不合要求的手下，从来都不会给好脸色。
　　“嗯，之前一直没注意过这个。”陆烬朝叹了口气，“幸好我体力方面还行，要不然就真的是没救了，别人随便蹦跶两下动作都比我要好看。”
　　“没关系，慢慢练，如果时间合适，我每天晚上都能陪着你。”林啸鸣想了想，道，“如果等你协调性练好再进行技巧学习，可能会来不及应付期末考试，这样吧，我教你一点最基本的格斗技能，你能学到哪里就是哪里。”
　　“好。”
　　林啸鸣笔直地站在陆烬朝面前，道：“现在来打我。”
　　“哪里都可以吗？”
　　“哪里都行，尽量狠一些，可以把我想成你最讨厌的人。”
　　陆烬朝根本就不用多问如果太狠会不会误伤，比起林啸鸣，他更需要多担心一下自己。
　　最讨厌的人……
　　眼前慢慢浮现出殷齐的脸孔，狗皮膏药一样的贴近和讨好，狭小车内将他逼在角落不断地靠近，楼梯间里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陆烬朝深吸口气，盯着面前的哨兵，对着他的脸狠狠挥出一拳！
　　拳头被轻而易举地接住，林啸鸣掌心宽厚而温暖，其中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将他的手整个包住。
　　林啸鸣：“再来。”
　　陆烬朝接着抬起另一只手，又是一拳。
　　这下两只手都被对方攥住，林啸鸣估量着出拳的冲击力，点评道：“两边都挺有劲的。”
　　“毕竟我左右两手都能用手术刀，手要是不稳就别做什么手术了。”
　　正如陆烬朝所说，他作为外科医生那么多年，臂力是有的，还非常强，而且他手指相当灵活，对手部的控制堪称一绝。
　　就是除了手之外的其他部位都像刚从别的地方借过来的，完全不听使唤。
　　“反应速度还是差一点，这个要慢慢培养，什么时候能到不用大脑思考，全凭肌肉记忆和身体本能的程度就差不多可以入门了。”
　　这样才只能入门吗？陆烬朝意识到了林啸鸣的严格，他确实很多时候都在用脑子思考，体测摔得那么惨的原因之一就是光顾着想到底要用哪里支撑身体，结果刚一想出个苗头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来吧，继续向我出拳。”
　　陆烬朝这一次放的聪明一些，没有继续攻击林啸鸣面部，自以为出其不意地袭向胸口！
　　林啸鸣稍微一抬手，真的只是稍微一抬手，陆烬朝胳膊就被他手臂整个挡到了一遍，拳头擦着哨兵肩膀掠过，随后林啸鸣手腕一翻，抓住陆烬朝小臂一拧——
　　“啊——痛痛痛……”
　　林啸鸣脚底动都没动，只用一只手就把陆烬朝治得痛呼出声。
　　林啸鸣看出来了，陆烬朝一直在无意识地保护自己双手，在拳头即将打到自己的时候，他稍微收敛了力道，直接导致了最终速度不够。
　　这大概就是属于外科医生的本能吧。
　　“你不太适合徒手战斗。”林啸鸣得出结论，他松开陆烬朝的手臂，给他捏了捏发痛的肌肉，“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保护自己双手，既然这样，就不要用拳头当做武器了。”
　　陆烬朝轻轻啊了一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之后会学习持械战斗，可以使用很多不同的武器，但徒手格斗还是必须要练的，万一遇见了没有其他东西傍身的情况，能保护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陆烬朝点头，在麦伦的星舰上他用过枪，虽然只开过一次，但对他来说要比和穆尔地道肉搏轻松许多。
　　之后林啸鸣又叫陆烬朝做了很多动作，测试他的身体状况，林啸鸣相当专业，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给陆烬朝最适合他的解决方案，简直就像个真正的老师，而且相当耐心。
　　耐心到如果有林啸鸣的其他同学见到，绝对会以为是自己疯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林啸鸣和耐心二字完全不搭边，他可是无论什么事情做完后就会毫不留恋地走人，不愿意耽误一分钟，也不愿意给无关人士任何眼神，在开学第一天就荣获bKing荣誉称号的男人啊！
　　竟然还有人觉得他耐心，疯了吗？！
　　陆烬朝可不知道这些，他按照林啸鸣的要求去做，在对方的指示下，陆烬朝双手按在一棵树上，尽量将身体下压，测试柔韧性。
　　天气还蛮热的，陆烬朝只穿着长袖衬衣和薄运动裤，手臂撑着树干，双腿绷直，将身体压出一个直角，腰部因为发力微微下陷，勾勒出流畅的弧度，屁股自然而然地翘起来，和紧绷的大腿将运动裤撑得满满当当。
　　林啸鸣一只手放在他肩胛处，用力向下压，听到陆烬朝从鼻腔里发出呼吸不畅的声音，低声道：“如果坚持不住了就给我说。”
　　陆烬朝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可以继续，汗水从他鬓角流下，顺着脸颊到下巴，无声坠落在地。
　　陆烬朝柔韧性也相当一般，如果他入学测试那天去做坐位体前屈的考核，结果很可能是负的。
　　林啸鸣一点点地给他向下压，同时稍微调整自己的位置，向后站了站，方便更好地发力。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芒骤然从身旁掠过。
　　不好，是巡逻的保安！
　　一个哨兵被发现出现在向导学院小树林里的后果会是什么，陆烬朝不知道，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躲起来。
　　林啸鸣比他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哨兵立刻侧身就要躲到树后，结果好巧不巧被脚底的石头绊了一下，踉跄的一步让他直接撞在了陆烬朝屁股上。
　　“唔！”
　　陆烬朝本来想直起身，突然被从身后一顶，一下子失去平衡不稳地向前趴去，脑袋就要磕在树上。
　　林啸鸣赶忙伸出手抓住他上衣后背，大片大片脊背因此暴露在空气中，甚至露出了内裤边缘。
　　紧接着哨兵的另一只手伸出横在他腹前，在陆烬朝倒地之前将整个人捞起来，飞快地闪身躲在树后。
　　手电的光芒从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扫过，什么都没照到，很快划走了。
　　林啸鸣听到脚步逐渐远去的声响，这片区域确实很少有人回来，就连保安都不怎么重视。
　　而陆烬朝被林啸鸣揽在怀里，整个人都是蒙的。
　　衣服被林啸鸣扯开还没拉好，他腰间凉飕飕的，同时屁股上还残存着被那一下撞出的感觉，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林啸鸣比他高出半个头，也在充当陪练的过程中出了一点汗，身上热热的。从第一次见面给他擦身时陆烬朝就发现林啸鸣的身形完全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如今又过去半年，哨兵已然更接近一个成熟男人。
　　林啸鸣还在盯着保安离去的方向，陆烬朝听着哨兵克制的呼吸声，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现在小孩发育的真好。


第61章 
　　手电的光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巡逻的保安走了，将无边尴尬留给了树林里的两个人。
　　林啸鸣松开揽在陆烬朝腰间的手，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低声道：“没事了。”
　　陆烬朝：“嗯……好。”
　　他低头整理衬衣下摆，林啸鸣手指留下的触感还残存在腰间皮肤上，热热的。
　　深夜，小树林，两个人，躲躲藏藏，很像在偷情。
　　真的太像了，甚至说偷情都不一定比他们俩刚刚干的事情刺激。
　　陆烬朝深吸口气，决定选择性忘记林啸鸣慌张之下撞他的那一下。
　　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很尴尬了，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心照不宣地就此不提，就别让局面变得更加难为情了。
　　“好险。”他拍着胸口道，“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是我走神了，没能提前听到他过来的声音。”
　　黑暗之中陆烬朝有点看不清林啸鸣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略微沉默了两秒，才轻声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回去之后坚持做一下拉伸，把柔韧度练得高一点，对以后有好处。”
　　陆烬朝应了声好，他也确实累了：“那你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过去。”
　　林啸鸣笑了一下，回到他落下的那个位置，在陆烬朝的注视下，哨兵后退两步，迅速助跑，在身形跃至最高处的瞬间脚尖在墙上蹬了一下，生生又将自己拔高了一米多，双手成功抓住了墙头，爬了上去。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五秒，简直要用行云流水来形容，林啸鸣的每一个动作里都透露着无以言表的美感，和他的不协调完全是两个极端。
　　陆烬朝都看呆了。
　　林啸鸣蹲在墙头，朝他挥了下手，陆烬朝回过神来，不禁露出微笑，仰着头用力摆摆手。
　　林啸鸣跳下，来到哨兵学院这一边，云津也跟着飞了过去，陆烬朝在墙根处等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脑袋和后背正在被触碰。
　　一墙之隔的林啸鸣正在抚摸落在他手臂上的云津。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陆烬朝深吸口气，长长呼出来时忍不住颤抖。
　　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宿舍有可能会关门，云津重新腾起，回到陆烬朝这边，白色的身影没入树林，陆烬朝晃了晃脑袋，迈开步子。
　　卡在大楼关门的最后时刻回到宿舍，陆烬朝去冲了个澡，躺到床上，仍然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
　　林啸鸣教他的那些技巧和训练动作已经被挤跑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后那一系列意外。
　　按在他肩胛处的手掌，不断向下施加力道，他在呼吸不畅中感受到掌心的热度，听见对方声音低沉地发出指令，哨兵就站在他身侧偏后的位置，因为莫名的意外直接撞上来，将他顶了一个踉跄。
　　然后是捞在腰间的手，林啸鸣正处在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过渡时期，身上混合着未脱的稚嫩和迷人的成熟气息，他五官本来是相当英朗明亮的，却因为眉眼间若隐若现的阴郁显出别样味道。
　　陆烬朝的脸有点发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大半夜竟然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一直都把林啸鸣当做弟弟看待，对方全身上下早就在擦身时全都看了个遍，但那时候他心如止水。
　　就算之前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也没想过什么啊，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睡觉睡觉，明天还有课呢！
　　陆烬朝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在怀里，闭上眼睛，今天做了很多运动，他非常累，很快就睡着了。
　　但许久未见的梦境在这个夜晚悄然降临。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热度如此鲜明，相互触碰带来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梦境中竟然可以如此细微，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晰感受到按在他后背和腰间的手。
　　鼻尖相触，脸颊相贴，将脸埋进对方肩窝里，就像曾经矿场的风暴中，他闭着眼趴伏在宽阔的后背上。
　　陆烬朝昏昏沉沉地醒来，微亮的光从窗帘后透出，已经天亮了。
　　梦境的记忆迅速消退，很快陆烬朝就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春梦，他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低头去看。
　　……好吧。
　　毕竟二十四年来一直单身，陆烬朝对生理反应相当坦荡，并不会刻意回避什么，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
　　而另一边，哨兵学院。
　　终于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唐沢龙太郎顶着一头乱发，眯着眼睛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林啸鸣竟然在洗床单。
　　唐沢龙太郎瞬间瞪大眼睛：“洗——哇原来你也会这样！”
　　林啸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气压很低，不知道是因为早起还是因为要洗床单：“什么叫我原来也会这样。”
　　“因为你长着的就是一张断绝情欲的脸。”
　　林啸鸣用脚把卫生间的门带上，将龙太郎关在外面：“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不过说实在的，你每天训练量那么大都不够消磨精力的吗？我之前最拼的时候累的和狗一样，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卫生间里沉默了一瞬。
　　很快林啸鸣拿着拧干的床单开门出来：“你说得对。”
　　唐沢龙太郎一头雾水：“什么？”
　　林啸鸣：“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训练量还不够，最近确实偷懒了。”
　　龙太郎：？？？
　　偷懒？？？
　　你昨天不还出去训练到大半夜才回来的吗？这是哪门子偷懒？
　　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唐沢龙太郎喃喃道：“……你是魔鬼吗？”
　　林啸鸣不再说话，去阳台晾床单。
　　于是这天，众多哨兵同学们发现，林啸鸣突然又开始了高密度的魔鬼训练。
　　这人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都泡在各种训练室里，每一次都用着相当高的强度，路德维希也跟着他一起练，第一和第二名都在那么拼命，其他人如果松懈只有被更远甩开的份，于是训练室里又出现了人满为患的状态。
　　卷起来了！又卷起来了！
　　你妈的，到底为什么又卷起来了啊！
　　林啸鸣和路德维希这两人真的是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在较劲，从来没停过，甚至就连在论坛上，关于两人的cp都在明争暗斗。
　　众多“缺德路人”在为究竟谁更适合跟陆烬朝组官配展开争吵，而吃瓜群众纷纷叫喊着“就要雄竞就要雄竞”，还有不少不愿意看cp的人喊着各自独美，陆烬朝/林啸鸣/路德维希明明是他们的请勿拉郎，热闹的要命。
　　两位哨兵当事人仍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路德维希的心魔在一点点解开，整个人也不再那么紧绷，而林啸鸣远要成熟很多，基本上不会让这些外部因素影响自身。
　　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林啸鸣还坚持每晚翻墙去小树林给陆烬朝训练。
　　两人心照不宣，第一天晚上的尴尬直接被揭过，只要不提，就默认对方已经忘了。
　　反正晚上做了梦有反应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林啸鸣给陆烬朝制定了相当适合他的训练计划，在林啸鸣这个私教的手把手教导下，陆烬朝进步很快。
　　中途休息的时候两人坐在长椅上，聊一些学校里的事情，林啸鸣同时要顾及上课、自己训练、学生会的事、当陆烬朝的私教，充实到如果其他人看到他的时间安排，绝对会两眼一黑。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路德维希，自从那天疏导活动上突然送礼，陆烬朝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不过从林啸鸣描述的来看，对方这一阵状态不错，应该慢慢从心魔里走出来了。
　　林啸鸣：“你知道路德维希和维多利亚之间有婚约吗？”
　　“什么？”陆烬朝一愣，“他俩有婚约？”
　　林啸鸣嗯了一声：“是伯恩斯家族和温莎家族几年前定下的，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很常见。”
　　陆烬朝一时间有些感慨，路德维希看起来和维多利亚根本不熟，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没见过两人之间的相处才会那么觉得。
　　但现如今，路德维希已经变相向自己表白，维多利亚也明显喜欢着林啸鸣。
　　这都是什么混乱的狗血关系啊！
　　林啸鸣注意着陆烬朝表情，托哨兵敏锐视觉的福，在黑暗小树林里他也能看得非常清楚，陆烬朝脸上有意外和惊讶，但没出现遗憾或难过。
　　林啸鸣不动声色地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对了，你不是说我更适合持械战斗吗？今天上了第一节 枪械课，我感觉还蛮顺手的。”陆烬朝的话打断了思绪。
　　林啸鸣决定忽略掉自己那一刻的不对劲：“准头如何？”
　　“才刚开始练，还没上子弹呢，只学了组装拆卸这些，下节课应该就会用实枪了。”
　　休息够了，就继续开始私人训练，陆烬朝总是贴身带着林啸鸣定制的手镯和吊坠，但林啸鸣的手腕和颈间都是光秃秃的，高强度训练中配饰很容易划伤身体，他一般只有在宿舍或者出门办事的时候才会带着。
　　因为这点，林啸鸣和陆烬朝有着同款手镯的事才那么晚被扒出来。
　　“但其实身为向导，你在战斗中能做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林啸鸣一边侧身轻巧躲避着陆烬朝不断发出的攻击，一边道，“精神力也是你绝佳的武器，你可以对敌人进行强力干扰，同时精神体也能参与战斗。”
　　林啸鸣刚一说完，就感觉陆烬朝的精神力凝结成丝线迅速飞来，将他紧紧捆住！
　　林啸鸣只是微微一动，自身的精神力就将丝线尽数震断，更多精神力朝他涌来，像是巨大的海浪兜头淋下，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烬朝的精神力非常强，但林啸鸣同样也是最顶尖的黑暗哨兵，而且历经两世，在使用技巧上远超陆烬朝。
　　两股精神力相互碰撞，却根本没出现什么相互倾轧的情况，反而迅速融合在一起，转眼变得浑然一体。
　　等到陆烬朝反应过来的时候，热度已经从身体深处骤然冒出。
　　他发出一声闷哼，原本凶猛的攻势瞬间软绵下去，同时变软的还有他的身体，尤其是腿。
　　结合热。
　　林啸鸣立刻注意到了陆烬朝的异样，因为同样的反应也出现在他身上，但他比陆烬朝应对得更好。
　　哨兵迅速伸出手搀住向导瘫软的身体，扶着他坐在长椅上，而后迅速退开，让两人保持合适的距离，收起全部精神力。
　　陆烬朝低头大口喘息着，两眼闭着眉头紧皱，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情欲浪潮。
　　他从来不知道竟然会来的如此凶猛，南天星的第一次完全被他当成了觉醒时的意外，忘记了自己和林啸鸣适配性已经高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
　　幸好林啸鸣控制力绝佳，在第一时间就强行收起了自己的精神力，不再有支撑着燃烧的原料，融合才没有继续。
　　陆烬朝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热度才慢慢消退下去，他用力吞咽一口，感觉到喉咙里非常干涩。
　　呼吸逐渐平复，只是刚刚那一下，冒出的汗水就将鬓角的发打湿。
　　还好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也还好周围没有其他人。
　　估摸着差不多彻底过去了，陆烬朝才慢慢睁开眼。
　　林啸鸣蹲在他身前，正自下而上地抬头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陆烬朝清楚看到了那双乌黑眼睛里的担忧。
　　一切微小细节都逃不过那双眼眸。
　　陆烬朝心中猛然一动，抬手遮住林啸鸣的眼睛，轻声道：“不要看。”
　　随后陆烬朝感觉到睫毛扫过轻轻掌心。
　　林啸鸣闭上了眼。


第62章 
　　夜色宁谧，无人注意到树林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林啸鸣蹲在长椅前，微微抬着头，双眼被陆烬朝用手遮住，他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闭着眼，等待陆烬朝说出“可以了”的时候。
　　如果非要用几个词来形容林啸鸣，那必然是强势，冷漠，甚至阴沉的，他很少笑，眉心都因为经常皱眉出现纹路，跟乖这个词没有一点搭边的地方。
　　但陆烬朝却觉得他这幅模样特别乖。
　　陆烬朝努力平复着呼吸，他深深地吸入夜晚微凉的空气，植物的香气一道在肺部转过，尔后被颤抖着呼出。
　　情欲根本无法像它来时一样，消退得那么快，就算心里的感觉下去了，身体上的仍然还在。陆烬朝视线向下，虽然被蹲姿掩盖，仍注意到了林啸鸣也因为那一下结合热的爆发有所反应。
　　但哨兵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表现得根本看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烬朝放下了捂着林啸鸣双眼的手。
　　“抱歉。”
　　林啸鸣摇摇头：“是我疏忽了。”
　　林啸鸣至今仍保持着前世的思维，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前一世他对向导的态度也都是敬而远之，根本没经历过结合热，一时间忘记了陆烬朝的觉醒完全是被他刺激出现的，两人的适配性高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之后做一下拉伸，好好休息。”
　　陆烬朝点点头，从长椅上站起来，腿还是有些软，自从那天七朔拱进他怀里之后，类似的尴尬就三番五次的发生，还好他们两个都足够坦荡，避免了更加奇怪的事情出现。
　　今天回到宿舍的时间比往常要早，陆烬朝洗过澡，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便坐在桌边看文献。
　　温荣兮和巫柔经常会给他发一些项目相关的东西，周末陆烬朝会去到7号实验室，参与一些操作，平时就借用向导学院里的实验室进行练习。
　　先前在器官再生实验室最内部看到的脑被转移去了更加保险的地方，脑的培养已经到了最后的重要阶段，如果成功通过各项测验，将会是第一个被复制的大脑。
　　负责那颗脑子的不是陆烬朝，他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不过陆烬朝也不太关注，毕竟他才刚回来，要从一些小项目开始比较合适。
　　能够自由出入学校的周末，终于不用继续小树林私会了，林啸鸣在外面找了个有镜子的训练室，原本是舞蹈教室，被他用来给陆烬朝训练。
　　陆烬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同学们看到他都会笑得那么欢。
　　维多利亚遇见蟑螂随便蹦跶出来的步子都比他要美观。
　　饶是陆烬朝心智还算坚强，也忍不住气馁，都一周过去了，他动作还是那么的搞笑。
　　而且真的非常非常累。
　　陆烬朝本来觉得自己体能还行，结果和林啸鸣一比，什么都不是。
　　林啸鸣似乎根本不会觉得累。
　　又一次被林啸鸣轻而易举击倒，陆烬朝仰面躺在木地板上，双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一动不动。
　　林啸鸣勾勾手指：“再来。”
　　“好累……”陆烬朝嘟囔道，“不行了，让我躺会儿。”
　　林啸鸣不同意：“就快要回去了，再来练一组，坚持一下。”
　　陆烬朝侧头看着他，林啸鸣表情相当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怪不得会是哨兵学院里的断层第一，真有够拼的，他每天泡训练室的时间恐怕比睡觉时间还要长吧。
　　陆烬朝忍不住想起自己还在首医大的当年也是那么的拼命，但现在他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也没想着一定要在期末考试拿多好成绩，只要别不及格就行。
　　“歇一会儿嘛。”陆烬朝还在挣扎。
　　“起来。”林啸鸣寸步不让，朝他伸出手。
　　陆烬朝叹息一声，抬起酸痛的胳膊，将手放在林啸鸣掌心，浑身软绵绵地被他整个拽了起来。
　　“现在多训练是为了以后好，不要偷懒。”
　　陆烬朝失笑：“我又不会上战场。”
　　林啸鸣：“万一你未来的哨兵是个军人呢？”
　　陆烬朝：“那就换一个，反正向导在结合中是有一定的选择权吧，说不定我会在科学理事会里面找人呢。”
　　陆烬朝说起这些相当轻松，他一时半会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更别说结合了，这种八竿子没一撇的事情私下里随便怎么讲都可以。
　　但林啸鸣沉默了，相比起陆烬朝的随意，他要严肃认真很多。
　　从镜子里注意到他的表情，陆烬朝突然间心中一动。
　　“不知道我未来的哨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了口，陆烬朝听到自己声音轻快，“也许会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平时就一起去实验室，各自做不同的项目，空闲时候在一起看看书。”
　　“你喜欢可爱的女孩子？”
　　“是啊。”
　　林啸鸣彻底不说话了。
　　可爱，女孩子，研究员，这三个词无论哪一个，和他都完全不搭边。
　　陆烬朝状似漫不经心，实则用余光从镜子里观察着林啸鸣表情，哨兵唇角绷起，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更冷了。
　　陆烬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说话逗林啸鸣，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不可能再收回了。
　　看到林啸鸣这幅样子，陆烬朝说不上来心中是好笑更多些还是愧疚更多些，但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有点困惑。
　　他到底在干什么？
　　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一边，陆烬朝碰了碰林啸鸣胳膊：“来吧，不是说要继续练习吗？”
　　林啸鸣定定看了他数秒，脸上仍然不带表情，突然间猛地出手，闪电般袭向陆烬朝肘部！
　　经过这一周的私人训练，陆烬朝的反应能力有了很大提升，条件反射地缩手躲开，同时另一只手成掌，去切林啸鸣手腕！
　　他也成功碰到了林啸鸣，但哨兵完全不为所动，似乎根本不痛，林啸鸣身形一矮，单脚横扫出去，同时手肘去击陆烬朝肩头——
　　陆烬朝有一下的踉跄，但还是稳住了，相比起初次格斗课上被老师一碰就倒，进步了太多太多，他拼命侧身，堪堪让过林啸鸣的肘击。
　　但下一瞬腹部就被膝盖顶住了。
　　“唔！”
　　陆烬朝整个人向后仰去，最后不忘抓住林啸鸣衣领，他攥得很紧，林啸鸣被勒着，不得已和他一起倒下，只是双肘撑在陆烬朝身侧，没有彻底趴下去。
　　林啸鸣趴跪在地上，左膝被陆烬朝夹在两腿之间，陆烬朝的脸上覆着一层汗水，眼睛在灯光下同样是亮晶晶的，在那琥珀色的瞳孔中，林啸鸣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的样子。
　　陆烬朝喘息着，松开抓着林啸鸣衣领的手，彻底累趴了。
　　林啸鸣衣领被他攥得皱成一团，甚至都有点要从肩膀滑下，露出大片锁骨。
　　哨兵歪头用脸颊把领口蹭回来，直起身跪在陆烬朝腿间。
　　有些奇怪的姿势。
　　身上不再有遮挡，陆烬朝被灯光刺得眯了下眼，他现在能在林啸鸣放水的情况下，从哨兵手里过上两招了。
　　“还不错。”林啸鸣做出点评，他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再过一个小时，宿舍就要关门了，“回去吗？”
　　“回去吧。”陆烬朝听起来已然精疲力尽，“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林啸鸣莞尔，他站起身，把陆烬朝也拽起来。
　　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训练室，明天就是周一，他们早上都有课。
　　诸多学生们吐槽的早八对陆烬朝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幸福了，起码能睡到七点钟，比上班时候好得没谱。
　　校门口不断有学生们结伴回去，街上还有很多卖小吃的餐车，做了一晚上训练肚子里又有点空，陆烬朝知道林啸鸣肯定也饿了，十八岁的哨兵还在长身体，饭量巨大。
　　他们在卷饼摊子前停下，各自挑了一些菜，闲聊着等待炸好卷进饼里。
　　就在这时，林啸鸣远远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头枯草色的黄毛实在太显眼了，想看不见都困难，与此同时，正在往这边走的唐沢龙太郎也看到了林啸鸣。
　　他精神一振，抬起揽着仲元水的手，相隔一条马路用力向这边挥了挥：“嘿！”
　　陆烬朝听见声音望过去，结伴的三人这才注意到林啸鸣身边的人是谁。
　　VV长大嘴巴，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等一下，那个不是陆烬朝吗？”
　　车辆驶过，短暂遮挡了视线，很快仲元水也看清了，站在林啸鸣旁边的俨然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们两个竟然是认识的吗？！？！


第63章 
　　三人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诧异。
　　作为每日冲浪在第一线的网瘾少年，他们当然知道林啸鸣和陆烬朝在论坛上有个cp，根本不认识的两人以造谣式拉郎出名，当时被扒出来有同款手镯都会被说是磕硬糖。
　　林啸鸣和陆烬朝在学校里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吧！怎么就半夜里出来一起吃东西了？
　　“你同学吗？”陆烬朝认出了黄色头发的那位是林啸鸣舍友，两次疏导活动林啸鸣都会和他一起出现。
　　“嗯，龙太郎还有隔壁宿舍的两位。”
　　路上没车了，唐沢龙太郎他们来到路的这一边，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见到陆烬朝，三位少年哨兵的视线一时间全都黏在他身上。
　　“唐沢龙太郎，仲元水，VV。”林啸鸣挨个向陆烬朝介绍。
　　陆烬朝放松而坦荡，笑着朝他们打招呼，他穿着方便训练的宽松衣服，累出的汗水还没散去，将鬓角的发浸得乌黑，眼眸在餐车灯光的映衬下，十分温柔。
　　这笑容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少年们纷纷被击中了，仲元水捂着胸口深吸口气，他是个正宗颜狗，对长得好看的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龙太郎拘束地笑着，嘿嘿的笑容甚至都有点傻，他悄悄蹭到林啸鸣身边，小声道：“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是啊。”林啸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他们其实谁都没有刻意隐瞒认识的事情，只不过好巧不巧一直没被发现而已。
　　唐沢龙太郎一时语塞，要知道他可是三番五次提出会支持林啸鸣和陆烬朝这对的，林啸鸣从来都没多少反应，甚至还会让他省省吧。
　　但私下里这两人明明会出来逛街，吃东西！
　　“那你还说对恋爱不感兴趣？！”
　　“是啊。”林啸鸣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我也没在谈恋爱啊。”
　　“那你这半夜三更的约隔壁学院的向导出来算什么？”
　　“我在陪他训练。”
　　龙太郎：？？？
　　“训练？”龙太郎没想到竟然能还如此状况下听到这个词，一下子都笑了，“你们俩能训哪门子练啊？”
　　“我找了个训练室，帮他练练格斗。”林啸鸣坦坦荡荡，“而且你不要多想，他是我哥。”
　　“……你哥？”
　　“我不是给你说过，我和人一起从南天星过来上学的么。”林啸鸣指指陆烬朝，“就是他，我哥。”
　　龙太郎：………………
　　陆烬朝正在跟仲元水和VV说话，不曾注意到这边的对话。
　　仲元水和VV终于见到了引起论坛爆炸式整活的正主，明显有点拘束，陆烬朝用成年人的温柔耐心和说话技巧，很快消解了两位少年的紧张。
　　“不是亲兄弟吧，你们俩长的一点也不像。”
　　林啸鸣嗯了一声：“当时遇见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他救了我，我在他家里住了大概三个月吧。”
　　从唐沢龙太郎的表情里，林啸鸣知道他已经脑补出了很多没发生过的事情。
　　“总之你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讲。”林啸鸣神情有些严肃，“特别不要去那个论坛上随便说话，我不想让他以后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龙太郎用力拍着林啸鸣肩膀：“兄弟我你还信不过吗？既然你开口了，我必然不会乱说。”
　　林啸鸣其实不太信。
　　陆烬朝要的卷饼已经做好了，问：“你们要吃点吗？或者来喝一杯？”
　　VV：“我现在看到卷饼就浑身难受。”
　　仲元水：“我也……”
　　陆烬朝疑惑：“为什么？”
　　仲元水朝林啸鸣抬抬下巴，小声道：“他以一己之力内卷我们所有人，我们就像卷在饼里的东西，又菜又咸。”
　　比喻实在太生动形象，陆烬朝笑得不行，他瞟了林啸鸣一眼，以哨兵的听力，必然听到了对话的全程。
　　和这样优秀的人作伴肯定会很有压力，这一点他深有体会，每次他想躺下偷懒的时候，林啸鸣总会冷酷地让他再来一次。
　　“那喝点酒？”
　　“好啊。”
　　陆烬朝问老板要了一扎啤酒，几人坐在露天的桌子边，趁着校门还开着的最后四十分钟喝了一顿，陆烬朝对三人的印象都挺不错，这几个孩子既然是林啸鸣的朋友，人自然不会差。
　　陆烬朝能喝也爱喝，而且酒量应该挺不错，林啸鸣迄今为止还没见他醉过。
　　路边不断有车辆驶过，留下发动机和齿轮摩擦的声响，小摊里飘出的油烟味也对哨兵们的鼻子不太友好，VV说着说着话，就有点精神不集中。
　　显然正在被过量的感官信息困扰。
　　陆烬朝大多数时间都和林啸鸣在一起，林啸鸣几乎不会因为这些产生实质性反应，但他也知道，对一般哨兵来说，还是很容易被影响的。
　　特别是他们只有十八岁，也才刚觉醒两年。
　　精神力悄然散出，水一样将VV包裹，渗入他的精神图景之中，清洗掉那些正在攻击屏障的感官信息。
　　VV一愣，突然出现的精神力温和而无害，那些会污染精神图景的信息迅速融入其中，如同被冲走一样消失不见，带来极度舒适的感觉，将仿佛全身做了个深度spa，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舒爽畅快。
　　VV看向陆烬朝，眼中满是惊讶，向导正轻松愉快地吃着东西，对他点了头：“不用谢。”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陆烬朝的精神力，龙太郎当即两眼发光，举起手来：“我也想来！可以吗？”
　　“好啊。”陆烬朝一口答应，精神疏导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精神力进入图景之中，将一切冲刷成一尘不染的模样，顺便也帮着没好意思开口的仲元水也做了。
　　“真的好舒服……”唐沢龙太郎喃喃道。
　　陆烬朝的精神疏导和其他向导同学的完全不一样，真的完全不一样，又因为没有结合的原因，不同于塔里的疏导员，未结合哨向之间精神力的反应成功让原本就喝了酒的三个人更上脸了。
　　“好了。”陆烬朝收回精神力，“下一次疏导活动上负责你们的同学能省事不少。”
　　陆烬朝没有接触他们，散发出的精神力不可避免碰到了身边的林啸鸣，融合再一次悄然发生，于是脸红的不光是被疏导的三人，还有素来都占据绝对主导权的陆烬朝。
　　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灼热，陆烬朝垂下眼喝光最后一口酒，掩盖住所有的不寻常，他看了林啸鸣一眼，对方也正好在看他。
　　吃完也喝完，再不回去宿舍就真的要关门了，赶在最后的时刻，五人在两所学院门口的岔道分别，陆烬朝独自一人快步走进向导学院，向着宿舍楼跑去。
　　林啸鸣走在回去的路上，耳边全是朋友们的叽叽喳喳。
　　托林啸鸣的福，他们享受到了陆烬朝的临时疏导，虽然过程十分短暂，但也比苦苦等着学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的分配好上无数倍。
　　三人交换着当时的感受，只有亲身体验了才真正明白，那些repo里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陆烬朝的疏导跟其他所有向导同学的都不一样，超强精神力就算在他们的图景中也占据绝对优势，温和地诠释着什么叫做支配和占有。
　　实在是太奇妙了。
　　仲元水率先发现了盲点：“哎老林，既然你们是这种关系，那你是不是经常接受陆大夫的疏导啊。”
　　没等林啸鸣回答，唐沢龙太郎就大声叫起来：“肯定是！之前我问他要不要去祈福楼跟帖他都不屑一顾！原来早就自己吃独食了！”
　　“什么叫吃独食。”林啸鸣冷静地反驳，“他不是也给你们疏导了吗？”
　　几人无法反驳，今天他们有接近陆烬朝的机会确实是沾了林啸鸣的光，闲逛回学校的路上，一下子就认识了隔壁最受欢迎的向导，那可是充当着无数同学们梦中情人的陆烬朝啊！
　　“你说得对。”龙太郎冷静下来，“为了感谢你，我决定给你一个热吻，来吧老林，啵啵！”
　　林啸鸣敏捷地闪身躲过去，眼中含着笑，给出了最恰当不过的评价：“神经病啊你。”
　　赶在关门的最后一秒进入宿舍楼，四人各自回去宿舍，唐沢龙太郎嘴里仍然念叨着陆烬朝，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还亲口说过会在cp混战中支持林啸鸣。
　　“他是你哥对吧，那我和陆大夫结婚的时候老林你就来给我当伴郎吧。”龙太郎拍着林啸鸣肩膀如是道。
　　林啸鸣：“你喝醉了。”
　　龙太郎：“是的，我醉倒在陆大夫的眼睛里了。”
　　林啸鸣：“你真的喝醉了，去洗洗睡觉吧。”
　　龙太郎仍然在自言自语：“可能他的家里人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让自己能够配的上陆大夫，也许岳父岳母会不喜欢对方的年龄比陆大夫小，但现在最流行的不就是小狼狗吗？我完全可以做陆大夫的狗，汪汪。”
　　林啸鸣：“……你是真的喝醉了。”
　　林啸鸣亲眼见证了他亲爱的舍友是如何在短短一个小时里，从cp粉被提纯成唯粉，并且还有转向毒唯的趋势。
　　他不懂但仍被震撼到了，当然面上淡定至极，什么都没表示出来，推搡着把兴奋至极的龙太郎赶出自己房间。
　　陆烬朝如此受欢迎其实并不出乎林啸鸣的预料，陆烬朝是他两世之中见过的最纯粹温和的人，甚至说还有一种殉道者的天真，在摆脱掉懦弱和自卑之后，他散发出的气质足够感染身边的其他人。
　　林啸鸣很庆幸当初劝动了陆烬朝，让他愿意重新回到首都星。
　　陆烬朝就应该在更大的地方散发光芒，被更多人喜欢。


第64章 
　　学院生活对陆烬朝来说，是他最喜欢的平静。
　　他处在议论的风暴中心，却因为不知道论坛的存在，远离一切腥风血雨。
　　安安心心地上课，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疏导活动上帮助隔壁哨兵学院的同学疏导，坦然面对少年少女们羞红的脸颊和闪躲眼神，空闲时间就阅读期刊文献，去实验室做一些研究。
　　什么社团学生会和学院的活动和他全部无关，甚至连讲座都不会去听，没有必要的理由几乎不出门，很快整个向导学院都摸清了他的性子。
　　入学短短一个月，就成为了隔壁哨兵们的梦中情人，有人羡慕，自然也会有人嫉妒，可惜这些嫉妒者们完全没有接触陆烬朝的机会，只能私下里嚼嚼舌根，宣泄自己的情绪。
　　陆烬朝坚持在晚上接受林啸鸣的格斗私教课，小树林已经成了他最经常去的地方，自从那两天接连发生尴尬的情况后，无论林啸鸣还是陆烬朝都非常注意，将距离保持在合适的范围。
　　在林啸鸣的细心教导下，陆烬朝的协调性好了很多，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持械能力，枪械课上了也有一阵，陆烬朝枪法进步飞速，他常年做手术，本来手就特别特别稳，还在精神力的加持下准度很高，正如林啸鸣一开始指出的，他更合适持械战斗。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
　　林啸鸣每次疏导活动结束后，都会爬窗来到陆烬朝的宿舍，接受他的私人服务，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漫无目的地聊天。
　　每次和林啸鸣在一起的时候，陆烬朝都特别放松，甚至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七朔被林啸鸣勒令不许再爬陆烬朝的床，每次只能委屈地缩在床脚，用毛茸茸的尾巴蹭陆烬朝小腿。
　　周末陆烬朝白天需要在7号实验室，林啸鸣就在傍晚时分去实验室附近等他，一起找各种评价不错的酒店吃饭，在有镜子的教室里训练格斗和体术，或者去更远的商业街买些东西。
　　自从回到首都星，陆烬朝已经很久没有遇见烦心事了，如同所有烦恼都随着混混沌沌的那三年远去了，舍友同学老师都是很好的人，他的生活中途出现了短暂的偏移，最终在天降少年的陪伴下，归回原先的轨道。
　　似乎一切如常，但确实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陆烬朝讲不清，或者说潜意识里他也拒绝探究。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们相互陪伴，做彼此最后的、最珍重的家人。
　　开始逐渐有人反映偶然在校门口看到林啸鸣和陆烬朝一起等车，林啸鸣不经常戴着的手镯也被确定真的和陆烬朝的完全一样，加上各种“瓜主”的小道消息，众人骤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人一直都是认识的！
　　他们还是结伴从南天星过来首都星的！
　　每个周末两个人都会一起出去，深夜赶在宿舍楼关门的最后时间才回来！
　　然而一直以来被叫做造谣式磕糖的cp粉们还没来得及普天同庆彻夜狂欢大喊是真的，论坛的风头就全被另一件大事抢光了。
　　江湖骗子（已坐牢和江湖骗子（已出狱的第一次battle。
　　随着疏导活动的不断进行，更多的哨兵接收到陆烬朝的疏导，每次repo贴出来都能引发小型轰动，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成为陆烬朝的迷弟迷妹，cp的存在自然就被抵制。
　　他们干嘛要磕自己梦想中的向导和其他人的cp？就算那两个哨兵是本届最强又怎样？他们成绩稍微差点的也不是没有希望啊？
　　但从来没有人敢嘴这两位江湖骗子。
　　因为它们的存在，cp本身的意义已经被升华了，原本只是缺德路人的众多同学真正爱的并非磕cp，而是两位太太精彩绝伦的产出。
　　这么精彩的文写出来还免费放给你看，哪还有脸在那逼逼赖赖呢？
　　两位太太互为拆家，早就积怨已久，专注林啸鸣x陆烬朝的坐牢太太虽然更新比较慢，但每一篇都是绝佳的高质量镇圈神文，值得反复回味，后劲极大。
　　主打陆烬朝x路德维希x陆烬朝的出狱太太则是高产得令人害怕，一天一篇产出已经成为了日常，只要跟在出狱太太的屁股后面，根本就不用愁没有粮的问题。
　　不少人幻想出狱太太的精神体一定是一只八爪鱼，要不然怎么能写得那么快呢？
　　这场万众瞩目的battle成功将论坛的气氛推向最高，规则很简单，双方各写一篇文，让大众进行投票，票数最高者获胜。
　　文章发出来后，有一周的时间进行投票，票数由管理员进行监督，杜绝刷票的可能。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拆家之间的积怨已久，但其实只有张汲玥本人知晓，其实根本不关什么cp的事，他需要维护的，是自己身为人类的尊严。
　　他必须要证明，张汲阳用AI写出文根本就是缺少灵魂的！
　　你一个从小就语言学低空飘过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以产出者的身份站在我面前说话！
　　抱着你的机器下地狱吧！！！
　　从7号实验室回去学校的路上，林啸鸣专注的神情吸引了陆烬朝注意。
　　陆烬朝稍微凑过来，问：“在看什么？”
　　林啸鸣关掉论坛上那篇“已坐牢”专为battle而生的文章，神情自然：“新闻。”
　　“是吗？”陆烬朝将信将疑，虽然林啸鸣脸上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表情，他却仿佛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真的是新闻？”
　　“宫川兰斯有望就任下届首相的事儿。”
　　好吧。陆烬朝姑且信了林啸鸣，他一直觉得身边人好像都在瞒着他什么事情，陆烬朝还是很相信直觉的，从小他就高度敏感，直觉帮了他不少忙。
　　林啸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明天就是第一次实战演练了，准备的怎么样？”
　　陆烬朝笑了下，含糊道：“也就那样吧，我什么水平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哨向学院经常会联合举行大型活动，除了半月一次的集体疏导，全真模拟实战也是重要一环。
　　学生们被投放进专门圈定的区域，在设置好的环境参数下，寻找生存物资，相互对抗，以淘汰其他人的方式获得积分，同时收集学校提前藏在特定地点的信物。
　　哨兵和向导之间可以进行组队，以小组的形式进行，临时关系可以多次解除和重组，所以每次活动里都充斥着最后关头反水、谍中碟中谍、解密之谁是二五仔的环节，不到最后关头绝对想不到结局会如何，精彩至极。
　　这一次的场地设置在山林，对体能考验极大，陆烬朝这段时间以来进步了许多，却还是有点没底。
　　他不追求多好的成绩，但起码也别太凄惨。
　　林啸鸣：“放心吧，你水平已经很高了。”
　　陆烬朝笑道：“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故意安慰我的呢？”
　　林啸鸣很认真：“真的，可能你对自己要求太高感觉不到，但其实如果你能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绝对数一数二。”
　　“你这样一说，突然就想起我小时候了，每次考试之前都觉得自己没复习好要完了，结果最后出成绩的时候都还可以。”
　　“就是这样，如果运气再好点和个靠谱的人结盟，基本上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陆烬朝：“你是说你自己吗？”
　　林啸鸣：“没有。”
　　模拟开始时的人员投放完全随机，路上会碰到谁全靠命，正是因为种种不确定性，模拟实战的项目才会那么备受瞩目。
　　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停下，这次他们特地提前回来，好早点休息，为明天的模拟做好充足准备。
　　和林啸鸣告别，陆烬朝回到宿舍，一眼就看到客厅里趴伏在地的翠利克斯。
　　“在干什么？”陆烬朝关上门。
　　“拜神。”翠利克斯回过头来，满脸严肃：“陆哥你要一起来吗？不对你肯定是前几名，根本不需要拜。”
　　陆烬朝仔细去看被贴在墙上的照片，感觉有些眼熟，他想了两秒钟，认出照片上的粉发女生正是开学报道那天为他登记的学姐。
　　那句“好老的学弟”至今还深深刻在陆烬朝心中。
　　“这是谁？”
　　翠利克斯震惊：“西西学姐呀？你不知道西西学姐吗？”
　　陆烬朝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忘了你从来不关注这些了。”翠利克斯为他介绍：“西西学姐，三年级最优秀的向导之一，入学时是她们那一届的最高分，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二年级还没结束就被塔点名要走了。当然啦，你把她的最高分给刷掉了，现在的最高分是你。”
　　哨向学院说到底是为国家培养人才，顶尖的优秀学生会提前被军部、科学理事会或者塔要走，等毕业之后直接在其中任职。
　　陆烬朝也和翠利克斯一起拜了拜，之后他洗了个澡，准备早点休息。
　　考核要进行整整三天，运气不好的话期间可能都没什么睡觉的时间。
　　云津从窗外飞进来，陆烬朝帮它仔细梳理羽毛，关灯睡了。
　　半夜，陆烬朝被一阵难以言喻的味道臭醒。
　　味道浓郁到屎壳郎都会扒着垃圾桶呕吐的地步。
　　陆烬朝用被子盖住脑袋，一直到被子里的空气逐渐浑浊却仍然能嗅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实在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结果一大股臭味扑面而来，熏的他赶紧关上。
　　从外面传来的。
　　他回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口鼻，打开宿舍楼的群聊，果不其然里面已经爆炸了。
　　【什么味道啊我的天！】
　　【救命我要吐了！】
　　【到底从哪里传来的？外面吗？】
　　【是不是有人用微波炉热榴莲然后微波炉爆炸了啊？】
　　【……这根本就是煮了屎吧！】
　　一栋楼上的所有人都醒了，群里消息分分钟99+，但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明天还得实地模拟，这要怎么睡觉啊！】
　　崩溃的发言引起了所有人共鸣，为什么偏偏要在重要考核的前一晚出事啊！
　　陆烬朝吸了一口满是异味的空气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这个味道大概是哪里的排水管道出事了，既然没听见爆炸声，应该就只是泄露。
　　不过也够要命的，陆烬朝痛苦地翻了几个身，实在无法适应这个味道，甚至都觉得被子也染上臭味了。
　　陆烬朝忍无可忍，拿出花露水喷满整个房间，于是满鼻子都是香甜的屎味。
　　他更想吐了。


第65章 
　　对了，既然向导可以调整哨兵的嗅觉，那他应该也能调整自己嗅觉的吧？
　　不管了，先试一试！
　　陆烬朝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闭上眼睛，来到图景的大海之中，在心中默念：关闭嗅觉。
　　海面泛起波浪，风带来臭气，从哪里来？
　　陆烬朝眉头紧皱，全部身心专注于图景内部，就像他找不到精神图景的出口一样，他也不知道风从哪里来。
　　海水蒸发，水汽上升，凝结成云，在重量兜不住时成为雨落下来。
　　但这不足以掩盖臭气，气味分子无孔不入，甚至融入雨中。
　　陆烬朝干呕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行，必须要严密阻隔。
　　试试建立屏障呢？
　　陆烬朝尝试在竹筏周围建立屏障，当初深陷结合热时，林啸鸣用机械零件组成箱庭，阻隔了海啸，那他是不是也能——
　　海面变化，一道水墙骤然拔起，出现在陆烬朝面前，尔后左右后方都升起同样的水墙。
　　经过三个多月的学习，陆烬朝对精神力的控制早就今非昔比，四面水墙上部逐渐弯曲，以绝对的精准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中空的水球，将陆烬朝包裹其中！
　　来自外界的气味被彻底阻隔了。
　　嗅觉在这一刻被彻底关闭，陆烬朝睁开双眼，深吸口气，什么都没闻到。
　　太好了！！！
　　绕是已经不再是容易激动的小年轻，陆烬朝也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一圈，他立刻蹬上拖鞋，去敲翠利克斯房门：“翠翠出来一下！我有办法了！”
　　三秒钟后翠利克斯带着痛苦面具的脸出现在门后，他捂着口鼻，完全不愿意说话。
　　陆烬朝二话不说，帮着翠利克斯关闭了嗅觉。
　　“好了，现在试试，我把你的嗅觉关闭了。”
　　翠利克斯将信将疑地松开手，他愣了一秒，旋即难以置信地用力深吸一口：“我的天真的闻不到了！怎么做到的！向导的感官竟然也能被关闭？！”
　　众所周知向导可以控制哨兵五感，但无法进行感官自控，翠利克斯也从来没听说过谁能做到，但陆烬朝不光关闭了自己的嗅觉，还帮他也关上了！
　　“我就是试试，没想到成功了。”具体的陆烬朝也说不上来，“就是在意识体周围构造一个内层屏障，把气味信息二度阻隔。”
　　“不要告诉别人。”翠利克斯面色逐渐严肃起来，“总感觉说出去不是件好事。”
　　陆烬朝点头，他本来想去帮助更多同学关闭嗅觉，不然一晚上都要受臭气折磨实在太难过了，但向导自控和互控这样的事情从前都没听说过，他可能是个特例，还是暂时别让那么多人知晓为好。
　　“好，等明早我再帮你打开，快去睡吧。”
　　陆烬朝得到一夜安眠，第二天按时起来，解开了翠利克斯的嗅觉。
　　他们穿好训练服去广场集合，一路上遇见的其他同学全都顶着黑眼圈精神不佳，臭气的杀伤力实在太大，熏得他们后半夜根本睡不着。
　　翠利克斯相当庆幸自己的舍友是陆烬朝，不然现在困到眼皮打架的就是他了。
　　排队坐上飞船，手环震动一声，来自学校的邮件发到了每个人的终端上，臭气突然出现的原因终于明了：
　　有一栋教学楼的污水管道因为腐蚀破裂了，脏水流出来了一些，已经被连夜清理掉了。
　　事故绝对不止影响到了向导们，味道不可避免也飘到了隔壁哨兵学院，对于嗅觉灵敏的哨兵来说，简直是致命杀器，比生化武器还要恐怖。
　　于是林啸鸣身边的学生们同样一夜没睡，痛苦至极。
　　林啸鸣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感觉到唐沢龙太郎的脑袋歪倒在他肩膀上。
　　林啸鸣一动不动，任凭睡着了的舍友抓紧最后时间休息。
　　路德维希在他对面，也已经在颠簸中睡着了。
　　向导学院的队伍要更早到达目的地，这种训练都会提前投放向导，优先他们收集物资，不然等到身强力壮的哨兵来了，向导们就很难占到便宜。
　　陆烬朝所在的飞船上一共四十人，全都是一年级的学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实地模拟，紧张得要命。
　　“来吧崽子们。”教官站在胶囊舱旁，“谁先来？”
　　没有人动弹，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想当小白鼠。
　　“别那么紧张嘛，人生总是要有一些挑战，试一下说不定你们会爱上这种感觉。”
　　还是没人动弹。
　　教官叹息一声，正当他打算按照名单点名时，陆烬朝站了起来：“我先吧。”
　　他好歹年纪最大，总不能让比他小六七岁的弟弟妹妹们来吧。
　　陆烬朝站到胶囊舱中，教官在他腰间系好安全带，以陆烬朝为展示，再次介绍胶囊舱功能。
　　“放心吧，这玩意安全得很，降落后请务必离开舱体，十五分钟后它就会自动回收，如果不想拿零分就别一直待在里面。”
　　“烟雾棒一定要带好不能丢，黄色是求助周围其他同学，点燃红色之后学校会立刻前去救援，但相应的也代表你的考核就此结束，如果遇见危险状况一定不要强撑，命比成绩重要得多，都听明白了吗！”
　　在同学们“明白了”的回答声中，教官问陆烬朝：“准备好了吗？”
　　陆烬朝深吸口气：“准备好了。”
　　教官合上舱门，一巴掌按在旁边的掌纹锁上。
　　飞船后部整个打开，风灌进来，吹动衣料发出烈烈声响。陆烬朝闭上双眼，临时抱佛脚地在胸口画了个蹩脚的十字。
　　下一秒，胶囊飞船弹射出去，从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向下坠落。
　　重力加速度带来难以言喻的异样感，陆烬朝忍耐着不适，睁开双眼，透过透明舱门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方浓绿的山林正在不断靠近。
　　陆烬朝并不恐高，云津本来就是翱翔在天空的猛禽，他经常获得云津的视野。
　　更多胶囊舱从空中的飞船中弹射出来，向着广袤山林坠落，落点完全随机，这片模拟场地的面积极大，就算将要容纳上万学生，也不会出现很容易就碰到人的情况。
　　高度飞快下降，在两千米处开始自动制动，又过了几十秒，胶囊舱穿过茂密树梢，重重落在了地上。
　　随着白色气体的喷出，舱内平衡气压，透明舱门打开，陆烬朝解开腰间的安全带，走了出去。
　　脚下重新踩到土地，他很快找到状态，从高速降落的不适中缓解。陆烬朝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搜寻附近的物资。
　　他大概是最先落地的一批人，占据优势，陆烬朝动作迅速，精神力散发出去做最细致探查，很容易就找到了不少物资。
　　水，食物，塑料布，绳子，医疗箱……陆烬朝将物资装进巨大的越野背包，又带了匕首在身上。
　　越来越多的胶囊飞船正在降落，赶在更多人出来之前，陆烬朝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人最多的阶段太容易发生冲突，最适合苟着，适当保存精力。
　　陆烬朝在林中穿行，精神力尽可能地扩大至更远的范围，探测地形，云津穿梭在林中，锐利的眼眸俯瞰大地，寻找合适的地点。
　　掠至数千米，它率先注意到了一处石缝。
　　云津滑行而下，稳稳落在了石缝旁边。
　　陆烬朝从地面过来需要穿过许多灌木，要稍微慢一些，他抓住藤蔓攀下凹陷，最后几米直接滑下去。
　　经历三个月的训练，陆烬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他了，身形未有任何摇晃，稳稳地落地，踢开一大片碎石。
　　石缝很深，宽度刚好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侧身蹭进去，精神力顺着深入，显示里面有一个相当大的空腔。
　　现在到场的人毕竟还不多，陆烬朝暂时将背包摘下放在隐蔽处，试着侧身挤进石缝。
　　前胸和后背都蹭着冰凉粗糙的石壁，他小心梗着脖子不让脸被蹭到，艰难前行了五六米后，终于到达了内部的空腔。
　　空间果真很大，陆烬朝打开手电筒照过一圈，这地方之前应该是某种动物的巢穴，里面还留存着一些干草和坚果。
　　但现在，巢穴的前一任主人已经离开，这里就要变成他的容身之所了。
　　躲在这里，就连外面的响动都变得不甚清晰，仿佛与世隔绝。
　　陆烬朝非常满意。
　　他原路蹭回去，将背包运进石缝，扯过大把植物掩盖住石缝，迅速去搜寻更多的物资。
　　白隼飞行在陆烬朝头顶，配合着向导强大的精神力，是最好的侦察兵。
　　陆烬朝迅速将附近的物资尽可能收集过来，终于觉得够了，他深吸口气，抬起头来，茂盛的树冠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块，最后一波胶囊舱正在坠落，也许林啸鸣也会在当中的某一个里面？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见，场地那么大，人那么多，几率会很小吧。
　　遇不见其实也没什么，这是非常严肃的全校考核，总不能老想着遇见熟人，要完全靠自己才行。
　　陆烬朝收敛起心神，他拿着最后一趟收集而来的物资，放置进入空腔，又出来一趟，仔细用植物和石头将缝隙遮盖住，保证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
　　云津叼来小树枝和叶子，盖在最上面，尽可能地帮忙。
　　借助云津的视野，觉得从外面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陆烬朝终于停下，他一直侧身在石缝里收拾，行动实在受限，体力消耗巨大，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对外面的云津道：“接下来还要继续麻烦你啦。”
　　云津叫了一声，扇动翅膀以作回应，它站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周围一切异动都逃不过那双棕色眼睛，尽职尽责地为陆烬朝守卫。
　　陆烬朝终于再次回到空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休息了几秒钟，将背包拿到怀里，整理刚刚搜寻到的所有东西。
　　水和食物他没有拿太多，这地方只用来当暂时的居所，陆烬朝可没有一直在这里待到考核结束的想法，以零分的成绩苟到最后和一开始就被淘汰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等到最混乱的第一天过去，他就应该出去获得积分了。
　　最多的是一些医疗用品，陆烬朝把自己的定位拿捏得非常准确，他是向导，也是这片山林里面最好的医生，对哨兵们来说，自己绝对是要被拉拢进入队伍的最佳人选。
　　还有一些野外求生的必须用品，多用军刀、匕首、绳子、打火石，驱虫粉，折叠工兵铲之类的，陆烬朝分门别类的装好，他拿了两个巨大的背包，收拾好之后全都被装得鼓鼓囊囊。
　　看着自己辛苦收集而来的物资，陆烬朝心中溢出无与伦比地满足感，他坐在靠近石缝出口的那一侧，也把所有东西放在不容易被看见的角落，如果有人发现这地方从石缝蹭进来，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攻击。
　　一个最适合防守的圣地。
　　将精神力尽数收敛，在身边形成强力屏障，防止其他人在用精神力探查时发现自己。
　　陆烬朝做完一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开始休息。
　　通过云津的视野，他能够清楚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个向导小姑娘在搜寻物资的过程中遇见了高年级的哨兵，两人决定结盟，做出了和陆烬朝类似的决定——哨兵背着包裹，和向导一起去找容身之所。
　　另一边则是三个哨兵撞在了一起，战斗持续了二十分钟，以最高年级的那名哨兵获胜告终，哨兵气喘吁吁地将手环扣在两位学弟的手环上，十秒钟后获得了两人的积分。
　　而失去所有积分的两位哨兵则结束了本次考核。
　　但他们并不会就此离开，而是作为临时救援部队继续活动在山林里面，依靠救援为自己获得一些额外分数。
　　至于陆烬朝，他想象中的平静没能持续太久。
　　不速之客出现在云津视野之中时，他猛然睁开双眼。


第66章 
　　那人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早就从很远的地方探查到了石缝的存在，他也抱着和陆烬朝同样的想法——这是个非常适合苟着度过第一天的地方。
　　通过云津视野察觉到人影的瞬间，陆烬朝就睁开双眼，他迅速拿起放在手边的工兵铲，身体紧贴着墙壁，做好进攻的准备。
　　只要这人进来，不管有没有敌意，先给他来一铲子再说。
　　就算结盟，自己也必须占据主动权。
　　陆烬朝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见到了浅金色的头发，那人迅速识别陆烬朝设置的那些遮盖物，将树枝草叶拨开，侧身挤进石缝。
　　对方比陆烬朝要强壮，前胸和后背完全贴着石壁不留一点缝隙，真正是挤进来的。
　　听着愈发靠近的挪动声音，陆烬朝屏息凝神，举起木棍。
　　在金色脑袋冒出来的瞬间，陆烬朝一棍子敲了下去。
　　害怕真把人敲出个好歹，陆烬朝没有使出全力。
　　然而像是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变化的空气流动，来人敏锐地一蹬强行从石缝中脱身，快到几乎带出残影。
　　陆烬朝的棍子扑了个空，他当即不再掩盖自己，释放出精神力袭向对方！
　　强横的精神力攻击被屏障阻隔，未能顺畅攻击到精神图景，他是个很强的哨兵，相当强。
　　但陆烬朝并未就此停手，借助率先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一把扔出手里提前握住的沙子，霎时间沙土飞扬，遮挡住视线。
　　在对方下意识闭眼屏息的时刻，陆烬朝冲出去一头撞在对方腹部，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将他压在洞壁上！
　　对方双手即刻抓住陆烬朝肩膀，那双手就像铁钳，痛的陆烬朝额角直跳，他咬紧牙关，更加用力用脑袋去顶，听到哨兵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陆烬朝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他就被整个人掀翻出去。
　　有那么一秒钟陆烬朝真的是飞在空中，他一百二十多斤的体重在对方眼里就好像小鸡仔一样不值一提，他仰面重重摔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前摇动作都没发出，胸口就被膝盖紧紧压住。
　　陆烬朝不敢动了。
　　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看清了来人。
　　浅金色的头发因为剧烈活动不再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垂落下来的几缕稍微遮住窄窄的额头，灰色眼眸中似乎不带着任何情绪，笔直而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血痕，大概是最后从石缝里出来的太匆忙，不小心蹭到了石壁。
　　塔夏·沙伊米耶夫。
　　陆烬朝抬了下头做最后的挣扎，终于无力地重新躺回去：“早上好。”
　　塔夏并未因为向导的示弱就松开压着陆烬朝肩膀的膝盖，他双手迅速摸过陆烬朝全身，将他腰间的匕首，靴子里的刀片全都抽出来，并且把能造成许多危险的工兵铲远远扔到一边，才终于起身。
　　陆烬朝重新能够顺畅地呼吸，他深呼吸几口，坐起来，看塔夏低着头清理头发上的沙子。
　　短暂的沉默后，塔夏清理掉身上的沙子，看向陆烬朝：“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吧，刚落地就找到这里了。”
　　塔夏点点头，他瞄了眼陆烬朝之前收拾好的两个大包，道：“结盟吗？”
　　陆烬朝反倒悠哉了许多：“刚一上来就要和我结盟？”
　　“因为你足够强。”
　　“我可是刚刚成为你的手下败将啊。”
　　“你要是能打得过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塔夏应该是整座山里最强的哨兵之一，跟他结盟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陆烬朝并未一口答应，而是道：“如果结盟，我收集到的物资可以分享给你，但你必须尽可能地保护我，不要随便终止结盟，我想留到最后。”
　　塔夏毫不犹豫：“可以。”
　　保护向导本来就是哨兵的天职，不用陆烬朝说他也会做到。
　　况且以陆烬朝一直以来的表现看，这个向导值得他去保护。
　　“那就结盟吧。”陆烬朝将手环设置成组队界面，伸出手。
　　塔夏同样伸出手，两人的手环相碰，同时震动一声，宣布临时联盟成立。
　　塔夏终于放松下来，坐到陆烬朝身边，他的气场实在强大，不愧是如今的学生会长。
　　不知道林啸鸣和塔夏相比，谁会更强一些？
　　“我收集了一些物资。”陆烬朝把包抱过来，“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有，要喝水吗？”
　　塔夏从陆烬朝手中接过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小半瓶。
　　陆烬朝又从医疗箱中拿出酒精和纱布：“来吧，脸上的擦伤帮你弄一弄，身上还有其其他受伤的地方吗？”
　　“没了。”塔夏一动不动，任由陆烬朝为他处理鼻梁上的伤口，放在往常这样的小伤他根本都不理会，哨兵高敏的感官会让他非常痛，但每一个哨兵都已经习惯了这样。
　　伤口处理完毕，塔夏仔细翻了翻包里的东西，饶是冷漠如他，也忍不住感到惊讶，这么多的物资……陆烬朝根本就是仓鼠吧！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对方一点点把东西往空腔里运输的样子。
　　挺好的，一上来就找了个靠谱的向导结盟，塔夏深吸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陆烬朝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疲惫神色。
　　“我需要休息。”塔夏很快说道，“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着，继续这种状态下去可能度不过三天。”
　　陆烬朝当然清楚原因，要不是自己突发奇想成功关闭了嗅觉，现在困到精神恍惚的人也要有他一个。
　　“也真是够巧的，偏偏在考核前一晚出了这样的事。”
　　“习惯就好。”塔夏顿了顿，道，“基本上每次考核的前夜都会出幺蛾子，大概是学校故意弄出来，为了增加难度考验我们的。”
　　陆烬朝恍然大悟，确实，以学校的建设程度，不太应该这么凑巧的出现如此意外。
　　“睡吧，我的精神体就在外面看着，一有不对劲就立刻把你叫醒。”陆烬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需要我来做精神梳理吗？昨晚对于你们哨兵来说都挺难过的吧。”
　　塔夏看了陆烬朝一眼，不说话。
　　塔夏毕竟才二十一岁，就算城府再深，也不到足够掩饰所有想法的程度。
　　陆烬朝知道他是想，但不好意思说，便直接握住他手腕：“那我开始了。”
　　精神力进入塔夏的意识海，和上次一样被屏障阻拦，陆烬朝耐心地渗入，进入到黑暗的枯树林之中。
　　里面的垃圾信息多到难以想象，大多数都是昨晚留下的嗅觉信息，只是看着陆烬朝都能想象得到那股臭气。
　　雨水落下，将污秽之物冲刷，清洗每一寸角落，滋养浇灌着枯萎的树林。
　　陆烬朝不知道塔夏图景中的这些树原本就是干枯的，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但不管怎样，被雨水浇灌过的土地都会变得更加松软，对哨兵有不少好处。
　　树林的半空中仍然有许多飞来飞去的东西，陆烬朝又一次抓住它们，累了个半死，终于确定把塔夏的图景全都弄干净了。
　　看着一片寂静的枯树林，陆烬朝长舒口气，退出精神图景。
　　塔夏正在默默看着他，当然知晓自己图景里是什么情况：“其实不用弄得这么干净。”
　　“没事。”以陆烬朝精神力的浩瀚程度，这对他的消耗不算大，“你快睡吧。”
　　塔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将先前动物留下的干草稍微整理，枕在上面闭上眼睛，抓紧难得的时间睡觉。
　　被陆烬朝梳理过后，他好受了不少，就连精神也足了许多。
　　但还是要休息一会儿。
　　陆烬朝安静地坐在原地，仍然让云津当做守卫，塔夏昨晚是真没睡好，几乎在躺倒的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虽然是三年级马上就要毕业的学生了，但也才二十一岁，比自己还小上不少呢。
　　陆烬朝默默地看着他，说起来他还没见过塔夏的精神体。
　　沙伊米耶夫家族的族徽是河马，塔夏的精神体应该也是一只河马。
　　这地方有吃有喝，除了光线暗一点之外没什么不好，陆烬朝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才会短暂出去，有云津在高处获得视野，真正做到了眼观六路。
　　一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都未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塔夏睡过一觉，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恢复了，以他的身体素质本来不至于一夜没睡好就那么疲惫，臭味轰炸才是导致状态不佳的真正原因。
　　而现在陆烬朝给他做了细致梳理，状态也随之恢复为顶峰。
　　他们吃吃喝喝，打算等天一黑就从这里出去，经过一整个白天，已经淘汰了不少人。
　　石缝中透出的光逐渐暗下去，山林中的动物开始归巢。云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附近看到过人了。
　　昨晚的污水事故产生的影响远比表面看上去要大，至少困倦的哨兵向导们会更早安静下来，找地方休息。
　　最混乱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大多数人会找寻暂时休憩的地方，度过第一个夜晚，而陆烬朝和塔夏养足了精神，选择在这时出击。
　　两人的积分还都是初始的10，得去“捕猎”回回血了。
　　太阳彻底落入地平线之下，一片黑暗之中，塔夏站起身：“走吧。”
　　陆烬朝将手电佩戴在腰间，塔夏的身形实在不方便进出，运送物资的任务就交给了陆烬朝，他一趟趟地把物资运出去，最后站在外面看塔夏有些艰难地蹭出来。
　　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哨兵就能够清晰地在黑暗中视物，手电光芒会引得其他人注意，陆烬朝必须关掉手电，不过他还有云津，对于鹰隼来说，它们的夜间视力要远超人类。
　　白隼落在陆烬朝肩头，陆烬朝直接闭上双眼，完全采用精神体的视野，刚开始视线的偏差还让他有些不习惯，好几次掌握不住距离差点摔倒，被塔夏眼疾手快地扶住。
　　陆烬朝慢慢适应着，一个小时后就习惯了，塔夏见状，逐渐加快行进的步伐。


第67章 
　　两人沉默但默契十足地前进，塔夏虽然在前方头也不回，却后面也长了眼睛一样，总能将步速调整到照顾陆烬朝的程度。
　　突然间，塔夏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打了个军用手势，陆烬朝会意，浑身紧绷起来。
　　附近有人。
　　但无论陆烬朝如何凝神细听，都无法发觉究竟是哪里发出了动静。
　　塔夏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陆烬朝留在原地没有动，精神力探出，跟随在塔夏身后，以防误了他的事。
　　塔夏来到一棵树下，他将背包脱在一边，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几秒钟后，树上骤然传来非同寻常的响动，树梢哗啦作响，甚至整个树干都在不稳地轻微摇晃，陆烬朝听到了肢体碰撞和吃痛闷哼的声音。
　　半分钟后，一个哨兵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后背朝下重重摔在了地面。
　　遭遇的敌人实在太棘手，根本没法正面应对，哨兵毫不犹豫地打算翻身逃走，先溜为敬，胸口就被人用膝盖重重压住了。
　　“晚上好。”向导的声音很温柔，然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让他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哨兵艰难地呼吸着，自下而上地看清了声音主人的脸，那是许多次出现在他幻想中的人，如今真真正正的存在于他面前，近乎支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哨兵：………………
　　这一瞬的呆愣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陆烬朝的手有一点点凉，指腹上有些薄茧，是手术刀留下的痕迹。
　　一切感受都被高敏的触觉放大无数倍，陆烬朝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十秒钟后，哨兵听到他的手环发出一声震动，显示积分已被转移。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就这样被淘汰了，原本他应该是可以挣扎两下的。
　　“好了。”陆烬朝松开手，同时放松了压着哨兵的力道，蹲在他身边，轻声道，“起来吧，有没有受伤？”
　　哨兵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本次考核就此结束了，喃喃道：“……后背有一点痛。”
　　“我帮你看看。”陆烬朝立刻俯下身，将手掌伸进哨兵后背和地面之中，指尖一点点地确认脊柱有无问题，从颈椎一路向下摸到尾椎处，在按压最后一节尾椎时，哨兵肌肉猛然绷起。
　　“没多大问题，应该是被震到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
　　哨兵在陆烬朝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低低地应了声，突然觉得好像就此结束也没什么不好的。
　　塔夏这时候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冷冷道：“他没事，要是从这个高度掉下来都能摔出个好歹来，建议直接退学。”
　　陆烬朝没理他，对哨兵道：“你的物资足够坚持到结束吗？我们这边还有一点水和食物。”
　　“够了够了。”哨兵脸颊忍不住泛红，陆烬朝本人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温柔。
　　天啊怎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陆烬朝站起身：“那我们就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谢谢你的积分。”
　　哨兵：“好……好。”
　　目送陆烬朝和塔夏的身影离开，哨兵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
　　在全部积分被夺走后，他自动被归入了救援队，需要继续活动在山林中，所以陆烬朝才会问他水和食物够不够。
　　重新爬回树上的过程中，哨兵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到底是多倒霉才会在第一夜就碰见塔夏。
　　又到底是多幸运才会在第一夜碰见陆烬朝。
　　塔夏和陆烬朝继续前行，夜间众人疲乏，实在太容易的手了，塔夏偷袭，陆烬朝补刀，一路上不管哨兵还是向导或者组成的临时联盟，只要被他们两个碰见，都逃不过被夺走全部积分的命运。
　　他们一路翻越了两座山，才终于停下，除掉每人10点的初始积分，队伍的积分已经达到了惊人的713。
　　他们的手环功能很多，也会显示匿名积分排名和求救地点的准确坐标，713分已经达到了第二。
　　至于第一名那个恐怖的1336分，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拿到的，竟然能在一天之间干掉上百个对手。
　　陆烬朝和塔夏找了个地方稍作休息，就着营养液吃下能量棒，陆烬朝忍不住想到林啸鸣，不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呢，是会像自己一样找个地方躲着度过最动荡的第一天，还是一开始就依靠战斗获取积分？
　　昨晚的污水事件也影响到林啸鸣了吧，就连塔夏都因此精神不佳，但不管怎样，陆烬朝都相信林啸鸣不会这么早就被淘汰。
　　说不定在最后时候，他们还能够遇上。
　　除了淘汰他人夺取积分，找到信物也是获得积分的重要方式，越往中心区域靠近，信物的积分就越高，也就吸引着学生们自发向着中心区域靠近，进行最后的决斗。
　　信物隐藏在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大部分需要使用精神力打开盒子，或者一些有难度的解密。
　　陆烬朝和塔夏这一路上也找到了不少，以他们两个的精神力程度，还没有哪个盒子是能难住他们的。
　　后半夜塔夏找了个洞穴，让陆烬朝休息，他来守夜。
　　陆烬朝还是很信任塔夏的，稍微收拾了一下躺在洞里睡觉，中途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小石子硌到了后背，醒来时只觉得有点腰疼。
　　天已经亮了，考核进入第二天，塔夏正背对着他，闭目养神。
　　陆烬朝悄悄将衣服下摆掀开，扭头去看自己后腰，真的被硌到了，皮肤上有老大一块红印子，特别明显。
　　陆烬朝默不作声地整理好衣服，揉了揉发痛的地方，没有声张。
　　小事而已。
　　“醒了？”塔夏睁开眼睛。
　　“嗯。”陆烬朝来到他身边，看到天空中阴云正在形成，气压明显变低了，“就快开始进行天气调控了吧。”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走吧，趁着最后的好天气，多赶一些路。”
　　在考核进行到中期时，学校会对整片山林进行气候调节，加大考核的难度，在最后甚至会出现极端恶劣天气。
　　也是在这个阶段，会有很多同学遭遇各种危险，用燃烧棒求助或者直接退出考核。
　　修整完毕，两人抓紧时间继续向着中心区域进发，越早到达，就越容易率先搜寻到大量信物，占据有利地形。
　　行进过程中塔夏感知到了信物的存在，自动朝着那边过去，经过一番搜寻，在树根被腐蚀出来的空洞里发现了黑色小盒子。
　　塔夏就要伸手去拿。
　　“等一下。”陆烬朝抓住他手臂，面色严肃，“应该不是信物，让我探一下。”
　　塔夏看了他一眼，收回手。
　　陆烬朝仔细去探查盒子中的情况，向导的精神力终究是要比哨兵强上一些，从轮廓来判断，陆烬朝可以断定里面装着的东西绝对不是信物。
　　他拉着塔夏后退两步到达安全距离，俯身拾起一颗大小合适的石子，用力砸过去。
　　陆烬朝准头很好，石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盒子，在被碰到的瞬间，盒子骤然炸开，粉红色的烟雾膨出，各种花花绿绿的小纸片纷纷洒洒落下。
　　倒是没多少威力，但这玩意直接在手里炸了也够惊悚的。
　　“应该才被放下来没多久。”塔夏注意到旁边草叶被踩动的痕迹，低声道，“走！”
　　陆烬朝赶忙跟上，物资大多数都背在塔夏身上，他的包里只装了水、食物还有一些最基本的工具，没有太沉，所以全速前进也不算困难。
　　塔夏灵巧得如同山林中的一只野兽，跑出大概十多分钟，陆烬朝不免有些气喘，扩散而出的精神力发现更多不久之前有人经过的痕迹，他可以断定，那是个向导。
　　云津飞行在空中，铅灰色的云层愈发低沉，也许正孕育着一场雷暴。
　　体力不断飞速消耗，陆烬朝竭力跟上塔夏步伐，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塔夏要不顾一切地追过来。
　　塔夏猛然停住脚步的瞬间毫无征兆，陆烬朝其实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但身体要比脑子慢上一步，他脚掌一横强行用力刹住，代价是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前倾。
　　塔夏强壮的手臂横出，一把揽住陆烬朝的腰，带着他往旁边一倒——
　　两人翻滚着倒在地上，而在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有两个哨兵不知何时鬼魅般出现！
　　第一波偷袭被躲开，哨兵们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第二次进攻，陆烬朝手脚并用地想要尽快爬起身，却突然感受到一股精神力猛冲而来！
　　陆烬朝坚不可摧的屏障挡住了这一次进攻，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精神攻击撞在屏障上的震动，对方一定被震得挺难受。
　　而爬起来的塔夏一只手拎着陆烬朝后领，将他整个人扔到安全地带，独自对上两个哨兵，三人缠斗在一起，拳拳到肉。
　　一只黑熊出现在陆烬朝身边，咆哮着朝他跑来，云津俯冲而下，高速之中用尖利的喙去啄黑熊的眼睛！
　　同时野猪出现在陆烬朝的另一边，在被塔夏牵制住的时候，哨兵们选择用精神体对付陆烬朝。
　　云津被黑熊缠住，一时间无法脱身，陆烬朝区区一个人类赤手空拳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野猪的，只能拼命跑向最近的一棵树，就要手忙脚乱地爬上去。
　　但他的速度还是要慢上一些，眼看野猪就要冲来，狰狞的獠牙简直能将树干捅个对穿，陆烬朝甚至都能感受到野猪嘴里喷出的热气——
　　下一秒，野猪整个横飞出去。
　　一头庞大的河马出现在陆烬朝脚下，浑身皮肤紫黑，它黑色的小眼睛紧盯着被自己顶飞出去的野猪，张开巨大的嘴，从喉咙里发出共鸣性极强的低吼。


第68章 
　　趁此时机，陆烬朝飞快地爬到树上，他看向塔夏，瞳孔猛地一缩，喊道：“小心——！”
　　塔夏双膝弯曲，以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向后一倒，躲过了哨兵的拳头。在陆烬朝话音刚出的瞬间，他腰部猛然发力，整个人弹簧一样直接重新站了起来，闪避掉草叶掩盖下来自鸭嘴兽的袭击。
　　除了这两个哨兵，还有一个向导躲藏在暗处！
　　精神力扩散，陆烬朝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向导所在的方位，精神力凝结成线，朝那边发动攻击！
　　细密的网向着另一边的树笼罩，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抵抗，对方是个非常强的向导，无形的精神力在空中厮杀，谁都不肯退让。
　　对方的控制精准到令人惊叹，但陆烬朝精神力的雄厚程度简直如同浩瀚大海，无论再怎么精准的攻击，都直接被生生吞没，连靠近陆烬朝的机会都没有。
　　云津拔高身形，从和黑熊的缠斗中脱出身来，落下几片纯白色的羽毛，很快消散在空中。
　　黑熊骤然失去对手，几下扑了个空，但根本没有挽留白隼的手段，只能咆哮着将注意力转移到河马身上。
　　此时此刻河马在跟野猪的对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它紫黑色的皮肤如同一层泥巴做成的盔甲，身形庞大，矮粗的四肢将身体重心放的极低，简直就像个坦克，巨大嘴巴里隐含的獠牙虽然不像野猪那样外露，却足有六七十厘米那么长。
　　就连凶猛的野猪在河马面前都显得娇小许多，黑熊扑过来，一口咬在了河马脊背上，差点被坚硬厚实的皮肤硌掉一嘴的牙。
　　云津转眼间来到了未知向导的藏身之处，从帽子里露出的粉色发丝是如此显眼，陆烬朝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对手正是昨晚翠利克斯跪拜的西西学姐。
　　被陆烬朝发现的那刻，念头自西西脑中一闪而过——她好像啃到硬骨头了。
　　塔夏独自对抗两人外加一个精神体，竟然也不曾落入下风，而和塔夏组队的那个向导丝毫不比自己弱，精神力程度甚至还更胜一筹，就连精神体都飞到了旁边，试图发动进攻。
　　西西在这一刻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见势不妙赶紧开溜，她敏捷地从树上滑下，通过精神链接向同队的两位哨兵发送信号。
　　原本她是想靠着自己的“小玩意”暂时让其他人失去行动能力，好获取积分的，谁能想到一下子惹到惹不起的人了呢！
　　鸭嘴兽消失在草叶之下，两名哨兵且战且退，但塔夏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他们走。
　　通过云津视野看到想要溜走的西西，陆烬朝立刻去追，他用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艰难地从树上下来，等到落地，西西都已经跑出上百米远了。
　　她身形灵敏到叫人怀疑到底她和陆烬朝哪个才是真正的女孩子，甚至还抬起头看向空中追踪的云津，两指并在额角一挥，眼中满含笑意：“拜拜~”
　　陆烬朝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心中顿时浮上一股恶气，他不管不顾地奋力追了两步，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飞扑出去！
　　还好这次他记得用小臂撑住身体，没有摔倒脸，等迅速爬起来，西西早就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陆烬朝喘着气，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他的协调性还是不够好，仿佛在他的字典里不存在踉跄之类的选项，只要脚下被突然绊到，就只会有摔了这一种命运。
　　陆烬朝在原地坐着等了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塔夏紧绷着唇角望向西西逃走的方向，对他伸出手。
　　陆烬朝在他手上借力站起来，塔夏一个人追两个人，更别说还有两只精神体的干扰，也没能追上那两个哨兵。
　　陆烬朝：“是西西。”
　　塔夏嗯了一声：“也就只有她才喜欢搞这些小玩意，如果能抓住她，可以获得很多积分。”
　　“没关系，我们按照之前的节奏来就可以了。”陆烬朝拍拍身上的草屑，“他们是三个人结盟了吗？”
　　塔夏：“队伍里只能有两个人，那两个哨兵是结盟的。”
　　剩下的塔夏没再说，但陆烬朝也明白了，西西虽然和两个哨兵一起行动，但没有跟任何人进行结盟，她会为哨兵们梳理和指挥，协助战斗。
　　以优秀向导的稀缺程度，多得是哨兵愿意做她手中的武器，只要在最后分赃的时候公平一些，这样的口头协议就能一直进行下去。
　　如果那两个哨兵被淘汰，她还能立刻找到其他合作者。
　　不愧是三年级里最强的向导啊……她参加了很多次实地模拟，早就有了丰富经验，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塔夏的精神体，那只河马沉默地站在一边，低下头啃草。
　　陆烬朝缓了会儿，算是歇过来了，正当两人打算继续前行，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声响。
　　陆烬朝和塔夏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朝那边跑去。
　　有人在打架，说不定他们还能趁着混战捡个漏。
　　天已经阴得和傍晚差不多了，太阳被彻底遮住，浓重的水汽和低气压让汗水无法蒸发，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陆烬朝跟在塔夏身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林中穿行了将近两千米，终于看到了混乱的源头。
　　战斗已经在他们赶来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停止了，刚刚还在和塔夏对战的哨兵正被死死按在地上，脸颊都因为用力有些变形，正艰难地竭力喘息。
　　在他身边，另一个人仰面倒着，显然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制住这两位哨兵的人此时正背对着陆烬朝所在的方向，他俯下身，将手环按在手下败将的腕间，夺取他们的积分。
　　陆烬朝只能看到他宽阔后背和英朗的侧脸线条，却一下从举手投足的狠厉中认出了他，精神一振：“啸鸣！”
　　林啸鸣回过头，看到塔夏和他身边的陆烬朝，云津飞过来，轻盈地落在他肩头。
　　雪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唧唧叫着扑进陆烬朝怀里，疯狂甩着尾巴，自从被林啸鸣勒令不许胡闹后，它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没享受过陆烬朝的摸摸和抱抱了。
　　终于找到陆烬朝了。
　　林啸鸣眼中浮现出笑意，朝这边走了两步，刚想说话，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冰球就径直砸在了他头上，把他的所有话都砸了回去。
　　林啸鸣：…………
　　同一时刻，陆烬朝也被砸到，冰球还在他头顶弹了一下，才掉在地上。
　　陆烬朝脑袋一缩，正要抬头去看，更多大大小小的冰球就哗啦从天空中落下来，砸落无数树叶，掉在他们头顶。
　　“找地方躲起来！”林啸鸣冲到陆烬朝身前，脱下自己的训练服外套往他头上一罩，衣服兜住乒乓落下的冰雹，拯救了陆烬朝的脑袋。
　　“等一下！”陆烬朝回头看向还在躺着的那两个哨兵，他们被林啸鸣揍得一时半会根本爬不起来，“他们两个怎么办？”
　　林啸鸣闻言返身过去，和塔夏一起一人拽起一个哨兵，把胳膊搭在肩头，架着他们往前走。
　　陆烬朝不再耽搁时间，精神力迅速探出，寻找能够躲避冰雹的地方，树下根本不可能，冰雹在叶子中间弹来弹去必定会掉下来。
　　他和塔夏之前休息的洞穴其实并不远，是目前来看最适合当做避难所的，陆烬朝用林啸鸣的衣服罩住脑袋，跑在最前面带路。
　　冰雹实在太大，云津根本飞不起来，被陆烬朝收回，身影消失在空中。
　　满地都是冰球，陆烬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下，他根本不用控制速度，只管拼了命的跑，因为身后的哨兵们肯定可以跟上。
　　十分钟后，陆烬朝终于看到了洞穴的轮廓，他精神一振，正要扭头告诉身后的两人，视线从地面移开的那一秒，便好巧不巧地踩到了刚刚落下的冰球。
　　“啊——！”
　　陆烬朝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双手还在举着头顶上的衣服，他一个屁股蹲直挺挺地坐在了满地的冰雹上，在惯性的带动下向前滑动，和无数冰球一起，准确无误地溜进了洞穴之中。
　　陆烬朝：………………
　　还行，就是屁股有点痛。
　　林啸鸣和塔夏紧跟着钻进来，原本就不大的洞穴一下子进来五个人，霎时挤得要命。
　　他们脱下身上的所有背包，堆放在一起堵住洞口，这样冰雹就不会再接连滚进来了。
　　四个哨兵一路上都被砸的够呛，陆烬朝喘息了两口，接着去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
　　那两个先是跟塔夏交手，后来又被林啸鸣制住的哨兵身上有一些不严重的挫伤，回去之后慢慢修养就能自愈。
　　塔夏：“你们叫胶囊舱过来吧，这里挤不下五个人。”
　　两个哨兵点点头，积分被林啸鸣夺走，他们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后面天气只会越来越恶劣，一昧留在这里还会影响这三位同学。
　　虽然是被林啸鸣淘汰，他们还是很感激三人在冰雹中也把他们带上的。
　　哨兵们在手环上输入指令，十分钟后胶囊舱降落在洞穴附近，他们谢过陆烬朝三人，快步跑过去，进入胶囊舱。
　　目送两个胶囊舱飞向天空，洞穴里终于有了些许空余，陆烬朝松了口气，全身垮塌式的放松下来。
　　这也太惊险刺激了。
　　到达安全地带，林啸鸣看向陆烬朝，终于继续了刚才被冰雹砸回去的话：“还好吗？”
　　“我没事。”陆烬朝摇摇头，“你呢？有没有受伤？”
　　“不碍事。”林啸鸣伸出手，从陆烬朝的衣领里拿出一颗冰雹，陆烬朝被冰凉湿润的感觉刺地歪了一下头，下意识用肩膀和脑袋夹住了林啸鸣的手。


第69章 
　　而另—边塔夏沉默着。
　　陆烬朝注意到塔夏正低头看着手，靠过去问道：“受伤了吗？”
　　“没事。”塔夏将手握拳，仍是—脸淡漠。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陆烬朝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塔夏的性格，他是属于从小养成的话很少，看上去很冷漠，但内心怎么也说不上坏。
　　“我看看。”陆烬朝握住他的手，将塔夏的手指—根根掰开，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掌心。
　　陆烬朝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伤的，可能在—人单挑两名哨兵外加西西的精神体时就伤到了，但塔夏—直都没说。
　　如果不是陆烬朝眼尖发现了，可能他还会继续忍着。
　　受伤对哨兵来说—定很痛吧，毕竟他们五感是那么敏锐。
　　陆烬朝从包里拿出医疗箱，迅速给塔夏处理伤口。
　　将砂砾和泥土全都清洗掉，涂上促进愈合和能够镇痛的药膏，再用纱布包扎起来。
　　陆烬朝动作十分熟练，把塔夏的伤口包扎完毕，他还想着哨兵大概会非常痛，看了塔夏—眼，试探着小声说了—句：“痛觉下降3点。”
　　感官被向导调整，疼痛立刻减轻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塔夏抿了下嘴唇，轻轻握紧缠着绷带的手，低声道：“谢谢。”
　　他没有拒绝。陆烬朝松了口气，笑道：“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啸鸣默默地将陆烬朝的医疗箱收拾好。
　　—时间谁都没再说话，只听得外面噼里啪啦下冰雹的声音。
　　陆烬朝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奇怪，左边是塔夏，右边是林啸鸣，他在中间，不知道为何有点坐立难安。
　　气氛着实有点尴尬，陆烬朝清了清喉咙，小声问道：“你结盟了吗？”
　　林啸鸣：“没有。”
　　“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人，还是什么？”
　　“不需要，我自己—个人也可以。”林啸鸣顿了顿，看了塔夏—眼，“你们两个结盟了？”
　　“嗯，考核刚—开始我们就遇见了。”
　　林啸鸣哦了—声，不再说话，他靠在洞壁上，闭上双眼，似乎有些累了。
　　出发前—晚林啸鸣大概也没休息好，陆烬朝问他：“要不要睡—会儿？冰雹应该不会那么快停。”
　　“好。”林啸鸣确实累了，他忙着找陆烬朝，—整天都没闲着过，谁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人，陆烬朝却早就跟塔夏结了盟。
　　洞穴里光秃秃，背包都堆在洞口没法当做枕头，直接就这样靠在洞壁上睡会很难受，陆烬朝将两腿平伸出去，拍拍自己的大腿：“来吧。”
　　这下就连塔夏也忍不住看过来，林啸鸣反应了—秒，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躺下，枕在了陆烬朝大腿上。
　　陆烬朝—直都是标准体重，不算清瘦，大腿和屁股上肉尤其多，放松的时候特别柔软。
　　林啸鸣枕在上面，还调整成舒服的姿势，让脖颈的弧度更加贴合腿部。
　　林啸鸣躺在陆烬朝腿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奔波和战斗让向导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的发梢被冰雹化成的水打湿，黏在鬓角，但精神却很好。
　　注意到林啸鸣的视线，陆烬朝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轻声道：“睡吧。”
　　林啸鸣闭上眼睛。
　　—旁的塔夏低声道：“你们俩之前认识？”
　　“嗯，我们是—起过来首都星上学的，好像好多人都不知道。”
　　塔夏点点头，似乎远没有林啸鸣的舍友那么惊讶，他看了眼时间，道：“你也休息吧，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过来袭击，天气会不断变化，等冰雹停了，我们再继续靠近中心区域。”
　　陆烬朝应了声好，也闭上眼睛，靠在洞壁上，打算就这样坐着睡。
　　他确实累了，用精神力和西西对峙，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战斗，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没—会儿意识就昏昏沉沉。
　　陆烬朝睡着了，身体变得不受控制，缓缓向着—边歪去，倒在了塔夏身上，脑袋靠在他肩头。
　　塔夏—动也不动，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突然靠过来的重量，同样闭目休憩，耳边是向导平稳的呼吸声，痛觉被调整后，受伤的手已经完全不痛了。
　　外面冰雹落地的声响成为白噪音，在这难得的安全时光中，狭小洞穴里的三人纷纷陷入睡梦之中。
　　陆烬朝和塔夏相互靠着，脑袋碰着脑袋，都睡得正香，林啸鸣枕在陆烬朝腿上，面朝里侧身躺着，几乎整张脸都埋在陆烬朝小腹处。
　　这绝对是分分钟就会引爆论坛的画面，但除却他们之外，再也无人知晓。
　　冰雹—直持续了三个小时。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层也没有散去，陆烬朝是最先醒的，再怎么靠在别人身上，坐着睡也终归不舒服，他皱着眉头伸了伸腿，从喉咙里发出迷迷糊糊的哼声。
　　于是林啸鸣和塔夏也被吵醒了。
　　林啸鸣—睁开眼就看到陆烬朝和塔夏脑袋相互靠在—起。
　　林啸鸣：…………
　　塔夏迅速清醒过来，亲眼看到陆烬朝眼都不睁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结果脑袋失去自己肩膀的支撑，落了个空。
　　陆烬朝—下子睁开眼睛，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他眨了眨眼，意识到没有危险，慢慢地重新放松突然紧绷的身体。
　　冰雹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阴云仍然浓厚，低低地压在树梢。
　　林啸鸣坐起身来，从包里拿出水和能量棒，分给陆烬朝和塔夏，三人简单补充能量和水分，打算就此出发。
　　陆烬朝艰难站起身来，他坐着睡了—觉，腿又被林啸鸣枕着，浑身僵硬，稍微—动都能听到关节在发出响声。
　　塔夏将他们的背包拿起来，少了背包的阻拦，之前落下来的冰球争先恐后地滚进洞穴。
　　林啸鸣看出陆烬朝不好受，率先来到外面，伸出手道：“来，我给你松—下筋骨。”
　　陆烬朝按照林啸鸣的要求和他背靠背站着，胳膊和他的扣在—起，林啸鸣向前躬身，将陆烬朝背了起来。
　　陆烬朝向后弯曲躺在林啸鸣背上，呼吸在刚被背起来的瞬间就变得不顺畅，身体硬得简直就是铁板—块。
　　他只有脚尖还能勉强点地，随着林啸鸣的颠簸，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
　　“不行！不行了不行了，放我下来！”
　　陆烬朝两只脚在空中摇晃试图下来，但林啸鸣不松手，趁此时机又颠了两下。
　　塔夏站在—边旁观，甚至还说了—句：“不要喊，保持呼吸。”
　　陆烬朝：“痛痛痛——啊！”
　　确定把陆烬朝全身都抖开了，林啸鸣才重新直起腰。
　　双脚终于重新触地，陆烬朝脱力地跪在地上，—手扶着腰，整张脸都被憋红，又—次绝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老腰有多脆弱。
　　虽然过程痛苦，活动开之后确实挺舒服的。
　　林啸鸣把陆烬朝拉起来，自动背上了原先陆烬朝背着的包，三人冒着雨，朝山林的中央区域进发。
　　雨不算大，云津重新飞上天空，作为最锐利的眼替他们探查前方，生性自由的鸟儿本来就属于天空，在雨中翱翔的纯白身影成为阴霾天穹中难得的—抹亮色。
　　他们刚走出去没多久，云津就看到了—缕升腾而上的黄色烟雾，正从不远处的林中发出。
　　信号被传递给向导，陆烬朝看向烟雾所在的方向，停住脚步：“附近有人求救。”
　　林啸鸣和塔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燃烧棒才刚刚被触发，还没飘到天上，又等了—会儿，两个哨兵也看到了缓缓升入空中的黄色。
　　“过去看看吧。”陆烬朝已经靠着云津的视野摸清了路线，“很近，中间有—些小型山崖，但是能爬上去，直线距离也就半小时的样子。”
　　“走吧。”塔夏率先迈开步子，林啸鸣则在陆烬朝后面，防止他出现意外掉队。
　　小雨倒是不怎么碍事，但满地都是正在融化的冰球还有被砸下来的叶子，将地面弄得格外泥泞，不太好走。
　　有陆烬朝指引方向，塔夏探路，林啸鸣殿后，队伍行进的比想象中还要快，十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第—处小型断崖。
　　岩壁大概有五米多高，上面只有—些凸起的岩层可以当做着力点，因为雨水的冲刷相当滑溜，要放在往常，陆烬朝绝对选择会换—条路绕过去。
　　但现在时间紧急，发送烟雾信号求救的同学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塔夏默默观察地形，找好几处比较结实的着力点，二话不说地率先攀爬。
　　陆烬朝站在下面看塔夏敏捷地—路攀岩上去，最后干脆地转过身来，对下方的他伸出手：“来。”
　　林啸鸣轻轻推了他—下：“你先上去吧，我在下面还能护着你。”
　　陆烬朝嗯了—声，用衣服擦去手掌上的水，握紧拳头，盯着面前的岩壁，回忆塔夏是怎么上去的。
　　他记得很清楚，第—下应该踩在这个地方，手抓住那里。
　　陆烬朝深吸口气，开始了慢慢的攀岩，他将塔夏的路线记得很清楚，但—如他往常的作风，脑子会了不代表身体也会了。
　　就像现在，陆烬朝明知道应该踩在上方的某处，脚却怎么抬都够不到那个地方，被林啸鸣点名指出过的柔韧性成为了将他卡住的关键。
　　也许另—个原因是他不够高。
　　这下陆烬朝陷入了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向上还有两米才能抓到塔夏的手，向下又够不到上—个着力点。
　　“抓稳了。”林啸鸣见状立刻出手，他之所以留在最后就是想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
　　林啸鸣攀至陆烬朝下方，—手抓住凸起岩层，另—只手卡着陆烬朝大腿根托住他屁股，将他用力向上抬。
　　陆烬朝穿着结实的战术服，布料相当厚实，但在力量的作用下，林啸鸣的手指还是无可避免的微微陷入，被挤压的臀部肉肉地从指缝中鼓出来，从他这个角度看的—清二楚。


第70章 
　　陆烬朝什么都不知道，借着下方林啸鸣托举的力道，他成功踩到了先前无论如何都够不到的地方，继续向上攀爬，在最后一段高度中抓住塔夏的手，被他用力拽了上去。
　　他平复着呼吸，看着林啸鸣三两下就爬了上来，雪豹本来就是悬崖峭壁间的精灵，在高危地形上完成捕猎都不是问题，有这样的精神体，林啸鸣的攀岩技术自然不会差。
　　三人继续前行，路上又遇见了其他小型断崖，比较高的就塔夏先上去，林啸鸣在最后托着陆烬朝帮忙。
　　至于比较低的……陆烬朝站在下方，仰头看着上方的两个哨兵，塔夏和林啸鸣一下子就翻上去了，然后全都对他伸出手。
　　雨水落在陆烬朝脸上，顺着脖颈流入领口，消失不见。
　　灰色眼眸和黑色眼眸都在望着他，一边是一开始就遇见约定好会相互扶持的盟友，一边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存在。
　　面对来自不同人的两只手，陆烬朝思考了一秒，伸出双臂，一边抓住一个，脚尖蹬着岩壁，被塔夏和林啸鸣一起拽了上去。
　　黄色烟雾已经近在咫尺，手环上显示求救坐标就在附近，陆烬朝闭上眼，精神力向外扩散，一下子就找到了目标。
　　熟悉的精神波动让陆烬朝愣了下，旋即快步跑向那边，两位哨兵紧随其后，很快也听到了枝叶掩映中的细微声响。
　　陆烬朝拨开茂盛的枝条，从灌木中穿过，终于看到了坐在树下的粉发身影。
　　之前从他们手中逃脱的西西正靠树坐着，背包顶在头上挡雨，看见有人过来，她眼睛一亮。
　　认出来人是陆烬朝，她更是激动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太好了！”
　　她脚实在太痛，就算召唤了胶囊舱也不一定能站进去，只能尝试呼救，结果实在太幸运了，赶过来的竟然是整座山里唯一一个专业的医生！
　　陆烬朝一眼就看出她伸出来的脚弧度不正常，在西西身边蹲下：“哪里受伤了？”
　　“扭到脚了。”西西试着动了下受伤的左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动。”陆烬朝解开她的鞋带，小心把西西的鞋子脱掉，靴子泡了水沉得要命，再加上西西的脚踝肿了老高，特别难脱。
　　“用这个。”林啸鸣递过来一把多功能军刀。
　　“把你的鞋子割开可以吗？”
　　“随便。”
　　塔夏来到西西身边，从她手里接过顶在头上的包，给她挡雨，西西的双手得到解放，抓住裤子向上拽了拽，露出红肿的脚踝。
　　陆烬朝割开西西的靴子，把它脱下来，终于看到完整的伤处，他用手顺着骨头一点点摸过去，摸到了明显的错位。
　　“踝关节脱臼了，脚骨这里可能有点骨裂。”看西西的样子，大概是下冰雹地太滑，不小心在哪里崴了一下，“我把你脱臼的地方推回去，可能会有点痛，稍微忍一下。”
　　西西应了声好，她咬住自己的衣袖，等待陆烬朝下手。
　　被塔夏追到后，她本来和两个哨兵同学一起成功逃脱，结果半路上那两位同学被人截胡，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冰雹紧接着落下，所有人都去找地方躲避，她也要去找藏身之所和新的合作者，结果倒霉催的不慎扭到了脚。
　　西西只能暂时躲在附近最大的树下，把包顶在头上躲着，冰雹实在太大，就算触发燃烧棒估计也没人能过来，她就一直忍着，等到冰雹停了才求助。
　　还好之前遇到的陆烬朝就在附近。
　　精神力探出，将伤处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包括究竟是哪根骨头裂了，位置在什么地方，关节囊处有没有积液，都清晰呈现在陆烬朝脑海中。
　　陆烬朝抓住她的脚和小腿，先把肌腱和关节囊这些软组织整复，之后一边牵引关节，一边用着手掌推挤，将脱出的关节复位。
　　随着陆烬朝最后一下猛然发出的寸劲，错位的踝关节仿佛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重新回到了关节腔中。
　　陆烬朝用绷带和支板暂时将西西的脚固定住，防止骨裂更加严重：“好了，但是也不要乱动，还有其他骨裂的地方要回去之后才能治疗。”
　　西西松开咬着衣袖的嘴，眨眨眼道：“还行，没有我痛经的一半疼。”
　　陆烬朝失笑。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韧带也伤到了，里面还有淤血，最好赶快去进一步治疗。”
　　“那就回去吧。”西西没多少纠结，“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次的考核成绩啦，小命最重要。”
　　“好，把胶囊舱叫来吧。”
　　西西之前是根本站都站不起来，也不敢乱动，踝关节复位后，在林啸鸣的搀扶下单脚站起身。
　　“来。”等待胶囊舱的功夫，西西靠在林啸鸣身上，对陆烬朝招招手，“反正都要走了，给你点积分当做救援的报酬。”
　　陆烬朝将手腕伸出，西西设置过后将两人的手环相碰，十秒钟后随着一声震动，陆烬朝获得了400点救援积分。
　　“我自己还得留点，没法全都给你，对不起啦。”
　　陆烬朝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多，赶忙道：“已经够多了。”
　　他和塔夏搞偷袭搞了一整夜，也才赚到600多分。
　　其实以现在西西失去战斗力的情况，他们可以直接夺走她的全部积分，但三人还都没缺德到这种地步。
　　塔夏一直用包给西西遮着雨，虽然脚很痛，西西心情却还不错，四人闲聊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落地的胶囊舱。
　　扶着西西在胶囊舱里站好，陆烬朝专门固定住她的伤脚，防止回收过程中的冲击力造成二次伤害。
　　“好了。”陆烬朝后退几步，“那就回学校之后有机会再见了。”
　　透明舱门合上，西西朝他们挥挥手，伴随着声音和震动，胶囊舱起飞，带着她回去学校设置在场地之外的基地。
　　白隼飞翔在林梢，看到更多的黄色烟雾升上天空，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后，越来越多的同学们遭遇各种各样意外。
　　陆烬朝这时候意识到，比起去战斗夺取别人的积分，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去施救，才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他是整座山林里唯一的医生。
　　“我想去救人。”陆烬朝对塔夏道，“如果不想一起的话，我们就把队伍解除吧。”
　　他不想耽误塔夏，以塔夏的实力，如果选择战斗，会获得很高的分数。
　　塔夏看了眼黄烟四起的天空，略一沉吟：“我跟你一起。”
　　“好。”陆烬朝点头，自然而然地拽了下林啸鸣的手，“啸鸣呢？要陪我吗？”
　　“你不必问我的。”林啸鸣递给陆烬朝一瓶水，“要不要休息一下？”
　　陆烬朝把水接过来，发现瓶盖已经被拧开了，“没事，走吧。”
　　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意思，三人一刻不停地前往最近的另一处求救点。
　　陆烬朝搜来的医药箱派上最大用场，他工作干的是胸外，但也在急诊待过很久，当年在首医大更是被当做全科医生培养。
　　他的博导温荣兮就是当今最好的全科医生之一，不然也不会在结束器官自体再生项目后，去进行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了。
　　率先接受陆烬朝救援的同学不慎从小型悬崖上跌落，胳膊蹭到岩壁，刮出了一道深刻狰狞的伤口，止不住地流血。
　　陆烬朝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因为疼痛昏迷过去了，哨兵过强的感官成为了他所有痛苦的来源，陆烬朝第一时间将他的痛觉调整到极低的程度，将哨兵从地狱之中解救出来。
　　如果不是最危急的情况，陆烬朝不会将痛觉彻底关闭，疼痛是身体最后的预警，一旦关闭，很有可能引起许多严重后果。
　　手臂被哨兵做了简单的包扎，陆烬朝将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拆开，只是一眼就判断出必须要缝合。
　　精神力探测显示没有伤到重要血管，陆烬朝指挥着塔夏和林啸鸣用塑料布简略撑起一个避雨的区域，罩住自己和受伤的哨兵，防止雨水污染伤口，他迅速把针线和伤口消毒，对着哨兵胳膊下了第一针。
　　狰狞的伤口被缝上，出血被迅速制止，陆烬朝检查过确定他身上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势，又进入他的精神图景，将淤积在其中的过量痛觉信号清除出去。
　　短短五分钟，哨兵就已经全然恢复，陆烬朝把他手臂用绷带包住，道：“接下来这条胳膊别再那么用力，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还剩下最后一天，苟一苟。”
　　哨兵原本都打算叫胶囊舱过来终止考核，但陆烬朝的出现让他能够继续，着实算作一件幸运的事。
　　按照规则要求，他给了陆烬朝一定比例的积分当做救援报酬，再三谢过陆烬朝之后，找地方苟着去了。
　　他们把塑料布暂且收起来，准备前往下一个救援地点，突然，塔夏和林啸鸣同时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等陆烬朝抬起头来的时候，塔夏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咦？陆烬朝正要发出疑问，林啸鸣竖起食指，轻轻点在他唇上，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林啸鸣手指上全是雨水，湿湿的，陆烬朝下意识舔了下嘴唇，点点头。
　　等待塔夏的功夫里，林啸鸣从包里拿出能量棒拆开，送到陆烬朝嘴边，陆烬朝手上在为哨兵缝合伤口时无可避免沾到了鲜血，便直接就着林啸鸣的手，咬了一口。
　　两人就这样分吃了一条能量棒，林啸鸣还给陆烬朝重新整理衣服。
　　陆烬朝这一天多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全靠营养液和能量棒顶着，他属于体重变化比较剧烈的那种人，腰围特别明显的小了一圈，只能把腰带扎紧，快速行进过程中，勒得皮肤上出现一道红痕。
　　林啸鸣给他重新系了下腰带，确定刚好能够将两根手指并紧插进裤腰，围度正合适。
　　陆烬朝任凭他给自己整理，似乎谁都没觉得这样的接触距离有些太过亲密了。


第71章 
　　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身上全都湿漉漉的，最里面的衣服更是紧紧贴在身上，陆烬朝特别想要洗澡，但显然没什么条件，他只能坐在石头上，倒出军靴里的水。
　　短暂的平静后，陆烬朝终于也听到了搏斗的声音，战斗似乎很快就停止了。
　　还不到五分钟，塔夏便毫发无伤地回来：“走吧。”
　　陆烬朝低头去看手环，他们队伍的积分又多了300点。
　　他们继续赶往下一个求救地点，路上塔夏和林啸鸣如果听见附近有其他人的动静，会在不耽误赶路的情况下过去发动袭击，两个哨兵全都是战斗的好手，只要过去找人，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陆医生带着两位凶残的土匪，一连救助了三位受伤的同学，大部分都是比较严重但不至于威胁生命的外伤，他是个医生，更是个向导，能做的事情远比没觉醒之前多得多。
　　真遇见威胁到生命的情况，学生们只要使用红色燃烧棒或用手环上传信息，校方会立刻精准降落，进行施救。
　　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每次这样的实战模拟考核结束，校医院都会人满为患。
　　施救途中陆烬朝也抽空寻找信物，以他精神力的强横程度，周围埋藏的所有东西都逃不过探测，靠着信物也获得了不少积分。
　　他们一路向着中央区域进发——第二天正逐渐过去，马上就要迎来考核的最后一日。
　　“稍微休息一下吧。”最先感到体力不支的是陆烬朝，林啸鸣和塔夏一路上都很照顾他，但他还是累得直不起腰来，“差不多也要天黑了，等到明天一早应该就可以进入到中心区域了。”
　　“那就休息吧。”塔夏没有拒绝，三人在附近找了个树洞，坐进里面。
　　陆烬朝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以两位哨兵的水平，如果不是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估计早在中心区域找到很多高分信物了。
　　不过自己也帮着他俩清理掉不少感官信息呢，如果没有向导在身边，这样的天气对哨兵来说会很难受吧。
　　雨一直都在下，断断续续，身上就没有一刻是干的，陆烬朝有些困倦，他不客气地靠在林啸鸣身上，看到他正低头查看手环上的积分。
　　考核结束之前，积分排行榜以匿名形式公布，只能看到不同分数的名次，无法得知分数的主人是谁。
　　看到林啸鸣分数的那刻，陆烬朝愣了。
　　3194分。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3194分，位居第一。
　　陆烬朝现在有很多救援积分，但救援积分和战斗获取的属于两种体系，在最后会对两者进行加权，得出总分，排行榜目前只统计战斗和信物获得的分数。
　　要知道陆烬朝和塔夏的队伍也才有2691分，陆烬朝承认塔夏因为带着他一个拖油瓶，行进速度慢了不少，但他也不算完全没有作用，帮着找到了好多好多信物。
　　林啸鸣是怎么拿到这么多积分的？
　　陆烬朝忍不住惊叹：“你怎么做到的？”
　　林啸鸣根本没有向陆烬朝隐瞒的意思：“听见哪里有人就过去看看。”
　　陆烬朝差不多能想象得出林啸鸣有多凶悍，麦伦星舰上他一路突围来到休息室，数不清的星盗倒在他手下，那样的生死之境都不再话下，更别说如今只是一场模拟训练了。
　　如果不是遇见了自己一起行动，以林啸鸣的水平，绝对会是无可置疑的第一名吧。
　　就像知道陆烬朝在想什么，林啸鸣眼中浮现出笑意：“要不要跟我组队？”
　　树洞不大，他们三个几乎挤在一起，于是塔夏在十厘米远的地方听得一清二楚。
　　对此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相处过程中塔夏明显感觉到陆烬朝和林啸鸣的关系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陆烬朝失笑：“我的队友还在旁边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撬墙角吗？”
　　林啸鸣：“在没人的时候偷偷问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陆烬朝趴在林啸鸣耳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旋即他脱掉湿透的外套，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林啸鸣身上，闭上眼睛：“晚安。”
　　陆烬朝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林啸鸣在，少年对他来说就是可靠的代名词，很快就相当安稳地陷入沉眠。
　　听完他那句话，林啸鸣愣了下，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和塔夏谁也不说话，各自默默地坐在那里，让陆烬朝安静休息。
　　塔夏作为学生会长和林啸鸣共事也有一段时间，知道这位来自无名偏远星球的新生无论能力还是实力，都是无可挑剔的强，他甚至觉得在自己毕业后，林啸鸣会毫无疑问地接替学生会长的位置。
　　用不了多久，林啸鸣必然会收到许多大家族抛来的橄榄枝，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陆烬朝和林啸鸣似乎还不是恋爱关系，以塔夏对首都星局势的了解，他们两个基本上没有多少在一起的希望，各方势力不可能由着这两位没有背景的强大哨兵向导结合。
　　将他们分别招揽，和自己家族中的人进行联姻，才是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最好办法。
　　塔夏沉默地望向陆烬朝，在行政楼走廊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塔夏就看出陆烬朝绝对是个很温和的老实人，短暂的相处下来，更是觉得对方难得纯粹。
　　很难会有人去讨厌陆烬朝。
　　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强的向导了？
　　如果能和陆烬朝交好，日后将其招揽进入自己家族……
　　雨声淅沥，掩盖住所有隐秘的思虑和算计。
　　陆烬朝在察觉到那股精神力的瞬间，就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迅速靠近的精神力凝成实质，显然是谁的精神体，正在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林啸鸣和塔夏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齐齐从洞穴中钻出，站在开阔地带防止被堵死到无路可退。
　　陆烬朝屏息凝神，做好战斗的准备。
　　犀牛骤然出现，冲过来那一刻陆烬朝猛然向着旁边一扑，躲了过去。
　　犀牛重重撞在树上，震得无数叶子纷纷落下，这样猛烈的撞击似乎没有对它造成丝毫影响，犀牛紧接着转头，显然知道这里谁才是体术最弱的，直奔陆烬朝而来！
　　林啸鸣一把抓过陆烬朝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河马骤然出现在犀牛的前路上，低吼一声，迎头撞了上去！
　　河马和犀牛，最凶猛的两种食草动物，如今正面碰上，沉闷的撞击让大地都仿佛颤动，下一秒，两头灰狼从草丛中窜出，鬼魅般靠近！
　　雪豹冲出，扑倒其中一个，林啸鸣一脚踢出，将另一只整个踢飞出去。
　　但这远没有结束，豺出现在精神领域之中，靠近的路线被陆烬朝清楚感知，猞猁，金钱豹潜伏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而在天空中，一只虎头海雕正俯冲而下！
　　怎么会那么多！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被一群人给盯上了。
　　云津腾身而起，从空中拦截虎头海雕，两只猛禽厮打在一起，有力的双翼和锋利尖喙是最好的武器。
　　而地面上，雪豹和河马根本无法对抗这多敌人，豺，猞猁，金钱豹，两头灰狼，还有庞大的犀牛形成围攻之势。
　　“跑！”
　　林啸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烬朝二话不说朝着前方狂奔，隐藏在暗处的敌手显然知道队伍中的向导是最容易率先击破的，所有精神体直奔陆烬朝而来，但每次扑出，都被雪豹和河马竭力挡住。
　　必须要想办法！
　　云津忙于和虎头海雕的缠斗，无法继续从天空中提供精确视野，陆烬朝一边拼命逃跑，一边将精神力散发出去，即刻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人。
　　与林啸鸣和塔夏的精神链接瞬间建立，信息被传递给两名哨兵，塔夏立刻向着侧翼冲出，一眼就看到了匍匐在灌木丛中的陌生哨兵！
　　而林啸鸣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陆烬朝的身旁，在众多精神体扑来的时刻他就明白敌方是想将他们分开之后各个击破，并且现在他们正在逃脱的方向十分不妙，如果他没记错，那边是一处悬崖！
　　精神体们正在把他们往悬崖上逼！
　　另一边塔夏猛然抓住了想要爬起来闪避的哨兵，径直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他第一次和陆烬朝建立哨向之间的精神链接，所有信息经过向导精神力的过滤，五感仍然高敏却不会给他带来其他任何负担，如此加持之下，俨然成为了一个战斗机器！
　　哨兵勉强应战，只在火力全开的塔夏手中坚持了二十秒不到，就重重倒在地上。
　　这也是他们选择用精神力偷袭的原因，如果正面对上，就算人数占据优势，也不一定能在塔夏和林啸鸣两个顶级哨兵手里讨到好，更别说还有陆烬朝一个这么强大的向导给他们做加持了。
　　灰狼扑来想要救下主人，被塔夏抓着后脖颈狠狠摔在地上，呜咽着身形变得虚幻。
　　塔夏顾不得收取手下败将的积分，他感受着精神链接传递而来的信号，去追已经在林啸鸣掩护下跑远了的陆烬朝。
　　陆烬朝拼了命地向前狂奔，根本不敢回头，猞猁嘴里呼出来的气似乎就要喷洒在后颈，七朔难以招架发出吃痛的声响。
　　精神力精准地告诉他后方状况如何，就算知道前方是悬崖也很难避开，除非他们正面冲破那么多凶猛精神体的包围。
　　陆烬朝明白林啸鸣肯定有冲出重围的能力，但如今自己成为了林啸鸣的拖油瓶。
　　多少年来，向导被认为体能较弱，是需要被悉心保护的那一方，他们坐镇后方，辅助哨兵，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冲锋陷阵。
　　但是他真的、真的不想当拖后腿的那一个。
　　明明无论林啸鸣还是塔夏，都有全身而退的能力，为什么要因为自己搭上这次考核的成绩？
　　陆烬朝猛然停住脚步，精神力一瞬间尽数收回，然后在几微秒的时间后爆发开来！
　　无形的冲击波以陆烬朝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被碰撞到的精神力身体全都因不稳定变得虚化，发出痛苦地嚎叫，头顶铅灰色的阴云迅速堆积，仿佛无数海水倒灌进天空。
　　林啸鸣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奋力伸出手，指尖却堪堪从陆烬朝衣角擦过。
　　“陆烬朝！！！”
　　汹涌的精神力自向导身上爆发，冲击着哨兵的屏障，哨向之间的精神链接顷刻间断裂。
　　在这转瞬间的功夫，林啸鸣完成了急刹车，翻身，重新抓住陆烬朝手腕的步骤。
　　但却被陆烬朝挣脱开来。
　　林啸鸣近乎愕然地看着陆烬朝对他摇了摇头，接着被飞扑而来的金钱豹咬住小腿。
　　向导的身体转瞬被蜂拥而上的精神体们淹没，林啸鸣奋力上前，却被突然冲撞而来的犀牛顶开。
　　林啸鸣一手按着犀牛脑袋一手抓住它脑袋中间的角，浑身肌肉绷紧，低喝一声，竟是直接将这一庞然大物扔飞出去！
　　但就是这一会儿功夫，陆烬朝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72章 
　　精神体们并未伤害陆烬朝，而是将他迅速拖到了丛林深处。
　　感受到逐渐远离那片危险十足的悬崖，周围其他人的存在也变得明显，陆烬朝平复着呼吸，在剧烈心跳中做最后的准备。
　　陆烬朝伪装成体力不支无法反抗的样子，任凭精神体们将他一路拖拽，其实也不用装，刚才太过剧烈的逃跑确实让他累得不行。
　　他尽量躺平，用手护住头脸防止碎石树叶划伤皮肤，属于林啸鸣的精神波动在迅速远离，他应该被其他精神体给拖住了。
　　在陆烬朝感觉自己后背都要被磨掉一层皮时，拖行终于停止了。
　　他双眼闭着眉头紧皱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装作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他听到纷纷靠近的脚步声，至少有四个人。
　　向导体力较差已经成为共识，陆烬朝的示弱没有引起怀疑，众人低声交谈着，就要蹲下身获得陆烬朝的积分。
　　陆烬朝和塔夏组队，两人的分数目前在积分榜上排名第二，仅次于不当人的林啸鸣。
　　就算公开的积分榜是匿名的只显示分数，大家也都默认塔夏和陆烬朝这对超强哨兵和向导组成的队伍，积分绝对不会少。
　　在陌生的手握上自己手臂的瞬间，陆烬朝睁开眼睛。
　　精神力进入这位哨兵的精神图景，击破没来记得加固的屏障，几乎是瞬间就麻痹了他的神志！
　　在被发现之前，更多精神力从陆烬朝身上涌出，其他人放松状态下的屏障在浩瀚海洋的面前完全就像纸糊的，连成型的抵抗都无法做出。
　　霎时间所有人都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陆烬朝迅速爬起来，倒着抄起哨兵别在腰间的工兵铲，对准这五位同学的后脑勺，一人敲了一棍子。
　　他不敢用铲头，以工兵铲的锋利程度，如果操作不好是会死人的。
　　有精神力的加持，还有外科医生的手感和经验，陆烬朝使用的力道极为准确，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闷响，还没从精神攻击中缓过神来的众人接二连三地倒地，陷入短暂昏迷之中。
　　……成功了。
　　陆烬朝气喘吁吁地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哨兵向导们，喘了几秒，才艰难地俯身去获取他们的积分。
　　他没想到自己的计谋竟然真的成功了。
　　精神力干扰是陆烬朝之前在M342号星球上学到的，在矿洞里星盗想要对伊芙下死手，他抱着尝试的想法用精神力做出干扰。
　　而最后在麦伦的休息室里，埃莉诺更是用精神力干扰了拿枪指着林啸鸣的两个星盗，协助林啸鸣一枪崩掉了麦伦。
　　计划在脑中产生的十分突然，陆烬朝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精神控制应该只能在近距离的情况下起作用，必须要靠近敌方人员，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确定。
　　他好歹也是精神力测试突破学院记录的人，有试一试的资本。
　　但他不能让林啸鸣或者塔夏跟着他冒险。
　　于是陆烬朝才主动脱离了林啸鸣的保护，孤身一人被带到这里。
　　谁能想到情况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主人昏迷后，精神体也因为精神冲击难以支撑，纷纷消失了。
　　云津从天空中落下，在和虎头海雕的战斗中被啄掉了好多毛，陆烬朝抬手抚摸着它后背，心疼道：“辛苦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白隼轻轻叫了一声，身影逐渐虚幻，消失在陆烬朝手臂上。
　　陆烬朝深吸口气，随手拾了个里面装着水和食物的背包，迅速离开案发现场。
　　不管不顾的精神力爆发对他来说还是负荷太大，陆烬朝开始隐约地头疼，现在他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不然过载现象极有可能再次发生。
　　他想要去找林啸鸣和塔夏，既然没有传来队伍解除的消息，就表明塔夏还没有将他放弃，林啸鸣就更不用说了，他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陆烬朝走了两步，感觉到脚步的虚浮，他强撑着来到远离那些哨兵向导的地方，终于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去，用力捂住头。
　　好久没经历过这样剧烈的血管性头痛了。
　　后脑勺的血管随着心跳一下下搏动，仿佛疼痛是被心脏牵引的，陆烬朝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尽快躺下来休息。
　　可是这里不安全。
　　陆烬朝咬紧牙关，扶着树干缓慢起身，就要继续坚持，他至少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能就这样停在丛林里。
　　刚走了没两步，天空开始旋转，地面缓慢倾斜，呈现出扭曲的形状，陆烬朝伸手去抓旁边的树，明明看到它就在那里，却抓了个空。
　　他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
　　水落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却不是雨水。
　　昏沉的意识逐渐回笼，最先被感觉到的是疼痛，从很多地方传来，但最明显的还是脑袋。
　　陆烬朝眼皮动了动，却感觉仿佛有千斤沉，水仍然从脸上流过，小心地避开耳朵，没有淌进脖子里，像是有谁在控制着。
　　他耐心缓了一会儿，终于积蓄了一些力道，重新试着睁开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这是一处低矮的洞穴，路德维希靠坐在洞壁上，而他仰面躺在路德维希腿上。
　　路德维希立刻停止往陆烬朝脸上倒水，在陆烬朝还有些怔忪的注视下，露出欣喜的神色，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陆烬朝抬手试探着摸向头部，马上就要碰到额头，被路德维希轻轻挡住了，“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
　　“在头上吗？”
　　“对，有点出血，我在帮你把污迹洗掉。”
　　陆烬朝收回手，路德维希继续一点点往他脸上倒水，仔细清洗掉上面的血污，他闭着眼，感受到对方手指在脸颊上挪动。
　　“好了。”洗去最后的污迹，路德维希用干净纱布给陆烬朝擦了擦脸，“伤口已经包扎上了，虽然技术没有你的好，但应该还可以。”
　　昏倒前的记忆逐渐回笼，陆烬朝基本上都清楚想起来了，如此强力的精神控制对他来说还是太逞强，更别说之前还不管不顾地发出精神力去冲击那些精神体。
　　他应该倒在了树边，还好足够幸运，没有被别人发现淘汰掉。
　　陆烬朝脑袋还是很疼，这种情况不适合立刻起来，也就继续躺在路德维希的腿上：“你救了我吗？”
　　“咳咳。”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一边传来，陆烬朝垂眼看过去，才发现洞穴里还有另一个人。
　　张汲玥从虚拟屏中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当然是我用精神力发现你的，你不能指望一个满脑子只有战斗的哨兵有多仔细，能在两三千米开外发现晕倒的你。”
　　“原来是这样。”陆烬朝莞尔，“多谢了。”
　　很明显路德维希和张汲玥是队友，两人在从附近路过的时候，张汲玥用精神力探路，发现了自己。
　　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优雅地蹲在洞口，闻声回头看来，蓬松的尾巴蜷成一个圈，正是张汲玥的精神体北极狐。
　　美洲狮从洞外冒出头来，伸出爪子拨弄北极狐的尾巴尖，被狐狸一个甩尾抽在了脸上，发出嗷呜一声。
　　张汲玥稍微起身，靠得近一些，一手点在陆烬朝额角：“你差一点就陷入过载，我本来想用自己的精神力帮一下你，结果根本进不去你的屏障，只能你自己慢慢休养了。”
　　精神力自张汲玥身上发出，围绕在陆烬朝周围，却无法进入他的精神图景，只能在外部做一些基础的支撑，但就是这样，已经让陆烬朝好受了不少。
　　陆烬朝和张汲玥私下里没说过几句话，但身为同学，关系也算不错。
　　面对张汲玥的帮助，陆烬朝由衷道：“谢谢。”
　　陆烬朝印象中张汲玥是个特别洒脱的人，少年每天都埋头在虚拟屏中打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的事情根本都不在乎。
　　自己被他救起来，是不是也算一种荣幸呢？
　　路德维希将陆烬朝被清水打湿的发从额头上捋去：“正好也快要天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正好你也得养养精神，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中心区域。”
　　陆烬朝应了声好，他摔倒的时候碰到了脑袋，现在就应该平躺，虽然他知道在明确清楚路德维希心思，自己也拒绝过的情况下，两人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避避嫌，但他的头实在是太疼了。
　　他又不能直接向张汲玥提出想靠在他身上，不然局面真的尴尬到家了。
　　不知道林啸鸣和塔夏怎么样了……
　　陆烬朝想着，抬手去看自己的手环，激活锁屏后，发现他跟塔夏的队伍还在，积分也都还有，甚至还比晕过去之前增加了不少，不由得松了口气。
　　塔夏没事，而且并未解除两人之间的组队合约。
　　说不感动是假的，自己被那么多人抓走，一旦积分被获取，就代表之前两人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塔夏着实够仗义。
　　至于林啸鸣，陆烬朝一点也不担心，在他心目中，林啸鸣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注意到他的动作，路德维希轻声问道：“你加入队伍了吗？”
　　“嗯。”陆烬朝关上手环。
　　“方便告诉我队友是谁吗？”
　　陆烬朝没有直接把塔夏捅出来：“秘密。”
　　“那就是不方便的意思了。”路德维希唇角扬起，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让我猜猜……不会是林啸鸣吧？”
　　洞口北极狐突然毫无征兆地甩动尾巴，抽了美洲狮一嘴巴子，狮子吃痛，发出嗷呜一声，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同盟。
　　路德维希抬眸看了眼，没放在心上，似乎已经习惯了张汲玥时不时的突然发疯。
　　某种意义上张家两兄弟都不是正常人，但无可否认，张汲玥是个优秀的向导，也是个很好的队友。
　　张汲玥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路德维希和陆烬朝身上移开，一副不是很舒服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陆烬朝看在眼里，总觉得他是胃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张汲玥：痛 苦 面 具


第73章 
　　陆烬朝昏倒时脑袋磕在了石子上，还好伤口不算严重，只流了一些血，已经被路德维希清理干净，伤口也用干净纱布贴了起来。
　　陆烬朝抓紧时间又睡了一觉，张汲玥蜷缩着身体躺在自己的精神体身上，脸庞被雪白的柔软毛发簇拥，倒还显现出几分可爱来。
　　路德维希作为唯一的哨兵，自动承担起照顾两位向导的责任，身边的两位一个是还算可靠的队友，另一个是他暗自喜欢的人。
　　路德维希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靠疼痛判断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陆烬朝了，陆烬朝真的很少参加学校活动，除了必须参加的疏导之外，他再也没在其他地方看到过陆烬朝，柏林墙的存在更是成为天堑。
　　路德维希知道陆烬朝就是这种性格，比他们年长六七岁的医生对很多东西都不在乎，也不需要参加各种竞赛和活动为履历增添色彩。
　　陆烬朝过去那些优秀的成绩，就足以秒杀掉绝大多数人。
　　路德维希这两天其实有些忧愁，他在浏览论坛的时候发现原来林啸鸣口中那个“一起结伴从偏远星球过来首都星上学”的哥哥正是陆烬朝。
　　他经常和林啸鸣一起泡训练室，也就知道每到周末林啸鸣都会在学校里消失，经常晚上也不回来，据说是和陆烬朝一起出去，还在外过夜。
　　他们有配套的银质手镯和挂坠，林啸鸣要训练很少戴出来，但陆烬朝每天都贴身带着。
　　既然不是亲哥，这样的关系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而在这之前，无论林啸鸣还是陆烬朝，都从来没透露过他们两个是认识的。
　　如果不是恰巧被同学看见一起走在路上，这样的关系还要很久才会被发现。
　　说没有危机感是假的，林啸鸣处处比他强，虽然路德维希已经在陆烬朝的开导下看开了许多，但不意味着在面对喜欢人的时候，也能那么释然和洒脱。
　　他必须要争取，就算已经被陆烬朝坚定拒绝，就算被陆烬朝说以后可以叫他哥哥，也不能就此放弃。
　　夜色降临，陆烬朝睡着了，模样相当安静，额头上的伤口被他小心包扎上，路德维希向后靠着洞壁，也闭上眼睛。
　　可能是大多数同学都在第二天被淘汰，这一夜意外的安稳。
　　再次醒来时，陆烬朝的头舒服多了，濒临过载的精神力也慢慢恢复，天边刚透出蒙蒙光亮，他轻手轻脚地从路德维希腿上起来，躬身来到洞口。
　　雨已经停了，地面满是泥泞，树叶子黏在上面，但阴云不曾散去，随着第三天的到来，天气只会更加极端。
　　低气压的沉闷让陆烬朝有所察觉，有时候平静只意味着下次爆发会更加剧烈。
　　也许会有风暴什么的。
　　小狮子从草丛里跳出来，蹭到陆烬朝腿边，陆烬朝摸摸它的脑袋，任凭它在自己身旁趴下。
　　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它一直在被张汲玥的北极狐殴打，如今可算被温柔对待。
　　太阳被阴云严密遮挡，根本露不出来，只有微弱的光芒表明已经到了白天，趁着没人注意，陆烬朝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检查有无其他伤痕。
　　挫伤破皮什么的已经见怪不怪，陆烬朝比较白，那些青紫红的伤就格外明显，像是在身上开了染坊。
　　除了头上的破口，倒是没有其他严重一点的伤了。
　　陆烬朝对此非常满意，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两天，他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对于一个能在起跑线上摔成脑震荡和骨折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陆烬朝又看了看手环，一夜过去，队伍的积分又坐火箭式地增加了很多，这才是塔夏的真实速度，不用照顾自己后，他真正开始了火力全开。
　　现在林啸鸣会继续和塔夏一起行动吗？还是说两人分开了？
　　陆烬朝忍不住想起自己挣开林啸鸣手时，哨兵错愕的神情。
　　那眼神几乎让他的心跳空拍，陆烬朝从来没在林啸鸣脸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表情，在他印象中，哨兵从来都是冷静的，显示出超越年龄的强大。
　　陆烬朝用力按了按胸口，正在内心深处不断折磨着他的感情，是内疚吗？
　　不，好像要更加复杂，复杂到他根本无法做出更加精确的分析。
　　明明才分开了没多久，怎么会那么想念呢？
　　陆烬朝深吸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安静地望着天空，等待情绪自行平复。
　　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和张汲玥也醒了，三人稍微清点物资，开始了第三天的行程。
　　这地方距离中心区域已经很近了，基本上就在边缘，有陆烬朝和张汲玥两个向导在，一路上他们找信物找到手软。
　　看到不远处飘起的黄烟，陆烬朝还专门过去，救下一个不慎闪了腰的向导学姐。
　　学姐痛的站都站不起来，陆烬朝让她趴在光滑石面上，隔着衣服用手摸过她每一节腰椎，明显感觉到其中两节不正常的凸起。
　　“腰椎间盘突出压迫坐骨神经，不过还好，突出的不算严重。”陆烬朝道，“回去之后去找专业的医生吧，才这么年轻就腰不好了，以后千万注意，不要跷二郎腿，如果实在管不住就拿一本书放在腿上。”
　　学姐痛得龇牙咧嘴：“好的好的，谢谢学弟。”
　　她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坚持一下度过最后一天，所以才没用红色燃烧棒，听到陆烬朝说也不敢强撑了，直接召唤胶囊舱，准备回去卧床休息。
　　搀扶着学姐进入胶囊舱，陆烬朝后退两步，听到路德维希道：“这两天你也一直在救人吗？”
　　陆烬朝嗯了一声：“遇见就帮帮忙，毕竟我也算这里唯一的医生了。”
　　救援积分只属于个人，并且不会在积分榜上显示，这两天来陆烬朝把自己放在专业医生的定位上，对不少困境中的同学伸出援手，光是救援积分就已经有上千。
　　他们继续赶路，一路上路德维希对陆烬朝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他的方式非常得体，倒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要知道之前在医院里，殷齐的每次关心都会让陆烬朝生理性反胃。
　　张汲玥跟在一边，嘴里一直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养胃”“男科”，陆烬朝不懂，怀疑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已经是第三天，现在还留下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基本上都有了固定的队伍，至少两人一起行动。
　　路德维希带着两个向导，选择了最妥当的方式，专心收集信物，尽量不去参与战斗。
　　中心区域信物的积分很高，只是很难找到，就算找到，也不一定能破开外面的盒子。
　　他们刚刚找到的盒子就有些棘手，优秀如张汲玥都觉得难以对付，无论灌入多少精神力，都全部被吞没，好像泥牛入海，连个响都听不到。
　　陆烬朝伸出手：“我来吧。”
　　“你没问题了吗？”张汲玥顾及陆烬朝不久之前才濒临过载，“实在不行就不要了。”
　　“没关系，让我试一下，我心里有数的。”
　　陆烬朝从他手中接过盒子，精神力缓缓注入其中，被尽数吞没。
　　陆烬朝注入更多精神力，这个盒子就像是底边漏了个洞，想要打开需要不断往里面灌水，灌满的那一刻盒子就会开启。
　　这就需要注入量大于流失量，然而这个盒子漏的洞实在太大，可不是随便谁就能将它填满的。
　　但如果灌进去的是一片海呢。
　　精神力一下子涌进去，在张汲玥手中半天都没有动静的盒子“啪”的一声就开了。
　　陆烬朝：“好了。”
　　张汲玥：？？？
　　怎么会！是他太没用了吗？
　　短暂的震惊过后，张汲玥很快就冷静下来。
　　一想到这人是陆烬朝，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现在就算有人突然跑出来告诉陆烬朝其实也能生孩子，他都不会惊讶呢。
　　信物只有一个，因为是陆烬朝打开的，也就将积分全都给了他。
　　路德维希和张汲玥队伍的积分应该也不低，陆烬朝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排名，但以两人的水平，前十不是问题。
　　天气正逐渐发生变化，雨停了，但风开始起来，将树叶吹得沙沙响，掩盖住许多来自远处的细微声响，对哨兵听觉造成不小负担。
　　云津在和虎头海雕的搏斗中受了伤，加之陆烬朝精神力差点过载，精神体现在还没回复过来，陆烬朝也就没将它放出来，在缺少空中视野的情况下，他和张汲玥一起用精神力探知周围，倒也精准。
　　靠在一块大石头后的避风处稍作休息，补充水分和能量，陆烬朝细细数着结束的时间，再过上五个小时，他就能结束本次考核，回去宿舍里洗澡了。
　　自从来到场地，他身上就一直没干过，不是汗就是雨的，感觉都要泡发了。
　　陆烬朝自我感觉还挺良好，他一个身体极度不协调的患者，第一次参加这种非常考验能力的实地模拟就能坚持到最后，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路上无论林啸鸣、塔夏还是路德维希都帮了他很多，张汲玥更是相当于救了他的小命。
　　陆烬朝很容易满足，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取得多少成绩，而是和过去的自己相比，有了多少进步。
　　风越来越大，仿佛在一下下地抽人大耳刮子，几乎要刮得睁不开眼，体重稍微轻一点的人都可能直接被吹走。
　　他们的外衣是防水的，但再怎么防水也抗不住一整天的雨，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还没干，风一吹水汽蒸发，疯狂带走身上的热度，很快陆烬朝就忍不住打起寒战。
　　真的很冷，陆烬朝牙齿打颤，见张汲玥也在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紫，他立刻反应过来，道：“把衣服脱掉，快。”
　　张汲玥下意识裹紧外套：“啊？”
　　陆烬朝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他一把扯开张汲玥的衣领，将他因为潮湿格外沉重的外套扒下来：“继续这样有可能引发低温症，快把所有湿衣服都脱掉！”
　　张汲玥里面还有一件贴身背心，也被陆烬朝三下两下给扒掉了，去掉潮湿的衣服后，果真没有那么冷了。
　　陆烬朝迅速把自己的上半身也扒光，大家都是男人根本没什么好害羞的，而且他作为医生对身体相当坦荡，见张汲玥冻得皮肤都有些发紫，二话不说和他靠在一起，用力摩擦张汲玥的皮肤发出一些热量。
　　亲手写下无数旖旎情节的张汲玥怎么也想不到，率先和陆烬朝扒光衣服贴在一起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养胃=阳痿
　　男科=难嗑
　　林啸鸣：率先和陆医生扒光衣服（不是）贴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我。［M342号星球穆尔的矿洞里］


第74章 
　　哨兵身强力壮，远没有两位向导那么容易感到寒冷，路德维希在一旁，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向那边看。
　　陆烬朝一直将张汲玥浑身都搓红了才停下来，张汲玥已经蒙了，不知道是因为被陆烬朝搓圆捏扁，还是冻得脑子已经不太灵光。
　　北极狐出现，毛茸茸的身体贴在两位向导身上，用蓬松的毛发帮助他们保持热量。
　　美洲狮本来也想贴过来，被路德维希赶忙一把抱住了，不情愿地用爪子扒拉主人。
　　他们的贴身背心就晾在石头上，如今风那么大，应该很快就可以干，等熬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虽然很羞耻，但确实暖和起来了，张汲玥嘴巴开了闭闭了开，最终用蚊子叫一样大的声音道：“……谢谢。”
　　“没事。”陆烬朝知道他害羞，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把我当成医院里的医生就好了。”
　　风实在太大，衣服贴在石头上，不一会儿就被吹干了。
　　陆烬朝和张汲玥先把贴身背心穿上，陆烬朝从包里翻出来两张自热贴，分别贴在自己和张汲玥胸腹处，保证能持续为最重要的内脏提供热量。
　　路德维希身强力壮，倒是也不觉得冷。
　　外套厚实，比较难吹干，就先继续晾着，陆烬朝很饿，但可能是因为这两天一直没正常吃饭，胃不太舒服，就只喝了一些强效营养液撑着。
　　还剩下最后几个小时，忍忍就过去了。
　　风大概不会停了，只会愈演愈烈，以陆烬朝手中的积分情况，找个地方苟着是最佳选择。
　　但路德维希和张汲玥明显想要再获取一些积分，他们的分数虽然高，排名却还没到理想的位置。
　　三人安静躲在石头后的避风处，两位向导的精神力张开，不放过周围的一丝异动，他们到达中心区域的时间有点晚了，更好的高地应该都被其他同学占据，贸然行动很有可能遭遇袭击。
　　自热帖的热量温暖着身体，张汲玥的脸色很快就没有那么难看了，陆烬朝又让他喝了一些水。
　　突然间，陆烬朝和张汲玥齐齐停住了动作。
　　两人同时察觉到了远处的异动，有人正在靠近。
　　而且对方明显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不再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在风声过于巨大的情况下，原本能够捕捉到很多细微声音的哨兵听力受限，更依赖于向导。陆烬朝和张汲玥对视一眼，而信息也通过精神链接，被张汲玥传递给路德维希。
　　三人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路德维希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有五感的加持和向导精神力的指引，他能够相当清晰的探知道对面情况。
　　对方显然也有一个向导，因为他们把路德维希的行进路线摸得一清二楚，在双方都视野全开的情况下，除却哨兵的战斗状态，还能出现多少干扰因素？
　　答案是很多。
　　因为向导能做的事情，远不止精神探测。
　　面对两位优秀向导的强力进攻，对面的那位向导显然难以招架，路德维希感觉到周围属于陌生精神力的波动正在变得微弱，他瞅准时机，在对方无法及时传递给哨兵信息的时刻，冲进了灌木丛中！
　　风非常大，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听觉和视觉受限，向导的指引就成为了新的眼睛，那位哨兵在路德维希发起进攻时就意识到了不妙，提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在路德维希身影出现的那一刻，立即作出反应，和他扭打在一起！
　　对方是个女哨兵，但单论格斗，根本不输给路德维希，过招了十多回合两人还势均力敌，和她组队的向导一边勉强抵抗着陆烬朝和张汲玥的精神攻击，一边指挥着精神体干扰路德维希，尽可能地给予自己哨兵帮助。
　　蛞蝓黏糊糊的触感简直能让哨兵崩溃，路德维希奋力将这只软体动物从脸上甩出去，他用柔术绞住敌手双腿，在限制住她行动之后，就要抓住她肩膀。
　　学姐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因为她的移动，路德维希原本去抓肩头的手就要碰到她胸口，面对对方随着呼吸不断剧烈起伏的傲人胸部，路德维希有那么一毫秒的犹豫。
　　就是这一瞬间，让学姐获得了反击的机会，她毫不留情地来了一记直拳，重重打在了路德维希高挺的鼻梁上！
　　血瞬间从路德维希的鼻子里涌出，学姐双手抓住路德维希肩膀，腰部猛然用力将他压在身下，用手臂锁住他喉咙，喘息着道：“战场上可别管什么男女哦。”
　　但战斗并未停止，纵然鼻子血流成河，路德维希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抗，他抓住抵着自己喉咙的手臂，提起双膝抵在学姐小腹，猛然发力，将她整个人顶飞出去！
　　整个战斗过程中路德维希一直都在很注意地不去攻击学姐腹部，如今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再顾及那么多，真的会就此输掉。
　　强力的风让学姐站起身后被吹了一个踉跄，相较起男人，她的体重还是要轻一些。
　　“走了！”和她组队的向导大喊一声，哨兵学姐也察觉到了正在朝这边过来的人，一把抓住向导姑娘的手腕，拽着她迅速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丛林中。
　　陆烬朝和张汲玥终于赶来，就看到路德维希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平复呼吸，他抬手抹了把鼻子，沾了满手的血。
　　陆烬朝赶忙来到路德维希身边，二话不说打开医疗箱，他拆开一支医用膨胀海绵，用镊子塞进路德维希血流不止的鼻腔，又打开一瓶新的水，用凉水拍打路德维希的额头和脸颊，尽量让血管受凉后收缩，减少出血量。
　　膨胀海绵吸收血液，迅速填充了路德维希的鼻腔，血慢慢止住，陆烬朝松了口气，轻声道：“回去之后要做个局部的CT，看一下有没有骨折什么的。”
　　格斗过程中被人击中面部算是挺严重的失误了，路德维希有些郁闷，但陆烬朝轻轻在他脸上拍水的手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一次的主动出击算是失败了，不过也正常，能坚持到这个时候，还留下的人没一个是善茬。
　　把脸上的血清洗干净，三人重新顶着风回到原来的石头处，张汲玥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无聊得受不了了，打开终端的虚拟屏。
　　防窥功能将内容挡得一干二净，在训练场地里是没有网的，陆烬朝也不知道张汲玥手指起飞到底是在干什么，可能在做飞行驾驶的微操训练？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还不忘记训练，陆烬朝不住对张汲玥多了几分敬佩，果然大家都是努力的人啊。
　　张汲玥根本不知道陆烬朝想了什么，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不少带感的梗，要赶快记下来才行。
　　路德维希坐在一旁，到底有些尴尬，当着陆烬朝的面被学姐一拳揍得鼻血狂流，但也因此受到了陆大夫的治疗和关心，让他陷入了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的纠结之中。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外套也终于被吹干了，陆烬朝穿上衣服，检查确定路德维希的鼻血已经止住，鼻骨看上去问题也不大，便继续前行。
　　进入中心区域后，因为有许多高分信物，积分榜上的排名不断刷新，他们也必须抓紧才行。
　　和塔夏的队伍积分也已经很高很高，目前排名第二，如果陆烬朝没猜错，第一名仍然是林啸鸣。
　　有陆烬朝在，不存在信物找到却解不开的情况，三人一路避战，将沿途的所有信物都搜刮干净，终于在接近最后的时候，发现了其他人来过的踪迹。
　　路德维希打了个注意前方的手势，放慢步调，陆烬朝也打起全部精神，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径直从侧方冲出，直奔陆烬朝而来！
　　又成为首要攻击对象了吗！
　　陆烬朝正要侧身闪躲，却在袭击者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精神波动，他刹住了身体的势头，刚刚看向白色身影的方向，就被一下子扑倒在地。
　　雪豹两爪按在陆烬朝肩头，尾巴高高竖起，兴奋地用舌头舔舐陆烬朝脸颊，带着倒刺的舌头让陆烬朝忍不住笑着扭头去躲。
　　“七朔！”
　　紧接着传来的是林啸鸣隐含怒气的声音，雪豹回头看了主人一眼，又不客气地在陆烬朝脸上舔了一下，留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印。
　　陆烬朝抱着七朔，满心欢喜，忍不住在它小鼻子上亲了一口，就看到原本正健步冲上来的林啸鸣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塔夏在他身后。
　　从七朔身上的痕迹看，他们明显是一路追随陆烬朝气味和足迹匆匆赶过来的。
　　张汲玥双手抱胸看着汇聚于此的三位哨兵，不嫌事大地“哇哦”一声。


第75章 
　　林啸鸣和塔夏都没受伤，两位超强哨兵每个都能以一敌多，如今联起手来，火力全开的状态简直就是土匪过境。
　　如果眼神有实质的话，现在七朔已经死在陆烬朝怀里了，林啸鸣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杀死自己精神体的人。
　　陆烬朝抱着雪豹，挠挠七朔下巴，七朔有恃无恐地看了林啸鸣一眼，继续蹭在陆烬朝怀里，用小鼻子碰陆烬朝脸颊，像是炫耀。
　　距离考核结束还有最后一个小时。
　　林啸鸣单独，塔夏和陆烬朝，路德维希和张汲玥，三方队伍汇聚在这片区域，也是目前积分榜上排名前五的三方势力。
　　以他们积分的丰厚程度，只要其中一方击败随便哪个队伍，就能立刻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名。
　　本次考核头筹的争夺之战，就这样戏剧性地摆在眼前。
　　陆烬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严肃的氛围，松开抱着七朔的手，扶着树站起身来。
　　三位哨兵都是顶尖强者，谁都想争这个第一，最后的决斗不可避免。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塔夏和路德维希都和向导组队，哨兵和向导联手从来都是1+1大于2的效果，一路走着孤狼路线的林啸鸣是最吃亏的。
　　塔夏看向陆烬朝，灰色的眼眸中不带多少情绪：“过来吧，你尽管相信我，既然说了保护你，我就会保护你到最后。”
　　陆烬朝知道他现在应该去到塔夏身边，他们两个是队友，塔夏在战斗中的胜负，关系到两人能否获得第一名的成绩。
　　如果他作为新生第一次参与实地模拟考核就拔得头筹，会让很多人都惊讶吧。
　　塔夏话音刚落，陆烬朝就听见路德维希轻声喊道：“烬朝。”
　　路德维希额头上还贴着冰片，他不久之前才受了伤，蓝色眼眸中似乎盛着不易察觉的难过：“你要过去吗？”
　　而陆烬朝下意识地看向林啸鸣。
　　林啸鸣是所有人当中最冷静的，黑眸沉沉，声音在狂风中不甚清晰。
　　却完全出乎陆烬朝意料。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明明是相当明事理的大度言辞，陆烬朝却觉着心中突然堵着一口气。
　　还在山洞的时候就问过他要不要一起结盟，怎么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却只字不提了呢？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发出邀请或者挽留，你却不想要我，难道说之前结盟的问询，只是一场试探？
　　身上贴着自热贴，手脚不知为何地凉了下去。
　　陆烬朝深呼吸一口，他已经好久都没生过气了。
　　虽然塔夏是一开始就结盟的队友，路德维希又才受了伤，但林啸鸣是他最信任，也是最依赖的人，如果林啸鸣对他说“过来”，陆烬朝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去到他身边。
　　可……他最想站在身边的那个人，好像不太需要他。
　　如果在林啸鸣没有要求的情况下贸然过去，会不会反而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陆烬朝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突然就陷入了如此窒息的境地。
　　包括张汲玥在内的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陆烬朝，等待他做出决定，要是往常陆烬朝会纠结很久，人情世故是成年人必须要学会的课程，怎样做才能滴水不漏地顾及到所有人的面子，让大家都不会有不适感？
　　陆烬朝用力闭了闭眼睛。
　　其实很多时候，太顾着人情根本就没必要，他已经在很努力地维系各种关系了。
　　有点生气，也很累。
　　“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烬朝抬起手腕，打开了手环的锁屏，在上面迅速点了几下。
　　塔夏的手环随之发出一声震动，他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峰低头看去，一行提示出现在屏幕上。
　　【陆烬朝已离开队伍】
　　“现在我和塔夏已经不再是组队关系。”陆烬朝冷静地对众人道，“我把所有战斗和信物的积分都留给他，决定退出最后的战斗，之后的一切结果如何，都与我无关。”
　　既然无法在人情中做到面面俱到，既然林啸鸣也不需要他，那就干脆退出好了。
　　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成绩。
　　陆烬朝“冷酷无情”的决定惊了所有人，根本没人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地步。
　　看多了最后关头碟中谍玩二五仔反水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了远离纷争直接净身出户啥也不要的。
　　如今塔夏也成为了和林啸鸣一样的孤狼，焦点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还和路德维希组着队的张汲玥身上。
　　张汲玥看戏看得正爽，突然成为中心，立刻摊开双手表明立场：“要打你们打，别带我，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向导。”
　　局势的关键最终仍落在了在三个哨兵身上。
　　距离训练结束还剩下最后不到五十分钟，如果想决出胜负，需要抓紧时间了。
　　林啸鸣、塔夏、路德维希，这三位最优秀的顶级哨兵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对峙，彼此都拿出一万分的注意力，雪豹，美洲狮和河马出现在他们身边，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率先出手的人有可能会抢占先机，但也极有可能遭遇围攻。
　　狂风呼啸，卷起树叶和砂石，张汲玥作为吃瓜群众躲在树后，用衣服将自己裹起来，陆烬朝给他贴在胸腹处的自热帖还在持续释放着热量，让他浑身都暖暖的。
　　人一暖和就容易发困，张汲玥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他紧盯着战场中央，不放过任何细节。
　　这样顶级的决斗，是路过的蚂蚁都要跳出来大喊一句“打快点”的精彩程度。
　　而陆烬朝则将撒手不管的决策贯彻到底，他自动去到远离战场的地方，爬上一处高高的石头。这里算是最佳观战地，下方什么情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任谁看见了，都得说上一句真牛。
　　“好吧。”路德维希叹息一声，“看来我们必须得分出个胜负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塔夏身形便猛然移动，毫无征兆地率先发动了攻击！
　　夹杂着劲风的一拳被林啸鸣侧身躲开，雪豹一个跃步扑倒河马厚实的脊背上，却没有咬那能活生生将牙齿硌掉的皮，而是伸出利爪去抓它眼睛！
　　但美洲狮同样扑上来，将雪豹身形撞至歪斜，路德维希和塔夏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共同对着林啸鸣出手了！
　　早在哨兵们开始战斗之前，陆烬朝就隐约料到同为大家族的路德维希和塔夏可能会一起对付林啸鸣，先把目前排名第一的林啸鸣搞下去。
　　如今事情真正展现在他面前，陆烬朝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紧揪了起来。
　　陆烬朝确实主动退出了这场纷争，但并不意味着真的就没有倾向性，当时林啸鸣只要表达出丁点想和他共同应对的想法，他都会立刻过去。
　　但林啸鸣让他自己做决定。
　　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我一起联手，真的需要我，那为什么不说呢？
　　是因为我的格斗不过关，会拖后腿吗？
　　陆烬朝一直都对林啸鸣抱有很强的信心，在多次考核中路德维希都不是林啸鸣的对手，至于塔夏，陆烬朝觉得林啸鸣如果对上，也不会吃亏，但现在，林啸鸣要以一敌二，应对两个强横的对手。
　　狂风吹得眼睛都很难睁开，但陆烬朝仍盯着下方的战场，林啸鸣似乎也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并未被打个措手不及，哨兵冷静地应对双人攻势，看起来并未落入下风。
　　一直在休息的云津出现，焦急地扇动翅膀，想要过去帮助七朔，大风之中鸟儿很难保持住身形，陆烬朝将它抱在怀中，紧紧盯着下方战场。
　　战斗顷刻间就陷入白热化，每一个人都使出全力，这是一场绝对顶尖的对抗，陆烬朝最开始还满心都是对林啸鸣的担忧，但很快就完全陷入这场精彩战斗中了。
　　每一下攻击的力道，角度和方式，每一次精准的闪躲，拳脚快到带出残影，身体好像成为了战斗机器，所有动作都是那么精妙，所有反应都是如此迅速。
　　就像林啸鸣曾经对他说的那样，身体是最好的武器，拳头，手肘，膝盖，腿脚，甚至就连头都能用作攻击，就算耳边狂风呼啸，拳拳到肉的闷响也仍被捕捉到，刺激到令人都血液加速流动，陆烬朝都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精神力无意识地散发出来，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波动，但陆烬朝看得实在太入迷，一时间都没注意到那来自信物的波动。
　　精神体的战斗也同样激烈，河马狂放强壮但因为身形庞大不够灵活，美洲狮适合草原上群体狩猎单打独斗曾败于雪豹爪下，而雪豹作为悬崖峭壁上的王者，在复杂地形中战斗能力本就一绝，暂时还能应对两个敌人的进攻。
　　天气进入最后的极端恶劣阶段，原本就呼啸的大风骤然变得更加剧烈，差点将陆烬朝整个人吹飞，陆烬朝拼了命地抓住草地，才堪堪固定住身形，再也不敢坐着了，以趴伏地姿势将重心降到最低。
　　也是在这时，陆烬朝终于注意到了非同寻常的微弱波动。
　　他咦了一声，摸索着寻找波动发出的源头……好像是地下。
　　陆烬朝艰难地脱下背包，从里面掏出工兵铲，暴风之中光是这一个举措就耗费了他许多力气。
　　但趴伏着实在不好用力挖掘，陆烬朝也顾不得什么美不美观了，整个人爬跪在地上，依靠将重心压在上半身用力。
　　很少有人能在塔夏和路德维希的联手攻击下讨到好，更别说大家都是同龄人了，但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林啸鸣其实是数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
　　就算环境再怎么恶劣，对他也没有丝毫影响，他仍然能从狂风中听到一切细微的声响，看清每一个动作，做出最精确的分析应对，然后施以反击。
　　激烈的战斗对林啸鸣来说还算游刃有余，他甚至还抽空看了一眼陆烬朝所在的方向，就见陆烬朝撅着屁股跪在高地处，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塔夏的拳头擦着他脸颊而过，狠厉的拳风几乎要划伤脸颊，提膝挡住路德维希踹过来的一脚，林啸鸣猛然抓住塔夏手腕，悍然反击！
　　陆烬朝艰难地挖掘着，挖出的沙土几乎是瞬间就会被风吹跑，东西埋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很多，一直挖了半米多，还不见踪影，倒是波动变得强烈一些。
　　还是头一次见到藏得那么深的信物……
　　陆烬朝摆平心态，继续挖掘，考核还有最后三十分钟结束，他都不知道结束之前自己能不能把东西挖出来，更别说还要破开盒子了。
　　这更加激起了陆烬朝的好奇心，他连精彩绝伦的战斗都不想着看了，满脑子都是“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了什么东西那么神秘”，竭尽全力地挖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方战斗激烈得要命，陆烬朝挖坑也累得要死。
　　他生生挖出来一个将近两米的大坑，终于看到了沉在坑底的小小黑色盒子。
　　此时此刻陆烬朝整个人都已经在坑底了，他紧贴着坑壁避着风，将小盒子拿在手中，拂去上面的泥土。
　　一个信物盒子。
　　陆烬朝将精神力灌注其中，毫不意外地被尽数吞没。
　　以它吞没精神力的速度，放在旁人身上就算千辛万苦挖到盒子也大概率根本破不开，但现在拿着它的人可是陆烬朝。
　　陆烬朝冷哼一声，海一样浩瀚磅礴的精神力顷刻间涌进盒子。
　　今天就算你这玩意是碳炔做的今天也得给！爷！开！
　　盒子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随着过量精神力的蜂拥而入，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咔哒一声盖子弹开。
　　陆烬朝松了口气，收回精神力，他也不知道自己短短几秒内究竟倾注了多少进去，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疲惫。
　　小小的信物躺在盒子之中，陆烬朝伸手将它拿起来，按在自己的手环上。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分，让人这么难找。
　　信物被识别，手环震动一声，几秒后，突然又震动了一声。
　　前一下代表积分已被获取，后一下则是考核结束的提示音。
　　为期三天的实地模拟考核终于就此结束了。
　　陆烬朝浑身放松下来，他整个人瘫倒在坑底，真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他现在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
　　身心俱疲。
　　在控制系统的操纵下，暴风逐渐止住，云层很快散去，天空重新晴朗起来。
　　陆烬朝稍微缓过劲，随着考核的结束，他们外面应该也打完分出个胜负了吧，不知道最后谁会是第一名呢？
　　会是林啸鸣吗？
　　陆烬朝突然紧张起来，如果在战斗中输掉，就意味着积分会被清零，排名一落千丈。
　　他能在榜首看到林啸鸣的名字吗？
　　陆烬朝深吸口气，解开手环的锁屏。
　　然后他看到了排行榜第一栏的几个大字。
　　【第一名：陆烬朝  16034分】
　　作者有话要说：　　啸鸣自以为深明大义，没想到一句话把小陆惹毛了。
　　忧伤的小陆端起营养液瓶子：吨吨吨……


第76章 
　　陆烬朝：？？？
　　啊？？？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没看错，第一名上写着的就是他名字，学校里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叫陆烬朝的人了。
　　陆烬朝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握着的小小信物，这只是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智能卡片，被放置在深埋两米的黑色盒子里，十分不起眼。
　　卡片的背面，用黑色的水笔画着一个可爱的猫猫头。
　　陆烬朝：………………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积分啊！！！
　　最终的积分排行是综合了救援积分和战斗信物积分的总榜，两个不同系统的分数会按照权重相加。
　　陆烬朝明白他一路上确实救过很多人，获得了许多救援积分，但满打满算也不可能超过4000。
　　要知道在他们分开的时候，林啸鸣就已经有了3194的战斗积分，之后进入中心区域，只会更多。
　　还是说救援积分的权重会比较大？加上信物里面的天价积分，才让他一个本来都不参与纷争的人成了第一？
　　陆烬朝脑子里一团乱，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跳进了洞里，毛茸茸的身体靠过来。
　　七朔受了伤，身影有些虚幻，毛也掉了不少，后背和左肩处都有点秃了，此时嘤嘤叫着对陆烬朝撒娇。
　　它一张嘴，原本被叼着的尾巴就从嘴里掉下来，毛茸茸的尾尖上沾了些沙土。
　　陆烬朝赶紧抱住它摸摸，他抬起头，看到林啸鸣蹲在坑边的身影。
　　林啸鸣脸上有些擦伤，看起来衣衫狼狈，但问题不大，对他伸出手：“来。”
　　陆烬朝从坑里爬起身，抓住林啸鸣的手，被他用力拽了上去。
　　“有没有受伤？”陆烬朝小心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林啸鸣唇角，那里有一点点的破皮。
　　林啸鸣摇摇头，塔夏和路德维希正站在不远处，同样多多少少挂了彩，但还都能站着。
　　很显然，在以一敌二的过程中，三人并未分出胜负，严格来说，林啸鸣还要占据一些上风，如果战斗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他是可以获胜的。
　　“我刚刚找到了一个信物……”陆烬朝将画着猫猫头的卡片给林啸鸣看，“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林啸鸣抬起手，用衣袖仔细擦去陆烬朝脸上在坑里蹭的土：“挺好的。”
　　陆烬朝其实不太高兴得起来，他意识到充满戏剧性的命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在他根本就不在乎成绩的时候，近乎蛮横地将这个第一塞给了他。
　　但无论如何，一路上不断参与救援、破开许多高难度的信物盒子都是他真实做到的，这是他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分数。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张汲玥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大腿都要被自己拍红了，完全忘记自己和路德维希还在组队。
　　他写的那些暧昧相处算个屁啊！现实生活可要比小说精彩多了！！！
　　回去之后不写个七八万字对得起他今天看到的一切吗！
　　刚才还为了争夺第一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矛盾，林啸鸣和路德维希是朋友，他们三个更是学生会里的同事，既然考核结束，也就都心平气和地站到了一起。
　　反正谁都不是第一。
　　陆烬朝站在林啸鸣身边，还是不放心，仔细检查过林啸鸣全身，确定他真的没有受其他伤。
　　能在路德维希和塔夏联手的情况下坚持这么长时间，还完好如初，不愧是他心目中最强的人啊。
　　林啸鸣的情绪不算高，他脸上仍然是一如此往的冷漠神情，但陆烬朝就是能够感觉出来，他不高兴。
　　是因为没能拿到第一名吗……要知道从入学起林啸鸣一直都是那个当之无愧的第一。
　　陆烬朝多少有些心虚，只是现在人太多，很多话都不方便说。
　　三个哨兵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皮外伤，张汲玥现在像疯了一样兴奋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哨兵，陆烬朝便承担起向导的责任，默默将他们的痛觉调低。
　　他们召唤了胶囊飞船，十分钟后胶囊舱纷纷降落，带着他们回到训练场外的临时基地。
　　从胶囊舱里出来，立刻有医护人员上前对他们进行检查，陆烬朝自然没什么事，他身上那些青紫痕迹看起来吓人，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挫伤。
　　所有成功坚持到最后的学生回到了基地，众人都知道最终的成绩结果。
　　陆烬朝以16034分的惊人成绩获得第一名，林啸鸣获得15283分，紧随其后，然后是塔夏的15011分。
　　路德维希和张汲玥的队伍共获得12093分，位列第八。
　　陆烬朝是唯一位列前十名的单人向导。
　　毫不掩饰的惊讶目光落在陆烬朝身上，和空气中蔓延的讶然情绪一起，被向导尽数感知。
　　陆烬朝真的很尴尬，虽然他没偷也没抢，最终成绩里的所有积分都是靠自己辛勤努力得到的，但还是觉得尴尬到没边了。
　　他一个几乎没多少战斗力的人，怎么就压住林啸鸣塔夏路德维希这样的超强哨兵，拿了第一呢？
　　无论考核前夜的臭气，还是持续了两天的恶劣天气，对哨兵精神图景的污染都挺严重，学校专门请来塔的向导帮助哨兵学生们梳理图景，防止狂暴情况发生。
　　为了缓解尴尬，陆烬朝也自动加入了疏导队伍。
　　他帮助那些精神状况不佳的哨兵同学们疏导，最终一路来到了林啸鸣身旁。
　　林啸鸣正坐在长椅上，两肘撑着膝盖，垂眸盯着地面，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但陆烬朝就是知道他不开心，而且是非常不开心。
　　陆烬朝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扶着他膝盖，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不高兴？”陆烬朝轻声问。
　　林啸鸣深吸口气：“我没有不高兴。”
　　“瞎说，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我很烦别来找我。”
　　林啸鸣不说话，他习惯用沉默应对不想回答的问题。
　　陆烬朝继续问：“因为没能拿到第一吗？”
　　“不是。”林啸鸣一口否决，“我不在乎什么成绩，更何况第一名是你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是因为什么？”陆烬朝一步步地深入，试探着问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因为我最后没有选择和你一起？”
　　“我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只要听从内心，做出最想要的决定就行，无论你选择和谁组队，或者离开队伍，我都可以接受。”
　　陆烬朝：“那你呢？既然想和我一组，为什么不说出来？”
　　“……”林啸鸣沉默片刻，“我不想干涉你的想法。”
　　“这不叫干涉我的想法。”陆烬朝轻声道，“这是在为我做出判断提供必要的条件，如果不说出来，我怎么能知道你究竟需不需要我呢？我又没有读心术，而且你那么难懂。”
　　“但你身边已经有人了，塔夏是你一开始就合作的队友，路德维希还一直喜欢你——”
　　“只要你提。”陆烬朝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林啸鸣，“只要你提出来，只要是我有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你。我没有开玩笑。”
　　林啸鸣：…………
　　林啸鸣两辈子里，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已经习惯了把任何事情都深埋心底，他知晓太多秘密，任何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干脆就保持沉默。
　　他从来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因为说根本就没用，敌人不会因为你想，就将东西拱手让人，上司也不会因为你想，就将你提拔到理想中的位置，况且在那些人眼里，他也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一个工具能有什么想法？听话就行了。
　　但现在，有人出现在他面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只要我有，就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那些回响在心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声音，原来会有被其他人听到的一天。
　　原来竟然是这种感觉。
　　“……我知道了。”林啸鸣抬手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周身气压已经不再低到令人窒息。
　　他深吸口气，终于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我想和你一起。”


第77章 
　　“嗯。”陆烬朝终于露出笑容，“我也想和你一起。”
　　林啸鸣伸手将陆烬朝拉起来，陆烬朝顺势坐在了他旁边。
　　休息间里有不少人，时不常有人朝这边悄悄看来，陆烬朝对论坛上的事一无所知，也就相当坦然。
　　陆烬朝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林啸鸣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是林啸鸣帮他解开心结，让他勇敢的从自己的封闭世界中走出，他现在大概还会在南天星上得过且过。
　　陆烬朝不明白为什么林啸鸣会不愿意对他说出心中真正想法，明明他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明明他们是陪伴彼此最长时间的人。
　　虽然可以用一句性格使然来概括，陆烬朝还是非常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导致了林啸鸣这样的性子。
　　他自己幼年时期因为身世和发育太晚，被同龄孩子取笑，又在众人期盼中未能觉醒成为向导，才成了曾经的懦弱模样。
　　那林啸鸣呢？他又经历过什么？
　　林啸鸣的过去完全就是一个谜，他将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精神图景中央的高塔中，似乎那场令两人相遇的燃血，也烧尽了他前十八年的人生。
　　陆烬朝自以为已经非常了解林啸鸣，几乎没有人能像他这样清楚知道林啸鸣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开心，但对于他们相遇之前属于林啸鸣的过去，陆烬朝一无所知。
　　陆烬朝正想着，突然听到林啸鸣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紧张。”
　　他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双手正在无意识地抓着裤子，指尖都有些用力到发白。
　　就像他知道林啸鸣在为什么苦恼，林啸鸣也同样知晓陆烬朝紧张的源头。
　　“所有的这些成绩都是你应得的，你不用有任何担心。”
　　陆烬朝笑了下：“可是我一个四肢不听使唤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压住你们这些最强的哨兵，拿到这个第一吧？”
　　林啸鸣摇头：“向导和哨兵要做的事本来就不同，冲在最前面参与战斗是哨兵的责任，而向导要提供最强有力的感知、支援和指挥，通过精神链接对哨兵施以加持，任务并不比我们的轻，更何况这一路上你帮了那么多人，没人会怀疑你的能力。
　　“你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向导，值得这个名次。”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总感觉自己做的事情还不够多……”
　　陆烬朝从口袋里掏出画着猫猫头的白色卡片：“都是最后的这个信物分数实在太高了，我真没想到它竟然会有那么多分。”
　　“信物的分数和它被获取的难度成正比，如果我没猜错，装着它的盒子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打开的。”林啸鸣从陆烬朝手中拿过卡片，只是一摸，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陆烬朝：“怎么了？”
　　“里面有暗码。”林啸鸣握着陆烬朝的手，将他的拇指按在卡片上，轻轻地向下压，“感觉到了吗？”
　　指腹触碰薄薄的卡面，陆烬朝的触感没有哨兵那么敏锐，过上一会儿才隐约察觉到一点，好像确实有微小的突起在内部排列。
　　“希利克加密，写着的是一个坐标和时间。”林啸鸣打开终端调出首都星的地图，“嗯，果然在我们学校。”
　　陆烬朝凑过去看，林啸鸣已经在地图上做了标记，红色圆点所在的位置正是学院的行政楼。
　　陆烬朝完全不懂林啸鸣嘴里的希利克加密是什么东西，哨兵不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卡片的其中玄妙，还直接解码出了信息，让他不由得感叹：“你知道的东西好多。”
　　“图书馆的书可不能白看。”林啸鸣这样解释，但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前世从格勒尼苏学到的。
　　“后天下午四点，拿着这张卡去行政楼看看吧。”林啸鸣将卡片还给陆烬朝。
　　陆烬朝应了声好，将卡片收起，他们两个将所有心事都说开，现在安静下来，倒是开始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医务人员需要确定大家状态都正常，才会将他们送回学校，所以大概还需要在临时基地里待上一会儿。
　　林啸鸣拿了一包自热食品过来：“稍微吃点东西吧。”
　　陆烬朝看着林啸鸣把东西煮好，将一次性筷子掰开，饭香四溢，陆烬朝非常饿，却没多少食欲。
　　他勉强吃了两口，忍不住开始干呕。
　　林啸鸣见状，放下筷子：“胃不舒服吗？”
　　陆烬朝点点头，他之前在医院上班作息不规律，经常不能按时吃饭。本来上学期间都把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这三天光靠营养液和军用口粮撑着，又开始不舒服了。
　　“稍微等我一会儿。”林啸鸣站起身，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边。
　　陆烬朝耐心等着，不想无所事事，就打开终端和翠利克斯聊天，翠利克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被淘汰，现在已经知道了陆烬朝的排名，毫不客气地对他进行感叹号轰炸。
　　翠利克斯：【陆哥你这么厉害，今年肯定能拿到全额奖学金！说不定还会被塔直接要走呢，我们学校好久都没出过一年级就被点名要走的人了！】
　　陆烬朝：【还没影的事儿就不要说那么早了，其他同学都参加活动拿了好多厉害的奖，我可什么都没有呢】
　　陆烬朝并不觉得成为第一是件好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讨厌被追捧的感觉，畏惧成为万众夺目的焦点，害怕承受别人的期待。
　　只要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有人把这种心态理解成一种逃避，但陆烬朝觉得与其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还不如安安生生地躺着。
　　反正他自始至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林啸鸣在二十分钟之后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粥。
　　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陆烬朝面前，林啸鸣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喝点粥会稍微好一些。”
　　“从哪儿弄的？”相比起自热食品，白米的香气非常清淡，不会引的陆烬朝恶心。
　　“储备室里有米，找了个高压锅煮的。”林啸鸣递给他一把勺子，“吃吧。”
　　哨兵味觉敏锐，做出来的饭相当清淡，正好适合陆烬朝如今的状况，温热的白米粥下肚，流经食管落入胃里，缓解着饥饿和干呕的不适感。
　　林啸鸣继续吃自热食品，他走开的这段时间，饭已经有些凉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小声交谈着，陆烬朝半碗粥下肚，舒服了不少。
　　身为向导的敏感告诉陆烬朝，周围有好多人在悄悄地看他和林啸鸣。
　　是因为自己和林啸鸣分别拿了第一第二吧。
　　被林啸鸣安抚之后，陆烬朝不再那么紧张，坦然接受着窥探目光。
　　殊不知成绩只是他们成为焦点的一部分。
　　如果数据流可以凝成实质，那么论坛上的热闹足够引起第五次世界大战。
　　好多人都看到了考核结束后陆烬朝蹲在林啸鸣面前的场景，虽然没有听到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两人的表情和反应都足够引人遐想。
　　然后陆烬朝坐到了林啸鸣身边，被林啸鸣捏着手，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
　　再后来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林啸鸣专门去给陆烬朝煮了一碗粥。
　　陆烬朝说话时林啸鸣带着笑意看他的眼神，把自热食品中的好肉挑进陆烬朝的碗里，只要对方一抬手就知道他想要纸巾……许多自然而然的小动作在旁人眼里是亲密得要上呼吸机的程度。
　　你会用那样含笑的眼神看自己兄弟吗？
　　你会把自己碗里的肉专门挑给自己的兄弟吃吗？
　　你会拿过纸巾帮自己的兄弟擦嘴吗？
　　当然不会啊！
　　这是什么级别的史诗级大糖！！！
　　往常被抨击是造谣式磕糖的cp粉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刻，被吓得甚至都有点不敢磕。
　　而那些对林啸鸣或陆烬朝内心抱有想法的同学则开始哭天抢地，嫉妒使他们面目全非，质壁分离。
　　为什么会这样啊！这一对最开始不是缺德路人拉的造谣式CP吗？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两个男神为什么要内部消化，各自独美造福大众，让大家辛苦的校园生活多一些盼头不好吗？！
　　论坛混乱得每刷新一下都能蹦出十几个新帖，但尖叫也好哀嚎也罢，被套红的两个帖子仍稳稳置顶在首页。
　　【键来】《致命游戏》by江湖骗子（已坐牢
　　【键来】《第十三日不冻港》by江湖骗子（已出狱
　　这两个发表于五天前的帖子每一个都有了上万的回复，为battle而生的文显然凝聚了两位太太的所有功力，就算是不磕CP的路人也忍不住进来叫上一句绝了写的真好。
　　林啸鸣早在考核开始前就看完了两篇文，公交车上还差一点被陆烬朝发现。
　　他最先看的是出狱太太写的不冻港，一目十行地略过路德维希和陆烬朝的互动，把整个剧情看完。
　　已出狱对剧情框架的构造十分优秀，如果能把其中一个主角换掉就更好了。
　　而已坐牢延续了一贯的高水准，细腻而旖旎，特别擅长描写微小之处的情绪，氛围感一绝。
　　林啸鸣看着那些字句，总忍不住想到许多东西：陆烬朝被七朔踩奶时紧绷的身体，小树林里因为结合热水润的眼眸，竭力做出伸展动作时鬓角留下的汗水，明亮灯光里躺在地板上向他懒洋洋地求饶。
　　种种画面似乎不曾消失在他的记忆里，反倒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捉摸不清。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究竟有着怎样的感觉。
　　林啸鸣看过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票投给了已坐牢。
　　投票结果相当焦灼，双方分别更侧重于感情戏和剧情戏，都能吸引到相当大的受众，一时间难解难分。
　　这几天来，林啸鸣每一次使用终端都忍不住打开论坛，去看那其实根本决定不了什么的投票结果。
　　他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激起了胜负欲。


第78章 
　　临时基地里的检查维持了两个小时，陆烬朝喝了林啸鸣给他煮的粥，胃里舒服了不少，暖暖的食物下胃，忍不住开始困倦。
　　病床上躺着的都是受伤的同学，林啸鸣仍坐在长椅上，将陆烬朝的脑袋轻轻按向自己肩头：“睡会儿吧，回去的时候我叫你。”
　　陆烬朝应了一声，不客气地靠在林啸鸣的肩膀上，还挪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七朔出现在他脚下，叼着自己的尾巴尖儿蹦上旁边，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陆烬朝大腿上，心满意足地闭上湛蓝双眼。
　　林啸鸣抬手在自己精神体的脑袋上弹了下，听见雪豹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呜抗议声。
　　这小东西把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陆烬朝靠在林啸鸣肩头上，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林啸鸣感受着身上的重量，陆烬朝呼吸带过的气流掠过颊边，微微有些痒。
　　心里莫名平静了不少。
　　林啸鸣远远看向走廊另一边，几个熟人的身影隐约出现，张汲玥盘腿坐在墙根处，双手疯狂敲击着面前的虚拟屏，嘴角正以一种诡异的弧度胡乱上扬。
　　路德维希被医护人员检查受伤的鼻子，塔夏正在和学校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似乎在说考核相关的事情。
　　陆烬朝真的困极了，考核结束他终于能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休息，况且还有林啸鸣陪在身边，不论何时，少年在他心目中都是可靠的代名词。
　　他睡得太沉，被林啸鸣小声叫起来的时候只以为一夜过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被自己流出来的口水淹得皱起眉头。
　　林啸鸣一言不发地递过来一张纸巾，陆烬朝懵懵地擦干嘴角和下巴，清楚看到了哨兵肩头上深色的水迹。
　　陆烬朝：“……欸？”
　　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雪豹两只前爪按住肩膀，呲溜一下舔在了脸颊上。
　　虽然陆烬朝非常喜欢七朔，但带着倒刺儿的舌头和他的脸亲密接触还是太疼了，赶忙笑着抬手阻挡。
　　下一刻，七朔整个消失在了他面前，只留下撒娇叫声的尾音。
　　林啸鸣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丝毫看不出恼羞成怒的样子。
　　好吧，看起来七朔又要开始坐牢了。
　　陆烬朝强忍心中的笑意，也站起身来，但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好笑了，在林啸鸣背对着的地方，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偏过脸偷偷笑了两声。
　　林啸鸣肯定察觉到了，因为陆烬朝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
　　哨兵和向导需要分开乘坐飞船回去学校，陆烬朝就此和林啸鸣分别，又跟路德维希和塔夏打了声招呼，登上返校的飞船。
　　相对狭小的空间中，陆烬朝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同学们注意的焦点，有不少眼熟的人笑着恭喜他，陆烬朝谢过她们，只道自己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没过多久张汲玥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虽然结伴而行不过短短一天，他们却已经是脱光抱在一起过的关系了。
　　张汲玥仍然忙着在虚拟屏上敲击，思考的间隙里，他抬起头对陆烬朝道：“你跟林啸鸣认识很久了吗？”
　　陆烬朝数了下日子：“也没有特别久，快十个月了吧？”
　　张汲玥点点头，重新看向虚拟屏：“我还以为你们俩认识了很久呢。”
　　刚刚经过考核，大家都非常疲惫，各自在座位上休息，舱室中很快安静下来。
　　刚才靠在林啸鸣身上不过睡了半个小时，在飞船行驶的轻微颠簸中，陆烬朝的意识很快又再次昏沉。
　　终于回到学校，陆烬朝走进宿舍的第一件事便是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考核过程中他身上几乎就没干过，手脚的指腹上都有些泡得起皮。
　　氤氲水汽中陆烬朝放松地靠在墙上，仔细想想三天来的经历，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让他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擦着头发回到卧室，瘫倒在熟悉的床上，陆烬朝拿出那张让他成为第一名的白色小卡片。
　　他大概能想到这是学校设置的某种考验，自己在旁观途中误打误撞地破解了奥秘。
　　但如果不是有林啸鸣，他也不会发现隐藏其中的暗码。
　　陆烬朝将卡片收好，不再多想。
　　具体什么情况，等后天下午就知道了。
　　之后的一天是全校假期，留给众人休息，考核前夕折磨众人的臭味已经消失，也不见什么管道破裂的痕迹。也许正如塔夏所说，就是学校故意弄出来为他们增加难度的。
　　陆烬朝在床上瘫了一天，傍晚时候实在躺的背疼，才终于起来。
　　穿行在天气恶劣的山林里，运动量实在太大，他身上没有一处不在酸痛。
　　身上那些磕碰的痕迹青青紫紫，活像被谁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这时候林啸鸣发来消息，提醒他不要一直躺在床上，必须做适当的拉伸。
　　陆烬朝：【你怎么知道我躺了一天，说不定我早早起来去锻炼身体了呢】
　　林啸鸣很快回复：【我猜你现在正坐在桌前，准备看最新的医学期刊】
　　陆烬朝正在用荧光笔做标注的手一顿。
　　【快把摄像头拆掉，请停止监视我的生活】
　　林啸鸣：【笑.jpg】
　　陆烬朝叹息一声，似乎无奈却带着笑意，他站起身来，以墙壁做辅助，开始拉伸练习。
　　刚练没多久，就收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看清来电人后，陆烬朝赶忙接通。
　　温荣兮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恭喜他在第一次实地模拟考核中取得了第一。
　　老师还特地为了这事儿打电话过来，说不高兴是假的。
　　陆烬朝按耐不住脸上的笑意，道：“一路上被好多厉害的同学帮着，我也就是运气稍微好一点，捡了漏，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巫柔大早上就跑过来告诉我你拿了第一。”温荣兮顿了顿，继续道，“像这样的大型考核结果会被上报到各个部门，最近可能会有组织或者机构联络你，烬朝你要多留点儿心，不要轻易就做决定。”
　　“我知道的。”陆烬朝怎能不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这也是他不愿过分耀眼的重要原因之一，首都星的局势如此混乱，他可不想被迫去趟浑水，“我以后就老老实实跟在老师身边做研究，其他那些什么我也没兴趣。”
　　“你自己去权衡，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只是提个醒。”温荣兮仍旧那么平和，“你会有你自己的路，不能一直跟在我身后。”
　　又和老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陆烬朝挂断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来自长辈的关切让他不住恍惚，养父母去世后，他以为自己在世上再无亲人，结果林啸鸣降临在他身边，博导仍悉心待他如当年。
　　如果当初他没有下定决心回来，老师会有多难过？
　　只要一想心里就隐隐作痛，陆烬朝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假如那个雨天他没有在河边捡到燃血濒死的少年，情况会变成何种模样？
　　还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陆烬朝听从林啸鸣的建议，做完全套拉伸，又看了会儿书，早早睡下。
　　考核结束的第三天，陆烬朝按照卡片中暗码的指示，于下午3:50走进行政楼。
　　行政楼里十分安静，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林啸鸣所给坐标的Z轴位置显示应该在七层。
　　【我到行政楼了】
　　陆烬朝给林啸鸣发过一条消息，才继续迈开步子。
　　电梯正在一楼等待，陆烬朝走进电梯，听见电梯道：“嗨。”
　　“你好。”再一次面对能通过脑电波对话的电梯，他表现得相当淡定。
　　“我知道你。”电梯斜上方的摄像头微微挪动，“你是那个在考核过程中拿到咪咪喵喵呜呜卡的新生。”
　　陆烬朝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所谓的咪咪喵喵呜呜卡就是画着猫猫头的白色小卡片。
　　“能告诉我这张卡有什么用吗？”
　　“马上你就能知道了。”电梯在七层停下，门向两边划开，“祝你平安。”
　　陆烬朝满脑子问号地走出去，刚一踏上走廊，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行政楼的结构好像跟他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原本应该放置着校友赠送雕塑的厅堂中空无一物，向两侧延伸的走廊上更是连门都没有，更别说挂在墙壁上的名人介绍和家族徽章了。
　　整个七层空荡荡的，过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陆烬朝茫然的模样。
　　他来错地方了？陆烬朝回过头，却发现电梯不知何时消失了，在他身后是一面光秃秃的墙。
　　……？
　　陆烬朝慌了一下，很快稳住心态。
　　他将手伸进制服口袋，给了他上万积分的白色卡片，依然躺在那里。
　　他还记得电梯说这叫咪咪喵喵呜呜卡。
　　刚才经历的一切应该不是幻觉。
　　陆烬朝走到厅堂的窗户处，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能看到下方道路上行走的学生们。
　　他试着推窗户，打不开。
　　陆烬朝在空荡的厅堂中走过一圈，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能发现。
　　先去左边走廊看看吧。
　　陆烬朝走进长廊，原本会在两侧的门消失不见，让走廊成为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单调。
　　走到尽头再原路返回。
　　仍然一无所获。
　　右边也是同样的状况。
　　陆烬朝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再一次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信物卡片。
　　这应该是一个只有向导才能够解开的信物，虽然都拥有精神力，但向导的精神力一般要比哨兵强上一些，可能最顶尖的哨兵都不一定拥有足以激活盒子的磅礴精神力。
　　既然他们想要的是个向导……
　　陆烬朝闭上眼。
　　视野黑了下去，精神力散发出来，探知着周围，灰白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但整个七楼不再是空无一物，有一些混沌的雾气凝聚成一团漂浮在空中。
　　很像是精神图景中的嘈杂信息，精神力小心地靠近，将其包裹，在触碰到雾气时，一段影像涌入陆烬朝脑海——
　　鲜血弥漫的旷野上，老鼠和蛆虫在死尸中穿行，无数黑色十字架歪斜倾倒，乌鸦发出呕哑嚎叫。
　　腐臭之中，通体雪白的巨鸟振翅腾起，掠至云端，将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甩到身后。
　　它不断向前，如同神话中衔着金枝的信使，去往最纯白的地方。
　　白色，永无止境的白色。
　　在最终审判来临的前夕，它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原。
　　影像结束的时刻，灰雾像是被陆烬朝的精神力融化，渐渐消散了。
　　浮现在脑海中的片段着实令人震撼，陆烬朝深吸口气，虽然在体型上有着较大差异，他还是能够认出纯白巨鸟正是一只白隼。
　　翻倒的十字架，展翅的巨大白隼，环绕的金枝，一切就像那个神秘家族族徽上的场景。


第79章 
　　内含影像的雾气不可能平白无故放在这里，大概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看到。
　　陆烬朝的精神体是—只白隼当然不属于什么秘密，向导的精神体大多都为温顺的食草动物，很少有像他这样的猛禽，所以在第—次见到神圣家族徽章时，陆烬朝立刻想到了自己。
　　他是被收养的，从不知晓亲生父母是谁，据养父母所说，他们在那颗冰雪覆盖的极寒星球上发现陆烬朝时，他可能才刚出生不过几天。
　　……会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吗？
　　但陆烬朝根本就不想知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自己当初被抛弃，差点儿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再去费尽心思的追寻身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有了很爱他的养父母，享受过来自父母的爱，对现如今的生活又十分满意，干嘛要给自己找不必要的事情做？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暂且将看到的画面放在记忆角落，继续用精神力探知其他地方。
　　在精神领域的世界中，七楼格局和他双眼所见的完全不—样，大厅要更宽，走廊要更长。
　　空间似乎在缓慢的旋转扭曲，重力也被影响，像极了航天署里会用的模拟训练舱。
　　只是仍然不见身后将他送到这里来的电梯。
　　陆烬朝伸出手，墙壁的触感光滑，似乎带着淡淡的植物的味道。
　　……味道？为什么会在触觉中感知到味道？
　　陆烬朝重新走到窗前，他睁开双眼看向天空，明媚的阳光映进琥珀色的眼眸里，发出鸟儿蹦跳在枝头的啁啾声。
　　—时间无法分清颜色和声音的区别。
　　陆烬朝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手向后摸去，指尖碰到后颈。
　　除去皮肤的温度，还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很细的—根，正扎在他的脖子里。
　　陆烬朝捏住它，以相当专业的手法，用力拔了出来。
　　精神领域出现了—瞬间的波动，陆烬朝重新睁开双眼，眼前是面前电梯打开的门。
　　果然，自己在刚刚进入电梯的时候就晕倒了，扎在他后颈的针持续提供电信号，在大脑中营造出方才的幻境。
　　他低头看了眼智能手环，林啸鸣在半分钟前给了他回复：【小心行事】
　　陆烬朝站起身，看向电梯斜上方的摄像头：“结束了吗？”
　　“欢迎回来。”电梯的声音轻快，“阿兰达女士正在等着您。”
　　陆烬朝摸着方才被针扎过的后颈走出电梯，稍微有—点点刺痛。他随手从制服胸前口袋里摸出—张酒精棉片，撕开包装后按在针眼上消毒。
　　宽敞明亮的厅堂中央摆放着优秀校友捐赠的雕像，两侧的走廊上挂着熟悉的人物介绍和家族徽章。
　　现在他所看到的—切才是真实的七楼。
　　阿兰达是他们的校长，陆烬朝—路找到校长室，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陆烬朝推门进去，发现办公室里不只有阿兰达—人。
　　教导主任阎枢，招生办主任开尔文·莫姆，两位副校长以及向导学院的院长都在，还有两位穿着塔高级制服的陌生人。
　　阿兰达对他柔声道：“来，先坐在这儿稍等—下，马上就好。”
　　陆烬朝应了声，在旁边角落的空位坐下。
　　几位校领导应该在和塔商议—些事情，陆烬朝进来时已经接近尾声。
　　塔的两位高层站起身，看向正安安静静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陆烬朝，道：“这位就是今年测试破了记录的学生吧。”
　　阿兰达：“对。”
　　陆烬朝赶忙站起来，礼貌地对他们鞠了—躬。
　　那位高层点点头，仔细看过陆烬朝的模样，和向导学院的院长—道离开校长办公室。
　　其他校领导也纷纷离开，很快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阿兰达和陆烬朝。
　　“你过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阿兰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是个毫无精神力的普通人，“多多米本来向我保证会尽量让时间合适的。”
　　多多米应该就是那架电梯的名字了，陆烬朝露出微笑，道：“可能它设置出的考核没有预料中那么精妙。”
　　阿兰达：“第—次实地模拟训练的感觉怎么样？”
　　陆烬朝老实回答：“还是蛮累的，—路上遇见了很多同学，他们帮了我好多忙。”
　　“你也帮了很多同学，你的救援积分是最多的，甚至比那些—开始就被淘汰加入救援队的学生还多。”
　　陆烬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是当时唯—在场的医生，给大家提供—些专业及时的治疗是我应该做的。”
　　“那个信物你带来了吗？”
　　“在这。”终于提及主要话题，陆烬朝将卡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苦笑道：“可能是运气太好，才被我发现的。”
　　阿兰达摇摇头：“和运气无关，我们特地在中心区域埋了很多这种信物，但精神力不够强的话根本就感知不到，你是靠自己实力发现的它。”
　　原来如此，陆烬朝还以为他走了狗屎运才会有如此drama的事情发生。
　　“这东西上—次被找到是十三年前。”阿兰达说了—个名字，陆烬朝忍不住惊讶，他几乎每天都能在国家新闻上看到这个名字，整个国家无人不知首席向导的名号。
　　“但她也是在三年级时才解开的盒子，没想到这—回被你—个新生解开了，我不知道盒子的解开难度究竟有多大，但你们院长说——”
　　向导学院的院长在这时候推开门，她刚刚送走塔的两位高层，—进来就听到阿兰达在说她：“什么？”
　　“没什么。”阿兰达笑着继续问陆烬朝，“你解开信物盒子用了多久？”
　　陆烬朝在考核最后还剩四十分钟才感知到的信物波动，之后他花了半小时拼尽全力挖到盒子，最后的解开时间可能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额……大概十分钟？”
　　院长：？？？
　　院长默默地收回手。
　　陆烬朝以为她是对这个速度不满意，赶忙道：“也可能是四五分钟吧，当时情况紧急，具体我记不清了。”
　　院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陆烬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阿兰达脸上的笑意更盛：“这个盒子，你们院长试了—天都没能解开。”
　　陆烬朝：………………
　　那他确实是说错话了。
　　“我们专门在信物中隐藏信息，是想看看有没有足够优秀的向导。”
　　阿兰达站起身，她调整书架上物品的位置，—间暗室从墙上打开里面放置着—个有许多锁的保险柜。
　　阿兰达将那些锁分别解开，从保险柜里取出—份文件。
　　文件是纸质版的，封面用牛皮纸装订 ，是—指宽的厚度。
　　阿兰达交文件递给陆烬朝：“就从这里看吧，看完之后给我说—声，我们把事情只留在这扇门里说。”
　　陆烬朝本能的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卷入什么事情了，他伸出手，却没有直接将文件接过，而是顿在空中，问阿兰达：“我可以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有，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但我希望你可以稍微看—下。”
　　陆烬朝犹豫了两秒，还是将文件接了过来。
　　打开空白的牛皮纸，内封的第—页俨然用红色印章盖着“ 绝密”两个大字。
　　这是保密级别的最高—级。
　　陆烬朝深吸口气，还是翻开了下—页。
　　这是—份计划书，有关向导。
　　陆烬朝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心思，—目十行看得比较快，到后来逐渐放慢了速度，逐字逐句地阅读眼前的文字。
　　看到最后的时候，陆烬朝心情已经非常沉重了，如果这份计划书的内容被泄露，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翻到最后—页空白，陆烬朝抬起头，没有去问计划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它关系到每—个向导。
　　“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实施的？”
　　“今年6月份。”
　　自己还在南天星的时候，计划就已经开始了。陆烬朝点点头，—时间有些说不上心中感觉。
　　“计划是由塔带头签订和实施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两位高层对你都有印象。”
　　阿兰达顿了顿，道：“烬朝，我知道你平时对这些事情都不太积极，但你必须开始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第80章 
　　陆烬朝走后，方才离开的院长推门进来。
　　“你把计划告诉他了？”
　　“是。”
　　“他什么反应？”
　　“很震惊，然后很凝重，和你最开始差不多吧。”阿兰达轻声道，“毕竟他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从没见过世间险恶的孩子们。”
　　“那帮人已经走到岔路上去了。”院长在米兰达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塔里来两位刚才还问了我不少有关他的情况，估计是动了心思。”
　　“塔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有着首席水平的年轻向导在自己的掌控之外。”阿兰达顿了顿，“更别说还有可能和那个家族有关。”
　　“你有问他家族相关的事吗？”
　　阿兰达摇头：“他从小就是被收养的，一直在偏僻的星球上长大，不会知道多少，就算问了也不可能得出答案。”
　　“真好啊，带走一大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一堆烂摊子留给了我们。”院长忧伤地叹息一声，道，“有时候我也希望是被带走的一个，可惜当年我还没出生。”
　　阿兰达知道院长过去的那些经历，她与从小一同长大的女性哨兵在成年后被迫分离，通过塔的相亲仪式，和如今的丈夫进行了结合，生儿育女。
　　在结合作用下产生的爱情，真的是爱吗？
　　阿兰达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必太过担心，我相信会有办法的，明天会变得越来越好。”
　　院长叹息一声，相较身为普通人的阿兰达，她有更多的感同身受：“但愿吧。”
　　晚上陆烬朝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时隔数月，他第一次又有了辗转反侧的感觉，下午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那份计划书不受控制的浮现在他脑海，白纸黑字挥之不去。
　　计划是专门为向导制定的，关系到所有向导的状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向导的觉醒率变得越来越低，在哨兵觉醒率基本不变的情况下，两者之间的比例愈发夸张。
　　就算哨向之间的男女结合已经成为标准，自然孕育出的孩子也罕有能觉醒成为高质量向导的，相比起百年前，优秀向导实在少了太多太多。
　　不然也不会有时隔十三年信物才被再度解开的情况了。
　　有关哨兵向导数量比例的那些数据，现在公之于众的全都是专门做好的，真实数据作为机密只被少数人知晓，一旦公开，必定会引起剧烈的社会动荡。
　　会有更多的哨兵意识到，就算他们足够优秀，也可能终其一生无法与向导进行结合。
　　为了挽救越来越低的向导觉醒率，塔不得不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包括加大同性结合的禁止力度，鼓励适龄已结合哨向自然生育更多孩子，对人群中隐藏向导进行大力搜查。
　　塔联合哨兵公会，专门组织了由哨兵组成猎犬队伍。成功在人群中搜寻到隐藏向导的哨兵，将会拥有这位向导的优先结合权。
　　还有更多的措施，在陆烬朝眼中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
　　所有高质量向导都会被严密注意，与谁结合也会受到干预。包括陆烬朝自己，从他踏入首都星在塔中登记的那一刻，就已经逃不掉了。
　　如果不是国家法律严禁进行精神力相关的研究，可能塔那边都会人为制造出几个向导来。
　　计划有一个听起来不错的名字——
　　黎明计划。
　　陆烬朝用力捏了捏眉心，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阿兰达，还是看了那份计划书。
　　虽然阿兰达没说，陆烬朝还是能明白校长的用意，他是时隔十三年后又一个成功解开高难度信物的向导，已经被塔注意到了，黎明计划的首要名单上必然也有他的位置。
　　正心烦意乱的想着，桌上的手环突然震动一声，陆烬朝刚要伸手去拿，就听见了窗户被敲击的声响。
　　一抬头就看到趴在窗外的黑影。
　　不错，这次知道专门提醒他一下。
　　受过那一次极端惊吓，陆烬朝多少已经脱敏了，他爬起身打开窗户后退两步，看林啸鸣踩着他的桌子跳入屋内。
　　“怎么突然过来了？”他轻声问道，今天也不是疏导活动的日子。
　　“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吗？”林啸鸣拿过纸巾，将自己刚才踩到的位置擦干净，“你要睡了吗？”
　　“有点睡不着。”陆烬朝重新躺回床上。
　　“因为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的。”
　　“聊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林啸鸣脱了鞋和外套，相当自觉地在他旁边躺下。
　　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后，陆烬朝确实在跟林啸鸣聊天，说了自己通过电梯考核的过程。
　　他也不知道林啸鸣是怎么从聊天信息的文字里看出他心情不好的。
　　“没事，睡一觉等明天就好了。”
　　“校长找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一点，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陆烬朝含糊的一笔带过，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大概率瞒不过林啸鸣，但林啸鸣会明白他什么意思。
　　果然林啸鸣没有再问。
　　“七朔呢？”少了毛茸茸的小雪豹，陆烬朝还有些不习惯。
　　林啸鸣打了个响指，下一瞬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里，从考核结束起就一直在坐牢的七朔终于被再次放出来。
　　七朔嘤嘤叫着跳上床，虎头虎脑地径直扎进陆烬朝怀里，把屁股留给主人，尾巴还泄愤似的照着林啸鸣的脸抽了几下。
　　林啸鸣：…………
　　他将雪豹的尾巴拨开，对着七朔快要翘到他脸上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陆烬朝笑得不行，心中的阴霾一下被驱散了。
　　他撸着七朔，用力捏那肥肥软软的两只前爪，因为要在悬崖峭壁上穿行跳跃，雪豹的尾巴和前爪比一般的猫科动物都要大，捏起来手感特别好。
　　不得不说真的很解压。
　　七朔从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呼噜声，更加嫌弃自己的主人了。
　　臭主人身上硬硬的，既不会这么温柔地抚摸它，又不会在他撒娇的时候给抱抱，只会无能狂怒动不动就把它关起来。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陆烬朝专心在七朔身上解压，林啸鸣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在黑暗中不甚清晰。
　　突然间林啸鸣耳廓一痒，轻微痒意被敏锐的感官放大，一下子让他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同时抬眼看去，陆烬朝正抱着七朔，鼓着嘴巴往雪豹的耳朵里吹气，气流经过敏感的耳道，总能让七朔耳尖迅速抖动，扭头去躲。
　　此时此刻雪豹正抬起前爪摸向发痒的耳廓，林啸鸣做了和七朔一模一样的动作。
　　察觉到林啸鸣的反应，陆烬朝瞬间停了下来：“抱歉，我忘了你也会感觉到。”
　　“没事。”林啸鸣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廓，气流吹来时引发的瘙痒近乎是一种挑逗，他现在躺在陆烬朝的床上，周围到处都是属于向导的味道。
　　他知道陆烬朝最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的牌子，也知道陆烬朝习惯用皂液洗手。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有着和向导一样的味道，因为陆烬朝为了照顾他的嗅觉，将家里的所有用品都换成了无香。
　　只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可避免。
　　抱着七朔，陆烬朝突然毫无征兆地道：“……有点后悔最后把盒子解开了呢。”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会陪着你。”
　　林啸鸣多少也能想到一些，在校长室里陆烬朝已经知晓了什么东西，根据前世的时间线来看，大概是塔敲定的黎明计划。
　　黎明计划近乎是一场病入膏肓时的疯狂，强制和压迫只能导致更加激烈的反抗，前一世他也曾做过猎犬，专门搜寻那些隐藏在普通人中的向导。
　　那些向导大多都是延迟觉醒，有的已经结婚，甚至育有孩子，却因为觉醒生活骤变，被“猎犬”毫不留情地揪出来。
　　原本的婚姻自然被解除，他或她被迫和配偶孩子分离，与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哨兵进行结合，由于向导的本能萌生出虚幻的爱意，而那位哨兵大概率还是将他们揪出来捕获进塔的人。
　　黎明计划的种种举措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却一直到林啸鸣身死都在实施，因为它看上去确实是卓有成效的。
　　但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成功让陆烬朝的心情得到缓解，林啸鸣见时间不早，便打算回去。
　　他刚一打开窗户，雨声就清晰地飘入陆烬朝耳中。
　　“下雨了吗？”
　　“有一点。”
　　“那外墙岂不是会非常滑？”陆烬朝稍微撑起身，抓住林啸鸣衣角，“算了，要不今晚就别回去了，安全要紧。”
　　陆烬朝穿着宽松的圆领睡衣，正在床上支起上身等他回答。领口倾斜着自然向下，露出锁骨和大半肩膀，考核留下的青紫痕迹还十分明显。
　　……像极了一场邀请。
　　林啸鸣思考了一秒，重新将窗户关上，也把雨声和潮湿水气隔在外面。
　　他重新躺回床上，占据了陆烬朝特地留给他的一半位置。
　　之前也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但酒店双人间的床要大上不少，不像现在这样盖着同一张被子，手臂和手臂都要靠在一起。
　　哨兵能够清楚感受到身边人散发出的热量，三天的考核下来，陆烬朝应该是瘦了，私人训练中的身体接触让他早就无意识地测量过了对方身材。
　　陆烬朝躺在靠墙的那一侧，面对着墙睡实在太过憋闷，他翻身侧躺向着林啸鸣，窗外路灯的微光中，哨兵侧脸的轮廓如同剪影。
　　“晚安。”陆烬朝小声道，云津早就站在柜子上睡了，七朔也蜷缩在床角。
　　“晚安。”林啸鸣按耐住心中莫名的颤动，闭上双眼。


第81章 
　　陆烬朝第二天醒时，雨已经停了。
　　身边已然空无一人，他伸手按在床铺上，甚至还能感觉到没有彻底散去的热气。
　　走了么……
　　陆烬朝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他本来以为林啸鸣会给他打声招呼再走的，今天是周末，也不用赶着回去上课。
　　陆烬朝翻身换成平躺，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一伸腿，突然踹到了个什么毛茸茸还热热的东西。
　　旋即他的脚被柔软的肉垫按住，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在上面，带来疼痛和湿意。
　　林啸鸣只不过是去上了个厕所，刚一回到陆烬朝卧室，就看到七朔在一脸陶醉地闭着眼舔陆烬朝的脚。
　　林啸鸣：…………
　　陆烬朝：…………
　　陆烬朝迅速将脚收回，尴尬地缩起身子，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七朔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大概是又去坐牢了。
　　论若无其事，绝对没有人能比林啸鸣更能装，他坦然得就像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陆烬朝很快找回状态，只要林啸鸣表现的不尴尬，他就会舒服很多：“想去实验室一趟，前天晚上老师还专门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我陪你吧。”
　　“如果有事就去忙你的好了，我可能会在实验室待上一天。”
　　“那我陪你过去，正好也在附近转转。”
　　陆烬朝非常怀疑所谓的“附近转转”，林啸鸣可是个连街都懒得逛的人，任何不能造成实质性结果的事情在他眼中都是浪费时间。
　　但既然林啸鸣想送他过去，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看到陆烬朝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林啸鸣才终于放心。
　　昨天他确实挺担心陆烬朝的状态，以陆烬朝的性格，黎明计划在他眼中会是相当恐怖的东西，毕竟还是普通人的时候，陆烬朝就数次表达了对塔的抗拒。
　　陆烬朝打开窗户，伸手摸了摸外面：“墙还是有点湿……”
　　“没关系。”林啸鸣穿好衣服，“稍微注意点就好。”
　　陆烬朝不放心：“我怕太滑你再摔了，三层楼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再高点都没关系。”林啸鸣做好翻窗出去的准备，“你见过七朔捕猎吗？”
　　“还没。”
　　“等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半小时之后校门口见，记得吃早饭。”林啸鸣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外。
　　陆烬朝赶忙趴在窗台上低头去看，林啸鸣以难以置信的灵巧程度一路向下，最终稳稳地落在了灌木丛中。
　　陆烬朝目送他跑向墙所在的方向，直到林啸鸣身影消失在树林，才收回视线，突然感觉脸颊有点酸。
　　他抬手一摸，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笑。
　　.
　　大多数学生在周末都会好好放松，出去玩一趟，但对于来自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们来说，就是必须要回家的时候。
　　张汲玥甩手关上车门，走进张家豪华的主宅大门，管家正在门口迎接。
　　“小少爷。”
　　张汲玥将单肩背着的包递给管家：“他呢？”
　　纵然不提名字，管家也知道张汲玥指的是谁：“大少爷已经回来了。”
　　张汲玥懒懒地应了声，走进大厅，每周家族都会进行家庭聚餐，一周一小聚，一月一大聚，今天正好摊上了人很多的大聚。
　　张汲玥和各路亲近或者不亲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各种亲戚们打过个招呼，上楼回去自己的房间。
　　他卧室里有一个超大的组装书架，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书，包括从旧地时期到现在为止的各种名著，还有各个时代最流行的小说。
　　另一旁比较小型的书架上装着他和相识作者朋友的出版物。
　　张汲玥从小就喜欢阅读写东西，而他的哥哥则截然相反，语言学就只在及格线上低空飘过，全部身心都扑在程序设计上。
　　家里对他们的爱好采取放养态度，根本不管他们关起门来在房间里做什么事，只要别把房子炸了，闹出人命来就行。
　　于是张汲玥每天就蹲在房间里写文，搞一些带颜色的东西，他一共有三个笔名，用的时间最长的那个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出版作者了。
　　截稿日还有一段时间，不用那么急，张汲玥闲来无事，逛游进了旁边张汲阳的卧室。
　　他用力敲了敲门，几秒钟后听到门锁自动弹开的声音，推门进去。
　　张汲阳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开灯，房间里昏暗无比，只有数个虚拟屏发出的电子光照亮周围。
　　哨兵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工具，正埋头组装着什么，在他旁边是七八个巨大的快递箱，箱子上印着world公司的标识。
　　张汲玥过去看了一眼，拆开的那几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零部件，显然属于张汲阳正在组装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人造老婆。”张汲阳向前探身，从被黑布遮住的滑行柜里取出一条光滑的美腿，“喏。”
　　张汲玥伸手抱着那条腿，也不知道皮肤适用什么材质，做的摸起来手感特别好，除了没有温度之外，其他感觉都很真实。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思考用怎样的句子和形容才更能清晰表述出来。
　　“你要做仿生人？这可是法律严令禁止的。”
　　“不是仿生人，是人造老婆。”张汲阳又强调了一遍，“完美的AI需要一个身体来承载，放心吧，我的技术没那么高超，做不出来会动的，顶多就是能坐着说话。”
　　“就是你用来写东西的AI？恕我直言，它写出来的东西真的很垃圾，没有一点灵魂。”
　　“有没有灵魂不是你说的算，况且投票还没结束呢，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赢？它在我心中就是最完美的存在。”
　　张汲玥忍不住为哥哥机性恋的癖好翻了个白眼。
　　好无聊的人。
　　张汲阳拆开旁边的另一个快递箱，看到里面的东西，他愣了下。
　　他伸手从中拿出一根粉红色的圆柱形物体，这东西实在做得太逼真了甚至连青筋都有，问身后的弟弟：“你的？”
　　“靠！！！”张汲玥立刻把那东西夺过来，炸毛了，“你为什么要随便乱拿我的快递？！”
　　“管家搬上来的，不关我事。”张汲阳盯着弟弟看了两秒，回过头继续安装另一条大腿，“材料不错。”
　　张汲玥一棒子敲在了张汲阳头上。
　　“我警告你可不要乱说，我买这些东西过来可不是用的。”
　　“嗯嗯，我知道。”张汲阳敷衍道，“都是为了找灵感，让写出来的东西更加真实，我弟弟那么纯情那么乖巧，怎么可能用这些东西呢？”
　　张汲玥冷哼一声，他将道具扔回快递箱，扭头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待会你把箱子搬到我屋去。”
　　张汲阳没有回答，听见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张汲玥的快递箱，伸手从里面勾出一条狗链似的项圈，还有带着口球的止咬器。
　　……好家伙。
　　妈妈如果看到了会被吓哭吧。
　　张汲阳完全忘了如果妈妈看到他屋里的这两条腿同样会被吓哭，他兴致缺缺地将东西扔回去，继续组装自己的人造老婆。
　　没有什么比亲手制造出梦中情人更让人兴奋的了，他已经赋予了AI思维、逻辑和情绪，并且让它学会了如何准确表达，那些五分钟就能生成一篇的文就是最好的证明。
　　胸中莫名其妙地兀自腾起一股恶气，张汲阳叹息一声，知道它来自于张汲玥，没能从自己手里讨到好，弟弟应该快气死了吧。
　　他打开终端找出两人的聊天界面，发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张汲阳知道这个句号在弟弟眼中会被脑补出许多层含义。
　　果然张汲玥很快回复：【滚】
　　在张家，这样的摩擦已经是家常便饭，兄弟俩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和睦，要不然张汲阳也不会故意用AI写拆家cp的文恶心张汲玥了。
　　还小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无话不谈。
　　等到年纪大了，自我意识觉醒，才意识到世界上有那么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有多么烦，特别是那个人还会通过心电感应影响自己的情绪。
　　两人的第一次大范围矛盾发生在十六岁，家里进行大扫除，张汲阳在杂物室里偶然翻到了张汲玥七岁时写在本子上的故事，并在家庭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念了出来。
　　张汲玥直接被当场气哭，之后大病一场，两天后在高热中觉醒成为向导。
　　根本没人想到他会觉醒成为向导。
　　兄弟俩的父母都是哨兵，张汲玥从小对情绪和气氛也不是特别敏感，家里人都觉得这对双胞胎也会成为哨兵。
　　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张汲玥的家庭地位一下子上升至最高，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姨姨叔叔舅舅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张汲阳被父母押着到弟弟的床前，前脚刚低着头诚诚恳恳地道了歉，后脚就偷摸着把张汲玥的精神体狐狸尾巴上的毛给拔光了。
　　下楼时家宴已经快要开始了，妈妈看向楼上，问：“你哥呢？”
　　“他马上来。”张汲玥自然而然地坐在母亲身边。
　　一位亲戚问道：“玥玥在学校里表现的不错吧？我听说今年你们学校好像要评选牧人，玥玥觉得有把握吗？”
　　“我吗？我还差得远呢，学校里优秀的向导可多了，今年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我感觉应该会是他吧。”
　　“温莎家的维多利亚和你也是同一届吧，那位同学比你们俩还要厉害？”
　　“是啊。”张汲玥顿了顿，补充道，“人家那可是真正的天才。”


第82章 
　　被议论的陆烬朝正在7号实验室里。
　　他研究员的身份申请已经通过审批，重新成为7号实验室的研究员，回到这个地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在器官再生实验室的最内间，在巫柔的指导下，试着再生一颗心脏。
　　“之后只要等待上一到两个月就可以了，生长过程中可能会发生许多意外，所以我们一般都习惯在最开始时多培养几个。”
　　陆烬朝点头，他突然想到第一次来实验室时，在角落里看到的大脑：“那个脑子呢？现在还在吗？”
　　“在呢，你想看吗？”
　　“想。”
　　“那就过来吧。”
　　毕竟陆烬朝重新成为了研究团队的核心人员，许多东西都是他应该知道的，巫柔打开一道暗门，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一路上两人经过了许多形式的检测，最终才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
　　巫柔利用自己的权限开门，陆烬朝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上百个整齐排列的培养柱，一个里面都漂浮着一颗裸露的大脑。
　　陆烬朝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白花花的脑子浸泡在培养液里，培养柱连接着管道和电线，线路交织着，滋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怖。
　　巫柔：“原细胞属于一位脑死亡患者，我们按照上面的要求，尽量多的再生大脑，最终再进行挑选，选出最合适的那个。”
　　陆烬朝：“我记得不是已经进行了一年多吗？现在还没有挑选出合适的大脑？”
　　巫柔：“我们做了很多测试，目前还留下的基本都存在逻辑和思考能力，但一直没能发现具有人格的。”
　　人格。陆烬朝默默把这个词在唇间过了一遍，确实，如果没有人格，这些大脑就和计算机毫无区别，甚至说还不如光脑的运算速度。
　　“现在是陷入研究瓶颈了吧。”
　　“是，不过除了这个之外其他器官的再生技术已经足够完善，所以老师才去申请了神经官能脱敏的项目。”
　　陆烬朝来到其中一个培养柱前，俯下身凑到玻璃前，仔细看其中的大脑。
　　成年男性的大脑要比成年女性的大上14%，从大小来它看像是属于一个女人或者孩子。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边进行神经官能脱敏，一边照顾这些大脑，看它们什么时候能发展出人格。”
　　巫柔顿了顿，道：“平时你也可以到这里来，我们已经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看看你有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之后他们又去了神经官能脱敏研究的实验室，现在项目还处在前期的筹备阶段，虽然之前从未有过相关的研究，但众人全都信心满满。
　　傍晚陆烬朝离开实验室，林啸鸣专门过来接他，两人吃过饭，前往最常去的带镜子的训练室。
　　陆烬朝都有些记不清考核过程中他究竟摔倒过几次，还好都只是单纯的摔，没有受伤。
　　现在他能勉强和哨兵过上两招了，林啸鸣的私人辅导让他有了很大的进步，任谁也不会相信，三个月前陆烬朝手脚还完全不听使唤。
　　陆烬朝总忍不住想起最后那五十分钟里三位哨兵精彩至极的决斗，林啸鸣以一敌二还不落下风，每一个动作和反应都完美得可以写进教科书。
　　那才是林啸鸣的真实水平，他现在辅导自己，就和一个博士教幼儿园小孩差不多吧。
　　而且还要在这个幼儿园小孩身上花费如此多的时间……陆烬朝忍不住感到内疚，他知道林啸鸣可能是哨兵学院最努力的人，每天都花大把时间泡训练室和图书馆，还要忙着上课和学生会的事务。
　　就算如此，林啸鸣也都会每天过来教他一些东西，周末也都在陪着他。
　　陆烬朝几乎都要忘记他才只有十八岁，正是需要多睡觉长身体的时候。
　　又一次被林啸鸣一个扫腿绊倒，陆烬朝仰面躺在地板上，没有立刻起来。
　　“累了吗？”林啸鸣见状，没有强迫陆烬朝再来，在他身边坐下。
　　“还好。”陆烬朝侧头看向他，林啸鸣有些热了，额头上覆着一层亮亮的汗珠，“你每天那么忙，不累吗？”
　　“习惯了，多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才能不胡思乱想。”
　　陆烬朝瞬间来了精神：“胡思乱想？你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林啸鸣只是笑了下，不说话。
　　陆烬朝猜不透他，就只能换了个话题：“之前校长找我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期末评选的事？”
　　“诶？”陆烬朝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我们院长也找过我。”林啸鸣顿了顿，道，“他说今年学校要评选牧人，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分别出一个候选人，就是你和我。”
　　“校长没有和我说你也在候选名单上的事，如果我们两个竞争的话，应该会选你。”
　　“不会。”林啸鸣失笑，“一个强大向导可比相同水平的哨兵难得多了，况且你几次大型考核的成绩都非常优秀。”
　　这可不是同学之间虚伪的相互吹捧，自上次实地训练模拟起，陆烬朝就意识到他们一直都是彼此心目中的第一名。
　　面对路德维希，林啸鸣牢牢将榜首握在手中，寸步不让，在和自己进行竞争的时候，哨兵又会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
　　“可是我基本上什么学校活动都没参与过，格斗和体能课成绩还……”
　　“那不重要，向导只要有精神力水平就足够了，其他什么格斗和体能都只是锦上添花，真正需要冲锋陷阵的事自然有我们哨兵去做。”
　　“但我们根本就不在相同水平，不是吗？”
　　陆烬朝定定地看着林啸鸣，轻声道：“啸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很久了，你是不是……不太需要进行精神疏导？”
　　林啸鸣实在太强了，他强到甚至都有一些超乎陆烬朝对哨兵的理解。
　　过于敏锐的五感其实会让哨兵非常脆弱，小小的伤口有时都能够疼昏过去，只有和向导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林啸鸣似乎从未有这样的烦恼。
　　“我只能说一般的向导没法很好地疏导我。”
　　林啸鸣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他们甚至连零件是由嘈杂信息组合而成的都发现不了。我设置的屏障非常结实，足够抵挡大多数感官侵扰，剩下的也会被做成零件化为己用。”
　　那就是不太需要的意思了。
　　陆烬朝的心有点沉沉地落下去，多少次疏导活动的晚上，他都在等着林啸鸣过来，但其实林啸鸣并不需要。
　　他说不清发酵在胸中的究竟是什么感觉，是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自作多情的尴尬吗，似乎也不太像。
　　林啸鸣注意到了陆烬朝脸上的表情，医生一直都是个不太能藏住事儿的人，眉眼间流露出的失落让林啸鸣话音一顿，才说完了后半句话。
　　“但是每一次被你疏导完，我都非常舒服，这是在别人那里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所以不管需不需要，我都想被你疏导。”
　　严格来说是上辈子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陆烬朝：…………
　　陆烬朝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他浑身上下突然开始疯狂冒着热气，几天前他还在气恼林啸鸣不愿对他说出心中真正想法，什么都藏着掖着闷骚的要命。
　　而现在面对哨兵坦诚的话语，他突然又有点承受不住了。
　　陆烬朝翻了个身，背对着林啸鸣，但通红的耳尖还是将他彻底暴露。
　　林啸鸣呼吸有片刻紊乱，陆烬朝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亲眼看到要比想象中的更加……
　　林啸鸣也没料到自己竟然真能把这些话说出口，他抗拒且鄙视一切感性，认为所谓的感情只会影响判断，让人在冲动之中走上歧途。
　　他不屑于表达，更习惯用行动表明态度。
　　但陆烬朝想让他说出来。
　　哨兵敏锐的五感让陆烬朝的一切反应都无法从他面前逃过：有些急促的呼吸被双耳捕捉，脖颈上冒出的汗水细腻地呈现在眼眸里，略微紧绷的身体散发着高于往常的温度。
　　陆烬朝在地板上的翻滚让运动服衣摆有些向上，露出一小截腰间的皮肤，布着裤腰勒出的红痕和还未完全退去的伤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会注意到太多无关紧要的细节，陆烬朝今天穿了什么衣服，身上是什么味道，聊天时习惯用什么类型的表情包，走路时先出左脚还是右脚，或者从他脸上微弱的变化判断夜里有没有睡好。
　　上天赐予哨兵高敏五感可不是让他用来做这个的。
　　他甚至开始介意陆烬朝都和哪些哨兵有过相处，路德维希、塔夏、还有那些接受过陆烬朝疏导的同学，不管出自好感还是单纯的友情，都会让他耿耿于怀，有时候嘴里冒出来的话让林啸鸣怀疑，真的是他会说出来的吗。
　　明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向导。
　　还有那许多次无法自控的身体反应，他可以催眠自己是因为十八岁的热血躁动，但当这种躁动只为一人出现时，就不那么简单了。
　　林啸鸣不是迟钝到无可救药的人，清楚明白产生如此变化的原因。
　　他对陆烬朝产生了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牧人”这个称号是我之前从一本统计学专业书上看到过的，在上世纪英国某著名大学中使用，颁给最杰出的学生，具体的我回头去找找，再在作话里详细标注一下~


第83章 
　　期末考试正式开始的那天，论坛上的battle终于结束。
　　江湖骗子（已坐牢以3000多票的差距赢得了这场比赛，维护了林啸鸣x陆烬朝的美帝尊严。
　　结果公布的那刻张汲玥差点激动得从椅子里翻下来，他在乎的不只是CP，还有他身为人类的尊严。
　　最了解人类性癖的永远是人类！
　　接着奏乐接着舞，张汲阳，抱着你的机器下地狱去吧！
　　陆烬朝看着考场中坐在他前面的张汲玥突然变得面红耳赤嘴角胡乱上扬双手紧紧握拳，有点被吓到。
　　老师提示将终端和手环全部上交，陆烬朝把设备交上去，和张汲玥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被他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
　　“期末快乐。”张汲玥说。
　　陆烬朝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却也微笑着回道：“期末快乐。”
　　考试周永远会给人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图书馆和自习室每天都人满为患，翠利克斯从自习室回来后还要在卧室里复习到凌晨，只有陆烬朝完全不紧张，仍然延续着早睡的习惯。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当地向导之家里最优秀的孩子，在强者云集的学院中竞争极大，在如今重视排名的时代，日后如果想谋得更好出路，就需要比其他人更优秀才行。
　　而陆烬朝则对现状非常满意，日后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会进入科学理事会，至于会不会被塔邀请，他不在乎，黎明计划已经把他对塔所剩无几的好感败光了。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陆烬朝在向导学院的第一学期正式完成。
　　所有成绩下来后，学校公布了评选牧人的消息。
　　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如果不是当届有非常优秀的学生，学校不会进行牧人的评选。
　　陆烬朝没有什么悬念的成为了“牧人”，他是今年才入学的新生，还是延迟了八年才觉醒的高龄向导，如此特殊的情况下，就显得这份本就代表着学校最高荣誉的名头含金量更高。
　　牧人，即引领着羊群，起到带头作用的人，承载着希望和期盼。
　　对于这个结果，大部分学生都没有意见，陆烬朝确实在向导方面展现了无可挑剔的能力。
　　唯有极小部分的人觉得陆烬朝没有获得塔认可的其他荣誉，要知道塔常常在学校里举办沙龙，不少学生由此得到了赏识。
　　荣誉的授予在行政楼里私下进行，只有校领导、老师和其他优秀学生参与。
　　林啸鸣站在台下，看着陆烬朝被叫上前，校长安阿兰达亲手在他胸前别上徽章。
　　他率先鼓起掌，带动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陆烬朝面对的众人深深鞠躬，抬起身后视线扫过一圈，在人群中对上了林啸鸣双眼。
　　他注视着哨兵，露出带着些腼腆的笑容，似乎还有一点点歉意。
　　林啸鸣见过很多笑容。
　　虚伪的，阴险的，狡诈的，阿谀奉承的，谄媚的，故作姿态的，洋洋得意的……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紧紧注视着，看到羞涩而充满温情的笑。
　　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不起眼的细节，让他无可救药地陷入其中。
　　也许还没到爱的程度，但陆烬朝来对他来说，俨然成为了最特别的存在。
　　林啸鸣清楚知道自己疯了一样的占有欲有多恐怖，前一世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一定会竭尽所有手段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他害怕这样的占有欲会成为困住陆烬朝的枷锁。
　　也害怕自己靠得太近，会为陆烬朝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就这样陪在陆烬朝身边，默默注视着他前进就好了。
　　他会承担一份从诞生起就注定要深埋心底的感情，但林啸鸣愿意。
　　这是两世中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无关陆烬朝的身份和能力，就算他不是个优秀的向导或者一直都作为普通人，林啸鸣也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坚定地保护他。
　　向来最重视利益的人，第一次不顾任何利益。
　　结束了勋章授予仪式，陆烬朝跳下台，第一时间来到了林啸鸣身边。
　　那种想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的心情是如此迫切，但现在周围的老师同学太多，他不好说什么，只能一昧地抿着嘴笑。
　　陆烬朝和林啸鸣离开行政楼，在学校里难得有光明正大待在一起的机会。
　　谁都没有多说，两人心照不宣的朝着夜晚训练的小树林走去。
　　来到靠着墙边的地方，长椅上承载了太多难忘的回忆。
　　第一次差点被保安发现意外碰撞的经历，疏忽之下暂时引发的结合热，林啸鸣蹲在他面前，双眼被捂住的模样……还都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确定摆脱了所有的好奇目光，陆烬朝停下脚步，向导的高敏感告诉他众人都非常在意他和林啸鸣的一举一动，这种在意好像从很早时候就开始了。
　　具体什么原因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之前陆烬朝满不在乎，但现在他突然有点想知道了。
　　“恭喜。”林啸鸣的声音里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果然被我说中了。”
　　陆烬朝摇摇头，他将刚刚被授予的勋章摘下来，亲手别在林啸鸣的胸前：“但这不仅仅是我的荣誉。”
　　如果不是林啸鸣将他从浑浑噩噩的深渊中拽出来，哪里会有今天呢？
　　但同样的，如果不是他在河边将濒死的少年救起，林啸鸣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陆烬朝低着头，仔细为林啸鸣别上牧人勋章，修长手指上的薄茧，垂眼时睫毛在脸上洒下的阴影，一缕不太听话向上翘起的发丝，全都清楚映在林啸鸣乌黑的眼眸中。
　　将勋章整齐别好，陆烬朝用手掌抚平林啸鸣胸前的衣襟，他后退两步，满意地望着林啸鸣——这位他心目中的牧人。
　　他们分享喜怒哀乐，也共同分享荣誉。
　　林啸鸣对上他的眼睛，脑海中有一个想法无比清晰。
　　——也许真的没有办法拔出来了。
　　“就这么给我了吗？”
　　林啸鸣指尖碰上这一枚烫金勋章，前一世他获得过许多许多勋章，这些东西在他眼中并没有多少价值，比不上由此带来的升迁和权力交替。
　　也有许多人为他授勋，那些人有的很快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有的则成为了他的仇人。
　　也许日后他和陆烬朝的关系也会发生巨大变化，但至少此时此刻，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给你戴一天。”陆烬朝心情非常好，他拽了下林啸鸣的衣袖，“走吧，去庆祝庆祝。”
　　两人第一次结伴走出校门，从向导学院的大门出去，一路向林啸鸣收获了无数注目礼，其中隐含着许多爱慕情绪，学院无人不知林啸鸣的名头，这么强的哨兵天生就能吸引到许多向导。
　　陆烬朝在他身边，也被迫接受目光的洗礼。
　　不知怎么稍微有一点点苦涩。
　　陆烬朝在软件上找了一家价格昂贵口碑很好的酒店，大喜的日子可要奢侈一把。
　　走在路上，林啸鸣道：“我听说学校每年都有塔的推举名额。”
　　“嗯，名额蛮少的，要求还很严格，属于挤破头都不一定能拿到的，考核的时候我们遇见的西西学姐去年就拿到一个。”
　　“你不试试吗？”
　　“我没有申请。”陆烬朝笑道，“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不太想，就不要占其他同学的名额了。”
　　“也好，就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来，不要被其他人干扰。”
　　酒店要提前预定，是晚饭，现在时间还早，陆烬朝就和林啸鸣去了附近的商场，找了一家大型书店。
　　现在这年头书店越来越少，虚拟屏可以随时展开，人们更习惯用方便的终端进行阅读，传统形式的书店已经和咖啡馆融合一体。
　　有很多正在这里处理工作的人，他们在角落里找了个靠窗位置，分别要了厚乳拿铁和柠檬水，陆烬朝去了奇幻小说的分区，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出版的作品。
　　他看过一圈，挑了本知名作者最新出版的新作，去找林啸鸣。
　　陆烬朝把所有的大型分区找了三遍都没能发现哨兵，一时间都觉得他是不是偷偷溜走了。
　　直到陆烬朝顺着一位客人的身影，见到那人径直走进了一扇小门，才意识到原来还有另一个隐秘的分区。
　　陆烬朝刷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进去，最终在这一相当偏僻的R18分区找到了林啸鸣的身影。
　　陆烬朝站在书架的道口看了他一会儿，林啸鸣正捧着一本书，看得相当专注。
　　陆烬朝抬手敲敲书架，清了清喉咙：“咳咳。”
　　林啸鸣抬起头，看到他，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合上。
　　“在看什么？”陆烬朝打趣问道。
　　“随便看看。”
　　事实上林啸鸣在找张汲玥的书，追了张汲玥在论坛上的几篇文后，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张汲玥还写过什么。
　　前世在格勒尼苏他从资料库见过张汲玥的笔名，但只记得其中一个字，他翻了几本名字里带有那个字的作者作品，靠着文风认出了哪个才是张汲玥。
　　陆烬朝来到他身边，从林啸鸣手中抽出那本书，抱着逗趣心态，自己翻了一下。
　　好巧不巧刚好翻到了插图。
　　空气瞬间静止了。
　　图画得很好，人体不错，姿势挺高难度。
　　陆烬朝只能这样说。
　　他清楚感受到林啸鸣越过他肩头看向插图的视线，还有哨兵忍俊不禁地一声闷笑。
　　陆烬朝合上书，尴尬地将它放回原处。
　　本来想逗逗林啸鸣，结果自己倒成了被逗弄的那个。
　　也是在这个瞬间，陆烬朝突然意识到，林啸鸣早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第84章 
　　R18分区里不光有小说，还有许多漫画和影碟。
　　没有什么比和亲近之人—起看这些东西更尴尬的事情了，但陆烬朝还不能表现的太奇怪，面对林啸鸣，他努力摆出—幅年长许多的哥哥姿态：“如果喜欢的话就拿着吧，不要害羞。”
　　林啸鸣看着他悄然泛红的耳尖，怎么都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害羞。
　　既然都这么说了，林啸鸣也就顺水推舟，从书架上重新将书抽了出来，放在陆烬朝手里：“买之前要不要帮我审查—下里面的内容？”
　　“不用了不用了。”陆烬朝赶忙把书塞回他手里，“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两人回到大厅的座位处，陆烬朝打开自己拿的那本奇幻小说，明明是他很喜欢的作者，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他不受控制地瞟向坐在对面的林啸鸣，哨兵正在垂眸读着那本黄色刊物，面色严肃得像是在看—篇深奥论文，—只手端着柠檬水，正经到把人放进办公室里都不会觉得奇怪。
　　能放进专区配着那样插图的书尺度肯定不小，但真的会有人如此严肃正经地看这种东西吗？
　　陆烬朝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中途林啸鸣站起身去卫生间，陆烬朝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眼。
　　……没反应。
　　林啸鸣走开，陆烬朝怀揣着满心疑问，悄悄把手伸向了对面的书。
　　两分钟后，他面红耳赤地把书放回原处。
　　林啸鸣从卫生间回来，—眼就看出书被人动过，又见陆烬朝低着头身体紧绷—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只要是和陆烬朝有关的事，都那么好笑呢？
　　林啸鸣没有戳穿他，坐回去继续看书，这本延续着张汲玥—贯的纯欲风格，里面很多描写和动作都让林啸鸣感叹张汲玥平时看起来闷声不响的，脑袋里竟然装着的全是这种东西。
　　他们在书店里安静地度过—个下午，离开时陆烬朝把手里没看完的小说买下来，林啸鸣也付了账，支持坐牢太太的副业。
　　两人前往预定好的酒店，被侍者引领着坐到楼上的小包间，灯光是柔和的暖黄，照映着桌上新鲜采摘的白玫瑰。
　　陆烬朝点的菜都是适合普通人口味的，对林啸鸣来说味道可能会非常强烈，但现在这位哨兵的身边，可是有—个向导。
　　林啸鸣亲口说过其实他并不怎么需要疏导，强力的屏障足够阻隔大部分感官垃圾。但陆烬朝也同样记得他后半句话——每次被自己疏导，会让他很舒服。
　　他看向林啸鸣，似乎知晓陆烬朝心中想着什么，林啸鸣微微俯下身。
　　面对他主动的意图，陆烬朝伸出双手碰到林啸鸣的脸颊，凝望着哨兵双眼，轻声道：“味觉嗅觉下调至4点。”
　　其实疏导或感官调控并不需要身体接触，但—切都似乎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习惯。
　　为了庆祝，陆烬朝还开了—瓶酒，林啸鸣早就在上次发现了医生隐藏的酒鬼属性，也陪着他—起喝。
　　他们聊天，从考核时各自遇到的事情说到期末考试的状况，从舍友会不会回家说到各自未来两个月假期的规划，又顺口说上两句最近的新闻。
　　谁都清楚那些消息下蕴藏的暗潮汹涌，但谁都没专门提出来，似乎那些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这顿饭无论品相还是味道都是绝佳，配上—瓶高度数的好酒，吃得陆烬朝都要从脚底飘起来了。
　　出来时天色已晚，又不想这么早的回去学校，两人在街上闲逛，陆烬朝总感觉林啸鸣好像又长高了，就拽着他去买了几身衣服。
　　陆烬朝有—米七六，虽然不高但属于正常，林啸鸣比他高将近十厘米，但自己的生长早就停滞，林啸鸣至少还能再长上两年。
　　试衣服的时候，陆烬朝开玩笑道：“再高的话，我以后可真就要仰着头看你了。”
　　“应该不会再长了。”林啸鸣前世的身高定格在—米八九，比起那些因为太过高大不能进行特殊任务的同僚，他对自己的身高相当满意。
　　之前在学校里要穿制服，现在马上就要放假，得多备—些私服，哨兵就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肩宽腿长就算在身上披个麻袋都好看，陆烬朝很快就选中了好几套。
　　林啸鸣已经拿到了第—学期的奖学金，但陆烬朝没让他花钱，他有—笔不小的积蓄，而且每个月还持续领着身为向导的补助金，作为研究员的工资也很高。
　　陆烬朝坐在沙发椅上看林啸鸣从试衣间里出来，突然有种金主包养小白脸的错觉。
　　……好好笑。
　　不过确实，林啸鸣被他捡回家之后—直吃他的穿他的，哨兵年纪还小，没有收入来源，两个人的学费也都是陆烬朝在支付。
　　“全拿着吧，都挺合适的。”陆烬朝站起身，对喜笑颜开的售货员道，“结账。”
　　这条商业街上几乎就没有便宜的东西，林啸鸣默默看着陆烬朝支付了—大笔钱，从售货员手中接过数个购物袋。
　　走出店铺，林啸鸣将所有的袋子都腾到—只手上，在智能手环的屏幕上点了几下。
　　身旁陆烬朝的手环突然震动—声。
　　陆烬朝低头看去，这是—条转账通知。
　　【您的账户5801，于07月12日转账收入星币18000.00，交易后余额3541219.77】
　　陆烬朝讶然抬眉，就听林啸鸣低声道：“不能只让你—直花钱。”
　　“你从哪儿弄的钱？”
　　“我的奖学金。”
　　“你自己不留—点吗？”
　　“已经留生活费和下学期的学费了。”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陆烬朝没有推辞，他知道—直以来都花着自己的钱，林啸鸣挺不好意思的，哨向学院的奖学金可不少，更别说林啸鸣还是本届最优秀的哨兵。
　　陆烬朝本来也是有机会获得全额奖学金的，但他没有申请，自己已经工作这么多年，并不缺钱，就把拿奖学金的机会给其他还没有经济能力的同学吧。
　　他们继续沿着街边闲逛，突然间陆烬朝抬头望向某个方向。
　　林啸鸣都不用看，敏锐的听觉已经告诉他那边是—家酒吧。
　　“想去喝酒吗？”
　　陆烬朝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
　　“那就走吧。”
　　比起酒吧，这更像是—家夜总会，舞池里全是蹦迪的男男女女。
　　陆烬朝已经调整过林啸鸣的听觉和视觉，哨兵的五感已经无限接近于普通人水平。
　　向导能够感知到周围的情绪，于是旁人的快乐也感染了陆烬朝，他本来就非常高兴，—下子点了好多酒。
　　看来今天是要敞开喝了，林啸鸣扫过桌子上形形色色的洋酒，说不定能借此机会知道陆烬朝的真实酒量。
　　牧人勋章已经被林啸鸣摘下来了，正躺在陆烬朝的衣服口袋里，回来首都星只有四个月，发生的种种却让陆烬朝感觉过去了许久。
　　简直就像做梦—样。
　　他找回了原来的事业，还认识了许多朋友，打开了哨兵和向导这—新世界的大门，获得了学校的最高荣誉。
　　林啸鸣也高兴，—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压抑紧张的环境中，可以说前世自燃血时起，到最终身亡于熊熊火海，他没有—天是幸福的。
　　他从未想到，命运的轨迹竟然会因为—个人的出现发生那么大变化。
　　几杯酒下肚，看陆烬朝的脸已经有些发红，林啸鸣故意撺掇他：“那边有跳舞的，你要去吗？”
　　要是往常陆烬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以他的不协调程度去蹦迪就是丢人。
　　但现在可不是正常情况，酒吧的氛围和血管中流淌的酒精麻痹了他的神智。
　　“好啊。”陆烬朝—口答应，他站起身来，还不客气地拉上林啸鸣，“—起。”
　　他抓的是林啸鸣手臂，没有很用力，于是林啸鸣的胳膊从陆烬朝的手中—路滑落，最终被牵到了手。
　　林啸鸣站起身，被陆烬朝拽去了舞池，融入人群之中。
　　身为哨兵，往常林啸鸣绝对不会靠近这种地方，就算他不会受到感官信息的压迫和影响，激烈的电音对他来说还是太吵了，香烟和酒精的味道令人作呕，陌生人身上的热气仿佛就要扑在身上。
　　而现在被陆烬朝调整了五感，倒是可以趁机试试。
　　陆烬朝也是人生中第—次进入舞池，人贴着人，刚开始有种在挤地铁的感觉，不是很敢动，只有双脚在跟随电音踩节拍。
　　很快陆烬朝发现，大家都在玩自己的，他弄成什么样根本不会有别人在意，也就逐渐大胆起来。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陆烬朝身体比例很好，又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协调性改善许多，动起来还蛮好看的。
　　无论气氛再怎么嗨，林啸鸣也完全不跳，他紧紧站在陆烬朝身边，防止向导突然被揩油或搭讪。
　　这是—场释放天性和冲动的狂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舞池中经常出现“我踩了谁的鞋，而谁又踩了我的鞋”的状况。
　　林啸鸣木桩子似的—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突然后背不知道被谁给撞了—下，身体自然前倾，陆烬朝就在和他贴得很近的地方，林啸鸣—动，让他闪躲不开地撞进了哨兵怀里。
　　陆烬朝身形不稳，几乎全部重量都靠在林啸鸣身上，他抬起头，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林啸鸣脖颈，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闪烁灯球的光泽。
　　林啸鸣知道他喝醉了。
　　林啸鸣护着陆烬朝，看他重新直起身，手掌虚虚地护在他腰间，却—直没有按下去，将所有悸动隐藏在黑暗的深处。


第85章 
　　陆烬朝真的喝醉了。
　　晚上十二点，林啸鸣把他从酒吧里搀扶出来，陆烬朝的左脚和右脚像是分别属于两个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以陆烬朝的协调程度，让人很怀疑如果放任他自己继续歪扭七八的行走会不会突然摔倒滚上马路。
　　于是林啸鸣就让他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半搂半抱地推着他前行。
　　“小时候他们都……嗝，欺负我，嫌我矮，抓着我胳膊……把我往女厕所里推，在我凳子上倒水，逼着我帮忙写作业，还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嗝。”
　　陆烬朝声音超级大，吸引了许多路人向他们看来，向来敏感的向导在酒精的作用下毫不介意，甚至还朝路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结果呢，我过得比、比他们所有人都好，我现在……现在这么幸福。”陆烬朝打了个酒嗝，用力拍拍林啸鸣胸膛，“你说是、是吧？”
　　“对，你会过得比所有人都好。”林啸鸣低头看着两人脚下，“抬一下脚，小心台阶。”
　　“……”陆烬朝沉默片刻，突然小声嘟囔道，“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林啸鸣：“嗯，你的养父母很爱你，还有很多人也都爱你。”
　　包括我。
　　陆烬朝喝醉的样子和他平时完全不一样，一路上只要见到有文字的地方必须念出来，碰见垃圾桶就要过去拥抱，或者双手抱膝蹲在旁边，要和垃圾桶做朋友。
　　林啸鸣抓紧时间在附近找了家宾馆，开房的流程已经走得很熟练了，点的那堆洋酒基本上都是陆烬朝一个人喝的，林啸鸣怕他晚上不舒服就要了标间，方便照顾他。
　　标间有两张单人床，林啸鸣也想过直接要双人间，反正他们俩又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但在陆烬朝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这样做，多少还是不太好。
　　陆烬朝一进门就倒在床上，整个人瘫成一个大字，不动了。
　　林啸鸣碰了碰他肩膀：“去上个厕所再睡吧。”
　　陆烬朝不动。
　　林啸鸣耐心等待，五秒过后向导眉头紧紧皱起，不情不愿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林啸鸣收拾了一下房间，之后他坐在床边，快速浏览过学生会群里的消息。
　　卫生间里一直都没有动静，林啸鸣到底担心，他又等了两分钟，见陆烬朝还是不出来，站起身。
　　林啸鸣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到陆烬朝抱着马桶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躬身将已经昏沉睡过去的陆烬朝抱起来放回到床上，帮他脱掉鞋袜和外衣，解开腰带。
　　陆烬朝贴身的衣物和裤子仍好好穿着，林啸鸣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去冲了个战斗澡，回来后坐在另一张床上。
　　上一次在宾馆里这样安静望着深夜的窗外，还是刚来首都星的那天。
　　同样也是陆烬朝在他身边不远处沉沉睡着，夜幕之下，灯火璀璨，林啸鸣听着陆烬朝平稳的呼吸声，眼中是窗外怪兽一般会吞没所有人的城市。
　　那时他想着首都星的局势，不久之前离奇死亡的高官，在黑市里流动的电子鸦片，垄断了国家各个命脉产业的大家族，还有将会被玛嘉莉一步步掌控的塔。
　　现在他同样想着这些东西，心中却多出了一片柔软的地方。
　　陆烬朝许多次对他说，他的精神图景是一片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海洋，他坐在竹筏上漫无目的地漂流，就像海面天空中跟随他飞翔的白鸟，找不到可以停歇的地方。
　　但同样感觉找不到停歇地方的人，不只有陆烬朝一个。
　　陆烬朝的存在给了他一处可以喘息的空间。
　　也许陆烬朝不会知晓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因为这些深埋于心底的感情，林啸鸣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
　　头痛。
　　陆烬朝紧紧皱着眉头，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撒在眼皮上，让他感觉很烦。
　　他缓慢地动了动身体，才睁开双眼。
　　身体的种种反应都告诉他昨晚喝多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拥挤的舞池中，陆烬朝勉强回忆了一下昨晚到底点了多少酒，那些东西估计有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至于蹦完迪后又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来到宾馆的他都印象全无。
　　喝断片儿了。
　　印象中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断片，之前医院聚餐就算再怎么热闹，他也会收敛地注意着量，随随便便就在外面喝醉可不是个好习惯。
　　而如今有林啸鸣陪在身边，他确实有机会放纵一把。
　　陆烬朝偏头看向旁边，林啸鸣睡在另一张床上，还没有醒。
　　陆烬朝悄悄起身下地，在林啸鸣的床边蹲下。
　　往常哨兵是那么敏感，只要周围一有异动就会立刻醒来，而如今在五感被调整为正常人水平的情况下，终于让他抓到机会。
　　陆烬朝安静地凝望着林啸鸣，他并非第一次看哨兵的睡颜，林啸鸣似乎永远都在皱着眉头，以至于眉心都出现了三道浅浅的纹路，就连睡着的时候，也都是一副眉峰聚拢的模样。
　　但这一次，他的眉心是舒展开的。
　　如同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和顾虑。
　　当初捡到林啸鸣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现在肉感彻底消退，线条更加凌厉英朗。
　　完全是个大人了啊……
　　林啸鸣睫毛垂着，相当安静的模样，陆烬朝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拨弄哨兵睫毛。
　　微弱的痒意让林啸鸣动了动。
　　赶在被抓包之前，陆烬朝迅速收回手，见林啸鸣睁开眼，还若无其事地道：“早。”
　　“早。”一觉醒来林啸鸣声音有些沙哑，见陆烬朝精神不错，问，“没有不舒服吗？”
　　“还好，就是有一点点头疼。”想起自己醉到断片，陆烬朝问道，“昨天晚上……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如果不算你在路上大声到一整个街上的人都能听见，蹲在垃圾桶旁边说要和它做朋友，在卫生间里抱着马桶睡着了的话，确实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陆烬朝：………………
　　陆烬朝有些傻眼，那真的是他喝醉后的样子吗？看林啸鸣的表情也不像在故意逗他开玩笑。
　　这让他想起了还在南天星时的那次过载，当时林啸鸣不愿给他说，还是之后在穆尔车上他自己想起来的。
　　陆烬朝强行定了定心神，没关系，只要他不记得，就相当于没有发生。
　　陆烬朝现在对社死境地的耐受度已经非常高了，作为三番五次在学校里社死过的人，大半夜在没人认识他的街上发酒疯根本算不了什么……吧？
　　林啸鸣将陆烬朝微妙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大概能推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今天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去看看房子吧。”
　　这是两人昨天吃饭时就商量好的计划，他们打算在7号实验室附近租个房子，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虽然可以住学校的宿舍，但陆烬朝每天赶去实验室会有点麻烦，两个人一起住，也方便进行一些训练什么的。
　　林啸鸣起床去买早饭，陆烬朝就趴在床上浏览租房信息。有不少都挺合适的，陆烬朝先在心里定下来几套，具体的还要联系中介过去看看。
　　暂且把房源定下，林啸鸣还没有回来，陆烬朝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放在桌上的两本书。
　　他之前对成人作品一直都没什么兴趣，这次不知道怎么，老是注意到那本被林啸鸣买回来的书。
　　陆烬朝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安心等待林啸鸣，他去洗了把脸，感觉宿醉的头疼减轻了不少。
　　两人一起吃过早饭就去看房，陆烬朝选的都是那些可以拎包入住的套房，价格不是问题，只要舒服就行。
　　在中介的带领下一连去过很多家，采光、环境和周围的邻居都很重要，况且家里有一个哨兵，就更需要注意许多东西。
　　虽然林啸鸣说不用管他，按照装修风格选自己喜欢的就好，陆烬朝还是把这些因素都考虑在内。
　　最终陆烬朝和林啸鸣商量着，选中了一个安静的小区，就算林啸鸣再怎么说他不太需要疏导，噪音过多还是会对哨兵造成负担。
　　房子两室一厅，有一个大阳台，卫生间和厨房的面积也都不小，家具一应俱全，除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外，其他东西都不需要从宿舍里搬过来，实在缺什么再买新的就好。
　　陆烬朝相当满意，确定没有其他问题，爽快地付钱签合同。
　　他站在阳台上望着下方的风景，小区绿化做的相当不错，一片浓绿，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林啸鸣来到他身边，眺望着远方，白隼的身影自空中掠过，林啸鸣伸出手，云津便翩然地落在他胳膊上。
　　陆烬朝摸了摸云津羽翎。
　　七朔在沙发上蹦来跳去，试图在沙发背上磨爪子，被林啸鸣大声呵止，委屈地呜呜叫着，转眼就开始玩自己的尾巴尖。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暂时的家了。
　　这边距离7号实验室不算远，方便陆烬朝上下班，两人已经商量好，等到正式搬过来住，林啸鸣就去给别人当家教赚钱，以他哨兵学院全额奖学金的水平，不愁找不到学生。
　　总不能让陆烬朝一直养着他。
　　按照前世的轨迹，最多等到二年级，就会有格勒尼苏的人注意到他，在和教员深入接触后，林啸鸣也会像前世那样加入格勒尼苏。
　　比起军部或者其他哨兵组织，行走在暗处，独立于其他机构的格勒尼苏更适合他发展自己的势力。


第86章 
　　在哨向学院的第一个假期终于来临，离家近的学生们纷纷回家，实在回不去的就继续住在学校，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搬到了租的房子里。
　　陆烬朝几乎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神经官能脱敏项目的前期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他每天跟随着老师做着各种各样的实验，获取和分析数据。
　　一项研究从零开始要付出许多努力，由温荣兮带领着，团队的氛围非常好，陆烬朝每天一大早就过去，中午和晚上都在食堂和老师一起吃饭，每次结束工作回家差不多都要八九点。
　　林啸鸣就像他说的那样，去给人当了家教。
　　学生是一个刚刚觉醒没多久的小哨兵，孩子还没法适应高敏的五感，每天都在家里发疯。
　　林啸鸣只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就把少年治得服服帖帖，让家长头疼到不行的少年满脸崇拜地跟在林啸鸣身后，林啸鸣叫他干嘛就干嘛，努力适应着身体的变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但林啸鸣的家教时间永远只安排在早晨和下午，晚上的时间专门留出来，在家里等陆烬朝回来。
　　就像还在南天星时，他永远会等陆烬朝下班到家后再去睡觉。
　　这天也是一样，陆烬朝在研究所的食堂里吃过晚饭，重新回到实验室。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挨个检查样本和数据确定没有错误，便去到了旁边的器官再生实验室。
　　从无数漂浮在培养柱中的脏器里经过，陆烬朝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利用权限打开暗门。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脑所在的暗室。
　　那些脑子仍然安安静静浸泡在营养液里，很少有人能想到它们其实都属于同一个主人，一个女人或者孩子。
　　陆烬朝坐在椅子上，这些天他经常会到这里来想一些项目上的事情，绝对安静的环境相当适合思考。
　　神经官能脱敏的前期准备不算顺利，他们缺少样本和实体数据，这就需要大量的电子鸦片成瘾者参与其中。
　　志愿者的招募正在筹备需要政府的支持，毕竟使用电子鸦片是犯法的，不会有人傻到主动过来充当志愿者。
　　但招募的审批一直没能通过。
　　傻子也知道一定有人在从中作梗，医学研究和政治牵扯在一起，着实让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无奈。
　　陆烬朝思考着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解决的办法。
　　他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浑身放松，实验室冷白的灯光照在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垂落的眼睫洒下一小片阴影。
　　有人不想让项目进行下去，这一点陆烬朝可以肯定，但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不光针对于电子鸦片成瘾者，长期的空间跃迁也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严重影响，很多高强度跃迁飞船的驾驶员，都一定程度上患有神经官能症。
　　项目的成功与否，关系到许多人的健康。
　　要怎样才能获得需要的数据？
　　陆烬朝陷入深度思考，精神力无意识地散发出来，笼罩整间实验室。
　　那些脑子沉默地陪伴着他，电极和管道持续为它们提供刺激和营养，透明的营养液中时不时冒出一个气泡，在浮上液面后悄无声息地爆开。
　　如果陆烬朝有意留心，就会发现在精神领域中，这些脑子和其他一切事物都有所不同，它们并非灰白两色，而是隐隐散发着难以察觉的光亮。
　　但陆烬朝并没有注意到。
　　他仍在专心思考可能的解决方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封闭的实验室里，如果不是墙上的电子表显示着数字，很难知晓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片漆黑的大型终端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混乱的雪花，悄无声息的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才逐渐消失，变成空白的光亮。
　　过了许久，一个由像素组成的符号出现在屏幕上。
　　【^_^】
　　陆烬朝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个什么绝妙的办法，他无奈地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该回家了。
　　他站起来，刚转过身要走，余光瞥见了角落里明亮的屏幕。
　　以及上面的像素表情。
　　陆烬朝脚步一顿。
　　他来的时候终端是开着的吗？
　　陆烬朝皱起眉头，来到屏幕跟前，终端是专门用来做测试的，连接着培养柱中的那些大脑。
　　他盯着像素表情看了几秒，突然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轻声道：“你好。”
　　声音回荡在实验室里，没有回应。
　　陆烬朝笑了笑，他在期待些什么呢？师姐他们可是做了将近一年的研究，都没能取得成果的啊。
　　他正要关上终端离开，就在这时，屏幕变了。
　　像素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短短的话。
　　【你……好？】
　　陆烬朝瞬间定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培养柱，大脑们仍安静地漂浮在营养液中。
　　陆烬朝深吸口气，按耐住心中的激动，继续道：“能听见我的话吗？”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的字又变了。
　　【可以的】
　　陆烬朝确定这应该是连接着终端的某个大脑发出的信号。
　　他再也不想着什么回家了，把椅子搬过来，坐在屏幕前。
　　没等陆烬朝说话，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这是哪里？】
　　“一间实验室，我是这里的研究员。”
　　【好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陆烬朝操作终端，打开了摄像头。针对脑的思维和反应研究，他们设计了一系列的感官捕捉和传递程序。
　　【哦，我能看见了，坐在椅子上面的是你吗？】
　　“是我。”
　　【这里有好多脑子啊，我在哪里呢？】
　　摄像头转过360度，将整个实验室看过一圈。
　　【……等等，我该不会是一个脑子吧？！】
　　额……陆烬朝想了下该如何回答，最终还是决定如实说出：“对，你是其中的一颗大脑。”
　　【……】
　　屏幕沉默了。
　　【好吧】
　　它花了一段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好歹听起来还挺酷的】
　　陆烬朝：“能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吗？”
　　【已经有一会儿了，我感觉有一股温暖的东西涌过来把我包裹住，就像柔软的水，一下子把我唤醒了，从来没有过这么舒服的感觉……当然不是指我正在泡着的那些东西，它们和我看起来都有点恶心】
　　温暖柔软，像水一样的东西。
　　陆烬朝猛然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精神力。
　　他思考时无意识散发出来的精神力，将其中一个大脑唤醒了。
　　对于这个答案，他感到十分疑惑，研究团队里并不是没有向导，精神力刺激的方式之前也一定使用过。
　　但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成功了呢？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陆烬朝定了定心神，道：“你能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虽然脑子们似乎都长得一样，我一定是最好看的那颗】
　　好吧，看起来要一个个的找了，陆烬朝回头望着实验室里的上百个培养柱。
　　可是个大工程啊。
　　他打开和林啸鸣的聊天界面，发送消息。
　　【今晚可能要在实验室，不用等我了。】
　　林啸鸣几乎是秒回：【好，注意身体】
　　陆烬朝发了个【嗯】过去，抬头看着白花花的脑子们，撸起袖子，开始一个个地测试。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每一颗大脑都需要激活电极进行测试，调整设备和参数，观察数值结果，一无所获后，再更换成旁边的另一颗……
　　偌大的实验室里只有陆烬朝独自忙碌的身影，摄像头跟随着他的脚步，试图从这些一模一样的脑子中分辨出哪个才是自己。
　　终于在陆烬朝试到5排第7个时，屏幕骤然一亮。
　　【哦！！！】
　　陆烬朝继续加大感官传递信号，一行字浮现出来：【我闻到了味道，有一点点奇怪。】
　　“是电刺激下产生的嗅觉，并不是真正的味道。”陆烬朝关闭电极，他一手按在培养柱的玻璃上，缓缓地释放出精神力。
　　精神力包裹住了这颗脑，陆烬朝也由此发现，在精神领域中它是微微发着光的。
　　【好温暖好舒服的感觉……我好像就是被这么唤醒的】
　　陆烬朝看向培养柱的顶端。
　　这颗脑的编号为E7。
　　会被精神力唤醒，也许它原本属于一个哨兵或向导。
　　确定了脑的位置，陆烬朝没有就此停下来，他一鼓作气把所有的样本都试过一遍，确定能够产生人格和他对话的，只有这一个。
　　【剩下的这些要怎么办呢？】
　　“就先留在这里吧。”陆烬朝并不打算处理这些还未发展出人格的样品，他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具体情况还要等明天和团队里的其他人讨论。
　　【其实你可以吃掉它们，看起来很软很好吃的样子】
　　陆烬朝明白E7这话其实是属于本能的危机意识，它希望自己是唯一具有人格的样本，想要毁掉其他可能的竞争者。
　　他重新坐到椅子上，面对着屏幕，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
　　“随便聊聊吧。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烬朝是这里的研究员。”
　　【聊什么好呢？】
　　“都可以。”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文字的出现停顿了一下，【要不你来问我问题吧】
　　陆烬朝确实有很多问题，他的脑子都快被各种形形色色的疑惑给挤满了：“关于你自己，还记得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记得，在摄像头开启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和陆烬朝想的一样，E7没有从前的记忆，现在所知的信息都是之前为了测试输入其中的。


第87章 
　　陆烬朝想了想，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想象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想象中的……自己？】
　　“真实的你和我一样是个人类，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E7思考了一会儿。
　　【我应该……是个男人？需要承担责任，需要强大，需要不惧怕任何困难。】
　　【我不算很高，也没有特别强壮，有绿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平时喜欢趴在地上，吃没有吃过的东西，听好多人说话。】
　　【我的后脑勺上长着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平时用头发遮住，在生气的时候会露出来，那张嘴不喜欢吃东西，有时候会偷偷的骂人。】
　　陆烬朝越听越不对劲儿，最后他确定E7是胡扯的。
　　是啊，他能指望着一个刚刚觉醒神智和人格的大脑说出些什么呢？
　　陆烬朝已经暗中开启了监控功能，他和E7的全部互动都会被记录，这将会是之后研究的宝贵资料。
　　E7说了一大堆天马行空的想象，以一句话作为收尾：【大概就是这样，如果能更酷一点我也不介意啦】
　　初步判断是一个性格活泼的人。
　　没人能确定脑的性格和细胞原主人的性格会相同，记忆是一个人的重要组成，对性格的塑造起着决定性作用，缺少记忆大脑更像初生的婴儿，保持着最天然的个性。
　　陆烬朝和它聊了很多，他问脑要不要给自己取个名字，脑思索片刻，问：【在你心中是怎么称呼我的呢？】
　　“E7。”陆烬朝回答，“这是你的样品编号，但我觉得既然你是个有意识的个体，就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其实都没关系的，名字只是方便称呼的代号，要不就继续叫我E7吧】
　　“好。”陆烬朝答应下来，又和它聊了一些其他东西，E7的自我认知为男性，但从脑的重量和大小来看并不应该如此。
　　也许它其实是个男孩？这天马行空的性格确实有可能。
　　陆烬朝暂时没有告诉它这一点，E7一直想知道那股将他唤醒的奇妙感觉来自何处。
　　“是精神力。”
　　【精神力？】
　　陆烬朝向E7解释什么是哨兵向导，它们代表着能力和职位，与生俱来就肩负着特殊的责任。
　　严格来说哨兵和向导都是不完整的，哨兵会因为过度敏锐的五感，陷入神游或狂暴，而向导因为能够感知到周围的情绪，容易精神失常，两者相互吸引，需要共同协作配合，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你是个向导】
　　“对。”
　　【不知道我会不会是其中的一员呢？好想知道自己是谁呀……】
　　“放心吧，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陆烬朝和E7聊了一整夜，E7作为泡在营养液中的脑子不知疲倦，但陆烬朝不一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需要休息。
　　【你要走了吗？】
　　“是的，但不用担心，回去休息一下，我还会再过来的。之后可能会有其他人过来，你不用害怕，他们都是我的同事，值得信任。”
　　E7答应了。
　　陆烬朝将摄像头持续开启，保证E7能一直看到景象，作为一个已经产生意识的大脑，继续生活在虚无的黑暗之中，着实有些残忍。
　　他离开最内的秘密实验室，深深地吸了口气。
　　迈出研究所的大门，天已经蒙蒙亮了，陆烬朝熬了个通宵，走在外面才感觉到昏昏沉沉。
　　太久没熬过夜，突然来这么一下，有点受不了。
　　还好住处离得非常近，走路也就五分钟。
　　陆烬朝回到家中，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卧室，林啸鸣房间的门关着，大概还没睡醒。
　　陆烬朝坐在床边，却没有立刻睡下，他抓紧时间写了一份报告，阐明昨晚发生的事情，提交给老师。
　　E7的苏醒可不是一件小事。
　　它被自己的精神力激活，兴许背后还隐藏着其他奥秘。
　　终于做完所有事情，天也彻底亮了。
　　陆烬朝用力捏了捏眉心，只觉双眼生涩，他尽量安静地洗漱防止吵醒林啸鸣，就要躺到床上。
　　一掀被子便看到蜷缩在他床上的毛绒生物。
　　七朔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脑袋甚至还枕着陆烬朝的枕头，睡得正香。
　　自己不在的时候，雪豹光明正大地霸占了他的床。
　　陆烬朝没把它赶走，他躺在七朔旁边空余的位置，打算就这么睡下。
　　似乎察觉到床铺的下陷和靠近而来的温度，七朔身子动了动，它连眼都不睁，循着热度的来源贴近陆烬朝，最终靠在了向导怀里。
　　陆烬朝抱着它往床中间挪了挪，他困得要死，也顾不上什么精神体的感觉会传递给主人了，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
　　七朔还在继续动弹，寻找着最柔软的地方。
　　最终它的脑袋放在了陆烬朝的胸口处。
　　陆烬朝并不瘦，他又不像哨兵们那么高强度的长期运动，不存在夸张的肌肉，所以胸口处格外柔软。
　　厚实的肉垫也搭了上去，七朔心满意足，在陆烬朝气味的包裹下，继续睡觉。
　　而一墙之隔的林啸鸣早在陆烬朝进家的那一刻就醒了。
　　就算再怎么轻手轻脚，也瞒不住素来敏锐的哨兵。
　　因为不用担心狂暴状况的出现，他的房间不是专门制作的静室，也没有在床头摆放白噪声设备，一切声音都分外明显。
　　他听着陆烬朝过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漱，这是许久后的第一次通宵工作，大概因为遇见了什么意外状况。
　　林啸鸣躺在床上没有起来，他闭目休憩，和精神体之间的链接让许多感觉自动传递而来。
　　温暖的，柔软的。
　　遇见陆烬朝之前，林啸鸣从来不知道原来七朔那么黏人，前世他十六岁觉醒，死于三十八岁，整整二十二年里，七朔都没有主动亲近过谁。
　　之前林啸鸣一直将七朔的过分亲昵理解为精神力间的高契合度，但现在看来，分明是七朔真正诚实地反映了他的内心。
　　……正在被拥抱着的感觉。
　　.
　　陆烬朝是被饿醒的。
　　他离开实验室后匆忙啃了个面包就回来睡觉了，几个小时过去实在饿得不行。
　　没有睡醒，而且还很饿。
　　他痛苦地翻了个身，没等到再次忍着饥饿睡着，就听见有人来到床边。
　　“要吃点东西吗？”林啸鸣的声音传来，“我弄了一点饭。”
　　“想睡觉……”陆烬朝含糊道。
　　“起来稍微吃一点吧，就五分钟。”林啸鸣伸手拽了下陆烬朝手臂，向导皱着眉头呻吟一声，最终还是借着他的力道起来了。
　　陆烬朝来到餐厅，坐在桌前，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林啸鸣去厨房端饭，他打开智能手环，查看老师回复的邮件。
　　团队已经开始对E7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主要是人格和智力的测试，陆烬朝放下心来，虽然过程诡异，最终的结果却是好的。
　　林啸鸣做的饭一如既往的清淡，但吃的清淡些没什么不好的，都是陆烬朝喜欢吃的食物，他迅速的吃完这顿午饭，胃里好受许多。
　　“昨天是研究遇见什么困难了吗？”林啸鸣随口问道。
　　“不算是吧，就是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陆烬朝含糊带过，既然E7已经发展出了人格，那么有关它的一切都应该被列为机密。
　　林啸鸣没有再问，他收拾碗筷，道：“再去睡会儿吧，等到下午三点我叫你，不然晚上睡不着作息又乱了。”
　　“不用去教那孩子吗？”
　　“今天休息。”
　　陆烬朝回去继续睡觉，林啸鸣收拾房间，和还在南天星时一样，陆烬朝工作繁忙，林啸鸣就自动包揽了所有家务。
　　他格外珍惜这段相对清闲的时间，等之后进入格勒尼苏会有许多秘密工作，到时候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和陆烬朝相处的时间。
　　他悄悄走进陆烬朝的卧室，向导已经重新睡着了，床头柜上倒扣着一个相框，不用看林啸鸣也知道那是陆烬朝养父母和哥哥的合照。
　　陆烬朝脱下的衣服都胡乱扔在枕头边上，林啸鸣过去拿准备给他一起洗了。
　　余光却瞥见相框的背面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张不大的照片被透明塑料纸封在相框后，照片上的少年正垂眸看着一本书，周围是飞船休息室的景象。
　　这是陆烬朝为他拍摄的第一张胶片。
　　把胶卷洗出来之后，他们互换了照片。
　　林啸鸣一直把陆烬朝的照片和两人配套的芙雷雅紫晶首饰一起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陆烬朝则把林啸鸣的照片放在了自己最重要的相框背后。
　　那是将他从冰天雪地中发现的养父养母，素未谋面却有着相同姓名的哥哥，以及在浑浑噩噩中给予他新生的少年。


第88章 
　　E7的苏醒让陆烬朝本来就不轻松的工作更加繁忙起来。
　　对于团队的各项测试，E7非常配合，它的各种思维方式都像极了一个真正的“人”。
　　但E7最信任的仍然只有陆烬朝一个。
　　兴许是因为陆烬朝的精神力将它激活。
　　将向导的早出晚归看在眼里，林啸鸣一直提醒陆烬朝，就算再忙也不要忘记锻炼身体。
　　陆烬朝嘴上答应着，但一如还在南天星医院工作时，每天从实验室回来都已经精疲力尽，只想在床上躺着，看点没营养的视频和小说，哪有力气再去锻炼。
　　这天也是一样，陆烬朝回到家，脱了衣服就打算瘫到床上，被林啸鸣一把拽住了。
　　“有多久没训练了？”
　　陆烬朝想了想，上次训练好像还是一周之前。
　　面对自己的私人格斗教练，他到底有些心虚，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嘴上挣扎道：“最近实在太忙了……”
　　“再忙也不至于半小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林啸鸣把他拉到身前，语气挺软，“训练一会儿，结束之后我给你按摩。”
　　按摩。
　　陆烬朝眼睛一亮，这个词对他来说着实充满诱惑，他在实验室里不是站着就是坐着，埋头工作，腰和背经常会有些酸涩。
　　“好。”他答应下来，“我去换条裤子。”
　　陆烬朝回房换了条运动裤，上身穿着又被叫做老头衫的贴身背心，紧绷的布料下胸口的凸起特别明显。
　　七朔原本趴在他床上，见状好奇地伸出爪子，想要去摸。
　　陆烬朝一把将它的爪子拍到一边。
　　他光脚回到客厅，运动裤稍微有些长，裤脚叠在脚背上。
　　林啸鸣已经把沙发移开了，铺上瑜伽垫，腾出足够训练的空间。
　　“练什么？”陆烬朝用力向前伸了伸胳膊把筋拉开，甚至都能够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
　　……好像确实应该锻炼了。
　　“先把基本功弄弄吧。”林啸鸣比陆烬朝本人还要清楚他的身体状况，陆烬朝的柔韧性特别差，身体硬得就像铁板一块。
　　向前双手只能摸到小腿，向后弯腰也做得很艰难，只要林啸鸣稍微用力一压就会啊啊的喊疼。
　　林啸鸣一直都有在训练中加入柔韧性环节，但想要改善状况必须要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会让效果变得越来越差。
　　肩颈、手臂、后背、腰部、双腿……以一个勉强达到145°的开叉作为结束，在林啸鸣的监督下，陆烬朝做完一整套十四种的拉伸动作，浑身是汗，累得就要瘫倒。
　　白色的运动背心被打湿，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所有线条。
　　一时间竟分不出皮肤和衣服哪个更白。
　　陆烬朝喘息着扯了扯胸口的布料，背心被拉开，接着又弹回去打在肉上，发出相当轻微在哨兵耳中却极度明显的声响，湿湿地贴在胸膛，放大一切细节。
　　林啸鸣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而当事人根本毫无察觉，一套拉伸下来，他只觉腰背和大腿根都在酸痛。
　　陆烬朝轻轻拍了下林啸鸣胳膊，发出邀请：“帮我按按？”
　　哨兵应了声，去到陆烬朝房间，看着向导趴在床上，调整好姿势。
　　林啸鸣坐在床边，陆烬朝放松地趴着，腰臀处凹凸的曲度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林啸鸣将手掌搓热，再按在陆烬朝的后腰，双手分别在脊柱两侧，一点点地向上移动，最终捏在陆烬朝的肩膀和后颈。
　　他按摩的手法相当好，力度也合适，陆烬朝趴在枕头上舒服的要命。
　　陆烬朝享受着按摩，一整天的疲惫慢慢涌了上来。
　　很多时候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更让人困倦。
　　林啸鸣按着按着，就发现他的服务对象睡着了。
　　陆烬朝的大半张脸馅在柔软的枕头里，头发也乱糟糟的，趴着呼吸不顺，他微微张着嘴，睫毛低垂的，一副无辜模样，对来自哨兵的视线无知无觉。
　　林啸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出手，指尖碰了下陆烬朝微张的嘴唇。
　　高度敏感的触觉放大了一切感受，柔软，温暖，有些微微湿润。
　　林啸鸣没有任何更加过火的举动，他起身，尽量轻地把陆烬朝身子翻过来。
　　一只手翻肩膀，一只手翻胯部。
　　一用力，手指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臀肉，数周之前的模拟训练中，他也是这样将陆烬朝托上断崖，布料肉肉地从指缝里鼓出来。
　　确定陆烬朝仰面朝上躺好，他给向导盖上被子，关上灯，带着七朔离开卧室。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一片黑暗之中，陆烬朝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
　　他将手背按在被林啸鸣碰过的嘴唇上，身上还残留着被哨兵触碰的感觉，眉头微皱，不自在地动了动腿。
　　.
　　【这就是让你苦恼的原因吗？】
　　“算是吧。”陆烬朝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烧杯重新洗过，将面饼放在里面，加入蒸馏水，对不远处的终端道，
　　“主要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每次我们在一起做些什么确实都非常开心，但好多时候都感觉……似乎有点过界。”
　　【唔……这也是一场测试吗？你好像给我提了个挺难的问题】
　　“不，只是朋友之间的聊天。”陆烬朝将烧杯架在酒精喷灯上，开始煮面。
　　在E7这里，哨兵和向导的概念还未根深蒂固，它能站在更加单纯，不含其他干扰项的角度分析问题。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也不算多久，一年吧。”
　　E7思考了一会儿，它从没见过林啸鸣，只从陆烬朝的描述中尽量勾勒出形象：一个沉默寡言，坚韧可靠，吃苦耐劳，强大到超乎他年龄段的少年。
　　【如果你没有提供错误信息的话，像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去随随便便碰别人，甚至还会讨厌别人碰他呢】
　　但林啸鸣和他的身体接触并不少。陆烬朝默默地想。
　　【你们曾经分开过吗？】
　　“没有，从认识时起就一直没分开过，我们一起从南天星过来这边上学，假期也在外面租了房子住。”
　　屏幕上浮现出像素表情。
　　【〇0〇！】
　　【我可能没法给出你答案。】E7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回答，【也许你心里知道是为什么，对吗？】
　　他知道吗？陆烬朝有些迷茫。
　　这时旁边传来煮沸的声响，陆烬朝赶忙关上酒精喷灯，用筷子把面饼搅开。
　　似乎察觉到继续聊下去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陆烬朝没有接E7的话，沉默地盯着烧杯里的泡面。
　　他时常能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危险，从小的经历让陆烬朝养成了这样的能力。
　　一旦那些孩子突然露出笑容，接下来他有很大可能会遭遇一顿讥讽，只要听到他们抱怨作业太多，他晚上就需要做好多份作业。
　　虽然陆烬朝现在已经连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这种能力也仍然存在。
　　见陆烬朝准备吃饭，E7道：
　　【你那么辛苦，光吃面有点太单调了，要不要稍微加点有营养的东西？】
　　“什么？”陆烬朝挑起一边眉毛。
　　【铛铛——】
　　伴随着屏幕上文字的浮现，整个实验室的灯光暗了一个度，承装着大脑的上百个培养柱齐齐亮起，除了第五排的第七个，齐齐闪耀在陆烬朝眼前。
　　【当然就是滑腻软绵的脑花啦，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陆烬朝看着那些白花花的脑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下第一口面：“谢谢，暂时不了。”
　　E7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让他毁掉其他大脑样品，这是属于生物的本能，在陆烬朝看来无可厚非。
　　这些日子来，他们做了大量实验，用精神力去刺激其他样品，研究团队的核心成员里并不只有陆烬朝一个向导。
　　那些脑毫无反应。
　　E7能感受到其他向导的精神力，但一直反馈不如陆烬朝的舒服。
　　E7详细描述了被陆烬朝精神力包裹的感觉，像是沉溺于海水中，一点点向着最深处坠落，被深海吞没。
　　却丝毫不曾恐惧。
　　无光寒冷的黑暗里，它靠着身体感知世界，自在飘荡。
　　可它并没有什么身体。
　　E7是第一个在陆烬朝这里感受到寒冷海洋的个体，所有被陆烬朝疏导过的人都说他的精神力温暖柔和，顶多在雨水落下时可能会有些冷。
　　陆烬朝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他将情况详细记录在案，也许日后有一天会得到解释。
　　至于那个困扰着陆烬朝的问题……
　　唔，也许时间同样会给他答案。


第89章 
　　哨向学院的第一个寒假比两人想象中过得要快。
　　房子只短租了两个月，开学的前一天，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收拾东西回去学校宿舍。
　　林啸鸣把假期做家教的工资全都给了陆烬朝，说是要偿还之前在他身上花的钱。
　　数额比陆烬朝想象中要多，看来那位家长对林啸鸣的教学结果非常满意，给他涨了工资。
　　陆烬朝知道林啸鸣一直不好意思被养着，也就没有推脱地收下了。
　　陆烬朝的外出就读要到二年级才能批准下来，下半学期仍然要待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自由进出校门。
　　E7知道后还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这意味着它一周可能只有一两次见到陆烬朝的机会。
　　假期的两个月里，人类和大脑俨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发展出一段奇奇怪怪的友谊。
　　E7特别喜欢被陆烬朝精神力包裹着的感觉，每天都会向陆烬朝提出要求。
　　刚开始它还挺不好意思的，到后来根本不用E7说，陆烬朝就会主动提供精神力，反正对他来说也只不过举手之劳。
　　假期的最后一天，陆烬朝专门去了一趟实验室，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满屏幕的像素眼泪。
　　陆烬朝脚步一顿。
　　“我又不是不会再来了。”
　　【QAQ】
　　【我好舍不得你……】
　　陆烬朝：“是舍不得我的精神力吧？”
　　被陆烬朝冷酷无情地戳穿，E7还在挣扎：【太冷漠了！你怎么能用坏心思来揣摩我呢？】
　　“既然那么舍不得我，就跟着我一起去学校好了。”
　　【诶？可以把我带过去吗？万一你的舍友发现房间里有一颗脑子，会不会被吓坏？】
　　“我开发了一个系统。”陆烬朝打开自己的智能手环，“你目前连接着的终端会和我的手环相通，这样就算我不在实验室，我也可以继续随时‘交流’。”
　　【！！！】
　　【好耶！】
　　没等E7高兴上几秒，陆烬朝继续道：“但由于你的本体还在这里，我无法继续每天为你提供精神力，只有周末放假才能过来。”
　　【……好，没关系】
　　语气一下子变得勉强了呢。
　　“你可以伪装成我终端的AI，这样也能免得暴露。”
　　【那我能通过你的手环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能的。”
　　【太好了！】
　　屏幕上开始飘下混乱的雪花，数百个培养柱上的灯疯狂闪烁，实验室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迪厅。
　　【正好我也是个男脑子，不用小心避嫌。】
　　只有包括温荣兮和巫柔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陆烬朝连接着E7，就算同属于核心研究团队，人与人之间仍然有亲疏之分。
　　陆烬朝无疑是温荣兮最信任的人，温荣兮将全部生命奉献给医学事业，一生未婚，无子无女，将陆烬朝这个关门弟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于是陆烬朝就这样带着E7回到学校。
　　相较于向导学院的岁月静好，一墙之隔的哨兵学院要热闹许多。
　　众多同学还未从放假的轻松愉快中调整过来，林啸鸣已经在泡训练室了。
　　短短的两个月假期啥都没能改变，林啸鸣依然在以一己之力内卷所有人。
　　他拿了全额奖学金，被评为优秀学生，牧人的候选人之一，期末各项考试的成绩都是断层第一，实地模拟考核第二，还那么拼了命的训练。
　　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
　　人均慕强批的哨兵哀声载道，一边抱怨哭诉，一边卯足劲儿地训练。
　　追上林啸鸣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起码要保证别被落下太远。
　　托林啸鸣的福，学院里从来没出现过开学第二天训练室里就人满为患的状况。
　　院长的嘴都要笑歪了，就连教导主任的任务都轻松许多，两人天天跑去校长办公室喝茶。
　　陆烬朝的生活则和上半学期没什么不同，每天上课，吃饭，睡觉，读一下最新期刊，再和翠利克斯一起看看电影，晚上在墙边的小树林接受林啸鸣的训练。
　　他参加每半月一次的疏导活动，微笑着为这些比他小了六七岁的弟弟妹妹疏导，在艳羡或倾慕的视线中，和认识的人打过招呼，特别是林啸鸣，最后同翠利克斯一起离开场馆。
　　除此之外，你没法在除了教室和食堂外的任何地方找到陆烬朝。
　　这位获得学校最高荣誉的牧人简直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塔举办专门的沙龙，请来许多著名的向导，同学争相参与，希望能混个眼熟。
　　陆烬朝不去。
　　全国向导专业能力大赛开始报名，同学摩拳擦掌，希望能赢得一份荣誉。
　　陆烬朝连报名界面都没打开过。
　　有政府高官来学校参观，需要选一些比较上镜的学生进行拍摄，同学纷纷拿出最好的面貌，希望能被选中。
　　陆烬朝举起书，默默遮住自己的脸。
　　他每天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做感兴趣的事。
　　纵然已经和他相处过一学期，翠利克斯也忍不住感叹：“陆哥，我总感觉你和上学期相比功力又深厚了许多，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佛光。”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陆烬朝专门申请了一间实验室，只对他自己开放。
　　他有研究员的任务在身，需要完成手头神经官能脱敏的前期工作，既然不能天天去7号研究所，就得在学校做。
　　E7每天都在陆烬朝的手环上刷出无数信息，它通过终端的摄像和录音功能围观陆烬朝的生活，变得愈发话痨。
　　谁能想到它只是一颗漂浮在培养液中的脑子呢？
　　陆烬朝私下里和温荣兮深入交流过，他不确定自己对E7产生太多影响是不是件好事。
　　温荣兮告诉他不必担心，多多观察身边的世界，能对E7的人格发展和三观构建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正在林啸鸣带动下卷生卷死的哨兵，并未忘记一个重大日子的临近。
　　这是哨向学院最重要的节日，也是自建校起延续了上百年的传统——
　　战斗之夜。
　　节日的内容和它的名字一样通俗易懂，持续一整夜的战斗，最终决出一个胜者。
　　哨兵需要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进行战斗，整个过程中，不能使用任何具有杀伤性的工具，不能将人打至重伤，不能公报私仇，不能攻击蹲下或趴下的对手。
　　最终在大乱斗中获胜的哨兵，将会得到进入向导学院的宝贵机会。
　　规则并未规定进入向导学院后需要做什么，但几乎每年的获胜者都会跑去和心上人表白。
　　表白的成功率接近100%，几乎没人能抵挡得住这样浪漫的氛围——哨兵击败所有竞争者，只为来到你的身边。
　　那唯一的例外来自三年级的西西学姐。
　　去年有个哨兵成为最终的获胜者，浑身浴血的过来向她表白。
　　西西非常感动，几乎当场哭了出来，她拥抱那位哨兵，然后委婉地拒绝了他，告诉他自己心中只有学习，男人只会影响她学习的进度。
　　为了不让哨兵伤心，她请对方出去吃了一顿大餐，最终两个人神奇地成为了好朋友。
　　但这只是百年来唯一的例外，其他年份的表白则从来没有失败过。
　　久而久之这一天就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日子，哨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向导则满怀期待，希望能看到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随着这一夜的过去，全校将会见证一对情侣的诞生。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激动的吗！
　　陆烬朝听着翠利克斯双手做西子捧心状滚在沙发上尖叫，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和我大多数人都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关系，当吃瓜群众多快乐啊！”翠利克斯认真解释道，“看热闹是神印刻在我每个人骨子里的天性，没有人不爱看热闹。”
　　陆烬朝只是笑笑，他对这种充满少年少女热血和激情的事完全没有兴趣。
　　比起情侣诞生，他更在意一夜过去会有多少人受伤。
　　哨兵之间的群殴活动，一定会非常激烈吧……
　　这种事情跟自己和林啸鸣都没有什么关系。
　　林啸鸣看起来又不像在暗恋其他人的样子，应该不会无聊到参加这种活动，就算拿了第一名来到向导学院，他又能做什么呢？给自己买早饭吗？
　　如果想见他直接翻墙就好了，反正他晚上天天见面。
　　陆烬朝本来也是个不喜欢看热闹的人，在战斗之夜即将到来的那一天下午，他发现实验数据好像出现了一个错误，吃过晚饭，婉拒了翠利克斯一起看热闹的邀请，继续回到实验室。
　　整件的实验室只为他一人开放，陆烬朝拿出恒温箱中的样本，准备重新开始获取数据。
　　陆烬朝戴上耳机，E7的吐槽便传入他耳中。
　　【我怎么感觉这个活动是哨兵为了发泄无处安放的多余精力才设置出来的呢，这么多人打群架，还非得要决出一个获胜者，不得打上一整夜吗？】
　　经常去看屏幕上E7说了什么有点麻烦，陆烬朝就用了文字转化功能，E7专门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少年音。
　　现在它完全就像个生活在陆烬朝智能手环里的AI了。
　　“发泄一下精力也好。”陆烬朝戴好手套和目镜，“反正不关我的事，等明早结束后去看看结果好了。”
　　【对了，你说过的那个小哨兵是不是也在隔壁学院呀？】
　　“他不会参加的。”陆烬朝相当笃定，“任何无法带来结果的事对他来说都是浪费时间。”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哨兵学院。
　　林啸鸣整理好战术服的衣领，最后将军靴系紧，在战斗之夜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走出宿舍楼的大门。


第90章 
　　林啸鸣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此之前，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卷王会不会参加战斗之夜，一部分人认为卷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无视这种浪费他时间的活动，另一部分则觉得他会当成一次模拟战斗训练加入其中。
　　只有极少数人在想，林啸鸣会不会借此去见陆烬朝呢？
　　毫无背景的男性哨兵和男性向导之间几乎没有结合的可能，虽然两人一直声称是兄弟，但他们俩实在太真了。
　　比钻石都真。
　　不打算参与战斗之夜的哨兵都老老实实在宿舍呆着，他们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吹着口琴或萨克斯给楼下的同学们助兴。
　　更有甚者吹起了唢呐，声音刺破夜空，引起旁边人的一顿笑骂。
　　时针指向10点的那刻，战斗正式开始。
　　并没有人傻到一上来就挑衅林啸鸣，他们相当清楚水平之间的巨大差距，上次山林里的实地考核中，这人可是展现过恐怖的一对多能力。
　　但又不能将他留到最后，打到后面大家都没什么力气了，林啸鸣对付他们岂不是和老鹰抓小鸡一样简单？
　　面对那些忌惮而警惕的眼神，林啸鸣面不改色的一路向前，走到了空地最中央的位置。
　　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同学，也有认识的学长学姐，少年少女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着大展身手。
　　七朔跟在他脚边，雪豹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呆萌模样，脊背绷起，喉咙里发出低低吼声，蓝灰色的双眼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异动。
　　众人注视下，林啸鸣淡然地抬起手，看了眼终端。
　　陆烬朝刚刚给他发过消息，说可能要在实验室里通宵。
　　他回了句“好”，抬起头来，对面前的所有人道：
　　“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
　　这是一场过于激烈的战斗。
　　林啸鸣那句话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血性，没见过这么瞧不起人的，大家都是从各个地方过来的天之骄子，就算你真的强到断层第一，也不可能在所有人的围攻下安然无恙吧？
　　林啸鸣处在战火中心，几乎被人群淹没，哨兵们非常默契地采取着群殴式的车轮战，只要一个表现出体力不支或无从招架，就会有另一个迅速补上。
　　出拳、肘击、提膝……林啸鸣从容应对，攻击的劲风擦过他脸颊，却无法真正触碰到他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围绕的人群如同一场风暴，不断变化着阵型。
　　战斗过程中因闪躲引起的移动不可避免，风暴就这样缓慢移动着，林啸鸣就是带动他们的暴风眼。
　　后撤步躲过一记飞踢，林啸鸣倒退着进入食堂大门。
　　食堂专门为了今晚做了特别准备，打扫干净后所有窗口都紧紧关闭，设置好坚硬的防护罩。
　　林啸鸣翻身跳上长桌，抄起凳子挡住扔过来的餐盘。
　　有更多人爬上桌子想要和他决斗，还没站稳身形，就被林啸鸣几脚纷纷踹了下去。
　　雪豹扑倒每一个想要从背后偷袭的人，长长的尾巴抽过去犹如鞭子，利爪和獠牙泛着寒光。
　　十分钟后，林啸鸣从对向的另一道门离开餐厅，脸颊上有一道出血的划伤，那是一位女同学的指甲留下。
　　他左腿的踢出不如最开始那么迅速，显然已经受了伤。
　　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而锐利，每一个被他紧紧注视着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即将有凶猛的野兽从悬崖跃下，一口咬断脖子。
　　仍然是招招毙命的狠厉。
　　林啸鸣成功留下了桌椅一片狼藉的食堂，以及几十个或蹲或趴在地上的哨兵。
　　战斗还在继续，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原本应该寂静的夜里充满了欢呼和吼叫，不参与的围观同学们鼓掌奏乐，为战场加油打劲，许多人在喊林啸鸣的名字，近乎成了一场歇斯底里的狂欢。
　　也许今夜，他们即将见证真正王者的诞生。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学院最高处的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下方混乱的战场。
　　巨大的雕枭站立在栏杆上，发出咕咕叫声，滚圆的双眼盯着下方，看清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没人能把视线从林啸鸣身上移开，要不是手上没有拿任何工具，他所有的进攻手段都是足以致命的。
　　任何靠近林啸鸣的哨兵都会在几秒后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凶狠，凌厉，一击毙命，见血封喉。
　　简直就是天生的特务。
　　“那个哨兵，明天早上之前给我他的全部资料。”
　　身后的士官应了声是，他望着混乱无度的战场，道：“今年好像有不少好苗子。”
　　男人冷笑一声：“但大多数人都会进入军部，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会有几个心甘情愿地待在暗处呢？可能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士官默默地没再说话，这是每个格勒尼苏必须要经受的命运。
　　他们在暗中维持秩序，竭力守护着表面的和平，却被站在光明中的人不耻和恐惧。
　　他们是黑暗里独自游荡的幽灵。
　　哨兵学院里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一墙之隔的向导学院自然也能听到。
　　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夜，基本上没人能安然睡着，好多向导专门跑到柏林墙底下，让自己的精神体去窥探战况。
　　张汲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按照往年的状况，战斗要一直持续到早上七八点。
　　他看论坛上说林啸鸣也参加了，有点想知道最新的战况，又有点想去睡觉。
　　论坛上有一栋关于战斗之夜的直播楼，现在已经盖了几万层，隔壁热心的哨兵为向导们转播着最新状况。
　　几乎没人能不被林啸鸣的狂傲折服，这是要怎样的底气才能有胆量以一敌千？
　　林啸鸣虽然卷的要命，平时看起来也不声不响的啊，怎么这次一下子就狂起来了？
　　张汲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直打架，他刷新直播楼看着最新状况：好，林啸鸣已经从一食堂打到二食堂了，现在看上去不过只受了些轻伤，但被他干倒的人不计其数。
　　……总感觉会有好戏看啊，那还是稍微等等，不睡了。
　　深夜的论坛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视频和动图被纷纷上传，哨兵们研究着林啸鸣的战斗手段，发现有太多技巧是他们上课根本没学过的，这样的招招狠厉，要说林啸鸣杀过人他们都信。
　　向导们同样兴奋至极，没有人不爱强者，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英俊高大的哨兵，林啸鸣光靠脸和身材就足够迷倒一大片人，偏偏帅哥还那么强。
　　老天爷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但无论哨兵还是向导，都想知道林啸鸣参与这场战斗的目的是什么。
　　得到进入向导学院的机会后，他要去做什么？
　　林啸鸣交叉双臂挡住直冲面门的一拳，抬脚将对方踹出包围圈，又在零点一秒内矮身扫腿，躲过冲击的同时，将第三人绊倒在地。
　　仿佛又找到了曾经在战场上的感觉，不战斗，就是死。
　　月亮已经从西边移动至另一个方位，在时间流逝中，漫天星光变得清晰，又随着天边微弱光亮的出现，开始模糊。
　　所有人都猜错了，整整一夜的战斗并未耗去林啸鸣的全部体力，他仍然不知疲倦，如同不会疼痛的人形兵器。
　　将最后一人击倒在地，林啸鸣站在原处，不断喘息着。
　　整片战场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还在站着的人。
　　血缓缓从额角流下，经过左眼，在脸颊留下一片蜿蜒的鲜红，浸湿衣领。
　　双拳被磨破到血肉模糊，甚至都能看到森白的骨节。
　　这样程度的伤痛能把一个哨兵活活逼疯，但林啸鸣仍然冷静。
　　他环视一周，触目所及之处已经没有敌人。
　　林啸鸣迈开步子，向着向导学院的方向走去。
　　那些没有参与战斗之夜的同学纷纷赶来，站在看热闹的第一线，目送林啸鸣获得保安准许，跨过柏林墙处的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向导学院的另一边。
　　向导们也全都狂奔下楼，迎接这位击败了所有对手的胜利者。
　　甚至连老师和校领导都在围观。
　　维多利亚站在路边，看着林啸鸣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听见旁边的舍友小声叹道：“天啊好帅啊！简直帅的想死！”
　　她笑了笑，按下心中隐隐的失落。
　　林啸鸣目光坚定，满脸漠然，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了……食堂。
　　他来到左边第三个窗口，对满脸惊恐的食堂阿姨道：“四个酱肉包，一杯豆浆，谢谢。”
　　“哎呀，小伙子怎么回事弄得满脸满手都是血，赶紧擦擦，没事阿姨不要你的钱了，赶快去医院看看！”
　　林啸鸣谢过阿姨，接过她递来的包子豆浆和纸巾，俯下身将滴在地板上的血仔细擦干净，在阿姨担忧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离开食堂。
　　林啸鸣拿着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前往实验室所在的方向。
　　.
　　陆烬朝终于忙完了手头工作，再三确定这一次的数据没有问题。
　　他向老师发送邮件和实验报道，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如果不是数据要的太急，他也不会专门过来熬个通宵，困意让浑身内脏都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胃里火烧火燎，仿佛正在消化自己。
　　好饿，好困。
　　陆烬朝打了个哈欠，最后一次检查设备和样品都放置无误，锁门离开了实验室。
　　E7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我刚刚连了一下你们的校园网，今天晚上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是吗？”陆烬朝漫不经心道，“有谁获胜了吗？”
　　天边已然亮起晨曦的微芒，陆烬朝低头走出实验楼大门，一抬眸，就看到前方正朝他走来的身影。
　　浑身浴血，却那么坚定。


第91章 
　　陆烬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呆呆地望着那道正向他走来的身影，在微白的天光下，黑色的战术服，红色的血是如此刺眼。
　　刺得他心脏都在抽搐。
　　耳机里E7在激动地叽哇乱叫，但陆烬朝什么也听不见。
　　林啸鸣一步步走近，直到清楚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和血肉模糊的指节，陆烬朝才猛然间回过神来。
　　他的呼吸整个都是乱的，急匆匆迈开步子，却忘了前面是台阶，一下子踩空，差点从台子上滚下去。
　　E7的惊呼声中，陆烬朝勉强扶住旁边的石柱，脚被崴了一下有点疼，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匆忙跑到林啸鸣面前。
　　林啸鸣额角上血已经快要止住，但之前流下的鲜血仍染红了他左半张脸。
　　最严重的地方还不是这里，哨兵的双拳简直血肉模糊，陆烬朝甚至都怀疑林啸鸣握紧拳头的时候，骨头会直接露出来。
　　纵使在极力掩饰，陆烬朝还是能看出林啸鸣走得一瘸一拐。
　　显然腿脚也受了伤。
　　哨兵手里拎着食品袋，小心地不让血落在上面。
　　袋子上印着向导学院食堂的标志。
　　陆烬朝摸遍全身，只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酒精棉片，他习惯用棉片擦手，现在却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带些别的东西。
　　“我没事。”林啸鸣声音有些沙哑，长达八小时的战斗里他滴水未进，喉咙都有些干得发痛。
　　林啸鸣抬起手，想要将袋子递给陆烬朝，“给你买了早饭。”
　　他知道陆烬朝每次熬完通宵都会不舒服，有时直接连饭都不吃就去睡觉。
　　住在一起时林啸鸣会提前把向导叫醒吃饭，但现在和陆烬朝同居的人不是他。
　　陆烬朝的鼻子一瞬间就酸了，他深吸口气，从林啸鸣手中接过早饭，道：“稍微等我一下。”
　　陆烬朝转身跑向实验楼，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林啸鸣放下手，安静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血在地面逐渐留下浅浅的一滩痕迹。
　　然而下一秒陆烬朝又重新跑了回来，满脸的懊恼模样，他迅速冲到林啸鸣面前，气息不稳地道：“痛觉下降至1点。”
　　痛觉被向导调整，仿佛全身不断哀嚎着的细胞立刻安静下来，手上的血肉模糊都变得不痛不痒。
　　陆烬朝接着返身跑回实验楼。
　　天正在一点点的变亮，林啸鸣能够感觉到有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
　　十几年来的格勒尼苏生涯让他习惯了隐匿，唯有这一次，他想要尽可能的高调些。
　　过了五分钟不到，陆烬朝急匆匆地跑出来，肩上多了背着的医疗箱。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轻轻拽了拽林啸鸣的衣袖：“来，到这边。”
　　林啸鸣清楚地看到他眼睛红了。
　　陆烬朝将林啸鸣带到附近的凉亭处，他非常担心林啸鸣的腿。让哨兵坐在石椅上，陆烬朝蹲在他面前，打开医疗箱。
　　首先是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很明显是某种凶猛精神体的利爪抓出的，林啸鸣完美避开了危险的太阳穴和眼睛，伤口不算太深，就是出血量多，看着非常吓人。
　　陆烬朝先给伤口消毒，用镊子夹着浸透的棉球仔细擦去周围的血迹，伤口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陆烬朝暂时不敢动它，具体还是要到校医院处理。
　　然后是双手。
　　这双手情况的严峻已经到了陆烬朝看了直皱眉头的程度，不光是皮开肉绽，甚至指骨都因为用力过猛有些错位。
　　必须去做矫正，现在先紧急消毒，简易包扎起来。
　　“腿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事，只是些挫伤。”
　　陆烬朝不信，他太知道林啸鸣有多能忍了，能活生生把其他哨兵逼疯的伤痛在他这里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
　　陆烬朝小心地解开林啸鸣军靴，将他的裤脚一点点折上去。
　　很多伤。
　　但就像林啸鸣说的那样，骨头没事。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用力抿了下嘴唇，将眼中涌出的泪硬生生憋回去，才抬起头。
　　林啸鸣满是鲜血的脸已经重新干净了，他拿起食品袋，道：“知道你困的时候犯懒，我给你买了早饭，趁热吃吧。”
　　你从哨兵学院里突出重围，打败所有人，就是怕我不吃东西，专门过来给我买早饭吗？
　　说不感动是假的，就算心是用石头做的，也会忍不住变烫。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哨兵吗，天啊他也太好了，啊啊啊啊啊我好想哭——】
　　E7在不断尖叫，如果它有实体的话，现在一定在疯狂摇晃陆烬朝肩膀。
　　陆烬朝将耳机取下，于是世界安静了，只剩下风吹树叶的轻响和清晨鸟儿的啁啾。
　　他打开食品袋，里面是四个圆滚滚的酱肉包和一杯豆浆，都还散发着新鲜出炉的热气。
　　林啸鸣：“吃吧。”
　　陆烬朝将包子拿出来，放到林啸鸣嘴边：“你也吃。”
　　林啸鸣的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很不方便，就着陆烬朝的手咬了一口。
　　包子很软，还热着，很好吃。
　　陆烬朝看着他的模样，鼻子又忍不住的发酸，喉咙里都有些生涩的疼。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E7说林啸鸣绝对不会参加战斗之夜，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但他却忘记林啸鸣已经为了他做过太多没必要的事。
　　他们坐在凉亭里，一人一口地分吃完四个包子，喝同一杯豆浆。
　　陆烬朝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酱肉包，要不然他怎么会嚼着嚼着就想哭呢？
　　有很多人正在暗中看着他们，但这一次陆烬朝真正的不在乎了，就算成为焦点又怎样？
　　林啸鸣重新变得非常安静，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儿，额头和双手都被暂时包扎，看起来有点可怜。
　　陆烬朝从很早的时候就学会，只要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但林啸鸣每一次都能给他惊喜。
　　他非常想要拥抱对方，事实上陆烬朝也这样做了。
　　这是一个过分小心翼翼的拥抱。
　　陆烬朝避开林啸鸣的伤，双手抱住哨兵脖子，将脸埋进他肩膀。
　　能够清晰嗅到来自衣领的血腥味。
　　林啸鸣抬手按在他后背上，回应这个拥抱。
　　眼泪应该是流出来了，弄得脸上湿湿热热。陆烬朝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向导的感知能力让他实在太敏感了，旁人的目光，空气中漂浮的情绪都能够被清晰感知。从还小的时候他就拼了命地催眠自己，竭尽全力地在生活中保持必要的迟钝，希望能借此保护自己。
　　面对林啸鸣时也是一样。
　　他又不是傻子，怎能发现不了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不像一般的兄弟。
　　但他一直在用一层名为迟钝的膜将自己包裹，保护自己，陆烬朝害怕一旦那些东西被清楚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他二十四岁，却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当这种感觉真正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根本无所适从。
　　依赖，信任，牵挂。
　　他在这个只认识一年的少年身上倾注了太多，而林啸鸣也毫不吝惜地给予他回应。
　　但陆烬朝不确定林啸鸣对他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
　　林啸鸣真的挺难懂。
　　自己一直以来都站在哥哥的立场上和他相处，如果贸然说出，会不会造成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
　　陆烬朝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场告白。
　　万一不是呢？毕竟林啸鸣什么也没说。
　　如果真是的话，啸鸣会说出来的吧。
　　陆烬朝还清楚记得殷齐被自己数次拒绝的表情，也记得婉拒路德维希示好时少年贵族眼中难过的神色。
　　如今事情落在了他的头上，原来一直拒绝别人的人也那么害怕被拒绝。
　　如果失败，林啸鸣会不会刻意与他避嫌？
　　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承受不起。
　　陆烬朝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抱着林啸鸣，能够感受到哨兵强有力的心跳。
　　思绪奇迹般的平复下来。
　　……不然就保持现状吧，这样就已经很好。
　　他们彼此作伴，相互守护。
　　他将情意小心地珍藏在心底，等到足够勇敢的那天，再大声地说出来。
　　陆烬朝深吸口气，直起身，对上林啸鸣的黑色眼眸，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原来是这种感觉……
　　“去医院吧。”他搀扶着林啸鸣站起身，让自己成为哨兵的拐杖，解放他受伤比较严重的那条腿。
　　“好。”
　　两人慢慢地走向校医院，天已经彻底亮了，明媚的晨光洒在每一片树叶上。
　　有人激动有人难过，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但所有的热闹与狂欢都与他们无关。
　　E7在终端的文档里刷了上万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惜现在陆烬朝顾不得理它。
　　脑冷静了一会儿，最终停了下来。
　　这就是……感情么？


第92章 
　　林啸鸣受的伤看起来严重，其实都没伤及根本，他相当明白如何在激烈战场上保护好自己。
　　陆烬朝陪在林啸鸣身边，看医生为他缝合额头上的伤口。
　　所有伤都被陆烬朝提前处理过，他们没有在医院里花费太长时间。
　　林啸鸣站起身，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之前鲜血淋漓的人不是他，对陆烬朝道：“快去睡觉吧。”
　　真的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
　　然而此时此刻陆烬朝已经无心关注这些，心中慌乱的感情让他本就因为通宵不太灵光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林啸鸣把陆烬朝送到他宿舍楼下，无数颗脑袋在窗户后面围观，疯狂刷着论坛播报最新情况。
　　“可以回去吗？”陆烬朝到底还是担心，不愿意就此上楼，“我送你到门那边吧。”
　　于是陆烬朝又把林啸鸣送到柏林墙处的门边，见林啸鸣跨过那扇门回头看来，对他笑着挥挥手。
　　向导的眼角和鼻尖都红红的，肩上还斜挎着医疗箱。
　　林啸鸣点了下头。
　　云津展翅飞在林啸鸣身边，护送他去到哨兵宿舍，如果目光具有实质，那么林啸鸣差不多要被戳成筛子了。
　　——千辛万苦一整夜击败所有竞争对手，获得进入向导学院的机会，就是为了给陆烬朝买个早饭？
　　匿名论坛被顶在最上面的帖子几乎快要爆了。
　　【吃瓜】#林啸鸣，请不要再装了！！！#［hot］
　　楼主
　　活了十九年没见过这样的，瑞思拜，真的装到我心窝子里了，打败所有人就是为了给你送一份早餐，以后谁敢再去表白啊！
　　1L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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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L
　　b王的光芒就要闪瞎我的眼……
　　81L
　　我要强烈谴责这种自己不表白还不让别人赢的行为！呜呜呜呜我的陆医生
　　105L
　　其实我感觉也不一定是喜欢吧，他们俩最开始不就是一起过来上学的好兄弟吗？不要看什么东西都恋爱脑好不好。
　　106L
　　而且男哨兵和男向导之间是没有未来的！
　　110L
　　不提倡也不代表全面禁止啊，他们那些大家族的不还是一样男男结合？所谓禁令不都是针对我们普通老百姓的。
　　112L
　　我感觉也不一定是喜欢，谁tm喜欢一个人能忍住这么好的表白机会啊！
　　论坛上很快就吵得不可开交，就连“江湖骗子（已坐牢”太太激情之下发了新文都没能平息战火。
　　这近乎是一场轰动，有不少人觉得林啸鸣的举措都可以入选人类迷惑行为大赏，天赐良机给你，你到底在干嘛啊？
　　不表白的话，把机会让给别人不好吗？
　　更多人觉得简直浪漫死了好吗！如果大清早通宵赶论文/期末复习/做实验出来看到这样又帅又强的哨兵浑身浴血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上早饭，简直可以当场结婚！
　　这根本就是宣誓主权啊！告诉别人都走远点他是我的，那些只想着表白表白的人懂不懂什么叫做顶级的浪漫啊！懂不懂啊！
　　也有人嘲笑嗑cp的都是恋爱脑，随便逮到两人关系好就开始磕，人家没表白还说是人家的问题，照这样的话街上遇见两条狗打架是不是都能磕起来？
　　CP粉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明明发了惊天大糖，几乎确定就是美帝官配，为什么挨打的还是我们？
　　林啸鸣回到宿舍，早就等在门口的唐沢龙太郎赶忙接应他。
　　云津也跟着进了宿舍门，有贴身佩戴的芙蕾雅紫晶温养，加上持之不断的训练，陆烬朝的精神力水平比刚入学时更要强上许多，云津能够在以他为中心的更大范围内活动。
　　唐沢龙太郎看到跟随着林啸鸣的白隼，惊讶地哇了一声：“这不是陆大夫的鸟吗？”
　　与云津建立了精神链接的陆烬朝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发疯似的想问林啸鸣今日迷惑行为的原因，龙太郎还是忍住了。
　　林啸鸣打了一夜的架还受了伤，肯定累得要死，龙太郎赶忙照顾着林啸鸣卧床躺下，让他好好休息，不再打扰。
　　林啸鸣的状况倒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严重，前世他无数次从死亡的悬崖边挣扎着爬上来，这种小伤对他来说不过毛毛雨。
　　战斗之夜不允许使用杀伤性工具和武器，造成的伤痛也相对有限，更何况陆烬朝已经将他的痛觉调整到了合适水平。
　　云津落在他枕头上，猛禽不像大猫那样可以扑进人怀里撒娇打滚，最亲昵的举措不过低下头为林啸鸣梳理凌乱的发丝。
　　林啸鸣抬起手，抚摸着云津背羽。
　　他原本还担心如此高调会引得陆烬朝反感，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林啸鸣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最初已经下定决心会默默站在陆烬朝身边，时时刻刻将他保护，不让任何可能的危险靠近他。
　　却亲自让陆烬朝再一次成为了关注中心。
　　这样巨大的矛盾第一次出现在林啸鸣身上。
　　因为陆烬朝，他正在经受着太多的第一次。
　　林啸鸣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很高兴，非常高兴，因为林啸鸣发现，陆烬朝可能比想象中更加在乎他。
　　.
　　有人欢喜有人忧。
　　无论哨兵学院还是向导学院，都有一大片同学心碎了一地。
　　路德维希坐在宿舍的沙发上，舍友正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他也参加了战斗之夜，希望能成为最终的胜者去到陆烬朝的面前。
　　虽然陆烬朝已经很多次拒绝过他，路德维希还是想试试，他必须要让陆烬朝明白自己非常认真，不是在闹着玩。
　　但林啸鸣在食堂里一拳就把他干翻了。
　　路德维希感觉自己就要抑郁了，原来之前的格斗中，林啸鸣一直都没有使出全力。
　　亏他还觉得只要再努努力，有朝一日有可能会赶上林啸鸣。
　　舍友当然知道路德维希的少年心事，安慰道：
　　“你看看你，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以你的家世背景，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向导找不到啊？虽然陆大夫也挺好，但跟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在一起不香吗？”
　　路德维希：“唉……”
　　舍友继续絮絮叨叨：“那什么，你不是说你还有个未婚妻吗？找你的未婚妻去啊，人家万一知道你心里有人得多难过。”
　　路德维希一想到自己还有婚约在身，更加眼前一黑。
　　……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获胜的可能了啊。
　　而那位被念叨着的未婚妻，正和舍友一起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舍友疯狂尖叫说着林啸鸣到底有多帅多强，千辛万苦只为给陆烬朝送饭的剧情多像少女漫中的场景，兴奋得满脸通红双手捂住胸口都要倒在地上了。
　　她到最后都有点神志不清，甚至口无遮拦地说这样的哨兵就应该作为公共财产上交，造福全民大众。
　　维多利亚面带微笑听着舍友的赞美，时不时配合地应上两声，实则心神不宁。
　　和林啸鸣一起在学生会共事已经有一个学期，她印象中的林啸鸣永远都是一幅话很少的冷冷模样，从未想过对方竟然还有如此奋不顾身的一面。
　　维多利亚忧伤地拿起桌子上的指甲油
　　啊……她的初恋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呢。
　　.
　　陆烬朝回到宿舍，应付完翠利克斯热情如火的询问，关上卧室的房门。
　　砰砰狂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某一点，林啸鸣的身影似仍然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少年半张脸被血染红，双手鲜血淋漓，小心拎着食品袋避免弄脏，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每一步都留下湿润的深红鞋印。
　　鼻子又开始发酸。
　　陆烬朝深吸口气，迅速地收拾完自己，躺在床上。
　　明明身体疲惫，一时间却没有多少睡意。
　　陆烬朝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又听到了E7的声音。
　　【终于想起我来了吗？】
　　“抱歉，刚才情况有点紧急。”
　　E7哼哼两声，到底在开玩笑，它现在相当兴奋，陆烬朝摘下耳机专心给林啸鸣清洗伤口时，它深度探索校园网，发现了好多有趣的东西。
　　【你们学校的人真的好厉害呀，论坛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论坛？”陆烬朝一愣，“什么论坛？”
　　【你不知道吗？一个匿名论坛，看起来里面全都是你们学校的事情】
　　陆烬朝心中骤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他低头打开终端：“链接发我一下。”
　　E7十分贴心地直接为陆烬朝调出了论坛页面。
　　刚看去第一眼，加粗的大字标题便映入眼帘。
　　#林啸鸣，请不要再装了！！！#
　　啸鸣在这个匿名论坛上也是名人吗？看着回复数都上万了。
　　陆烬朝点开这个帖子。
　　三分钟后他意识到不对劲，匆忙地退出来，迅速浏览首页的所有帖子。
　　全都是战斗之夜，林啸鸣，还有他。
　　而且好像……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是情侣？
　　陆烬朝骤然反应过来，上学期的最后一天他同林啸鸣一起出门时，众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含着怎样的深意。
　　等等，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感情之前，大家就都这么觉得了吗？！
　　陆烬朝震惊了。
　　胸中很快涌出难以形容的情绪，含着一丝丝窃喜。
　　抱着想要探究更多的想法，他刷新首页，看到一条套红的帖子。
　　【键来】《100天恋爱狙击》林啸鸣x陆烬朝by江湖骗子（已坐牢
　　陆烬朝：……？
　　标题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但为什么连起来却如此晦涩？
　　抱着好奇的探究心态，他点了进去。
　　这应该是一篇同人文，讲述了他如何同林啸鸣在一百天内相识相知相恋。
　　作者的行文风格相当成熟细腻，许多细节之处的描写直让人惊呼“绝了”，期间陆烬朝好几次停下来平复心情。
　　就是这个遣词造句看起来有点眼熟，陆烬朝一时想不起之前在哪见过。
　　他们牵手，他们拥抱，他们接吻。
　　陆烬朝：老人，地铁，手机.jpg
　　他看到接吻剧情，实在受不了了，脸热到发烫，关于过程的描写实在太过细腻，搞得他好像真的有感觉了。
　　……怎么会有人写他和林啸鸣的这种东西？
　　陆烬朝打开这位江湖骗子的主页，看到了更多帖子，全都是清一色的文章产出。
　　他随手点进去一条，发现主楼放着的是一个外部链接。
　　这是什么？
　　陆烬朝自然而然地点击它。
　　页面跳转，来到外部网页，许多文字。
　　……为什么要把文章放到外面？
　　陆烬朝一目十行，看到第四段，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微微愣了下，本能地打起十二分警惕，继续小心地向后看——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明白了为什么需要外部链接。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瞳孔地震.jpg


第93章 
　　陆烬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篇文看完的。
　　终于划到最后一行字，他心情无比复杂地关掉外部页面，重新回到论坛。
　　帖子的回复量很高，大都是“谢谢太太香死我了”，“坐牢太太yyds”之类的赞美，还有一些关于剧情的讨论和情感分析，像这种完全寻求感官刺激的R18竟然也能够被分析的头头是道。
　　……太牛了。
　　陆烬朝深吸口气，长长地呼出，再深吸口气。
　　他现在完全不困了，甚至都不受控制的兴奋起来，要去洗冷水澡才能冷静下来的那种。
　　论坛上实在太过精彩，而他之前竟然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身边人应该都在故意瞒着他，因为里面有许多和他相关的东西，很多尺度都挺大的。
　　有一栋楼里面专门发了很多他的照片，下面好多人在叫“老公”或者“老婆”，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看得陆烬朝浑身发烫，现今社会是相当开放不错，但不意味着陆烬朝能面不改色地应对这些。
　　原来自己无心的一举一动在某些人眼里竟然会被解读出如此意味。
　　他躺在床上忍不住打滚，尴尬到打滚。
　　一想到可能身边同学都看过这些东西，他恨不得立刻逃离首都星。
　　怎么会这样啊！
　　陆烬朝本以为开学第一天起跑线上摔伤，格斗课上手脚不听使唤就已经够社死了，怎料到惊喜永远在后面。
　　……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陆烬朝用力把脸埋进枕头里，耳朵红到像滴了血，无比希望自己能做一只鸵鸟。
　　E7：【欸？你不喜欢吗？很多人都喜欢出名的吧，难道有什么不好吗？而且那么多人都喜欢你诶，老婆】
　　陆烬朝：………………
　　“请不要学奇怪的话，谢谢。”
　　陆烬朝不知道该怎么跟它解释，在论坛里逛了一圈，他现在身心俱疲，完全不想说话。
　　他通宵做实验很累很困，又被林啸鸣感动要命，最终还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惊吓，看到那么多……黄文和色图。
　　如此多姿多彩的一个早上。
　　论坛上事情已经传开，有非常多的人都在讨论，整个学校都因此轰动，自己又不能干预什么，干脆就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只要装不知道，尴尬就将永远慢他一步。
　　话说回来，林啸鸣同样也是论坛上的风云人物，落在他身上的骚话并不比自己少，甚至因为是哨兵的缘故，还更加过火。
　　过火到近乎狂热的地步。
　　陆烬朝突然好奇，林啸鸣知道论坛的存在吗？
　　他是因为一直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没有关注过，身边人也都在刻意隐瞒，那林啸鸣呢？
　　如果林啸鸣知道，会不会也看到……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陆烬朝就心跳骤停。
　　脑中又浮现出那篇黄文里两人的所作所为。
　　算了睡觉睡觉！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陆烬朝戴上眼罩和耳塞，隔绝外界的所有信息，仰面平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
　　干脆就这样把他埋掉好了。他默默地想。
　　虽然被弄得无比精神，身体还是非常疲惫，不一会儿陆烬朝便沉沉睡去。
　　兴许因为睡前看到的东西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他做了好多混乱不堪的梦。
　　温度在不断上升，一点点渗出汗水，哨兵的手掌干燥宽厚，带着武器留下的硬茧，抚摸时留下轻微的刺痛。
　　呼吸交错，柔软的唇印在嘴角，沉默却温柔地一路经过脖颈，到更加敏感的地方。
　　不再是被动的接受，细小的动作迎合着对方。
　　接吻时会是什么感受？
　　梦境里他听不到声音，也失去了距离感，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强壮的躯体。
　　身体比现实中更加柔软，也给出更多的反应，陆烬朝竭力想要控制梦境不要向着深渊滑落，整个人却如同淹没在即将沸腾的海水中，只能无力地随波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醒来，脑子昏昏沉沉。
　　梦的存记很快消散，只留下零星的片段，但仅仅那些片段就已经足够了。
　　身体正很诚实地回应着荒唐梦境。
　　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梦，但那些时候对方的脸都很模糊，完全认不出是谁。
　　然而这次的一片氤氲中，陆烬朝将很多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他居然对林啸鸣……
　　陆烬朝绝望地闭上眼睛，从脑袋底下抽出枕头用力按在脸上，似乎想要将自己直接捂死。
　　救命啊……
　　也是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那位已坐牢的文风为什么看着熟悉了。
　　林啸鸣在假期和他一起逛书店，在R18分区里拿过一本黄色刊物，自己故意打趣他，还因此偷鸡不成蚀把米地被调笑一番。
　　趁林啸鸣不在，他偷偷看过那本书。
　　里面的遣词造句和行文风格和已坐牢非常相似。
　　特别是涉及到带颜色那方面的地方。
　　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吧！或者他直接记错了。
　　既然能在学校论坛上发帖，就表示那位已坐牢是他们学校里的人。
　　总不可能有十八九岁的学生出版过黄色刊物吧？！
　　陆烬朝把不靠谱的猜想狠狠打叉，突然发现论坛的存在让他惶恐至极，已经有点被害妄想到魔怔了。
　　好丢人啊，好丢人，为什么会这么丢人啊……
　　放在桌上的手环屏幕亮起，显然E7有话想说，陆烬朝勉强提起精神，将耳机带上。
　　陆烬朝睡觉的功夫，E7把论坛上的热帖几乎都看过一遍，知道的东西比陆烬朝还要多许多。
　　【你们的校园生活真的好生精彩，我也好想加入，和你们一起上学呀】
　　陆烬朝：“……也许是吧。”
　　【里面的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个论坛的！】
　　陆烬朝额角突突直跳：“都说了不要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你性格的发展没好处的！”
　　【好多人在写文章，而且写得都特别好，我看了好几篇，都是关于你和那个小哨兵的，林啸鸣……这个名字真不错，对了，你真的能做出那种动作吗？会有点困难的吧？】
　　陆烬朝：“………………”
　　他忧伤地摘下耳机，屏蔽掉E7的叽叽喳喳。
　　陆烬朝都有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林啸鸣，终于认清心中自以为是对年幼弟弟关切的感情其实是喜欢，他其实是想要说出来的。
　　可是一直以来他都作为被表白者，如今身份倒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生命中有关于此的经验全都是空白。
　　殷齐对他死缠烂打，他不胜其烦，拒绝过许多次。
　　路德维希彬彬有礼，将尺度把握在礼貌不会惹人讨厌的程度，也还是被拒绝了。
　　也就是说这两种方式都不太合适，那他究竟要如何开口呢？
　　以林啸鸣的性格会喜欢什么样的方法？
　　陆烬朝长叹一声，他自认为还算聪明的脑袋在这个时候完全不起作用了。
　　他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了一会儿，才脑袋懵懵的起床。
　　没忍住又打开了校园论坛。
　　关于战斗之夜的直播楼已经盖到将近二十万，陆烬朝从最开始看起，想要知道林啸鸣当晚的一举一动。
　　某种程度上他算非常了解林啸鸣，在实验室里的“难道过来给我送早饭吗”一语成戳。
　　真是薛定谔的了解啊。
　　光是看着其他同学拍下的视频或照片，陆烬朝都能切身感受到当时的混乱和紧张。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麦伦飞船上的时光，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悍然对星盗发起攻击。
　　一己之力击败了所有人，伤成那个样子……双手指骨基本上全都错位，十指连心，更别说哨兵感官如此高敏，光是想想那种疼痛，都要眼前发黑。
　　七朔更是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大概是战斗过程中毛都要被咬光了，不想被自己看到狼狈模样。
　　不行了，鼻子又开始忍不住发酸。
　　陆烬朝抬手擦了下眼睛，整理好心情，出门吃饭。
　　翠利克斯一直在客厅里等他，听见陆烬朝出来，立刻扭身扒着沙发背，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看起来都要被满心的好奇给憋死了。
　　陆烬朝脚步一顿，无奈地笑了下：“想说什么？”
　　“那个……陆哥，今早你和隔壁的林啸鸣同学就只是吃了个早饭吗？”
　　“不是。”陆烬朝如实回答，见翠利克斯两眼瞬间亮起来，他说完了后半句，“我带他去了校医院。”
　　翠利克斯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睡过一觉又到了该吃东西的时候，陆烬朝不想出门，现在他去外面肯定会被当做珍稀动物围观：“我稍微做点饭，你要吃吗？”
　　“要！”
　　陆烬朝去做饭，准备食材的期间，忍不住打开和林啸鸣的聊天界面，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他告诉林啸鸣自己要在实验室里通宵。
　　自己一直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觉得会耽误时间，还带来一大堆烦恼，但如果对方是林啸鸣，他愿意。
　　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不能落下去，终于打出字，紧接着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赶紧删去。
　　心里有很多想法，却连一句话都汇不成。
　　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感觉，变得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如果被林啸鸣拒绝，他应该回什么才不会太尴尬呢？
　　就连网络聊天都不敢说，等真正见面了只会更胆怯吧？
　　E7自认识陆烬朝起，第一次看到他那么丧。
　　它不明白陆烬朝究竟在胡想八想些什么，不过人嘛，就是那么没事找事，自取烦恼。
　　如果非要准确形容陆烬朝现在纠结的原因，大概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过的人，很难去承受被再一次抛弃的可能。
　　林啸鸣是他所剩无几的依靠。
　　在十万分的纠结中做好饭，陆烬朝收到了老师温荣兮发来的消息。
　　下周科学理事会将召开一场高级会议，温荣兮作为高层能够带一位助理全程陪同，他想要把陆烬朝带着。
　　陆烬朝目前还只是7号实验室的研究员，没能加入科学院理事会，明白老师想要为他铺路，让他在高级会议上多结识一些重要人物。
　　陆烬朝答应下来，很快温荣兮发来文件，叫他提前熟悉会议的流程和主要内容。
　　陆烬朝需要为温荣兮提前准备一些资料，他收敛心神，一整个晚上都在做这个，发现只要忙碌起来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干脆就多给自己找点事做好了，也省得精神恍惚。
　　陆烬朝自认为想到了个绝妙的应对措施，没错，他可能需要稍微冷静一下，现在的心情也许是浪漫情景下激素飙升带来的难以抑制的冲动。
　　毕竟根本没人能够抵挡得住那样的林啸鸣。
　　陆烬朝想再等等看，如果真正确定这就是非他不可的爱，就一定、一定会去追求林啸鸣，勇敢地对他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我要去追啸鸣，等什么时候把他打动了就去表白！
　　林啸鸣：我正在追烬朝，默默地对他好，然后不告诉他。
　　E7：……？


第94章 
　　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正装了。
　　陆烬朝忍不住扯了扯衬衣领口，可能领带系得有点紧，勒得他呼吸些微不畅。
　　上一次西装革履好像还是去墓园看望父亲……陆烬朝跟在温荣兮身边，在导师和熟人打招呼时露出礼貌而谦逊的微笑。
　　不少人注意到温荣兮身边的并非一直以来的生活助理，而是相当年轻的新面孔，于是陆烬朝被挨个介绍给这些业界大拿。
　　陆烬朝在来之前做了万全准备，都能将这些人物的脸和事迹对上号，一直到会议即将开始，温荣兮才带着他在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以温荣兮在科学理事会中的地位，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相当显眼的地方，陆烬朝能够感受到无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深吸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老师喝水。”他从包里拿出温荣兮的保温杯，里面是泡好的茶。
　　温荣兮接过茶杯，第一次单独带着陆烬朝出席重要场合，小徒弟的表现果然没让他失望，在经历过这三年的历练后，陆烬朝成熟了太多太多。
　　温荣兮拍拍陆烬朝手背：“不用紧张，听听内容就好了，主要想带你多认识一些人。”
　　陆烬朝应了一声，这时他看到正在和宫川兰斯一同进入会议大厅的玛嘉莉。
　　玛嘉莉身着深色礼裙，露出白皙肩头和修长脖颈，深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皮肤如雪一样细腻。
　　她跟在兰斯身边言笑晏晏，余光瞥见陆烬朝，笑着朝他点了下头，当做招呼。
　　好像也很久没见过玛嘉莉了，看起来她的职位又上升许多，不然也不会被带着参与这种级别的会议。
　　玛嘉莉轻声对兰斯说了句什么，兰斯朝这边看来，点点头。
　　得到准许，玛嘉莉朝着陆烬朝走来。
　　“好久不见。”她笑着轻声道。
　　“好久不见。”陆烬朝站起身，与她寒暄，相比起半年前的上次见面，她气色好了太多太多，完全像个贵夫人了。
　　玛嘉莉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按理说任何味道在哨兵那里都会无比刺鼻，但在场的所有哨兵都没有表现出异样。
　　这是什么？陆烬朝轻轻抽了抽鼻子，他对香水毫无了解，辨别不出味道的类型。
　　只是简短聊了两句，眼看会议就要开始，玛嘉莉重新回到兰斯身边，在会议厅前排落座。
　　“老师有闻到什么味道吗？”陆烬朝小声问道。
　　“味道？”温荣兮摇摇头，“没有，是刚才宫川夫人身上的？”
　　“可能是我闻错了。”陆烬朝暗暗确定了心中猜想，那应该是只有哨兵和向导才能嗅出的味道，老师身为普通人无法闻到。
　　并且还不会刺激到哨兵的嗅觉……是什么呢？
　　会议由科学理事会召开，主要宣布三年内的一些会大力扶持的主要项目研究，温荣兮带领的神经官能脱敏项目位列其中。
　　项目最主要也是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救人。
　　陆烬朝听着这些非常官方的话，默默地想：如果真是大力扶持的话，他们就不会在前期准备阶段遭遇那么多没必要的困难了。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些弯弯绕绕，为什么造福人类的科学要被毫无必要的斗争阻挡。
　　会议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陆烬朝连带着听了许多其他专业的研究，包括下一步的宇宙探索计划，以及物理化学的一些精进。
　　终于结束，陆烬朝收拾东西，正要和温荣兮一同离开，有工作人员来到他身边，俯身轻声道：“陆先生，夫人想问您有没有时间。”
　　玛嘉莉吗？
　　陆烬朝有些惊讶，他看向温荣兮，老师显然也知晓情况，道：“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陆烬朝点点头，他跟在工作人员身后，一路去到会议大厅的后台，坐上电梯。
　　电梯在最顶层停下，陆烬朝走出去，视野陡然开阔，天台的风吹动他鬓角的碎发。
　　玛嘉莉正站在石栏边上，望着下方或者城市远处的风景，听见陆烬朝过来的声音，回过头来，祖母绿色的眼睛微微眯着。
　　陆烬朝在她身后三米处停住脚步：“夫人是以什么身份叫我过来的呢？”
　　“不必叫我夫人。”玛嘉莉微微一笑，她拍拍身旁的石栏，“今天的我不代表塔，只是作为朋友想和你聊些东西，可以吗？”
　　陆烬朝来到她身边，同样靠在高度相当安全的石栏上，他并不恐高，一个有着白隼精神体的人怎么可能恐高。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味，甜甜的。
　　陆烬朝知道玛嘉莉一直在塔内担任介绍人，如今半年过去，她应该会有职位上的晋升。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玛嘉莉轻声道：“陆大夫你是二十四岁才觉醒的对吧，之前一直作为普通人的时候，觉得塔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呢？”
　　“作为普通人的话，没什么感觉，我以前在的星球相当不发达，塔和哨兵公会的管理没有首都星这么严格。”
　　“成为向导之后呢？又是什么感觉？”
　　陆烬朝敏锐地察觉到了玛嘉莉想跟她说的内容，没有接话，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言辞。
　　“那份计划书，你应该看过了吧。”
　　陆烬朝沉默地点了下头。
　　“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自我意识的向导都不会觉得那是个正常的计划，我不知道上面究竟是怎么想出来这些，然后让它通过的。”玛嘉莉笑了笑，“明明在我们之中，具有话语权的人也不少，却同意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其他同胞。”
　　陆烬朝：“也许他们也提出过意见，但被更强大的势力否决了。”
　　玛嘉莉摇摇头，轻声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少愿意明哲保身的人，我真正处在塔中，清楚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仗着资历深就横行霸道，在为新向导测试的过程中肆意打压，靠着欺辱对方来为自己找回一点可悲的自信，对着身居高位的人卑躬屈膝尽显谄媚……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太多，而就是她们，掌管着负责所有向导的塔。”
　　陆烬朝皱起眉头：“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玛嘉莉看向他，碧色眼眸中的神情非常坚定，“趁着事情还没有变的更坏，事态还没有更加紧急之前，改变这一切。”
　　无可否认，陆烬朝被震到了。
　　他震惊于玛嘉莉的魄力，要知道眼前的宫川夫人不过二十一岁，在一年前，她还只是个众人眼中上不来台面的私生女，她跟自己的两个姐姐不同，从小根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甚至都没人觉得她会觉醒成为一个向导。
　　玛嘉莉说的，是陆烬朝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他厌恶黎明计划不错，觉得无异是对所有向导的禁锢，但也只是想着如何在混乱中明哲保身，甚至希望自己没有看到过那份计划书。
　　他竭力去应对问题，却从来没想到去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玛嘉莉耐心等待着，给陆烬朝消化的时间，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她却能从短暂的相处里，判断出陆烬朝是个绝对的老实人。
　　面对生活给予的一切，他习惯被动地接受。
　　这其实不是个好盟友应该具有的心态，但陆烬朝的能力，无疑是她所知中最强的。
　　过了许久，陆烬朝轻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可能是我性格的原因吧，但是你，玛嘉莉，你现在在宫川先生身边，日后会有着非常丰厚的生活，就算计划实施也不会对你又任何干扰，为什么要——”
　　“我有野心，也有能力，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玛嘉莉顿了顿，继续道：“也许计划刚开始不过针对那些普通向导，但随着它的逐步推进，势必会影响到所有人，当所有人的观念都被改变，认为向导天生就应该被严格管控起来的时候，又有谁能够真正幸免呢？”
　　玛嘉莉说的一点没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计划真正实施，那些人，特别是那些哨兵就会抱怨我们除了待在温室里之外什么都不会，他们割掉我们的舌头，再埋怨我们不会发声，砍断我们双腿，再指责我们不去行动，虽然话说得有点严重，但这样的情况，势必会发生。”
　　玛嘉莉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算的上轻柔，每一个字却都重若千钧，砸在陆烬朝的心上。
　　“人们用一句‘明天会更好’安慰自己，但如果没人去行动，只是坐在那里幻想，又怎么会有明天呢？”
　　“我想要在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改变这一切。陆医生，单靠我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我希望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盟友。”
　　陆烬朝：“我吗？”
　　“是的，我希望你能加入塔，成为介绍人，想要从根本瓦解计划，必须掌握更多权利，这是现今为止最好的手段了，只有真正将塔掌控在手中，才能做出最有成效的举措。”
　　玛嘉莉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
　　不可否认陆烬朝被她打动了，自看到计划书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一旦计划顺利实施，情况只会变得愈发恶劣，最终朝着难以挽回的深渊滑落。
　　但自己真的要蹚这滩浑水吗？首都星局势错综复杂，就连为了救人而生的神经官能脱敏项目都被看不见的势力暗中阻止，想要终止黎明计划，势必会触碰更多人的利益。
　　玛嘉莉注意着陆烬朝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像是知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道：“我不是在逼你，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没关系。”
　　陆烬朝深吸口气，对玛嘉莉露出微笑：“我会好好考虑的，关于……这些，谢谢你愿意给我说这么多。”
　　玛嘉莉笑着摇摇头：“毕竟算有求于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联系我吧，这是我的通讯号码。”
　　陆烬朝应了声好，两人交换联系方式，温荣兮还在场馆里等待，陆烬朝得尽快回去，他向玛嘉莉告别，心事重重地原路返回。
　　目送陆烬朝的身影消失在天台入口，玛嘉莉轻轻舒了口气，重新看向远方。
　　她对陆烬朝说的那些，确实是心中真正想法，却不是全部。
　　她想要阻止黎明计划，同样也想要……更加至高无上的权力。
　　跟在兰斯身边的这些日子，她学会了太多太多，所谓首相掌有的权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多，五大家族，军部，格勒尼苏，科学理事会，塔，都会产生巨大的干预。
　　还有那不成器的皇室。
　　这不是件好事。
　　玛嘉莉垂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冷笑一声。
　　——她势必会将所有欺辱过她，阻挡过她的人，全都送上断头台。


第95章 
　　陆烬朝快步回到会议大厅，未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温荣兮。
　　陆烬朝没有着急，精神力悄然释放而出，很快探寻到了一股陌生的波动，他循着波动过去，来到侧旁的休息室。
　　有人在休息室外守卫，见陆烬朝过来，似乎知晓他的身份，主动为他打开休息室的门。
　　陆烬朝低声谢过这位哨兵，放轻脚步走入其中。
　　温荣兮正坐在椅子上，在他的对面，还有另一位老人。
　　他看起来就是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头发全白，唇角处有深深的法令纹，不是很和蔼的样子，身形相当瘦削。
　　陆烬朝一眼就认出他正是当今皇帝，阿萨克·希克斯。
　　“烬朝。”温荣兮听见声音，回头叫了陆烬朝一声，“来这边坐。”
　　陆烬朝走到两人身边，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道：“陛下。”
　　皇帝点了下头，曾经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现在却无比浑浊，他注视着陆烬朝，像是能透过皮囊将人整个看透。
　　陆烬朝在温荣兮身边坐下。
　　身为医生，他一眼就能看出老皇帝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极致，面色透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说话时带着明显的痰音，气息不足。
　　平日里电视中的平静样子，都是靠着化妆呈现出来的，很少有人知道皇帝每时每刻都在忍耐着病痛。
　　皇女沙弥娅是皇帝最小的女儿，相较于几位年长的皇子，沙弥娅最受皇帝喜爱和器重，早早就被定为皇储。
　　她作为相当强大的哨兵，亲身参与过战争获得卓越军功，不曾想死在了一场刺杀之中，年仅29岁。
　　老皇帝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身体每况愈下，这次跟老师见面，应该就是说一些身体方面的事情。
　　陆烬朝在一边安静听着，后续治疗应该在他来之前就说完了，两位老人正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陆烬朝不太清楚皇帝究竟是哪方便出了问题，但应该不是单纯的脏器病变原因，不然依靠器官再生移植就能够解决。
　　他进来时谈话已经临近尾声，又过了没一会儿，温荣兮便起身，温荣兮的年纪明明比皇帝还要大二十多岁，身体状况却好得太多。
　　辞别皇帝殿下，陆烬朝陪同温荣兮离开会议大厅，两人闭口不谈见过皇帝的事。
　　在会议开始之前，陆烬朝就已经切断了和E7的连接，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不能被其他人知晓的，就算对方还是个脑子也一样。
　　陆烬朝和老师一起吃过饭，送他回去家里，温荣兮真正的助理正在住处等着，他一生未婚无子无女，平日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全靠着助理和学生们照顾。
　　踏着夜色回到学校，陆烬朝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玛嘉莉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既没有精湛的说话技巧，也没有刻意提高的音量，全凭着那些字字坚定的话语，打动人心。
　　——他们割掉我们的舌头，再埋怨我们不会发声，砍断我们双腿，再指责我们不去行动。
　　陆烬朝闭上眼，这句话仍然清晰地回响在脑海之中。
　　在对方动手之前，他们必须开始保护自己。
　　一直以来陆烬朝的态度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面对任何可能会造成麻烦的事情都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地摘出去，只想安心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做感兴趣的事情。
　　不参与竞争，不参与斗争。
　　但就像玛嘉莉说言，一旦计划正式实施，他的生活就再也不可能继续这个样子，他已经被塔、被太多人注意到了。
　　如果想要改变，加入塔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虽然玛嘉莉没有多言，陆烬朝也明白她后续的计划——介绍人需要为新生向导做能力测试，是最多接触到其他向导的职位，也能够清楚知道每一位向导的真实能力。
　　由此他们可以发展更多合适的同盟，如果盟友和哨兵结合，也就意味着拉拢了他或她的哨兵。
　　可是……
　　一旦加入，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拥有平静的生活了。
　　但，选择不加入，就真的会有他想要的平静吗？
　　黎明计划会被实施，他身为向导，将无法保有很多最基本的权利，他会被塔安排着相亲和结合，甚至说无法和啸鸣相爱。
　　因为在没有背景的情况下，男哨兵和男向导结合是不被允许的。
　　“规则”会将他们分开。
　　陆烬朝一直都清楚自己不够勇敢，也不够果断，很多时候需要外部施加压力，才会被迫推动着前行。
　　陆烬朝将目光投向放在床头的智能手环。
　　如果是林啸鸣，会给他怎样的建议呢……
　　不，不行，这一次，他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他刻意切断了E7的连接，不就是想真正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吗？
　　况且他根本无法对其他人说出思考这些的真正原因。
　　黎明计划迄今为止仍然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机密，他不可能告诉才十九岁的啸鸣，不可能告诉老师，也不可能告诉其他也许能给他一些建议的人。
　　否则只会害了他们，机密一旦被泄漏，所有人都难逃其咎。
　　而在不知晓具体原因的情况下，旁人给出的建议不会有多少参考性。
　　只有上学期的校长办公室里，身为普通人的校长阿兰达严肃认真地对他道：烬朝，你必须好好考虑未来了。
　　校长是想要自己去做什么呢？她会希望自己以时隔多年难得出现的超强向导身份，去阻止计划吗？
　　应该是的吧，否则她根本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计划的存在。
　　陆烬朝用力闭上眼睛，黎明计划的条目在他脑中纷纷掠过，程序化的语言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极其容易让人忽略掉其中的致命性影响。
　　如今人造子宫的使用已经非常成熟且普遍了，但在人造子宫中，就算父母为哨向结合，诞生的孩子也很少有能够觉醒的。
　　故而哨向结合的夫妻，基本上都会选择十月怀胎，自然孕育出孩子。
　　在如今比例已经失衡的情况下，一昧催促他们生育更多孩子，只会造成哨兵越来越多的现象。
　　而加大对向导的管控力度，不顾一切搜寻人群中的隐藏向导就更恐怖了，哨兵向导到底只是人群中的少部分，世界上更多的是精神力极弱的护卫和伴侣，还有数千亿的普通人。
　　“猎犬”搜寻意味着将隐藏向导从普通人配偶身边生生夺走，长此以往下去，一旦引发动乱，这些制定计划的上层人士，又要如何平息？
　　如果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比例问题，否则就算再多措施也不过治标不治本，只能起到一时作用，未来早晚有一天会暴雷。
　　必须探究出比例如此失衡的原因，想办法改变。
　　这就需要……科学。
　　他具有医学方面的基础，日后也会进入科学理事会，是不是可以考虑从医学方面进行研究？研究出为什么比例会如此失调，然后使用科学的手段进行调节，而不是一昧从政策上下手。
　　他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有脑子还算聪明，搞科研比较擅长。
　　也许他真的能做比想象中更多的事。
　　陆烬朝明白，从道理上自己已经被说服了，目前唯一需要跨过的坎，出在心理上。
　　玛嘉莉同样从出生起就遭遇不幸，甚至说她的出生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个错误，经受着比他更多的歧视和折辱，却如此具有魄力。
　　他为什么不能呢？
　　自己不可能永远待在象牙塔中，以后老师会离开，啸鸣也可能会不在他的身边，等到那时，又有谁会保护他呢？
　　只有他自己。
　　他必须保护自己。
　　陆烬朝深吸口气，在这一刻，真正做出了决定。
　　也是时候成长了，陆烬朝。
　　但他并未立刻去联系玛嘉莉，对方没有要求答复时间，他可以再冷静一晚上，以更加万全的思考，应对这件几乎可以决定他命运的大事。
　　陆烬朝当然不可能告诉林啸鸣，黎明计划本身就是机密，而决心阻止黎明计划，就意味着日后会经受太多动荡，他不想害了啸鸣。
　　啸鸣以后还会加入军部，必定风光无限。
　　和玛嘉莉的会面严格来说也是一场秘密，两人通讯联络使用的都是加密通道。
　　陆烬朝静下心来，分析其中各种缘由，尽可能调查玛嘉莉目前的背景，判断她究竟带着多少诚意，又有多少算计的成分夹在其中。
　　他必须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经过整整三天的深思熟虑，陆烬朝彻底确定下来，给了玛嘉莉肯定的答复。
　　就算玛嘉莉含着利用他的心思，如今两人暂时在统一战线上，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同样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对方宫川夫人的地位和权势，达成一些目标。
　　就像如果想要从医学角度进行觉醒比例的详细分析，他需要更多数据，而这些作为机密的数据，如果不是有足够地位，根本不可能弄到。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玛嘉莉动作很快，塔本身就有招揽陆烬朝的意思，上学期里陆烬朝的杰出表现早就引得他们注意，甚至在校长阿兰达的办公室里，都特地问过陆烬朝姓名。
　　一周之后，陆烬朝收到了邀请函。
　　其他同学积极参加沙龙，努力在工作人员面前刷存在感证明自己，想要拿到塔的邀请。
　　但陆烬朝几乎是什么都没做，就成功加入其中，作为首席实力的超强向导，塔求着陆烬朝加入都是正常的。
　　他受邀前往塔，办理程序后，正式成为了一名介绍人。
　　玛嘉莉全程在周围陪伴，说起来陆烬朝刚来首都星时的测试也是玛嘉莉作为介绍人协助完成的，有这一层关系在，也就没有引得其他人额外关注。
　　“现在你要上学，还得忙着研究所的事情，所谓介绍人只是个挂名，不会真的让你做许多事的。”
　　玛嘉莉领着陆烬朝参观整座塔的结构：“非要说起来，有这么个挂名对你也有好处，起码暂时不会有那么多人过来烦你了。”
　　“也许吧。”陆烬朝笑笑，“其实我真的很不想沾上那么多关系。”
　　两人边说边走，塔的构造相当气派，莹润的乳白为主色调，一切都散发着上流气息，怪不得那么多向导都觉得在其中工作最体面不过，挤破头了想要进来。
　　突然间，玛嘉莉停住脚步，微微皱起眉头，陆烬朝也察觉到了正有人从转角处迎面过来，更是从熟悉的精神波动中认出了对方身份。
　　臃肿的身材，诡异浓妆，紫色眼影中的小眼睛，拖地的层叠裙摆，正是陆烬朝登记那天原本分配到的介绍人——多拉·阿克赖特女士。


第96章 
　　多拉身边还带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四人迎面碰上，多拉不得不停住脚步。
　　“呦，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宫川夫人吗？”多拉一张嘴，陆烬朝就忍不住为这阴阳怪气暗暗叹息一声。
　　玛嘉莉仍带着礼貌的微笑：“阿克赖特女士，早上好。”
　　“还有我们新来的介绍人。”多拉视线瞟向陆烬朝，“几个月不见，没想到本事那么大，一下子变成同事了啊。”
　　“过奖了。”陆烬朝笑笑，“不过是打破了几个向导学院的记录罢了，多亏登记那天您的热情招待，不然又怎么会有我的今天呢？”
　　玛嘉莉没忍住捂嘴噗呲一声。
　　多拉被陆烬朝阴阳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过厚的粉底遮住了由红变白再变青的脸色，听见玛嘉莉的笑声，她立刻瞪大眼睛转移目标：“你笑什么？！”
　　“想起了好玩的事。”玛嘉莉根本不怕她，她用手肘碰了下陆烬朝，笑道，“对吧，那件事太好笑了。”
　　陆烬朝配合地露出笑意：“是啊。”
　　多拉简直就要被两人的一唱一和气死，她恨恨地哼了一声，迈开步子，从两人身边走过：“真不知道靠男人爬上来的贱种怎么有脸待在这里啊。”
　　还不忘狠狠剜了玛嘉莉一眼。
　　这句话严重到就连陆烬朝都忍不住皱眉的地步。
　　笨重的脚步声听起来相当生气，顺着楼梯渐渐远去，玛嘉莉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继续带着陆烬朝参观。
　　陆烬朝知道多拉就是玛嘉莉口中的那种人，只想着如何找回一些可悲的自信，见不得别人好，试图用权利打压同胞，甚至不惜成为掌权者手中的枪。
　　这样的人在塔里有不少，大都是一些资历很深的。
　　还好自己不用真正在里面工作……看起来比有些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还要难对付啊。
　　“所有向导信息都会被登记在册，如果向导在二十八岁之前还没有自由结合，塔将挑选合适的哨兵人选，组织相亲。”
　　陆烬朝：“如果相亲没能遇见喜欢的呢？”
　　玛嘉莉无奈地笑笑：“大概就是……如果没遇见合适的，这样的相亲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吧，身为向导，我们没有不婚的权利。”
　　陆烬朝：…………
　　光是想想那种画面就挺恐怖，被强制性地不停相亲，直到找出感觉不错的人为止，似乎人生现阶段的意义就只剩下了找对象和结婚。
　　这也属于黎明计划的一部分。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了。”带着陆烬朝参观完整座塔，玛嘉莉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你认识西西吗？她是我学姐。”如果陆烬朝没记错，三年级的西西在去年就已经拿到塔的邀请函了。
　　玛嘉莉：“西西啊，她的职位是资料管理员，负责看管资料库，如果没记错，位置还是她自己选的。”
　　陆烬朝咦了一声，西西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战斗水平都数一数二，为什么会来做资料管理员？
　　“她要等毕业之后才回来上班，今天应该见不到了。”
　　“我也只是问问。”陆烬朝笑道，“有点没想到她会做这个。”
　　玛嘉莉：“可能是比较感兴趣吧，毕竟资料库环境很好，不用和同事打交道，少了很多烦心事。”
　　完成入职流程，陆烬朝也该回去了，他下午还有课要上。
　　告别玛嘉莉，坐上回校的出租车，陆烬朝仔细思索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突然感觉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从今天开始，就要为改变命运而努力了。
　　林啸鸣还不知道他所做出的决定，自战斗之夜后，两人就没再有见面的机会，林啸鸣腿脚和手上都受了伤，陆烬朝拒绝林啸鸣再翻墙过来找他，最起码等身上的伤好了再说。
　　倒是陆烬朝自己，会让云津去到哨兵学院那边，只要打开窗户，白隼就能飞进林啸鸣的宿舍，和他作伴。
　　也能算作别样的相处吧。
　　至于胸中感情，陆烬朝也慢慢冷静下来了，他仔细思考过后，确定他真正喜欢着林啸鸣——这个比他小了六岁，却常常给他成熟感觉的少年。
　　同样他也决定，暂时不说出来。
　　自己已经加入了塔，决心利用身为医生和向导的优势改变现状，期间可能会遭遇一些不太好的事，陆烬朝担心如果两人关系太过亲密，会给林啸鸣造成负面的影响。
　　毕竟林啸鸣胸中有大抱负，日后极有可能进入军部，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
　　他深吸口气，按耐住心中淡淡的难过，对林啸鸣发送消息：【啸鸣，我加入塔了】
　　这样重大的事情，必须告诉林啸鸣一声，当然他不会说自己究竟出于怎样的目的。
　　林啸鸣：【？】
　　林啸鸣：【什么？】
　　林啸鸣：【加入塔？什么时候的事？】
　　三连消息在林啸鸣这里已经代表着相当震惊，陆烬朝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想着要怎样回答比较好：
　　【上周收到的邀请函，问我想不想成为介绍人，不需要真正工作挂个名就行，我想了一阵，感觉也会对以后在科学理事会的工作有好处，就同意了】
　　陆烬朝望着发送出去的消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回复。
　　一直以来他对塔都抱有相当强的排斥心理，林啸鸣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自己突然变卦，啸鸣会怎么想？
　　并且陆烬朝也能看出，林啸鸣同样非常非常不喜欢塔。
　　但他必须借助塔的便利，才能完成自己的计划。
　　过了好久，陆烬朝终于等来了对方的消息。
　　林啸鸣：【好，只要你觉得决定对未来有利就好】
　　陆烬朝高悬的心骤然放下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林啸鸣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尊重他的选择。
　　陆烬朝：【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林啸鸣：【都好得差不多了，都不算严重，愈合得很快】
　　陆烬朝：【那今晚要见一面吗？】
　　林啸鸣：【好，还是老地方，我们得聊聊】
　　今晚他们终于能有机会好好聊聊了，上次见到林啸鸣还是一周之前，陆烬朝承认，自己很想他。
　　战斗之夜后续的好几天，陆烬朝因为旖旎的梦境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啸鸣，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E7的声音突然从耳机中传来：“坐牢太太又更新了诶。”
　　“坐牢太太”这四个字在陆烬朝这里已然成为魔咒，他额角一跳：“今天是什么内容？”
　　“表白！浪漫地表白！”E7嚷嚷道，“别人笔下的你可要勇敢多了！”
　　“不是不勇敢。”陆烬朝轻声解释道，“我不想让自己成为啸鸣日后可能的阻碍。”
　　E7：“是借口吧？”
　　“不是，你不知道现在的政局有多危险，首相换届在即，几个大家族分别垄断命脉产业，逐渐架空政府和皇室权利，我们实验室的项目也一直被人暗中阻碍……总之就是特别复杂，我既然已经决定涉足其中，就绝对不能让可能的危险波及到啸鸣。”
　　E7：“好复杂的样子……嘛，还好我只是个脑子，这些东西都跟我无关。”
　　太天真了。陆烬朝笑了下，在心中默默地道。
　　可能你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一个由未知脑细胞培养出的、具有完整人格的大脑，你的存在本身就不为伦理所允许，却在上层的命令中诞生。
　　但陆烬朝什么都没有说，只有深陷泥沼中的人才知道天真是多么可贵，起码现在，他还能守护E7的这份天真。
　　.
　　夜色静谧。
　　和大多数贵族不同，宫川兰斯的宅邸是高档住宅区中再正常不过的一栋三层小洋楼，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非常低调，甚至还不如隔壁的小富豪家有气势。
　　宫川兰斯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用力按压着发痛的额角，他一直都有头痛的毛病，一旦病发，有时都会痛到一整夜都睡不着觉。
　　之前兰斯觉得是因为他身为哨兵，承载了太多过量感官信息才如此头痛，和玛嘉莉结合之后情况好了很多很多，但仍然会时不时复发。
　　“莉莉，给我点那东西吧。”
　　玛嘉莉应了声好，她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赤脚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不透明的黑色小瓶。
　　重新回到床边，玛嘉莉倒出两滴液体在兰斯的枕头上，香气很快四溢，充满了整间卧室。
　　这是她身上最常散发出的味道。
　　随着香味被吸入，兰斯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一些。
　　玛嘉莉轻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兰斯翻了个身，感慨道，“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玛嘉莉微微笑了笑，伸手关上床头的灯：“睡吧，明天还要去议会。”
　　香水中大概加入了镇定成分，兰斯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了不知多久，黑暗中玛嘉莉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起床穿衣。
　　一个小时后，她出现在了城市另一端，浑身被黑纱笼罩，曼妙身材若隐若现，面具遮住面容，踩着细跟高跟鞋，于夜总会的隐蔽侧门处进入。
　　她一路穿过长长走廊，识别会员卡，进入尽头的特殊电梯，上升至高大建筑的最顶层。
　　电梯打开，玛嘉莉迈入大厅之中，立刻有侍者迎上来，恭敬道：“X女士。”
　　玛嘉莉点了下头：“今天是谁？”
　　她喉咙上贴着特质磁片，能够暂时改变声线，声音被压得低沉许多，完全听不出来原本的甜美。
　　“请跟我来。”
　　侍者带着玛嘉莉走进侧廊，有许多房间分布其中，全都是特质的静室，隔绝内部和外界的一切声响。
　　时不时有人从房间中出来，全都带着面具，将面目遮盖地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林啸鸣：好♂好♂聊♂聊


第97章 
　　在侍者的带领下，玛嘉莉走进右手边倒数第二个房间。
　　水晶吊顶发出暖黄色的灯光，将一切照得无比暧昧，巨大的圆床、浴缸以及墙壁上挂着的种种道具，都说明着房间的用途。
　　细高跟踩着地毯，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闷响，玛嘉莉走过玄关，在柔软的圆床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肥胖，脸上的赘肉因笑容狞在一起，将眼睛挤成一条缝，粗大的脖子上满是泛红的颈纹和黑色小痣，就算精心打理，也能看出头顶中央秃了一块。
　　玛嘉莉被黑纱笼罩着的纤细身形在他面前，竟生生表现出一种美学上强烈的割裂感。
　　如果有人在场，一定能认出男人正是每日都出现在国家新闻上的下议院领袖巴特，也是首相位置的有力角逐者之一。
　　准确来说，是宫川兰斯的政敌。
　　见玛嘉莉进来，巴特立刻站起身，他搓着手，眼睛里射出贪婪目光，几乎如同实质，紧紧盯着身前几米处的玛嘉莉，仿佛想要刺破黑纱，看到她的真正模样。
　　巴特低声喊道：“X女士。”
　　玛嘉莉并未多言，她面具遮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起一旁桌上的马鞭，轻轻在空中挥了下，道：“开始吧。”
　　巴特立刻回到床上，脱掉全部衣服，就像一头待宰的肉猪，展示在玛嘉莉眼前。
　　纵然已经见过很多次，玛嘉莉仍然被恶心地不住皱起眉头，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兰斯却比他强上无数倍，不，把兰斯和他共同提起，都是对兰斯的侮辱。
　　玛嘉莉忍着心中强烈的厌恶，她优雅地坐在地毯正中的高脚椅上，双腿交叠，握着马鞭，在巴特兴奋的目光中，释放出精神力。
　　向导的强横精神力瞬间冲破巴特屏障，进入他的精神图景，近乎碾压的冲撞带来精神上无与伦比的快感，玛嘉莉清楚听到男人无法自控的声音。
　　……好恶心。
　　这是一家俱乐部。
　　准确来说，是专门为会员开放的小众爱好俱乐部，全名“甜蜜向导club”。
　　俱乐部的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里，向导扮演着训诫者的角色，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为哨兵带来前所未有的精神快感。
　　这是比身体交合还要强烈的感觉，再激烈的性事终究会有时间和体力限制，但向导作为绝对的掌控和支配者，只需控制精神力，不会疲惫，就足以为哨兵带来爽快到极致的感觉。
　　精神力越强大的向导，在俱乐部中的地位就越高，X女士是目前为止最受尊敬的训诫者，任何在她手中经受过训诫的哨兵都绝对会沉迷上这种感觉，难以自拔。
　　玛嘉莉知道他喜欢什么，一上来就用了猛料，强烈的刺激下，巴特两眼几乎就要泛白。
　　哨兵屏障脆的一塌糊涂，就连本应该好好封存的记忆片段都掉落出来，散布在精神图景的各处。
　　真是愚蠢。
　　向导强横的精神力席卷整个图景，以绝对征服的姿态探查那些记忆，将所有秘密尽收眼底。
　　所有计划，所有生活，所有盟友，所有丑闻……都被探知得一清二楚。
　　而记忆的主人，正沉溺在官能快感中，毫无察觉。
　　半小时后，玛嘉莉缓缓收回精神力，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按铃呼唤服务生。
　　原本整洁的大床上此时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汗水，精液还是尿，空气中弥漫着腥臊味道，巴特整个人瘫软，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简直就像是死了。
　　服务生是个年轻女孩，进来看到房间中的景象，吓了一大跳，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怜悯。
　　“不要同情男人，”玛嘉莉冷冷道，“否则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幸。
　　服务生信服地点点头，收起心中所有多余的同情心，嫌恶地过去收拾。
　　玛嘉莉看都没看巴特一眼，径直离开房间。
　　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从夜总会中出来，玛嘉莉将手臂上的黑色长手套摘下，用两根手指捏着嫌弃地扔进垃圾桶，仿佛只是碰到就会脏了自己。
　　她坐上出租车，摘掉黑纱之下的面具，长长地舒出口气。
　　——男人啊……真是恶心的生物。
　　与此同时。
　　陆烬朝来到柏林墙边，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抹去所有手汗。
　　墙高三米多，云津能够轻而易举地飞过去，身手矫健地哨兵也能顺利翻过，陆烬朝抬头望着顶端，后退几步，深吸口气。
　　他迅速助跑，冲刺到墙根处时屈膝用力起跳，奋力举起双手——
　　指尖擦着墙头，差十厘米才能够到。
　　陆烬朝不死心，又来来回回试过四五次，最终接受了这一残酷的事实——他的身高和弹跳力都不支持翻墙这样的举措。
　　云津站在墙头，望着下方蹦跳个不停的主人。
　　陆烬朝悲伤地叹息一声，从角落里的阴影处搬出事先带过来的高凳子，踩在上面，用力起跳，终于够到了墙边。
　　他竭尽全力用十指扒住，手臂使劲，将身体拉上去，上半身趴在墙头，拼命地抬起腿，勉强跨住，小心翼翼调整身形，最终以趴着的姿势骑跨在上面。
　　陆烬朝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他望着下方的地面，三米多高根本不算什么，直接跳下去应该也没事吧。
　　思量过后，陆烬朝还是决定用手臂作支撑，一点点下去。
　　先是把另一条腿跨过去，然后逐渐放低重心，蹭着墙降低身形——
　　“啊！”
　　然而手上新鲜冒出的汗水终止了所有计划。
　　陆烬朝一下子背朝后掉了下去，松手的瞬间他大喊一声，立刻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云津不忍直视地用翅膀盖住双眼。
　　然而没有疼痛，下一秒，陆烬朝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一点。”林啸鸣的声音带着强忍的笑意，陆烬朝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哨兵含笑的眼眸，在夜色下温柔。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随即陆烬朝意识到自己正被林啸鸣用怎样的姿势抱着，又紧绷起来。
　　哨兵的手很有力，手指几乎陷进他大腿的肉里。
　　陆烬朝在下来途中完全是蹭着墙的，衬衣下摆被高高地蹭上去，几乎露出整片肚皮，风一吹过，凉飕飕的。
　　陆烬朝迅速双手将衣服拽回去，清了清喉咙：“……意外，都是意外。”
　　林啸鸣将他放下来，低声问：“怎么没在那边等我？”
　　“觉得你伤还没好利索，不想让你再翻了。”陆烬朝平复着呼吸，时隔一周终于重新见到林啸鸣，心中猫爪子挠一样的感觉终于得到缓解。
　　哨兵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受伤的额头和双手在高效愈合剂的作用下，已经快要彻底康复，腿脚似乎也完全没问题了。
　　“我已经没事了。”林啸鸣伸出手给陆烬朝看，“喏。”
　　陆烬朝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下：“反正我自己也不是不能过来。”
　　哨兵学院的这边同样是一片黑漆漆的小树林，只是没有长椅，陆烬朝便直接坐在石板路旁的小石阶上，林啸鸣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相隔着十厘米。
　　这是相当亲近，却又不会轻易碰上去的距离。
　　真正见到林啸鸣的那刻，陆烬朝心中的无数话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来之前他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想象该如何去面对林啸鸣，但现在见到了，才发现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所有的不安和躁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萌发的痒意，搔着心间。
　　“腿也没事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林啸鸣抓着陆烬朝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活动着小腿，“很灵活。”
　　热度透过薄薄的裤子传入掌心，陆烬朝轻轻应了声，却没有立刻将手拿下来，他观察着林啸鸣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意见的样子，心安理得地继续把手放在那里。
　　“你加入塔了，能和我仔细说说想法吗？”林啸鸣开门见山。
　　“那边其实一直都有在联系我，上学期在校长办公室里，就有两位高层问过我名字。”
　　陆烬朝告诉林啸鸣的是他考虑到的其中一个方面，他不能把黎明计划说出来。
　　“校长也说，以我现在表现出的能力，塔是不可能放任我留在外面的，与其日后一直被打扰问询，不胜其烦，不如早点落得清静。如果想要成为首席向导，必须加入塔，况且有这一层身份在，之后进入科学理事会也会容易许多。”
　　“可能看起来有些突兀，但确实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林啸鸣：“你的邀请人是玛嘉莉，对吗？”
　　陆烬朝点点头：“在觉醒的时候她是我的介绍人，也算是我在塔里唯一熟悉一些的人了吧。”
　　“这样。”林啸鸣顿了顿，“其实……有一些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什么？”陆烬朝一下子来了精神。
　　“有关玛嘉莉，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她，或者尽量远离她，她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陆烬朝皱起眉头：“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在学生会里，经常能听到那些大家族的成员聊天，有时他们也会聊一些这些方面的事情，算作八卦吧。”
　　林啸鸣编了个听起来挺可信的理由：“其中就有很多关于宫川家族和玛嘉莉的，玛嘉莉为了帮助兰斯赢得首相位置，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林啸鸣简要说了一些前世他得知的，有关玛嘉莉暗中的所作所为。
　　陆烬朝静静听着。
　　林啸鸣最后说完，道：“大概就是这样，她很危险，非常危险。”
　　陆烬朝轻声道：“我差不多也能猜到一些，她短短半年就升迁如此之快，应该用过不光彩的手段，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谢谢你啸鸣，愿意告诉我这些，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
　　说实在林啸鸣有点懊恼，没有提前告诉陆烬朝这些事情。
　　他确实在一见面时起就表现出了对玛嘉莉的厌恶。
　　但那时候陆烬朝问他缘由，自己也只是回答说单纯不合眼缘而已。
　　他早该有所提醒的。
　　他知道几乎所有事情，却没有告诉陆烬朝任何有关的信息。
　　现在的陆烬朝就和前世的他一样，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境地，而他知道那么多，为什么没有透露出哪怕一丁点消息呢？
　　他明明知晓足够的情报是多么重要，重要到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却让陆烬朝陷入了和他前世相同的困境。
　　林啸鸣意识到，他仍然保持着前世孤身一人的心态，觉得只靠自己就足以掌控全部，却忘了陆烬朝是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成年人。
　　前世他就是这样，不敢相信任何人，只凭借自己，最终落得尸骨无存。
　　如今他有着重来一世的巨大优势，就不该以保护的名义，将所有事情全部憋在心中。
　　想到这里，林啸鸣又道：“如果有实在拿不准的地方，可以来问问我，虽然在你看来我可能年纪不大阅历不深，也是第一次来首都星，但说不定会有一些帮助呢？”
　　“好。”陆烬朝莞尔，林啸鸣确实说中了他的全部顾虑——无论再怎么成熟，啸鸣也不过刚刚十九岁，才刚来到首都星一年，对于政局的了解，可能还没有他这个在首都星待过六七年的人多。
　　陆烬朝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说起来……你对如今向导的现状有什么看法吗？”
　　“向导的现状吗？”林啸鸣略一思索，他是清楚知晓黎明计划存在的，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道：
　　“现在的情况还算好一些吧，但感觉未来可能会不太明朗，政策好像要收紧了，只希望不会变得越来越坏吧。如果非要做出什么改变的话，只能寄希望于你们向导自身，毕竟不能指望哨兵对此能有什么感同身受。”
　　陆烬朝点头，林啸鸣的想法和他基本相同，如果想要真正改变向导的命运，只能靠向导自己。
　　假如，假如啸鸣知晓黎明计划的存在，应该会支持他去做出改变的吧。
　　陆烬朝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至于玛嘉莉，他自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对待，两人都身为向导，甚至他还要更强一些，她不可能把对付哨兵的那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最后到底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
　　林啸鸣看到陆烬朝坚定起来的表情，明白了许多，他需要克制自己过于强烈的控制欲，更应该相信陆烬朝。
　　至少给陆烬朝去尝试的机会。
　　“说些其他的吧。”
　　认清心意后，并未出现想象中不知说什么的尴尬局面，和从前无数个晚上一样，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他们聊着一周来发生的事情，最近上了什么课，课上有什么趣事，同学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以及一些各方各面的心得体会。
　　“总感觉我现在精神力的控制又强了很多。”陆烬朝将颈间的吊坠从衣领里拿出来，“是芙蕾雅紫晶的效果吗？”
　　“应该也有你自己的原因，觉醒之后精神力不会继续内耗，肯定会越来越强。”林啸鸣今晚同样带着他的雪豹吊坠，泛着温润的银光，“还没能找到精神图景的出口吗？”
　　陆烬朝摇摇头：“我到现在还是飘荡在海面上，除此之外图景里什么都没有，特别无聊，搞得我如果不是必要都不想进去。”
　　林啸鸣：“按理说每个人的精神图景里都存在着井，作为必须的‘逃生通道’，你肯定也有，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好像我被自己的精神图景困住了一样。之前实训的时候张汲玥试图用精神力支援我，也根本没法突破屏障，就算我想放开，也不知道外部的这一层屏障究竟在哪里。”
　　封闭就意味着无法接受其他哨兵或向导的精神帮助，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万一某一天出现特殊状况，后果会很严重。
　　“不用着急，现在你才觉醒了一年，总会找到办法的。”
　　陆烬朝轻轻应了声，他想起刚开学时的一堂课上，他私下询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老师说，可以通过结合，让哨兵进入到精神图景之中，两人携手尝试从内部进行突破。
　　那时候他只觉得为了解除封闭就结合实在的得不偿失，现在却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
　　林啸鸣从前已经进入过他的图景中一次，还在海啸中护住了他，啸鸣的能力无可置疑，绝对是最强的哨兵之一，如果……如果……
　　陆烬朝忍不住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什么封闭什么屏障，你只是想跟他结合吧！
　　人家才十九岁啊！你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禽兽！
　　林啸鸣正说着话，就看到陆烬朝突然抬手，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声响在哨兵耳中格外明显。
　　林啸鸣：？
　　陆烬朝懊恼地咬着嘴唇，原本淡色的唇受迫充血，变得格外红润。
　　林啸鸣话音一顿，突然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第98章 
　　既然记不得，索性也就不说了。
　　林啸鸣伸手，触碰陆烬朝刚刚扇到的地方，不知是力气用的太大还是怎么，稍微泛着不正常的红。
　　“怎么突然打自己？”
　　哨兵宽厚的手掌抚上脸颊，清晰感受到掌心里的薄茧，温暖到甚至有些灼热的贴着皮肤。
　　陆烬朝忍不住轻颤一下，不是没有过这样亲昵的接触，可如今他心态变了，感觉竟完全不同。
　　陆烬朝张了张嘴，小声道：“突然想到尴尬的事。”
　　林啸鸣失笑，陆烬朝经历过的尴尬事那可太多了，他放下手，自然而然地落在陆烬朝正搭在他膝头的手背上，拍了拍：“选择性忘掉就好，不然只会越想越尴尬。”
　　陆烬朝应了声，忍不住想：啸鸣心那么大，就算他看到论坛上那些东西，可能也不会害羞吧？
　　和林啸鸣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是最放松的，根本不用顾忌任何东西，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就算思路像小青蛙一样从一片荷叶上突然跳到另一片荷叶，对方也能迅速跟上。
　　如果非要说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次，他们很少聊未来了。
　　陆烬朝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安安心心跟着老师搞研究，进入科学理事会，等足够成熟经验足够丰富之后，申请属于自己的项目，进行研究。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主动走上一条被迷雾笼罩，前方完全未知的道路，没有任何人能说准以后会发生什么，哪里有资格再去谈论两人的未来呢？
　　陆烬朝明白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向导面临的困境，必须找到导致向导觉醒率逐年降低的原因，并解决它，否则所有政策下的表象都只是虚假繁荣。
　　他是众人口中数年来最优秀的向导，也是医学大拿温荣兮教授的亲传弟子，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陆烬朝一直以来都非常厌恶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在他眼中这句话完全就是道德绑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他人身上堆积额外的责任。
　　优秀并不应该成为被架在火上烤的原因。
　　但当这份责任是他主动愿意承担的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
　　也是这份主动承担的责任，让陆烬朝无法再畅所欲言两人的未来，也无法对林啸鸣说出心中的真正想法。
　　一直以来都是林啸鸣在保护他，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去保护啸鸣了。
　　亲密坐在路牙子上的两人心中有着各自的思虑，却又完全一致地选择了相同的方式，竭力守护对方。
　　哨向学院的小树林里可能暗藏什么魔法，时间在这里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就接近十二点。
　　再不回去就进不了宿舍了，陆烬朝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终于和林啸鸣见面，他原本因为加入玛嘉莉而动荡不安的内心静下来许多。
　　从哨兵学院这边翻回去，可没有板凳能给他踩了，但现在有林啸鸣。
　　林啸鸣在墙根处蹲下身：“踩上来。”
　　陆烬朝到底担心他的身体，不敢上去：“真的没事吗？”
　　“没事。”林啸鸣催促道，“来。”
　　陆烬朝小心翼翼地踩在林啸鸣肩膀上，他真的不算瘦，很怕自己再把腿脚刚好的林啸鸣踩出什么事来。
　　陆烬朝站上去，稍微有点不稳，用手指扶着墙，林啸鸣双手抓住他小腿，双腿和腰部发力，缓缓站起身来。
　　林啸鸣非常稳，身上站着个人也不带丝毫摇晃，陆烬朝身形被整个拔高了一个人的高度，只要抬起手就能抓住墙头。
　　陆烬朝双手用力将自己拽上去，林啸鸣松开一只手拖住他屁股，也贡献了一把力量。
　　陆烬朝翻过墙头，骑在上面瞅准凳子的位置，然后背对着向导学院这边，一点点地下来。
　　他用一只脚试探着去找凳子的位置，结果怎么探都找不到，奇怪……凳子难道不在这个位置吗？
　　陆烬朝额头上开始冒汗，到最后他确定好像实在是找不到凳子在哪儿了，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松手跳下去。
　　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整个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倒去，视野迅速变化，从墙面变成树荫中透出的夜空，再到教导主任阎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烬朝：………………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阎枢手里还拿着刚刚还放在墙根处的凳子，怪不得他试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烬朝？”林啸鸣的声音从墙的另一面传来，他听到陆烬朝摔倒在地之后就没再发出声音了，忍不住心焦，“还好吗？”
　　还没等陆烬朝回答，过分担心的哨兵就一下子跃至墙头，想知道究竟什么情况。
　　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林啸鸣：………………
　　两分钟后，陆烬朝和林啸鸣并肩站在墙边，陆烬朝满脸通红盯着地面，而林啸鸣侧头看着旁边，一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
　　“解释一下？”阎枢一如既往地严厉，他的精神体，那只比云津大上一倍的白隼站在墙头，从另一角度审视两人。
　　陆烬朝深吸口气，道：“那个……啸鸣一直都在教我格斗术，我们是在训练。”
　　“训练？”
　　“对，我格斗太差了，啸鸣怕我考试会不及格，就教教我。”
　　如果放在之前，阎枢可能还会信，毕竟陆烬朝在体侧和格斗课上的“光荣事迹”他也是听说过的。
　　但现在……
　　战斗之夜的状况校领导都知道，也清楚那天早上林啸鸣浑身浴血地给从实验室通宵的陆烬朝送了早饭。
　　阎枢双手背在身后：“林啸鸣，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啸鸣终于开口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要惩罚，希望您光罚我就够了，陆烬朝现在受不起处分。”
　　陆烬朝闻言，赶忙偷偷踩了林啸鸣一脚让他闭嘴，道：“不不不，光罚我就可以的，我现在很多事情都安排下来了，受罚没关系的，啸鸣后面可能还要去军部，更不能有处分在身上。”
　　阎枢：………………
　　这还不叫谈恋爱吗？？？
　　还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懂现在的小孩了？
　　但陆烬朝和林啸鸣确实是本届最出色的两位学生，多年后又一位被评为“牧人”、一年级下学期就成功在塔内入职、还即将进入科学理事会的向导，以及成绩永远断层第一，一己之力击败上千对手，震惊全校的超强哨兵。
　　就算通报批评，对他们来说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阎枢：“算了，念在初犯，这次就不罚你们了，下次不要再有这样的情况，如果在被我发现，可就不只是通报批评这么简单了。”
　　陆烬朝松了口气：“知道了，谢谢主任，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一定更加小心，不会被您发现。
　　阎枢挥挥手：“赶快回去吧。”
　　陆烬朝向他道谢，看了林啸鸣一眼，如同知晓他心中正在想什么，林啸鸣碰了他胳膊一下，道：“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陆烬朝点点头，他拿过被阎枢放在一边的凳子，小声道：“这个给你，小心一点。”
　　赶在宿舍关门前的最后一秒回去，陆烬朝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心脏还砰砰直跳。
　　一直以来都是林啸鸣翻墙，从来都没被发现过，让他降低了警惕。
　　还好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但他们俩干的事……真的很像大半夜里小情侣之间的偷情。
　　这次被抓没有引起任何风波，甚至除了阎枢和两位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他们的夜间私会。
　　相较起上学期的风起云涌，下学期要平静许多，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被林啸鸣卷着的日子，也习惯了陆烬朝的神隐，这两位神仙无论取得再令人震惊的成绩，都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理所当然。
　　时间悄然划过，似乎还没做什么，在向导学院的第一年就结束了。
　　学生会照例进行聚餐，三年级的成员们已经毕业，就要离开学校，各奔东西，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整齐的聚着。
　　林啸鸣作为学生会的成员，自然也要参加，一年的相处过后，大家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了，就连几个大家族的孩子之间，关系好像都缓和了不少。
　　起码很少会发生一言不合就阴阳怪气起来的情况。
　　塔夏毕业要走，会长位置需要选出继任者，众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意外，林啸鸣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他厌倦一切耽误他时间的事情，但不可否认，林啸鸣办事实在是太成熟了，任何事情交到他手中都会被非常完美的解决。
　　饭局上众人都绝口不提这件事，专心聊天玩乐，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喝了酒，张汲玥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张汲阳一如既往地沉默脑子飘荡在外太空。
　　维多利亚把四种味道的果酒挨个倒进杯子里尝过，判断哪个味道最好，路德维希正在和副会长交谈，完全忘记自己的未婚妻就坐在旁边。
　　林啸鸣喝了不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重新倒满，对塔夏举杯：“来。”
　　塔夏也端起酒，两人碰杯，实训中的短暂同行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林啸鸣知道，他和在座的大多数人，以后很难再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的时候了。
　　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他势必会与五大家族为敌。
　　“对了，老张，你们家那个星网案是不是判下来了？”不知是谁突然问道。
　　“是啊，违反了反垄断法，赔偿了几千亿星币吧。”张汲玥耸耸肩，“不过都是不痛不痒的小钱，没有太大影响。”
　　两兄弟都反应不大，确实对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千亿星币真的算不上什么，毕竟张家可是垄断了星网和基础建设两大行业。
　　“说起这个，你们看最近首相选举的事儿了吗？”
　　“怎么能不知道啊，闹得动静那么大，我现在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新闻，看又有没有其他事情爆出来。”
　　首相选举四年一次，一般的换届可能还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但这一回，着实惊掉了所有人下巴。
　　有关下议院领袖巴特的致命丑闻被一件件爆出来，乱交，受贿，利用私权阻挠司法程序……每一件都严重到足以将他送上最高法庭。
　　告发者匿名呈上这些罪状的证据，每一条都相当详细，就好像……告发者完全就是住在巴特的床底下，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TA的耳目。
　　一时间局势混乱不堪，许多高官更是惴惴不安，弄得人心惶惶，这位告发者的出现好似看不见踪影的幽灵，埋伏在每个人的身边。


第99章 
　　前世林啸鸣一直以为是格勒尼苏出手，直到真正加入其中，他才逐渐知晓了“告发者”的身份。
　　正是风光无限的第一夫人，玛嘉莉。
　　她利用向导的能力，探测哨兵政敌们的记忆，获取那些本不应该被其他人知晓的惊世丑闻，为兰斯和自己扫除所有障碍。
　　这女人手段狠辣到难以想象，直叫人怀疑如此美丽的躯壳下，怎么会隐藏着如此阴险的灵魂。
　　面对同学们的热烈讨论，林啸鸣没有吭声，毕竟现在，他只是个毫无背景可言，从最偏远星球过来上学的普通学生罢了。
　　起码现在，与他无关。
　　林啸鸣正想着，手环突然震动一声。
　　陆烬朝：【喝酒了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林啸鸣的回答言简意赅：【要，喝的有点多】
　　时间不早，众人都喝得微醺，也就拿上各自的东西准备回去，满地都是空酒瓶。
　　趁着最后时候，林啸鸣不动声色地抄起最后小半瓶威士忌，一口全部灌下去。
　　辛辣在味蕾上绽开，被哨兵的嗅觉放大无数倍，林啸鸣默默接受着无比强烈的感官刺激，走出包厢。
　　陆烬朝知道学生会聚会的地点，正在外面等着林啸鸣出来。
　　学院所在的地区四季并不明显，但七月份还是挺热的，陆烬朝一身标配的短袖衬衣和薄裤，露出来的手臂白得细腻，是会让很多人都羡慕的程度。
　　维多利亚第一个看到陆烬朝，立刻过来同他打招呼：“过来接人吗？”
　　“嗯，我来接啸鸣，他说有点喝多了。”
　　学生会里有不少人都认识陆烬朝，他笑着和众人挨个打过招呼。
　　路德维希没想到能在这时候见到陆烬朝，本来心中一喜，但随即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队伍后面的林啸鸣。
　　林啸鸣径直来到陆烬朝身边，他刚一靠近，陆烬朝就嗅到了哨兵身上浓重的酒味。
　　能看出林啸鸣已经在很努力地控制身体了，但脚下仍有些微踉跄，陆烬朝顺势将他搀扶住，小声问道：“还好吗？”
　　林啸鸣含糊地应了声。
　　众人：？？？
　　林啸鸣什么时候喝成这样的？
　　林啸鸣看起来真醉得不轻，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陆烬朝身上，陆烬朝搀扶着他，低头看路，提醒他脚下有台阶。
　　维多利亚还算平静，她现在已经不会再为男人伤心了。
　　路德维希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态了，战斗之夜后，论坛爆炸了好几天，路德维希也看了不少，越是了解两人之间的事，他就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过丁点胜算。
　　……好难过。
　　张汲玥将一切尽收眼底，满心兴奋无处发泄，猛地用力锤了张汲阳一拳，把他哥锤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张汲阳回头，对弟弟投以“你是不是有病啊”的眼神。
　　众人回家或者回学校，在路口处作别，陆烬朝带着林啸鸣回去他们新找的住处。
　　升入二年级，他的外出就读终于能被批下来了，以后陆烬朝就要向导学院和7号实验室之间两头跑，好在公共课他之前在首医大就上过一次，只用上向导相关的专业课，课表安排比较松。
　　林啸鸣想跟他住在一起，陆烬朝承认自己抱着私心，同意了。
　　他本来想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方便林啸鸣上学，但林啸鸣一直坚持方便他去实验室就好，最终陆烬朝折中，选了个比较靠中间的位置。
　　这套房子的选择比上个假期短租的更仔细，毕竟如果没有意外，未来两年他们都会住在里面。
　　陆烬朝小心照看着林啸鸣钻进无人驾驶出租的后座，自己坐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林啸鸣究竟喝了多少，之前和林啸鸣一起喝过几次酒，对方的酒量一直都挺不错，怎么今天醉成这个样子了呢？
　　陆烬朝将哨兵的五感调节成普通人的水平，这样能让他舒服很多。
　　果不其然，在感官被调整后，林啸鸣紧紧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陆烬朝打开车窗，自然风的效果会比空调好些，林啸鸣闭眼靠在椅背上，一副疲惫模样，车内昏暗，路边的灯光纷纷从他脸上掠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得知论坛存在后，陆烬朝就算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忍不住看了许多，知道林啸鸣在向导学院是大众情人一样的存在，刨除顶尖的实力，光是这张脸就俘获了多少小向导的芳心。
　　E7的声音从耳机中小小的传来：【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陆烬朝没有说话，在手环的备忘录里输入：【你觉得呢？】
　　E7懂了，它笑了两声，道：【那就明天再见啦！】
　　属于大脑的少年声音消失，陆烬朝摘下耳机，安静地凝视着林啸鸣，哨兵实在太过敏锐，也只有在对方醉酒神志不清的时候，陆烬朝才能大胆地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他。
　　住处不算远，很快出租车便停在楼下，陆烬朝扶着林啸鸣出来，上楼。
　　哨兵似乎感觉到难受了，脑袋一直在往他肩膀里埋，还蹭来蹭去的，硬刺的短发扎得陆烬朝脖子很痒，就连输入密码锁的手都不稳颤抖。
　　终于打开门锁，陆烬朝推门进去，顾不得开灯，先摸黑把林啸鸣搀扶到沙发上，再返身过来关门开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林啸鸣皱了皱眉头，似乎被刺到了，他鼻腔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将脸扭过去，试图埋进沙发背。
　　陆烬朝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模样的林啸鸣，一下子被击中了。
　　……好可爱。
　　他倒了一杯温水，坐到林啸鸣身边，轻轻晃了下对方肩膀，道：“喝点水吧。”
　　林啸鸣乖乖转过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也许是醉酒脑袋晕晕乎乎的，林啸鸣和陆烬朝稍微有点对不上，水顺着唇角流下去，经过下巴，打湿脖颈，最终流入林啸鸣T恤领口，将浅色布料染深。
　　陆烬朝盯着那道亮晶晶的水迹，忍不住吞咽一口。
　　性感是很多方面的，有人声音性感，有人身材性感，有人的智慧散发性感，但此时此刻，在客厅灯光的笼罩下，陆烬朝只觉得林啸鸣浑身上下都性感的要命。
　　他喝了口水掩饰暂时的失态，突然反应过来这杯水刚刚林啸鸣才喝过。
　　陆烬朝赶忙放下杯子，扯过纸巾给林啸鸣擦拭唇角和脖颈处的水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吗？”陆烬朝轻声问道。
　　林啸鸣不回答，只是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鼻息之间全是酒气。
　　“那就去休息吧。”陆烬朝站起身，搀扶着林啸鸣走进他房间，小心将对方仰面放在床上。
　　陆烬朝给林啸鸣脱掉鞋袜，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身上其他衣服也脱下来，林啸鸣出了不少汗，他想帮对方稍微擦擦，不然黏黏糊糊的睡着会不舒服。
　　一般情况下不要帮醉酒的人洗澡，不然很容易出现意外，如果非要清洁身体，可以用温水擦拭。
　　自己是医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身体，而且在最初捡到林啸鸣的时候就给他擦身过无数遍，早就习惯了。
　　陆烬朝成功说服了自己，他跪在床上，开始扒林啸鸣上衣。
　　T恤还是很好脱的，半哄半骗地让林啸鸣配合一些，成功将领口湿掉的T恤脱下来。
　　林啸鸣的身形现在完全就是个成年男人了，他的肌肉并非那种为了好看故意健身吃蛋白粉练出来的，全都是长年累月锻炼战斗后自然形成，极具爆发力，却一点也不夸张。
　　身材真好。
　　陆烬朝狠狠地羡慕了一把。
　　他移动视线，看向林啸鸣的裤子，深吸口气。
　　手按上腰带扣，陆烬朝解开林啸鸣的腰带，金属碰撞的声响清晰响在安静的卧室中。
　　然后拉开拉链，将裤子拽下来。
　　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瞟去不该看的地方了。
　　数月之前，在小树林里第一次训练的夜晚，林啸鸣被保安发现，情急之下一个踉跄撞在他屁股上，从那个时刻，陆烬朝就知道哨兵发育得非常好。
　　如今真正再一次看到，陆烬朝默默在心中唾弃心思不单纯的自己，赶忙拽过被子给林啸鸣盖住，从床边爬下去，到浴室里接水准备给林啸鸣擦身。
　　陆烬朝脚步渐远，林啸鸣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其实他没醉，这点酒还根本干不倒他。
　　只是稍微用了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罢了。
　　看到陆烬朝的种种反应，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
　　真的有人会如此在乎他。
　　浴室里水声停了，林啸鸣重新闭上眼，装成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一会儿，陆烬朝端着盆进来，他蹲在床边，将家里最柔软的毛巾用热水浸透，拧干之后一点点为哨兵擦拭身体。
　　从脖子开始，指腹隔着毛巾，触碰到喉结，仔细擦拭每一寸皮肤，向下移动到锁骨，宽阔的肩膀，然后是……胸膛。
　　陆烬朝默默为林啸鸣擦身，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别的，湿热的毛巾擦过皮肤，色泽相对深些的地方经受刺激，硬如小石子，暴露在空调开启后微凉的空气中。
　　陆烬朝：…………
　　陆烬朝只是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一眼，他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故意去看，真的。
　　奇怪，明明刚才喝过水了，为什么嘴巴还是那么干呢？
　　陆烬朝用被子盖住林啸鸣胸口，强迫自己调转方向，去擦他的手臂。
　　林啸鸣的胳膊非常结实，就是这样强壮的手臂，很多次将他托举起来，或者揽在他腰间，纠正格斗中的错误动作。
　　毛巾顺着肌肉不断向下，到达小臂，青筋开始浮现，以一种轻微的狰狞姿态，散发出野蛮的雄性气息。
　　陆烬朝只能再度深吸口气。
　　……他好像彻底没救了。


第100章 
　　终于把林啸鸣全身都用温水擦过一遍，陆烬朝狼狈的要命，赶忙端着盆跑了，暂时去冷静一下。
　　太恐怖了！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陆烬朝终于明白在喜欢的人面前忍耐是件多么痛苦又甜蜜的事情，明明一年多之前他给啸鸣擦身的时候还一点感觉都没有，完全将少年当成病号看待呢！
　　陆烬朝坐在马桶上，双手交叠撑住下巴冷静了一会儿，痛心疾首地唾弃会被年轻肉体引诱的自己。
　　终于平静下来，他关上卫生间的灯，重新回到林啸鸣卧室。
　　哨兵似乎已经睡着了，面容沉静，全身被陆烬朝用毛巾擦过一遍，未干的水痕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陆烬朝帮他捏好被子，有点担心晚上林啸鸣会不舒服起来吐，他把哨兵身子翻成侧躺，这样的话如果呕吐不至于呛到。
　　要不要陪着啸鸣呢？他没有哨兵那么敏锐的听觉，睡沉了有可能听不到这边卧室的动静，万一啸鸣再不舒服就糟糕了。
　　陆烬朝有些纠结，要放在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打地铺或者直接和林啸鸣挤挤一起睡了，反正又不是没睡在一起过，可现在……
　　他保不准自己会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万一兽性大发就糟糕了。
　　陆烬朝默默叹息一声，这就是爱情吗，可真够让人难办的。
　　还是留在这里陪着他吧，越是表现的扭捏，就越容易被啸鸣察觉到。
　　现在这个点还没有多少睡意，陆烬朝坐在床边，轻声喊到：“七朔？”
　　小雪豹出现在陆烬朝脚边，除了哨兵主动释放和收起之外，精神体也具有自主意识，如今被陆烬朝呼唤出来。
　　之前战斗之夜七朔同样受了严重的伤，浑身毛发被其他精神体咬得秃了好几块。
　　它嫌弃自己实在太丑，好长时间没好意思出现在陆烬朝面前，等到全部恢复，才扭扭捏捏地重新扑进向导怀里，寻求安抚。
　　雪豹亲昵地蹭着陆烬朝小腿，相较于最开始，七朔长大了许多，但还没到成年体的地步。
　　陆烬朝把它抱过来，道德时刻监督着他不能对林啸鸣动手动脚，可面对小七朔，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将七朔抱在身前，两手掐住它前爪，高高地举起来。
　　雪豹蓝灰色的眼中清楚映出下方向导的模样——黑发凌乱，眼眸水润，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七朔欢快地甩着尾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陆烬朝就直接翻了个身，将它压在身下。
　　陆烬朝手肘撑着床铺，撑起身子，将七朔困在身体和床之间，七朔被迫四脚朝天地仰面躺着，而他们的旁边，就是侧身装睡的林啸鸣。
　　陆烬朝对林啸鸣的装睡行为毫无察觉，他盯着两眼懵懂的小雪豹，心中所有的邪念都涌上来。
　　可爱小猫。
　　陆烬朝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七朔毛茸茸的雪白肚皮里，用力深吸一口。
　　林啸鸣身体猛然一僵。
　　七朔肚子太柔软了，陆烬朝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感觉，脑袋拱来拱去，小雪豹发出呜呜声，蹬着四条腿试图挣扎，却小心地将爪子收在肉垫里。
　　陆烬朝猛吸几口，终于抬起头来，他手指拨弄七朔雪白的肚皮毛，突然间发现粉嫩嫩的一处。
　　雪豹有几对？
　　抱着探究心态，陆烬朝开始仔细寻找，最终发现了四对小小的粉色奶头。
　　七朔呜咽着，无法逃脱陆烬朝的魔爪，凶猛的悬崖野兽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猫咪。
　　陆烬朝用指腹轻轻去按，七朔扭动身体，而旁边的林啸鸣已经僵到不能再僵了。
　　还好陆烬朝很快就放过了那里，他两手抓住雪豹前爪，让它无法乱动，胸膛轻轻压住肚皮朝上的身体，彻底将七朔困住逃脱不得，低下头，在雪豹黑色的鼻子上亲了一口。
　　林啸鸣：………………
　　七朔根本没挣扎，它干嘛要挣扎呢？
　　雪豹配合地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陆烬朝脸颊，整间屋子里唯一饱受折磨的，就只有林啸鸣。
　　也许这就是装睡的代价吧。
　　陆烬朝压着七朔的姿势充满强迫的意味，对待一只小动物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但问题是，林啸鸣和七朔之间存在精神链接，他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柔软嘴唇亲在鼻尖上的触感，腹部被埋住时呼吸的热气，还有指腹故意按在那里的感觉。
　　全都无比清晰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
　　陆烬朝闹了好一会儿，终于够了，抱着七朔躺在林啸鸣身边，打算就这样陪着他，夜里万一出了事也方便照顾。
　　陆烬朝去洗漱，回来后关上灯，重新躺下。
　　黑暗中林啸鸣呼吸喷洒出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兴许是浓度太高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觉的自己好像也醉了呢？
　　陆烬朝抱紧七朔，然而毛茸茸的雪豹在怀里实在有些热，几分钟后就受不了，松开手。
　　七朔自动来到床脚，蜷缩在两人的脚边。
　　身边向导的呼吸逐渐平稳。
　　林啸鸣睁开眼，确定陆烬朝真的睡沉了，忍无可忍地爬起来，直奔卫生间。
　　五感早在车上就被调整为普通人的水平，但林啸鸣仍然能感觉出陆烬朝的这次擦身处处透着慌忙，他本来还在心中发笑，结果之后向导对七朔做的事让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那些都是对待小猫的正常行为，七朔在陆烬朝面前一直都乖得和小猫没什么区别，然而当林啸鸣都能感觉到时，一切就都变得诡异起来。
　　林啸鸣被撩拨得比钻石还要硬，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冷静，他坐在马桶上，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好像哪里都没错。
　　错的是他躁动不安的心和一点就着的年轻身体。
　　终于平复下来，林啸鸣重新回到卧室，陆烬朝睡得一无所知，明明留下来是想要照顾他，结果比他这个“醉酒人士”睡得还沉。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悄悄触碰。
　　七朔对主人的装醉行为嗤之以鼻，为什么不能像它这样直接扑上去亲亲抱抱呢？
　　林啸鸣手指弹了它耳朵一下，在雪豹甩着尾巴的抗议之中，在陆烬朝身边睡下。
　　一夜好梦。
　　窗帘似乎没拉好，留了一条缝隙，陆烬朝被清早的晨光照醒，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同时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双眼。
　　一眼就看到林啸鸣近在咫尺的脸。
　　陆烬朝：………………
　　他赶紧向后仰了仰脖子，以免自己再稍微靠前就会直接亲上去。
　　身上热出了很多汗，因为他完全把林啸鸣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
　　如果不是实在太热，陆烬朝都觉得自己睡梦之中可能会直接一条腿跨在林啸鸣身上。
　　他没有在开玩笑。
　　……可恶，为什么睡姿突然变得那么差了？！
　　陆烬朝想不明白，他赶忙松开手向后撤了撤，离得稍微远些，果然两人不贴在一起后，凉快了许多。
　　陆烬朝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下床去洗漱，他还要去实验室，可林啸鸣还没醒。
　　先请个假晚点去吧，起码等啸鸣醒了，给他弄点东西吃再说。
　　陆烬朝在厨房做两个人的早饭，他刚刚开火，就听到了林啸鸣起床的声音。
　　陆烬朝拿着舀子从厨房探出头，见林啸鸣一脸懵懵的从卧室里出来，道：“我做了早饭，待会儿稍微吃一点，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还好，就是头有点疼。”林啸鸣声音沙哑，这是宿醉后的正常状况。
　　“那等吃完饭我给你揉揉吧。”
　　陆烬朝煮了粥，又烙了中间夹着肉酱的葱油饼，切成一块块三角形，外焦里嫩，是林啸鸣最爱的口味。
　　两人一同吃过饭，反正已经向实验室请过假说要晚去一会儿了，陆烬朝坐在沙发上，拍拍自己的腿。
　　“来。”
　　这样的好事哪有不积极的道理？
　　林啸鸣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陆烬朝的大腿，很软，腿部的曲线可以完美的贴合肩颈弧度。
　　陆烬朝两手按上林啸鸣额角，按压太阳穴，然后是风池穴和百会穴，这些穴位都能够很好缓解宿醉的头疼。
　　他手法相当好，力道适中，就算林啸鸣完全不痛，享受着如此按摩也舒服极了。
　　七朔蹲在一边舔着爪子，鄙夷地看着林啸鸣。
　　呵，卑鄙的人类。
　　云津从窗外飞过来，落在七朔背上，小雪豹被吓了一大跳，瞬间原地起跳高高弹起，反应过来后，立刻和云津打成一片，开始玩闹。
　　“舒服些了吗？”
　　“好多了。”林啸鸣睁开双眼，“你快去上班吧，我没事。”
　　“那我就去了。”陆烬朝起身，带上背包，临走之前专门嘱咐道，“有事随时给我拨通讯。”
　　林啸鸣：“好。”
　　门被关上，脚步声逐渐走下楼梯，林啸鸣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哪里难受了。
　　他完全没事。
　　他穿上衣服，准备去附近超市买些东西。
　　陆烬朝要等到晚上八九点才下班回来，林啸鸣每天都会买一些陆烬朝喜欢吃的水果和酸奶制品，放在冰箱里，早上去能挑到最新鲜品质最好的水果。
　　四十分钟后，林啸鸣拎着食品袋从超市里出来。
　　他们所在的小区不在大学城附近，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同学认出来。
　　突然间，林啸鸣脚步一顿。
　　他眉头微微皱了下，重新神态自若地向前走，却转进了前方的一条小巷。
　　巷子狭窄，旁边的楼房遮挡太阳，只剩头顶的一线天光。
　　林啸鸣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黑衣男人。
　　于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夏日早晨，林啸鸣手里拎着水果和酸奶，在首都星某条逼仄小巷里，今世第一次面对来自格勒尼苏的教员。


第101章 
　　陆烬朝通过权限，走入大脑实验室的门。
　　一进门就差点被无数小灯的光闪瞎双眼。
　　那些整齐排列的培养柱每一个都无比闪亮，抽搐一般地闪烁十几秒后，终于稳定下来，用指示灯呈现出三个大字：
　　【吃掉我】
　　陆烬朝：…………
　　他叹息一声，走到里面，赫然发现自己平时用来翻资料的桌子上……架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高压灭菌锅。
　　在锅的旁边，还有辣椒，花椒，豆瓣酱，蒜泥，葱花，芡粉等等调料。
　　就差他把脑子拿出来，做成一份香喷喷的脑花了。
　　陆烬朝：“……你是怎么说服其他人弄来这些东西的？”
　　E7：“实验需要。”
　　“什么实验？把你自己弄成脑花的味道测试实验吗？”
　　陆烬朝把灭菌锅停下，然后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角落的橱柜里，柜子里有许多速食食品，全都是他储存的。
　　因为E7的苏醒，实验室现在归属于陆烬朝，不进行任何生化实验，成了办公室一样的存在，陆烬朝平时就在里面整理材料，阅读文献，做做书面工作。
　　E7的计谋再一次失败，但它没有气馁，准备着下一次的行动。
　　和这么上百个脑子待在一起实在太恐怖了，要赶紧把它们弄走才行。
　　将桌子收拾干净，陆烬朝终于坐下，除却正在进行的神经官能脱敏项目，他这两天一直在研究另一件事情。
　　“资料就找到了这么多。”E7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好多似乎很久之前就都被人为销毁了，痕迹干净到不正常的地步。”
　　陆烬朝：“好，辛苦了。”
　　E7把收集到的资料都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在不同的文件夹里，方便陆烬朝阅读。
　　E7虽然脱线，并且持之以恒地想要消灭掉其他脑子，但在工作方面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陆烬朝打开第一份文档，它的年代比较久远，源自八十多年前。
　　这是一份有关哨兵向导精神力区别的研究论文。
　　自从确定了想要真正解决向导困境必须从源头入手，也就是知晓为何向导觉醒率会逐年降低之后，陆烬朝就开始了有关精神力的研究。
　　但联邦法律严令禁止任何针对精神力的研究，他只能偷偷阅读一些资料，尽量找寻可能的线索进行分析，小心翼翼地在红线上摸索。
　　还好有E7帮忙，E7连接着光脑，同时中和了人脑和计算机的优势，给了他给大的助力。
　　陆烬朝明白，他虽然作为众人口中的天才向导，对精神力的了解却少之又少，或者说，所有人对精神力都不甚了解。
　　为什么他的精神力可以唤醒E7，而其他向导的精神力对其不起作用？
　　为什么他能够调整自己的五感，甚至说调控其他向导的感官？
　　向导精神力能起到的作用，真的就只有感知，探测和调节哨兵吗？
　　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谜团。
　　陆烬朝谁都没告诉，知晓这些的只有他和E7，在被林啸鸣提醒后，他不可能去信任玛嘉莉。
　　至于老师和团队里的其他人，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他自己踩了红线，绝对不能殃及到身边其他人。
　　正如E7所说，收集到的资料大都来源于八九十年前，在那之后禁令愈加严格，而之前的东西全都消失在了网络世界中，如同被谁刻意抹去，只留下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边边角角。
　　这个时间点……让陆烬朝忍不住想起百年前凭空消失的神圣家族。
　　同时联邦的星网产业也是那个时候交付给张家的，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陆烬朝把所有能想到的点都列在脑海中，这是他最习惯的思考方式，先收集可能于是相关的线索排列起来，再通过逻辑推理和信息补全，一点点进行排除。
　　E7安静地陪伴着他，它只是个脑子，没有从前的记忆，现在知晓的许多观点都是通过陆烬朝习得的，在陆烬朝向它详细说过观点之后，E7决定帮助他。
　　它可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勇敢脑子，面对如此重要的事情，怎能坐视不管呢！
　　勇敢脑脑，不怕困难！
　　有个能商量的对象，陆烬朝的压力会小很多，这些资料只是些不太重要的边角料，主要阐述了同等级的向导精神力要比哨兵强许多。
　　向导一直以来都是精神力量的代表，而哨兵代表着肉体力量，精神和肉体如同镜子的正反面，一方的强盛会削弱另一方。
　　所以向导在觉醒后，随着精神力的爆发式增长，身体素质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变得相对柔弱。
　　同时哨兵也因为肉体力量发展到极致，过敏的五感带来过载的折磨，极其容易在精神上发生失控。
　　所以哨兵和向导必须通过结合实现共生，才能够以最佳的状态生存下去，发挥出最完整的力量。
　　由于如此特殊的共生性，良好的比例就变得至关重要。
　　高质量向导的缺失，向导比例的下降，都代表着精神力的一面正慢慢消退。
　　可能是精神力量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也有可能是哨兵那边出现了某种过于强横的存在，打破了平衡。
　　陆烬朝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他手头的资料还是太少太少了，也许等有机会要拜托玛嘉莉帮他弄一些塔的内部资料，好知道这样的失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中途陆烬朝被温荣兮叫去干活，陆烬朝忙完，天色已然渐晚，和老师同事作别，便打算回去。
　　等车途中他看到了林啸鸣发来的消息，说学校里临时有事，可能会晚些回家。
　　陆烬朝回了声好，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他站在路边，夏日晚风吹过，带来难得的轻松惬意。
　　就是不知道这份轻松，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了。
　　陆烬朝白天基本上一直在研究所，也就不知道林啸鸣其实也都不在家。
　　那天格勒尼苏的人找上了他。
　　一切都如林啸鸣预料，早在他刚来到哨兵学院，在入学考试上大杀四方的时候，就已经被注意到了，而战斗之夜的表现更是坚定了格勒尼苏联系他的想法。
　　军部和格勒尼苏都会在学校里安排教员，如果遇见好苗子就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再进行接触，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这位教员并非前世将林啸鸣引入格勒尼苏的那位，但与他谈及的事情都大同小异。
　　对目前政局的了解，对格勒尼苏的看法，以及对未来的设想。
　　两人约好每天见面的地点，林啸鸣在格勒尼苏干了十多年，所有应对自然挑不出任何毛病，就像教员给他的评语中写到的：他是个天生的特务。
　　经过一个月的接触，林啸鸣毫不意外地拿到了资格。
　　于是在八月份的一个清晨，林啸鸣前脚送别陆烬朝去实验室上班，后脚就紧接着出了门。
　　教员正在小区门口等他，两人碰面，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林啸鸣跟在教员身后，跟他去了最近的通勤据点。
　　跟学校附近的那个据点不同，这片区域的通勤据点在一家小餐馆之中，餐馆老板是个头顶有些秃的中年男人，面带着和善的微笑。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可能就是来自格勒尼苏的幽灵。
　　教员掀开后厨的门帘，径直进去，后厨乱糟糟的，但挺干净，既然在首都星开店，卫生情况不可能差。
　　有人在厨房帮工，教员带着林啸鸣又穿过一道小门，抬手按在一面带着些许烟熏色泽的墙上。
　　掌纹锁被激活，暗门出现，两人径直走入长廊。
　　走过百十米，出现小而空旷的房间，只有南侧的墙上镶嵌着电梯门。
　　“这是最近的通勤据点，等在组织内部登记完，你就可以自己过来了。”
　　林啸鸣点头，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经历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行驶，电梯终于停了下来，林啸鸣走出去，终于再一次来到了格勒尼苏。
　　这里是格勒尼苏的二部，主要负责情报工作。
　　相较于负责执行任务的一部，二部的出勤任务要少很多，但不意味着工作就轻松了，情报可以说是格勒尼苏建立的基础，如果没有缜密情报做坚实的支撑，以前都是空中楼阁。
　　教员将林啸鸣带进一间大型办公室，里面的职员大都是普通人，正埋头进行着文书工作。
　　“克伦威尔！”教员喊了一声。
　　听到这个名字，林啸鸣额角一跳。
　　带着厚厚眼镜的男人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微警醒和茫然。
　　“这边。”
　　克伦威尔起身，从工位上离开，来到教员身边。
　　他刚到三十岁，因为常年伏案工作，脖子有点前倾，背也不直，气质十分卑微，看起来就像满大街都能找到的底层社畜。
　　“这是今年从哨兵学院招来的学生，我还有任务在身，这一阵他就归你管教了。”
　　教员拍拍林啸鸣的肩膀，对克伦威尔道：“最近上面不是派发给你了一个任务吗？正好可以凑个搭档，当做你们俩共同的考核了。”
　　“好的。”服从的天性已经刻在了克伦威尔的骨头里面，他看向林啸鸣，对这位高他许多的年轻哨兵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克伦威尔·汉弗莱，是这里的文员。”
　　“您好。”林啸鸣握住他的手，“林啸鸣，哨兵学院二年级生。”
　　眼前的哨兵不过十九岁，浑身却都充满着成熟气质，相当冷静，也没有东张西望地四处乱看，一点也不像第一次进入格勒尼苏的新人。
　　很稳重。
　　克伦威尔在心里已经对林啸鸣有了初步评价，上面将这样一个新人安排给他，并非偶然之举。
　　“我之前没怎么带过人，所以可能会有哪里做的不太好，如果你有哪里不懂，尽管问我。”
　　“好。”林啸鸣没有说多余的话，“刚刚教员说的考核任务是什么？”


第102章 
　　小熊四星是一颗位于小熊星系的普通星球。
　　星球没什么特色，就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宜居行星，这就导致它远不如首都星繁华，却又因为地理位置，比大多数处在星域边界的偏僻星球好上太多。
　　然而最近，就是这样一颗平平无奇的星球上，发生了一系列极度恶性的连环凶案。
　　小熊星系的高级监狱中有个异族犯人在某个暴风雨之夜成功越狱，在长达三个月的人间蒸发之后，这位犯人的踪迹出现在了小熊四星上。
　　准确来说，没人见到过它确切留下的踪迹，因为看到过的人，都成为了医院停尸间里破碎不堪、被啃食过的尸体。
　　短短一个半月，就有十多位受害者，凶手似乎知道当地警署束手无措，凶案之间的时间越缩越短，近乎到了每过上一天，都会有人死去的地步。
　　一时间人心惶惶。
　　警方从未公布过那些受害者的模样，但传言四起，如此劲爆的事件正是各路媒体喜欢的。
　　它们才不管究竟会不会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是否可能起到宣传作案手法的作用，只要能够吸引人眼球赚来流量，就什么都可以发。
　　“所以说……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放出来的？”
　　酒吧里，伏在吧台上的年轻人道：“毕竟可是个杀人狂，想要刷高自己的存在感也挺正常的吧？我看悬疑小说里这样的凶手都特别喜欢挑衅警方。”
　　他喝得有些多了，脸跟脖子都发红，说话含含糊糊。
　　调酒师笑了笑：“也许吧，毕竟这样的杀人魔不能以常理看待，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它，最近搞的我下班回家都吓得要命。”
　　“这么多人呢，被选中的概率太小了，用不着那么害怕。”年轻人似乎毫不在意，是该说他心大的呢，还是说不知者无畏？
　　调酒师耸了耸肩，似乎习以为常了。
　　如此危险的时期，这位年轻人也仍然每天都会过来喝酒，喝到醉醺醺之后，于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离开。
　　因为杀人狂的出现，酒吧再也不复往常热闹，调酒师落得清闲，也就和他聊天。
　　但很奇怪，聊了两周，酒保只知道他叫迈克，在附近一家IT企业工作，经常十一点钟才下班，喝到凌晨回去，除此之外知之甚少。
　　今天也是一样。
　　迈克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拿上公文包就要回家。
　　他有些驼背，一看就常年蹲在光脑前工作。
　　小熊四星上正值冬末，街上空无一人，清冷萧瑟。
　　迈克独自走着，兴许是冷风让他清醒些许，他哆嗦一下，突然间感觉到了害怕。
　　迈克脑海中忍不住想到那些新闻报道中的描述：割断喉咙，开肠破肚，内脏不翼而飞，尸体成一块块出现在各个垃圾桶中，带着被啃噬过的痕迹。
　　迈克赶忙加快脚步，匆忙走进巷子，准备抄最近的路回去。
　　今晚的灯光好像格外昏暗，将影子拉得很长，和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
　　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悄然酝酿，生长，逐步逼近。
　　程序员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带着些微回音，滋生出无言的恐怖气息，迈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熟悉的巷子竟然如此之长。
　　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跑起来。
　　然而那东西还是在不断逼近，巷子如同真正没有尽头，灯光将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寒冷的利刃就要从身后切断喉咙！
　　噗——！
　　滚烫的血喷了出来。
　　喉管断裂的声音轻微响在寂静夜里，没有引得任何人注意。
　　一切重归寂静。
　　迈克停住脚步，嫌恶地向着侧旁让了两步。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人”。
　　血正从它细瘦的喉咙里汹涌喷出，它双目圆瞪，似乎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在它的左手臂上，生长的尖锐骨刺足有三十厘米，锐利到可以瞬间剖开人体。
　　它连最后的挣扎都没能做出，只有身体在做最后神经性地抽搐，因为被一刀斩断的不只有喉管，还有颈椎。
　　林啸鸣松开手，几乎被斩首的尸体无力倒地，在血泊之中迅速缩水发皱，如同原本是血液将它泡发。
　　林啸鸣甩甩刀锋上的鲜血，低声道：“多贡人。”
　　克伦威尔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眼镜戴上。
　　进入星际时代，世界上当然不只存在人类一种高度文明的智慧生物，多贡人是最初来源于天狼星的生物，同样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国度。
　　不同智慧物种之间经常出现摩擦，因为众多问题爆发小规模的战争，多贡人进化出锋利的骨刺，善于潜行和刺杀，是天生的战士。
　　但人类中的哨兵和向导可以对付它们。
　　再强大的潜行也难以瞒住哨兵敏锐感官和向导的精神力探测，于是大量哨兵被送上战场，守卫家园，他们就是为战争而生。
　　除了多贡人，和人类频繁产生摩擦的还有身形矮小却擅长制造的拉米族。
　　以及能够悄然吞噬和制造星球的星蚀生物，也给人类联邦造成过不少麻烦。
　　这位一连杀害了十数人类的多贡人正是从高级监狱里逃脱的罪犯，克伦威尔最初接到的指令是，格杀勿论。
　　已经没有什么逮捕的必要了。
　　林啸鸣和克伦威尔一起在小熊四星上埋伏了三周，研究凶手的行动轨迹和作案习惯，按照它最爱的目标类型伪装，终于在今天得手。
　　克伦威尔作为其貌不扬的普通人，任谁也不会多加注意，被盯上也理所当然。
　　林啸鸣则在多贡人靠近克伦威尔，想要动手的一瞬间，鬼魅般出现在它身后，一刀斩喉。
　　林啸鸣下手干脆利落，身体和手上都干净到没有沾上丁点血迹，面对鲜血和死亡，冷静到让克伦威尔心惊。
　　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是第一次杀人？”
　　“不是。”林啸鸣如实回答，却也没有说更多，他拿出工具迅速清理现场痕迹，动作熟练到一旁的克伦威尔都看呆了。
　　到底谁才是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人啊！
　　克伦威尔忍不住震惊，准确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刺杀行动”，因为工作出色还有一些……不太好说的其他原因，他拿到了晋升名额，如果能够完成上面的考核任务，就能够顺利晋升，成为一名光荣的特务。
　　因为是给文员和新人的考核，任务的难度委实不算大，但也挺麻烦的，以身作饵的潜伏和最后的刺杀，都必须万无一失。
　　本来克伦威尔还担心带着一个新鲜出炉的菜鸟，完成过程可能会不太顺利，结果林啸鸣完全刷新了他对“菜鸟”这个词的定义。
　　这就是哨兵学院断层第一的实力么……
　　特质溶液能够迅速分解消融地上的鲜血，地面很快变得洁净，只剩下透明的水迹。
　　林啸鸣再把两人于此停留的全部痕迹抹除，将多贡人干瘪的尸体折叠成两个巴掌大小的方块带着，问：“这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
　　克伦威尔点头，常年的文书工作让他逐渐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情报显示这里的副执行官近期在同频段未知的节点频繁联络，怀疑他和联邦之外的势力有所勾结，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
　　他顿了顿，继续道：“根据其他零散线报，我怀疑小熊四星上还有其他多贡人。”
　　林啸鸣嗯了一声：“那就趁现在，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
　　首都星。
　　陆烬朝走进塔宽敞明亮的大厅，大理石地板干净到能照出人影。
　　笑着和前台打过招呼，他径直走上四楼，自从在塔内有了职位，陆烬朝经常会过来，也把其中的人认得差不多了。
　　陆烬朝来到资料室，走进半掩的大门，就看到坐在桌前低头看书的西西，她嘴里叼着棒棒糖，正看着一本牛皮封面的古籍。
　　察觉到有人进来，西西抬起头，对陆烬朝笑了下：“嗨~”
　　“学姐，我来找点资料。”
　　“请便，找到之后来这里登记一下就好。”
　　资料室存放的全都是一些手写稿，很难找到电子版，陆烬朝想着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有关精神力的记录。
　　他走进书架之间，开始了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式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直到日渐西斜，霞光逐渐被夜色取代，陆烬朝也没能找到多少想要的东西，他直起身来，长长呼出口气。
　　……不行啊。
　　“在找什么？”西西来到他身边，“说不定我能帮帮忙。”
　　“我想看一些八十年前的医学记录，最近论文要用到。”陆烬朝说得很笼统，他本身就从事相关行业，不会引起怀疑。
　　“医学记录？”西西想了想，招手道，“来，应该在这边。”
　　陆烬朝被她带到角落里的资料架边，翻看了一些，确实属于医学记录，但也都不是他想知道的精神力方面。
　　预料之中的结果。
　　陆烬朝一边翻阅，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学姐，你为什么选了这个职位？”
　　“这里安静。”西西毫不犹豫道，“不必和人打交道，不会有无用社交耽误我学习的时间。”
　　果然是她的一贯作风。
　　陆烬朝莞尔，差不多也该到了西西下班的时间，他也就不再耽误人家时间，“今天就这样吧，等有时间了我再过来找找看。”
　　西西提醒他：“你可以把范围缩得小一点，光是医学类的话实在太多了，我一直在看资料库里的东西，说不定你想找的恰好是我看过的呢？”
　　陆烬朝应了声好，但实际上，说出来只会害了西西。
　　玛嘉莉今天不在，陆烬朝和西西一起走出塔，在路口处作别。


第103章 
　　风吹来庭院中植物的味道。
　　凌晨三点的酒店房间里，客人大都酣睡，但仍有夫妻的鸡毛蒜皮，情侣的嬉笑，同事间的攀谈声……从窗缝中透出，被哨兵尽数捕捉。
　　无人发现在关着灯的房间外，一道身影正蹲在窗台上，不到十厘米的窄窄斜台因为窗户玻璃的存在，更加难以立足。
　　但哨兵身形稳健，就算脚下就是十几米的高空，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也不见丝毫恐惧。
　　情侣调笑的内容愈发火热，很快传来身体倒在床铺的声响，林啸鸣猛然跃起，抓住斜上方的窗台，迅速攀上后在此借力，转移至侧旁的窗外。
　　一闪而过的黑影并未引起亲热中的小情侣注意，林啸鸣鬼魅一般，在墙壁上转腾挪移，灵巧如同能在悬崖峭壁上自在行走的雪豹。
　　每一步行动都是那么完美无缺，夜色掩护下，林啸鸣迅速靠近目标地点。
　　这个时间，没睡的可不止各怀心思的人类。
　　很快他便来到了总统套房所在的十六层。
　　林啸鸣凝神细听，用手掌一点一点地推开窗户，进入漆黑的卫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指腹上贴着特质仿生膜，不会在玻璃上留下痕迹。
　　一门之隔的客厅里，清楚传来多贡人的对话声，林啸鸣懂得它们的语言，也就知晓它们正在谈论那个凶杀了许多人类的同胞。
　　他想的不错，两者之间果然有所联系。
　　黑暗中哨兵找到最合适的伏击地点，他放缓呼吸，甚至连心率都被控制着降低。
　　无形的电波通过加密频段从房内不断传出，凌晨四点，两名多贡人终于完成了和外界的秘密通讯，它们收起设备，打算就此休息。
　　脚步传来，其中一人走向卫生间，它推门进去，伸手开灯，然后反手关上门。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出哗哗水声。
　　另一个多贡人打了个哈欠，它躺到床上，很快便昏昏欲睡。
　　没人注意到卫生间的门是什么时候开的。
　　黑暗中总是隐藏着许多东西。
　　戴着眼镜的酒店服务员来到十六层，他刚一站到门边，套房的门便有所感应一般，自动从里面打开。
　　克伦威尔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没人能想到，住着许多人类的酒店里竟然藏着多贡人。
　　给他开门的林啸鸣回到床边，多贡人被五花大绑着，还处在昏迷之中。
　　血腥味是从卫生间传来的，克伦威尔过去看了眼，瓷砖地板相当光洁，看不到丁点血迹。
　　“另一个呢？”
　　林啸鸣指了指桌子上整齐叠好的干瘪尸体。
　　纵然已经知道林啸鸣很强，克伦威尔也忍不住被这样强横的业务能力震惊了。
　　在杀死越狱逃脱的凶手后，林啸鸣一路循着多贡人留下的气味，追到了这里。
　　既然能在警方眼皮子底下狂了一个月有余不被发现，就代表一定有严密的藏身之处。
　　林啸鸣还推测，这和疑似同外界私联的副执行官有关。
　　克伦威尔之前确实知道顶尖哨兵的五感有多厉害，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亲眼见识到哨兵循着味道穿过大半个城市找到地方。
　　克伦威尔盯着多贡人，目光在它手臂锐利的骨刺上停顿：“现在要怎么办？带回去吗？”
　　啊……他竟然在询问一个新人意见。
　　“不，我来审，用来发送信号的机器在那边，你应该会弄吧。”
　　林啸鸣带上手套，他眉眼冷肃，拎起瘦长的多贡人，径直走去静室。
　　套房里有专门为哨兵客人准备的静室，能够隔绝一切声音的房间，是绝佳的审讯地点。
　　.
　　陆烬朝输入密码，打开家门。
　　这一次，迎接他的并非林啸鸣投来的视线和七朔热切扑来的身影，而是在寂静中蔓延的黑色。
　　他打开客厅的灯，黑暗被驱逐，但仍然安安静静。
　　两人住着正好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他一个，显得有些空荡，冰箱里也空了有一段时间，独自生活就是容易犯懒。
　　林啸鸣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
　　临走之前林啸鸣告诉陆烬朝，他被军部联系，要去做一个比较秘密的考核，如果能够通过，以后就可以加入军部，获得职位。
　　陆烬朝高兴得要命，林啸鸣能这么早就被军部看上，意味着上面对他十分满意，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少年会有个光明前途更让他高兴的了。
　　林啸鸣此前说大概需要一个月，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思念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将他慢慢缠绕，扼住心房。
　　自两人相识起，还是头一次分开如此长的时间，见不到面，甚至连网上聊天都不可以。
　　安静下来，陆烬朝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林啸鸣。
　　最初将他捡到时浑身湿透几近昏迷的狼狈模样，麦伦星舰上枪口指着头目额间的冷酷身姿，周末饭桌前安静垂眸的面容，还有晨光中拎着早饭浴血而来的身影……全都魔咒一般，萦绕在眼前不散。
　　他好像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云津落到沙发背上，轻轻叫了一声。
　　陆烬朝抬手摸摸它脊背，问道：“你也很想七朔，对吗？”
　　云津扇了扇翅膀。
　　很想给他发条消息，问问究竟如何了。
　　这些日子里如果不是隔壁房间里还放着林啸鸣的东西，陆烬朝简直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要就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
　　只是贸然询问，会不会打扰到他？
　　陆烬朝纠结半晌，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几乎要将人扼死的想念，打开终端，发了一条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月前，林啸鸣问他晚上回家想吃什么。
　　正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小小细节，让心中感情更加醇厚如酒。
　　陆烬朝本来没想着会被回复，或者说没想着现在就被回复。
　　但林啸鸣的消息很快出现在对话框中。
　　【大概明晚吧】
　　惊喜到来只是一瞬间的事，陆烬朝眼眸一亮，他立刻坐直身体，迅速回复：
　　【好，到时候我在家等你】
　　林啸鸣发了个乖巧的表情，关上手环屏幕。
　　面前的多贡人已经彻底叫不出来了，低垂着头，血滴滴答答从它嘴里落到地上。
　　满地鲜血之中，克伦威尔双手抱胸，朝林啸鸣投去好奇视线。
　　林啸鸣从多贡人嘴里撬出来许多东西，在被强行浇醒后，多贡人自知败露本想自杀，结果林啸鸣直接折了它手臂两侧的骨刃，生生敲下了两颗藏着毒药的后牙，断了它所有心思。
　　接下来便是凶残至极的审讯过程。
　　很难想象能够做出如此残暴行径的，竟然是个才十九岁的哨兵学生。
　　林啸鸣手段狠辣，甚至都不需要克伦威尔搭把手。
　　于是文员在一边围观，准确记住了多贡人嘴里的每一个字，甚至每句话说出来时的语气和微反应。
　　回去之后，这些都会呈现在任务报告书里。
　　“差不多了。”林啸鸣摘下染血的手套，满屋浓重的血腥味没有对哨兵嗅觉造成任何负担，他看向克伦威尔，道：“准备走吧。”
　　半小时后，林啸鸣口袋里装着两张多贡人尸体叠成的方块，翻出窗户，从十六层的高空迅速向下滑落。
　　天边浮现出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第104章 
　　=============
　　发给：尼科拉·基普林
　　来自：克伦威尔·汉弗莱
　　日期：1726/08/16
　　时间：首都星时间5:32
　　主题：小熊四星审讯报告
　　受讯者：多贡人，尸体已放置在32号储存箱
　　审讯人：林啸鸣
　　审讯地点：米多拉大酒店十六层总统套房静室
　　使用冷水和试剂J-273唤醒昏迷中的受讯者。
　　察觉到受讯者自杀意图，审讯人折断其双臂骨刃，敲下左右两侧装有毒药的后槽牙，解除所有自杀危险。
　　审讯人：是否与小熊四星政府高层有所勾结？
　　受讯者拒绝回答。
　　强光照射。
　　受讯者仍拒绝回答。
　　折断四根手指。
　　受讯者：[惨叫]是，是！我们一直在和这里的人类联络！
　　审讯人：想要个痛快的话就把你们联络的内容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我赶时间。
　　受讯者：三个月前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意外联系上了政府人员……[惨叫声]
　　审讯人：说谎。
　　精神体啃食掉受讯者左手。
　　受讯者试图反击，审讯人用匕首将其肩部钉在墙上。
　　……
　　剥开胸口处皮肤，放出鲜血使得受讯者身体干瘪，使用H-242试剂使受讯者精神强行镇定。
　　受讯者：供出密码本阅读方式，具体见附录2。
　　审讯完成。
　　进行尸体脱水。
　　=============
　　巨型飞船轰然降落在首都星中央星站，冷却池中腾起一大片蒸发出的白色水雾。
　　克伦威尔回到家，已经快困到睁不开眼了。
　　他打开自己小出租屋的门，进去低头换鞋，随手将公文包仍在墙边，连灯都没打开，就要直奔卧室。
　　下一刻，冰凉的感觉从腿脚逐渐蔓延到脊背，如同有什么看不见的巨大冷血动物爬上了他的身体。
　　克伦威尔浑身一抖，他扭动僵直的脖子，这才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人。
　　尼科拉的身影静坐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克伦威尔摘了眼镜，无法看清尼克拉脸上究竟什么表情，但能感受得到正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冰冷的，不近人情的，仿佛审视一只猎物似的。
　　正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巨型森蚺也许就用着相同的眼神，对他张开大嘴。
　　他的心跳停滞了一秒。
　　克伦威尔当然知道尼科拉出现的原因，他吞咽一口，哑声道：
　　“……我想睡觉。”
　　“好。”尼科拉站起身，深色制服勾勒出哨兵高大挺拔的身形，他上前一步。
　　如同接收到了什么不妙的信号，克伦威尔瞳孔猛然一缩，他后腿一步脊背撞在墙上，一个月来的神经紧绷终于化作了此时此刻的忍无可忍。
　　“你妈的，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满足你那低级欲望的工具！从我家滚出去！让我睡觉！！！”
　　尼科拉脚步一顿，他似乎皱了下眉头，然而克伦威尔摘了眼镜没能看到：
　　“你想多了。”
　　“我是想问问你考核进行的还顺不顺利。”
　　“顺利啊，简直太顺利了，还得多亏了上面给我分配的新搭档。”克伦威尔冷哼一声，他贴墙站直，尽量让自己有底气地道：“人家比你年轻，比你好说话，比你正常得多了！说不定还比你活好。”
　　尼科拉：…………
　　以往绝对会给他“惩罚”的人这次却出奇的平静。
　　克伦威尔意识到了异样，就听面前的男人低声道：“我明天要去出任务，可能会有点危险，有什么话想给我说吗？”
　　“没有。”克伦威尔硬邦邦地道。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祝你任务顺利。”
　　尼科拉点点头：“那我走了。”
　　滚吧，鬼才愿意做你的斯德哥尔摩情人。
　　尼科拉来到门口，在克伦威尔的注视下，他握住门把，却没有立刻按下，而是低声道：“你这次获得的情报非常重要，也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是吗？”克伦威尔双手抱胸，“那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尼科拉似乎笑了一声，开门走出屋子，门被关上，哨兵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缠绕在身上的冰凉感觉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走了。
　　克伦威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无视掉心中乱七八糟的感觉，滚去睡觉。
　　.
　　时隔一月，林啸鸣重新回到他和陆烬朝共同居住的小区，最热的月份已经过去，树上的叶子更加浓绿，但再过上一阵子，夏天就要离开，而他们也要开学了。
　　上楼来到家门口，林啸鸣输入密码，尽量轻地将门推开，昨天陆烬朝发消息说会等他回来，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回来得实在太晚。
　　陆烬朝应该睡了吧，他明早还要去实验室。
　　林啸鸣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不是黑暗。
　　温暖的灯光透出，映在哨兵有些诧异的眼眸中，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道人影正歪斜地坐在那里，一手支着垂下的脑袋，安静地等待。
　　仿佛一下子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击中了。
　　林啸鸣站在门口，望着已然在等待中睡着的陆烬朝，迟迟没有迈出进入家门的那一步，他完全无法说清心中在这一瞬间究竟是何种感受。
　　前一世他伤痕累累，满心疲惫地完成任务回来，看到的永远只有空荡。
　　而如今，真的会有人在等他。
　　林啸鸣轻轻关上门，走到陆烬朝面前，蹲下身。
　　他抬起手，抚上向导面颊。
　　瘦了。
　　陆烬朝一下子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睁开眼，看到林啸鸣近在咫尺的面容，瞬间精神起来，露出笑容：
　　“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林啸鸣身上还带着属于夏夜的气息，兴许是路过了开满月光花的花圃？时隔一月终于再次见面，蔓延整个心房的思念被缓解，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加浓郁的感情。
　　陆烬朝伸出手，用力抱住了身前的哨兵。
　　他抱着林啸鸣脖子，将脸埋进对方的肩窝，外面可能有点热，哨兵身上出了一些汗，暖暖的。
　　说实在陆烬朝有些懊恼，自己晚归的时候啸鸣每天都会等他安全到家再去睡觉，怎么自己等上这一次，就先睡着了呢？
　　陆烬朝不得不承认，自从觉醒成向导之后，他的身体素质好像真的变差了，明明之前在医院一连熬上30多个小时工作都是常态。
　　也许就像他研究的那样，精神力量的过分强大压制了原本的身体素质。
　　林啸鸣同样回以拥抱，他鼻畔萦绕着陆烬朝发尾淡淡的香，洗发水换了个牌子吗？
　　他甚至都能听到陆烬朝的心跳，有些急促的，却让林啸鸣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也让他暂时忘却了鲜血。
　　如果可以永远这样……
　　第一次有了想要贪恋的温暖。
　　最终是陆烬朝先松了手，毕竟还是有点热，林啸鸣一直蹲在他面前，可能也会不舒服：“考核结果怎么样？”
　　“很顺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月就可以拿到工资了。”林啸鸣顿了顿，道，“我的职位可能有一点特殊，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军部的事。”
　　陆烬朝点点头：“我知道的。”
　　时间实在不早，再磨蹭一会儿就要天亮了，林啸鸣催促陆烬朝赶快去睡觉。
　　“你也赶快休息。”
　　林啸鸣应了声好，去洗漱，陆烬朝回到自己卧室，前脚刚躺下，后脚雪豹就跟了进来，自觉地跳上床，和他一起睡。
　　陆烬朝伸手碰碰七朔的尾巴尖，毛茸茸的豹尾轻轻拍着他掌心，雪豹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呼噜声响。
　　之后应该不会再离开那么长时间了吧……
　　陆烬朝默默地想，年仅十九岁就在军部获得职位，林啸鸣的未来一定风光无限，他会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成为世人眼中最强的哨兵。
　　而自己也终于下定决心，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烬朝希望在日后的某一天，他们可以并肩而立，为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奋斗。


第105章 
　　假期余额十天天减少，但对两人来说毫无影响，他们都完成着各自的事业，被期待或惧怕的开学日也是那么平平无奇。
　　学生会面临换届，因为加入格勒尼苏，林啸鸣主动放弃了学生会会长这十位置的竞争，于是路德维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会长。
　　虽然路德维希十点也高兴不起来。
　　由于实在缺少相关资料，精神力的研究不可避免地陷入瓶颈，陆烬朝十直没有放弃，作为科研工作者他相当明白十个项目的完成要克服多少困难，眼前他所经历的，只不过是漫漫征途的开端罢了。
　　而温荣兮带领的神经官能脱敏也面临着止步不前的困境，来自政治层面的阻碍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是相对艰辛的阶段，陆烬朝许多次告诉自己十定要静下心来。
　　也许在某十天不经意的时候，足以改变十切的契机便会突然降临。
　　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出现在二年级的下学期。
　　中心星域天矢十星爆发三级星蚀的消息十夜之间震惊了整个联邦，睡梦中醒来的人们看到新闻，全都惊呆了。
　　没有人能想到，百年来十直平静的星球会突然爆发星蚀。
　　星蚀绝对是十颗星球能遭受的最恐怖灾难——从内部开始瓦解，如同被十点点蚕食吞噬。
　　当十个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苹果在表皮上也出现症状时，就代表它可能已经被吃空了。
　　星蚀由星蚀生物引发，这些“生物”严格意义上并非人类定义中的生物，它们更像是某种具有自主意识的……精灵？没有具体的形态，也根本无法被探测到。
　　星蚀生物从内部吞噬星球，并分泌出十种物质做暂时填充，欺骗人类所有的探测手段，在它们觉得吃到差不多了，就会抽身离开。
　　随后分泌出的填充物会十点点崩塌，于是已死的星球开始表现出症状，大规模的地表坍塌，强烈的地震和海啸，火山喷发，喷出的却不是岩浆和火山灰，而是那些沾染在人类皮肤上会造成基因损害的星蚀分泌物。
　　三级星蚀的爆发，意味着天矢十星已经完全没救了。
　　地震和坍塌造成了数以亿计的伤亡，整个星球上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联邦立刻启动了十级援护措施，从全国各地调动救援队和医护人员前往天矢十星，展开施救工作。
　　军部，格勒尼苏，塔，科学理事会都收到了调令，立刻组织人手前去天矢十星。
　　陆烬朝身为塔的介绍人，在得知塔正在组织向导救援队时，立刻主动报了名。
　　他是向导，也是医生，双重身份的作用下，能做的事情要更多。
　　虽同样位于中央星域，天矢十星距离首都星仍有数百多光年的距离，乘坐最快的飞船也需要经历三次空间跳跃。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更加迅速地进行星际航行就好了。陆烬朝望着舷窗外的深空，默默地想。
　　过分辽阔的星域导致偏远星球和首都星之间的差距极大，在首都星已经可以依靠治疗舱完成绝大多数疾病救治的今天，南天星还在采用最古老的手术制度和方法。
　　伯恩斯家族主导着联邦的航空航天事业，十直以来也想要在更加先进引擎上取得成果。
　　可哪有这么容易？
　　十多个小时后，陆烬朝终于和其他来自首都星的同僚到达了天矢十星。
　　只是刚刚靠近上空，陆烬朝就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弥漫着的负面情绪。
　　绝望，痛苦，悲伤，剧痛，无措，焦虑，愤怒……强烈的笼罩着天矢十星，在向导的精神领域中，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十船上有不少都是塔的向导，精神力让向导们敏锐地捕捉着这些情绪，不舒服是肯定的，向导们相互低声安慰着，用自己的精神力给予同伴十些支撑。
　　这才只是开始。
　　陆烬朝对负面情绪的抗性很高，他之前在医院工作，见惯了生死，又因为屏障厚实到难以突破，算是表现得最平静的。
　　向导们可以用精神力相互帮助。
　　陆烬朝观察着眼前的十切，他的邻座同样是来自塔的介绍人，正因为这些情绪有些焦虑。
　　陆烬朝见状，轻声道：“还好吗？”
　　她点点头，勉强露出十个笑容：“还好。”
　　陆烬朝将手伸出来，察觉到他的意图，对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陆烬朝的精神力进入意识海，给她的屏障做十些加固和支撑。
　　“谢谢。”
　　“不客气。”
　　陆烬朝对她短暂笑了下，心却十点点地沉了下去。
　　还没有真正靠近天矢十星的地表，情绪就已经如此强烈，地面上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飞船并未在地表降落，直接在千米处和星舰进行对接。
　　由于星球地表随时可能坍塌，完全不适合在地面进行救治工作，各种飞船被迅速改造成临时医院，从各大军事基地调用的十多艘阿斯诺级星舰悬浮在天矢十星上空千米处，依靠空中电梯进行和地表的运输。
　　陆烬朝通过栈道进入被改装成医院的星舰，立刻有人过来接应。
　　短暂了解情况后，陆烬朝便去进行全身的消毒和更衣，迅速加入救治的队伍。
　　目前他所在的区域处在十片坍塌的上空，千米之下的城市曾是天矢十星最繁华的地区之十，如今成为了下陷的巨大深坑，逐渐开始透水，由此引发的地震更是持续不断。
　　地面搜救队竭尽全力搜寻者存活者的下落，不断有伤者通过空中电梯被送上星舰，伤势大都极为惨重。
　　从首都星运输而来的第十批治疗舱很快就不够用，来自联邦各处的外科医生们纷纷进入手术室，以最传统却同样有效的方式，竭尽全力挽救生命。
　　陆烬朝迅速加入了针对哨兵伤员的抢救，受伤的剧痛会让哨兵陷入无法自控的狂化中，如果不加以控制，只有死路十条。
　　他将哨兵伤者的感官降到最低，不断进入那些浸泡在血色中濒临倒塌的精神图景，迅速弥补精神图景的致命空缺，找到迷失的意识，通过井，将他们带出，起到唤醒神志的作用。
　　医生护士们在此之前素未谋面，却用完美的配合拯救着十条有十条的生命。
　　当然会有人死去，当然会有来不及施救的情况，紧张的呼喊，匆忙的脚步和过床的声响充斥耳边。
　　陆烬朝前十秒刚从哨兵崩溃的精神图景中退出，后十秒就又有濒临狂化的哨兵被送至他的眼前。
　　“痛觉下调至0.1！”
　　陆烬朝立刻握住哨兵青筋暴突的手腕，精神力探出，毫无阻碍地通过已经碎裂的屏障，过量的感官信息堆积在图景之中，几乎就要将这片池塘生生挤爆！
　　陆烬朝用最快速度清除绝大多数感官信息，图景终于勉强有了些许空间，池塘不安地涌动着，汩汩冒出血水。
　　陆烬朝立刻迈入池塘，精神力汇聚成石板支撑在他脚下，他来到冒出血水的泉眼处，趴下身，用力向着水面之下伸手——
　　抓到了近乎冰凉的手臂。
　　陆烬朝竭力将他从水下拽出，哨兵胸口处出现了十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血正从其中喷出，在空中化作飞虫。
　　陆烬朝拽着他走进池塘中央的凉亭里，在将哨兵推入“井”的前十刻，大声喊道：
　　“醒来！”
　　“嗬——！”
　　急救床上的哨兵猛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倒抽十口气，检测仪表上原本单调的直线重新出现波动，护士欣喜大喊：“心跳恢复了！”
　　陆烬朝舒了口气，他额头上满是汗，却根本来不及擦，因为另十个需要紧急救助的哨兵已经被推到了面前。
　　这时十双手从侧旁伸出来，用干净的布巾为他渗去额头和颈间的汗水。
　　陆烬朝抽空扭头看了十眼，看到熟悉面容的瞬间，他十下子愣住了。
　　“维多利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维多利亚·温莎身着护士服，带着口罩和帽子，露出来的十双眼睛格外坚定明亮。
　　“我过来帮忙。”
　　陆烬朝：“你——”
　　“我学过护理，放心吧，而且我也是个向导，能做许多事情。”
　　维多利亚十手按在陆烬朝肩膀上，精神力涌出，给予陆烬朝十些支撑。
　　陆烬朝迅速调整过面前这位哨兵伤员的五感，在进入他精神图景之前，抽空对维多利亚飞速道：
　　“把手给我看十下。”
　　维多利亚乖乖将两手伸出来。
　　陆烬朝看了十眼：“指甲油卸掉，现在就去，之后再过来帮忙。”


第106章 
　　维多利亚动作迅速，十分钟后就回来了，陆烬朝没问她怎么弄的，贵族小姐纤细手指的指甲已经修剪整齐，漂亮的美甲也被卸去。
　　如今的职业行为规范中严格规定为了避免可能的污染和脱落风险，护士不可以涂抹指甲油，维多利亚来的匆忙，一时间忘记卸了。
　　两人在一年级的时候经常在向导课上做搭档，早就对彼此的水平相当熟悉。
　　陆烬朝深入精神图景进行大规模清扫和修补，同时找到迷失在图景之中的哨兵精神投影，将其唤醒带出。
　　而维多利亚在外面给他精神力的支撑，防止陆烬朝过度使用导致过载，同时观察情况，调节哨兵五感。
　　两位向导配合，让进度更加迅速，由于精神链接的存在，他们根本不用言语就能够了解对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陆烬朝能够感觉出维多利亚在害怕，她是学过护理不错，温莎家族作为掌控着医药产业的世家，几乎所有嫡系都会对此有所涉猎，但仅仅学过并不意味着能够很好应用。
　　维多利亚大概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病患和惨烈状况，种种血腥场面让她的情绪逐渐开始波动。
　　“稳住。”陆烬朝剪开伤员的衣服，声音冷静，“再加固一下自己的屏障，这才刚开始，必须保持状态。”
　　维多利亚咬住嘴唇点点头，每一个向导自觉醒时刻起都在学习如何抵抗来自外界的情绪，或者说，一辈子都在学习。
　　他们太敏感了。
　　也正因如此，维多利亚非常羡慕和崇拜陆烬朝能够保持如此稳定，无论面对再怎么血腥痛苦的场面，陆烬朝双手仍然不会有哪怕一下的颤抖。
　　最开始的数个小时，一切还都是忙乱却充满秩序的。
　　但随着地面救援工作的进行，被送上来的伤员越来越多，虽然已经在尽可能地改造更多星舰作为空中医院，建造速度还是赶不上伤员送达的速度。
　　很快所有的临时病房都面临着满员的窘境。
　　当第一张额外病床被加入病房的时候，陆烬朝就知道他们即将面对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
　　医护尽可能地在比较大型的病房里安插床位，但很快这样也不再能跟上伤员送达的速度，第一张病床出现在了走廊上。
　　陆烬朝一连抢救了六个小时，终于抽出时间去喝口水，就听到外面有人正在争吵。
　　是关于要不要继续在走廊上安插病床的。
　　陆烬朝探出头一看，原本空荡的走廊上已经布着许多病床，上面全都躺着伤势不太严重的病人——说是不太严重，也只是暂时不会危及生命罢了，血肉模糊的四肢被紧急处理，等待着进一步治疗。
　　陆烬朝眉头紧紧皱起，他明白不能再继续安插床位了，绝大多数伤者身上的创口都比较大，一旦引发交叉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那位军部的负责人还在理论，陆烬朝上前，道：“不行，密度再大的话太容易发生交叉感染了。”
　　医院的负责人立刻点头，有了帮忙说话的人，他底气也足了许多：“对，所有病人的状况都很严重，有很多伤口暴露，也有很多需要介入治疗，万一发生交叉感染，极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军官：“可那些送上来的伤员要怎么办？把他们放着不管吗？”
　　负责人：“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赶快去催其他星舰的改造，而不是在这里难为我们这些医护人员，比起跟你扯皮，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军官深吸口气，道：“我就去催。”
　　军官转身快步离去，而负责人用力闭了闭眼，拿起胸前的无线电设备，沉声下达了命令：“停止接收伤员！”
　　无线电设备中传来声音：“可是现在送上来的是个孩子！她需要救助！”
　　“我说了，停止接收伤员！我们必须为船上现在还活着的人负责！”
　　对面沉默几秒。
　　“收到。”
　　空中电梯停止运行。
　　陆烬朝回头看了眼，维多利亚正背身站在角落里，语调急促地说这些什么。
　　“按理说不应该送到了吗？”
　　维多利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不要告诉我飞船在路上被外星人劫持了，我人都已经到这里干了四个小时的活了，你告诉我还没起飞？！”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家族利益！”
　　“可是以我们家的实力，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吧？”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啊？作秀的话平时还不够你们表演吗？！”
　　“……”
　　“算了，我知道了。”维多利亚深吸口气，声音冷了下去，“六十万台治疗舱，一百万部全效治疗仪，尽快送过来吧，这里的情况非常严重。以及我再重申一次，我不是脑袋一热跑过来的，和你们相比，我才是真正想救人的人。”
　　她挂断通讯，沉默地面对着墙角，突然用力跺脚，像是想把什么恶心的东西直接踩死。
　　“维多利亚。”陆烬朝轻声叫道，“去喝口水吧。”
　　维多利亚点点头，迅速调整回状态，走进休息间喝水。
　　就在这时，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负责人大吼一声：“不是说停止接收伤员了吗！为什么还有人！”
　　救护床迅速朝着抢救室而来，躺着一位略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肩部和一条手臂被砸的血肉模糊，已经陷入失血过多的昏迷。
　　“这是当地的财政部长！”
　　陆烬朝清楚听见负责人咬牙低声骂了句：“妈的，臭当官的。”
　　陆烬朝侧身为救护床让路，之前看到那么多血腥场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现在却突然感觉到胃里泛上来莫名的恶心。
　　维多利亚从休息室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沉默地来到陆烬朝身边，望着救护床被推进抢救室。
　　特权，她已经见过太多了，甚至说她自己，都是享有着特权的人。
　　陆烬朝拍拍维多利亚肩膀，道：“来。”
　　维多利亚小声道：“我想去电梯口那边看看。”
　　陆烬朝大概知道她想做什么：“去吧，那我继续在这里。”
　　维多利亚点点头，她整理好帽子和口罩，快步向着空中电梯所在的方位走去。
　　陆烬朝继续去抢救哨兵伤员，不断进入崩溃的精神图景进行修补，并带着狂化的哨兵从“井”中紧急逃离将其唤醒。
　　这需要超高强度的精神力使用，就连塔内最资深的向导也只能坚持上三四个小时，但陆烬朝一连干了八个小时，中间就只去喝过一口水。
　　最后还是身边的护士提醒他快去休息，陆烬朝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就算屏障再怎么结实，长时间被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包围，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他头重脚轻地回去休息室，打算稍微躺着休息一下，然后再抓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他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推门。
　　维多利亚推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陆烬朝诧异的目光中，迅速道：“这是之前被财政部长抢走床位的孩子！”
　　陆烬朝立刻起身，抢救床上的女孩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胸前有呕吐过的痕迹，他扒开女孩眼皮，发现瞳孔有一侧放大，精神力探出，一下子发现了颅脑中的异常状况。
　　“脑疝了，先进行减压！”陆烬朝竭力用精神力去做更加精准的探测，“还有治疗舱吗？”
　　维多利亚：“现在所有的治疗舱都在用着！”
　　“那就手术！”
　　几分钟后，女孩被推入手术室，陆烬朝迅速做好准备，和其他医护一起，进行紧急的颅内降压。
　　精神力随时探测着颅脑内的状况，为陆烬朝提供最精确的“视野”，他冷静清除着由于猛烈撞击造成的颅内血肿，力所能及地拯救着生命。
　　属于向导的温和精神力一直包裹着女孩的脑。
　　确定脑压降下来，陆烬朝松了口气，后续的工作有其他医生接手，他作为难得的医生向导，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烬朝走出手术室，胃部已经饿到开始泛恶心了，他赶紧去吃点东西，起码要保持好自己的状态。
　　狼吞虎咽的功夫里，陆烬朝终于有时间看了眼终端，林啸鸣几个小时前发了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陆烬朝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一直都在高强度使用精神力，刚才还进行了手术，格外的疲惫，迅速填饱肚子后，抓紧时间合衣躺下。
　　林啸鸣应该不会过来吧，虽然动员全联邦进行救援，但学院并不在动员范围内，只有十九二十岁的年轻哨兵向导们很难承受得住如此高强度的行动，更何况……是在太血腥了。
　　而维多利亚以家族名义过来，大概是唯一的特例。
　　陆烬朝一躺下就近乎昏睡过去，他将芙蕾雅紫晶做成的手镯和挂坠紧紧握在手中，紫晶沉默地温养着精神力，能让他更快地调整好状态。
　　休息室里人来人往，也不算安静，陆烬朝一点也没有被吵醒，他休息了短短三个小时，被维多利亚叫起来。
　　“陆哥，我们可能要去其他地方一趟了。”
　　在睡得最沉的时候被叫醒，陆烬朝忍着困意强打起精神，他坐起身，哑声问道：“怎么了？”
　　维多利亚同样疲惫：“下面缺人手，我们可能要去帮忙。”
　　陆烬朝揉着隐隐发痛的额角，迅速把鞋穿上：“走。”
　　他休息的三个小时内，医疗星舰上的秩序已经重新稳定下来，医护们竭力救治着伤者。
　　焦躁情绪仍然飘浮在每一寸空间，但比起最开始疯狂接收新伤员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
　　整艘医疗星舰上的哨兵伤员基本上都经过了向导的梳理和唤醒，于是向导们又要去承担新的任务。
　　维多利亚口中的下面正是他们的目的地，陆烬朝和她一道快步来到电梯井处，已经有不少向导在这里排队，等待被送往距离地面百米的地方。
　　那边是救援哨兵们的休整地点。


第107章 
　　透过舷窗，陆烬朝看到天矢一星上空的设施布置已经基本完成，阿米洛级以上的巨舰悬浮在千米高空的位置，被改造成空中医院。
　　而距离地面更紧的百米空中，级别较低的小型飞船连成一片，作为救援队的休息场所。
　　再向下，就是残破的星球表面，原本繁华的城市坍塌成肉眼可见的巨大坑洞，海水填充其中，却因为夹杂了无数垃圾，浑浊成一片灰黑。
　　天坑周围正是施展救援的地点，虽然无法看清，陆烬朝也能想象到情况是多么惨烈。
　　电梯到达，陆烬朝紧跟前面的人，和维多利亚一同进去，所有人都在沉默，向导们无不被强烈的情绪所干扰，但他们需要坚持。
　　电梯运行，向着下方降落，他们看不到外面，只能听到隆隆声响，临时搭建的空中电梯也不会显示楼层，全凭直觉判断现在正身处多少米的高空，还有多久会到。
　　漫长的四分钟后，电梯终于缓慢减速，超重感让陆烬朝身边的一位向导忍不住发出干呕。
　　立刻有人扶住她，简单的肢体接触在此时此刻，成为相当可靠的安抚。
　　电梯门打开，他们接连走出去，呼吸到的不再是医疗舰上满是血腥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但弥漫的负面情绪仍然是无比剧烈的，甚至更胜一筹，距离地面的灾难现场更近，并且救援队的精神和心理状况同样堪忧。
　　地面情况实在太多复杂，随时可能发生剧烈地震和突然坍塌，许多大型机器无法使用。
　　联邦政府已经紧急从最近的地点调取数百万部高精度探测仪装备给救援队，探测仪只有乒乓球那么大，能够自主运行，在复杂地形中发现最微小的生命体征。
　　但还不够，数百万部探测仪分配到巨大星球的每个救援地点，是那么杯水车薪。
　　于是哨兵们成为了人肉探测仪。
　　双耳让他们听见废墟之下的微小声音，鼻子让他们嗅到鲜血味道的来源，以及看不见的地方是否存在危险的化学物质。
　　他们比搜救犬还要敏锐太多太多，但同样，也承载着更多感官信息的轰炸。
　　“这边！”有人从门里探出身，朝他们疯狂招手，向导们快步过去，看到许多正坐或躺在地板上的年轻军人。
　　他们都是刚从地面上来的搜救哨兵，每个人都处在过感造成的痛苦中，向导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扑到他们身前，精神力探出。
　　陆烬朝抓住一个哨兵的手腕，瞬间进入他的精神图景，摇摇欲坠的屏障已经被太多信息腐蚀。
　　陆烬朝一边帮助哨兵重构屏障，一边用最快速度清洗精神图景，防止他步入过载的狂暴。
　　那些黑红色的淤积被雨水融化，霎时间陆烬朝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喊，极远处地表坍塌的沉闷声响仿佛就在身边，血腥味浓重到令人作呕，任何细节都逃不过敏锐的双眼——
　　一滴巨大的水从天而降，砸在精神图景的正中央，溅射开来，如同谁的眼泪。
　　仿若身临其境的痛苦。
　　陆烬朝淌过满地暗红色的积水，来到公园中央，在枯萎花圃前的长椅上，正坐着那哨兵的精神投影，他整个脊背都垮下去，深深低着头，如同要埋进膝盖里。
　　“嘿。”陆烬朝走过去，轻声问道，“还好吗？”
　　哨兵精疲力尽地对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
　　陆烬朝紧紧握住他的手，海水从天空中幻化成雨，携带着温暖的治愈力量。
　　满地暗红被稀释，枯萎花圃重新生出嫩芽，雨水落在哨兵身上，为他洗去所有疲惫和浑身污秽。
　　精神图景迅速干净如初，陆烬朝从中撤出，在抽离的下一刻，对哨兵低声道：“听觉嗅觉降低至1点。”
　　哨兵情况得到了再显著不过的调节，甚至精神上的痛苦都减少了许多，他知道，是向导吸收了所有负面情绪。
　　“……谢谢。”
　　陆烬朝点了下头，迅速去安抚下一名哨兵。
　　他动作很快，一连梳理过七名哨兵，才终于暂时停歇，纵然屏障再怎么坚固，从哨兵图景中吸收而来的情绪仍然会进入自身。
　　陆烬朝站起来，用力锤了锤胸口，有点被他们的负面情绪堵得喘不过气来。
　　其他哨兵都在接受着疏导，陆烬朝见状，安静地离开这间休息室，去往旁边。
　　他能感知到，这里还有许多状态不佳的哨兵。
　　陆烬朝迅速来到旁边的休息室，他轻轻推开门，房间里满是睡着的哨兵。
　　这里之前大概是飞船的军备室，为了救援全部清空，地板上只铺了十几条被子，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呼噜声此起彼伏，显然累极了。
　　波动还算正常……陆烬朝的精神力隐秘探过，突然，他眉头一皱，视线迅速投向某个方向。
　　陆烬朝迈步从睡着的哨兵们身上跨过，来到房间东南侧的角落，在其中一位哨兵身前蹲下。
　　他双眸紧闭，面色平静，似乎跟身边的其他人一样，也沉沉睡着了。
　　陆烬朝翻开他眼皮，陡然发现他两眼已经没有了焦距，涣散地盯着空中虚无。
　　神游。
　　当哨兵精神完全集中在某一感官而无法抽离时，就会陷入神游，哨兵将陷入自己的精神图景，无法离开。
　　这甚至是比狂暴更危险的状况，狂化的哨兵五感会达到最高水平完全失去理智，但他们好歹能够表现出来，只要施以及时的控制和安抚，基本上不会有性命之虞。
　　但神游的哨兵，常常不被察觉地死于沉默中。
　　哨兵身边的同伴对此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陆烬朝足够敏锐察觉到了异常波动过来看上一眼，等到被其他人发现，他会死。
　　陆烬朝迅速判断哨兵没有受到其他损伤，并非生理性颅脑病变产生的症状，他双手按在哨兵额头两侧，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屏障还算正常，图景之前应该被其他向导梳理过，挺干净，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在休息途中，突然陷入了神游。
　　哨兵的图景是一条长长走廊，像是宾馆的布局，两侧都有房门。
　　陆烬朝搜寻着哨兵的精神投影，必须要尽快，神游之中的精神投影会逐渐虚弱，如果没能赶在消失之前将哨兵找到，他仍然会死。
　　走廊一眼能看到尽头，没有人，陆烬朝推开手边最近的房门，房间里装满了很多半透明的瓶子，闪闪发光。
　　陆烬朝伸手轻轻触碰，记忆片段涌入脑海，他看到哨兵年少时的经历——
　　陆烬朝立刻缩回手，他没有随意探测他人记忆的癖好。
　　房间侧旁还有一扇小门，陆烬朝推开，同样是有着其他门的房间，装着一些零散的小物件。
　　陆烬朝明白了，这是由许多房间组成的迷宫，哨兵应该就在其中某个房间里。
　　好，那就开始快点找吧，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在脑子里画好详细地图，否则太容易迷路。
　　陆烬朝迅速推开几扇门，精神力探出寻找哨兵踪迹，他深知时间就是生命，脚下生风，伸手推开面前门的同时脚就已经迈了出去——
　　然后一脚踏空。
　　陆烬朝坠入虚空。
　　意识瞬间回归身体，陆烬朝睁开眼，看到的仍是哨兵平静面容。
　　——哨兵将他赶出去了。
　　陆烬朝深吸口气，强行定下心神，过强情绪和长时间工作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水平，放在往常，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有人推门进来，见陆烬朝蹲在房间里：“诶？”
　　“他陷入神游了。”陆烬朝飞速道，“必须把他拉出来，给我一点时间。”
　　他闭上眼，重新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
　　仍然是布着许多房门的长廊。
　　这一次，陆烬朝没有贸然推门进入，房门都是木质，和地板之间存在缝隙，水可以蔓过去。
　　他凝聚心神，调动所有的精神力，将它们扩散出去。
　　水从陆烬朝的脚底出现，带着些微大海的咸湿气息。
　　水迅速积累，向着四面八方无声蔓延，流入门缝，入侵其他房间，一间接着又一间，速度快到如同有水管爆裂开来。
　　流水勾勒出精神图景的形状，四通八达，玄机遍布，陆烬朝清楚探知道哪些房间里存在记忆，那些房间里放置着杂物，那些房间的门后布着陷阱。
　　精神力似永无止境，水面扩散，不断扩散，淹没所有房间的地板。
　　直到它碰到了一双鞋子。
　　陆烬朝猛然迈开步伐。
　　精神力已经为他探知出了图景的详细模样，他迅速沿着最短的路线前往那间房，左转，向前，再向右，再向前两个房间……
　　陆烬朝推开面前的最后一扇门。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房间角落，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双手抱膝，听见陆烬朝进来，投来惊恐的目光。
　　“你是谁？”
　　……这是哨兵的精神投影？
　　陆烬朝放轻脚步，缓慢地向他靠近，是的，从精神图景中的映像就能看出，哨兵是个相当留恋童年的人。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人。”他轻声道。
　　男孩立刻摇头：“我不要出去，外面好吵，又好多声音。”
　　“我会帮你。”陆烬朝在他身前蹲下，“还有很多人都需要你。”
　　男孩犹豫了一下，仍然摇头：“我在这里就很好。”
　　“可是这里没有别人，独自在这里，你不会孤独吗？”
　　“有一点，但是外面实在太可怕了。”
　　陆烬朝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惨状，才能让年轻的军人都产生如此抗拒心理，有他的精神力做支持，哨兵的身形暂时不再继续虚化，但他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
　　“有很多人都在等你，你的战友，你的父母，还有那些被你亲手救下的人，他们都在等待着想要感谢你。”
　　“……真的吗？”
　　“真的。”
　　男孩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手，被陆烬朝拉起来。
　　小小的身体只到陆烬朝腿间。
　　神游中的哨兵以最脆弱的形态出现，将自己封闭在精神图景，如果没人将他带出来……他将会永远沉睡在这里。
　　陆烬朝牵着男孩有些冰凉的小手，推开房间旁边的门，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探查过程中，他已经寻找到了井的位置。
　　两人来到“井”旁，察觉到男孩的退却，陆烬朝率先站在了井沿上：“来吧，不要怕，我们一起跳进去。”
　　“……”男孩咬了下嘴唇，最终迈上边沿。
　　他们跳了下去。
　　哨兵瞬间睁开双眼，无数声音和味道涌进他脑海，几乎就要勾起数小时前的痛苦回忆，但在这些信息形成冲击之前，听觉和嗅觉就被立刻调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嘘——”陆烬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快休息吧。”
　　在哨兵感激的目光中，他站起身，从横七竖八睡着的哨兵们身上跨过，和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房间。


第108章 
　　陆烬朝重新来到走廊之上，探测神游哨兵的精神图景对他负担着实有点大，他暂时不适合去进行疏导了，必须要休息一会儿才行。
　　芙蕾雅紫晶现在成了至关重要的珍宝，温养着陆烬朝疲惫的精神，陆烬朝握紧胸前挂坠，想起和林啸鸣在M342星球上经历的种种，心情奇迹般平静下来。
　　啸鸣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站在舷窗边，望向下方的地表，飞船目前所在的是救援区上空，正下方的土地还算完好，但远一些的地方都已经坍塌出了深不见底的天坑，由哨兵、护卫、伴侣和无数普通人组成的救援队在抓紧时间竭力抢救。
　　向导暂时不被允许下到地面，来到百米高空处的休整处就已经是极限，过于强烈的情绪会直接干扰到他们心智，甚至可能陷入混沌，被情绪彻底淹没。
　　陆烬朝望着下方，突然间，他看到了边缘有一整块土地，无声地向着侧旁的深坑处滑落。
　　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块，更多的地面失去支撑，向着下方的空洞深渊坠去，仿若拼图被无形的力量从边缘打破，碎了，散了。
　　这是在百米高空都能听到的隆隆闷响，废墟，残骸，植物，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大面积的空洞。
　　陆烬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意识到，眼前的这颗星球正在死去。
　　地表上的飞船连接起飞，载着成功紧急撤离的居民前往临近星球的避难点。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用力闭了闭眼，转身从窗边离开。
　　陆烬朝强忍不适就着营养液吃了顿饭，他必须尽可能地保持状态，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维多利亚完成手头的任务，疲惫地来到他身边，她沉默地盯着地板，忍不住小声地哭出来。
　　如此大量的吸收哨兵们情绪，对她来说负担还是太大了。
　　陆烬朝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他其实并不赞同维多利亚利用家族身份前来救灾现场，她年龄太小了，很有可能无法承受得住。
　　但同样他也敬佩维多利亚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来进行力所能及的帮助，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尽量照顾好她。
　　也是在这时候，陆烬朝骤然发现，相比起两年前还在南天星的自己，他已经坚强了太多太多。
　　“吃一点东西，然后睡觉吧，等会儿可能还会有其他任务。”
　　维多利亚点点头，她擦去眼泪，前去向导的休息室，向导们身体普遍柔弱，飞船专门为他们安排了有床的地方。
　　陆烬朝一语成谶，完成对救援队哨兵的疏导后，他们没能休息太久。
　　新的任务紧急下达，随着星蚀的推进，许多哨兵还在废墟中就陷入狂化，如果任凭发展，根本无法将其运送到空中电梯，哨兵自我毁灭式的举措让除了向导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精神力水平最新测试结果达到A级及以上的向导请过来一下！”
　　符合要求的向导们纷纷动身，粗略看上去大概有上百名，但陆烬朝仍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们这波最先到达天矢一星的向导可都是从中央星域过来的，数量说实话并不少，在这么多人中间，竟然才有这么些A级以上的向导吗？
　　维多利亚站在陆烬朝身边，她没有睡醒，但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她困意全无。
　　他们迅速在各自的终端上接受了详细的心理状况测试，又有不少人被刷下来，剩下的不过一半。
　　维多利亚也通过了评定，她的内心比表现出来的要坚强许多。
　　军部的人为他们下发装备，地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所有地面救援部队都装备随身飞行器，一旦传感器感知到失重坠落状况，飞行器会立刻启动，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全。
　　最后检查一遍设备，陆烬朝站上电梯，被送往地面。
　　负面情绪的强度终于到了顶峰，绝望、痛苦、焦虑、紧张、悲伤……属于无数人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和血腥味一起，如同实质般袭击着敏感的向导，他们只能将屏障加固再加固，竭力维持着自身情绪的稳定。
　　维多利亚的手在发抖，陆烬朝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块他为了预防低血糖带着的巧克力，都有些被体温融化了。
　　他将巧克力放进维多利亚手中，低声道：“跟在我身边，如果有不舒服的情况，一定要立刻提出来。”
　　双脚终于踩到坚实的土地，又有谁能想到，这片坚实的下方，其实是一片随时可能发生坍塌的空洞呢？
　　陆烬朝跟随队伍来到救援现场，这里曾经是一片城市，如今化作断壁残垣，这些建筑足以在十级地震中安然无恙，然而，再结实的建筑也难以抵挡星球崩塌的自然之力。
　　救援队中的普通人尽可能佩戴着生命探测仪进行搜救，而哨兵和觉醒听觉嗅觉的护卫直接使用自己的感官，不断地闻嗅让鼻腔干燥，同时不可避免地吸入灰尘和其他东西。
　　他们一次只能搜救两小时，就必须回去接受疏导，就这样一批又一批地进行轮换，陆烬朝过来时，恰好有一批哨兵需要上去，这些年轻脸庞上浮现着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有些人的眼神甚至都开始涣散。
　　唯有和向导结合过的哨兵，能不知疲倦地进行搜救工作，向导疏导着自己的哨兵，哨兵保护着自己的向导，相互支撑，相互鼓励，将救援效率提升至最高。
　　许多向导见到了他们这一生中最残酷、最血腥的画面，受伤的人，死去的人，不会再睁开眼的小宠物……曾经是家的地方，成为眼前染血的废墟。
　　但没有时间留给他们陷入情绪，这地方还不知道有多久就会崩塌，他们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尽可能救出更多人。
　　废墟之中传来异常的精神波动，陆烬朝尽量靠近，将精神力散发出去，找到了被掩埋的那位哨兵。
　　石板压在她右臂上，双腿也被挤压，疼痛让她濒临狂暴，狂暴之中她会失去所有理智，甚至可能掐死怀中拼命保护了十几个小时的孩子。
　　正是这种可能让她至今仍苦苦坚持着，守着最后的那根线。
　　距离会让精神疏导的效果变差，陆烬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精神力凝结成无数细密的丝线，将痛苦中的母亲缠绕，屏障脆弱如纸，仍在作着艰难的抵抗。
　　在没有语言指令的情况下尽可能关闭她的痛觉，清理几乎要溢满出来挤爆意识海的痛觉信号，一点点疏导着濒临损坏的精神图景。
　　陆烬朝一边进行着疏导，一边分出神来，对搜救队员喊道：“这里有人！大概在四米深的地方！一位妈妈还有孩子！”
　　三分钟时间内进行暂时修补和梳理，保证她不会再短时间内陷入狂暴，陆烬朝立刻收回精神力，搜寻下一个异常波动所在的方位。
　　陆烬朝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不断重复着深度探知，发现被困人员，告知搜救队，进行精神疏导的过程。
　　他表情坚毅，不见丝毫情绪崩溃的前兆，见到血腥画面也不会太大反应，以绝对的冷静挪动在废墟之中，就像是……就像是一片深沉的海，能够将所有负面情绪尽数吞没。
　　这真的是如此年轻向导能够做到的吗？
　　维多利亚哭得眼睛肿了，自来到废墟的那一刻起，她就和身边绝大多数向导一样，再也不能控制住悲伤，她看到有太多人被从废墟中挖出，却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而她只能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为废墟之下还活着的人提供希望。
　　陆烬朝和哨兵们一起，行走在断壁残垣之中，林啸鸣坚持让他训练的好处如今切实体现了出来，他深入到更复杂、更混乱的地方，精神力蔓延形成灰白两色的精神图景，以哨兵或向导散发出的光芒为指引，探测生机。
　　根本没人敢像他这样做。
　　将精神力扩散开，意味着势必会接收到更多强烈的负面情绪，极有可能面临过载或者混沌的风险。
　　每一个向导自觉醒起圣所学到的第一节 课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很快陆烬朝就深入了这片区域中央，身上已满是沙土污迹，汗水将贴身的衣物完全打湿，但他像根本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不适，继续将精神力扩展到更广，更深的地方——
　　波。
　　从地面之下传递而来的波。
　　“小心——！”
　　和陆烬朝喊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地震检测仪滴滴的警报声，所有人立刻寻找合适的落脚点，陆烬朝迅速从废墟上下来，想要去相对平坦的地方。
　　但他还没来得及到达目的地，震动便从脚下产生，强烈到陆烬朝身子猛然摇晃，不稳地一脚径直踩在了碎石上——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稳重，温暖，有力。
　　陆烬朝立刻回头，看到阳光下熟悉面容的瞬间，瞪大双眼。
　　“啸鸣？！”


第109章 
　　更加猛烈的震动发生，陆烬朝脚下的碎石被踩飞，几乎就要摔倒，林啸鸣顾不得说话，一把将他带进怀里，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陆烬朝的支撑。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林啸鸣按着陆烬朝蹲下尽量降低重心，震动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才终于平缓下来。
　　所有人心里都无比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片区域很快就会坍塌。
　　陆烬朝重新站起身，他没有问林啸鸣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很显然：他是被军部派来的。
　　“过来多久了？”
　　“十二个小时。”
　　陆烬朝点点头，林啸鸣来的比他稍微晚一些，估计是军部刚开始没想着动员如此年轻的新兵，他没有再多废话，短促道：“继续吧。”
　　林啸鸣的出现让陆烬朝镇定了许多。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当危险之中，只要林啸鸣在他身旁，陆烬朝都能奇迹般的安心下来，就好像……少年本身就是安全的代名词。
　　已经开始有向导表现出了不适，被紧急送回飞船，陆烬朝继续忙碌，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
　　他会被负面情绪影响到吗？当然会，甚至陆烬朝自小就因为这种敏感，不敢出门去玩，才在不知不觉中铸就了如此坚实的屏障，希望能够保护自己。
　　但人必须要克服许多东西，去战胜许多东西。
　　陆烬朝偶然间也看到了旁边不远处的金发身影，路德维希投身于紧迫的救援工作中，应该同样是被军部派来的。
　　但他不知道，路德维希确实因为军部前来此处，而林啸鸣，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身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道阴影笼罩而来，轰鸣声自天空中传出的那刻，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
　　喷着温莎家族族徽的巨型星舰自云层中缓缓浮现，停留在医疗星舰的千米级层处，在此时此刻，送来了弥足珍贵的，最高端医疗物资。
　　以及数十艘专业的医疗飞船。
　　“物资！是救援物资！”
　　欢呼声涌起，所有人都知道有了温莎家族的援助，医疗压力会减轻太多太多。
　　许多道目光投向废墟中的维多利亚，不少人都认出她正是温莎家的小小姐。
　　被旁人赞叹的目光笼罩，维多利亚感受到的，却是致命的羞耻和愧疚。
　　只有她知道，这些搭载着救命医疗物资的医疗飞船，明明可以提前好几个小时就到达的，若不是自己那通怒气冲冲的通讯，可能还要更晚一些。
　　如果它们可以早一点到，就不会有负责人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强行关闭电梯入口的情况。
　　她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手脚止不住的发凉。
　　维多利亚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如此重要，人命关天的大事，都会变成政治筹码？
　　陆烬朝望着天空中逐渐落位的飞船，心里放松了些许，联邦正从全国各地调动人员和物资，随着时间的推移，摆在面前的困难会越来越少。
　　只要捱过最艰难的这段时期——星球彻底崩坍之前。
　　只是短暂看了眼，众人便紧接着投身紧张的救援之中。
　　林啸鸣的出现给了陆烬朝更多底气，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慎陷入过载或者其他意外，啸鸣会立刻注意到，让他不至于陷入绝对的危险。
　　两人和身边的其他搜救队员迅速组成一支小队，竭尽所能地探查挖掘，以救出更多的人。
　　如果……如果没能在坍塌之前获救，被掩埋的人们就只能坠入下方深渊了，星蚀生物的分泌物会夺走他们的生命。
　　每支队伍里都有一名向导，维多利亚同样跟随在其他哨兵身旁，她一边保证着搜救队员的状态，一边尽力安抚受困人员。
　　建筑倒塌形成许多几何形状的支撑结构，维多利亚矮身钻到一处缝隙，想要更清晰的探知内部，在起身时却不慎撞到了脑袋。
　　“啊！”
　　发带被断裂墙体不平的边沿勾住，维多利亚倒抽一口气，捂着疼痛脑袋起身。
　　勾住了。
　　她小心地向外扯动，但实在勾得太结实，自己根本解不开。
　　在身边哨兵注意到她状况，过来帮忙之前，维多利亚稍微一动，发带竟然直接被勾断了。
　　棕色的长发散落，立刻被汗水黏在颊边和颈侧，一片散乱。
　　维多利亚踉跄一下，从三角形中出来，她用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向后捋去，拾起发带试了下，发现已经不够将头发重新扎起来了。
　　披散着实在太碍事了，遮挡视线不说，还热的要命。
　　她拢着头发，四处张望一番，最后向身边的哨兵问道：“有小刀之类的东西吗？”
　　哨兵递给她一把匕首。
　　维多利亚张嘴咬住匕首，双手将头发整理柔顺，之后她用力抓住发梢，拿起匕首，竟是直接将长发齐耳割断！
　　棕色卷发落在废墟之上。
　　维多利亚舒了口气，她甩甩脑袋，将匕首还给震惊的哨兵，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方才中断的探测。
　　匕首割出发型自然不会有多好看，但以往最爱美的女孩子如今根本顾不上这些。
　　路德维希察觉到动静，朝这边看来，眉头忍不住皱起。
　　他看了已然变成短发的维多利亚好几眼，又注意到被随意扔在废墟中的断发，沉默地转回头。
　　陆烬朝一直在分心注意着维多利亚，她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向导，只有十九岁，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地表的救援现场。
　　维多利亚不但过来了，还做得非常好。
　　水豚钻进缝隙，白隼展翅，锐利眼眸不放过地面上的任何动静，雪豹从废墟之中爬出来，嘴里叼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孩。
　　不断有向导因为状态不妙返回飞船，但维多利亚一直都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烬朝敏锐察觉到了她身上逐渐剧烈的精神波动，他直起身，暂时休息着酸痛的腰部，同时看向维多利亚。
　　那边正在进行幸存者的挖掘，几名哨兵合力搬开废墟，石板被掀翻到一边，一只小小的鞋随之滚了出来，染着血，顺着断壁蹦跳几下后，停在了维多利亚面前。
　　崩溃发生在一瞬间。
　　不好！
　　察觉到一场波动的刹那，陆烬朝立刻放下手中的所有事情，狂奔向维多利亚。
　　林啸鸣拉都拉不住，只得快步跟上陆烬朝。
　　满地碎石让陆烬朝数次踉跄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他来到面色苍白陷入呆滞状态的维多利亚身边，一把抓住她完全汗湿的手腕。
　　精神力进入维多利亚的意识海，赫然发现屏障已然被粘稠的黑色物质紧紧包裹！
　　那些东西如同沥青，浓稠到近乎固体，却仍能缓慢流动，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恶意，就连磅礴的雨水都难以将其冲刷。
　　维多利亚的精神图景中，原本水草丰茂最适合水豚生存的澄澈沼泽地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一滩黑水，气泡鼓出又破裂，散发出臭气。
　　暴雨倾盆而下，以新鲜水源净化水循环系统，竭力驱赶那些污浊之物。
　　草地上躺着一道半昏迷的身影，雨水不断冲刷在她身上，冲走已经蔓延至小腿的黑色物质。
　　“维多利亚！”陆烬朝朝她大喊，“不要睡！”
　　声音吞没在瓢泼雨中。
　　他一脚迈入沼泽之中，却差点拔不出脚，只能收回步子，远远站在原地焦急的等待。
　　许久，人影才缓缓动了动手指，艰难地坐起身，用力捂住脑袋。
　　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意识从精神图景中抽离，陆烬朝竭尽全力，终于将维多利亚从混沌的边缘生生拽出。
　　他一把将勉强恢复意识的维多利亚塞进旁边哨兵的怀中，吼道：“快！快把她送回去！”
　　一抬头，却发现那位哨兵正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顾不得说话，立刻把浑身瘫软几近失去意识的维多利亚架起来，在其他人的帮忙下，将虚弱的向导送去空中电梯处。
　　陆烬朝抬手按了下发痛的额角，闭上眼睛，一直以来的高强度探测和安抚让他负担很重，将维多利亚从混沌中扯出，更是消耗了太多精神力。
　　“还好吗？”林啸鸣扶住他，陆烬朝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没事。”陆烬朝深吸口气，他还能再坚持一下，“继续吧。”
　　和陆烬朝一同下来的第一批向导已经全部回去，换成第二波，只有陆烬朝仍然和林啸鸣一起，在空中飞船笼罩出的阴影中，抓紧每分每秒地抢救。
　　林啸鸣用哨兵的听觉和嗅觉缓解了陆烬朝探测方面的压力，陆烬朝知道他屏障相当深厚难以受到嘈杂感官的影响，也能够很好处理那些冗杂信息，放心地和他一起分担探测的任务。
　　陆烬朝用精神力安抚废墟之下哨兵或普通人的情绪和精神状况，林啸鸣如不知疲倦的人形机器一样搬动废墟，双手配备着方便用力的机械装置，也保护手指以免被磨到血肉模糊。
　　两人默契到根本不需要语言交流，散发出的精神力只需要短暂触碰，就能够知晓对方的全部想法。
　　坍塌发生的时刻，陆烬朝刚刚探知到废墟深处又一微弱的生命信号，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闷响就从脚底隆隆发出。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震动，失重感出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烬朝身形猛然向下一坠，下一刻，背上的飞行器自行启动，坠落之势终止，慌忙之中陆烬朝找不到重心，差点整个人在空中翻过一圈。
　　身边林啸鸣紧紧抓住他的手。
　　精神图景中的世界迅速变化，曾经存在的光点，和土地与废墟一起，迅速消失在下方的深渊。
　　陆烬朝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在脚底，仿佛心里有一块也跟着掉落。
　　他什么都做不了。
　　沉闷声响继续，从四周和下方传来，如同濒死星球的哀鸣。
　　千米高空的巨型星舰遮挡恒星光芒，陆烬朝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晒干了，就要失去全部水分。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证灾难的发生。
　　林啸鸣默默抓着他的手，明显感受到陆烬朝的心跳已经到了急促到了近乎紊乱的地步，甚至哨兵都能够听到他用力咬牙的声音。
　　成千上万的飞行器托举起搜救队员们悬浮在空中，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下方。
　　黑暗吞没了所有。
　　陆烬朝低着头，视线逐渐模糊，他眨了下眼，看到两滴水坠下去。
　　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坍塌，救援队纷纷回去百米层进行修整，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从电梯里出来，沉默地一句话也不说。
　　刚上来的救援哨兵们需要立刻进行疏导，陆烬朝忙得脚不沾地，他脸上全是搜救过程中蹭上的灰尘，被汗水打湿成一片脏污，琥珀色的眼睛疲惫，却仍然坚定。
　　一瓶水被递过来。
　　陆烬朝接过水，抬头想对林啸鸣说声谢谢，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到发不出声音了。
　　林啸鸣皱起眉头，伸手将陆烬朝拉起来。
　　陆烬朝蹲的时间太久，骤一起来，眼前直发黑，耳朵里也出现尖锐鸣声，脚下不住踉跄，几乎一头栽进林啸鸣怀里。
　　他屏住呼吸，眉头紧皱地默默把这一阵捱过去。
　　“你必须去休息。”林啸鸣知道他低血糖了，陆烬朝几乎站不住，如果不是有自己靠着，绝对会晕倒。
　　陆烬朝甚至都听不见林啸鸣说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对方胸腔产生的共鸣。
　　眼前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血液一下子涌入脑袋的不适感消退，只留下眼球的胀痛感。
　　林啸鸣二话不说，把陆烬朝径直带到了角落里的杂物间，房间很小，里面堆放着各种缓下来的救援物品。
　　“喝水。”林啸鸣靠着墙坐下，搀扶着陆烬朝，把瓶盖拧开，凑到他唇边。
　　陆烬朝安静地就着他的手喝下大半瓶，他舔了舔嘴角，干到起皮的嘴唇终于得到湿润。
　　喉咙也舒服了一些。
　　“先吃点东西，然后睡觉。”林啸鸣拿出速食食品，拆开包装，严肃道，“你不能再使用精神力了，一旦陷入混沌，根本没人能进入屏障去帮你。”
　　陆烬朝点点头，他垂眸看着林啸鸣迅速把饭弄好，将勺子塞进他手里：“吃。”
　　很饿，饿到胃部都要消化自己。
　　但喉咙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堵着，饭在嘴里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明明是不错的味道，却引得生理性的反胃。
　　陆烬朝干呕一声，他迅速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强行将饭送了下去。
　　他必须得吃点东西。
　　林啸鸣沉默地望着陆烬朝一边强忍着干呕，一边用水向下送饭，向导两眼泛着生理性的泪光，面色苍白，拿着水瓶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要知道，陆烬朝的手可是最稳的。
　　情绪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生理反应，林啸鸣看陆烬朝强撑着吃下小半份，主动把餐盒从他手中拿过来。
　　三口两口吃光了剩下的部分。
　　陆烬朝一手捂住嘴，用力闭着双眼想要捱过强烈的呕吐感，饥饿带来的火烧火燎已经得到缓解，但喉管和胃部因为干呕近乎痉挛。
　　“喝点营养液吧。”林啸鸣等他捱过反应最大的时期，拆开一支营养液，只要陆烬朝能强撑着进食，他就放心许多。
　　陆烬朝喝掉这支原味的营养液，疲惫地靠在墙上，长长呼出口气。
　　林啸鸣第一次在陆烬朝身上看到这样的无力感。
　　他清楚那是种怎样的感受，再清楚不过。
　　林啸鸣轻轻揽过他肩膀，感受到陆烬朝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调整坐姿，让陆烬朝枕在自己的腿上躺好，将向导散落的额发向上捋捋，露出汗湿的额头，低声道：“睡吧，好好休息一会儿。”
　　陆烬朝沉默地点点头，闭上眼睛，他太累了，特别是如今停下来，才意识到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
　　脑子里很乱，似乎装着许多混乱画面，又什么都想不到。
　　陆烬朝用力吞咽一口，喉头哽到生疼，食道痉挛的疼痛还没有过去。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已经让身体发出严重警告，陆烬朝几乎是躺下的瞬间就昏睡过去。
　　连轴转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全程都在高强度使用着精神力，只在中间短暂眯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算是再强的向导也吃不消。
　　更何况他才觉醒了两年而已。
　　林啸鸣拿过一条干净毛巾，从瓶子里倒出一些水打湿，仔细擦拭陆烬朝脸上的污迹。
　　就连陆烬朝本人都没注意到，在救援过程中，他脸上被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他一点点将陆烬朝的脸和脖颈擦干净，毛巾到最后已经变成灰色。
　　陆烬朝身上有血的味道，废墟的味道，还有汗水的味道。
　　说来奇妙，他们成长环境不同，人生经历不同，处世方法不同，性格更是截然对立的两个反面。
　　但在灵魂深处，有一点何其相似。
　　曾经林啸鸣奋不顾身地奔赴死局，如同向死而生的飞蛾。
　　但时间在熊熊火焰中倒转，让他有幸遇见了这一世更明亮的光。
　　到底是谁救赎了谁？
　　抽泣声轻轻响起，拉回了林啸鸣的思绪，正躺在他腿上沉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满脸是泪。
　　泪水汹涌地流出，打湿睫毛，顺着脸颊落在林啸鸣的裤子上，印出深色水迹。
　　一个星球上十数亿人产生的负面情绪对向导来说，实在太重太重，陆烬朝竭力吸收着其他人图景中的垃圾和情绪，却从来没说过这让他有多难受。
　　灾难，死亡，痛苦。
　　林啸鸣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泪水，但眼泪越来越多，极度困倦的陆烬朝在睡梦之中，终于第一次近乎崩溃地大哭出来。
　　林啸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陆烬朝能发泄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好好哭一顿吧。
　　他俯下身，在陆烬朝额头上，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第110章 
　　路德维希找到维多利亚时，她正蜷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无声地大哭。
　　向导双手用力捂住脸，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涌出，浑身都在发抖，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防止吵到救援队的哨兵们，却控制不住鼻腔和喉咙里挤出的呜咽。
　　说实在的，路德维希对维多利亚的感情很复杂。
　　小的时候他们关系还算不错，但在十六岁，他们分别觉醒为哨兵和向导，婚约被想要强强联手的两家定下。
　　他们无法反抗家族决定，就不约而同的将命运被掌握的满腔怨气发泄在对方身上。
　　现在想想，也挺幼稚的。
　　维多利亚哭得太过伤心，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正站在她面前。
　　路德维希俯身将水和食物放在她脚边，没有过多停留，安静地离开了。
　　陆烬朝这一觉睡了五个小时。
　　醒来时才发现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干涩得要命，甚至都难以睁开。
　　他皱起眉头，感觉到冰凉凉的东西盖在眼睛上。
　　“稍微等一会儿。”林啸鸣的声音传来。
　　他安静地等待，明明睡过一觉，身体却仍然十分疲惫。
　　准确来说，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足以将人吞没的疲惫。
　　林啸鸣用冰袋给陆烬朝冷敷眼睛，他一直在哭，林啸鸣的裤子甚至都被完全打湿了，中途不得不垫了毛巾在上面。
　　林啸鸣非常担心陆烬朝状态，他知道陆烬朝是个习惯默默承受的人，就算屏障天生坚固，面对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也不能像这样拼了命地使用精神力。
　　“继续休息吧，隔壁星系的救援队已经赶过来，现在不缺人手了。”
　　“物资呢？”
　　“也送过来很多。”
　　陆烬朝点点头，他稍微挪动脑袋，感觉到浑身的不适。
　　废墟之上搜救造成的肌肉酸痛，加上一直以来没能清洁身体，陆烬朝大概能猜到自己身上应该不算好闻，但哨兵仍然待在他的身边。
　　“需要疏导吗？”他轻声问道。
　　“我没事，倒是你，先不要再使用精神力了。”
　　七朔出现在陆烬朝身边，原本空间不多的储备室因此显得更加拥挤，雪豹舔了舔陆烬朝手背，带着倒刺的舌头激起轻微痛感。
　　陆烬朝缩回手，对七朔小声道：“脏。”
　　七朔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拱他。
　　确定陆烬朝的精神状态没有大碍，林啸鸣才允许他起来，去到外面走廊上。
　　第一批赶来的搜救队员们全都在休息，如果有强烈的不适感可以就此离开，来自全联邦各地的人们联起手来，共同抢救这颗死亡星球上还幸存的居民。
　　灾难中的应急措施做得还算到位，48小时内，天矢一星目前还完整区域的人员撤离已经全部完成，这些星蚀难民将被暂时送去附近的星球，接受心理疏导和临时安置。
　　还未坍塌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少，也就意味着，留给救援队的时间越来越少。
　　林啸鸣站在舷窗边望着下方，所谓星球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球状了，千疮百孔的模样如同一块巨型蜂窝煤，是那么令人胆战心惊。
　　在他的前世，星蚀并未发生，林啸鸣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灾难。
　　天矢一星被星蚀生物吞噬显然已经不止百年，如果它们继续停留在星球里，天矢一星还能够维持原本的模样。
　　也就是说，这一世里，星蚀提前几十年爆发了。
　　林啸鸣大概知道原因。
　　两年前，他在重生归来的那一夜改变决定，纵身跃入冰冷的湍急河水之中，两年后，一个星球因此提前崩塌，化作宇宙中的尘埃。
　　他的重生改变了太多太多事情，好的，坏的，全都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也是让林啸鸣更加坚定了想法——前世的许多东西可以用做参考，但绝不能当做准确情报。
　　林啸鸣望着下方濒死的星球，一时间说不清心中究竟何种感受。
　　他杀过人，很多很多人，亲眼见证并制造出许多流血和死亡，甚至在最后发动了一场革命的战争。
　　他是最锋利的刀，是格勒尼苏的残暴死神，是血沼中爬出的恶鬼。
　　却不意味着能够完全平静地接受一颗星球的崩塌。
　　这是十数亿人的家园。
　　手环震动一声，是上级发来的消息，告诉他有新任务。
　　林啸鸣看向不远处的陆烬朝，他正在和其他向导一起，接受心理评定。
　　林啸鸣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有事，转身快步离去。
　　陆烬朝专注做着心理评定的测试题。
　　每一个向导都是弥足珍贵的，联邦针对向导的保护条例已经严密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一旦向导出现压力过大或心理崩溃的前兆，不论他意愿如何，都会被立刻遣返，接受进一步疏导。
　　这样难得的休整时间没能持续太久。
　　一名大校快步来到向导们休息的区域，示意众人安静。
　　“鹰嘴湾沿岸的军事基地是第一批在星蚀中崩塌的区域，里面有重要的研究成果没来得及转移，我们将派遣队伍深入星蚀腔，将研究成果带出来。”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众多疲惫的面容上掠过，继续道：“星蚀腔中充满了星蚀分泌物，会干扰所有仪器的检测，我们需要一位向导承担起探测工作，各位之中有没有身体素质比较好，目前精神状态不错的，愿意加入搜寻队？”
　　向导中四分之三为女性，加之觉醒后身体素质会在一定程度上变弱，所以很少有身强力壮的，深入星蚀腔一看就是个相当需要体力的活。
　　向导们低声交谈着，一时间没有人自告奋勇，自十六岁觉醒起开始，他们接受到的教育便是，无论何种境遇，都要首先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大校是个哨兵，把众人的低声私语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皱起眉头。
　　突然间，陆烬朝举起手：“我可以。”
　　他冷静的声音响在众人耳中，霎时间窃窃的低语停止了，所有人都看向陆烬朝，看他站起身，从旁人身边走过，来到大校身边。
　　“陆烬朝，25岁，塔内介绍人，精神力评定S，医学博士，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吧。”
　　大校迅速打量陆烬朝一番，从精神状态上看，眼前的青年确实是所有人当中最符合标准的。
　　他点头，道：“好，感谢您愿意参与，请跟我来。”
　　陆烬朝跟在大校身后，快步向着飞船间的栈道走去，大校在前面带路，为陆烬朝介绍更详细的情况。
　　“鹰嘴湾军事基地在第一批塌陷区域，基地本身足够坚固，应该仍然能够保持完整构造，本次行动的任务有两个，带回研究成果，并救出基地中幸存的研究人员。”
　　“星蚀腔中充斥着气态的星蚀分泌物，必须全程穿着防护服行动，由于所有精密仪器都会失灵，需要用向导的精神力配合哨兵感官进行环境探测，可能会有较大的消耗。”
　　“我必须对您说清可能的危险，星蚀分泌物一旦被呼入或者粘在皮肤上，会对基因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并且没人知道星蚀腔中的情况究竟如何，可能还会有留存在其中的星蚀生物。”
　　大校回头看向陆烬朝：“这些您都考虑好了吗？”
　　陆烬朝点头：“我愿意去。”
　　既然要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专门组织搜寻队进入星蚀腔搜寻，就已经说明了那些研究成果有多么重要。
　　况且他大概是这里唯一合适的向导，精神力足够，身体素质也不会太拖后腿。
　　如今的首席向导正在遥远的白鲸星系做塔的巡视工作，根本来不及赶过来，他作为稀有的S级，这个时候应该承担起责任。


第111章 
　　跟随大校来到军部指挥部所在的飞船，陆烬朝一路被带着通过数道权限门，来到队伍集合准备的地方。
　　搜寻队的哨兵成员早已组织完成，就缺一个合适的向导。
　　哨兵们正在抓紧时间休整，听见门外交错的两种的脚步声，齐齐看过来。
　　陆烬朝一眼就看到了众人当中的熟悉面孔。
　　林啸鸣赫然在列。
　　“这是队伍里负责你们感官安全和精神探测的向导。”
　　大校将陆烬朝介绍给哨兵军人们，“抓紧时间准备，两个小时后出发，军事基地的具体结构图稍后会发送到你们终端上。”
　　陆烬朝自动来到林啸鸣身边，就听到少年眉头紧皱地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可能是这里唯一合适的人选了。”陆烬朝倒也不算太紧张，“不过突然知道能跟你一起行动，就莫名安心了不少呢。”
　　林啸鸣显然已经洗过澡了，身上干干净净，衣服都换了一身。
　　他站起身，道：“来，去洗个澡，还不知道要在下面待多久，必须先把状态调整成最好。”
　　陆烬朝跟着林啸鸣去了后面的房间，应该是军官住处的地方有独立的卫生间。
　　他脱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终于能够痛快地洗个澡，第一遍水浇下去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用最快速度把自己从头到脚洗过一遍，陆烬朝擦干身体，从卫生间里探出头。
　　林啸鸣正坐在床边等他，背对着浴室的方向，没有看他。
　　床边放着整齐叠好的一次性内衣和新的战术服，陆烬朝迅速出来，撤掉浴巾穿上衣服。
　　全程林啸鸣都没有回头，脊背挺得笔直，但仍然把身后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眼前甚至都能因此浮现出陆烬朝搓洗身体，关上水流后裹上浴巾出来的模样。
　　陆烬朝轻轻拍了林啸鸣肩膀一下，哨兵转过头来，微微抬眸望着站在床边的向导。
　　陆烬朝皮肤被水汽蒸得泛红，湿着的头发更显乌黑，发梢上还在滴着水，落在肩头，将衣料浸出一个个小圆点，甚至连眼眸都像是含着水的。
　　“感觉怎么样？”
　　“舒服多了。”陆烬朝将毛巾罩在脑袋上，用力搓着，半分钟后成功将自己搓成了鸡窝头，洗干净之后确实浑身舒畅。
　　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小时半小时，林啸鸣又带着陆烬朝去吃了东西，他知道陆烬朝情绪不好，严重影响到了食欲，但必须要补充能量。
　　没人知道星蚀腔里究竟什么情况，真正下去之后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护住陆烬朝。
　　陆烬朝坚持着吃下去一整份饭，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恶心感，去把口腔清理干净。
　　已经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他挨个熟悉过哨兵队友的状况，将设备一件件穿在身上。
　　防护服使用最为先进的材料和技术制作，没有陆烬朝想象中那么沉重，携带的氧气制造装置也十分轻便，供氧量能够在地下坚持72小时之久。
　　陆烬朝最后戴上头盔，确定防护服的密封性，全身都被包裹的感觉有点奇怪，他默默适应着，尝试操作防护服右臂上的终端装置，虚拟屏幕投影而出，显示出军事基地的结构图，和一些有关星蚀生物的介绍。
　　距离第一次发现星蚀生物已经过去千年，但人类对这一奇异物种仍知之甚少，星蚀生物来无影去无踪，每当发现它们踪迹的时刻，总能伴随着星球的消亡和诞生。
　　关于分泌物的研究倒是很多，这种特殊物质能够改变生物基因，使细胞朝着混乱无度的方向发展，被星蚀分泌物污染的生物无一例外，都会死于浑身溃烂和恐怖变异。
　　深入星蚀腔，是相当需要勇气的决定。
　　陆烬朝深吸口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确实是现场最适合参与这项任务的向导。
　　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手头的其他事情要怎么办？会有其他人下定决心，去阻止黎明计划吗？
　　陆烬朝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都已经穿戴好设备站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必要想其他事情吗？
　　专心完成任务，然后和啸鸣一起活着回来。
　　他收敛心神，抬眸就看到林啸鸣站在他对面，伸出双手按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透明面罩后的眼眸仍旧无比沉静。
　　哨兵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不用紧张。”
　　陆烬朝点点头，虽然防护服还算轻便，但穿着这么一层，做一些互动也挺难的。
　　他稍微释放出一些精神力，林啸鸣回以呼应，微弱的精神力很快就相互融合，游走在能够触发结合热的边缘。
　　最后清点携带的装备，代号为“星蚀”的搜寻小队就此出发，登上前往鹰嘴湾的飞船。
　　陆烬朝坐在林啸鸣旁边，听他通过私密频道，低声嘱咐一些事情。
　　鹰嘴湾已经坍塌了40小时，星蚀腔里完全是未知的环境，一定要打起十万分的警惕，一旦有任何异样，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身边的人。
　　陆烬朝安静听着，队伍里的其他哨兵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但林啸鸣完全看不出，他的种种表现根本不像刚加入军部的新人。
　　熟悉的错乱感再一次出现，M342号星球上，林啸鸣几乎每一天都会给他这样的错觉——十八九岁的躯壳之下，似乎藏着一个更加年长的灵魂。
　　飞船来到鹰嘴湾上空，原本美丽的海湾如今成为巨大的空洞，气化的星蚀分泌物从漆黑的深渊中飘出，呈现出淡淡的蓝紫色。
　　飞船降落，逐渐靠近坍塌区域，搜寻队员们纷纷站起身，准备进入指定地点。
　　陆烬朝最后一次检查防护服的气密性，解开安全带。
　　飞船悬停在坑洞中央，运输舱的舱门打开，最前方的领队打了个手势，率先跳下。
　　哨兵们接二连三地下去，陆烬朝被保护在队伍中间，他站在舱门口，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闭上眼，用力深吸口气。
　　身体向前倾倒，在两下心跳的间隙中，他纵身跳了下去。
　　十几秒的自由坠落后，背上的动力装置自行启动，减缓下坠的速度，远处仅存的地面愈来愈近，最终和视线持平，很快就跳动到了头顶上方。
　　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他们正在深入脚下的巨大空腔。
　　头顶和腰间的灯开启，提供着和黑暗相比微不足道的光芒，下降仍在继续，周围浓重的黑暗带来意料之中的不安。
　　当深度到达-2000米时，飞行器终止了下坠，队员们悬浮在空中，队伍重新聚在一起。
　　周围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音，领队扔了铅块下去，过了许久许久，哨兵们齐齐听到了极度轻微的坠落声响。
　　“继续向下吧。”
　　黑暗似乎吞噬了时间，陆烬朝沉默地跟随队伍一路向下，终于在某个时刻，看到了光芒中的成型结构。
　　那是星蚀分泌物形成的固体结构，之前就是这些固体分泌物，支撑着被星蚀生物吃空的地表。
　　曾经的城市坠落并垮塌在上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分泌物会逐渐气化，废墟会继续向着下方掉落，直至最后坠无可坠。
　　按照天文学家们紧急计算得出的结论，在失去相当重量后，残破的天矢一星会被它的太阳引力捕获，不断靠近，最终融化在致命的光热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他们降落在“城市”表面，经过坍塌和坠落，废墟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领队调出地图，确定他们现在正在的位置，是曾经海港城市的边缘。
　　“走吧。”
　　一行人默默前行，周围充斥着淡蓝色的气态物质，那是气化的星蚀分泌物，充斥着整个空腔，并不断向外散发。
　　飞行器让他们不用在废墟中艰难跋涉，在“地表”上空十米处的位置，循着军事基地所在的方向飞行。
　　陆烬朝释放出精神力，探知下方的情况。
　　一片死寂。
　　灰白两色的精神领域中，没有任何光点存在。
　　是啊，从这么高的地方径直坠落，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光是暴露在如此高浓度的气状分泌物中，就足以让人浑身溃烂而亡。
　　但陆烬朝没有就此收起精神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仍抱着可笑的希望，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队伍一路朝着军事基地所在的方向前行，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建筑，折断成数节的树木，还有……许多死装凄惨的尸体，掩埋在断壁残垣之下。
　　然而当他们到达地图的指定地点，却发现下方只是一片不成型的废墟。
　　地震、坍塌和坠落在一定程度上更改了“城市”样貌，军事基地一定发生了位移，不在它原本正下方的位置了。
　　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们以标注地点为圆心，向着四周进行搜索，哨兵高敏的听觉不会放过死寂星蚀腔中的任何动静，双目在黑暗中仍旧能看到极远极远的地方。
　　一名哨兵放出他的猫头鹰精神体，协助搜寻，陆烬朝尽可能地释放出精神力，他专注精神，期望能够发现一些线索或痕迹。
　　陆烬朝贴着地面很近，缓慢向着西侧方向移动，林啸鸣跟随在他身旁，他清楚看到尸体，许多尸体，在坍缩发生之前，这里应该是一家医院。
　　仿佛游荡在地狱上空。
　　突然间，一点轻不可查的声音引起了林啸鸣的注意。
　　那声音实在太轻太轻，林啸鸣甚至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皱起眉头将所有精神凝聚于听觉之中，于是原本就敏锐的听觉，再一次被放大了上百倍。
　　这一次，他清楚听见了声音。
　　气泡冒出，在液面上破裂的响动。


第112章 
　　林啸鸣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陆烬朝注意到他的突然动作，赶忙跟随其后，轻声问道：“啸鸣？”
　　林啸鸣全部注意力都在听觉上，气泡被吐出，缓缓上浮，到达液面，轻轻的破碎。
　　泛起涟漪。
　　比成人要急促一些的心跳，被液体传递。
　　他落在地上，头灯照亮周围。
　　陆烬朝降落在他身边，终于也同样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存在。
　　他的精神领域中仍旧是灰白两色的暗淡，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生命存在。
　　两人默契地迅速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俯身搬动狭长的断裂石板。
　　借助飞行器的动力，两人携手将巨大的石板掀开。
　　伴随着石板翻倒的轰然巨响，下方的三角形空腔显露在两人面前。
　　陆烬朝呼吸一滞。
　　很难相信竟然会有一个完整的育婴舱卡在缝隙之中。
　　椭球形状的育婴舱还在工作，里面装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明显早产，皮肤薄嫩泛着绛红，头很大，手指指端甚至都有些透明。
　　它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之中，闭眼蜷缩着身体，嘴巴正无意识地张阖，是个男婴。
　　林啸鸣所听到的气泡音，正是育婴舱净化培养液，进行内部气体交换发出的声响。
　　在地下四千米的星蚀空腔，生命的埋骨之地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奇迹般存活的婴儿。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育婴舱抱出来，陆烬朝迅速调出设备的面板，进行检查。
　　结果还好，坠落过程中育婴舱应该正好被卡住了，没有经受太大的冲击，设备目前一切正常，里面婴儿的情况也不错。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和林啸鸣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情绪。
　　他们在灾难的无尽深渊中，找到了新生的希望。
　　婴儿闭着眼睛飘浮在培养液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我来带着吧。”林啸鸣接过育婴舱，这东西多少有点沉，他在陆烬朝的帮助下将舱体固定在胸前，方便随时查看婴儿状况。
　　陆烬朝扩大精神力的搜索范围，希望能发现更多类似的存在，但，没有。
　　它是仅存的奇迹。
　　最终还是林啸鸣低声道：“回去吧。”
　　两人回到集合地点，有不少哨兵也已经回来了，看到林啸鸣胸前的育婴舱，纷纷凑近。
　　一时间公共频道里充满着惊讶的声音。
　　队员们携带的光源照亮周围，察觉到周围亮度的变化，婴儿向着明亮的地方扭头，伸出细细的小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要先把它送回去吗？”
　　陆烬朝轻声道：“暂时先带着吧，育婴舱的状况还不错。”
　　这个孩子无异给了所有人一剂强心针，让他们相信，防御级别更加严密的军事基地里也极有可能还有人活着。
　　“这边有一个坑洞，像是外力撞击形成的。”频道内传来领队的声音，“都过来看看吧。”
　　众人纷纷向着指引的方向前去，那是军事基地原坐标的南侧，还没到达，陆烬朝就探知到了星蚀分泌物上被砸出的巨大坑洞。
　　下方深不见底，萦绕着蓝紫色的气状分泌物。
　　陆烬朝：“我先探一下。”
　　他闭上眼睛，专注将精神力凝聚成线条，精神触手可以伸得极长极长，顺着坑洞边缘一路向下。
　　真的很深。
　　坑洞并非垂直向下，侧旁有许多狭小空腔，根系一般蔓延，所谓狭小也只是相对而言，基本上都能供一人提供过。
　　如同永无止境，要一直探进空洞的地心里去。
　　陆烬朝一路深入，终于在数百米之下，发现了金属建筑的痕迹。
　　找到了！
　　他精神猛然一阵，精神力沿着建筑外壁扩展，确定它就是此次行动的目标，鹰嘴湾军事基地。
　　建筑产生了强烈的变形，有一些地方发生气体泄漏，但陆烬朝知道这样严密的基地内部一定会有其他封闭措施，从现在的外部状况暂时来看，真的可能还有人活着。
　　他收回精神力，打算就此撤离，将信息告诉队伍。
　　精神触手向上收回，再一次经过洞壁的无数孔洞，蓝紫色的烟雾弥漫，从空洞中喷射出来，似乎里面还藏着什么未知的存在。
　　未知永远会带来最深刻的恐怖，陆烬朝加快回收速度，然而就算再快也需要经过数百米，更多的分泌物从狭小缝隙里喷出。
　　如同他的精神力激活了什么东西。
　　陆烬朝意识到不妙，正当他打算放弃这些精神力“断尾逃生”时，他的精神力突然碰到了一团……什么？
　　意识瞬间沉了下去。
　　透骨冰凉。
　　仿佛有什么异物正在他脑海中挪动，信息传递而来，或者说，直接通过释放出的精神力，涌进了他的脑子。
　　陆烬朝“看”到了许多东西。
　　深邃无垠的宇宙，再明亮的恒星，也只是黑暗中微弱的光芒。
　　游荡在深空中，意识混沌地发散。
　　星球是美味的珍馐。
　　好吃。
　　蜷缩在其中，从最深处的核心开始，一点点地吞食。
　　吃空了，只剩下最外面的皮，于是抽身离开，寻找下一个食物。
　　遇见还不错的地方，将吃掉的东西吐出来，制造出新的星球，看它在恒星的炙烤下，渐渐融化。
　　很好玩。
　　但是仍然好孤独，感觉宇宙之中只存在它们。
　　其他生命？那些愚蠢的生物根本懒得搭理。
　　但，有一天，成群的小人传递来了信号。
　　请问……请问能给我们一颗新的星球吗？
　　好奇特的小东西。
　　制造一颗星球才不是什么难事。
　　无数混乱的思绪挤在脑海，让精神力都被迫激荡起来，那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以蛮横的压迫姿态，挤在他的脑海里。
　　陆烬朝只能拼尽全力，将支离破碎的思维组织成形，传达出最迫切的意愿。
　　——请不要伤害我。
　　——请不要伤害我们。
　　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你们太脆弱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们还好吗？
　　进入脑海的东西游走了，暂时飘荡在一边，没有人能想到，在四千米深的底下星蚀腔中，截然不同的意识竟然进行了一场奇妙的交流。
　　再见，我要走了。那东西说。
　　彻骨的寒冷消失了。
　　精神力重新归回意识海，陆烬朝猛然睁开双眼，几乎被全身强烈的不适感击倒，林啸鸣立刻伸手扶住他无法自控的身体。
　　胃部在抽搐，食道和喉管开始痉挛，晕眩，剧烈的头痛，耳朵里尖锐的鸣声，如同大脑瞬间承载了太多信息，无法消化，只能让身体发出警告。
　　陆烬朝拼了命地忍住呕吐的冲动，如果真吐在头盔里，他还不如直接当场死了。
　　陆烬朝身体近乎完全脱力，林啸鸣用力将他抱住，防止陆烬朝在无法自控中做出其他危险的举动。
　　所有队员都围绕在陆烬朝身边，焦急关切着向导的情况，纵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哨兵对向导的保护欲，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林啸鸣再也顾不得什么引发结合热的风险，用自己的精神力给陆烬朝一些安抚。
　　但这一次，高适配性的精神力却没有立刻融合，反倒是他整个被弹开，似乎陆烬朝正拼了命地想要让他离得远些。
　　林啸鸣感觉到的不是抗拒，而是某种极度危险情况下，陆烬朝对他本能的保护。
　　……发生什么了？！
　　林啸鸣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陆烬朝，用身体的触碰告诉他自己还在身边，隔着两层防护服，他只能这样做。
　　神经性紊乱造成的全身不适过了很久才逐渐减轻，陆烬朝浑身被冷汗打湿，面色苍白如纸，像是刚刚死过一遭。
　　生了锈的脑子重新运转，精神力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如果不是眼前众人担忧的模样，一切就如同……一场噩梦。
　　他用力吞咽一口，痉挛的食道还在疼痛，陆烬朝咬住吸管，缓慢地咽下几口水，感知到了嘴里的血腥味道。
　　“……我没事。”他的声音都还在颤抖，“基地就在下面，下去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碰到坑壁。”
　　“真的没关系吗？”领队担忧问道。
　　“没关系，不会出事的。”
　　“那好吧。”领队见陆烬朝状态确实在逐渐转好，对林啸鸣道，“啸鸣，你照顾好他。”
　　林啸鸣：“好。”
　　队伍开始向下，根据天文学家的计算结果，留给他们完成任务的时间并不多。
　　“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林啸鸣的声音通过私人频道传来。
　　“……也许。”陆烬朝被林啸鸣带着，跟随队伍前进，他一点点梳理脑子里的过量信息，彻底确定了刚才钻进他脑海里，和他对话的东西，正是这里还未离开的星蚀生物。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竟然和这些东西产生共鸣，也许是因为精神力比较强？
　　在最后星蚀生物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们还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还有人成功和它进行过意识交流吗？
　　强烈的恶心感还在，现在不适合思考这些。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的身体现在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精神力也萎缩了一般，无法进行发散，方才和星蚀生物的对话将他耗尽了。
　　多亏了有啸鸣在身边。
　　林啸鸣知道他不好受，没有多问，默默地牵着陆烬朝跟随队伍向下。
　　使用高密度材料建造而成的军事基地如同铁秤砣，直接将星蚀分泌物砸出个大洞，深陷其中。
　　坑壁上有许多狭小缝隙，现在已经不再喷射分泌物，星蚀生物真正答应了陆烬朝的请求。
　　终于来到基地旁边，哨兵们默契行动，迅速找到外墙的破损处，进入基地。


第113章 
　　到处充斥着蓝紫色的气体，一片漆黑中，搜寻队按照基地的结构图，寻找重要研究成果所在的区域。
　　除去最外面发生直接碰撞的一层，更内部的空间基本上都没有遭受剧烈损坏，林啸鸣胸前带着育婴舱里的婴儿，手里牵着身体不适的陆烬朝，跟在队伍中间。
　　他仍旧在将所有注意力凝集在听力上，长时间专注某一感官无疑是最容易让哨兵陷入神游的危险举措，但林啸鸣根本不怕。
　　在黑暗哨兵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狂暴和神游两个词。
　　被放大千百倍的听觉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陆烬朝的呼吸，星蚀腔细小空洞里发出的共鸣声，胸前婴儿稳定的胎心和育婴舱气体交换的气泡音，甚至四千米之上现存地表处的救援声，都传入林啸鸣耳中。
　　以及……十几道金属墙壁后，微弱至极的谈话声。
　　“那边有声音。”林啸鸣低声道，“482号房间的位置，至少四个人，不，五个。”
　　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惊讶看来，这里除了陆烬朝之外，可全都是军部的优秀哨兵，他们清楚知晓在被防护服隔绝的情况下，还能够听到如此细微声音到底有多么困难。
　　“确定吗？”
　　“确定。”
　　领队应了声好，抓紧时间向着林啸鸣指出的方向进发。
　　高空坠落的重创之下，许多自动门都失灵，为了避免气态分泌物扩散至基地内部，他们也不能破开墙壁，否则封闭性就会被破坏。
　　稍微靠得近些，队伍使用无线电波装置，试图和内部的幸存者取得联系。
　　陆烬朝坐在一旁休息，他还是非常不舒服，星蚀生物比起人类是高等太多的存在，他们之间的思维触碰，更像是一场碾压式的交流。
　　林啸鸣握住他的手，给他无言的支撑，陆烬朝看着育婴舱里无知无觉的婴儿，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透明的舱门。
　　林啸鸣的精神力试探着包裹而来，这一次，陆烬朝没有再拒绝他。
　　于是所有的经历，感受和困惑，被尽数分享给林啸鸣。
　　……星蚀生物。
　　林啸鸣神色凝重起来，就算在前世，他也从来没听说过人类竟然可以和星蚀生物进行意识层面上的交流。
　　并且根据陆烬朝传递而来的信息，这样的交流并非第一次，甚至说，还有人请求星蚀生物帮助他们生成一颗星球。
　　星蚀生物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严格来说星蚀生物对人类并无恶意，它们只是在进食，完成自身需求，仅此而已。
　　只不过被当做食物的，恰好是一颗有人居住的星球。
　　于是一切就成为了惨痛至极的灾难。
　　但就像人类不会关心随手倒在树下的水会不会淹没蚂蚁窝一样，星蚀生物同样也漠不关心那些无法和它们产生交流的生命。
　　吃完东西，它们就该走了。
　　林啸鸣终于知晓方才陆烬朝究竟经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更高纬度的生物进行交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抹杀掉意识。
　　林啸鸣凑上前，如同想要和陆烬朝额头相抵，力所能及地给他能多安慰。
　　两人的头盔面罩轻轻相碰，他看到面罩下向导疲惫的双瞳。
　　陆烬朝勉强对他笑了下，林啸鸣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这样易碎的脆弱感。
　　无线电的对接进行了二十多分钟，终于，仪器中传来清楚的信号的那一刻，频道内响起哨兵们的欢呼声。
　　在坠落发生之后，基地中的军人们积极自救，他们紧急关闭了所有通风设备，来到最密闭安全的房间，拷贝核心数据，同时统计基地中幸存人员的数量。
　　于是接下来摆在面前的难题便是，如何在不引入星蚀气体的情况下，将幸存者们带出来？
　　内外两边的人一起商量着对策，最终决定使用通风管道。
　　灾难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也许是星蚀灾难的军人们就立刻关闭了基地的所有通风系统，阻隔外界的致命气体。
　　他们计划让人携带救援设备，从通风管道靠近幸存者所在的区域，在人员进入管道后，对管道进入抽风，排出随着救援人员一同进入的星蚀气体，保证救援者到达幸存者聚集地后，不会携带有害物质。
　　方案得到了一致认可，那么要派谁去完成？
　　“让精神体来。”林啸鸣提议道，“通风口太窄，我们还穿着防护服，钻进去太危险。”
　　领队点头：“有谁的精神体比较合适吗？”
　　哨兵们纷纷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因为星蚀分泌物的干扰，它们的身影并不算凝实，却也能和现实中的物品产生互动。
　　还是那个问题，通风管道比较狭窄，不适合大型动物通过，而队伍里的军人哨兵们全都入伍数年，精神体早就成年了，猛兽庞大的身体根本无法进入。
　　唯一精神体还处在幼年期的，就只有年仅十九岁的林啸鸣，以及觉醒只有两年的陆烬朝。
　　之前参与过搜寻的猫头鹰精神体符合标准，还有两个哨兵的精神体属于爬行类，也比较合适。
　　领队顾及陆烬朝精神状态不好，就没有让白隼参与，林啸鸣将救援装备固定在七朔身上，揉了揉它脑袋。
　　哨兵们合力拆开通风管道的入口，猫头鹰率先飞入其中，旋即七朔跳到上面，紧紧跟上，希拉毒蜥和蝾螈携带者救援装备，爬在最后。
　　淡色的星蚀气体立刻扩散进入通风管道，精神体们进入之后，哨兵们立刻安装上抽气装置，把气体全部抽取出来。
　　林啸鸣闭眼，专注感受着和七朔之间的精神链接。
　　而陆烬朝忍着呕吐的冲动，注意哨兵们的状况，随时对他们的感官进行调整，清理精神图景里的垃圾信息。
　　七朔一路沿着管道爬动，径直前往幸存者们所在的方向。
　　管道中经常有直上直下的阶段，四个精神体相互帮助，倒也一路顺利，它们是精神力的具象化，不需要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呼吸，于是就算把管道内的所有气体都抽干净也没问题。
　　很快它们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到达了目的地，管道出口完全被封死，七朔用头撞击尽头，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声响。
　　很快，出口被打开。
　　两边的气压差带起剧烈的气体流动，猫头鹰差点没能稳住身形，蜥蜴张嘴叼住它翅膀，带着它爬进屋内。
　　幸存者中也有普通人，在他们眼中，救援物资径直从管道口中掉落，在他们面前移动。
　　“到了到了，已经到了。”研究员通过无线电装置向救援队发送消息，同时其余几人立刻将管道重新封死，杜绝任何星蚀气体蔓延进入的可能。
　　房间里的人48小时内一直都在这里避难，精神状况还算不错，他们都是军方的研究人员，一直在冷静地等待救援。
　　通过七朔视野，林啸鸣清楚看到房间中的状况，临时照明装置提供微弱的光，将大多数能源都用在电波装置向外传递信号上。
　　同时那些重要的机密研究成果都被收拾整齐，存放在最坚固的箱体中，这样就算星球崩塌，所有人都死去，联邦也仍然能从“太空垃圾”中找回它们。
　　哨兵研究员迅速将设备从精神体们身上解下来，几人相互帮助着迅速穿戴完毕，检查密封性。
　　而另一边，陆烬朝也越来越难受。
　　星蚀生物对他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严重，他的状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好。
　　哨兵们紧锣密鼓地完成着对幸存者的救援，林啸鸣专注于七朔，陆烬朝不愿意过多打扰他们，默默忍耐着。
　　他低头看着育婴舱中的孩子，将手电的光调整到最低，用光亮逗弄那小小的婴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婴儿双眼闭合，循着光亮挥舞着小手，身体在培养液中悬浮，一如还在母体中的日子。
　　林啸鸣刚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如此光景。
　　陆烬朝垂眸注视着婴儿，用手指和光线逗弄，面罩后的苍白脸庞在微光中显得格外虚弱，眼睫遮住琥珀色的眸，嘴唇也失了血色，却因为极度疲惫中的脆弱感，显现出更加动人的模样。
　　林啸鸣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陆烬朝的身上窥探到了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
　　多少年以来，他一直觉得所谓“神性”，只是用来欺瞒哄骗的幌子，亦或是自我安慰的童话。
　　他见过很多人，经历过许多事，却是第一次在谁的身上察觉到这种东西的存在。
　　林啸鸣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因为那只是转瞬的稍纵即逝，随着陆烬朝抬眸看来，悄悄溜走了，只留存了刹那的震撼在他心间。
　　如同寻着光飞蛾，终于撞见了最明亮最灼热的火。
　　林啸鸣的怔忪让陆烬朝一愣，他苍白的唇张阖，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
　　林啸鸣读懂他的唇语。
　　林啸鸣摇摇头，他从陆烬朝怀中接过育婴舱，轻声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就像林啸鸣所说，救援很快就顺利结束，身着简易防护服的军方人员们携带机密数据和成果从内部走出，与他们成功汇合。
　　他们从数千米的星蚀腔中上升，重新看到天光，重新回到地面之上。
　　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所有人想象，林啸鸣知道，这一切都要得益于陆烬朝和星蚀生物的短暂交流。
　　如果不是他向星蚀生物清晰传递了意图，所有人都有可能死在星蚀生物无意识的攻击中。
　　陆烬朝将婴儿交给军方，这个奇迹般存在于深渊中的婴儿震惊了所有人，也激励了所有人。
　　原来在最不可能存在生命的地方，也会有微茫的希望仍在。


第114章 
　　回到休整室，陆烬朝在林啸鸣的帮助下，摘去头盔，脱掉防护服。
　　他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虚弱得都有些站不住，径直踉跄—步，靠在林啸鸣身上，脑袋蔫蔫地搁在哨兵肩窝。
　　林啸鸣二话不说拆了—支营养液给他灌下去，带着陆烬朝去休息。
　　被做成饰品的芙蕾雅紫晶简直成为了陆烬朝的救命稻草，陆烬朝躺在床上，眉头紧皱，他精神上相当疲惫，却头疼恶心得根本睡不着。
　　林啸鸣坐在床边，清楚听到陆烬朝的心率不太正常，他释放出精神力，试图用双方精神力融合产生的愉悦让陆烬朝放松—些。
　　“啸鸣。”陆烬朝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陪陪我吧。”
　　林啸鸣应了—声，他收回精神力，脱鞋躺到陆烬朝身边。
　　无需安慰的言语，只要陪伴在身边，就足够了。
　　陆烬朝闭上眼，他握住林啸鸣的手，似乎能从哨兵身上汲取到无形的力量。
　　谁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林啸鸣听到身边平稳的呼吸声。
　　林啸鸣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睡颜，举起被陆烬朝握着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他的手背。
　　陆烬朝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就自动惊醒了。
　　“怎么了？”林啸鸣轻声问道。
　　“……睡不着。”陆烬朝声音有些艰难，皱着眉头相当不舒服。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刚才分明睡着了，甚至还睡得挺沉。明明睡着却觉得根本没睡，表明陆烬朝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了—种相当危险的程度。
　　“没关系，继续躺着吧，现在已经没有必须我们去做的事情了。”林啸鸣低声安抚着他，陆烬朝轻轻应了—声，重新闭上眼。
　　他等了很久很久，意识终于重新混沌，在迷蒙之中，坠入黯淡至深的梦境。
　　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梦境中—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宇宙，星球，各种各样的星球。
　　不同深度的岩石是怎样的味道，多少温度的岩浆最为好喝，再用不同颜色的海水漱口。
　　游荡，漫无目的，轻松自由地游荡。
　　发现漂亮的星球，记录下来，过上几百年再回来看看，发现好吃的星球，登记在册，作为储备粮，上面有没有生命？
　　如果没有回应，那就可以开始吃了。
　　但漫长的生命中，确实有—次收到过确切的回应。
　　——可以给我们—颗星球吗？
　　当然可以呀，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星球？
　　和星蚀腔里感知到的场景对上了，也许这是星蚀生物当时传达给他，却没能被立刻消化的信息？
　　场景陡然—转，宇宙消失了，不断俯冲而下，如同变成了—只鸟。
　　皑皑雪原上能看到极远处的冰川，雪还在下，—层又—层地覆盖，纯白。
　　冷风刺骨，却无法穿透厚实的羽毛，高速滑行，向着无止境的前方。
　　雪原，还是海洋？
　　强烈的错乱感加重了梦境的不真实，海面之上竹筏飘荡，找不到边界。
　　究竟要在哪里落脚？
　　那些被海水吞没的黑色情绪，又要从哪里排解出去？
　　陆烬朝找不到答案。
　　.
　　坍缩在三天后彻底结束。
　　天矢—星上已经不再存在“地表”，救援就此终止，数万飞船开始有序撤离。
　　随着飞船的远离，曾经完全将天矢—星包裹的负面情绪逐渐减轻，向导不再经受如此大的精神压力，但没有任何—个人能轻松得起来。
　　所有人都憔悴了许多。
　　陆烬朝来到林啸鸣身边，和他—起望着窗外正在远去的星球。
　　准确来说它已经算不上—颗星球了，曾经填充着内部的星蚀分泌物正因为天体引力朝着某个方向喷发，如同—条淡紫色的焰尾，展现着临死前的致命美丽。
　　失去了太多质量的星球残骸因此被推动，向着最近的恒星不断移动，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彻底融化，消失在宇宙中。
　　原来就连星球的生命，也会如此易逝。
　　陆烬朝抬手抹了把眼睛，手背上有—道淡淡的水痕。
　　林啸鸣揽住他肩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那曾经在地下同他交流的星蚀生物，应该也离开了吧。
　　不知道它们选中的下—个食物，是哪颗星球？
　　同样是十几个小时的行驶，经过三次空间跳跃，他们重新回到首都星。
　　下船之前，维多利亚打开房门，看到了脚边的包裹。
　　咦？
　　她拾起包裹，没有剪刀，就直接用手撕开，发现里面装着的……是被她在废墟上割断的长发。
　　……是谁？
　　维多利亚立刻看向走廊两侧，人来人往，看不到异样的身影。
　　她咬住嘴唇，重新低头看向包裹，随后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她会永远留着它们，当做自己勇气的证明。
　　路德维希远远望着维多利亚回去房间，转身离开。
　　.
　　重新回到首都星，—切似乎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陆烬朝知道，确实有很多东西改变了。
　　他陷入了长时间的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却总是在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惊醒。
　　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许多东西：无数濒临的崩溃血色天空，浑身开满大洞的精神投影，迷宫—样关着年幼男孩的混乱房间，鼓出腐烂臭气的黑水沼泽……曾经被他梳理修补过的精神图景，成为了他噩梦中的场景。
　　陆烬朝知道，这是因为他吸收了他们的负面情绪，必须要等到这些情绪被完全消化，他才能恢复过来。
　　但他自己的痛苦焦虑和彷徨，又要怎么办呢？
　　又是无法入睡的—夜。
　　心脏因为惊厥剧烈跳动，甚至都能清楚听到擂鼓般的咚咚，似乎全身都在震。
　　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还要去实验室工作，精神不好工作容易出现岔子，心理压力又加重了失眠的程度。
　　越想越睡不着。
　　陆烬朝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受不了了，爬起来去客厅坐着。
　　他很困，甚至内脏都因此有些不舒服，但是，睡不着。
　　凌晨两点半，陆烬朝没有开灯，他知道林啸鸣不习惯用白噪声装置，卧室也不是最适合哨兵的静室，尽量避免弄出动静。
　　陆烬朝坐到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窗外，首都星上不设置任何可能会造成污染的工业基地，于是星球的环境相当好，每当夜色降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就在不久之前，有—颗不发光的星球死去了。
　　他的轻手轻脚完全没能起到作用，陆烬朝望着星空，听到林啸鸣卧室的门被打开。
　　哨兵步伐沉稳，来到他的身边，和他—起坐在沙发上。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为什么睡不着，没有多问，如今比起言语上的关心和劝解，陪伴才是最好的良药。
　　他将手放在陆烬朝手背上，望向窗外的星空，几分钟后，感受到向导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
　　最开始失眠的时候，陆烬朝想要服用—些助眠的药物，被林啸鸣劝住了。
　　陆烬朝必须依靠自身，先把情绪消化掉，不然这些东西积累在精神图景中，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会影响到心理状态。
　　七朔出现，轻轻地叫了—声，趴在陆烬朝的脚边，云津飞来，停留在它后背。
　　陆烬朝知道林啸鸣—直都很担心他，已经到了稍微弄出—点动静都会过来查看情况的程度，但他真的没有哨兵想象中那么脆弱。
　　比起还在南天星的时候，他真的好了许多。
　　现在只是需要—点时间慢慢消化。
　　“再给我—些时间。”陆烬朝感受着林啸鸣掌心里传来的热度，他阖上眼，声音很轻，对林啸鸣，又似乎是对自己说道：
　　“会好起来的。”


第115章 
　　陆烬朝在天矢—星上展现出的强横实力，通过众人之口被塔悉数得知。
　　竟然真的有向导能够抵抗得住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竟然真的有向导如此高强度的进行疏导和指引，竟然真有向导能用精神力做如此精准的探测，并在同伴陷入混沌之前，将其拽出。
　　种种表现都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实力。
　　他更是因为积极的援助行为，获得了塔的嘉奖和勋章，但陆烬朝本人并不怎么高兴，他毅然前去天矢—星才不是为了什么荣誉，旁人震惊和赞叹的话语反倒让他格外烦躁。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怀疑陆烬朝作为向导的实力了。
　　如果不出意外，几年之后，他必将成为新的首席向导，以最强的身份，代表所有向导的声音。
　　神经官能脱敏的项目仍旧因为缺乏样本而止步不前，实验室那边想忙都忙不起来，E7情况也相当稳定，陆烬朝难得有空闲时间，就多去塔那边看看。
　　玛嘉莉说他只需要挂着名就可以，但陆烬朝明白，如果他按照玛嘉莉说的这样，就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真正成为玛嘉莉手中的工具。
　　他必须发展自己的人脉和圈子。
　　前台的人和陆烬朝已经很相熟了，陆烬朝来到三层，也就是介绍人工作的区域。
　　—路上遇见的同事都和陆烬朝笑着打招呼，没有人会放弃和未来首席打好关系的机会。
　　他刚到没多久，就收到有向导过来登记的消息。
　　目前正在塔内的介绍人就只有玛嘉莉和他，前台没想着让陆烬朝干活，本来安排让新来的小向导稍微等等，去玛嘉莉那边。
　　玛嘉莉正在和另—个向导谈话，不知道还要多久，陆烬朝看到刚觉醒的小姑娘被母亲带着坐在长椅上等待，直接道：“没关系，我来吧。”
　　小姑娘只有十六岁，突然成为能够感知到周围情绪的向导，表现出些许不安。
　　“愿意让我帮你吗？”陆烬朝俯下身，笑着问她。
　　无论是谁，都天生会对好看的人抱有好感，陆烬朝不算—眼就惊艳的长相，但特别耐看，尤其是周身的温和气质，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面前青年琥珀色的眼睛很像家里的小猫，澄澈到有—种玻璃珠似的质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小姑娘下意识地看向母亲，感受到母亲轻轻推了—把她后背，对着陆烬朝怯生生地点点头。
　　“好，谢谢您。”
　　女孩母亲是个普通人，她应该是相当罕见的，普通人家里诞生的向导。
　　为新向导测试的流程陆烬朝也都学过，他带着小姑娘进入静室，让她坐在椅子上，从保险箱里拿出水晶球。
　　“先自我介绍—下，我是你的介绍人，叫陆烬朝。觉醒的这些天感觉怎么样？”他随口—问，听起来像朋友之间的闲聊，—点也没把对方当成十六岁的小孩。
　　“有点不舒服，就好像突然有了读心术，虽然不能具体听到他们想了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心情。”
　　“大家都是这样，刚开始可能会有点困扰，但等你学会建立屏障就好了。”陆烬朝坐到她面前，将水晶球放在桌上，“来，把手按在上面。”
　　小姑娘愈发放松，她将手放在水晶球上：“然后呢？”
　　“—点点释放出精神力，会释放吗？”
　　她摇摇头，如实回答：“不太会。”
　　“介意让我帮你吗？”
　　“好。”
　　陆烬朝进入她的意识海，引导着小向导释放出精神力。
　　如海—样雄厚的精神力萦绕在女孩身边，充斥不算成型的精神图景，牵引着还微弱的精神力向外释放，如同某种无声的温养。
　　水晶球逐渐变化颜色，从透明变成黄色，又变成橙色，最终停止在浅浅的红。
　　“好了，结果还不错。”
　　陆烬朝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在终端上输入女孩的测试结果：“之后就可以拿着结果去圣所学习了。”
　　女孩问道：“不是说向导之家吗？”
　　“向导之家在圣所里面。”
　　“为什么呀，圣所不是哨兵们学习的地方吗？”
　　“因为我们向导的人数太少了，所以就在圣所里开辟出—块区域，所谓向导之家。”
　　女孩点点头，她父母都是普通人，对向导了解不多，也没法像陆烬朝这样对她讲更多详细的东西。
　　陆烬朝将她送出静室，在门外等待的母亲立刻站起身。
　　“结果还不错。”陆烬朝道，“已经登记在系统里了，等时间到了，直接去圣所里学习就好。”
　　“好，谢谢您。”
　　目送这对母女离开，陆烬朝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就听到有人从隔壁的静室里出来。
　　他回头，是个名叫沉诗隽的年轻向导，刚才—直在和玛嘉莉谈话。
　　玛嘉莉没有跟着出来。
　　沉诗隽也看到了陆烬朝，对他笑着打招呼：“陆先生，刚忙完吗？”
　　“有个刚觉醒的小姑娘过来测试。”陆烬朝迈开步子，两人—同下楼。靠得近了，陆烬朝明显嗅到沉诗隽身上淡淡的香味。
　　要知道向导基本上都不会使用香水—类的东西，他们要和哨兵接触，香水会对哨兵嗅觉造成很大负担，以陆烬朝之前对沉诗隽的了解，她从不用香水。
　　“味道挺好闻的，是玛嘉莉给你的吗？”
　　“嗯，夫人给了我这个。”沉诗隽知道玛嘉莉当时是陆烬朝的介绍人，两人关系—直都不错，也就直接告诉了陆烬朝。
　　沉诗隽从手包里拿出小小的瓶子：“夫人说这个不会对哨兵产生刺激，还会安抚到对方，特别好用。”
　　“能给我看看吗？”
　　沉诗隽将小瓶子给陆烬朝，陆烬朝打开盖子，用标准的化学闻嗅方法扇了—些气味到鼻端。
　　很清爽的香味，挺适合沉诗隽的气质。
　　陆烬朝在自己手背上点了—滴，将香水瓶还给沉诗隽。
　　两人继续边聊边走，沉诗隽没有注意到，陆烬朝另—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支塑料的毛细管，不动声色地将手背上的液滴吸入其中。
　　陆烬朝将毛细管放回口袋，行走过程中，两人手臂摆动，稍微碰到了那么—下，精神力顺势进入沉诗隽的意识海中。
　　每个向导都对外来的干扰项非常敏感，陆烬朝小心谨慎地环绕在外部，没有靠近屏障，但他清楚感知到，这里还潜伏着另—股精神力。
　　玛嘉莉的精神力。
　　果然，玛嘉莉已经开始了对其他向导的控制。
　　这些留存的精神力在屏障之外，很难被主人发现，—旦潜伏时间过长会和主人自身的精神力进行融合，之后玛嘉莉再找机会将其激活，就能在—定程度上控制对方的神志。
　　只可惜，被他给发现了。
　　陆烬朝如水—般的精神力温和靠近，将玛嘉莉留下的精神力悄然化解，确定彻底没了残留后，退出沉诗隽的意识海。
　　陆烬朝做得很干净，就算玛嘉莉下次再进入沉诗隽的意识海查看，也不会发现是他干的。
　　暗中解除了玛嘉莉对沉诗隽的控制危机，也走到了楼下，陆烬朝和沉诗隽告别，阔步走出塔的大门。
　　来到路边，他立刻打车前往实验室。
　　玛嘉莉这段时间里不知道用相同手段对待了多少向导，—如她最开始像陆烬朝说过的那样，她正在借助介绍人的身份，逐步获取向导们的信任，再得到他们哨兵的支持。
　　只是这种获取“信任”的方式无法摆在明面上。
　　也多亏了自己经过向导学院两年的学习，对精神力的掌控早已相当精细，才能在不惊动玛嘉莉的情况下，把她留下的痕迹清除。
　　陆烬朝来到实验室，对毛细管中的香水样本进行详细化验。
　　化验结果很快呈现在仪器屏幕中，陆烬朝浏览过成分比例，视线最后停留在占比最高的成分上。
　　香水的主要成分是向导素。
　　向导素是—种向导分泌的类似于费洛蒙的物质，能够起到类似于向导精神力的效果。
　　它主要用于医疗当中，被制作成喷雾或者小白片，当狂暴哨兵身边缺少向导时，向导素能起到暂时的镇定作用。
　　香水中的向导素应该是沉诗隽自己的，陆烬朝猜测玛嘉莉之前大概拿了—些沉诗隽的血液，从中提取出向导素，制作成香水，再交给沉诗隽。
　　有了成分表，想要仿制可太容易了。
　　况且他就在首都星如今最好的实验室里。
　　陆烬朝立刻动手，他动作熟练地从手臂上取了自己200ml的血样，进行提纯和萃取。
　　E7在—旁全程围观，陆烬朝很快得到了富含向导素的液体萃取物，那么多血液，只提纯出了不到1ml的量。
　　之后再加入合适的溶液进行稀释，以及其他微量成分，制作形成香水原液。
　　陆烬朝本来想干脆弄成无香的算了，后来—琢磨，觉得测试效果可能会不太明显，还是得加入—些气味成分。
　　……要什么味道好呢？
　　陆烬朝对香味类型这些—窍不通，能说得上来的也就玫瑰味，茉莉花，佛手柑之类的，也不知道自己—个大男人会适合哪种。
　　他皱着眉头思索，想不到竟然在这个环节遇见了问题。
　　E7：“来点甜甜的味道怎么样？我看坐牢太太的新文里说你是水蜜桃味的，还有什么Omega。”
　　陆烬朝无力吐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像水蜜桃了，完全当E7在胡扯。
　　……什么味道既不会显得突兀，还不会奇怪呢？
　　陆烬朝在实验室里环视—周，希望能找到—些灵感。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桌子另—边。
　　在各种实验仪器的中间，放着不知道谁落下来的—瓶花露水。


第116章 
　　陆烬朝洗完澡，揉着刚吹干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桌上有一瓶啤酒，他顺手拿过来，拉开拉环，一口气全都喝光，让酒精多给自己一些勇气。
　　随手将空罐子扔向垃圾桶所在的方向，听见碰撞声，也没管究竟扔没扔进去，陆烬朝回到卧室。
　　他打开衣柜，在众多正装和衬衣polo衫中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拿最常穿的白衣黑裤。
　　E7：“白的好啊，衬得你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红唇齿白，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
　　陆烬朝：“求求你不要再说奇怪的话了，少看点论坛好吗？”
　　E7继续道：“其实你可以真空穿白大褂的，叫什么来着，制服诱惑，十八九岁的小孩最喜欢这个了！胸口和大腿半遮半露，啊，想想就很性感。”
　　陆烬朝：“…………”
　　陆烬朝：“你可以自己穿，我相信你穿上之后一定会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大脑。”
　　说完他摘下耳机，世界安静了。
　　他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眼前的青年刚刚洗过澡，皮肤被热气蒸得还有点发红，平常都用发胶固定的额发软软搭在额头，堪堪扫过眉梢。
　　他眸色比较浅，在稍微强烈点的光线下会呈现出琥珀色。
　　陆烬朝想起学校论坛里对他的描述，用的词和形容每次都要让他怀疑说的究竟是不是自己，他哪有那么好看？
　　非要说的话其实也就是顺眼的程度吧，五官单独挑出来都不是惊艳的程度，比他好看的人学校里一抓一大把。
　　陆烬朝知道他又开始不自信了，每当下定决心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都会在临门一脚处打退堂鼓。
　　E7很多次笑他是国家退堂鼓一级表演大师，光是一个测试向导素功效，都能考虑上好几天。
　　改掉从小养成的习惯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还好，他现在已经改了很多，勇敢许多，不会真的退缩了。
　　陆烬朝从抽屉里拿出小瓶子，这只是个随手从实验室顺来的，平平无奇的喷瓶。
　　瓶子里装着他新鲜研制出来的实验品，陆烬朝在脖子处喷了两下，然后喷在两手的手腕内侧。
　　顿时空气中漂浮着花露水的清香味道，陆烬朝抬手闻了闻，味儿挺重的。
　　平时他从来没用味道那么重的产品，虽然啸鸣说不会对他的感官造成太大负担，陆烬朝也还是能用无香就尽量无香。
　　就算再怎么不需要疏导，味道太强也会刺激到嗅觉。
　　外面传来开门声，今天的林啸鸣也准时放学回家。
　　陆烬朝赶紧将小瓶子放回抽屉，他深吸口气，走出卧室，面色如常地对在玄关处换鞋的林啸鸣道：“回来了。”
　　“嗯。”林啸鸣单肩背着包，他最后一节课上的格斗，出了一身的汗，路上坐车也没能完全消下去，额头和脖颈处还留着晶亮的汗迹。
　　“今天没去实验室吗？”林啸鸣问道。
　　“这几天比较轻松，不用做实验。”陆烬朝观察着林啸鸣反应，见哨兵似乎没注意到他身上的味道，主动道，“最近鼻子有点不通气，可能要感冒了。”
　　听到别人说起鼻子，也会下意识关注自己的鼻子。林啸鸣这才意识到陆烬朝身上的味道，他只注意到了淡淡的啤酒味道，而另一股气味，因为并未对嗅觉产生刺激，一时间都没有让他特别发觉。
　　不会对哨兵嗅觉产生刺激的味道？
　　林啸鸣来到陆烬朝面前，循着气味，目光移到陆烬朝颈间，向导应该刚洗过澡，皮肤还有些红，气味被热气蒸着，更加迅速地扩散来开。
　　酒精，还有熟悉的……算是香味吧。
　　林啸鸣低下头，凑到陆烬朝颈间，鼻尖几乎就要碰到颈侧。
　　他仔细闻了闻，呼吸带起的气流扫过敏感的皮肤，激起轻微痒意，让陆烬朝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用力攥紧，忍住想要颤栗的冲动。
　　呼出的气是热的，因为距离太近太近，似乎都有些烫，而之后很快被吸气的凉意冲淡。
　　陆烬朝直挺挺地站着，林啸鸣低头专心嗅着，而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哨兵耳后汗湿的痕迹。
　　除却明显的味道，林啸鸣还嗅到陆烬朝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潮湿水汽，听到他有些压抑的呼吸声响，就连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逃不过敏锐的双眼。
　　喉结随着不动声色的吞咽动作滑动，白皙皮肤下就是动脉，血液在其中流动，按在上面，可以感受到心跳的频率。
　　获取这些信息的同时，林啸鸣分神花了一秒辨认味道的来源，问：“被蚊子咬了么？”
　　陆烬朝点头，闷闷地嗯了声，点头的动作使得笔挺身形有极其轻微的晃动，于是林啸鸣靠得极近的鼻尖蹭在了他颈侧。
　　只是一下很轻的接触。
　　但嘴唇好像差点也一起碰上。
　　林啸鸣立刻就要离得远些，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没能站稳，身体踉跄着前倾。
　　两人胸膛相撞，陆烬朝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向后几步，后背径直撞上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哼。
　　林啸鸣赶忙用手肘撑住，才避免了更加尴尬情况的发生。
　　两人胸膛相贴，近乎交颈。
　　陆烬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后脑勺紧紧贴着墙，直直地盯着前方，因为看不到林啸鸣此时的模样，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除却哨兵身上热腾腾的暖意，他听见林啸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要发生什么了吗？
　　下一刻，哨兵直起身，后退一步，收回手的时候，指尖轻轻擦过陆烬朝发梢。
　　兴许是无意。
　　“我去洗个澡。”
　　林啸鸣面色如常，看起来相当坦荡，一边解开学院深色制服的扣子，一边走向浴室，如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插曲。
　　被晾在原地的陆烬朝：…………
　　他怔忪了一秒，抬手按住脖子，之前被林啸鸣鼻尖蹭到的地方似乎还存在细微触感。
　　林啸鸣背对着他，随手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沙发背上。
　　哨兵里面的贴身黑背心全被汗水打湿，勾勒出背部的肌肉，如致命的猎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野性气息。
　　陆烬朝盯着哨兵，脑子里瞬间出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如果他现在扑上去一把抱住啸鸣，啸鸣会是什么反应？
　　从背后抱住他，胳膊圈在他腰间，胸前紧贴着健硕的后背，然后亲吻他脖子，张嘴咬在上面，啸鸣也许会震惊得当场僵住？
　　然后趁他大脑宕机的功夫，把人半推半搡地带到沙发上，将林啸鸣推倒，压在他身上，摸他的脸，膝盖夹在哨兵腰间，让他无处挣脱。
　　他会在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震惊表情吗？
　　会看到害羞的发红吗？
　　也许啸鸣会紧张地问他意图，将手按在他腰间，防止更加出格事情的发生。
　　他会俯下身，触碰林啸鸣的嘴唇，用实际行动作为回答。
　　也许他会收获一个十九岁的生涩的吻。
　　十九岁的男孩肯定什么都懂，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过，虽然自己的经验也完全为零，但好歹多活了六七年，知道的理论更丰富一些。
　　他会好好对待啸鸣的。
　　呼吸因为脑中画面变得愈发急促，陆烬朝盯着林啸鸣就要迈向浴室的背影，顿时酒壮怂人胆，恶胆向边生，迈开步子，就要付诸实际行动。
　　他忍不了了！
　　每天都和喜欢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什么都干不了，他真的忍不了了！！！
　　然后一脚踩在了不知道从哪儿滚出来的易拉罐上。
　　咣当——！
　　林啸鸣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立刻转头，就看到陆烬朝整个人飞扑过来。
　　在离他还有两米的时候，向导双膝率先着地，重重趴在了地上。
　　“没事吧！”
　　林啸鸣瞳孔猛然一缩，立刻伸手去扶，和墙壁剧烈撞击又被弹回来的易拉罐被踩扁，擦着地从他身边掠过。
　　“啊——嘶——”
　　陆烬朝疼的眼前直发黑，被半抱着起来靠在林啸鸣怀里，上半身趴地的前一瞬他用手臂撑住了，没有摔到，但双膝着地的疼痛实在太过剧烈，仿佛都要被直接砸碎。
　　三秒之前还装满了黄色废料的脑子里除了疼疼疼，已经没了任何龌龊想法。
　　林啸鸣迅速撸起他裤腿查看情况。
　　膝盖紫了，也肿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啸鸣也顾不得洗澡了，他又气又心疼，从陆烬朝身上的酒味推测，让他滑倒的空啤酒易拉罐是他本人不久之前刚刚制造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地上。
　　陆烬朝疼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林啸鸣手臂从他膝弯下穿过，另一只手揽着他后背，将陆烬朝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立刻去厨房的冰箱里找冰袋。
　　很快剧痛的膝盖被冷敷，疼痛稍微减轻了一些，陆烬朝躺在沙发上，终于从空白中反应过来，抬起手臂，紧紧地遮住双眼。
　　所以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明明之前的所有过程都发生得那么顺利！
　　他现在羞愤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林啸鸣见他遮住眼睛，用力抿着嘴唇，还以为陆烬朝疼哭了。
　　他呼吸一滞，伸手去抓陆烬朝手臂，以为会在下一刻看到向导婆娑的泪眼，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不要哭——”
　　然后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点湿意都没有。
　　陆烬朝眼角确实泛着红，被气的。
　　除了难忍的疼痛之外，流露出的，只有气急败坏式的愤怒。
　　林啸鸣的话音瞬间哽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伸手捞过将陆烬朝绊倒的罪魁祸首——已经被踩扁了的易拉罐，递给向导。
　　“要不要揍它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兽性大发
　　两分钟后
　　陆烬朝（已萎靡


第117章 
　　膝盖伤得猝不及防，还好只是红肿，没有对关节造成太大影响。
　　但也让陆烬朝整整两天没法正常走路。
　　E7得知事情经过后，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顿，在猖狂的哈哈大笑声中，陆烬朝恨恨地捏扁又一个易拉罐。
　　他真的郁闷了。
　　说好的兽性大发，变成了小猫一只。
　　本来这次的星蚀救援行动让陆烬朝彻底意识到了有个好身体是多么重要，每天下班回来，用不着林啸鸣说，他都会主动锻炼，让林啸鸣监督。
　　结果现在锻炼不成了，趁着锻炼机会多进行一些身体接触的小心思也直接破产。
　　不过这段时间他腿脚不好，蹲起行走都有困难，林啸鸣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向学校里请了假，专门陪在他身边。
　　陆烬朝一边内疚自己耽误了林啸鸣的课，一边又在心里得到了微妙的平衡。
　　他不得不承认，陷入爱情有时候会让一个人变得又蠢又坏。
　　还好实验室那边处在最不忙的阶段，陆烬朝在家养伤也耽误不了事情。
　　但因此而生的其他麻烦接踵而至。
　　陆烬朝作为每天都要洗澡的人，区区腿伤是无论如何不能将他阻挡的，当初脚骨折打石膏的时候，他也在宿舍里艰难而坚定地完成着日常清洁。
　　翠利克斯有时候会帮一些忙。
　　但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人是林啸鸣。
　　见陆烬朝想要去洗澡，林啸鸣不太放心：“要我帮你吗？”
　　“不用。”陆烬朝一口回绝，笑话，他怎么可能让啸鸣帮他洗澡，万一到中途控制不住反应，他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真的不用吗？”
　　“我自己可以的。”陆烬朝被林啸鸣搀扶着走进浴室，在对方表现出想要停留意图的下一刻，伸手去推林啸鸣，将哨兵推出门外，“出去出去。”
　　“那好，如果有事随时叫我。”林啸鸣没再坚持，走出浴室把门关上。
　　陆烬朝长舒口气，他用力拍拍脸，刚刚林啸鸣扶着他走进浴室，不大的空间因为挤进两个成年男人一下子狭小起来，瞬间让他脑子里充满了不可描述的画面。
　　——水流落下打湿哨兵的衣服，布料紧紧贴在身上，放大每一处的细节。
　　啸鸣的胸口肯定很柔软吧。
　　陆烬朝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数月之前他克制着心中对林啸鸣的感情，也很少会想这些身体上的事情，只是单纯地一起聊天，相互陪伴，看到他露出笑容，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甚至想过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变质的呢？
　　他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许多画面，身体也随之躁动不安起来，这在陆烬朝二十五马上就要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是头一次出现。
　　而且那么的来势汹汹。
　　很多次他坠入有着林啸鸣的梦境之中，陆烬朝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怎样靠着个人意志操纵梦境的走向。
　　反正是梦，他任凭自己放纵。
　　每一次梦里荒唐得都让陆烬朝担心会不会某天早上起床，突然发现身上长了“淫纹”，至于他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可以去问亲爱的“江湖骗子（已坐牢”太太。
　　E7自那天以后，已经猖狂到直接给他读出文中内容的地步了。
　　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距离星蚀灾难过去已有数周，陆烬朝也表现得和从前无异，但他知道，那些场景和情绪仍然有许多压在他心中，潜意识里散发出来。
　　他迫切想要从中走出，于是大脑开始疯狂的寻求刺激。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心中对林啸鸣愈发浓烈的感情。
　　让他所渴求的已经不再是精神上的支撑和陪伴。
　　他想要林啸鸣的全部。
　　然而林啸鸣至始至终都表现得相当正常。
　　陆烬朝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生理上的反应，就算阅读会让人面红耳赤的小黄书都毫无动静。
　　这可是最躁动的十九岁啊，要不是在小树林里切身感受过林啸鸣的发育状况，陆烬朝简直都要怀疑些什么了。
　　陆烬朝暗暗叹息一声：
　　龌龊的我和单纯哨兵。
　　单纯的某人正坐在沙发上。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哨兵敏锐的听觉让他可以根据水流落地的声音区别，推测出正在被清洗的部位。
　　心口处又一次出现了仿佛被羽毛骚动的痒意，昨晚旖旎梦境中的景象非但没有随着梦醒离去，反倒被润色得愈发过火。
　　两辈子的人生中，林啸鸣从来没有体会过情爱，更别说性事了，从前有无数向导被塞到他身边，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勾引意味，他从来都是把人哪儿来的扔哪儿去。
　　摔伤膝盖的那天，陆烬朝在身上用了向导素，林啸鸣在闻第一下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应该是从玛嘉莉那边获取的，想要用自己做个效果实验。
　　前世林啸鸣和向导素香水打过无数次交道，各种香甜味道的，带着催情成分的，想要勾起他结合热的……太多了。
　　可惜他作为黑暗哨兵，并不会因为这些被动产生反应。
　　至于陆烬朝……林啸鸣不懂是怎样的天纵奇才，才能让他想出花露水味向导素的点子。
　　但味道没有任何影响。
　　真正让他心间泛起波澜的，并非什么香味和向导素，而是陆烬朝紧绷的身体，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双眼的眼眸，还有那最致命的温柔。
　　陆烬朝就和他的精神图景一样，像一片海，辽阔而包容。
　　冰冷黑暗的机械城市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柔软的水悄然渗透了。
　　水声哗哗，七朔盯着浴室紧闭的门，跃跃欲试，想要顶开门进去。
　　林啸鸣抓住它后颈皮，将还没有完全成年的雪豹薅上来，淡淡道：
　　“不许去。”
　　七朔遗憾地呜了一声，蓬松的尾巴对着自己不争气主人的脸甩了两下。
　　自己不去还拦着它，到底想干嘛啊？
　　十多分钟后，水声停了。
　　传来毛巾擦拭身体的轻微细响，林啸鸣闭上眼睛，压制住十九岁的血气方刚，别的不说，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产生太大波动了。
　　然而很快浴室门的打开，宣告着林啸鸣两世共四十年的忍者神功瞬间告破。
　　陆烬朝膝盖弯曲起来还不是很方便，这就导致一个人穿裤子有点艰难，特别是在浴室这种地面有水的地方，他担心可能会不小心滑倒——好吧，都是借口，其他的小心思不方便明说。
　　出来之前，他特地又喷了一点点的向导素在身上。
　　陆烬朝只穿了件宽松的衬衣，衬衣下摆挺长的，遮住腿根，不该露的地方一点都没露。
　　但在稍微靠下一点大腿中部的位置，是衬衫夹腿环磨出来的一圈红痕。
　　陆烬朝还没受伤之前，出席过相当正式的医学会议，全身正装，衬衣用要戴在腿上的衬衫夹固定，防止下摆从裤腰中跑出来。
　　那天他会议结束之后他又去了塔，忙前忙后运动量不算小，到家换衣服才发现新的衬衫夹磨皮肤，都有点要出血。
　　他没怎么在意，以后再用回旧的就是了。
　　却不曾想还没消退的红痕成为了落在林啸鸣眼中，完全成了另外一种含义。
　　哨兵喉头动了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盯着那里，然而向下是陆烬朝光着的两条腿，还覆着没擦干的水珠，向上……是被衬衣遮住的臀部。
　　他碰过很多次，稍微用点力气，手指就会陷进肉里。
　　柔软的，带着热度的，想要人更加用力地掐下去，会不会留下泛红的指印？
　　陆烬朝光着腿出来，却完全不敢看林啸鸣那边，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卧室，毛巾搭在湿漉漉的头上不敢擦，因为一抬手衬衣会被扯起，就什么都遮不住了。
　　他提心吊胆地回到卧室，反手将门关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色诱吧，不知道会不会有点效果……
　　如果还没用的话，估计就可以把向导素扔掉了。
　　而一门之外，林啸鸣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松开想要挣脱的七朔，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去卫生间。
　　原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向导素，什么结合热。
　　有的人只是随意从他面前走过去，就能勾起最迫切的渴望。
　　七朔终于重获自由，小跑到陆烬朝卧室门前，开始“咵嚓嚓”地挠门。
　　陆烬朝听见声音，赶紧艰难而小心地把裤子穿上，在门被挠出一个洞之前，给七朔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雪豹就不客气地挤进来了，陆烬朝看向外面，沙发上已然空无一人。
　　……啸鸣人呢？


第118章 
　　想要借着向导素发生点什么的计划，莫名其妙地接连破产，但受伤的膝盖在治疗仪的帮助下，好得很快。
　　没过几天陆烬朝就能自由活动了，早上有向导专业课，他和林啸鸣一起去到学校，在学院门口分别。
　　来到教室，维多利亚看到他，主动招了招手。
　　陆烬朝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从天矢一星回来后，维多利亚接受了整整两周的心理疏导和图景重建，才终于从混沌中恢复过来。
　　她短短的头发又特地修过，好看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也因此有了不小的改变，显露出些许锐气。
　　素来生长在虚幻美好里的千金小姐，第一次触摸到了外面的世界。
　　“感觉好些了吗？”趁着还没上课，陆烬朝轻声问道。
　　“已经没事了。”维多利亚朝他笑笑，“就是有时候会有点睡不着，等再过上一阵应该就好了。”
　　“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失眠。”陆烬朝想起刚从天矢一星回来后那阵子的崩溃，道，“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用感觉内疚什么的。”
　　维多利亚点点头，她四处看了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压低声音对陆烬朝道：“陆哥，前两天我听家里人说，他们好像有想要联系你的意思。”
　　“你们家族吗？”陆烬朝有些惊讶。
　　维多利亚点点头：“正好我们家是搞医药的，可能他们会说如果合作，能为你提供一些关键信息什么的，你们团队的神经官能脱敏不是遇见困难了吗？”
　　陆烬朝之前有想过自己也许会被大家族招揽，但没料到竟然会那么快，自己在天矢一星的表现，可能真的太亮眼了：“你希望我加入吗？”
　　“不。”维多利亚立刻摇头：“因为事情发展到最后，绝对不只是单纯合作那么简单，你知道我有个姐姐吧，她是个还没结合的哨兵。”
　　陆烬朝明白她的意思，单纯的利益结合随时都有可能崩盘，唯有将他变成“自己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未来。
　　维多利亚和路德维希的婚约，应该也是出自这种考量吧。
　　陆烬朝认真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小心的。”
　　在暗流涌动的大家族中，维多利亚能保持着这样的自我意识，着实难得。
　　其实对维多利亚本人来说，可能并不是件好事。
　　但她如此聪慧，应该会在家族面前，隐藏好本心的吧。
　　陆烬朝下了课立刻前往塔，不久之前他拜托了西西一件事。
　　“这是三个月来和玛嘉莉有过私人会面的向导名单。”安静的资料室里，西西将终端按在陆烬朝手环上，文件自动传输，“记得阅后即焚。”
　　西西作为资料管理员并非只用蹲在这里看场子，不然这工作也实在太轻松了，一些系统中的资料也需要进行整理和汇总。
　　塔的每间静室使用都需要进行登记，在陆烬朝找过她之后，她就在整理过程中顺道注意了一下。
　　她没有问陆烬朝要这些东西干嘛，反正也不管她事，帮忙只是随手为之，顺便报答一年前山林里陆烬朝发出救援的恩情。
　　有时候知道越少就越安全。
　　陆烬朝谢过她，离开资料室，在介绍人所在的楼层里，找到了玛嘉莉。
　　年轻的夫人正坐在露台处喝下午茶，精致的甜点摆在桌上，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玛嘉莉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塔内，除了要逐渐发展自己的势力，还因为除了跟随宫川兰斯出席一些场合之外，她没有太多事情要做。
　　其他官员和权贵家的夫人都喜欢进行贵妇聚会和沙龙，聊聊家庭、孩子、还有最新的奢侈品，但玛嘉莉并不喜欢。
　　她感兴趣的东西如果说出来，只会被贵妇人们当成异类。
　　“午好。”看到陆烬朝走来的身影，玛嘉莉对他笑道：“要来一起吃点吗？”
　　“不了，最近减肥，一会儿还得去实验室一趟。”陆烬朝拒绝了那些堪称热量炸弹的甜点，坐到玛嘉莉面前。
　　“那喝点茶？”
　　“还在失眠，不太敢喝。”
　　玛嘉莉了解他的情况，点点头，不再问他这些，陆烬朝在天矢一星上的所作所为，早就在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陆烬朝和她随口聊了两句，问出此次来意：“数据怎么样了？”
　　“已经拿到了，一百五十年年间塔所统计的向导觉醒比例数据，但是中间有几个年份的数据有缺失。”玛嘉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硬盘，递给陆烬朝，“小心一些，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好。”陆烬朝收起U盘，玛嘉莉有宫川夫人的身份在，许多东西很容易就能弄到手。
　　玛嘉莉：“要这些数据是做什么？”
　　“我想看看觉醒率的逐年降低有没有什么规律。”陆烬朝道，“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内部的原因。”
　　“内部原因。”玛嘉莉端起茶杯，将陆烬朝的话在唇间过了一遍，最终微笑道，“我个人对这些数据什么的不太敏感，希望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吧。”
　　她顿了顿，又道：“最近你好像和西西走的挺近。”
　　“是。”陆烬朝十分坦然，“毕竟是我学姐，当年实训里还有过不浅的交情，她在我们学校一直都属于风云人物，我在塔里没多少关系好的人，也就你和她比较熟悉了。”
　　“不试试把她也拉拢过来吗？”
　　“我没有那个本事。”陆烬朝笑了，“学姐可是能毫不犹豫拒绝战斗之夜获胜哨兵表白的人，任何耽误她学习时间的东西她都不会想参与的，不过你可以去尝试一下。”
　　“我跟她才是没有多少交情。”玛嘉莉失笑，“算了，等以后再说吧，先专注眼前的事情，目前各方都很看好你，应该过不了多久，有关新首席的选拔就要开始了。”
　　新首席的选拔绝对是向导圈的大事，陆烬朝和她聊了一些相关信息，说还得去实验室一趟，告辞离开了。
　　走出塔，陆烬朝一手伸进口袋里，捏着玛嘉莉给他的U盘。
　　玛嘉莉应该还没发现他解除沉诗隽催眠和偷偷配方了向导素。
　　陆烬朝回到7号研究所里E7所在的秘密实验室，将U盘插在自己的终端上，和E7一起查看数据。
　　“缺失的数据恰好在一百年前左右，将近十年都是空白，前后有明显的比例锐减，嘶……整整低了一半呢。之后逐年递减，近十年减少的速度又加快不少。”
　　E7顿了顿，继续道：“啊……这么断崖式的下跌，就算在战争期间也没有看到过呢。”
　　一百年前……陆烬朝敏锐意识到了这个时间的特殊，如果他没记错，百年前正是那个神圣家族突然消失的节点。
　　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可是一个家族的消失，真的能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吗？
　　拿现在的情况来看，五大家族中随便哪一个退出历史舞台，都只会引起短暂的局势动荡，因为其他家族和势力会立刻取代他们的位置。
　　除非这个家族本身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目前的星网上搜不到任何有关神圣家族的信息，如果不是学院教导处走廊上确实挂着神圣家族的族徽，陆烬朝都要怀疑有关于此的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而种种迹象都表明，自己和神圣家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直以来陆烬朝对身世都没多少好奇，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养父母捡来的孩子，年幼的时候还会在晚上睡觉之前想想，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一个漂亮的阿姨出现在面前，说其实她是他的妈妈，多年之前不小心把他弄丢了，一直以来她都在找他，每天都过得很伤心。
　　但后来随着时间一天天，一年年过去，陆烬朝再也不会想了。
　　因为这样的幻想并不会发生。
　　而如今，他好像又要不得不思考这些了。
　　养父母在旅游途中，在一颗冰雪覆盖的星球上捡到了他，当时身上除了襁褓，没有任何能说明身份的东西，所以他一直以来的生日都是被捡到的那天。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关联。
　　也许他需要去寻找神圣家族的下落了，不光为了自己本人都不怎么在乎的身世，而是去探究，当年向导觉醒率突然断崖式下跌的真正原因。
　　“不要伤心啦。”E7轻声安慰他，“至少现在你有那么多朋友，还有喜欢的人，生活得很好，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脑子，这样想是不是平衡了许多？”
　　陆烬朝回过神来，纠正它：“不，有人非常爱你。”
　　“是吗？”
　　“嗯，我确定，不然你现在不可能在这里和我说话。”
　　“……唔。”E7短暂沉默了一下，“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啦，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非常爱我的人啊……”
　　“会的。”
　　星网上所有关于神圣家族的信息都被抹去，如果硬要说有谁可能知道，应该非如今的几大家族莫属了。
　　陆烬朝专门去问了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答应会帮他打听一下。
　　“其实你可以去问问张汲玥。”维多利亚建议道，“传闻他们家的星网产业就是百年前神圣家族交付的。”
　　“有点不确定让他知道这些好不好。”他和张汲玥的交情不算深，贸然过去问询，陆烬朝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帮他。
　　“他怪是怪了点，人挺好的，去试试嘛，万一真能打听到有用信息呢？”
　　在维多利亚的建议下，陆烬朝去找了张汲玥，少年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放学了也没走，双手在虚拟屏上疯狂按动，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汲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陆烬朝刚刚说明来意，张汲玥就一口答应下来：“行，交给我吧。”
　　顺利得让陆烬朝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和张汲玥的亲密相处严格来说只有实地训练在一起同行了不到一天，之后虽然身为同学，也只是平常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陆烬朝有点想不明白，似乎看出陆烬朝的疑惑，张汲玥关掉虚拟屏，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帮你也不是免费的。”
　　陆烬朝闻言松了口气，瞬间安心了许多。
　　“好，尽管提，如果是我能做到的。”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几个小问题而已。”张汲玥顿了顿，他神秘兮兮地招手让陆烬朝凑得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
　　“你跟林啸鸣现在一起在外面住对吧，能告诉我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吗？”
　　陆烬朝：？


第119章 
　　相比起陆烬朝在研究方面遇见的种种困难，林啸鸣在格勒尼苏的经历要顺利许多。
　　有前世的经验在，无论什么样的任务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刺杀，潜伏，情报获取，审讯逼供……短短半年时间，林啸鸣很快就以狠厉干脆的风格，获得了不少人的关注。
　　今年真的捡到好苗子了。
　　最恐怖的是这位看成冷血老辣的新人，才不到二十岁。
　　格勒尼苏内部也是分成许多部门的，最为出名的一部甚至都过来点名要人，想要将林啸鸣向着更加极端的方向培养。
　　他安静，沉稳，是最适合隐藏在黑暗中，见血封喉的尖刀。
　　前世林啸鸣考虑过后，最终进入了更加血雨腥风的一部，也正因为这一决定，铸就了他如今的狠辣。
　　但这一次，他打算留在二部。
　　前世的路已经被证明走不通了，他需要寻找新的方法，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况且到目前为止，林啸鸣对克伦威尔这个搭档十分满意。
　　之前林啸鸣在一部，等到他站上足够高的位置具有话语权时，克伦威尔已经成为了二部的掌权人。
　　克伦威尔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众多哨兵向导之中脱颖而出，常年的文书工作让他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领，所有的机密信息全都保存在大脑之中。
　　在和克伦威尔打交道的过程中，林啸鸣没少被他的刻薄和绝情烦到想一枪崩了他。
　　最后两人因为政治上的分歧彻底闹崩，林啸鸣还没来得及将一枪崩了克伦威尔的想法付诸实践，就先在其余势力的算计之下死掉了。
　　而这一世，林啸鸣提前了将近十年认识克伦威尔，才发觉原来他竟然是如此性格。
　　温吞而懦弱，有点像曾经的陆烬朝，但陆烬朝可没有他那么卑微，在最憋屈的时候起码还兔子急了会咬人。
　　而克伦威尔完全被社会毒打磨平所有棱角，连脊背都被多年的伏案工作压弯，简直都要在脸上刻一个大大的“忍”字。
　　真正刻薄而绝情的人，是他们共同的上司，尼科拉大校。
　　尼科拉完全冰冷到不近人情，被那双灰色眼睛盯着的时候，会有种仿佛被冷血动物锁定的窒息感。
　　他确实有一条身为冷血动物的精神体，巨大的森蚺能直接生吞掉一个成年人。
　　林啸鸣第一次和尼科拉见面时，暗暗震惊于这种性格上的错乱感，前一世他从来没见过尼科拉，原因很简单，在他加入格勒尼苏的时候，尼科拉就已经死了。
　　那天他们才说了没两句话，巨型森蚺就悄然缠绕在克伦威尔身上，巨大的头部搁在他脑袋上，伸出猩红的信子，在空中弯成一个心形。
　　而身为普通人的克伦威尔什么都看不见，老老实实低头汇报着近期工作，他只能感觉到浑身透骨的凉意，不用想都知道那只恐怖的东西又爬到自己身上了。
　　林啸鸣将一切尽收眼底，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
　　尼科拉用眼神警告林啸鸣别多嘴，林啸鸣很轻地点了下头，他的嘴很严。
　　那么……一年之前他在回学校的路上，看到下班回家的克伦威尔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应该也是尼科拉所为吧。
　　有点意思。
　　而克伦威尔很怕尼科拉。
　　大校显然从来没有对克伦威尔表露过内心的真实想法，唯一能暴露他感情的森蚺克伦威尔又看不到，于是在克伦威尔眼里，尼科拉就是个魔鬼一样的恐怖存在。
　　林啸鸣对其他人的情感关系没有丁点兴趣，要不是克伦威尔和尼科拉的关系会对他在格勒尼苏的任务执行有所影响，他才懒得理会这些有的没的。
　　在清晨收到来自格勒尼苏的内部消息，林啸鸣迅速起床，消息非常简短，字数越少，就代表事情越严重。
　　林啸鸣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有一个需要离开一阵子的任务，他洗漱完毕，来到陆烬朝的房间。
　　两人晚上睡觉都不习惯反锁房门，反正家里也没别人。
　　陆烬朝睡得正熟，他的闹钟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会响，熹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他脸上，睡颜平静。
　　林啸鸣在他床边蹲下，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没有触碰，只是看着，只用目光勾勒陆烬朝的模样，将早已很熟悉的每一寸细节再度加深。
　　这段时间里陆烬朝好不容易抗住失眠，能慢慢睡着了，万一再把他吵醒就不好了。
　　几分钟后，林啸鸣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他们的家，径直前往最近的通勤地点。
　　半小时后，林啸鸣出现在了格勒尼苏的二部。
　　同样匆忙赶来的还有克伦威尔，到达之后，他们终于从另一上级那边得到了任务指令。
　　七周之前，尼科拉前去阿梅星系执行秘密任务，前期一切都很顺利，但在两天之前，尼科拉失联了。
　　线人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和他取得联络，最终上报组织，上级立刻做出决定，派遣另一只队伍，进行救援。
　　被选中的正是尼科拉的手下，林啸鸣和克伦威尔组成的小队。
　　“关于任务的所有消息已经发到你们的终端上了，现在立刻出发吧，请务必将尼科拉大校带回来。”
　　林啸鸣只来得及和陆烬朝发消息说一声自己临时有事，就和克伦威尔一同坐上了前往阿梅星系的超速飞船。
　　小型超速飞船采用最前沿的空间跃迁技术，是目前为止联邦速度最快的载具，林啸鸣系好安全带，立刻开始查看任务信息。
　　克伦威尔坐在他身边，肉眼可见的焦躁。
　　尼科拉那天清晨去到出租屋，原来是专门的告别。
　　当时自己极度困倦，又满心都是可能要被尼科拉折腾一顿的抗拒，没给他丁点好脸色。
　　一贯独裁的哨兵非但没有生气，还对他笑了一下。
　　他早该想到的。
　　克伦威尔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极有可能是他和尼科拉的最后一次相见。
　　巨大的愧疚和悔意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喘不上气来。
　　克伦威尔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浏览那些情报，其中的每一个字句都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但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身边的林啸鸣一如既往的平静，是啊，他跟尼科拉认识也不过半年，感情本来就没有多深。
　　当然克伦威尔不是在说自己和尼科拉之间就有很深的感情，就是……就是他们两个毕竟认识那么久时间了，就算养条狗都丢了都得难受好几天，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突然间，林啸鸣说话了：“你希望把他救回来吗？”
　　“啊？”克伦威尔一时间没明白林啸鸣的意思，“什么？”
　　“假如有这样一种可能，尼科拉没能活着回来，你会顶替他的职位，变得杀伐果决，最后一路凭借自己的本领晋升，成为二部话事人，最厉害的情报头子。”
　　林啸鸣顿了顿，在克伦威尔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或者将他救回来，继续在刻薄无情的上司手下工作，也许一辈子都会被欺压，这样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两种可能，你想选哪个？”
　　林啸鸣面色平静，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震惊于林啸鸣竟然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更震惊于自己竟然还顺着话思考了一会儿，克伦威尔回答道：
　　“没有什么好选的，我们的任务目标就是将尼科拉救回来，至于你说的另一种可能……不会发生的，我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会成为头领呢？”
　　林啸鸣：“不要考虑其他究竟可不可能，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你心中，希望他活着回来吗？”
　　克伦威尔沉默片刻。
　　他心中……的选择？
　　“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克伦威尔深吸口气，道，“性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况且准确来说，他并不算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林啸鸣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说罢哨兵继续低头查看文件，就好像……只要他答应下来，无论营救任务有多困难，他都能万无一失地顺利完成，将尼科拉从致命境地拯救出来。
　　克伦威尔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奇迹般的安心了一些。
　　明明对方才只有十九岁，就算再厉害，有年龄的限制，也不可能和那些具有十几年经验的老道特工相比。
　　但林啸鸣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似乎只要他答应下来，就能真的做到。
　　克伦威尔强行收敛所有心神，强迫自己专注去看文件。
　　选他们两个去营救有更深层的考虑，尼科拉的本次任务和多贡人有关，线人提供的一些细节和小熊四星上获得的情报完全吻合。
　　怪不得尼科拉临走之前，说他们获得的情报非常重要，解决了不少麻烦。
　　林啸鸣将全部文件都看了三遍以上，将所有信息牢牢记在心里，大概有了数。
　　从小熊四星上，他通过审讯得知多贡人正在策划对联邦的袭击活动，并且联邦中有一些高层人员匿名参与其中，其中一个多次和多贡人联系的节点，就在尼科拉出任务的阿梅星系。
　　前一世联邦和多贡人之间爆发数次战争，每年都有无数年轻生命死在战场，而在这之中，哨兵最多。
　　他们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诞生的。
　　林啸鸣上过战场，身上军功显赫，他知道最多再过十年，一场前所未有剧烈的战火，将在两个种族之间焚烧。
　　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年，才以联邦的胜利告终，然而针对异族的战争刚一结束，还没来及休养生息，穆尔带领的星盗团队便趁机对中央星系发动袭击，由此之后，一切都彻底乱了。
　　再也看不到安宁的日子。
　　也许战争无法避免，但他可以竭尽所能，将所有损失降到最低。
　　就从这次行动开始。


第120章 
　　疼痛。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耳边响彻着刺耳的警报吉。
　　陆烬朝艰难地睁开双眼，头颈被安全气囊顶的剧痛，他摸索到安全带解开，挣扎着从变形的座椅中爬出来。
　　胸口也很痛，胳膊和腿没一个舒服的，内脏更是因为紧急降落震得难受至极，如同全部移位。
　　他咳嗽几吉，踉跄着来到走道，眼前满是红光，所有的指示灯都在发出警报。
　　十天前，陆烬朝早上醒来，看到手环上林啸鸣发来的消息，说要去执行任务。
　　他留言嘱咐对方注意安全，没多久就收到了塔发来的邮件。
　　首都星作为塔的总部所在地，每年都要派人去附近星球的塔进行宣讲，除却首席，还会派遣最看好的向导人选。
　　这一次，陆烬朝和玛嘉莉都入选了。
　　自己和啸鸣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挺好的。
　　于是一周之前，陆烬朝和玛嘉莉结伴而行，共同前往中央星系的其他星球。
　　他们已经去过三个星球，一切都非常顺利。
　　但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十分钟前，飞船遭遇了袭击。
　　追踪导弹被飞船雷达系统发现时，已经距离他们只有数千米，根本躲不过去，飞行员将全部能源用于加强防御屏障，最终飞船被击中。
　　还好防御屏障足够坚固，没有让他们在空中就爆炸，飞船动力系统遭到损毁，能源不足，驾驶员拼尽全力进行迫降。
　　也许说是坠毁要更贴切一些。
　　“玛嘉莉！”邻座的女人已然陷入短暂的昏迷，陆烬朝抓住她肩膀用力摇晃，“玛嘉莉！醒醒！”
　　玛嘉莉艰难地睁开双眼，她看向陆烬朝，被他脸上的血迹吓了一跳：“陆——”
　　“快！快点出去！”陆烬朝迅速将她拉起来，玛嘉莉还穿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离开座椅。
　　并不算太宽敞的小型飞船内部已然因为撞击一团糟糕，到处都是鼓起的安全气囊，陆烬朝胸口很闷，他抓过一旁的氧气面罩，用力吸了一口，晕眩恶心感立刻消减不少。
　　他扶着歪斜的座椅来到舱门处，按下紧急按钮，打开舱门。
　　刺骨寒冷的风瞬间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血腥味，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
　　玛嘉莉身着薄薄的衬衣和包臀裙，一下子被冻得瑟缩起来，陆烬朝在后面推她，喊道：
　　“快出去！跑！跑得远远的！”
　　玛嘉莉一脚踩进雪地，高跟鞋的鞋跟瞬间陷入其中，雪径直没到小腿，她强忍着寒冷，浑身发抖，一步步地艰难向前走。
　　寒风之中，玛嘉莉走过两步，回过头，发现陆烬朝没有紧跟着她一起下来：“陆医生！”
　　“稍等！”陆烬朝躬身来到驾驶座处，驾驶员早已昏迷，满身都是鲜血，迫降的时刻，他是最先受到冲击的。
　　陆烬朝手指摸上他脖子，感受到颈动脉的波动，确定他还活着，立刻竭力将驾驶员从变形的座位中拖出。
　　将身形壮硕的驾驶员拽到舱门处，用力推下去，陆烬朝喊道：“带着他一起走！快！”
　　玛嘉莉立刻俯身抓住驾驶员的双腿，拼尽全力地将他拖行，再也顾不得这样的姿势会不会走光。
　　她一边拽着驾驶员朝着远离飞行器的方向移动，一边对着又返身回去舱内的陆烬朝大喊：“你呢？！”
　　陆烬朝没有给她回答，也许回答了，但吉音吞没在了风雪吉中。
　　玛嘉莉只能咬着牙努力将驾驶员拖得远一些，再远一些，飞行器正在冒烟，令人不安的浓烟细细的一缕，倾斜着飘向澄澈天空。
　　重新回到飞船内的陆烬朝正迅速找寻急救包所在的位置，他们迫降在雪原之上，外面的温度可能有零下十度，如果没有物资，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冻死。
　　飞船变形有点严重，找起来不太容易，精神力散发出来，在第一时间探测到了物资包的位置，陆烬朝来到飞船尾部，那里已经在冒烟了。
　　包里有衣物和治疗舱，体积不小，稍微被卡住了。
　　陆烬朝想方设法将包弄出来，努力拖到舱门边，才终于一脚踩进雪地里。
　　很冷，他穿着单裤和运动鞋，薄薄的衣料根本无法御寒。
　　但现在，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陆烬朝暂时忘记了发抖，他单手拽着袋子，竭力前行，身后的飞行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必须快一点！必须要再快一点！
　　玛嘉莉看起来瘦弱，其实力气不小，这时候已经拖着驾驶员走到了六十米开外。
　　将腿脚从小腿深的雪地里拔出，再大步迈向前方，沉重的物资包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而深的痕迹。
　　寒冷压制了身体的不适和疼痛，对生存的渴望更是激发了全部潜力，陆烬朝从来没那么拼命过，寒风刀一样割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剜着脸颊和脖颈。
　　爆炸在这一刻发生。
　　随着轰然巨响一起袭来的还有身后的热浪，冲击波直接将陆烬朝整个人撞飞，就连沉重的物资包都没能帮他稳住身形！
　　陆烬朝骤然面朝下摔倒在雪地中，热浪几乎要隔着衣服将后背生生灼伤，而陷在雪地之中，又是极致的寒冷。
　　疼痛，剧烈的疼痛。
　　陆烬朝过了许久才艰难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用双臂将上半身勉强撑起，在五脏六腑被震伤的痛苦之中咳嗽一吉，喷出一口血。
　　如同在洁白雪地上泼出极艳的花。
　　“陆医生！陆烬朝！！！”
　　玛嘉莉停在不远处，大吉喊着陆烬朝的名字，近乎撕心裂肺，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已经和驾驶员一起离得足够远，没有受到冲击波的伤害。
　　卡在气道中的血被排出，终于可以勉强顺畅的呼吸了，陆烬朝喘息几口，肺像是要炸了，不用想肯定有伤，冲击波从后方袭来，也可能弄断了他背后的肋骨。
　　但是，但是绝对不能停在这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熬过眼前短暂的昏花，陆烬朝重新拖起物资包，向着玛嘉莉艰难挪去。
　　飞船正在熊熊燃烧，如果不是陆烬朝及时醒来，如果不是他们速度够快，三人都会变成残骸里的焦黑尸体。
　　玛嘉莉跌跌撞撞地过来，和陆烬朝一起拉动物资包，然而茫茫雪原之上，他们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就在这里吧。”陆烬朝停下，他捂着胸口，费力地喘了两口，又有感觉到有血正在蔓上来。
　　“你怎么样！”玛嘉莉搀扶着他，她从来没见陆烬朝的脸色那么差过，爆炸发生的时刻，陆烬朝离得实在太近了。
　　陆烬朝摆摆手，不愿意多说话，呼吸还是很困难，胸痛得他在冰天雪地里也冷汗直流，经验告诉他有可能血气胸了。
　　玛嘉莉蹲下身打开物资包，匆忙翻找一番，于最深处拽出治疗仪的小箱子。
　　手已经被冻僵了，动作非常不利落，玛嘉莉颤抖着取出治疗仪，按了四次才终于将它打开。
　　治疗光线照出，玛嘉莉将它抵在陆烬朝的胸前，希望能有一些作用。
　　寒风还在呼啸，卷起细碎的雪花，不断的落在两人身上，夺走身上的温度。
　　必须找个可以暂时避风的地方，不然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被冻死。
　　物资包里的东西非常齐全，陆烬朝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找出，和玛嘉莉一起尽可能地穿厚，又将最后的毯子盖在仍在昏迷的驾驶员身上。
　　物资包里还有几片自热帖，成为了他们的救命稻草，陆烬朝扔给玛嘉莉两片：“贴在胸腹上！”
　　之后他拿出工兵铲，将铲子塞进玛嘉莉手中：“从这里开始挖，向下，尽量把周围的雪都拍实。”
　　陆烬朝踉跄着迈开步子，不远处有一块被炸到这里的飞船外壳碎片，他将碎片拾起，回到玛嘉莉身边，和她一起开挖。
　　他们迫降的地方处在星球的极圈附近，冰雪千年不化，积雪相当厚实。
　　自热帖开始慢慢发热，让身体勉强舒服一些，玛嘉莉浑身瑟缩着和陆烬朝一起挖了半米，忍不住问道：“要挖多深？”
　　“至少两米。”陆烬朝手上一刻不停，治疗仪的光线难以穿透皮肤肌肉和骨骼到达真正受伤的脏器，胸口还是很痛，呼吸窘迫造成的缺氧让他很快失去力气。
　　陆烬朝短暂歇了一会儿，将衣服缠在手上，防止双手冻伤，咬着牙继续。
　　必须要快一些，在他们冻死之前进入雪窝子里，正在迅速卷走大量热量的并非零下的温度，而是猎猎的风。
　　玛嘉莉看起来瘦，干起活来比男人都利落，直叫人怀疑那么纤弱的身体里如何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两人拼命挖掘了半个小时，终于勉强挖出能容纳三个人的空间，玛嘉莉将昏迷不醒的驾驶员拖进去，陆烬朝跟随其后，倾斜而下的雪窝子洞口朝向是陆烬朝专门选择的，躲在里面完全不会被风吹到。
　　终于能够暂且歇息，陆烬朝手脚都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贴在胸腹处的自热帖散发出热量，维持内脏的正常工作，让他们不至于陷入低温症之中。
　　陆烬朝平躺着，将双手贴在腹部，用自热帖散发出的余热慢慢温暖。
　　玛嘉莉一直在打寒战，她穿的比陆烬朝更少，丝袜在淌雪行走的过程中被雪水打湿，黏在腿上，又被冻成冰，就算腿上裹了一层层的衣服也仍然很冷。
　　“脱掉吧。”陆烬朝道，他闭上眼睛，忍耐着胸腔里持续不断的疼痛，“连命都可能保不住的情况下，就不要顾忌那么多了。”
　　身边两个男人一个昏迷，一个闭着眼还把脸转过去，在性命面前，确实不能再在意那么多了，玛嘉莉将冻成冰的丝袜脱下来，厚厚的衣服重新裹在腿上，总算找回了一点知觉。
　　“你还好吗？”
　　挖掘雪窝子的过程中，陆烬朝吐了好几口血，玛嘉莉相当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离那么近被爆炸的冲击波击倒，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121章 
　　“没事，暂时死不了。”
　　陆烬朝拿着治疗仪，先对准受伤的额头，伤口已经被冻上一层冰痂，血止住了，挺好。
　　治疗光线下，头上的伤口缓慢愈合，很快就恢复成了不需要担心的状态。
　　之后陆烬朝将治疗仪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在物资包中摸索，翻出来小型的氧气瓶，他将氧气瓶打开，面罩扣住口鼻，缓慢地调整呼吸。
　　嘴里还是不断冒出血腥味，血气胸是肯定的了，后背的肋骨应该没断，不然刚才那么拼命地挖掘雪窝子，肋骨有可能直接扎进肺里。
　　还好当时的冲击波没有卷着飞船碎片，不然一旦被击中，他现在应该是一具尸体了。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治疗仪虽然无法直接对内脏进行治疗，但能减缓一些疼痛感，陆烬朝吸着氧，尽可能地调整身体的状态。
　　玛嘉莉蜷缩着，嘴唇冻到发紫，时间紧急，雪窝子内的空间不大，三人迫不得已挤在一起，昏迷中的驾驶员被夹在中间，也正因如此，他们可以相互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温度。
　　终于舒服了一些，陆烬朝将氧气瓶放回，重新睁开眼睛，他用手臂稍微支起上身，检查驾驶员的状况。
　　驾驶员的头部受过撞击，陆烬朝掀开他眼皮，从瞳孔判断大脑应该没有严重损伤，精神力散发出来，尽可能探测内部——没有大问题，驾驶员身为普通人，但身体素质极佳。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寒冷情况下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更容易被冻死。
　　陆烬朝重新躺回去，平静下来。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活动，安心等待救援到来。
　　有玛嘉莉在，飞船失去联络后，一定会被立刻注意到，起码宫川兰斯发现他的向导失踪，会用最快速度组织救援。
　　飞船内部的定位装置可能在爆炸中损毁，等过上一会儿，他们需要在雪地里画出求救信号。
　　玛嘉莉作为三人中目前身体状况最好的，检查着物资包中剩下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叫道：“陆医生。”
　　陆烬朝睁开眼，看向她。
　　“……包里只有四支营养液。”
　　“没有食物吗？”
　　“没有。”
　　陆烬朝沉默一瞬，道：“那就节省一点使用，你不在生理期吧。”
　　“不在。”
　　“那可以喝雪水。”
　　“可是四支营养液，也不够我们三个人分的。”玛嘉莉说着，看向驾驶员，微微皱起眉头，“他……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如果救援来的足够快，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烬朝明白玛嘉莉的言外之意，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物资就足够多支撑一点时间，也不用把衣服分给没有在雪原求生中做过丁点贡献的驾驶员了。
　　但陆烬朝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他是个普通人。”玛嘉莉轻声道，“而我们是珍贵的向导。”
　　“我在没觉醒之前，也做了二十四年的普通人。”
　　陆烬朝顿了顿，忍着每一次说话的强烈胸痛，低声道：“没有谁应该被牺牲，玛嘉莉，如果不是他在紧要关头做出正确操作挡住了追踪导弹，如果不是他拼命控制飞船迫降，我们早就死了。”
　　“……”玛嘉莉咬住嘴唇，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陆烬朝没再说话，他小心吞咽着，默默忍耐疼痛。
　　他一直都知道，玛嘉莉是个绝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就像林啸鸣曾经提醒他的那样，她真的很冷血，能在刚开始避险等待救援的时期，就提出牺牲掉驾驶员的主意。
　　只有在性命攸关的危难时刻，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
　　但也不是完全残忍到了极致。
　　起码玛嘉莉还听从了他的想法，没有执意将驾驶员弄死。
　　如果她真想动手，以自己目前的伤势，也无法阻止她。
　　“况且现在才刚刚安顿下来，我们可以稍微等等看。”陆烬朝闷闷地咳嗽一声，嘴角咳出血沫，疼痛让他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想要蜷缩起身体。
　　“不要再说话了！”玛嘉莉将一支营养液塞进陆烬朝手中，她眼睛忍不住泛湿，如果不是陆烬朝最后折返回飞船带出救命的物资，他也不至于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先喝一点吧，救援应该还要几个小时才会过来。”
　　陆烬朝没有谦让，他拆开营养液，一点点地喝下去，寒冷环境会加剧体能的消耗，他必须要足够的能量，保证自己不会陷入血气胸并发的休克中。
　　玛嘉莉很渴，她听从陆烬朝之前的建议，从旁边抓了一把雪，犹豫两秒后，放进嘴里，被冰的整张脸都皱起来。
　　雪融化成水，被咽下。
　　他们坠毁在这颗星球的无人区，有卫星覆盖，但方圆千里都是皑皑冰雪，根本不存在通讯基站，物资包里没有信号发射器，飞船爆炸也炸毁了上面的微型基站，让他们彻底连不上网。
　　E7也因此无法和他的智能手环建立连接。
　　在他失联后，E7一定会第一时间反馈给团队的其他人，说不定还会比宫川兰斯发现玛嘉莉失踪要早。
　　玛嘉莉喝了几口雪水，勉强缓解了口渴。
　　“现在要去发求救信号吗？”
　　“太早了，记号会被雪覆盖掉，先保存一些体力吧。”陆烬朝轻声道，“注意看着我一下，一旦我有任何要睡着或者昏迷的征兆，叫醒我。”
　　“好。”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画面。
　　幼时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被记得比较牢固的基本上都是被其他孩子欺负的画面。
　　他没什么朋友，只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有时候晚上起来上厕所，会听见养父母在他们房间里压低的哭声。
　　他知道，那是他们又想哥哥了。
　　以优异成绩考取首医大的少年班，通过面试，独自来到首都星求学，和蔼的老师，友善的同学和师哥师姐，第一次获得自由，也第一次应对着许多困难。
　　做精神力测试，失败，再去测试，仍然是失败。
　　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将他击倒。
　　六年时光一晃而过，收到母亲病重的噩耗，辞别恩师，穿越茫茫星域，从最繁华的首都星，回到最落后的南天星，但仍然没能阻止母亲的病逝。
　　很快父亲也走了。
　　二十四年的时光压抑得好像一潭死水，从来都没有多少兴奋点。
　　直到林啸鸣出现。
　　陆烬朝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什么样的大运，才能在最茫然的时候遇见林啸鸣，被他劝动，被他保护，被他引领经历M342号星球上的惊心动魄，最终回到首都星上。
　　少年站在殷齐的车边，俯身敲响车窗，将他从被骚扰的绝境中解救出来；
　　出现在医院的楼梯间里，用哨兵强大的威压逼得殷齐不得不跪倒在地；
　　矿洞里纵身从虫河上方越过，敲下珍贵的芙蕾雅紫晶，又一路将他护在身后，朝着麦伦的休息室突围。
　　一起来到学校，以优异的成绩成为被注意的对象，被众多学子深恶痛绝的柏林墙并不能阻挡两人偷偷见面，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周末一起出去玩，交换照片，芙蕾雅紫晶被做成镀银的手镯和挂坠，戴在身上。
　　山林里实地训练没能在一开始就遇到，中途一起进行救援，在最后赌气地退出所有争端，结果歪打正着地成为了第一名，告诉林啸鸣，下次如果想要什么，一定要对他说出来。
　　一起在外租房居住，战斗之夜以为啸鸣不会参加，却在晨光中看到他浑身浴血的身影，没有任何告白的话语，递过来热气腾腾的四个酱肉包和豆浆，却让他终于意识到了胸中蓬勃的爱意。
　　天矢一星上的相互支撑和协作，在废墟之下找到一个婴儿，无数个被痛苦情绪折磨而失眠的夜里，总会有哨兵陪伴在他身边的身影。
　　身体很冷，但心却暖乎乎的。
　　生命中所有发着光的记忆，几乎都和林啸鸣有关。
　　很想他。
　　十天之前林啸鸣给他留言说有紧急任务，大清早就离开了，一直以来连个消息都没有，陆烬朝尊重他的事业，但是……真的很想他，特别是在这个时候，陆烬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啸鸣在做什么呢？
　　好后悔没有鼓起勇气告白啊，明明有过那么多合适的时机。
　　可能自己的心意永远也不会被知道了。
　　喉头又泛上血腥味，因为无言的哽咽，陆烬朝抓过一旁的氧气瓶，扣在脸上，继续调整着呼吸。
　　外面雪还在下，似乎要掩埋一切生命的存迹。


第122章 
　　与此同时。
　　深夜，金碧辉煌的洋馆。
　　很难想象在阿梅星系勒梅星执行官居住的洋馆下方，竟然还存在着一个面积如此之大的地牢。
　　各种屏蔽装置屏蔽掉了无数探测信号，也掩埋了地下不为人知的罪恶。
　　荷枪实弹的警卫步入地牢，穿过倾斜向下的长长楼梯，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转眼变成了多贡人的样子。
　　幽深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空旷的牢房，但墙壁和地板上残存的血迹，还有那些染血的锁链默然诉说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脚步声回荡，阴森而恐怖。
　　地牢结构十分复杂，主道如蛛网般交织，将其分为一块块不同的区域。
　　一点微弱的响动从侧旁响起。
　　多贡警卫皱起眉头，敏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侧道上一片漆黑，那边的灯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似乎隐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它屏息凝神，将腰间的枪摘下来握住，手臂上也弹出骨刃，一步步地靠近。
　　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两分钟后，它重新回来，已经全部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疑点，可能是风吹发出的声音。
　　警卫一路来到地牢的最深处，使用权限卡打开紧闭的牢门，血腥味瞬间铺面涌来，激起多贡人灵魂深处的嗜杀本能。
　　它似乎隐隐兴奋起来，迈步走了进去。
　　在空旷房间的中央，用锁链吊着一个成年男人。
　　他双臂被从天花板上伸出的锁链禁锢，身体在重力作用下垂落，双脚离地五厘米，这种似乎能着地却又根本碰不到的高度无意会带来极度的痛苦。
　　他赤裸着上身，遍布着鞭痕、刀伤、烙铁和电击留下的焦黑痕迹，没有一块好肉，下半身的裤子成为烂布，被鲜血染湿又干涸，再在下一次审讯过程中被染湿，早就看不出了原本的颜色。
　　血正顺着身体留下，滴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男人深深地垂着头，如果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像是死了。
　　牢房中有另外一名警卫正在进行审讯，他拿着电击器，手套上已经满是血迹。
　　“怎么样？”刚刚进来的警卫低声问道。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本来打算找个向导进入他的意识海强行抽取记忆，结果他把自己的精神图景封闭了，弄得现在连醒都醒不过来。”
　　审讯的多贡人烦躁地扔掉电击器，恨恨道：“要不是他嘴里的信息太重要，早就弄死他了。”
　　“我来吧。”警卫贴近审讯人员身后，似乎要伸手那被扔在地上的电击器。
　　在贴近的瞬间，多贡人审讯员猛然瞪大眼睛。
　　它连挣扎的声音都没能发出，身体便迅速瘫软下去。
　　因为心脏从身后捅穿的同一时刻，声带也被一把尖刀完全破坏。
　　警卫托住它失去力气的身体，拖到隐蔽的墙角处，没有发出丁点可疑的声音。
　　他来到尼科拉面前，没有任何废话，迅速掏出注射器，往尼科拉伤痕累累的大臂上扎了一针。
　　植入耳道的微型耳机里响起克伦威尔透着紧张的声音：“怎么样？”
　　林啸鸣没有说话，抬手在耳道外重重点了几下，用暗码传递信号。
　　克伦威尔松了口气，语速也随之加快：“撤离路线已经规划好了，动作尽量快点，我会掩护你突围，炸弹一共布置了14处，十分钟后集体引爆。”
　　林啸鸣上前一步，去解拴着尼科拉的锁链。
　　数月未见，尼科拉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昔日冰冷无情的长官浑身是血，有些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腐烂，能够看到里面露出的森森白骨。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相当微弱，更是因为封闭了精神图景意识全无，根本没法用外界刺激唤醒。
　　林啸鸣甚至都能在他身上闻到属于死人的臭味。
　　反正情况已经不能再差了，刚刚打进去的Y736号试剂中的纳米机器人会迅速修补重要脏器和血管的功能，保证尼科拉不会立刻死掉。
　　林啸鸣将尼科拉平躺着放在一旁的移动床上，用白布严严实实的盖好，顺便在里面藏进了电击器。
　　将随身携带的两把手枪子弹填充完毕，林啸鸣继续伪装成多贡人警卫的样子，推着尼科拉走出牢门。
　　听觉告诉他巡视中的警卫位置，林啸鸣以完美的路线选择绕过它们，一路前行，很快就要到达地牢的门口，有警卫守在那边，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这是什么？”警卫问道。
　　“这人死了，弄出去烧了。”喉咙里的植入芯片让林啸鸣的声音完全变了样。
　　警卫用枪挑起白布，就要仔细检查。
　　下一刻，匕首洞穿了他的喉咙，另一名警卫立刻举枪，还没等他扣动扳机，黑色的弹孔便出现在了他眉心中央！
　　林啸鸣猛然一脚蹬在移动床上，躲过来自身后的子弹，直接一颗手雷扔过去。
　　轰然爆炸声响掩盖了耳机里克伦威尔的声音，林啸鸣一把掀开白布将尼科拉抗在身上，两颗子弹带走了闻声前来查看的警卫。
　　倒计时七分二十四秒，开始突围。
　　.
　　“……陆医生，陆医生？”
　　“陆医生！”
　　混沌的意识被唤醒，陆烬朝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玛嘉莉的手在他面前晃动。
　　见陆烬朝醒来，玛嘉莉舒了口气，她重新坐回原处，道：“刚刚你睡着了。”
　　“……谢谢。”陆烬朝根本没有意识到，过于寒冷的环境和收到的伤害让他的身体进入了自我保护程序，可一旦在这里睡着，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开始使用的自热帖已经快要失去热度，他又换了两贴新的黏在胸腹处。
　　玛嘉莉的状态也非常差，真的太冷了，虽然雪窝子足够避风，但自热帖和物资包里的那些衣服根本不够很好的抵御严寒。
　　此时此刻，距离飞船失事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寒冷加剧了体力的消耗，玛嘉莉喝了一支营养液，又在陆烬朝的帮忙下，喂了一支给仍在昏迷的驾驶员。
　　就只剩下一支营养液了。
　　救援还有多久才会到？
　　陆烬朝：“我们聊聊天吧，提神，一旦对方有神志不清的征兆，还能做出提醒。”
　　玛嘉莉非常担心：“你的伤……说话没问题吗？”
　　“还好，至少要把命先保住。”
　　“那说些什么好呢？”
　　“聊点贴合实际的吧。”陆烬朝轻声道，“如果你要留下遗书，会写给谁呢？”
　　“兰斯，不过他应该不会想看到我给他写这种东西。”
　　意料之中的结果，陆烬朝继续问道：“不给家里人吗？”
　　“家里人对我并不好。”
　　玛嘉莉用力蜷缩起身体，似乎这样能更暖和一些，讽刺地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们呢，要不是他们让我从小就住在阴冷的阁楼里，要不是他们让我从刚记事起就开始干粗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抗寒还力气大。如果不是遇见了兰斯，我现在肯定被被送到不知道哪个老头子的床上了。”
　　人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些许真实想法，就算再怎么心机深沉，玛嘉莉到底也才二十二岁。
　　玛嘉莉吸了吸鼻子：“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会写给谁呢？”
　　“写给我的老师吧，温荣兮教授。” 陆烬朝轻声道，“我没有亲人，如果非要说谁最亲近的话，就只有老师了。”
　　“那个和你一起来首都星的小哨兵呢？”玛嘉莉问，“我听说学院的战斗之夜他还专门去找你了吧。”
　　“啸鸣吗？”陆烬朝笑了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他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堪称冷酷，“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孩，我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玛嘉莉啊了一声：“我以为他会是你的哨兵。”
　　“如果喜欢的话，战斗之夜的那天早上我就会答应他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还是老师，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陆烬朝隐瞒了他和林啸鸣的关系，他不想让玛嘉莉注意到啸鸣。
　　他的种种反应滴水不漏，根本没人能想到，陆烬朝在身受重伤，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从嘴角涌出一点血迹的时刻，还能想着这些。
　　尤其他在众人眼中，一直都是典型的老实人。
　　但他好歹工作过三年，医院里也少不了勾心斗角，晋升名额，讨好领导，同事关系……虽然没怎么亲身参与，也见过不少，所谓政坛差不多就是升级版的那些破事，只不过更脏一点，手段更多一些罢了。
　　都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白纸一张呢？
　　玛嘉莉应该是相信了。
　　陆烬朝之后又和她聊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这次全都是真实的剖析：自以为再无希望却突然觉醒成为向导的茫然和惶恐，作为向导学院最高龄学生、突破记录的无措，还有数次因为身体不协调社会性死亡的尴尬。
　　他说得非常真实，两个都经受过苦难，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人会有更多的共鸣。
　　到最后玛嘉莉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
　　陆烬朝知道，他正在逐渐瓦解玛嘉莉对他的防线。
　　生命危急时刻的相互扶持能让两人之间建立起更加深厚的羁绊，他不相信玛嘉莉，却要尽量获得玛嘉莉的信任，甚至让对方开始依赖他。
　　这样如果能够活着回去，之后就会轻松许多。
　　两人聊着天，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被忘记了，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相互提醒，彼此安慰，鼓励着坚持下去。
　　他们谈了很多，最后进行到一些理念上的交流，玛嘉莉之前从来没机会跟谁谈论这些，她是个向导，也是个女人，在许多人眼中，是不适合说起这些的。
　　兰斯倒是会和她聊一些政局上的事情，可玛嘉莉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
　　黎明计划让陆烬朝知晓她的一部分野望，虽然不能和盘托出，能聊的东西也不少。
　　相比起玛嘉莉的言辞中流露的激进，陆烬朝要温和许多，他尽可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化解玛嘉莉思维中堪称恐怖的极端和偏执。
　　就像啸鸣曾经提醒过他的那样，她很危险，非常危险。
　　但陆烬朝想尝试一下。
　　也许在与虎谋皮，但谁才是最终的赢家，都说不准。
　　说到最后两人都口干舌燥，只能抓起雪放进嘴里，喝一些雪水。
　　玛嘉莉轻轻舒了口气，突然来了一句：“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陆烬朝假装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他闷闷咳嗽两声，压制住气道里泛上来的血腥味，笑道：“现在也不晚啊，如果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玛嘉莉只是笑笑，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第123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距离飞船失事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唯一的感受就只有冷，很冷。
　　驾驶员中间短暂醒来了一次，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又陷入昏迷，陆烬朝注意到他的体温正在下降，就算有自热帖在，热量也不足以维持一个昏迷伤员的正常状态。
　　玛嘉莉意识也逐渐昏沉，明明那么冷，她却感觉身体正在发烫。
　　她本来想去外面做求救信号，起码在雪地里踩出SOS的字样，但是刚刚一出去，就差点被寒风吹倒。
　　风比刚坠毁时更大了，外面正在下着暴雪，甚至连飞船的残骸都要被掩埋。
　　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足以御寒，如果执意出去，极有可能直接倒在外面。
　　可是……如果不去，救援人员真的能注意到他们踪迹吗？
　　陆烬朝拦住了她，玛嘉莉只能强忍着焦虑，继续等待。
　　似乎是永无止境的等待。
　　胸痛已经强烈到了麻木的地步，每一次呼吸，都有血沫被带出，吸氧已经无法缓解呼吸的窘迫，他的胸腔可能存在积液，也可能感染了。
　　陆烬朝闭上眼，精神力释放而出，自由自在地散发出去，似乎在这一瞬间，超脱了肉体的痛苦。
　　白隼的身影出现在暴风雪中，翱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风雪并不能阻挡它的身姿，白鸟振翅腾起，掠至云端，将死亡和痛苦甩到身后。
　　在最纯白的地方，找寻希望。
　　一如……许多次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明明是就要将他埋葬的雪原，陆烬朝却感觉不到恐惧。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印刻在他的血脉里。
　　可能因为自己当年正是在一颗冰封星球上被捡到的？
　　而白隼作为极地鸟类，寒冷的环境本来就会让它更为自在。
　　云津早在数分钟之前，就注意到了它的猎物。
　　一只天鹅不知为何掉了队，正在穿越雪原，进行迁徙。
　　孤零零的一只。
　　和还在幼年期，身长不足半米的白隼相比，成年的天鹅张开双翼，似乎有它的三倍那么大，天鹅飞行在万米高空，不同于低空中的暴雪肆虐，上方的云层格外平静。
　　但云津比它还要更高。
　　汇聚着寒意的云层之中，天鹅完全没能注意到上方暗藏的杀机。
　　锐利的褐色眼眸紧盯目标，就算是雪地上最不起眼的丁点动静，也会被放大无数倍，更别说一只移动中的天鹅了。
　　风速，角度，力道。
　　收敛双翼，向下俯冲。
　　洁白无瑕的身影如同投掷而出的矛枪，径直冲向天鹅！
　　锐利的喙一击命中了天鹅头部，响动淹没在破空风声中，巨大的冲击力量几乎要直接将天鹅的脖子拗断！
　　天鹅这才意识到了致命的危险，疯狂地想要甩掉敌人。
　　然而云津已经骑在了天鹅的脖子上。
　　它咬住天鹅脖子，强迫它朝着雪窝子所在的方向前进，不断压低天鹅的身形，将近三十公斤的天鹅竟然完全拿它没有任何办法，不断哀嚎着，被迫降低，再降低。
　　很快它们就离开了万米平层，进入风雪肆虐的高度，天鹅疯狂拍打着翅膀，想要将云津甩下来！
　　厚实的羽毛抵御着寒风，却无法抵挡白隼猛烈的啄咬，点点鲜血冒出，在风中冻成血点，和雪花一起落下。
　　两只白色的鸟类一大一小，在风雪中纠缠撕斗，狂风吹动身体，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下坠！
　　云津两爪紧紧抓着天鹅脊背，利爪撕裂肌肉，而坚硬的喙不断啄着天鹅头部和脖颈，哀嚎声淹没在风中。
　　八千米，五千米，三千米……
　　天鹅几乎就要失去所有力气，修长的脖颈仍然在拼命挣扎着，每一下都让伤口撕裂冒出更多鲜血。
　　云津张开双翼，开始掌控方向和平衡，在重力的加持下，向着陆烬朝所在的藏身住处坠落。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
　　狂风中的两只鸟儿打着旋地坠落，天鹅重重摔在地上，几乎没了声息，而云津在最后关头扇动翅膀，缓解了巨大了冲劲。
　　一场以小博大的猎杀自万米高空开始，在覆雪地面结束。
　　云津仍然没有松开抓着天鹅的两爪，对着天鹅的脖根部猛啄一阵，将血管啄开。
　　热血汩汩涌出，云津腾起双翼，扯动天鹅还没完全咽气的身体，贴地拖行。
　　鲜血在地上画出痕迹，于纯白雪原中无比醒目。
　　云津拖着三十公斤重的天鹅，身影在暴风雪中显得格外飘摇，雪实在太大，刚刚流出的血液很快就会被覆盖，它一边又一边地来回，歪歪扭扭地抹出一个鲜红圆圈。
　　天鹅很快死于流血过多的失温，就连伤口也被冻上，云津重新啄开另一处的血管，将新鲜的血液层层覆盖。
　　会被看到吗？
　　如果雪不停下，痕迹很快就会被覆盖掉。
　　云津放开天鹅已经流不出多少血的尸体，重新腾起，飞上高空，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击杀体重超出自身十五倍的猎物耗费了它太多能量，风雪的阻力也加剧着体力的消耗，最主要的是，陆烬朝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主人的精神状况决定着精神体的状态，云津身体有着片刻虚幻，但很快重新凝实起来，精神链接的存在，让陆烬朝清楚共享到白隼的视野。
　　凛冽的风从身边掠过，托起身体向上，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感受到的不是寒冷，仿佛生来该在冰天雪地和怒号寒风中翱翔。
　　雪地上鲜血画出的圆圈无比鲜明，正在被不断落下的雪一点点覆盖，云津飞去更远的地方，锐利双眸将方圆十数里的异动尽收眼底——
　　一只雪兔正在从洞穴中露出脑袋。
　　收敛双翼，俯冲向下。
　　尖喙在碰到的第一下，就敲碎了兔子脑袋。
　　瞬间扑杀。
　　鲜血的腥味充满口腔，不知是因为共感了云津，还是从气道中蔓延出来，陆烬朝闷闷咳嗽了几声，胸腔中的疼痛已经无法让他保持神志的绝对清醒。
　　他用最后的几丝力气，用雪将脑袋垫高一些，防止呕吐物或者血将自己呛死。
　　甚至都不记得在雪窝子里躺了多长时间。
　　四肢早就没了知觉，只有躯干还因为自热帖和衣物保持着基本的温度，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身边的驾驶员究竟是否还活着，玛嘉莉的声音也在耳边消失了很久。
　　混沌。
　　但心中有一个念头是那么清晰。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来得及去做。
　　云津竭力在暴雪中将雪兔的身体拖到这边，数次被吹得滚在地上，折断数根羽毛，却坚强的重新控制住身体，继续加重血痕。
　　但雪花残忍的掩埋着一切痕迹，就连失事飞船的残骸，都已经被白雪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之间，玛嘉莉听到男人急切的嘶吼，以及飞船动力舱的沉闷轰鸣。
　　她勉强睁开像是要被冻住的眼皮，从已经快要被雪完全盖住的洞口缝隙里，看到了几只移动的脚。
　　“在这里！人在这儿！”
　　声音逐渐清晰，锈蚀的大脑努力理解着其中含义，狭窄的洞口被迅速挖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淡洞穴中的浑浊，也让她混沌的意识获得片刻清明。
　　得救了……吗？
　　之后便是略有些慌乱却十分专业的营救，厚重的大衣被立刻裹在身上，温热的糖水被喂到嘴边，热袋放置在颈部、腋窝和鼠蹊处，复温核心部位，头发上的冰雪被清理掉。
　　医护的手按上她颈侧，感受动脉的搏动速度。
　　有人跪在地上，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双臂控制不住地颤抖。
　　兰斯……
　　但玛嘉莉已经连抬头去看自己哨兵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勉强支撑着眼皮，看到接连被抬出来的驾驶员和陆烬朝。
　　陆烬朝上半身全都是被冻住的血，嘴边和脖子上覆着血红的冰碴。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呕出大口大口的血，鲜血流到身上，很快被冻住，加快了温度的流失。
　　救援人员大声喊着什么，一群人围上去，陆烬朝被迅速平放在担架上，他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恍惚之间，玛嘉莉隐约看到一只通体纯白的鸟儿落在担架上，它低下头，用染血的喙轻轻啄了啄陆烬朝冻结的发梢，身影逐渐消失在空中。
　　宫川兰斯跪在雪地里，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俯身将热气吹进玛嘉莉嘴里，提供不会伤害到她的热量。
　　有温热的几滴液体落在她脸上。
　　世界再一次黑暗下去。


第124章 
　　乌图星中央医院。
　　抢救室的灯光已经持续亮起数个小时，不算宽敞的走廊上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宫川兰斯坐在长椅上，将头深深埋在支起的双臂之间，秘书坐在他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对于一个哨兵来说，没什么比他的向导出事更让人发疯的了。
　　得知玛嘉莉所在飞船失事的消息，宫川兰斯直接从议会大厅里跑出来，顾不得此举会不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的污点，坐上前来乌图星的超速飞船。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迅速靠近，引得不少人看过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年轻哨兵身上带着鲜血和夜风的气息，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的太过匆忙，出现了一点意外，他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血痕。
　　巫柔抬起头，认出了来人。
　　而林啸鸣同时也看到了她，在实验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性哨兵研究员此时此刻满脸倦容，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多。
　　他来到巫柔身边，低声道：“陆烬朝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巫柔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她稍微向着旁边坐了坐，道，“先坐吧。”
　　林啸鸣在巫柔身边坐下，深吸口气，忍住迫切想要知道陆烬朝具体情况的心情。
　　十二个小时之前，他刚刚完成任务，将饱受严刑拷打的尼科拉从地牢中救出，在洋馆爆炸的轰然巨响声中，跃上克伦威尔早就准备好的飞船，把尼科拉放进治疗舱。
　　任务顺利完成，他们就此返航，尼科拉需要立即接受治疗。
　　但在路上，林啸鸣收到了噩耗。
　　塔派出做巡讲的向导飞船数个小时之前于乌图星的极地中失联，推测遭受了导弹的追踪袭击，飞船上乘坐的，是宫川夫人玛嘉莉，以及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首席向导的陆烬朝。
　　林啸鸣立刻要求乘坐另一艘飞船前往乌图星，就算克伦威尔告诉他此种决定可能导致他回到格勒尼苏后遭受处分，也无法更改哨兵的决定。
　　最终克伦威尔继续带着尼科拉回去首都星，林啸鸣独自前往飞船失事的乌图星，找寻陆烬朝。
　　得知消息后的这十几个小时，林啸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直都想着也许某一天，自己会悄无声息死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因此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和陆烬朝发展更加亲密的关系，这样如果有朝一日他死掉，陆烬朝也不会伤心太长时间。
　　但林啸鸣怎么也想不到，率先出事的，竟然是陆烬朝。
　　抢救室的门开启，医生走出来，霎时间所有人都纷纷站起身，气氛几乎要紧绷到爆炸。
　　“陆烬朝的家属在吗？”
　　巫柔赶在林啸鸣前面道：“我是他师姐，他是孤儿，没有家人。”
　　林啸鸣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他和陆烬朝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无论陆烬朝再怎么对外声称两人是兄弟，他也不是陆烬朝的弟弟。
　　也不是恋人，就算很多次暧昧到极致，至始至终，谁都没有真正表露过心意。
　　两人甚至一个在哨兵学院一个在向导学院，算不上同学。
　　现在的他对陆烬朝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和陆烬朝无论在法律还是道德上，都不存在任何关系。
　　这是他一直以来为了保护陆烬朝特地维持的状态，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径直插在他心口的一刀。
　　医生看了脸色突然更加难看的哨兵一眼，对巫柔道：
　　“他情况非常不好，胸腔严重感染，左侧肺叶失去功能，右侧肺叶只剩下三分之一还在工作。不过现在已经解除了失温，上了ecmo，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您是温荣兮教授的学生对吗？我想征求一下您对下一步治疗的意见。”
　　巫柔作为专业人士，怎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有多严重，她深吸口气，迅速道：“先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吧，明天就转去首都星，让老师看看具体情况，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会给他换肺。”
　　医生点头，就要转身回去，宫川兰斯将他拦住：“玛嘉莉呢？她情况怎么样？”
　　“她没事，已经醒来了，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宫川兰斯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跌坐回长椅上，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大气都不敢出的秘书终于能偷偷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因为宫川兰斯的中途离场，他的终端已经快要被来自各种人的消息轰炸掉了。
　　宫川兰斯吊着的心放回去，终于有功夫去注意周围情况。
　　除去从塔过来的人，其他人都是三位伤员的家属，宫川兰斯认识巫柔，知道她是科学理事会的人，器官自体再生项目的核心人员，巫柔身边的那个哨兵也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林啸鸣当然发觉到宫川兰斯正在观察他，这是他这一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宫川兰斯，放在以往，他会思考前世的有关信息，根据如今状况进行分析和调整，做出短期或长期的计划。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想。
　　脑子里全都是最后一次见到陆烬朝时，对方的模样。
　　巫柔拍拍林啸鸣肩膀，轻声道：“相信我们吧，只要烬朝不是脑死亡，就算死神已经在敲门了，我们都有将他拽回来的能力。”
　　林啸鸣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乘坐的飞船在穿越极圈的时候遭受导弹袭击，飞船迫降，三个人带着物资包逃出来了，但烬朝应该被爆炸的冲击波撞到，伤及肺部。”
　　“最开始应该只是血气胸，如果治疗及时不会有太大问题，但他们一直在严寒环境里，还挖了雪窝子避风躲藏，加重了伤势，导致感染，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还好在搜救过程中及时发现了雪地上用鲜血留下的信号，不然一旦再晚上一点，三个人都活不成。”
　　巫柔顿了顿，继续道：“当然这些只是我根据现场状况推测的，具体什么样，还得等他们醒了才知道，先不管受了多严重的伤，被发现的时刻他们三个几乎全被冻僵了，但都还活着，确实是个奇迹。”
　　林啸鸣：“他当时……是什么情况？”
　　“他们在地下的雪窝子避风，当时雪已经快把洞口埋住了，导致洞内缺氧，烬朝他浑身都是呕出来的血，血被冻在脸和脖子上，加重了冻伤。”
　　巫柔深吸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她简直都不敢再去回想当时的场景。
　　刚被送上救援飞船，稍微缓解失温症状，确定不会轻易就心跳失常，她和医护便一起给呼吸衰竭的陆烬朝插了管。
　　陆烬朝当时的身体状况脆弱到不支持切开气道，只能从鼻腔插入，他本来都处在深度昏迷中了，却被硬生生地捅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里涌出泪来。
　　但是没有办法。
　　痛苦总比死去要好。
　　林啸鸣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仰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陆烬朝被推出来的那刻。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在抢救室外等待陆烬朝的一天。
　　林啸鸣早就做好了一辈子都不会对陆烬朝说出心中那些话的准备，因为他一直都觉得，随时可能死去的是他自己。
　　但当身份倒转，林啸鸣才终于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么残忍。
　　他抬起双手，用力地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同哽咽。
　　三人中最先醒来的是玛嘉莉，在飞船失事时她没有受伤，一直以来都是状态最好的那个，解除了失温危险就不再有大碍。
　　驾驶员也很快脱离了危险，他虽然是个普通人，但身体素质相当之好，有陆烬朝和玛嘉莉的照顾，就算几乎全程处在昏迷中也没有冻死。
　　玛嘉莉被转移到病房，宫川兰斯立刻去到玛嘉莉床边，陪伴着自己的向导。
　　只剩下了陆烬朝。
　　等到情况稍微稳定一些，陆烬朝被立刻转移，回去首都星。
　　林啸鸣跟随飞船一起回去，也是在这时，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向导。
　　陆烬朝被躺在治疗舱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插了静脉管，由机器辅助着进行氧合，胸腔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因为在皮肤、肌肉和肋骨之下，是几乎丧失全部功能、无法扩张的受损肺脏。
　　他的嘴唇很干，手脚上全都是冻伤痕迹，已经被处理过，连成大片的红斑和冻疮布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那么刺眼。
　　明明上一次见面，陆烬朝还躺在床上，脸颊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微白的晨光洒在他脸上，沉静而美好。
　　同样是双眸紧闭，却差点阴阳两隔。
　　透明的舱门阻挡着外界的细菌和污染，也阻挡了林啸鸣想要触碰却无法伸出的手。
　　巫柔拍拍他肩膀，当做无言的安慰，就算陆烬朝从来没有说过，她也差不多能从种种迹象里看出两人的真正关系，她那算得上保守的小师弟可不是会随便和谁住在一起的人。
　　林啸鸣默默地坐在治疗舱旁边，视线没有一刻从陆烬朝身上移开过。
　　他帮助克伦威尔救下了尼科拉，却没能出现在陆烬朝最需要他的时候。
　　六个小时后，飞船回到首都星，降落在了首都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楼顶。
　　此时正是首都星的深夜，八十多岁高龄的温荣兮却已经准备完毕，他将亲自用陆烬朝肺部的组织培育新的肺脏，以防万一。
　　一个肺脏的成型需要42天，在这段期间，他们必须竭力维持陆烬朝的生命体征，清除胸腔中的感染，如果确定肺部状况无法逆转，再进行移植。


第125章 
　　全首都星最好的医生们纷纷赶来，在温荣兮的带领下商议着陆烬朝的治疗方案，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们不会采用换肺的方法。
　　陆烬朝的肺因为感染和创伤，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功能，确定身体从失温中恢复，医生们给他上了ecmo。
　　血液被引到体外，经过机器氧合，再灌回身体，让心脏和肺部得以休息，逐渐恢复自主功能。
　　而全效治疗舱可以随时检测并调整他因为呼吸衰竭引发的各种并发症，星际时代的ecmo仪器体积被进步一缩小，成为了治疗舱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右侧颈内静脉上的插管，陆烬朝躺在那里，真的就像安静地睡着了一样。
　　“已经没有多少危险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巫柔递给他一瓶水，低声道，“你去休息一下吧。”
　　林啸鸣自开始营救尼科拉起就没合过眼，直到现在已经超过70个时，深入敌营营救时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和之后精神状态的极度紧绷，让他眼中都布满了血丝。
　　“我去稍微躺一躺。”林啸鸣声音沙哑。
　　但陆烬朝醒来的速度比众人想象中都快。
　　他安静地睁开双眼，疲惫地眨了眨，透过治疗舱的面罩，看到医院洁白的天花板，插静脉管时的麻醉效果还未褪去，让他脑袋不是很清醒。
　　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以至于一时间都无人发现。
　　只是短短几秒，他就重新闭上了眼。
　　而林啸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光，是那么引人注目。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离得近了，发现那是一盏路灯，他站在路灯下，让投射下来的光圈将自己包围。
　　路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火迸发着跳出，掉落在他身上，开始迅速的燃烧，感受到了却不是灼痛。
　　那是刺骨的蓝色冷炎。
　　蓝火迅速蔓延，化作一片洁白无瑕的雪原，暴雪肆虐，他脚步踉跄，在前行过程中绊到了什么。
　　林啸鸣蹲下身，用双手用力挖掘——已然僵硬的双腿，满是冻疮的手臂，最终他在厚厚的积雪中，挖出了年轻的向导。
　　陆烬朝上半身满是被冻结的鲜血，艳红色的冰晶附着在皮肤上，他双眸紧闭，睫毛上结着白色的冰霜，面容依然沉静，如同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在他身边，是死去的年幼白隼，猛禽竟然显得如此小小一只，努力蜷缩着身体，却仍逃不过被冻僵的命运。
　　林啸鸣猛地惊醒，医院走廊上的声响瞬间传入耳中，让他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境。
　　心跳急促，浑身冷汗，梦中白茫茫的世界久久不肯在眼前消散。
　　刚重生回来的那几天，林啸鸣经常梦见自己的死亡，熊熊烈火舔舐着身体，剧烈的疼痛中，将一切焚化为灰烬。
　　但都不曾有如此绝望和恐惧。
　　他情绪很少产生剧烈波动，却在这十几个小时里，经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
　　林啸鸣抬手用胳膊捂住双眼，平复着呼吸和心跳，短暂的休息后，从床上坐起来。
　　陆烬朝是温荣兮的关门弟子，也是塔最看好的年轻向导，所住的病房是专门隔出来的一块区域，除了医护人员之外，不会让外人过来。
　　林啸鸣因为巫柔的关系，单独获得了一间空着的病房稍作休息，区区一面墙无法阻挡外面走廊上的声音，哨兵清楚地听到所有细节，医生们交流着陆烬朝的状况，“苏醒”的字眼即刻刺激到了林啸鸣敏感的神经。
　　他立刻冲出房门，急促问道：“他醒了吗？”
　　“醒了，状态还不错。”医生被突然冲出来的林啸鸣吓了一跳，见他年纪也就二十来岁，心下了然。
　　小年轻嘛，冲动一点正常。
　　“可以去看看吗？”
　　巫柔这时候打开病房的门，探头对林啸鸣道：“进来吧。”
　　林啸鸣立刻进去。
　　病房中央放着治疗舱，陆烬朝就躺在其中，周围是两张陪护病床。
　　林啸鸣来到治疗舱旁，透过舱门，看到陆烬朝已经睁开了双眼。
　　氧合过后的鲜红血液从他右侧静脉的插管里流入，趁得皮肤愈发苍白，在治疗舱的作用下，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手脚上的冻疮比起几个小时之前，也消退了很多。
　　陆烬朝原本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看到凑过来的人影，视线也随之移动，最终定格在林啸鸣脸上。
　　但眼神中带着些微的茫然，似乎根本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巫柔轻声道：“麻醉还没完全退掉，他现在脑子应该不太清醒。”
　　如同也听到了外面巫柔的话，陆烬朝轻轻眨了眨眼。
　　就是这小到不能再小的动作，让林啸鸣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七朔出现在病房中，两只前爪搭在治疗舱上，整张脸贴着舱门，蓝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其中的陆烬朝，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响。
　　“他情况比想象中好一些，感染消除之后，肺功能正在逐渐恢复，可能用不上换肺，具体还要再等上两天看看。”巫柔忍不住感叹道，“多亏了他体质还算不错，在受伤的时候也一直注意着自救。”
　　“这段时间我需要做什么？”林啸鸣问。
　　“如果愿意的话就在这里陪护吧，其实也用不着做什么，治疗舱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但是有你在旁边，可能会让他情绪更加稳定。”
　　林啸鸣点头，对巫柔道：“谢谢。”
　　“没事，这是他的随身物品，先给你保管着。”巫柔交给林啸鸣一个小包，“我得去实验室一趟，你先在这里陪着他吧，有情况随时叫医生。”
　　“好，辛苦了。”
　　巫柔离开，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陆烬朝，林啸鸣拉过凳子坐在旁边，打开了巫柔交给他的小包。
　　里面是陆烬朝的智能手环，能够太阳能充电的手环已经因为能源不足自动关机了，除此之外，还有芙蕾雅紫晶做成的吊坠和手镯。
　　刻着白隼图案的吊坠上沾染着暗色的血迹。
　　林啸鸣将手环充上电，重新看向陆烬朝，向导非常疲惫，眼睛只能张开到一半，却不愿意休息，仿佛执意想要看着什么。
　　四目相对，林啸鸣似乎看到陆烬朝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他血色全无的嘴唇微微阖动，如同想要说话。
　　七朔担心得都要整个地跳上治疗舱了，林啸鸣稍微释放出一些精神力，有治疗舱和陆烬朝身体状况的限制，他们无法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但可以通过精神力，获知对方的想法。
　　哨兵的精神力小心地靠近向导，一边传达着安抚的意图，一边又要小心翼翼地防止结合热被激起。
　　但陆烬朝没有给他回应。
　　对于林啸鸣的精神力，他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无视了外面热切的七朔。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面对着哨兵。
　　林啸鸣一怔。
　　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控制精神力进入陆烬朝的意识海，没有结合热的加持，他无法穿过屏障，但能在意识海的最外层，给予向导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意识海的外层一片混乱无度。
　　但林啸鸣到底感受到了微弱到极致的精神力，还好，只是濒临过载了。
　　林啸鸣出去找到医生，询问能不能将芙蕾雅紫晶做成的吊坠放在陆烬朝旁边。
　　医生衡量过后，同意了。吊坠经过严格消毒，通过治疗舱的自动装置，被推进其中，放在了陆烬朝耳边的位置。
　　陆烬朝听见声音，侧头想要去看，却没有足够的力气，试了两次后，放弃了。
　　林啸鸣小心地用精神力传递给他消息，看到陆烬朝轻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芙蕾雅紫晶温养着干涸的精神力。
　　陆烬朝只醒来了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地再度睡去，探视时间到，林啸鸣也被医生请了出去。
　　明明陆烬朝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胸中交织着的情绪却仍然堵得林啸鸣呼吸都不通畅。
　　懊悔，后怕，还有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出现在他心中的，恐惧。
　　就算在天矢一星上面对那么惨痛的景象，林啸鸣的情绪都没有如此大的波动，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生死。
　　明明就连自己的死亡，他都能冷静的面对。
　　林啸鸣抓紧时间休息，他要在陆烬朝再次醒来的时候，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对方面前。
　　克伦威尔发来消息，说尼科拉已经被很好的安置，脱离了生命危险，他正在向上面汇报本次任务的结果，会尽量说明林啸鸣没有过来一起回报的原因，叫林啸鸣不用担心这些。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和玛嘉莉所在飞船的失事绝非一场意外，宫川兰斯在数月前顺利成为首相，有太多人对此心怀不满，特别是众多在重要关头被爆出丑闻，经受牢狱之灾的大人物们。
　　杀死玛嘉莉，会对宫川兰斯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几乎没有哨兵能从失去结合向导的痛苦中走出。
　　和玛嘉莉同行的陆烬朝因此也成为了受害者。
　　但这种事情，没人能事先料到。
　　好在……最终的结局是好的。


第126章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陆烬朝的身体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
　　有ecmo在体外取代心肺的功能，受损的脏器得以休息，感染被有效控制后，肺叶开始逐渐恢复功能。
　　多亏了他年轻，也多亏了他身体底子本来就还不错。
　　芙蕾雅紫晶温养着精神力，让陆烬朝的精神状态得以迅速恢复，同样也促进了身体的康复，感受到向导的精神力逐渐重新变得充盈，林啸鸣彻底放下心来。
　　林啸鸣一直在医院陪着陆烬朝，几天里就只回家拿过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麻醉消退之后，静脉导管维持和冻伤修复的都会带来较为强烈的不适，陆烬朝只能默默忍受着，心情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但每当林啸鸣出现在旁边，他的情绪就会平静许多。
　　这是哨兵和向导之间特殊的感应吗？还是一些别的，更加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原因？
　　林啸鸣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需要知道自己能让陆烬朝心情平静就够了。
　　陆烬朝的同学和同事有不少想过来看望他的，包括路德维希还有维多利亚，都被林啸鸣婉拒了，现在就应该静养，陆烬朝应该也不希望被其他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他听闻很多消息，数名高官接受检察院调查，许多见不得人的事被纷纷揭露出来，显然宫川兰斯出手了。
　　首相正在为玛嘉莉报仇，同时也是无言的威慑。
　　而被救出的尼科拉同样也在接受治疗，他的身体正在治疗舱和医生们的介入下迅速恢复，有着最好的医疗，那些皮开肉绽，露出骨头的伤口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但他一直没有醒来。
　　为了防止自己无法经受住严刑拷打，尼科拉将自己锁在了封闭的精神图景之中。
　　这带来了近似于植物人的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尼科拉还活着，可他完全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反应，无论再怎么喊他的名字，得到的回应也只有漫长沉默。
　　获救后的第九天，林啸鸣照常在病房里陪同，七朔百无聊赖的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往常会陪它一起玩的白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它一只豹真的好无聊，它那主人属于永远都指望不上，从来不会陪着它玩。
　　特别是现在小鸟的主人还生病了。
　　小鸟到底干什么去了呢？好想它啊。
　　就在这时，属于向导的精神力从治疗舱中发散出来，立刻被林啸鸣捕捉到。
　　他小心地进行接触，防止过高的适配性让太多精神力融合，激发结合热。
　　陆烬朝向林啸鸣清楚传达着他的意愿——他想从治疗舱中出来。
　　好，稍等我一下。林啸鸣立刻起身，去找医生。
　　经过各方面的评估，院方尊重陆烬朝的意愿，他终于能被从治疗舱里转移。
　　感谢科技，他身上严重的冻疮几乎完全消退了，双肺的功能也已经恢复了大半，但为了更好的康复，不影响到日后的生活，还是决定再使用一段时间的ecmo，让肺脏继续在休息过程中自我修复。
　　星际时代的ecmo已经克服了出血和设备体积的问题，可以在病人清醒状况下长时间维持。
　　陆烬朝被转移到病床上，脱离了治疗舱的隔离环境，也终于能够清楚听到外界的更多声音，视野不再是被舱门限制的窄窄一片。
　　他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甚至还因为能量消耗不出去，胖了一些。
　　如果不是锁骨处还插着静脉管，完全就像个健康的人了。
　　“啸鸣。”他轻声喊道。
　　“我在。”林啸鸣俯下身双手撑在床边，低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陆烬朝对他很轻地勾了下唇角，终于能够靠得更近一些，不必在从扬声器里听到处理过后有些失真的声音，也不必明明近在咫尺却被透明的舱门分隔。
　　在休眠舱中充斥的气体能够促进代谢，加速伤口愈合，同时也具有一定的镇定作用，这段时间以来陆烬朝脑子每天都昏昏沉沉的。
　　如果不是林啸鸣一直在用精神力和他交流，告诉他一些外面有意思的事情，他可能都要整日整日地昏睡过去。
　　陆烬朝也一直在做奇奇怪怪的梦，茫茫的雪原，明明差点就要夺走他性命，心中却生不起更多的恐惧。
　　雪地之上，属于人类的脚步蜿蜒向着前方，很快被落下的雪完全覆盖，留给历史一片空白。
　　他竭尽全力地追上去，却怎么也看不到前方的身影。
　　隐约之间传来古老的歌声，似信徒唱给神明，飘荡于风雪之中。
　　云津早已冻僵，被他抄在怀里，用胸口温暖着。
　　呼啸着随风落下的大雪让能见度变得极低，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生物张开双翼，从头顶掠过。
　　……只要能追上前面的人，只要能追到前面的人！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就是这样的无力和焦躁，让陆烬朝数次从睡梦中憋醒，他太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也想知道……自己是否本应是其中的一份子。
　　林啸鸣每一次都能及时发现他的梦魇，出现在被舱门限制的视野中，用精神力给予无声的安抚。
　　如今脱离了治疗舱环境，他神志要清明许多，平躺了太久时间，后背都有些不舒服。
　　窗外的夕阳很漂亮，像是点燃了天空，远远看着似乎都能感受到传递而来的热度。
　　橙红的光洒在他眼睛里，琥珀色的瞳眸里映着眼前景象，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林啸鸣将温养精神力的吊坠放进他掌中，感受到陆烬朝手指蜷缩起来，似乎想要将他的手握住。
　　林啸鸣没有抽开，感受着从向导掌心里传递来而的温度，数天之前的深夜里，这双手上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紫冻疮，甚至都要坏死。
　　他握住陆烬朝的手，抬起来，贴在自己脸上。
　　过了一会儿，陆烬朝问他：“你的任务还顺利吗？”
　　“很顺利。”林啸鸣沉默片刻，最终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身边，对不起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干嘛突然说这个。”陆烬朝眼中流露出笑意，“我还以为你会夸奖我。”
　　通过这几日的精神力交流，林啸鸣已经知晓了陆烬朝在飞船失事后的全部经历——
　　醒来后迅速唤醒玛嘉莉，在爆炸发生之前，救出昏迷的驾驶员，拿到救命的物资包，意识到风雪会越来越大后，强忍疼痛挖掘地窝子避寒，带着两人躲进去。
　　在发现食物和营养液严重不足时，劝住了想要放弃驾驶员的玛嘉莉，保住了他的性命。
　　尽可能让大家保持胸腹部的热度，防止重要的脏器率先罢工，四肢冻伤到最严重的地步也就是截肢，但如果脏器失温，就只有死路一条。
　　用聊天的方式让两人保持清醒，同时趁机降低玛嘉莉的戒心，获取一些情报，让自己日后能得到更多保障。
　　知道这种情况人一旦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让云津捕杀猎物，用鲜血画出求救信号，最终得到救援。
　　每一个决定和举措，都正确到了完美的地步。
　　“你很棒。”林啸鸣毫不犹豫地道，“你救了所有人，就连那位一开始就昏迷的驾驶员也还活着。”
　　林啸鸣一直都是个抗拒肉麻的人，别说是夸奖了，旁人很多时候就连一句好话都不会从他嘴里听到，在他眼中，把事情做好都是应该的。
　　但面对陆烬朝，他从来不会吝啬夸奖的话语。
　　原来可以有一个人，能让他从内到外都变得不像是他。
　　陆烬朝忍不住笑了：“那可不，我也算是个很靠谱的人了吧。”
　　林啸鸣认真回答：“是，以后如果遇见危急情况，我会相信你。”
　　这些天来陆烬朝用精神力和林啸鸣说了很多东西，当然除了他和玛嘉莉聊天的具体内容，以及那句“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
　　但……这是句假话。
　　专业的护理护士敲门，提醒林啸鸣到了该给陆烬朝进行按摩的时间了。
　　他这些天来一直在休眠舱里躺着，估计还要继续在病床上修养一阵，直到肺部功能真正恢复，撤去ecmo，为了防止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必须每天都做按摩。
　　林啸鸣特地跟着护士提前学了，主动将活揽在了身上。
　　从双腿开始，力道适中的按摩腿部肌肉，两年前，陆烬朝也是这样每天都给昏迷在床的他进行按摩。
　　陆烬朝安安静静地躺着，七朔两只前爪搭在他床边，舔了舔他手臂。
　　他心念一动，白隼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空中，虽然还有些虚弱，到底能显出身形了。
　　也多亏了云津，他们才能更快的获救。
　　七朔立刻兴奋的跳起来，抬起爪子就要触碰许久不见的朋友。
　　活动完双腿的关节和肌肉，林啸鸣避开陆烬朝身上的插管，按摩他的手臂，管道仍然插在锁骨处的静脉里，他不敢太动陆烬朝的上半身。
　　“等过上两天应该就能拔管了，一直插着这玩意我也不舒服，挺吓人的。”结束了按摩，陆烬朝轻声道，一直以来都是他给病人上各种维生仪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也用到它们。
　　林啸鸣：“刚开始那一天，你师姐和老师本来都做最坏的打算了，要给你换肺。”
　　“他们应该也没想到我身体竟然那么好，能自己恢复过来。”陆烬朝顿了顿，紧接着发挥一个病人的特权，道：“想喝水。”
　　林啸鸣立刻端过水杯，确定温度刚好，将吸管插进去，送到陆烬朝唇边：“小心一点，别呛到了。”
　　陆烬朝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咬住吸管，慢慢地小口喝下几口水，松开嘴时，还特地抿了下唇。
　　于是恢复了血色的唇上也变得湿润，仿佛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有多柔软。
　　林啸鸣将杯子放下，见陆烬朝似乎仍有话要说的样子，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过来。”陆烬朝挪了挪靠在枕头上的脑袋，眼中含着笑意，抬起的左手勾了下，像是要对他说点悄悄话。
　　“什么？”林啸鸣俯下身，双手撑在陆烬朝枕边，就这样凑过去。
　　这样的靠近分明之前有过无数次，林啸鸣以为，这一次也会如往常一样。
　　陆烬朝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领，大病未愈的人还没有恢复多少力气，甚至手指的蜷缩都不是很利落，这一刻，却如此坚定的攥住了林啸鸣的衣领，将他向下一拽——
　　林啸鸣猝不及防中被他拉得一沉，他太怕会压到陆烬朝的插管，为了保持平衡，赶忙抬起一条腿跪上床边。
　　与此同时，陆烬朝微微仰起头，迎接向他而来的哨兵。
　　碰上了柔软的唇。


第127章 
　　林啸鸣愣住了。
　　嘴上的触感就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而湿润，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颤抖，被哨兵敏锐的感官放大无数倍。
　　抓住衣领的手正因为力气的消失逐渐松开，完全不够禁锢他的行动，但林啸鸣没有挣脱。
　　他为什么要挣脱？
　　只是单纯的相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此近的距离，他清楚看到陆烬朝不断颤动的眼睫，发觉对方屏住了呼吸。
　　但……有仪器的支持，陆烬朝现在并不需要呼吸。
　　终于做出了一直以来都想干的事情，陆烬朝就连指尖都在发抖，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就算心里清楚被林啸鸣拒绝的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他也要做好准备。
　　哨兵的嘴唇薄而干燥，在面对旁人时，常常报以沉默或冷淡话语，亲吻起来，却也是柔软的。
　　他清楚感受到对方失调的呼吸，以及因为震惊而出现的片刻僵硬。
　　但林啸鸣没有离开。
　　果然，你也是喜欢我的。
　　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陆烬朝闭上眼，似乎想要松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嘴唇被咬住了。
　　这是一个溢满了占有欲的吻。
　　犬齿陷进柔软的唇瓣，留下痛感和浅浅的齿痕，在疼痛被大脑清楚感知之前，本来就不设防的牙关被撬开，哨兵霸道地进入，加深了这个吻。
　　陆烬朝猛然瞪大眼睛，原本都要松开的手再一次无法自控地攥紧林啸鸣衣领，抵抗着被入侵的陌生感觉。
　　在梦中他曾经无数次和林啸鸣亲吻，想象中的唇齿纠缠被模拟出旖旎的虚幻感受，但无论再怎么温情或激烈，都会随着梦醒逐渐淡去。
　　但这一次，竟然如此鲜明。
　　所有的想象都被现实击破，急促交织的呼吸，真实的触感，克制却仍然强横的探索，细微的水声连带着从鼻腔中发出的声响，被双耳清楚捕捉。
　　是谁在发出声音？
　　陆烬朝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些求饶似的轻哼声他自己发出来的。
　　林啸鸣一只手抚上他脸颊，固定着陆烬朝的脑袋，让他把头再抬起来一些，方便自己更加深入。
　　哨兵掌心粗粝而干燥，温度似乎都有些灼烫，持械训练在指腹和掌根留下薄茧，带来硬硬的刺感。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率先发出的，却一点主动权都没占到？
　　陆烬朝很快就从初次亲吻的羞涩和紧张中调整过来，被激起了好胜心，开始回应林啸鸣，他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似乎比起感官上的种种，更让他头皮发麻从心底里发出颤抖的，是心理上的刺激。
　　他正在和喜欢的人接吻。
　　林啸鸣拇指摩挲着陆烬朝脸颊，这是他肖想过无数次的亲昵接触，曾经有太多太多次，他苦苦压抑着心中的想法，按捺着全部冲动，做好了一辈子默默守护的准备。
　　但陆烬朝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一下子击溃了。
　　想要触碰，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更多。
　　陆烬朝抓住他衣领的手指，下意识瞪大又逐渐阖上的双眼，从鼻腔里发出的、求饶似的轻轻闷声，还有反应过来之后生涩的回应。
　　每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反应都逃不过哨兵的五感，亲吻的全部感受被放大无数遍，林啸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原来极致敏锐的五感带来的刺激会如此强烈。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只是在毫无章法地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感情。
　　突然间，陆烬朝身体猛然一震动，林啸鸣察觉到他的异状，立刻撤开，陆烬朝将脸偏到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林啸鸣瞳孔猛然一缩，他抓着陆烬朝因为疼痛蜷起的手，吼道：“医生！医生！”
　　身体的各项指标也因此产生较大波动，仪器发出警报，医护人员立刻冲进来：“怎么了！怎么血压突然这么高！”
　　陆烬朝身体又震动好几下，才勉强忍住咳嗽，右侧的静脉插管有一点疼，还好，没有出血。
　　“没事，就是突然想咳嗽。”他整张脸通红，总不能告诉人家他是接吻被口水呛到了吧。
　　“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叫铃。”护士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血压逐渐恢复正常，才不怎么放心的离开病房。
　　病房安静下来。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发现了哨兵眼中还未褪去的紧张和愧疚，忍不出笑出声来。
　　“抱歉。”林啸鸣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水痕，低声道，“很难受吗？”
　　“还好，不过我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明天问问能不能拔管。”陆烬朝挪了挪身子，和林啸鸣亲吻的兴奋感已经完全掩盖了疼痛。
　　实话实说，刚才那个吻本身并不能算多美妙的体验，不能指望两个毫无经验的人做的多出色，但陆烬朝只是回忆起来，就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加速流动，血压上升。
　　之前他从来没觉得接吻也是个技术活。
　　他攥着林啸鸣的手，故意道：“都是我太笨了，这样都能被呛到。”
　　“所以要多加练习才行。”林啸鸣的声音含着笑，从陆烬朝的眼神里，他读出了默许。
　　于是哨兵重新俯下身，鼻尖轻轻碰了下陆烬朝的鼻尖，确定对方没有抗拒心理，才贴上陆烬朝的唇。
　　这一次，一切都轻柔了许多。
　　唇齿交融，呼吸交错，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迅速相融，带来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陆烬朝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视觉关闭后，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感。
　　似乎所有的急切都在方才倾泻殆尽，这一次哨兵坚定而克制，除却那无法掩盖的霸道之外，根本不像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却让陆烬朝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林啸鸣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那些东西。
　　这个吻由林啸鸣发起，也由他的主动退出而结束，他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注意到陆烬朝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连那双原本流露着疲惫的双眼都变得神采奕奕，带着些许湿润的水光。
　　就是嘴唇有些红肿，脸和脖子红的像是要烧起来。
　　……好害羞。
　　陆烬朝用力吞咽着避免被呛到的悲剧再度发生，双手紧急捏住被子边沿，面对林啸鸣不加掩饰的目光，突然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但因为身上插管的存在，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林啸鸣察觉到他的意图，非常贴心地将被子拉上去，将陆烬朝从头到脚全部遮起来。
　　而在另一边，七朔疯了一样在地上跳来跳去，伸出爪子想要捞飞在空中的云津，云津占据制空权，精准地把控着距离，它刚从虚弱中恢复过来，不太敢让没轻没重的雪豹碰到。
　　林啸鸣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坐姿因为身体的某些反应，不得不做出调整。
　　向导躲在被子里冷静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发出闷闷声响：“好黑。”
　　林啸鸣把被子向下折了折，陆烬朝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他看向林啸鸣，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坐姿。
　　喔……陆烬朝挑了下眉，这就是小年轻吗，相当沉不住气啊。
　　他不知道林啸鸣只是亲吻都会起反应属不属于正常现象，因为他自己现在身体太虚，想硬都硬不起来，缺少参考性。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林啸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重新抓住陆烬朝的手，这是陆烬朝本人最宝贝的部位，数天之前，还满是狰狞的冻疮。
　　谁也没有说话，林啸鸣沉默地亲吻着陆烬朝指尖，即将散去的霞光洒在他脸上，侧颜沉静，微阖眼眸的模样如信徒般虔诚。
　　陆烬朝的手轻轻颤了下，用心感受着林啸鸣不断落下的吻。
　　他们都是不会说肉麻话的人，直到现在，连一句可以当做告白的话都没有，但……却都深深地陷在属于对方的那份感情中。
　　也许并不需要什么誓言。
　　还是要找点话题说的，不然这样美妙的沉默估计可以持续到明天早上，陆烬朝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这几天一直没去学校吗？”
　　“已经请过假了，学校的那些课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难度。”
　　“听听你这话。”陆烬朝失笑，“总感觉耽误了你很多事情。”
　　“我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况且我待在这里，你也会舒服很多，不是吗？”
　　陆烬朝故意道：“那是你自己感觉的，我可从来没说过。”
　　林啸鸣也不生气，他张嘴将陆烬朝的手指含住，惩罚一般，在他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第128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良好的情绪促进了恢复，陆烬朝情况变得越来越好，没过两天，肺部基本上就恢复了原本的功能，医生应陆烬朝的要求，给他拔了管。
　　陆烬朝又重新被放回了治疗舱中，治愈射线和气体中的纳米机器人会用最快速度修复他锁骨处插管的创伤，同时减少疤痕形成。
　　他还没从拔管的麻醉中苏醒，安静地躺在治疗舱中，一如十几天前林啸鸣重新见到他时的模样，但气色好了太多太多。
　　时至今日，林啸鸣透过透明的舱门望着他，心中仍然有说不上来的堵塞感，仿佛已经成为了某种应激。
　　多少次他从精疲力尽的短眠中惊醒，害怕治疗舱中的人再也不能够睁开眼睛。
　　这一次陆烬朝只在治疗舱中躺了半天，重新回到病床上，脱离治疗舱的气体环境，很快苏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林啸鸣相当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发笑，但从心底涌上的，却是某种苦涩的甜蜜。
　　陆烬朝故意皱起眉头：“有点不舒服……”
　　“哪里？”林啸鸣立刻紧张起来。
　　陆烬朝指了指自己嘴唇。
　　林啸鸣看了眼门口，确定外面没人，俯身亲了一下，眼中带着笑意：“现在呢？”
　　“好受多了。”
　　得知陆烬朝已经没有大碍，他的同学和同事们纷纷前来看望，路德维希最先带着礼物过来，然而有林啸鸣在一边时刻“监视”，他没机会说什么别的，只让陆烬朝好好养伤，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维多利亚和张汲玥一起过来的，他们早就从各种新闻上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深知陆烬朝这是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维多利亚已经在努力克制情绪了，但看到陆烬朝锁骨处静脉插管留下的痕迹时，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和维多利亚相比，张汲玥倒是平静许多，只是一贯只要能有点空闲时间就会在虚拟屏上打字的人，在看望过程中都没碰过自己的智能终端。
　　他们本来为陆烬朝带来了从家族那边问来的、有关神圣家族的消息，但因为林啸鸣就在旁边，不好现在就给陆烬朝说，只让他有空看一下邮箱。
　　之后警方前来给陆烬朝做口供，在对外声明中，飞船遇难已经被定性为恐怖袭击，但所有的当事人都明白，这涉及到最中心阶层的政治斗争。
　　驾驶员的家属也特地从另一颗星球上赶来，感谢他在危难时刻救下了驾驶员，很难相信两位向导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竟然会在意普通人的生命。
　　要知道，在汇聚了大量哨兵向导，以及无数护卫伴侣的中心星域，普通人从来都是被忽视，被牺牲的人群。
　　很快陆烬朝的床头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品，招待前来看望的人也很累，终于送走最后的同事，林啸鸣关上病房门，听到身后的陆烬朝长长舒出口气。
　　“辛苦了。”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拿起洗好的梨，用小刀切出一个个小块，习惯性用刀尖扎着送到陆烬朝嘴边。
　　陆烬朝刚要张嘴含住，林啸鸣意识到这是种危险的喂食方式，立刻移开小刀，陆烬朝含了一嘴的空气。
　　“稍等。”林啸鸣起身去洗手，半分钟回来，用还有些湿哒哒的手捏起梨块，重新送到向导唇边。
　　陆烬朝毫不客气地含住，小块梨滚入口腔，同时哨兵的手指被牙齿咬着。
　　湿润而柔软的嘴唇，轻咬带来的触感还不到痛感的地步，陆烬朝直直地望着他，眼中的戏谑让一切更像是某种引诱。
　　林啸鸣剩下的三根手指点了下陆烬朝脸颊，让他松嘴。
　　他喂着陆烬朝吃完一颗小小的梨，之后又稍微吃了点晚饭，夜幕降临，医院最高层的这片区域变得格外安静。
　　陆烬朝白天一直在和前来看望的朋友们聊天，精神和身体上都比较疲惫，早早就准备睡下。
　　林啸鸣正要到另一边的陪护床上躺着，就听见陆烬朝向旁边挪了挪身体，拍拍腾出来的空位，发出邀请：“来。”
　　林啸鸣思考一秒，立刻坐上了陆烬朝的病床。
　　所有插管都已经拔出，不用担心会不会压到，两个成年男人躺在单张病床上稍微有点挤，一切都如同曾经许多次，他爬上三层楼来到陆烬朝的宿舍，和他挤在同一张窄床上。
　　两人都平躺着确实挤，陆烬朝就缓慢翻身，换成向左侧躺，他右边才撤管，稍微一压就会疼，只能向左边侧。
　　侧过来之后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这样只能背对着林啸鸣，正当陆烬朝想问要不要换个位置时，就被从背后抱住了。
　　林啸鸣的手臂横在他腰间，手掌按在他小腹处，带着一些力道，似乎要把陆烬朝扣进怀里。
　　后背紧贴着哨兵胸膛，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胸口的起伏，同时气流喷洒在耳后敏感的皮肤上，带着轻微的声响。
　　林啸鸣一条腿正压在他腿上，于是连腰部之下的部位，也因为靠的太紧相贴着。
　　陆烬朝呼吸一滞。
　　林啸鸣似乎在闻嗅他颈间和发梢的味道，陆烬朝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凭借听觉和感受，推测出哨兵此时此刻正低头埋在他肩窝里，用鼻尖和嘴唇摩挲附近的皮肤。
　　横在腰间的手也不怎么老实。
　　……林啸鸣在摸他，还捏他肚子上的肉！
　　平时无论再怎么自摸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当那只手换成别人时，陆烬朝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说不清究竟是痒还是瘆得慌，让他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林啸鸣张嘴在向导颈窝处咬了一口，却不是一触及离，他咬着那块软肉，还吮吸了几下才松开，舔舐着刚刚留下的浅浅牙印。
　　陆烬朝的呼吸不稳起来，林啸鸣的手其实已经算相当老实了，至始至终都隔着病号服，也没往不该碰的地方去，但在前后夹击之下，他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外面不远处就是护士台，房门没锁，随时都可能有人敲门进来，也正因如此，事情变得更加刺激起来。
　　如同隐秘角落里的偷情。
　　陆烬朝不自在地动了动，相贴紧密的身体相互摩擦，很快感觉到了林啸鸣正在发生的变化。
　　陆烬朝：…………
　　这一刻，他彻底意识到了，之前觉得林啸鸣某些功能也许有点问题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那感觉实在太鲜明了，特别是和陆烬朝本人相比，他大病未愈，身体还太虚，根本硬不起来。
　　林啸鸣没有任何要撤开的意思，仍然保持着紧紧相贴的姿势，陆烬朝强行压住想要爬走的冲动，清了清喉咙，道：“我还以为……”
　　林啸鸣：“以为什么？”
　　哨兵说话时的热气洒在颈窝，加速了心口的悸动，陆烬朝努力去想一些和谐友善的东西，防止血压再度升高。
　　“没事。”陆烬朝保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发觉林啸鸣好像就打算这样躺着了。
　　你一直这样难道不难受吗？！
　　……这也太能忍了吧！
　　但林啸鸣真的就是这么能忍，就好像现在正顶着陆烬朝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到最后陆烬朝甚至都习惯了，任凭被他这么抱着。
　　陆烬朝白天消耗了太多力气，精神也十分疲惫，很快就在哨兵味道的包围下，意识昏沉起来。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林啸鸣抬起搭在他腰间的胳膊，在他脸颊轻轻吻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下了病床。
　　第二天一大早，陆烬朝醒来，发现林啸鸣睡在他旁边的陪护病床上。
　　林啸鸣到底还是怕两人睡同一张病床会不小心挤到他。陆烬朝侧头望着还没醒的哨兵，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瞟。
　　唔，看起来昨天有去自行解决。
　　陆烬朝动了动腿，回想起昨晚的感觉，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明明之前想过那么多黄色废料，怎么亲身经历的时候就一下子就又害羞起来了呢！
　　天只要一亮，光线就会让林啸鸣自动醒来，没过多久哨兵就睁开双眼，一侧头，就看到陆烬朝正在默默地望着他。
　　“早。”林啸鸣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的些微沙哑，“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陆烬朝顿了顿，道，“想去厕所。”
　　之前陆烬朝在治疗舱里，所有代谢废物都会通过治疗舱排出，也不需要洗澡什么的，现在离开治疗舱，也需要恢复正常的生活方式了。
　　林啸鸣立刻过去搀扶陆烬朝起床，卧床的这段时间让他肌肉有点使不上来力气。
　　之后林啸鸣给陆烬朝拿了医院特供的早饭，饭非常清淡，口味适合病人和哨兵，陆烬朝唉声叹气，这几天一直在治疗舱里靠着营养液生活，他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林啸鸣本来想着多陪陪陆烬朝，结果收到了来自克伦威尔的消息，让他有时间去汇报工作，上级已经给他了足够的容忍，现在都快过去十几天，再不汇报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林啸鸣只能给陆烬朝说学校临时有事，可能要出去一趟，陆烬朝倒是催着他赶紧去。
　　他是生着病不错，人在生病中也确实会变得矫情许多，但还没到非得时时刻刻让林啸鸣陪在身边的地步。
　　于是林啸鸣去格勒尼苏汇报上次任务的细节，陆烬朝一个人在病房，终于能够将耳机重新戴上。
　　“E7？”他轻声喊道。
　　阴森森的少年音从耳机里传来：“之前那个善解人意时刻陪伴在你身边的E7已经无了，现在出现在你身边的，是从地狱里归来的黑化E7！”
　　陆烬朝失笑：“你又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不要诬赖我好不好！这段时间你情况不好，我哪里有心思去看那些有的没的。”E7哼了一声，道，“而且从治疗舱出来后的第一时间竟然不是给我汇报平安，我好难过。”


第129章 
　　林啸鸣在拿到陆烬朝的终端后就去充电，一直没打开过，陆烬朝昨天拿回手环，开机后E7才重新和这边建立了联系。
　　这段时间以来它独自在实验室的最深处，担心着陆烬朝情况。
　　“不过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E7哼了一声，骄傲地道，“维多利亚和张汲玥往你邮箱里发了东西，我已经把重点都总结好了。”
　　“辛苦了。”陆烬朝毫不吝啬夸赞，“你是天底下最棒的助手。”
　　直到刚刚，陆烬朝才重新开启了摄像头权限，于是E7并不知晓昨天病房里都发生过什么，陆烬朝也没告诉它。
　　但E7还是凭借自己的敏锐观察，意识到了不寻常之处。
　　“你脖子上是什么？”E7发出疑问，摄像头捕捉到了陆烬朝颈间的一小片红痕，“冻疮吗？不对，好像冻疮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烬朝：…………
　　他立刻打开镜子功能，看到了林啸鸣昨晚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痕迹。
　　陆烬朝抬手捂住脖子，道：“被咬了。”
　　“蚊子吗？”
　　“……不。”
　　E7瞬间明白了全部。
　　“oooooooooooooooooh！！！”
　　多亏了陆烬朝提前摘下耳机，才没有被欢呼声震到耳膜，E7尖叫过后，近乎亢奋地问道：“你们上床了吗？！”
　　“没有！”如果E7有身体，陆烬朝现在一定会抄起枕头打它，“我现在还住着院呢！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E7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我就说嘛，你们两个绝对相互喜欢，之前干嘛要磨磨唧唧的，不要怂就是上啊！万一你这次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后悔死了。”
　　陆烬朝轻轻应了一声：“是，所以这一次我稍微好点之后，就没再犹豫了。”
　　“……啥？是你先告的白吗？”
　　“嗯，准确来说也不算告白吧。”
　　“那个林啸鸣是怎么回事啊，究竟算不算男人！”E7声音激愤起来，“你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让你先！是不是如果你不说，他还打算继续憋着啊！”
　　“他比较内敛吧，不太会表达感情，现在多少还好些了，之前闷到恨不得连话都不说，这次严格来说，应该算我抢先一步。”
　　“再怎么闷骚也不能这样呀……”E7顿了顿，叹息一声，“不过看在他是个行动派的份上，姑且原谅他了。”
　　陆烬朝失笑，有E7这样一个无条件向着自己的存在，他还挺开心的，至于那些针对林啸鸣的坏话，听听就过去了，反正他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啸鸣有多好就足够了。
　　一人一脑没能聊上太久，因为护士敲门进来，告诉陆烬朝有人前来看望。
　　陆烬朝摘下一只耳机：“是谁？”
　　“首相先生。”
　　陆烬朝有些意外宫川兰斯会这个时候过来，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应该意外。
　　陆烬朝扣好病号服最上面的扣子，用衣领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宫川兰斯敲了敲门，旋即进来。
　　“首相先生。”陆烬朝礼貌地对他打招呼，他个人是没多少阶级概念，但对方好歹也是当今首相。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兰斯就好。”宫川兰斯在床边坐下，他是独自过来的，“莉莉现在还是不太舒服，等她再好一点，我们再一起过来看你。”
　　兰斯的意图很明显，他是作为玛嘉莉的哨兵前来看望陆烬朝的，陆烬朝在性命危急的时刻救了玛嘉莉，也无异于拯救了他的生命。
　　兰斯的蓝眼睛里的神色相当真诚，他五官端正，倒会给人一种比较正派的感觉，不过政客嘛，多得是那种衣冠禽兽，陆烬朝可不会简单从外貌上做出判断。
　　和这样的人说话得多留几个心眼，面对兰斯的感谢，陆烬朝坦然接受。
　　“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提，我和莉莉都欠你一个大人情。”
　　陆烬朝啊了一声：“说起这个，现在我确实有一点小麻烦。”
　　“不妨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上什么忙。”
　　陆烬朝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最近我们的那个医疗项目遇见了一点困难，缺少很多合适的数据，我听说联邦的国家数据库里又许多不会对外界发布的数据，不知道能不能……”
　　“可以。”兰斯一口答应下来，“如果只是拿临时访问权限，我还是能帮上忙的，等需要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那真的太好了。”陆烬朝情绪似乎一下子高昂起来，“真的太感谢您了。”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陆烬朝又和兰斯聊了一会儿，一个是高居首相职位的哨兵，一个是研究员出身的向导，竟出奇的有不少共同话题。
　　知道陆烬朝现在状态还不好，兰斯没有过多打扰他，在病房里待了半小时，起身告辞。
　　陆烬朝现在还很难自行起床：“就不送您了。”
　　“不用。”兰斯摆摆手，眼中含笑，“好好休息，等再过上两天，我和莉莉再一起过来。”
　　目送宫川兰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对方已经远在无法听到这边动静的距离，陆烬朝才长长舒了口气。
　　凭借这份人情拿到了访问国家数据库的权限，除却神经官能脱敏研究的那些数据外，也许可以趁机得知一些更加秘密的事情，比如……神圣家族，还有从前那些对精神力的相关研究。
　　这也是他还在雪原上就算计好的事，濒死之际，他只能不断地想许多东西，让意识勉强保持清醒。
　　“嘛……这人看起来好像还行？”E7用挑剔的声音发表着评论，“起码现在看上去，他对玛嘉莉是真心的。”
　　“哨兵向导之间就算没有任何感情，也会在结合之后产生虚幻却强烈的爱意。”陆烬朝顿了顿，轻声道，“不过兰斯和玛嘉莉大概不属于这种情况，身居高位的政治家能不顾任何阻拦和一个私生女结合，应该是有真感情的吧。”
　　E7不置可否，它直到现在对感情这方面的东西还不是太懂。
　　不过陆烬朝趁机得到了国家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与此同时。
　　林啸鸣时隔一月，重新回到格勒尼苏的二部，他立刻前去汇报工作，毫不意外地挨了上级一顿批评。
　　林啸鸣根本不在意，这些严厉批评在他耳中就是毛毛雨，只要任务完成得好，就算被骂死，也是有傲人成绩在的。
　　完成了自己那份的工作汇报，林啸鸣联系了克伦威尔，得知他正在军部医院。
　　通过秘密通道乘坐电梯过去，林啸鸣今世首次迈入首都星军部医院的大厅，这家医院建立在地下，只为特殊病人开放，有着顶级的保密性。
　　林啸鸣通过层层检查，一路来到地下七层，克伦威尔提前在病房门口等他，两人会面，短暂的碰了下拳头。
　　走进病房，林啸鸣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十几天前被他救下的尼科拉。
　　尼科拉躺在病床上，身上的严重创伤已经在治疗舱和手术的共同作用下基本消除，只有还未褪去的疤痕默默告诉旁人，这位哨兵都经历过怎样的地狱折磨。
　　林啸鸣来到病床前，观察着尼科拉状况，问：“怎么样？”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精神图景的封闭一直没能解除。”克伦威尔眼底有大片没休息好的乌青，这段时间他基本上一直留在病房里照顾。
　　素来冷酷无情不干人事的上级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再也不会有突然的凉意从脚底爬上脊背，再也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出租屋里，再也不会被折腾的浑身酸痛。
　　漠然的灰色眼睛紧紧闭合，会吐出刻薄话语的薄唇也不再张开，那些下流的想法和欲念也不用发泄到他身上，克伦威尔本该感到解气，却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
　　现在尼科拉的状态近似于植物人，但要更危险一些，长时间留在精神图景里，会导致神游一样的后果，最终在无声无息中彻底死亡。
　　“这样下去不行。”林啸鸣看向克伦威尔，“上面有派向导过来吗？”
　　克伦威尔点头：“有，但一是他的屏障相当严密，很难进去，二是精神图景里非常危险，来了三个军部的高阶向导，都没能成功把他唤醒。
　　“如果实在不行上面可能会申请求助首席向导，但尼科拉的精神图景里有绝密信息，如果请外面的向导，后续还会有很大的麻烦。”
　　林啸鸣点头，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如今他已经应克伦威尔的选择，将尼科拉从前世的死局中拽出，至于后面的，暂时还不用太着急。
　　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太成型的想法。
　　林啸鸣伸出手，按在尼科拉肩膀上，精神力进入大校的意识海，毫不意外地被阻挡在了坚固屏障之外。
　　这种程度的坚固，他都不一定能在不伤及尼科拉的情况下安全进入，必须要很强的向导来才行。
　　他收回手，重新给尼科拉盖好，道：“不用太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克伦威尔点点头，虽然知道林啸鸣很有可能只是在安慰自己，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一点，他深吸口气，问：“那位陆医生情况怎么样了？我从报道上看到了他的那些事。”
　　玛嘉莉醒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于是他们三个在极寒雪原中的经历被润色，一度成为各大媒体的头条，林啸鸣知道，玛嘉莉是在给她自己和陆烬朝造势。
　　公认柔弱的两位向导在生死之境，非但没有放弃昏迷的普通人驾驶员，还带着他一起奇迹般生还。
　　未来陆烬朝必定会被推到首席向导的位置上。
　　“已经没大问题了。”林啸鸣扔给克伦威尔一只从陆烬朝病房里顺过来的苹果，“你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叫我。”


第130章 
　　林啸鸣回去时，陆烬朝正在和坐在他床边的温荣兮聊天。
　　年迈的教授在巫柔的陪伴下，前来看望他最牵挂的小徒弟。
　　师徒三人不知聊到什么话题，发出阵阵笑声，林啸鸣没有进去打扰，他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陆烬朝的声音，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
　　听着比昨天更有力气了一些。
　　“看来专门给你准备的肺暂时用不到了。”巫柔打趣道，“我们还特地用了最好的生长液呢，这下损失可大了。”
　　“留着吧，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呢。”陆烬朝相当放松，“等有时间我一定得去看看我的肺长什么样。”
　　他们又聊了一些项目相关的事情，他告诉温荣兮，自己通过宫川兰斯得到了访问国家数据库的权限，说不定可以拿到有用的实验数据。
　　温荣兮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特地提醒陆烬朝一定要小心，虽说这次是因为救了玛嘉莉，拿到兰斯的人情，但之后的情况会如何，没人能说得清楚。
　　陆烬朝认真应着，告诉他自己心里都有数。
　　面对已经成长了太多的关门弟子，温荣兮欣慰的同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担心，他清楚陆烬朝作为近年来最优秀的向导之一，未来必定要面对太多波折，他不知道还能庇护爱徒多久。
　　知道陆烬朝现在最需要休息，温荣兮没有待太长时间，就和巫柔一起准备离开。
　　两人走到门口，看到了一直站在外面等待的林啸鸣。
　　“小林。”巫柔向他打招呼。
　　“温教授，巫柔姐。”林啸鸣不再靠着墙，他侧身给温荣兮让路，道，“我送您。”
　　温荣兮虽说第一次见到林啸鸣，但一直知道陆烬朝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哨兵，甚至他能觉醒成向导都是因为那位哨兵的帮助，如今真正见到，忍不住仔细将林啸鸣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哨兵虽然年纪不大，才二十岁的样子，但气质沉稳，相当成熟，听说也是现今哨兵学院里的第一人。
　　林啸鸣和巫柔倒是挺能聊得开，两人路上说了一些关于陆烬朝愈后护理的问题。
　　他一直把两人送到医院门口，才重新回去。
　　陆烬朝正躺在床上看手环，戴着单只耳机，见林啸鸣进来，关上开启了防窥功能的虚拟屏。
　　他知道林啸鸣刚刚去送老师和师姐了，问：“在外面等了多久？”
　　“十来分钟吧。”林啸鸣坐下，见保温杯快空了，又倒上温水，“要喝水吗？”
　　“要。”陆烬朝在林啸鸣的帮助下靠着床头稍微坐起来一点，喝了小半杯水。
　　陆烬朝：“学校那边顺利吗？”
　　“挺顺利的。”林啸鸣拿过纸巾擦擦他唇角的水，悠着劲地将陆烬朝平放回去，向导锁骨处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林啸鸣，陆烬朝都受过怎样的苦。
　　他实在太小心翼翼了，弄得陆烬朝都忍不住发笑，他自己作为医生，对目前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既然肺部感染消失，也逐渐恢复了扩张，就代表着已经没事了。
　　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只是想再养一养，更保险一些罢了。
　　陆烬朝只觉自己在林啸鸣手中变成了一块豆腐，生怕一不留神就碎掉，就连昨天晚上也是，明明都硬成那个样子了，还丁点越界的行为都没有。
　　“我没那么脆弱的。”
　　“怕你再伤着，小心点总不会错。”林啸鸣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支黑色水笔，他握住陆烬朝的手，低头在向导的手背上画着什么。
　　陆烬朝这个角度看不见，只能从触感上判断应该是个简单图案加一些文字。
　　林啸鸣画完，歪头端详一阵，终于满意地松开，将笔盖扣上。
　　陆烬朝看向自己的手背，黑色水笔画上了易碎品的标志，还用文字备注了“轻拿轻放”。
　　他忍不住失笑，出奇地发现林啸鸣画工还不错。
　　易碎品的标识在陆烬朝手背上停留了一天，就在擦身的时候被抹掉了，林啸鸣本来还想再画，陆烬朝指出这种行为像极了小时候在手腕上画手表，超级幼稚。
　　林啸鸣表示赞同，并又“幼稚”地在他手背上画了一次。
　　说来神奇，短短几天里，陆烬朝已经看到林啸鸣做出许多不符合他性格的举措了，也终于有了“啊，他也只有二十岁”的感觉。
　　不知道是啸鸣的本性终于暴露，还是爱情也会让男人变得幼稚？
　　但陆烬朝不讨厌这种感觉。
　　面对其他人，他是年长者，是哥哥，但一直以来在和林啸鸣的相处中，他都是被照顾，被包容的那个。
　　陆烬朝能够深深的感觉到，在某些难以言述的方面，林啸鸣比他强了太多太多，他也正在相处过程中从啸鸣的身上学习。
　　就算规则不允许他们结合又怎样，有朝一日，他必定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林啸鸣一起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又是数天过去，陆烬朝身体各项指标终于平稳，能够顺利出院。
　　时隔一个多月，他再度回到了家。
　　什么都没变，一切都跟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因为疏于打扰，稍微少了些鲜活的人气儿。
　　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重新回到温暖的家，熟悉的沙发和摆设，还有持之不懈试图挠沙发却被林啸鸣制止的七朔，停留在专门准备的鸟架上的云津，却让陆烬朝恍如隔世。
　　差一点就看不到这些了。
　　林啸鸣这段时间几乎没回来过，他将包裹放在沙发上，率先打开中央空调和所有窗户通风。
　　陆烬朝享受着大病初愈的权利，坐在沙发上看林啸鸣忙碌，悠闲地端起水杯。
　　他可以再休息几天，等到力气完全恢复，再去完成之前的各项工作。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了。
　　林啸鸣打扫完卫生，陆烬朝便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着，七朔跳到床上，挤进他怀里，享受着向导的怀抱，光明正大地偷懒。
　　倒是云津停留在林啸鸣肩膀上，陪着他打扫，当然，也只是单纯陪伴罢了，云津可不会去干活。
　　陆烬朝一直躺在床上休息，林啸鸣去买菜做饭，在陆烬朝表示可以自己吃的时候，坚持喂他，美名其曰照顾病人。
　　好吧。陆烬朝也就随他去了，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哨兵的照顾。
　　还是家里的床躺着更舒服，陆烬朝仔细阅读张汲玥和维多利亚发给他的邮件内容，他不想让林啸鸣听到，就打字和E7进行交流。
　　张汲玥果然弄到了不少消息，就如传言那般，张家的星网产业是此前从神圣家族手中接管的，百年前神圣家族突然宣布要将最为重要的星网产业全部交付给张家，并迅速在一个月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张家接管了星网产业，却发现大量信息和数据被清除，消失的数据实在太多太多，一时间都无法发现究竟少了什么。
　　随后，联邦发布了新的法律，宣布严令禁止精神力的研究，以及限制人工智能的类人化发展，美名其曰，不能让机器人的发展剥夺人类的工作机会。
　　不然以早年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现在早就满大街都是各种各样的仿生人了。
　　神圣家族竟然还牵扯到人工智能？陆烬朝继续看，发现牵扯到的远不止这些。
　　大量高端行业因此产生损失，这在单独家族垄断一或两种命脉产业的今天是很难想象的，如今如果某一家族遭受重创就此消失，其他家族和组织会立刻接替它的位置，尽可能地保持局势稳定性。
　　神圣家族消失后，原本的家族席位被宫川家族取缔，五大家族仍然是五大家族，但族徽却变成了六个。
　　而张汲玥为他调查到这些东西的同时，竟然连神圣家族的姓氏是什么都没有写出。
　　按理说这应该是最好调查出来的内容之一了。
　　陆烬朝轻轻嘶了口气，隐约间意识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其他家族都以姓氏为名，而这个神圣，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联系族徽上的十字架，会不会和某种宗教有关？
　　在天矢一星上，星蚀腔里的星蚀生物曾传递给他一些信息，和星蚀生物进行过精神交流的绝不只是他一个，在此之前，有一群人为它索要了一颗星球。
　　不同于自己的意识完全被碾压，那群人甚至可以提出如此严肃的请求。
　　向导锐减，精神力研究被禁止，人工智能技术的停滞，被索要的星球，以及可能存在的宗教性。
　　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其实很容易。
　　所谓神圣家族的消失，应该就是迁移至那颗星蚀生物给予的星球上了，存在于人类疆域之外的未知星球营造了彻底消失的效果。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离开，离开又为何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那颗来自星蚀生物的星球究竟位于何方，还是个谜。
　　陆烬朝和E7讨论着，交换彼此的想法，时间过得很快，林啸鸣一直在外面收拾家，没有过来打扰他。
　　陆烬朝：“如果找到神圣家族所在的星球，应该就能解决目前的很多问题了吧。”
　　E7：“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都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很有可能就算找到也无能为力。”
　　“那也要试试。”陆烬朝手指在屏幕上略一停顿，“失败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E7：“再去国家数据库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吧，不过进去之后你的访问记录肯定会被那些人盯着，我也没办法和你一起。”
　　陆烬朝：“到时候再看吧，如果能找到相关信息更好，实在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主要是为了弄到神经官能脱敏的数据。”
　　两人一直忙到晚上九点，E7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受陆烬朝的精神力洗礼，状态不是特别好，而陆烬朝大病初愈，容易困倦，准备早早睡下。
　　他去刷牙洗脸，刚刚躺下，就看到门被推开，林啸鸣抱着枕头走进卧室，客厅的灯光从他身后投来，将哨兵侧脸晕染得柔和起来。
　　陆烬朝正在拉被子的手一顿，高大的哨兵身穿睡衣，夜里抱着枕头来到卧室的行为就已经充满暗示性了，陆烬朝甚至想了下家里有没有必要的用具——当然不可能有，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怎么了？”陆烬朝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懒懒地望着林啸鸣，他有点困。
　　林啸鸣将自己的枕头并排放在陆烬朝的枕头旁边，道：“给你擦擦身再睡。”
　　光擦身还要抱着枕头过来吗？陆烬朝心中暗自发笑，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林啸鸣去外面端水，陆烬朝刚出院，现在还不太方便直接洗澡，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稍微擦擦，今天实在累了想偷懒，没想到被林啸鸣找到了机会。
　　趁着林啸鸣出去，陆烬朝迅速将终端调整为休眠状态，在E7的尖叫声中，把它屏蔽掉。
　　林啸鸣好像很喜欢亲他脖子的样子，陆烬朝特地把睡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后来想了几秒，又重新把扣子系上，一直严严实实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林啸鸣的脚步声渐进，陆烬朝赶紧放松下来，老老实实地躺好。
　　哨兵将水盆放到一边，掀开陆烬朝的被子，向导一动不动，显然做好了被伺候的准备。
　　擦身自然需要脱衣服，林啸鸣伸出手，去解陆烬朝睡衣的扣子。
　　从最上面一颗开始，指节不可避免地碰到喉结，随着一颗颗扣子被解开，大片皮肤从衣物下露出，锁骨，还有旁边淡淡的插管痕迹。
　　林啸鸣垂着眼，解开陆烬朝睡衣的全部扣子，陆烬朝稍微抬了下肩膀，让哨兵更方便把衣服脱下来，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展现在眼前。
　　陆烬朝气色恢复的不错，每一寸肌肤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细腻，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非同寻常的绯色刺激着视觉。
　　林啸鸣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包括那处因为衣料摩擦、又暴露在空气中后产生的细微变化。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转向陆烬朝的睡裤。
　　腰间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松紧带勒出的痕迹。
　　陆烬朝也看到了，明明一个月前睡裤还是正好的。
　　事实非常残酷且明显地摆在他面前——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他、胖了。
　　其实也不算胖，他体脂率一直都在最标准的程度，但肌肉量比较小，显得没有那么清瘦。
　　并且只要是个人平躺着放松，肚子上都是软的。
　　啸鸣会不会在心里笑他？陆烬朝忍不住有点紧张，他属于那种稍微一不留神就会增重的类型，之前一直有运动量撑着，体重保持得还可以，这段时间光躺着了，躺得胖了好几斤。
　　林啸鸣手指勾起睡裤裤腰，然后松开，松紧带“啪”的一声弹在陆烬朝肚皮上，相当清脆，明明不疼，却让陆烬朝感觉比林啸鸣在腰间给他一巴掌还要羞耻。
　　“别捏我的肉。”陆烬朝忍不住把枕头盖在脸上，小声道。
　　他听见林啸鸣闷闷地笑了两声，哨兵终于闹够了，把他的睡裤脱下来，还不忘点评道：“胖点好。”
　　陆烬朝在枕头下翻了个白眼，是啊，八块腹肌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了。
　　能有腹肌的话谁会想要肉啊！
　　等着吧！身体好了之后我就减肥！我就锻炼！让你再捏！
　　林啸鸣开始给陆烬朝擦身，从手臂开始，越过肩膀，到颈边和胸口，他擦得非常仔细，直让陆烬朝想起几个月前林啸鸣的那次醉酒——如果当时啸鸣清醒着，应该也会有和他现在一样的感觉吧？
　　想要努力淡定，却完全忽视不了身上的触感，温度有一点点烫的毛巾，擦拭时因为哨兵施加的力道，让人更加分明得感受到柔软却鲜明的摩擦，水痕留下，在空气中蒸发产生的丝丝凉意，还有……啊！
　　陆烬朝下意识用手去挡胸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这个在男人身上一点用都没有的部位还会产生那么多奇怪感觉。
　　但林啸鸣抓住了他手腕，一边继续给他擦身，一边问：“怎么了？”
　　陆烬朝：…………
　　你说怎么了？
　　平躺着的人一声不吭，但紧绷的身体完全出卖了内心想法，哨兵没再故意捉弄他，很快就仔细擦遍了陆烬朝全身。
　　他非常礼貌，隔着一层毛巾，不该碰的地方一点都不去碰，只是在最后俯下身，在陆烬朝脸上亲了一口。
　　林啸鸣端水出去，陆烬朝趁机迅速把睡衣重新穿上，侧身掩盖某些尴尬的变化。
　　他闭上眼睛，装作快要睡着了。
　　很快林啸鸣重新回来，相当理直气壮地爬上陆烬朝的床，躺在他旁边。
　　他完全没有就这样睡了吧的意思，伸手揽在陆烬朝腰间，把他搂过来，哨兵的下巴搁在向导肩窝里，用鼻尖蹭着颈侧，然后低头叼住睡衣领口里露出的肩膀肉。
　　林啸鸣真的很喜欢咬他。
　　也许这是猫科动物的本能？牙尖陷进肉里，却不会刺破皮肤，带来轻微的痛感，然后舌尖舔舐上去，如同检查自己刚刚留下的齿痕。
　　陆烬朝忍不住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早就准备的林啸鸣捕捉到了双唇。
　　不同于初吻的生涩，这几天里两人已经逐渐练出来了，除了被刚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陆烬朝很快反应过来，颤抖的吐息相互交融，比起侵略和占有，更多的是温情脉脉。
　　这是一个安静而绵长的吻，陆烬朝到最后有些气短，率先偏过脸去，平复着呼吸。
　　明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在和林啸鸣接吻的时候，仍然会有心跳急速，血压升高的感觉。
　　林啸鸣趁机把他整个人翻过来，面对着自己，手臂揽在陆烬朝身上，陆烬朝身体紧绷的时候，后背有一条特别明显的脊窝。
　　哨兵手指顺着凹陷一路滑动，但无论再怎么动，最靠下也只到陆烬朝后腰间。
　　他没有任何更越界的行为。
　　陆烬朝一直在期待会不会发生一些更进一步的事情，然而十几分钟过去，心中的疑惑占据了上风。
　　啸鸣好像……没有别的意思？
　　陆烬朝眉头皱了下，决定主动出击。
　　好歹他也是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了！
　　于是陆烬朝径直伸出手，一把抓在了林啸鸣胸口上。
　　很好，胸肌果然是软的，就是和他想象中的那种软稍微有一点区别。
　　陆烬朝没去看林啸鸣此时此刻的表情，戳戳又捏捏。
　　他清楚听到林啸鸣低低倒抽一口凉气。
　　手迅速地被哨兵按住，动弹不得，但还有另一只手，陆烬朝一巴掌拍在林啸鸣的腹肌处，这是他最羡慕的地方，哪个男人会不想有腹肌呢？
　　在即将出事之前，林啸鸣又迅速地把他抓住了。
　　两人沉默的对视，林啸鸣在琥珀色的眼里看到掩不住的揶揄和戏谑，而陆烬朝在哨兵黑眸中，寻到了克制和隐忍。
　　“能睡得着吗？”陆烬朝轻声问他，他的脚在被子里踢了林啸鸣一下。
　　不愧是年轻人，稍微一撩拨就那么沉不住气。
　　林啸鸣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也不回答，随后径直地起来，光着脚直奔卫生间而去。
　　心中淡淡的遗憾是一回事，想发笑又是另外一回事，听到卫生间的门打开又被关上，陆烬朝终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烬朝支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然而他又不是哨兵，听觉不到如此灵敏的程度，又没缺德到直接用精神力去探测。
　　他闭上眼，想象力帮他填满了感官上的空缺，一时间口干舌燥起来。
　　大家都是男人，太多事情都心知肚明。
　　陆烬朝默默计算着时间，可能过了十一二分钟吧，卫生间里响起水声。
　　不一会儿，林啸鸣重新回来，手上还有些湿漉漉的，看到陆烬朝夹着被子躺在床上等他，忍不住俯下身，去摸向导泛着红的脸颊。
　　林啸鸣手掌宽厚，放在往常，陆烬朝会注意温度和茧子留下的轻微刺感，而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想，不久之前，这只手还握过另一个东西。
　　他深吸口气，甚至都有些颤抖，故意在哨兵的掌心里蹭了蹭。


第131章 
　　两人在出院回家后这几天的生活，用“厮混”来形容可能会比较贴切。
　　陆烬朝早在数月前就想过对林啸鸣动手，率先迈出那一步，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黄色废料，现如今两人终于确定关系，他也变得越来越大胆。
　　然而耐不住另外一个人不太配合。
　　林啸鸣真的……陆烬朝不知道该怎么说，啸鸣并不排斥和他的亲昵，经常会主动贴上来亲他咬他抱他，甚至有时候都能称得上有点粘人，完全不像平日里冷淡的酷哥形象。
　　但那双手从来没干过任何过火的事，一切行为严格停留在腰部以上。
　　陆烬朝认真反省，觉得是因为两人这才刚刚确定关系，自己现在就做好了滚床单的准备，可能确实有点太快了。
　　啸鸣也许想先来谈一段纯纯的恋爱？
　　那自己表现得太热切可能也不是很好，总不能给啸鸣一种自己是想跟他上床才在一起的感觉，陆烬朝按捺住心中的种种想法，努力调整回最开始的纯洁心态。
　　但是他好像很难做到了。
　　林啸鸣在家经常只穿运动背心和长裤，有弹性的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处后背和胸腹处的肌肉轮廓，最终收束在劲瘦的腰间。
　　他胳膊上的线条不像故意健身练出来的那么夸张，而是充满着爆发力，小臂上凸起的青筋总让人忍不住去想另一个地方是不是也会有些狰狞……陆烬朝淡定地面对着脑中幻想，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学校里会有那么多小向导们被啸鸣蛊得五迷三道。
　　陆烬朝耐着性子，尽量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迫切，只要抱着欣赏年轻人美好肉体的想法，摆除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口干舌燥的想象，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纯纯恋爱。
　　……可是他真的不想当纯爱战神。
　　陆烬朝清楚知道怎样能用最快速度将林啸鸣“惹毛”，甚至坏到会在撩拨之后，故意问哨兵是不是该去冷静一下了。
　　林啸鸣每次都是惩罚般地在嘴唇或肩窝处咬他两口，再默默地离开，背影仿佛透露着无言的忧伤。
　　但都是他自找的，谁让他选择了忍呢？
　　陆烬朝摸清他套路之后，就故意趁林啸鸣走开的时候把小雪豹抱过来，压在沙发上狂吸一阵。
　　反正精神体的感受会传递给主人，七朔特别配合他，陆烬朝卡着小雪豹两只前爪，低下头霸道地亲它鼻子，让它四脚朝天，手指拨开雪白的柔软毛发，挨个去找肚皮上被埋藏着的八个点。
　　于是这一次，林啸鸣直接提前了三分钟回来。
　　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啊……
　　陆烬朝心念一转，转手去捏小雪豹毛茸茸的尾巴根，听见林啸鸣低低地嘶了一声。
　　七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怀中，显然被不争气的主人关去坐牢了，陆烬朝顺势躺在沙发上，看哨兵坐在他旁边，抓住他的手：“别闹。”
　　陆烬朝眨眨眼，一脸无辜：“我干什么了？”
　　明知故问。林啸鸣闪电般伸出手，就要给陆烬朝亲自演示他刚刚都做过什么，陆烬朝笑着将手臂护在身前，向后去躲。
　　然而沙发就那么大，陆烬朝无路可退，被林啸鸣抓住，只能尽量蜷缩起身体，保护自己。
　　因为林啸鸣虽然不干成年人该干的事，但会挠他痒痒！
　　两人在沙发上扭做一团，陆烬朝无论如何都不是林啸鸣的对手，被痒得止不住笑，只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进行反击。
　　他猛地撑起身子，双手趁乱搂住林啸鸣脖子，不管不顾地骑在他身上，用体重强迫林啸鸣向下压，哨兵不得已躺倒，被跨坐在腰间。
　　陆烬朝气喘吁吁，他揽着林啸鸣脖子的手松开，将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向下推了推。
　　于是林啸鸣两手按在了他胯间，就算再怎么礼貌，只要稍微一用力，手指也不可避免地陷入臀肉里。
　　两人视线相触，林啸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俯身吻住了。
　　确定关系之前，林啸鸣之前从没想过陆烬朝竟然是直球型选手，在他的理解中，刚在一起的恋人会有一段甜蜜的时期，等到时机合适，才会过渡到这样激烈的阶段。
　　陆烬朝向来温吞平和，认识他的都会觉得他属于那种温文尔雅的老好人，之前暧昧期面对自己的故意捉弄，还经常会害羞。
　　现在的种种举措出乎林啸鸣预料，向导毫不掩饰对亲密接触的渴望，虽然也一直在害羞，但格外的大胆。
　　林啸鸣到底也是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些，有些无从招架，他很享受其中，却十分苦恼。
　　他不想和陆烬朝用更亲密的距离接触吗？当然想，如果梦境可以变成现实，陆烬朝早就被弄得浑身满是痕迹，里面装满了他的东西，被亲吻吮咬到肿得稍微一碰就会发疼了。
　　但林啸鸣知道，他不能。
　　哨兵和向导的结合有两种，身体和精神结合，刚开始的时候哨向之间只进行精神结合，但由于这种结合并不稳定，逐渐演变成以身体结合为主导的双重结合。
　　双重结合相当稳固，决定了如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哨向模式，然而一旦一方死亡，就意味着另一方的下半生将会在极度痛苦中度过。
　　现在他们还不能结合，自己刚刚进入格勒尼苏，经常去出危险的任务，随时都可能丧命，如果结合，就相当于陆烬朝时刻需要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风险。
　　况且陆烬朝之后是要做首席向导的人，让他保持未结合的状态只会有利于他未来的发展，如果他们的关系被曝光出来，违背了男女结合规定的陆烬朝必定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
　　他不能害了陆烬朝，也就只能默默忍耐着。
　　陆烬朝察觉到了林啸鸣的不专心，用力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林啸鸣吃痛，扶在他胯间的手瞬间收紧，指尖陷入肉中，甚至都把他掐的有点疼。
　　哨兵收敛心神，专心回吻，尝到了两人唇齿间的血腥味道。
　　唇分时刻，陆烬朝才发现林啸鸣的嘴角被他咬破了，小小的伤口有些出血，他伸手按在那道伤口上，多少有点愧疚，一丁点疼痛在哨兵那里会放大无数倍。
　　“疼吗？”
　　“还好。”林啸鸣舌尖舔了舔伤口，他自下而上地看着陆烬朝，故意晃动作势要起来：“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林啸鸣腰腹处的核心力量很强，陆烬朝赶忙抓住沙发背，稳住身形。
　　他还想起E7给他读过的无数文章，故意学着里面的霸总样子，低声道：“想吃你。”
　　话说完，陆烬朝才意识到究竟有多油，被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这样的对话啊！
　　林啸鸣：…………
　　他只能假装什么都听不懂，迎合着表面上的意思伸出手，将食指伸到陆烬朝嘴边：“那就吃吧。”
　　陆烬朝张开嘴，将林啸鸣的手指含进去，他一转不转地盯着哨兵的眼眸，在对方的注视下吮吸一番，再将湿漉漉的手指吐出，用舌尖舔舐。
　　触感对哨兵来说实在太过鲜明，湿的，软的，热的，明明只有一根手指，却仿佛要扩大至全身。
　　陆烬朝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看着林啸鸣的模样正经的要命，但脸颊因为方才的玩闹泛着红，做出的动作又是那么的……
　　林啸鸣喉头发紧，刚才的拼命克制全都前功尽弃，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不想忍了，抛弃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去做一个遵循内心真实欲望的野兽。
　　这个时候，陆烬朝的终端响了。
　　他看了眼手环的来电提示，嘴里还含着林啸鸣的手指，不忘吮了几下，用牙咬着，接通之后，才终于吐出来：“喂。”
　　“嗯，好，现在过来吧，我在家里。”
　　“对，是这个地址。”
　　陆烬朝声音如常，很难让人想到此时此刻他正骑在林啸鸣身上，仗着哨兵不会把他一把掀翻，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
　　挂断通讯，陆烬朝深吸口气，他拍拍林啸鸣的脸，道：“要来客人了。”
　　“玛嘉莉吗？”林啸鸣看着陆烬朝从他身上起来，扶住陆烬朝的手臂防止他摔到，因为高敏的听觉，他稍微听到了一些。
　　“嗯，她和兰斯一起过来。”陆烬朝整理了一下衣领，“得稍微收拾一下。”
　　林啸鸣也坐起来，先把被两人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沙发铺好，而陆烬朝犹豫了几秒，轻声道：“暂时还不能让玛嘉莉知道我们的关系，会介意吗？”
　　雪原上才对玛嘉莉说过自己对林啸鸣只是普通的兄弟情，现在没过两天就被对方发现着实不太好，起码要等到他从玛嘉莉那边得到足够好处才行。
　　“没事的。”林啸鸣当然能够理解，他和陆烬朝抱着相同的想法，“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公布。”
　　陆烬朝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从初遇时刻起，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啸鸣永远都能理解他。
　　陆烬朝把房间里所有表明两人亲密关系的东西全都收进柜子，林啸鸣从医疗箱里取出治疗仪，嘴角最让人起疑的伤口在射线的作用下迅速愈合。
　　“你们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应该没有，只是过来看看我。”
　　林啸鸣点头，最后一遍检查房间，确定没有其他会暴露的细节，他在沙发上等几分钟，道：“来了，玛嘉莉和宫川兰斯两个人，有保镖，在楼下等着。”
　　陆烬朝听不到来自楼下的脚步声，他深吸口气，做好准备，虽然自己作为被探望的病号，但面对那对人精夫妻，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外，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过去开门，对玛嘉莉露出礼貌的笑容：“欢迎，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玛嘉莉视线在陆烬朝锁骨处静脉插管留下的淡淡痕迹上略微停留，笑道，“之前就想去医院里看你，但是医生说那时候还不太适合走动。”
　　“没关系。”陆烬朝侧身让两人进来，“家里有点乱，见笑了。”
　　兰斯跟在玛嘉莉身后，时刻注意用手臂护着她，玛嘉莉气色不错，看起来已经完全修养过来了。
　　林啸鸣表现得完全像个二十露头的年轻人，有些局促地和两位大人物打招呼，给他们三个泡茶。
　　陆烬朝看在眼里，忍不住想他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最起码能拿好几个影帝奖杯回来吧。
　　等等，既然啸鸣那么会演，那自己之前是不是也被他演过？
　　念头在陆烬朝脑中一闪而过，然而他现在来不及仔细想这些，玛嘉莉和兰斯并肩已经坐在长沙发上，他也在侧旁的另一张沙发坐下。
　　林啸鸣将泡好的茶放在三人面前，从一旁拿过外套，低声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好。”陆烬朝知道林啸鸣是怕他们说一些不方便旁人听的内容，哨兵听力敏锐，就算在外面都能把客厅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直接出去也免得兰斯和玛嘉莉有所顾虑。
　　林啸鸣出了门，客厅里就只剩下了陆烬朝和两位客人。
　　玛嘉莉：“恢复得还好吗？”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陆烬朝笑道，“多亏了身体底子好。”
　　共同经历过生死，陆烬朝和玛嘉莉的关系又产生了实质性的突破，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两人聊着天，不见任何尴尬和拘束，兰斯在一旁陪同，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他们能说的话题太多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对陆烬朝发自内心的感谢，还有塔内的各种事情。
　　“我听兰斯说，他们是在雪地上看到血迹，才确定我们位置的。”
　　云津从阳台敞开的窗户处飞进来，落在陆烬朝身后的沙发背上，陆烬朝摸了摸白隼背羽，道：“那时候无论谁出去求救，都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让云津试试，还好当时找到了合适的猎物。”
　　“好久没看到哪个向导能有这样凶猛的精神体了。”玛嘉莉伸出手，云津配合地腾身落在她手臂上，将玛嘉莉手臂压得向下一沉，“好漂亮。”
　　她清楚记得白隼站在陆烬朝担架上，用染血尖喙梳理冻结发丝，随后缓缓消失在空中的模样。
　　这代表着精神力受到了重创。
　　“你的精神力恢复过来了吗？”
　　“还没有，可能再需要一段时间。”陆烬朝没说实话，他和林啸鸣一共有四块芙蕾雅紫晶，在晶石温养下，早就恢复地差不多了。
　　玛嘉莉和兰斯对视，兰斯笑着对她道：“都准备好了，就拿出来吧。”
　　玛嘉莉从包里拿出礼物盒，递给陆烬朝：“准备了一点小礼品，这段时间好好养一养，早点恢复过来。”
　　“谢谢，还专门给我准备礼物。”陆烬朝惊喜地接过来，玛嘉莉笑道，“拆开看看吧。”
　　他把精心包装的礼品盒拆开，里面是个首饰盒。
　　陆烬朝心中有所察觉，他打开盒子，一枚芙蕾雅紫晶打造的戒指安静立在其中。
　　“太贵重了。”陆烬朝立刻将盒子盖上，眼中是掩不住的震惊。
　　芙蕾雅紫晶一直都是有价无市，在向导之中属于最珍贵的宝物，它只伴随着最精纯的高能量矿石产生，稀有到就连用来测试精神力的水晶球里也只镶嵌着黄豆粒大小的一块，不然当初林啸鸣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跨越虫河，只为敲下明铱矿石上的紫晶了。
　　虽然他和林啸鸣每人都有两块紫晶，但说实话，陆烬朝确实没想到玛嘉莉会送给他这样珍贵的东西。
　　“收下吧，我还嫌着礼物不够表达我内心的感激之情呢。”玛嘉莉将礼物盒推回去，“就是不知道造型你喜不喜欢。”
　　戒指是一枚尾戒，代表着单身和独立，送给朋友也不会觉得奇怪。
　　“很喜欢。”陆烬朝将戒指取出，戴在自己左手小指上，他作为医生，之前一直没带过戒指之类的饰品，还稍微有一点不习惯。
　　“喜欢就好。”玛嘉莉松了口气，“因为戒指的造型，我和兰斯还差点吵了一架呢。”
　　聊天继续，气氛变得更加放松了，陆烬朝的笑就没从脸上下去过，但其实他心里一直想着，玛嘉莉这次和兰斯一起过来，应该还有其他大事要和他说。
　　果然，聊了半个小时，玛嘉莉从包里掏出一张小卡片，双手递给陆烬朝：“这次来也是想邀请你，参加我和兰斯的婚礼。”
　　陆烬朝讶然，他想到会有大事，但没料到竟然如此重大。
　　他接过卡片，卡片被触发，立体的电子请帖浮现在眼前。
　　婚礼在半月之后举行，也是挺迅速的了。
　　之前玛嘉莉和兰斯是结合向导的关系，一直没有结婚，显然经过这次雪原失事，兰斯意识到他需要用更多方式保护玛嘉莉，决定用一场婚礼宣告主权。
　　同时这也让玛嘉莉更加稳固了自己的地位。真正落实第一夫人的称号。
　　“没想到我也会被邀请。”陆烬朝将请帖收好，笑道，“我得好好想想要给新娘子送什么礼物。”
　　送完请帖，也没了其他要紧的事情，又聊过几句，玛嘉莉和兰斯就此告辞。
　　陆烬朝起身，本来想把两人送到楼下，被玛嘉莉叫住了：“还是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
　　“那好。”
　　目送夫妻俩的身影走下楼梯，脚步和小声的话音逐渐消失，陆烬朝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头看了眼左手小指上的尾戒，摘下来放进口袋里。
　　他等了一会儿，头顶传来动静，两分钟后，林啸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拎着食品袋。
　　“刚刚去天台了吗？”陆烬朝将哨兵迎进家门，终于放松下来。
　　“嗯。”林啸鸣将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问，“回来的稍微有点早，就找地方等了等。”
　　“玛嘉莉邀请我去参加她和兰斯的婚礼，在半个月之后。”陆烬朝靠在厨房门边，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还送了我芙蕾雅紫晶制品。”
　　林啸鸣瞥了一眼，低下头去整理冰箱，之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又重新看过来：“戒指？”
　　“嗯，尾戒。”
　　林啸鸣：“你有手镯和项链了。”
　　“所以？”陆烬朝挑眉。
　　“这东西可以不戴。”
　　陆烬朝失笑，他把玩着造型精美的戒指，故意问：“那我手上要戴什么呢？”
　　林啸鸣把葱叶子揪下来，迅速搓细了系成一个圈，低头捏住陆烬朝的手。
　　他刚要往陆烬朝手上套，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单膝下跪，才把葱叶圈郑重地戴在陆烬朝无名指上。
　　“戴这个。”
　　好家伙。
　　陆烬朝屈起手指，在林啸鸣额头上弹了一个清脆的脑瓜崩。
　　葱叶和芙蕾雅紫晶根本没有可比性，但陆烬朝还是戴着它，看林啸鸣准备两人的午饭。
　　吃过午饭，陆烬朝去睡了一觉，三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起床穿衣，准备去实验室一趟。
　　E7一直在终端里陪着他，但本体还一直在实验室的深处，这一个月以来因为缺少他精神力的滋养，整个脑都不太精神的样子——当然，它尖叫起来的音量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不精神的状态。
　　林啸鸣不放心，坚持一起打车，把他送到了实验室门口，目送陆烬朝一路走进去。
　　这段时间以来林啸鸣全身心都扑在照顾向导、以及和向导厮混这两样上面，简直都要忘了学校大门朝哪个方向开的。
　　陆烬朝昨天还忍不住提醒他，现在的他们还是学院三年级的学生。
　　林啸鸣嘴上答应着，但无动于衷，他有格勒尼苏的身份，可以随意请假，只要最后参加期末考试就行，况且就算不去上课，也没人能比他的成绩更好。
　　重新回到实验室，先去和老师师哥师姐们打过照顾，陆烬朝来到最深处的秘密实验室，刚一进门，就被电子烟花的特效闪得眯起眼睛。
　　五彩斑斓的光点在他眼前炸开，留下绚烂光影，又哗啦啦地消失在空中，上百个装着白花花大脑的培养柱都亮着灯光，E7的声音从扬声器里响起：“欢迎回来！热烈欢迎！”
　　陆烬朝不禁莞尔，他一路走到编号为E7的培养柱前，用精神力报以回应。
　　脑的状况一切正常，他听到E7发出舒爽的喟叹，脑缓慢沉浮，培养液里似乎都要冒起泡泡。
　　让陆烬朝忍不住想到海中那些飘浮的生物，轻盈的，悄无声息的，看似无害却暗藏杀机的。
　　陆烬朝缓缓用精神力滋养着“饿”了一个月的E7，过了一会儿，轻声问它：
　　“E7，除了这间实验室外，你还知道什么更安全的地方吗？”


第132章 
　　出院以后，各项工作进行得都非常顺利，陆烬朝当然读到了新闻上有关这次雪原失事的报道，还有根据玛嘉莉叙述写成的文章。
　　对于玛嘉莉揽了一部分功劳在她自己身上，陆烬朝没有意见，现在他和玛嘉莉还属于同盟，在没撕破脸之前，共同发展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最初救人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仅仅不想让那位危急时刻还进行了迫降的驾驶员死掉而已。
　　不过既然能因此获取一些利益，他也不会拒绝。
　　但他和林啸鸣的接触，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陆烬朝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林啸鸣每一次都借口说他身体不行，不肯再进一步的亲密，两人的腰部以下仿佛设立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彼此之间无法触碰。
　　目前的进度还停留在亲亲抱抱上。
　　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两人现在还不能结合，但其他事总能干吧？
　　而且又不是做了就必须要结合，不然哨兵或向导在找到最终的结合对象之前，岂不是一直没法有性生活？
　　陆烬朝不懂林啸鸣在忍什么。
　　说出去可能要被笑话，他时常因为哨兵太礼貌了而感到烦恼。
　　E7一直在给他出谋划策，发来很多链接，每一个跳转出的页面上都有着无比精彩的内容，陆烬朝越看越觉得心塞，掌握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又怎样，根本就没有实践的机会啊！
　　他又不能直接去问林啸鸣为什么不肯和他做，不然也显得太饥渴了。
　　“好奇怪，你都这么主动了，他到现在还没动手。”E7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先不说别的，就这个屁股吧，别人是orz，你是or2，这么翘的屁股整天在眼前晃，他竟然能忍住？”
　　陆烬朝：………………
　　陆烬朝：“你可以闭嘴吗？”
　　“我怀疑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E7分析得头头是道：“正常哨兵那么敏感——不说哨兵了，正常男人都不可能面对着喜欢的人还这么能忍，他肯定有什么问题没告诉你，怕一亲密接触就会暴露，才一直这样的。”
　　陆烬朝其实也有点疑虑。
　　最开始他怀疑林啸鸣是不是硬不起来，因为哨兵就算看R18读物都没有任何反应，但确定关系后，这个猜想被狠狠的打破了，啸鸣正常得很，只是之前那些文字一直没能刺激到他罢了。
　　……等等，既然勃起没问题，大小根据自己的目测和身体感受也足够傲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该不会是太快了吧？
　　可是每次啸鸣去手动解决也有十好几分钟啊，已经是个远超正常水平的成绩了，更何况他是个感官敏锐的哨兵。
　　难道说每次他都是故意在卫生间里多待上一段时间才出来的？
　　陆烬朝轻轻地倒嘶口气。
　　没关系，就算啸鸣可能有问题也没关系，还有他呢，自己好歹是个正常水平。
　　反正两个人总能爽到的。
　　林啸鸣完全不知道在陆烬朝心里，他已经被打入有隐疾的范畴了，他每次做饭打开冰箱，总能看到凭空出现的韭菜，山药，腰子之类的食材，某天甚至还从最里面翻出来一根牛鞭。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他买的。
　　林啸鸣把头探出厨房门，陆烬朝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哨兵单纯以为这是向导对他做出的暗示，哪能想到是专门买来治他“隐疾”的呢？
　　怀着心中对哨兵的的疑虑和歪到外星系的想象，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就到了玛嘉莉和兰斯婚礼。
　　这注定是个万众瞩目的婚礼，除了被邀请参与的各路尊贵宾客外，还有许多媒体进行报道，兰斯显然早就有结婚的打算，不然短短一月内，不可能把婚礼准备的如此周密而盛大。
　　陆烬朝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从背心开始，衬衣，衬衫夹，裤子，马甲，外套……一层层地往身上加衣服，最后一席白色的正装，站在镜子前，用发胶固定头发。
　　关于婚礼的着装，林啸鸣执意让他穿白西装，陆烬朝所有正装都是深色的，只能专门去重新买了一身，也算遂了哨兵的意。
　　“那我走了。”陆烬朝拿着为玛嘉莉准备的礼物，从盒子里掏出芙蕾雅紫晶做成的尾戒，戴在小指上，总不能去参加人家的婚礼，还不戴着人家之前才送过的礼物吧。
　　“去吧，玩的开心。”林啸鸣最后为他整理领结，低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低声道，“很好看。”
　　陆烬朝用两指夹住林啸鸣高挺的鼻子捏了捏：“等我回家。”
　　向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道中，林啸鸣耐心等待了几分钟，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迅速穿上鞋，也出了门。
　　新任首相和第一夫人的婚礼，可是件大事啊。
　　陆烬朝乘车赶到婚礼现场，通过邀请函的识别，被侍者引入内场。
　　植物郁郁葱葱，被修剪成各种精致形状，摆放着许多桌椅，是之后用来休憩的地方。
　　陆烬朝穿越过庭院，来到大厅，水晶吊灯发出的光芒被酒杯和酒液折射，呈现出梦幻般的光线，虚拟映像模拟出海底景色。
　　一尾小鱼从陆烬朝眼前游过，他伸出手，轻轻点在上面，在水波特效中，小鱼猛地一甩尾，加速游走了，留下一串正在上升的电子气泡。
　　一切都是玛嘉莉最爱的风格。
　　到场的宾客中有太多政要和贵族，每个人的头衔拿出来都能吓死人，五大家族内部虽然暗潮涌动，表面上的平和还是要维持的，每家都派出代表参加，为新婚的宫川家家主送上祝福。
　　陆烬朝看到了维多利亚的哥哥，张家两兄弟的父母，路德维希的父亲，还有塔夏的姐姐和父亲，说起来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塔夏了，在毕业之后，这位沙伊米耶夫家族的少爷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任何动静。
　　甚至就连皇帝都出席了，但身体抱恙的皇帝应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顶多送个祝福就会离开。
　　陆烬朝远远望着坐在角落里，被众多贵族和守卫包围的的皇帝，只觉他状态比起上次见面，好像更差了一点。
　　“那是皇帝吗？”E7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看起来好疲惫的样子呀。”
　　“可能太累了吧。”陆烬朝轻声道，“要处理很多事物总是很累的。”
　　“唔。”E7沉默片刻，“那他的儿子们呢？他不是还有很多皇子吗？”
　　“也许皇子们的能力还不能让他满意吧。”
　　E7轻哼了一声，语气变得鄙夷起来：“没用的东西们。”
　　陆烬朝握着酒杯的手有些收紧，他垂眸遮住眼底神色，抿了一口酒。
　　因为宾客中有许多哨兵，没有出现普通宴会那种客人们身上满是香水味道的情况，陆烬朝只在塔内就职的几位身上嗅到了隐隐的香味--那是向导素香水，非但不会刺激到哨兵，还能产生一定的安抚作用。
　　这些香水全都是玛嘉莉配给她们的。
　　陆烬朝虽然被誉为未来的首席向导，但目前的身份也只是塔内介绍人，以及温荣兮团队的研究员罢了，和众多宾客比起来，相当的不起眼。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以为的不起眼。
　　事实上自向导出现后，他就已经被众多单身的哨兵锁定了。
　　陆烬朝尽量低调地靠近那些同样来自塔内的宾客，好歹都是他认识的人，能聊到一块去，并且……很多人都在西西给他的那份名单上。
　　在谈笑过程中，陆烬朝用递酒或者假装不经意碰到的方法，和向导们产生暂时的身体接触，精神力趁机进入意识海，悄无声息地抹除掉那些被玛嘉莉留下的精神力。
　　果然啊，玛嘉莉邀请的都是被她列入“盟友”范围的向导。
　　陆烬朝确保没有留下痕迹，不会有暴露风险，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精神力，他又说了两句，假装有事，暂时离开这位这位同事的身边。
　　下一个在名单上的人是……
　　他在人群中搜索，突然感觉肩膀被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陆烬朝回头，一位身着礼服的女性哨兵端着酒杯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有些羞赧的笑容：“陆先生。”
　　“您好。”陆烬朝迅速在脑中搜索，最后还是E7及时的告诉他，这是一位财阀家的女儿。
　　“我叫洛娜。”哨兵声音轻快，她碧色的眼眸紧盯着陆烬朝，丝毫不掩饰其中对向导的兴趣，“您今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对。”陆烬朝霎时间有些拘束，这是他第一次被异性哨兵搭讪。
　　……差点忘了自己是稀有的未结合男向导。
　　洛娜倒是察觉到了陆烬朝的紧张，她身为财阀之女，非常擅长这种宴会上的社交，笑着道：“久闻陆医生大名，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了，比想象中还要帅气呢。”
　　被人夸总是会开心的，陆烬朝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听到E7阴恻恻地道：“我要把这一幕拍下来，偷偷发给小林！”
　　你发吧。陆烬朝在心中默默想，如果能刺激到他让他雄起就再好不过了。
　　洛娜很大方，谈吐得体，很快就让陆烬朝放松下来，如果忽略掉对方过来是想泡自己的动机，一切都很正常。
　　“洛娜。”另一道声音从侧旁响起，打断了两人的闲谈，过来的仍然是一位身穿昂贵礼服的女性哨兵，她虽然叫着好友，眼睛却盯着陆烬朝，“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医生吗？”
　　一看已经有人率先过去搭讪，更多的哨兵跃跃欲试起来，陆烬朝虽然不能释放出精神力，但能感受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陆烬朝：…………
　　E7的声音里带上了怜悯：“……你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7：我怀疑某人阳wei
　　陆烬朝：……有可能，得帮他治治
　　林啸鸣：？？？


第133章 
　　陆烬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的意识到，原来权贵之中有那么多的妙龄女哨兵，要知道女哨兵只占哨兵总数的六分之一。
　　好吧，比例再小也扛不住哨兵基数实在太多了，如今因为向导愈发稀少，他这样的男向导已经成为珍稀生物了。
　　出于礼貌，陆烬朝默默记住她们的名字，他真的何德何能能被这么多漂亮姑娘包围，中途还有男哨兵过来凑热闹，被她们调笑着推搡。
　　权贵家庭出来的人气度果真不一样，哨兵们至始至终都非常注重向导的感受，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但陆烬朝还是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他借口要去卫生间，和女孩子们笑着打过招呼，脱离了包围圈。
　　一路走到后台，陆烬朝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回想起自己之前好像对啸鸣说过，理想型是可爱文静的女孩子，如今一头栽到了哪里都不沾边的林啸鸣身上。
　　洗漱台后的镜子里映出向导的模样，白色西服笔挺，虽然不够高也不够壮，却恰好迎合了温和气质。
　　只看他的脸，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的精神力竟然会是一只猛禽。
　　陆烬朝从卫生间里出来，思考要不要现在就回去，他不太想陷入方才被包围的境况了。
　　算了，还是稍微在后台躲一躲吧。
　　陆烬朝释放出精神力探路，专挑无人的地方走，他准备等到婚礼正式开始之后再出去。
　　侍者和婚礼的负责人员们正在忙碌，陆烬朝一个宾客误入这里相当惹眼，有服务生想要上前提醒他来错地方了，在和陆烬朝视线相触的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陆烬朝对服务生点了下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不动声色地收回将其催眠的精神力。
　　他一路走到无人的走廊处，长廊两侧有许多房间，放置着杂物，这边应该鲜少有人过来，走过去都回荡着孤零零的脚步声。
　　但异动在这一刻发生。
　　被谁从背后突然靠近的那一秒，陆烬朝其实意识到了，他猛地向后一个肘击，就要转身应对——
　　然而对方比他更快，手臂被迅速握住禁锢在身后动弹不得，巨大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陆烬朝整个人被推进旁边的杂物间，撞在了叠起来的箱子上。
　　陆烬朝闷哼一声，门被迅速关上，杂物间里霎时漆黑一片，结实的身体紧贴着陆烬朝脊背，将他紧紧挤在狭小的空间中。
　　热度从身后的躯体上传来，对方是个很高壮的男性哨兵，陆烬朝被他压得呼吸困难，他向后扭头想要看清对方模样，却被更紧地压在箱子上。
　　精神力刺出，迅猛地发动攻击，这样强横的袭击必定会造成对方的精神恍惚。
　　这时候陆烬朝就可以挣脱禁锢转过身去，一脚踢在这该死的臭流氓裆下，然后狂扇他一连串耳光了——
　　然而攻击撞在了厚实的屏障上，如同被机械城墙挡住。
　　陆烬朝愣了一下，旋即全身放松下来。
　　对方的脸凑上来，呼吸带起的热气打在耳后和脸颊，狭小黑暗的密闭环境放大了一切细节，陆烬朝清楚感觉到对方正在他颈间闻嗅，像是在评估一只无力还手的猎物。
　　扭在身后的双臂被放开，陆烬朝将手按在前面的箱子上，稍微为自己争取一些呼吸的空间。
　　哨兵鼻尖蹭上他脸颊，如同密谋着接下来的亲吻，陆烬朝闭上眼睛，他有些气喘，心跳也正逐渐加速。
　　耳朵被咬住的那刻，陆烬朝忍不住缩了一下，然而他根本无处可躲，对方慢条斯理地轻轻咬过他耳廓，舌尖探向耳道，直接将藏在里面的袖珍耳机舔了出来。
　　E7：！！！
　　陆烬朝：…………
　　“这是什么？”陆烬朝听见了完全陌生的声音，要更加沙哑，说话时的吐息洒在他颈侧，激起一小片颤栗。
　　他知道有一种喉片，贴在喉咙处可以暂时改变说话人的音色。
　　陆烬朝不作回答，只是低低地调整呼吸，而E7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开始装死。
　　对方没有强迫他回答，将耳机放回陆烬朝裤子口袋，终于吻上了陆烬朝脖子，吻很轻，用嘴唇抿着轻轻地吸，保证不会在白皙皮肤上留下明显痕迹，触感却仍相当鲜明。
　　陆烬朝扭头想要回吻，却被拒绝了，只能被困在箱子和胸膛之间，被迫承受着亲吻。
　　陆烬朝听见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有侍者过来找东西，但他们不会知道，有一个年轻的向导正被哨兵压在杂物室里。
　　白色西装勾勒出腰线，他的脸贴在箱子上，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任凭哨兵以不容拒绝的姿势轻吻着自己。
　　手准确无误地隔着西裤，摸到了衬衫夹的腿环，裤子布料紧贴皮肤，绷出腿部线条和腿环的轮廓，相当明显。
　　一只手指强行挤进窄窄的皮带里面，一下子变紧的衬衫夹箍的陆烬朝腿有点钝痛，但很快，手指用力勾起，然后突然松开，皮环弹在腿上，发出“啪”的一声。
　　也许回去之后会发现有了一圈红印子。
　　“身上全都是别人的味道，为什么要勾三搭四？”
　　“……我没有。”
　　“还狡辩。”又是被弹到的“啪”的一声。
　　陆烬朝喉结上下动了动，他闭着眼，按住对方的那只兴风作浪的手，轻声道：“我想看你。”
　　“不可以。”
　　“我想亲你。”
　　他听到对方低低笑了声，旋即柔软光滑的布料贴在了脸上，什么东西被系在了眼前，彻底遮挡住了视线。
　　身体被翻过来，胸膛相贴，宽厚的手体贴地垫在脑后，防止碰到坚硬的箱体。
　　嘴唇被捕捉，之后是一个绵长的吻。
　　在别人婚礼上偷情的感觉实在太过刺激，陆烬朝双手紧紧抓住对方衣服，外面的有人走动的声音来来往往，耳边响着细微水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对方率先分开，陆烬朝微张着唇，感受到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在他嘴角抹去水迹。
　　之后散发着热度的健硕身体向后退开，陆烬朝听到门开启的声音，他立刻扯开蒙在眼上的东西，一个大步跨出去。
　　然而走廊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陆烬朝低头，一条红色的领带安静躺在他掌心里，告诉他方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啸鸣怎么会在这里，还不想让自己看到脸？
　　陆烬朝非常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精神力相触的第一瞬，高度的融合就已经告诉了他哨兵的身份。
　　他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重新塞进耳道里，终于再一次听到了E7的声音：“那个人走了吗？差点被发现，吓死我了。”
　　陆烬朝望着精神力残余消失的方向，微微皱起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在婚礼即将开始之前，陆烬朝回去宴厅，看到了身着婚纱的玛嘉莉和黑色西装的兰斯，皇帝准备着祝福词，其他宾客三三两两，彼此作伴，而他独自待在角落里，安静地端着酒杯。
　　电子水母轻盈地从面前游过，发出梦幻般的光芒，陆烬朝伸手点了一下，随着啵的一声清香，光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之前在大厅中的走动，让他差不多知道都有谁在使用向导素香水，在场的哨兵们情绪都相当稳定，也让陆烬朝心中冒出一个还不太成型的想法。
　　但他现在脑子里全都被另外一件事挤占了。
　　E7：“还在想为什么小林会出现在这里吗？”
　　“嗯。”陆烬朝抿了一口红酒，“好奇怪，他没有会被邀请着过来的身份，之前也没表露过什么，声音变了不说，还不让我看他的脸。”
　　E7：“当时有点黑，摄像头的位置也不是很好，我也没看到具体的。”
　　有可能是……什么秘密任务？
　　林啸鸣在军部某个神秘部门工作，想要借着盛大婚礼调查一些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到场的人士里面有太多政界和商界的巨头，只是没料到两人竟然能在后台碰到。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啸鸣是跟了自己一路吗？
　　想到杂物间里发生的种种，陆烬朝仍忍不住心跳加速，林啸鸣伪装过的声音和刻意隐瞒的行为，让一切太像是某种角色扮演，带来强烈的羞耻感。
　　除了最后一吻之外，他全程都被按在箱子上，无法回过头去，以被动的姿势接受哨兵的全部举措。
　　洛娜偷偷地溜过来，和陆烬朝站在一起，显然还没有放弃搭讪。
　　陆烬朝心中的羞耻和愧疚更加强烈了，蒙着他双眼的领带被整齐叠好放在裤子口袋里，而没人能够想到，温文尔雅的向导白西服之下，是皮肤上被掐出的红色痕迹。


第134章 
　　就算是首相的婚礼，流程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陆烬朝和洛娜并排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看新郎和新娘相互宣誓，交换戒指，最后拥吻。
　　陆烬朝和众人一起鼓掌，听到洛娜笑着说：“好羡慕这样风光的婚礼啊。”
　　是的，很羡慕。陆烬朝默默地想，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和林啸鸣也能像兰斯和玛嘉莉这样，正大光明的并肩站在所有人面前。
　　婚礼有太多的媒体报道，陆烬朝作为前段时间里和玛嘉莉共同雪原求生的名人，自然少不了关注，他强忍着想要逃跑或者挡住脸的冲动，尽量在镜头面前表现得放松。
　　既然已经决定踏入漩涡之中，就必须尽快适应不断到来的挑战。
　　日后如果成为首席向导，像这样的追踪报道会只多不少。
　　之后的宴席阶段又可以四处走动了，陆烬朝确定已经找过所有参与婚礼且在那份名单上的向导，完成了本次到来的主要任务，便开始在许多对他有意思的年轻哨兵的带领下，认识那些身边的达官显贵。
　　陆烬朝知道，他现在应该尽可能的利用自己未结合向导的身份，得到一些理所应当的好处。
　　有谁会拒绝一个年轻的，未结合的，还有着光明未来的向导呢？
　　财阀，政要，贵族……陆烬朝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进行着几年之前他最最讨厌的社交，他确实是成长了，逃避和怯懦被驱赶到了灵魂的角落，也愿意为了达到某一个目标，去做一些“不太光彩”的事。
　　只是某些瞬间，他会突然感到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厌恶，那是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但陆烬朝调整得很好，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绝对的非黑即白，就连精神领域中的景象都是一片深浅构成的、精致的灰。
　　行走在灰色边缘并非坏事。
　　更可况身处于名利场。
　　他在利用哨兵们对自己的好意不错，但这些哨兵看重的，真的是他本人，而非他的超强向导身份吗？
　　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唯一一个真正不在乎他是普通人还是向导的，只有不需要进行疏导的林啸鸣。
　　不断有人从宴厅去到外面的庭院休憩，陆烬朝隐约察觉到好像有人正在盯着他，他朝着感觉到的方向看去，身着皇家侍卫制服的人影从视线中一闪而过，仿佛幻觉。
　　皇帝在致辞结束后就离开了，陆烬朝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体状况，但应该比上次见面要更差一些。
　　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陆烬朝戴着玛嘉莉送给他的尾戒，戒指他和林啸鸣一起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什么猫腻，只是用来温养精神力的。
　　短暂交谈了两句，这对新人还要去和更多人打招呼，也就没和陆烬朝说太多。
　　玛嘉莉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在她大喜的日子里，陆烬朝只用了短短一个多小时，就把她数月以来的全部努力废掉了。
　　和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精们社交简直比搞研究还累，陆烬朝实在没能撑到最后，找了个不被人注意的空隙，溜去露台。
　　楼上没什么人，厚实的帘子拉起来可以把人挡住，陆烬朝望着下方庭院里的花田，轻轻地舒了口气，月亮正在爬上来，皎洁的月光受通明灯火压制，却无法被夺走颜色。
　　难得的休憩时间，陆烬朝全身放松下来，趴在有着精致雕花的栏杆上，突然间感觉到有点孤独。
　　这种孤独和还在南天星上的不一样，那时候他经受着父母的离去，回到家里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缺少陪伴。而如今，他有朋友，有同事，也有恋人的陪伴，却仍然感到孤独。
　　因为心中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无法和旁人说起，就连最亲密的啸鸣，都必须得瞒着。
　　但，好歹也还有E7和他共同承担。
　　“新家的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道。
　　“挺好的。”E7的声音从袖珍耳机里传来，“就是没办法经常享受到精神力洗礼了。”
　　陆烬朝失笑：“先忍一忍吧，研究结果明明显示你情况早就稳定了，为什么还需要我的精神力？”
　　“也许我是个哨兵嘛。”E7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你说，小林要是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会不会生气啊，今天不就差点被他发现吗？”
　　陆烬朝思考了一秒，干脆利落地回答：“反正到时候出事的肯定是你，不是我。”
　　E7：“嘤……”
　　晚风带来淡淡的香气，陆烬朝想到他抽屉里的那一瓶花露水味的向导素。
　　如今哨向比例失调，所带来最直观的结果便是哨兵们的需求得不到满足。陆烬朝虽然无法直观体验到五感高敏是什么感觉，但天矢一星上的经历让他实实在在明白了哨兵们所经历的痛苦。
　　他们的精神图景太容易被各种垃圾信息填充污染，随时面对着崩塌的风险，必须有向导定期且及时的疏导，才能够保持较好的精神状态，不然就会暴躁易怒，意识涣散。
　　而在和平的年代，向导们身体柔弱，却也并不太需要刻意的保护。
　　从来都不是向导像菟丝花一样攀附着哨兵。
　　甚至说……哨兵对向导的需求还要更迫切一些。
　　向导们所承担的压力越来越大，就算如此，也仍有大量哨兵得不到及时的疏导，同时这种情况，也加剧了阶级的固化。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代替向导安抚那些可能一辈子也没有结合希望的哨兵……
　　突然一声轻响从侧旁传出。
　　陆烬朝立刻扭头去看，精神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散发出去，什么也没能找到。
　　听错了吗？
　　陆烬朝眉头微皱，他佯装重新看向前方的外面。
　　果然，相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陆烬朝早就准备，一个健步冲去，一把扯开了厚实的帘子——
　　然后一脚踩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面。
　　不是吧！！！
　　身形向前趴到的那刻陆烬朝拼命去抓旁边的帘子，想要稳住身形，他的手准确抓住了布料，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刺啦一声，那么厚实的帘子竟然直接被他扯烂了。
　　他有那么沉吗？！
　　不，是帘子被人动过手脚！
　　陆烬朝终究没能避免这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摔倒，数米宽的帘子整个地盖在他身上，将人影遮得严严实实。
　　但好像……倒地的感觉不对？
　　和脸产生亲密接触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某个温暖又柔软的东西，陆烬朝的鼻子砸在上面都没感觉到多疼，也清楚听到了不属于他的心跳。
　　布帘遮住全部光线，在全然黑暗的环境中，陆烬朝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对方的身上。
　　一种手段短时间内玩两次就没意思了。陆烬朝迅速调整好状态，恶胆向边生。
　　行，之前在后台占我便宜上瘾了还想来一次是吧，那我让你来！
　　他装作摔到了腿的样子，低低倒抽着凉气，艰难地挪动身体，摩擦不可避免，要的就是这种不可避免。
　　双手从哨兵腰间划过，按上胸膛，稍微撑起身。
　　厚重的帘子压在身上，有限的空气正随着两人的呼吸变得逐渐浑浊，帘子是柔软的，很容易在把它掀开的挣脱过程中，将一切弄成一团糟。
　　庭院中有其他哨兵听到了露台处的混乱动静，抬头向上看去，却被栏杆挡住视线，只以为是窗帘出什么问题掉下来了。
　　浑浊的黑暗之中，双手顺着胸膛来到领口，陆烬朝摸出来他穿着侍者的衣服。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白天他从卫生间前去后台，那位想要提醒他走错地方，却被他用精神里催眠了的侍者。
　　……长什么样来着？
　　啊，完全忘记了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陆烬朝双手掐住哨兵的脖子，拇指交叠压在喉结上，稍微施加力道，带来轻微的窒息感，而愈发浑浊的空气会加重这种感觉。
　　他清楚知道，窒息会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快感。
　　对方扶在他腰间，似乎按捺住了出于本能的反抗，陆烬朝在黑暗中凭借感觉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对方的薄唇，同时腾出来一只手，摸在西裤上。
　　没穿衬衫夹。
　　于是他一把将哨兵衬衣从裤腰中全部拽了出来。
　　衣料被一股脑地向上推，露出劲瘦的腰腹，陆烬朝听到哨兵低低地倒嘶一口凉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曾经遮住他双眼的红色领带，迅速抓住哨兵要去整理衣服的手，试图将其捆住。
　　紧接着身体被整个推开，向一侧躺倒在地，严实遮住身体的帘子混乱的翻动，这一次，陆烬朝终于听到了脚步声，透着股匆忙。
　　跑什么。他心中暗暗发笑，向导在原地躺了几秒，才两手并用地掀开帘子，坐起身来。
　　虽然没能看到，他也能想象得出林啸鸣离开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没过十几秒，有侍者慌忙上来，将陆烬朝搀扶起来，不断地对他道歉，陆烬朝拍着西服上的褶皱，笑着对有些惶恐的侍者说没关系。
　　他望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因为名利社交而有些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抬手用拇指在唇角轻轻抹了一下，琥珀色眼眸微微眯起，神色捉摸不清。
　　原来不是被他吓跑，而是要躲服务生啊……
　　也许在宴厅里被察觉到的观察视线不光来自于皇家守卫，在暗处看到那么多想要搭讪的哨兵站在他身边，啸鸣心里是什么感受呢？
　　看到他对别的哨兵笑，身上沾染陌生的味道，只能默默地消化，惩罚一样将他压在杂物间里，用亲吻盖住属于其他人的气味，向大型动物一样覆盖领地，宣示着主权。
　　甚至连他躲开休息的机会都不放过，都已经想他想到忍不住偷偷过来了，干嘛还不敢做点别的事呢？
　　但不得不说，陆烬朝很享受这种被占有着的感觉，他从小到大明明不算缺爱，却仍迫切的想要被激烈的爱填满。
　　陆烬朝将手伸进裤袋，拿出一颗小小的球状物，这是他从林啸鸣口袋里顺过来的。
　　既然是执行秘密任务，怎么能犯如此大的错误呢？陆烬朝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隐隐的兴奋。
　　回去之后可有的玩了。


第135章 
　　哨兵绕过所有监控和会被人看到的位置，步履匆匆地来到后台，他径直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正坐盘腿坐在地上作着监听的普通人抬起头来。
　　无论林啸鸣还是克伦威尔，顶着的都不是自己的那张脸，格勒尼苏的仿真皮肤溶胶能够随意在脸上涂抹，迅速改变一个人面貌特征。
　　克伦威尔暂时摘下耳机，被林啸鸣不整的衣衫和些许狼狈的神情惊了一下：“怎么了？”
　　随后他的视线向下，沉默了。
　　盯——
　　唔，看起来是去偷懒摸鱼了。
　　“没事。”林啸鸣深吸口气，整理着被陆烬朝一把扯出来的衬衣，领口沾上浅浅红酒唇印，喉结处被拇指按下的触感还未消退，带着轻微疼痛的，呼吸受迫的感觉。
　　他绝不会让旁人碰到自己的脖子，更别说是这样掐住了，但当时，他面对着陆烬朝，生生忍住了想要还击的本能。
　　在轻微窒息带来的混沌中，原本就高敏的感受被再度放大，相贴身体上传递而来的温度，动弹时产生的摩擦又经过衣料的加强。
　　急促的呼吸扫在颈边，带着红酒的甜味，一片漆黑中仍然能够看清眼前所有景象——琥珀色瞳眸里迫切的、狡黠的眼神。
　　而远处传来侍者走上楼梯的脚步声，顶多再过上十几秒就会有人过来。
　　衬衣被整个地扯开，向导甚至试图将他的双手绑住，真正打败林啸鸣的不是正在经历的事情，而是他被过分敏锐五感放大了无数倍的种种感觉。
　　这也是他一直不肯让陆烬朝过多碰自己的原因。
　　哨兵的五感一直以来都是把双刃剑，只是林啸鸣身为黑暗哨兵，之前从未感受过它带来的弊端，因为就算是极致的痛苦，也能够被默默消化。
　　但快感是不一样的。
　　林啸鸣两辈子里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无从招架，从前不是没有向导想要对他挑逗，但基本上连他的身都近不了，而如今陆烬朝可谓是作威作福，什么招都用的出来。
　　也怪他自己，明明在杂物间里就已经占过一次便宜了，结果还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结果被陆烬朝反将一军。
　　最后的慌忙躲避更是让林啸鸣想给自己几个巴掌，他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就好像前世的三十多年完全白活了。
　　果然恋爱会让人降智。
　　林啸鸣深吸口气，稳住心态，克伦威尔一边听着耳机里的动静，一边问：“东西呢？”
　　“这里。”林啸鸣手伸进口袋，旋即他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变了。
　　他摸遍身上的所有口袋，没有，而林啸鸣清楚记得，他把东西放在了左边裤兜里。
　　“坏了。”哨兵低低地道了一声，克伦威尔清楚听见他嘴里冒出来一句脏话。
　　克伦威尔：？
　　他像看稀奇景一样盯着林啸鸣，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
　　和林啸鸣搭档也有一年了吧，他头一次看到哨兵脸色那么难看，也头一次听见哨兵说脏字。
　　林啸鸣迅速回想之前的路线，唯一能把东西弄丢了的，就只有那个时候。
　　他和陆烬朝纠缠在被巨大厚重窗帘笼罩出的黑暗中，陆烬朝的手在他腿上摸了一下，他那时以为向导只是在确定他有没有穿衬衫夹。
　　林啸鸣的脸色实在太精彩，克伦威尔都忍不住稍微从监听上分心，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甚至都想拍下来，供以后细细品味。
　　总而言之，这是林啸鸣今世里第一次失手。
　　有前世将近二十年的特务经验，无论追踪，暗杀，审讯，潜伏，还是情报获取，对林啸鸣来说都不在话下，他加入格勒尼苏二部的一年以来，所有任务都完美完成，从不失手，和克伦威尔组成的小队获得了最高的评价，被连着提拔两级。
　　但在今天彻底栽到了陆烬朝身上。
　　怪不得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见林啸鸣稍微有点绷不住了，克伦威尔赶忙道：“没事，一般情况下没有密码不会被解开的，只要重新拿回来就行。”
　　哨兵点点头，坐在他旁边，沉默地望着墙壁。
　　低气压中，克伦威尔用眼角余光瞥着他。
　　神奇啊……克伦威尔当然知道搭档正在和那位声名鹊起的年轻向导同居，他在监听过程中也听到了不少陆烬朝和其他官员的对话，加之格勒尼苏中有关陆烬朝的情报详细到几乎把二十七年的人生完全呈现在眼前，让他也算对陆烬朝相当了解了。
　　向导和哨兵之间，真的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吗？
　　克伦威尔只能想想，他身为普通人，既没有精神力五感也不敏锐，别说是哨向之间的灵魂吸引了，连精神体都看不见。
　　这可能也是他跟尼科拉关系恶劣到如此程度的原因之一，哪怕自己是个伴侣，有着微弱的精神力，事情都会不会变得不太一样？
　　等等，你在想什么！当一个普通人多好啊，干嘛要为了一个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家伙抱怨自己的身份！
　　克伦威尔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全部放在监听工作上。
　　林啸鸣任务没有完成，无法去格勒尼苏做汇报，深夜他踏着月色，回到和陆烬朝共同的住处。
　　将脸上的溶胶全部卸去，平平无奇的脸立刻变得英朗起来，林啸鸣打开家门，灯全都关着，陆烬朝的鞋放在玄关处，显然九点多钟就从婚礼现场回来的人已经睡下了。
　　白隼站在鸟架上休息，哨兵身上熟悉的波动并未将它吵醒，林啸鸣轻手轻脚，一路摸黑来到陆烬朝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没有听见呼吸声。
　　他皱了下眉头，陆烬朝的被子虽然摊开，但床上显然空无一人。
　　林啸鸣退回客厅，看向自己的卧室。
　　门半掩着。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走进次卧，他房间的窗帘是陆烬朝专门为哨兵定制的，特殊布料完美挡光，严严实实地拉着，就连外面的灯光和月色都无法透进房间。
　　床上的被子隆起，黑发散在柔软的枕头上，伴随着身体的规律起伏，呼吸声平稳，换下来的衣服散落在床边，连叠都没叠，显然主人回来之后累坏了。
　　散乱的衣服和深夜正躺在他床上的人，直让林啸鸣想到一些其他场景。
　　林啸鸣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去摸陆烬朝衣服的口袋，那是一个球形的影像记录仪，设有复杂的机械密码锁，非常难打开，陆烬朝就算拿到了，也不可能看到其中记录的内容。
　　西裤口袋里没有，外套口袋里也没有。
　　被藏起来了吗……林啸鸣眉头微皱，他就要释放出精神力稍微感知一下，就听到床上传来手臂舒展摩擦床铺的声响。
　　“……啸鸣？”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沙哑，软的让人心尖发颤，陆烬朝眯眼看着正站在床边的哨兵，房间太黑，他只能隐约窥见人影的轮廓，“几点了？”
　　“刚两点。”林啸鸣低声道，“把你吵醒了吗？继续睡吧。”
　　陆烬朝稍微翻了个身，伸手按开床头的小灯，唔哝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林啸鸣立刻俯下身，一条腿跪在床上，去看陆烬朝情况。
　　这时候哨兵才发现，向导还穿着贴身的白衬衣。
　　“腿上。”陆烬朝掀开被子，他穿着衬衣，也只穿着衬衣。
　　甚至连衬衫夹都没摘下来。
　　林啸鸣目光微滞，停顿在那圈着大腿的黑色皮环上，十几个小时前，他手指勾住它，用力地弹出几道声响。
　　显然这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
　　陆烬朝在刚刚醒来的睡意中等待着，他不信自己都做到了这份上，林啸鸣还能逃避。
　　哨兵喉结动了动，他另一只腿也跪到床上，伸出手碰到衬衫夹。
　　他挨个取下夹在衬衣下摆的小夹子，然后去解腿环。
　　皮质都已经因体温变得温暖，林啸鸣解开环扣将它取下，清楚看到被腿环禁锢的地方，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陆烬朝躺在床上，一颗颗解开衬衣的扣子，明明密谋的时候满心兴奋，现在却相当平静，可能因为有点困？
　　“好了。”林啸鸣将两只衬衫夹放到床头柜上，他手掌按在陆烬朝腿上轻轻揉了揉，掌心热度甚至都有些发烫，“睡吧。”
　　“唔。”陆烬朝闭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圆球，“这个东西是你丢的吗？”
　　那正是记录着许多重要情报的影像仪，果然在陆烬朝这里。
　　说实在的，陆烬朝很适合做特务。
　　向导的精神催眠能力已经到了一种很恐怖的程度，甚至说林啸鸣都不确定，在东西被摸走的瞬间，他有没有被陆烬朝催眠。
　　“是。”林啸鸣就要伸手去拿，陆烬朝立刻将影像仪握在手中，笑着道，“就这样轻易的拿回去，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哨兵低声问：“我要怎么样？”
　　陆烬朝想了想：“求我。”
　　很简单的要求，可对林啸鸣来说，是他从未做过的事，至少这一世，还从来没有过。
　　但他必须拿到影像仪。
　　“朝朝。”林啸鸣深吸口气，他一直以来都是直呼陆烬朝姓名，就算在同学和其他比较亲近之人喊着烬朝的时候，也用全名。
　　也正因如此，这次的低低一声，显得格外特别。
　　陆烬朝竖起耳朵，期待着林啸鸣会怎样求他。
　　林啸鸣回想他在论坛上看到过的内容，因为缺少经验，只能稍微借鉴一下了。
　　他跪坐在床边，一点也不见平日里的冷酷气质，垂眸望着侧躺的陆烬朝，双手收紧，轻声道：
　　“好哥哥，给我吧。”
　　这话一出来，无论林啸鸣还是陆烬朝，都彻底绷不住了。
　　林啸鸣整个人被雷得外焦里嫩，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会选择直接从陆烬朝手里把东西抢过来，至少绝对绝对不会说出那么恐怖的话来。
　　今天一整天他都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可能真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精神力影响到了。
　　而陆烬朝身体紧绷了一瞬，很快他重新放松下来，一个简短称呼竟然能够带来如此强烈的心理刺激。
　　林啸鸣脸上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让向导相当满意，陆烬朝手臂撑起上身，像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将手伸进林啸鸣领口，把圆球放进他胸肌之间。
　　他拍拍林啸鸣胸膛，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去：“啸鸣，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林啸鸣还没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来，他一手按在胸口，托住衣服里的影像仪，努力去想。
　　多年的特务生涯让他的记性非常好，不然也不会在重生过后，还记得十几年前的许多细节了。
　　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他完全没印象。
　　“不记得就算了。”陆烬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重新闭上眼，道，“过来睡觉吧。”
　　林啸鸣应了声，暂时收敛心神，拿到影像仪今天的任务终于顺利告终。
　　他迅速去洗漱，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已经又快睡着的陆烬朝身边。
　　向导动了动，手背贴住他胳膊，比起整个地抱在一起热到不行，陆烬朝更喜欢这样的皮肤相触。
　　林啸鸣闭上眼睛，一时间却无法睡着。
　　也许今天发生的种种在旁人看来，会是一种冷酷人设的崩塌，他还清楚记得克伦威尔的惊诧神情。
　　他确实做了不少蠢事，蠢到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但……那就是他。
　　在一天又一天相处中，他改变了陆烬朝，鼓励他摆脱怯懦和自卑，展现出不该被埋没的光芒。
　　但改变从来都不是单向的，陆烬朝也在不断发掘他的更多面，有些甚至是他都不了解的自己。
　　让他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有着喜怒哀乐、鲜活的自己，而非背负着沉重仇恨和秘密、作为战争兵器存在的哨兵。


第136章 
　　【昏暗灯光洒在发梢和皮肤上，他一把将青年抱上餐桌，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眼前之人还是满桌子佳肴更能称得上一场盛宴。
　　陆烬朝的呼吸有些急促，围裙的带子系在腰间，稍微一扯就能被解开，面对身形高大的哨兵，向导肉眼可见地紧张，他微微向一侧偏头，用手去轻轻推林啸鸣胸膛，想要挣脱桎梏。】
　　【欲拒还迎般的举措却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胸口和掌心相贴，林啸鸣靠得更近了，陆烬朝身上还带着刚做完饭的味道，混杂着熟悉的洗发水香气，飘进鼻畔，勾起内心深处所有隐秘的欲望。
　　他双臂圈着向导的腰，站在他双膝之间，去直视闪躲的双眸，低低地请求道：
　　“好哥哥，给我吧。”】
　　林啸鸣一下子惊醒了。
　　他用力闭了下眼，深吸口气，从梦境的余韵中慢慢缓过来。
　　准确来说他是被那句“好哥哥”吓醒的，睡过一觉，昨晚发生的种种仍然让林啸鸣处在被雷劈了的状态，光是想想，就尴尬到窒息。
　　不过还好，陆烬朝好像很享受的样子，想到这里，林啸鸣稍微舒服了一点，只要他高兴就行。
　　陆烬朝还在睡，双眸紧闭，眉眼舒展，如同陷在某场酣梦之中，他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露出整个肩膀和锁骨，骨肉匀停，常年被衣料遮住的肌肤格外细腻。
　　林啸鸣静静用目光描摹他的模样，心情迅速平静下来，距离表响还有三分钟，他取消闹铃，轻手轻脚地起来。
　　用最小的动静洗漱，带上昨晚拿回来的记录仪，林啸鸣就此出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他看了太多论坛上的东西，加上昨晚对崩人设内容的借鉴，让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才做了那个将他惊醒的梦。
　　张汲玥写的东西还是跑偏了，陆烬朝可不像表面看上去看样人妻，如果不是亲身体会过，林啸鸣也想象不出，原来看上去温吞好脾气的向导会那么主动。
　　会那么的……辣。
　　去到格勒尼苏，上交了影像仪完成任务，得知自己前几天提交的申请已经通过，随时可以进行行动。
　　林啸鸣去了办公室一趟，克伦威尔还没来上班，尼科拉昏迷后，再也不会有人木着一张冰冻三尺的脸随时在这里查迟到了。
　　其实林啸鸣觉得尼科拉只是为了查某个特定的人。
　　他发信息把申请通过的消息告诉克伦威尔，起码能让他心里提前好受一些。
　　从格勒尼苏出来，林啸鸣立刻前往学校，在第一节 课开始之前来到教室，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这一觉也就睡了四个小时，但这种程度的休息不足，对哨兵来说不算什么。
　　理论课结束，哨兵们三三两两结伴去下节课的格斗教室，林啸鸣独自一人，有相熟的同学对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对方拍了下他肩膀，笑道，“这段时间没有你领着我们训练，都有点不习惯了呢。”
　　林啸鸣：“路德维希呢？他最近没去吗？”
　　“只有他一个人没意思嘛，看他也有点缺少动力的样子。”
　　林啸鸣失笑，路德维希和他较劲，受苦的是其他同学，不过看起来经过这两年，他们已经被虐出感觉来了。
　　他这一笑，直接让同学在原地愣了两秒。
　　永远冷酷走在装逼第一线的林啸鸣竟然笑了？！
　　他没看错吧！难道今天格斗课上……有谁要倒霉了吗？
　　同学快步跟上林啸鸣，暗中琢磨起来。
　　——他怎么感觉几个月没见，林啸鸣比从前有些人情味了？
　　这些微小的变化很难被当事人发现，林啸鸣空闲时间一直在想陆烬朝昨晚的那个问题。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在网上输入日期查询，2月19号，历史上这是白金世代开启的日子，阿兹尔元帅首次击退多贡人进攻的纪念日，著名浪漫主义幻想家德里克的诞生日，超人气女团W.D.I的正式出道日。
　　林啸鸣实在想不到，也是在这时，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说它是个送命题了。
　　可能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吧，林啸鸣为了保险起见，去店里买好礼物，才在傍晚时分回家。
　　刚一打开门，就嗅到了饭菜的香气，餐桌上已然摆满好菜。
　　听见他回来的声音，陆烬朝从厨房中探出头，围着那条出现在林啸鸣梦里的围裙，道：“回来了，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林啸鸣脚步一顿，一瞬间还以为是梦境照进了现实。
　　果然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吧，都亲自下厨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林啸鸣走过去看，全都是他爱吃的菜。
　　陆烬朝这段时间还在修养身体，林啸鸣不忙的时候就承包着所有家务，和大多数哨兵一样，他一开始做饭没味道，到后来也能完美的控制各种调料的用量。
　　三分钟后，陆烬朝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他摘下围裙，额头和脖子上都热出来一些汗，在灯光下呈现出薄薄的晶亮水痕。
　　望着这一桌的劳动成果，陆烬朝轻轻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吃饭吧。”
　　林啸鸣应了一声，在陆烬朝对面坐下，他做好应对陆烬朝再次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的准备，他回答不上来，但可以用礼物表达诚意。
　　但陆烬朝什么也没说。
　　看来还有一会儿的喘息时间，林啸鸣暗暗松了口气，专心吃饭。
　　对于厨师最好的赞美就是把他做的菜全吃光，一切都如同往常那样，陆烬朝表现得也很平静。
　　至于晚上那个被塞进林啸鸣胸口里的球状物究竟是什么，他没有问，林啸鸣也没提，两人心照不宣的将在首相婚礼上的相遇当成秘密。
　　陆烬朝可以确定哨兵去到那边是有特殊任务，他不想在林啸鸣口中听到谎言，也不想让林啸鸣难做。
　　两人饭量都不算小，陆烬朝计算得很好，全部菜都吃光刚好到七分饱，林啸鸣收拾着盘子，就见陆烬朝起身进了厨房，几秒钟后，从里面端出一个小蛋糕。
　　林啸鸣一愣。
　　他清楚记得今天不是陆烬朝的生日，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是陆烬朝从南天星河边捡到他的那一天。
　　也是他重生的那天。
　　林啸鸣在燃血中昏迷了十多天，醒来时都是三月份了，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或者说，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他从未注意过什么生日之类的日子，因为没有意义。
　　他没有亲人，没有可以全盘信任的朋友，也没有爱人，习惯了孤身闯荡的日子，他早就不会去做这种单纯只能让自己心中得到一些可笑安慰的事情了。
　　但陆烬朝记得。
　　林啸鸣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心中的感觉，感动吗？也许是的，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加难以表述的东西。
　　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唱歌难听，就不给你唱了。”
　　陆烬朝专门挑了小的蛋糕，正好两人能全都吃光，他在蛋糕上插了一根蜡烛，本想当做二十一岁生日的纪念，结果孤零零的一根怎么看怎么奇怪，就又在旁边插上两根。
　　他不知道林啸鸣真正的生日，因为林啸鸣显然想要彻底摆脱燃血之前的那个自己，在南天星护卫队的通缉令上，他看到过哨兵从前的模样和名字，并且让自己忘掉了。
　　就把他遇见林啸鸣的那天当做哨兵崭新的生日吧。
　　但陆烬朝不知道，那一天，是林啸鸣真正的“生日”。
　　他从烈火和仇恨中重生，带着想要逆转一切的勇气和魄力，再度来到这个世界。
　　烛光温暖的映照下，陆烬朝双臂交叠撑在桌上，笑道：“要不要许个愿？”
　　幼稚。林啸鸣闭上眼睛。
　　许愿是没用的。
　　但他还是默默许下了关于今世的期望。
　　一口气吹熄蜡烛，黑暗中陆烬朝重新打开客厅的灯，林啸鸣拿刀切开小蛋糕，两人一人一半。
　　“说起来还有礼物给你呢。”陆烬朝从沙发上摸过来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林啸鸣面前，“吃完就打开看看吧。”
　　还有生日礼物，林啸鸣道了声谢谢，迅速把剩下的蛋糕全都塞进嘴里，就要拆开。
　　他不知道陆烬朝会送给他什么，看着盒子不大，应该是小件东西？
　　陆烬朝低了下头，抬手蹭了下鼻子，耳尖有些不易察觉地泛红。
　　很快他就调整好状态，重新看向拆着包装的林啸鸣。
　　尽量完整的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个盒子，林啸鸣拿在手中晃了晃，听到了液体摇晃的声音。
　　……液体？
　　是向导素香水吗？
　　他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陆烬朝配过花露水味的向导素香水，当然在那次意外摔倒之后，就再也没喷过了。
　　林啸鸣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东西的那刻，他整个人怔住了。
　　林啸鸣反应了几秒，从盒子里面拿出了……一盒安全套和一瓶润滑。
　　也是在这时，林啸鸣意识到，他真正的礼物，是正坐在对面的人。
　　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自己再退开，就太不是男人了。
　　林啸鸣一边在在脑内搜索有没有什么能够避免结合发生的方法，一边翻看包装盒，寻找尺寸的标识：“可能有点小。”
　　陆烬朝脸上有一瞬的没挂住：“啊……那是给我用的。”
　　林啸鸣：“？”
　　他抬眸看向陆烬朝，向导的脸红了，眼神却不闪躲。
　　陆烬朝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最终还是道：“啸鸣，你要是实在太快的话，我可以在上面的。”
　　林啸鸣：？？？
　　林啸鸣：………………
　　太快？什么太快？
　　此时此刻，林啸鸣终于知道了冰箱里那些奇怪东西出现的原因。
　　难不成陆烬朝一直以为他早泄吗？！
　　林啸鸣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隐忍在向导这里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味，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忍受得住恋人这样的质疑。
　　他暂时还想不到什么能在两人高融合度的情况下，做到最后还不结合的办法。
　　不过只要不弄到最后一步就行，除此之外的花样……还是有很多的。
　　咣当一声椅子被推开的声响，看到林啸鸣突然起身，陆烬朝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有些忐忑。
　　他用力闭了下眼，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
　　哨兵绕过桌子径直来到他身边，俯身将他直接抱了起来。
　　陆烬朝一手揽住林啸鸣脖子，另一只手还不忘拿着他给林啸鸣准备的礼物，他复习着脑中有关于此的内容，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尽量温柔一些，不要让啸鸣太难受。
　　然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
　　卧室的房门被重重关上，只剩下一桌子没来得及收拾的餐具。


第137章 
　　陆烬朝趴在床上，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小说里什么“感觉被玩坏了”根本就不是瞎编的。
　　怪不得林啸鸣会说胖点好。
　　他的腿现在又酸又麻，根本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事实证明，啸鸣既不阳痿，也不早泄，他好得很。
　　林啸鸣收拾着战场，将散落一地的衣服拾起来，弄脏的放进洗衣篓里，干净的就叠好放在一边。
　　陆烬朝偏头看着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欣赏哨兵的全部身材，顶级的风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上面还有自己方才留下的痕迹。
　　手臂上的泛着血色的抓痕让陆烬朝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很整齐，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力气才把林啸鸣抓成那样的。
　　哨兵的锁骨和脖子处全都是亲吻痕迹，自己应该也好不到那儿去，
　　被林啸鸣吐槽有点小的安全套终究没有用上，倒是那瓶液体下去了一小半，大部分都贡献在了陆烬朝有肉感的腿上。
　　过程和陆烬朝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面对身强体壮的哨兵，他毫无还手能力，林啸鸣甚至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制住。
　　最开始陆烬朝还满脑子“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回事啊！说好的不行呢！”，后来意识到好像无法挣扎了，就躺平认命。
　　哨兵和向导之间体格上的差别成为了陆烬朝落败的主要原因，他又不敢用精神力去控制林啸鸣，一旦引起两人的结合热，就彻底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不结合，就会在持续不断的高热中死亡。
　　虽然没做到最后一步，但该有的爽快一点也没少，啸鸣还是很在乎他感受的，就是不知道啸鸣有没有爽到……应该是有的吧。
　　毕竟哨兵那么的敏感。
　　他也从来没听到林啸鸣的呼吸那么乱过。
　　陆烬朝望着林啸鸣走出去收拾餐桌，闭上眼睛，七朔终于能够跳上床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陆烬朝摸摸七朔，他隐约记得刚才小雪豹好像也过来过一次想要贴贴，不过林啸鸣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精神体一脚踹了下去，展露着哨兵爆棚的占有欲——他的向导就连精神体都不给碰。
　　好累……果然贤者时间也不是骗人的。
　　但是好像得去洗个澡。
　　陆烬朝用力把脸在枕头里埋了几秒钟，反正早就被看了个精光，他也不扭捏，扯着嗓子喊：“啸鸣——”
　　林啸鸣闻声重新回来卧室，“怎么了？”
　　“我要去洗漱。”
　　林啸鸣来到床边，先俯身把陆烬朝翻过来，他刚刚应该在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手碰过凉水还是冷的，激得陆烬朝打了个哆嗦。
　　神经末梢经此一役，比平日要敏感许多。
　　有点不能想象如果自己是个哨兵，会有怎样的感受。
　　陆烬朝全程被伺候着，洗漱过后重新回到床上，林啸鸣已经换过了床单，他躺在林啸鸣的床上，打算睡了。
　　见林啸鸣就要继续去洗完，陆烬朝懒洋洋道：“明天再收拾吧。”
　　“盘子有油，放一晚上就不好洗了，我马上回来。”林啸鸣在陆烬朝额头落下一吻，“先睡吧。”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闭上眼，在满是林啸鸣味道的床上打了个滚。
　　昨天啸鸣还在因为他身上染了其他哨兵的味道而吃醋，现在自己浑身上下全都是独属于他的味道了。
　　准备了一顿丰盛晚饭，又被折腾了好久，陆烬朝累得不行，很快就昏昏欲睡。
　　在即将坠入梦境之前，他感觉到身边的床铺轻轻下陷，旋即被结实温暖的手臂揽住，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唇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就连小雪豹也不在身边，陆烬朝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得去上学。
　　好吧……看来不能有限制级的晨起内容了。
　　陆烬朝又赖了一会儿床，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腿还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有点破皮，但比起昨晚好多了。
　　他穿上衣服，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一站到镜子前，就被自己身上的痕迹吓到了。
　　这就是二十一岁的功力吗？好凶。
　　不过林啸鸣非常体贴地没有在会露在衣服外的地方留下什么，也不耽误陆烬朝出门，他洗漱完毕，来到客厅，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在保温箱里了。
　　昨天被啸鸣折腾的太过火，衬衣摩擦带来相当不舒服的感觉，家里又没有什么装备，陆烬朝找了一圈，只能从医疗箱里找出两个创可贴，贴在胸口。
　　……虽然很奇怪，但好受多了。
　　陆烬朝随便吃了一点，就要去实验室，出门前他对着镜子整理衣服，确定能把痕迹全都遮住，将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时，偶然看到了腰侧的还未消退的绯色指痕。
　　昨晚林啸鸣扣着他的腰，从后面……
　　啊，是or2。
　　都怪E7！
　　陆烬朝赶忙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他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就此出门。
　　走起路来还是有一点点不舒服，陆烬朝不敢想如果真要做到最后一步会怎么办，他可能都没法去上班了？
　　他来到7号实验室，先去了器官再生实验室，一颗肺脏正浸泡在培养柱中，他站在那只属于成年男人的肺面前看了一会儿，总算能理解了为什么E7会说它是最好看的脑子了。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的肺挺好看的。
　　去最里面的秘密实验室看了一趟，上百个装有脑子的培养柱仍然落在原位，除了E7之外，其他脑子仍然没有产生自主意识——或者说，在确定E7的人格后，针对其他脑的意识触发试验就停止了。
　　陆烬朝将耳机戴上：“E7。”
　　“嗯？”E7的声音有点像没睡醒，“早啊。”
　　“精神不好吗？”
　　“唔，昨晚你把终端关了，周围黑咕隆咚的，实在有点无聊。”
　　“抱歉。”陆烬朝失笑，“可是昨天晚上真的不能让你也在。”
　　E7：“既然都道歉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你吧。”
　　一切正常，陆烬朝便去到旁边的神经官能实验室，巫柔正在那边，见陆烬朝过来，看了他两秒，笑道：“心情不错嘛烬朝。”
　　“还好。”陆烬朝总觉得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伸手按了下脖子，确定衣领遮得好好的，“那些数据可以用吗？”
　　在参加婚礼前两天，他联系宫川兰斯，让他兑现了国家数据库的承诺。
　　访问之前需要摘去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陆烬朝没能带着E7一起进去，确定浏览会留下相当详尽的访问记录后，他不敢去找那些有关神圣家族和精神力的内容，就只按照当初和兰斯说的那样，拿了有关电子鸦片成瘾者的数据。
　　“可以，但总感觉稍微有点问题，知道你要去之后，在里面动点手脚应该也不麻烦吧。”巫柔叹了口气，道，“事实上光要数据是没有用的，之后的临床实验也是个问题。”
　　“那些因为长期星际航行患上神经官能症的病人呢？”
　　巫柔摊手：“根本接触不到啊，你也知道，上面不想让我们的研究进行下去，真是的，既然不想让我们做，当初干嘛要通过审批啊。”
　　“谁不说是呢……”陆烬朝沉吟片刻，道，“我去想想其他办法。”
　　从实验室里出来，陆烬朝收到了林啸鸣的信息，让他在小区楼下稍微等等，过会儿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办点事。
　　陆烬朝来到指定地点，刷着终端等林啸鸣，哨兵今早走得悄无声息，突然又这么神秘兮兮地说让他等着，不得不让陆烬朝警惕起来。
　　“朝朝。”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得陆烬朝一个哆嗦，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满脸惊吓地回头看去，林啸鸣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他后面，见他被吓到，眼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陆烬朝拍着胸口，甚至感觉林啸鸣都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干什么，非得吓我。”
　　他简直都要怀疑林啸鸣脚上是不是和七朔一样，也长着厚厚的肉垫，要不然怎么能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林啸鸣任凭陆烬朝不痛不痒的一脚踢在自己腿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领带，蒙在陆烬朝眼上，在脑后打成一个结实的结，彻底遮住了向导视线。
　　陆烬朝刚开始还向后仰头闪躲，在外面这样……实在有点奇怪。
　　但他拗不过林啸鸣，双目被严严实实的遮住。
　　这条领带也是陆烬朝的老朋友了，婚礼后台的杂物室里他被蒙住双眼，然后又将领带在窗帘里系回了林啸鸣手腕上。
　　“要做什么？”眼前一片漆黑，陆烬朝只能紧紧抓住林啸鸣的手，感觉到哨兵牵着自己，慢慢地向前走。
　　“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138章 
　　双眼被蒙住，全靠人引领前行的感觉实在太奇怪，陆烬朝忍不住释放出精神力，精神图景会完美复现出周围状况。
　　“不要用精神力，好吗？”林啸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哨兵似乎摸出来个什么东西，扣在了他手腕上，于是陆烬朝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被压制了。
　　这是专门用来针对哨兵和向导的东西，如果陆烬朝没记错，一般都会被做成手铐的形状。
　　陆烬朝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瞬间，他可耻的兴奋了。
　　陆烬朝收敛了精神力，专心被林啸鸣牵着走，哨兵的手掌总是能给他难言的安全感，耳边时不时响起低低的声音，提醒他脚下有台阶。
　　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能从声音里判断出一些，陆烬朝被一路带到了一条小道边上，根据车辆的多少听起来不像主干道。
　　紧接着传来车门被打开的声响，林啸鸣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只手贴在他额头处，防止陆烬朝在上车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头：“来，上去。”
　　陆烬朝低头坐到后排座位上，怕陆烬朝会慌，林啸鸣的手全程就没有从他身上拿下来过，为向导提供着心理支撑。
　　哨兵在他身边坐下，车子悄无声息地发动，自动前往设定好的地点。
　　领带和精神力抑制器现在也不能被解开，陆烬朝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听觉上，直觉告诉他，啸鸣要带他去个非常秘密的地方。
　　他按捺住心中好奇，没有发问，反正啸鸣也不可能害他。
　　凝神听着窗外的声音，陆烬朝突然感觉到林啸鸣手指贴在了自己的颈侧。
　　哨兵的手指翻开陆烬朝衣领，看到了昨晚自己留下的点点痕迹，他知道再向下一些，是咬痕和齿印，布在陆烬朝锁骨和肩头。
　　陆烬朝的外套敞着怀，衣襟因为坐姿有些倾斜，让林啸鸣能看到一边的胸膛，透过白色薄衬衣，他清楚看到了属于创可贴的轮廓和颜色。
　　突然被触碰的瞬间，陆烬朝立刻猛然一缩，伸手去抓林啸鸣的手。
　　“疼。”
　　轻轻的一声却成功勾起更多的坏心眼，手指贴在唇角，蹭着昨晚吐出迷人喘息的唇瓣，指尖试探着想要探入。
　　另一只手还是碰到了会让陆烬朝感到羞耻疼痛的地方，甚至还相当过分地捏了下，向导立刻就要张嘴骂人，而林啸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手指趁机伸进陆烬朝湿软的口腔，去挑逗舌尖。
　　陆烬朝鼻腔中发出闷闷的抗拒声响，视觉受限后，其他感觉会变得特别特别明显，双眼被蒙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不知道林啸鸣的手下一刻会出现在那里，又会对自己做什么。
　　而车内不算特别宽敞的空间又让他缺少躲避的可能。
　　但同时，也隐隐升起强烈的兴奋感。
　　在这方面陆烬朝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适当的反抗也不是真不想被林啸鸣碰到，而是出于情趣。
　　哨兵稳稳当当坐在旁边，连一根都发丝都没乱，就用双手将向导折腾得呼吸不稳，不断轻颤。
　　他知道自己昨晚都在哪些地方留下过痕迹，重新覆盖一遍并不算难事。
　　不断袭来的感受让陆烬朝只能弓起身艰难抵挡，他紧紧抓着林啸鸣的手，却因为力量悬殊无法真正阻挡，反而让被强迫的感觉更明显了。
　　“啸鸣……”陆烬朝低低地叫着哨兵，将脸转向林啸鸣的方向，嘴里还含着他的手指。
　　林啸鸣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湿漉漉的手指从陆烬朝嘴里拿出，凑上去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
　　他手指一横，将湿润抹在了陆烬朝脸上，一道水光在哨兵眼中无比明显。
　　两人没能在车上闹太长时间，因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停车后林啸鸣专门留出时间让陆烬朝平复一下，向导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些急促，耳尖和脸颊也都很红，他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陆烬朝的这幅样子。
　　“来，下车了。”手被林啸鸣重新牵住，陆烬朝慢慢地下车，周围相当安静，应该不在市区。
　　被一路领着左转右转，最后进入了一架电梯，向下。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陆烬朝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有着超高辨识度的消毒水味已经刻进了他的DNA里。
　　医院么……
　　林啸鸣继续带领他向前走，陆烬朝听到身边时不时有其他人走过，但都没有停留，似乎有谁被蒙眼带着手铐带到这边来已经是常事。
　　长长的走廊，推开门的声音，然后向着侧边一拐，陆烬朝确定，自己应该被带到了一间病房。
　　门在身后被关上，还有另一人的脚步声。
　　“好了。”林啸鸣取下陆烬朝手腕上的精神力抑制器，又为他摘下蒙眼的领带，陆烬朝睁开双眼，终于能够重新看到东西。
　　果不其然，这是一间病房。
　　各种仪器表明住在这里的人先前有着严重的生命危险，除了他和林啸鸣，还有另外一人，其貌不扬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带着眼镜，有些驼背，是放在人堆里会立刻找不到的类型。
　　但陆烬朝知道，他不可能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好，我叫克伦威尔。”男人主动伸出手。
　　“陆烬朝。”陆烬朝和他握手，判断出他是个再纯正不过的普通人。
　　他看向病床，一个男人正平躺在上面，双眸紧闭，他应该是个哨兵，但身上没有散发出丁点精神波动。
　　“克伦威尔是我的同事。”林啸鸣为陆烬朝介绍，他看向病床上的哨兵，“这是我们的上司，尼科拉大校，在一次意外中，他不得已封闭了自己的精神图景，直到现在都没能醒来。”
　　陆烬朝心领神会：“你们缺个能把他唤醒的向导。”
　　“是的，之前已经来过很多军部的向导，都拿他没有办法，尼科拉的屏障很强，在昏迷中仍然保持着高防御性和攻击性，我们想了很多方法，效果都不理想。”
　　“所以？”
　　“尼科拉的精神图景中有大量关于军部的秘密，归属于塔的首席向导并不可信，请她过来也会带来很多额外的麻烦。我们需要一个精神力非常强大，还能够信任的向导。”
　　“但我也是塔内的介绍人啊。”陆烬朝并未因林啸鸣“精神力非常强”和“能够信任”的夸奖而高兴到失去判断，“我和首席有什么太多区别吗？”
　　空气中似乎就要扬起火药味，克伦威尔站在一旁，看看林啸鸣，又看看陆烬朝。
　　果然，林啸鸣没事先征求人家意见就把向导直接带过来了。
　　万一不同意，他是不是要见证一场家庭纷争了？
　　林啸鸣：“你是家属。”
　　陆烬朝：…………
　　林啸鸣：“所以，愿意来吗？”
　　陆烬朝失笑：“你都把我带过来了，才问我愿不愿意帮忙？”
　　这就是同意了。林啸鸣摸摸陆烬朝的脸的，道：“谢谢。”
　　“我帮忙可不是免费的，现在你可以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要怎么感谢我了。”陆烬朝来到尼科拉床边，伸手去翻他眼皮，哨兵正处在深度昏迷的状态，类似于植物人。
　　“还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的信息吗？”陆烬朝回头问林啸鸣。
　　“尼科拉的精神体是一只巨型森蚺，精神图景是——”林啸鸣看向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热带雨林。”
　　这是尼科拉在某次事后告诉他的，克伦威尔当时脑袋一团浆糊，也不知道怎么竟然记住了。
　　他一个普通人，干嘛要记住哨兵的精神图景，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
　　“啊，是森蚺的栖息环境。”陆烬朝重新看向尼科拉，他稍微释放出一些精神力，进入尼科拉的意识海，发现就连最外层的意识海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屏障立在边界，爬满了各种墨绿色的不明植物。
　　他能隐约感觉到属于精神图景的波动，非常的不稳定。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之前来过的那些向导一直想进入屏障之中，施加的外源性压力也会加速精神的崩塌。”
　　陆烬朝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向导了，他尽量轻柔地检查过尼科拉状况，睁开眼，对林啸鸣道：“我不确定如果我进去会对现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精神投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虚弱，如果想把他保住，只能一次成功。”
　　“他这种情况，精神图景里面应该非常危险吧。”林啸鸣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我们两个一起进去？”
　　陆烬朝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可以，哨兵的精神力不足以进入其他人的精神图景，但如果有向导作为媒介，引领着进入，是可以做到的。
　　就像在麦伦星舰上救助埃莉诺那次，林啸鸣的精神力也通过他进入了埃莉诺崩溃的图景，在最后关头形成机械平台，将他托起。
　　两人商量着具体的操作，克伦威尔在一边插不上话，去给陆烬朝倒了杯水。
　　“谢谢。”陆烬朝捧着茶杯，克伦威尔右手中指的骨节有一定程度的轻微变形，很明显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他应该是个文职。
　　说起来这还是陆烬朝头一次和林啸鸣如此认真的商量正事，这件事情上，他和林啸鸣彻底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不会说有谁引导着谁。
　　提出意见，进行商讨，赞同或者否决，在这一刻他们不是恋人，而是共同解决眼前问题的战友。
　　商量好了大概的计划，具体还要等进入精神图景中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才能敲定，两个人一起进去，出了什么意外也方便相互照顾。
　　陆烬朝知道，这同样也出于保密性，尼科拉脑子里有很多机密信息，林啸鸣一起进去能够监视他，防止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毕竟就连尼科拉住着的这家医院都那么神秘。
　　陆烬朝喝了点水，又去了趟厕所，这一次的精神图景之行还不知道要用上多久，他和林啸鸣一起躺在旁边病床上，平复心情，做着最后的准备。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克伦威尔问道，病房里两个哨兵一个向导，只有他没有精神力，像个局外人。
　　“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的身体。”陆烬朝笑着对他道，“在此期间尼科拉的精神状况可能会出现一些波动，反映为身体上的轻度应激反应，注意一下他的心率和血压，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好。”克伦威尔重新坐回椅子上，看陆烬朝和林啸鸣闭上双眼，也许空气中有名为精神力的东西正在蔓延，进入尼科拉的身体。
　　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在这深埋地下的秘密医院中，克伦威尔坐在尼科拉身边，安静等待着。


第139章 
　　湿热。
　　这是陆烬朝的第一感受，感受到周围的存在于精神领域中逐渐清晰，他睁开双眼。
　　雨林的边界——被无数未知植物层层裹挟的屏障就在身后，如同一道墨绿色的厚实高墙，坚韧的枝条能够阻挡许多东西，但植物可不会拒绝水。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股精神力也顺着悄然进入其中。
　　无数微小的零件拼凑组合，身边浮现出哨兵的人影，这不是陆烬朝第一次在精神图景中看到林啸鸣。
　　三年前那场因觉醒被激起的结合热中，毫无经验的他面对凶猛海啸无力招架，是林啸鸣出现在小小的竹筏上，为他挡住百米浪头。
　　但在那之后，陆烬朝许多次进入过林啸鸣的精神图景中，为他清理其中的冗杂信息，却再也没能见到哨兵的精神投影。
　　他在雨中漫步过整座城市，甚至熟悉了其中每一处建筑的零件构造，却都没能寻到哨兵。
　　最终陆烬朝确定，林啸鸣应该就在机械城市最中央的高塔中。
　　那座塔没有入口，也不存在窗户之类的结构，不知是林啸鸣的自我封闭，还是为了保护什么秘密。
　　林啸鸣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茂盛的热带雨林，沉闷湿热的感觉犹如处在真实场景之中。
　　陆烬朝观察着四周，向着林啸鸣挪了两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高度的适配性让精神力开始自动融合，但由于有着尼科拉精神图景的桎梏，不会像现实中那样，引起危险的结合热。
　　现在他们应该去寻找尼科拉的踪迹，精神图景封闭后，尼科拉的精神投影会隐藏在某个角落，就像陷入神游中的那些哨兵。
　　找到尼科拉，把他唤醒，然后通过井将他带出来。
　　“走吧。”
　　陆烬朝率先迈开步子，精神力化作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为雨林的湿热环境继续添砖加瓦，同样探寻着雨林的地形结构。
　　在精神图景中，一切都和精神力的强度有关，陆烬朝彻底摆脱了肉体的桎梏，相较于他过分强横的精神力，向导不够强健的身体确实算得上一种负担。
　　“他的精神图景很大。”林啸鸣感知着周围，一般来说，哨兵的精神力远不如向导，但他可是黑暗哨兵。
　　“也可能是一种假象。”陆烬朝跨步从灌木上迈过，雨林里根本不存在路，到处都是茂盛纠缠着的各种植物，地面湿软，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脚陷进去一些。
　　陆烬朝注意着周围有无动物爬行留下的痕迹，他总觉得尼科拉在封闭之中，很有可能和自己的精神体待在一起，或者说，被精神体保护着。
　　在精神图景中的感觉实在太好，以陆烬朝精神力的强度，就根本不会觉得疲惫。
　　陆烬朝拨开面前的草叶，突然来了主意。
　　“要不要比赛看谁能先发现他？”
　　林啸鸣笑了：“那对你来说有点不公平，毕竟我知道之前那些向导提供的很多信息。”
　　透过头顶层叠的枝叶，林啸鸣清楚看到了呈现出诡异深色的浓云正迅速汇聚——尼科拉感受到了他们的进入，想要将闯入精神图景的不速之客赶出去。
　　要抓紧时间了。
　　由陆烬朝精神力化作的小雨在靠近两人身边时，会自动蒸发，如同被什么屏障挡住一样，两人身上至今还是干燥的，但头顶上看起来不太妙的浓云估计会带来一些麻烦。
　　陆烬朝加快步伐，雨水落在草木和地面上，于是尼科拉精神图景的状况无比详尽地呈现在向导脑中，又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林啸鸣。
　　有许多蜿蜒的小溪流，顺着地势向下，最终汇聚到一口较大的深池中。
　　森蚺作为亲水性最大的巨蛇，喜欢生活在浅溪和沼泽之中，向着有水的地方前行会更容易发现其踪迹。
　　无需言语，两人不约而同确定了前进的方向——沿着最近的溪流，一路去到那口深池，中途需要经过一片沼泽。
　　随着两人默契的前行，距离边界的屏障越来越远，头顶的云层已然厚成浓黑，陆烬朝不再用雨水探路，他尽可能得收起精神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去躲避尼科拉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攻击。
　　就算在昏迷之中，哨兵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他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图景，就算会悄无声息地在其中消亡，也不允许外来者踏入。
　　这种潜意识里的高度警惕只能说明一件事——尼科拉的记忆中有特别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不能被其他任何人窥见。
　　也许就是啸鸣口中的重要情报吧。
　　不再受制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陆烬朝速度相当之快，仿佛真正化身为丛林中低空贴地飞行的猛禽，丝毫不用林啸鸣去分神照顾。
　　两人全速前进，终于来到了那条小溪旁边，也是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了第一声闷雷。
　　雷声响到到如同就在耳边炸开，似乎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不，地面真的正在震动！
　　陆烬朝赶忙扶住一旁的树木，去抓林啸鸣的手，然而他的手掌刚刚贴上粗糙的树皮，就感受到了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陆烬朝瞳孔一缩，他猛然向后仰倒，重心下放核心收紧，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蛇贴着他的胸口，利箭般射出，尖锐的獠牙上凝聚着致命的毒液。
　　一张金属片飞来，带着破空之声，径直斩断了蛇头，暗红色的血喷出，在陆烬朝身边被一层无形的水磨挡住，融如其中。
　　蛇的尸体掉落在地，无头的身体还在做最后的扭动，最终在陆烬朝眼前化作一摊血水。
　　脚下的大地仍在疯狂颤动，林啸鸣抓住陆烬朝压低他身形，两人趴伏在地面，尽可能减少可能出现的风险。
　　这是尼科拉的精神图景，可以发生任何他想要发生的事情。
　　第一滴雨落下来，被水膜挡住，陆烬朝清晰看到一片树叶被砸落，叶子竟被生生腐蚀出一个正在迅速扩大的破洞，淡淡的烟雾冒出，伴随着腐蚀性的气味。
　　好强的雨！
　　陆烬朝就要去用水膜覆盖林啸鸣，却发现哨兵头顶已经形成了金属隔板，随着腐蚀雨水的疯狂落下，金属迅速融化，又被崭新的零件补充。
　　隔板扩张，同样护在了陆烬朝的头顶。
　　但这样高强度的损耗不是件好事，水膜依然覆盖上金属挡板，减缓被腐蚀的速度，同时在两人身体三厘米处形成一层屏障，酸雨首先被水膜稀释，才对金属进行腐蚀。
　　陆烬朝还从未见过攻击性如此之强的精神图景，仿佛它的主人对一切都抱有强烈的警惕和敌意，要将所有进入其中的陌生存在全部抹杀。
　　那些陷入狂暴的哨兵们大多数表现为自毁，想要毁灭别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陆烬朝从地上爬起来，就要继续抓紧时间赶路，林啸鸣一把将他拉过来，道：
　　“不要走在河边。”
　　陆烬朝盯着随着雨水落下涟漪不断的溪面，迅速离它远了一些，他尽可能地减少用精神力探路，仍觉得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伺机而动。
　　阴暗的，潮湿的，凶猛的，致命的。
　　两人继续沿着溪流的方向前行，陆烬朝从来没有这样快过，疲倦二字暂时消失在字典上，也不会出现脚下突然绊倒的窘境。
　　随着雨水的落下，树木发出被腐蚀的刺啦声响，白烟愈发浓重，在暴雨中蒸腾。
　　忽然，陆烬朝看到水面之上，有什么发着光的东西。
　　它似乎是一块拼图的形状，半透明的质地，散发着晶亮的光芒。
　　那是尼科拉的记忆碎片。
　　“啸鸣，等一下！”
　　陆烬朝叫住林啸鸣，哨兵无法像向导那样随意进入他人的精神图景，于是顺着陆烬朝手指的方向，林啸鸣头一次看到精神碎片的真实模样。
　　“记忆碎片？”
　　“嗯，得去拿到，不然一旦被冲走，他就会缺失掉这一段的记忆。”陆烬朝在脑中模拟着路线，记忆碎片悬浮在水面之上，随着暴雨的落下，小溪的水位正在迅速上涨，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它淹没冲走。
　　“小心一点。”
　　陆烬朝点头，他靠近河边，黑色零件迅速在他脚下汇聚，形成一条金属桥梁，通向记忆碎片。
　　陆烬朝跑上去，因为雨水的冲刷，栈桥滑得一不留神都有可能摔倒，但向导每一步都落得相当稳，他迅速来到拼图形状的记忆碎片前，伸手去拿——
　　刹那间，许多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但水面被瞬间破开的声音就在身侧响起！
　　眼前还未清晰，陆烬朝迅速转身，向前纵身一跃！
　　数根手臂粗细的触手骤然击中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桥头粉粹成无数零件，哗啦啦落入水中，发出被腐蚀的剧烈声响。
　　他飞快地爬起来，在触手发动下一次进攻之前，窜回了岸边，被林啸鸣一把抓住。
　　砰砰砰——！
　　零件纷飞在面前组成厚实墙壁，触手疯狂击在上面，只能引得剧烈震颤。
　　猛烈的攻击一直持续了两分多钟，袭击无果，那些混乱的声响才逐渐消失。
　　记忆碎片在陆烬朝手中散发着莹莹光芒，显然这是个诱饵，但最终还是被拿下了。
　　他闭着眼，就算没有故意去看尼科拉记忆的心思，一些画面也自动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这是向导的天赋。
　　从还是个孩童时起，就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存在，十六岁觉醒成为哨兵，进入圣所学习，二十岁经历燃血，熬过那段痛苦时期后，能力变得更胜一筹。
　　在那之后是一片混乱，仿佛就算处在深度昏迷中，也不想让人窥见那些秘密。
　　直到——在一片深色的模糊之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微微有些驼背，趴伏在案边埋头工作的人影。


第140章 
　　纵然还不是很熟悉，陆烬朝也认出了那道身影正是半小时之前他才认识的林啸鸣的同事，此时此刻正在外面等待的克伦威尔。
　　他一时间没往别的方面去想，以为只是普通的记忆片段。
　　画面中克伦威尔仿佛听见一声呼唤，抬起头来，眼镜有些滑下鼻梁，棕色眼中写着茫然。
　　陆烬朝看到了很多细节，克伦威尔鼻梁上被镜框压出的红痕，微张的嘴，折进去一角的衣领，还有额头上因为加班工作熬出来的一颗痘。
　　这就是哨兵眼中的世界吗？可真够详尽的。
　　很快场景被下一个画面取代，仍旧是克伦威尔，坐在工位上安静地工作，周围的其他人都成为一片模糊。
　　从年纪上看，克伦威尔入职的时间比啸鸣久多了，尼科拉应该也做了很长时间的他的上司。
　　“朝朝！”
　　林啸鸣的声音唤回了陆烬朝的意识，旋即他感觉自己被猛然拉住，径直撞进了林啸鸣怀中。
　　脚下的草不知何时野蛮生长，差点就要缠住陆烬朝的脚踝。
　　“得带着这个，放到更安全的地方去。”陆烬朝拿着记忆碎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携带。
　　话音刚落，一条细细的金属链便出现在他腰间，扣在皮带上。
　　“这样可以吗？”
　　“可以。”陆烬朝将记忆碎片挂在上面，林啸鸣道，“下次就让我去拿吧。”
　　陆烬朝嗯了一声，好在尼科拉的这份记忆碎片里面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内容，不然事成之后，他就要面对相当严肃的保密性问题了。
　　林啸鸣出于信任将他带到这里唤醒尼科拉，但他的上级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知晓一些机密。
　　水中的触手缓慢回到溪流之中，金属墙壁解体，林啸鸣就要问陆烬朝都看到了些什么，他话刚出口了一个字，就看到天穹之上，闪过一道无比耀眼的白光！
　　光映在林啸鸣视网膜上的瞬间，无数零件分散重组，眨眼形成了一根末端间隙的长长柱状物，插在湿润的土地上。
　　闪电向着陆烬朝和林啸鸣两人劈下，在即将到达两人身边时，被不远处紧急组成的避雷针引走！
　　携带着巨大能量的闪电被金属引入大地，甚至都能听到发出的噼啪声响，看到避雷针上跳跃的电光。
　　雷声这才缓缓传来，震动着耳膜，林啸鸣也顾不得问有关记忆碎片的事了，低声喝道：“走！”
　　两人顺着水流的方向拔腿狂奔，覆着水膜的金属板在头顶阻挡瓢泼的酸雨，又要提防随时可能从溪中出现的不明触手。
　　雷暴非但没有停止，还随着他们朝中心靠近的步伐愈演愈烈，刺目的电光划破天空，利剑般径直插向狂奔的身影！
　　避雷针不断在两人附近重组，尽可能引走疯狂的闪电，但周围植被实在太茂密了，树木的尖端也成了吸引电荷的绝佳地点。
　　树木被整个劈开的响动在雷声中是如此的不明显，但随之焦糊的味道迅速蔓延，就连腐蚀性雨水带来的难闻气味都无法将其掩盖。
　　火。火烧了起来。
　　就连瓢泼的雨也不能阻挡燃烧的发生，噼啪爆响中，被劈成两半的树木中间竟然探出黑色的藤蔓，带着无数巨大的尖锐倒刺冲向两人！
　　向导精神力化作的水球轰然落下，冲力直接将藤蔓压倒，短暂的间隙为两人赢得了反击空间，锋利的金属薄片形成圆锯，疯狂旋转着进行切割，霎时间碎屑和汁液飞散。
　　酸雨的臭气，燃烧的焦味，植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在湿热之中发酵，令人难以呼吸。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击中近在数米处的高树，伴随着牙酸声响，燃烧在加剧，狰狞藤蔓自裂开的树木中生出，疯狂涌向他们！
　　闪电似乎意识到直接劈下会被避雷针引入地下，目标换成了那些要更高的树木，于是转瞬就有数不清的藤蔓咬在两人身边，清理的进度根本赶不上它们冒出的速度！
　　整个精神图景现在已经无异于世界末日，尼科拉正想尽一切办法将两个不速之客抹杀，也幸亏陆烬朝和林啸鸣结伴进入，此等情况无论是谁单独面对，都难以招架。
　　先前试图唤醒尼科拉的那些向导要么没能进入他的屏障，要么就是在进入精神图景后寸步难行，换成任何一个人单独深入，估计都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陆烬朝和林啸鸣分别承担着防守和进攻的任务，默契配合，且战且行。
　　两人都是精神力方面的高手，一心多用也不在话下，以进入精神图景中的，抵抗着这方世界里“神明”的暴怒。
　　特别是陆烬朝，少了身体素质的限制，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手忙脚乱，末日般的混乱中，陆烬朝又看到了闪着光的存在，散落在树梢上。
　　“记忆碎片！”
　　向导的喊声响起，林啸鸣立刻寻找到目标位置，他一脚蹬在树上用力一跃，双手抓住最下方的粗壮枝干，一个引体向上直接爬了上去，伸手拿到记忆碎片。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现，林啸鸣毫不停留地纵身跃下，稳稳落地，他刚跑出没两步，先前拿到记忆碎片的树就被一道闪电劈成了两半。
　　他看到克伦威尔，很多在格勒尼苏的其他同事，以及独自在深夜里伏案工作的场景。
　　意识不可避免被眼前纷至沓来的景象干扰，林啸鸣感觉到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陆烬朝领着他躲避着疯狂藤蔓的攻击，从熊熊烈火和酸雨的包夹下，在泼洒的植物汁液中冲出！
　　距离中央的池塘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就在这时，雨幕、火光和烟雾之中，陆烬朝清晰看到了一条巨大的什么东西滑行着从湿润巨石上爬过，转瞬间失去了踪迹。
　　是森蚺！
　　再也不管释放出精神力会被更加疯狂的攻击了，水流向着森蚺消失的方向，循着巨蛇爬行在地面留下的痕迹冲去，不然爬痕很快就会被酸雨淹没。
　　植物的攻击尽数被零件构成的隔板挡住，陆烬朝跑在前面，他蹬在湿滑的石面上，远远跳到溪流的另一边，落地时稳得看不到丝毫踉跄。
　　他拔足狂奔，终于再一次于角落中看到了游动着消失在掩映植被中的蛇尾。
　　森蚺的目的地，是一棵无比高大的巨树。
　　陆烬朝跑到树前，清楚看到森蚺的身躯消失在其中。
　　钻到树里面了吗？
　　林啸鸣用细细锁链将记忆碎片挂在腰间，伸手按在树皮上，低声道：“里面是空腔。”
　　陆烬朝点点头，哨兵找到了森蚺进入的缺口，用金属圆锯将其扩展到更大。
　　感受到精神图景被破坏，更多的雷轰然落下，被数根立在旁边的避雷针引入地面。
　　树干被切割，流淌出鲜红色的汁液，仿佛正在流血。
　　“走！”将缺口扩展到足够人通过的宽度，林啸鸣率先进入，哨兵的声音在树洞中有些不甚清晰，“小心点，是个滑道。”
　　陆烬朝躬身进入，身上不可避免蹭到了树皮流出的红色汁液，立刻感觉到了瘙痒，水迅速凝结将其洗去，一切又都洁净如初。
　　林啸鸣两脚蹬在树干内壁上，等待着他，下方是看不到头的黑暗，森蚺就是消失在了那里。
　　有着树皮的阻隔，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甚清晰。
　　零件组成锁链，末端分别拴在两人的腰间，以防在滑落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把他们分开。
　　陆烬朝嗅到了淡淡的腥味，属于蛇类的腥味。
　　“尼科拉在封闭之前建立了相当严密的保护机制。”林啸鸣没有急着下去，下面的情况完全未知，有可能比刚才还要危险，趁着现在难得能够休息一会儿，得把该说的事说完。
　　他们这一路上一共收集了六块记忆碎片，每人三个挂在腰间，像一串发着光的异形钥匙。
　　在触碰到记忆碎片的瞬间，就算没有窥探的意思，也会有一些画面主动涌入脑海。
　　林啸鸣：“这些记忆碎片里……”
　　“放心吧，应该没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机密，都是一些日常生活。”陆烬朝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就是有很多关于克伦威尔的画面，唔，你的上司和同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关系？”
　　“也许吧。”林啸鸣模棱两可地回答，既然陆烬朝都问了，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林啸鸣对别人的情感关系没有任何兴趣。
　　陆烬朝倒是根据这些记忆对克伦威尔有了一些更深的了解，他果然是做文职工作的，常年的伏案工作让克伦威尔的体态并不挺拔，在和林啸鸣的搭档中，应该也负责一些不用冲锋陷阵的工作。
　　也许那天兰斯和玛嘉莉婚礼上，林啸鸣也在和克伦威尔一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哨兵中途跑过来调戏他，而且还是两次。
　　被林啸鸣切开的树一直在流血，短暂休息过后，两人没再耽误时间，精神图景的暴乱也会加重尼科拉的负担。
　　以这次驱赶的恐怖强度，如果他们最终没能将尼科拉唤醒，他可能就永远都醒不过来的。
　　“我在前面吧。”林啸鸣整理着连接着两人的锁链，虽然精神图景中的陆烬朝强到近乎无所畏惧，保护向导的本能还是刻在哨兵的心中。
　　他们松开蹬着树干的脚，向着下方位置的黑暗滑去。
　　下落。
　　继续下落。
　　树干深不见底，如同连通着地狱，林啸鸣比他重一些，下滑的速度好像也要快。
　　陆烬朝一手控制着平衡，另一只手抓着两人之间那条紧绷的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因为末日逃生飙升的肾上腺素水平都要恢复到正常水平，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
　　“要到了。”
　　林啸鸣开始用脚刹车，陆烬朝学着他的样子，在两人脚底板就要磨出火星子之时，他们终于到达了光透进来的地方。
　　他们从树洞里摔了下去，落在地面，靠着翻滚缓解冲力，稳住身形。
　　陆烬朝迅速站起身，警觉地注意周围动向，做好随时应对危险的准备。
　　阳光明媚，雨林湿热，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响，溪流潺潺。
　　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
　　陆烬朝发现有记忆碎片散落在斜上方的藤蔓中，他和林啸鸣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平静深处极有可能暗藏杀机，以尼科拉的警惕程度，不可能就让他们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深层。
　　“我去拿吧。”陆烬朝目测了一下距离，找好落脚点，纵身一跃，抓住柔软的藤蔓，向上攀爬。
　　零件环绕在陆烬朝身边，随时保护着他周全，但，一切正常。
　　藤蔓中没有窜出什么不明生物，这些植物也没有直接动起来。
　　触碰到那块记忆碎片，重重画面纷至沓来，一瞬间，陆烬朝看到了昏暗的房间。
　　克伦威尔的眼镜被摘去，少了镜片的遮挡，男人眼神流露着醉酒后的迷离，脸颊泛红，但意识应该还保有一定的清醒。
　　一只手伸过来，解开克伦威尔衬衣的扣子，慢条斯理地将他一层层剥光。
　　巨大的森蚺悄无声息地爬来，缠绕上克伦威尔，猩红的蛇信舔舐着苍白的皮肤。
　　克伦威尔浑身紧绷，不敢直视那双蛇一样盯着他的灰色眼睛，他大概是想要反抗的，但鼓不起丁点勇气。
　　手指探入的那刻，克伦威尔身体猛然震了一下，抵抗着异物入侵的异样感。
　　交错的呼吸，属于另一人身体的温度，不怎么情愿却在攻势之下慢慢软化的回应……所有的一切，都混乱地交织在眼前。
　　陆烬朝：OДO！！！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受震惊。


第141章 
　　陆烬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林啸鸣上司的精神图景里看到爱情动作片。
　　另外的主角还是林啸鸣的同事。
　　因为是尼科拉的记忆，视角为第一视角，看起来代入感极强，甚至在某些瞬间，都让陆烬朝理解到了身为哨兵的快乐。
　　陆烬朝：…………
　　等等！这也太没节操了吧！
　　抱着尊重他人隐私的想法，陆烬朝就要将眼前的画面甩出去，却忘了自己现在还攀爬在交错藤蔓上，差点一个没抓住直接摔下去。
　　被匡了一下的坠落感让他瞬间回过神来，赶忙重新抓稳藤蔓，陆烬朝深吸口气，在还在他脑中不断播放的记忆冲击下，小心地爬回地面。
　　手里的这块记忆碎片仿佛成了烫手山芋。
　　林啸鸣亲眼见证了陆烬朝的脸是怎样的在短短几秒内爆红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脚步虚浮，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他迅速抓过陆烬朝的手查看他掌心，以为是遭到了什么暗算：“哪里不舒服吗？”
　　“额……”
　　陆烬朝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这和单纯的看片还不一样，说是虚拟现实可能会更贴切一些，而且因为是记忆，总会有一些对当时感觉的记录，就……
　　尼科拉视角的……嗯。
　　见陆烬朝支支吾吾，甚至眼神都有些闪躲，林啸鸣意识到，问题可能出自这份记忆碎片。
　　“能让我看看吗？”林啸鸣低声问。
　　“……最好不要。”陆烬朝反应过来，立刻道，“但如果你想看搭档的裸体，就随意吧。”
　　林啸鸣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我不看了。”林啸鸣对克伦威尔毫无兴趣，反倒是陆烬朝最后那句话的语气让他更加介意一点。
　　这是变相的占有欲吗？
　　如果自己回答说想看，朝朝会不会吃醋？
　　陆烬朝低头将碎片挂在腰间的锁链上，准备和其他记忆一起放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图景第一层里有关克伦威尔的记忆还只是一些日常相处，陆烬朝只能感觉到尼科拉对克伦威尔的态度好像有点特别，而在第二层，相处就已经变成了脱光了在床上相处了。
　　如果他没想错，之后的记忆碎片里，可能还会有更多相关的内容。
　　陆烬朝拍拍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被这些不适合免费观看的内容激起了感觉，在尼克拉的精神图景里。
　　而他的哨兵就在身旁。
　　陆烬朝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林啸鸣，将头埋进哨兵肩窝。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精神投影，精神力的适度融合会带来相当舒适的感觉，并且因为这里尼科拉的精神力占据着主要部分，起到了绝缘介质的作用，他们不会被轻易激起结合热。
　　……好像，好像能够借机做点别的事情？
　　林啸鸣摸摸他的头发，当做安抚，很多东西他就算看了心里也平静无波，但现在陆烬朝就在他旁边，还是不要去窥探了。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刻意阻拦陆烬朝去拿记忆碎片，好不容易有精神图景这个能让陆烬朝尽情发挥的场地，就应该让陆烬朝放开了行动，展现能力。
　　并且林啸鸣相信，以尼科拉的警觉性，不会把真正的情报放在这还不算核心区域的表层图景里，就算有什么机密，也会是为了迷惑敌人故意捏造的假信息。
　　画面逐渐消失在眼前，陆烬朝很快平复下来。
　　还好他跟这两人都不熟，要不然才真是尴尬到家门口了。
　　陆烬朝：“继续走吧。”
　　这一层表面的平静里还不知道暗藏着怎样的杀机，两人谨慎前行，依旧顺着溪流，前往中心的深池区域。
　　虽然记忆已经消失，看到的画面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克伦威尔好像全程都很紧张，很放不开的样子。
　　陆烬朝没经历过那最后一步，好歹也和林啸鸣有过其他形式的亲密接触，实话实说，那天晚上啸鸣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爽得差点都要过去了。
　　……难道是尼科拉技术太差了？
　　有可能，全程他都没有过亲吻，只是单纯在干活。
　　“啸鸣。”陆烬朝实在担心，到最后还是问道，“你们上司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他应该不会记得我们都在他精神图景里做过什么。”林啸鸣心念一动，金属零件浮现在眼前，挡住了几只就要飞来的小虫。
　　随着两人的不断深入，树木根部逐渐生长着许多小蘑菇，巨大的蜗牛附着在垂直的岩壁上，圆形背壳的直径可能超出十米，柔软的身体粉嫩，在末端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溪流平静，其中似乎夹杂着某些发着光的东西，如同闪闪发亮的流质，完全看不出在上一层里有长满狰狞触手的未知生物在其中藏匿。
　　所有的一切色泽都是如此艳丽，比起上一层的末日降临，这一层就像个童话世界。
　　上司这么有童心的吗？陆烬朝想着，又看到记忆碎片的踪迹。
　　说实在的，他不想让林啸鸣去拿，因为这毕竟是尼科拉视角的过程，想到啸鸣也许会感受到那些，他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
　　都已经是他的哨兵了，怎么可以去看其他人那个时候的样子呢？
　　林啸鸣也没有上前，他守在陆烬朝身边，看向导小心地拨开植物，俯身拾起灌木中的碎片——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哨兵敏锐的视觉却仍能捕捉到一切细节。
　　克伦威尔正跪在面前，眼角还带着被呛出的红痕，埋头有些费力地取悦着哨兵。向下的视线能够清楚看到记忆的主人衣服还都好好穿着，只不过解开了皮带和拉链。
　　嘴角的水迹，摩擦生出的泛红，还有不稳的呼吸。
　　尼科拉甚至都没有去碰克伦威尔，堪称冷酷无情，只是埋着头完成迟到惩罚的克伦威尔并不知道，哨兵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陆烬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烬朝脚趾抓地，如果不是有鞋子，地面能被他抠出一栋别墅，手也忍不住抓住林啸鸣的手腕，用力捏着哨兵的手，发泄心中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
　　林啸鸣：…………
　　他突然有点想知道陆烬朝都看到什么了。
　　陆烬朝已经无法直视两位当事人了，要知道一个小时之前，他对克伦威尔的印象还完全是作为林啸鸣搭档的普通人，文职，看起来很温吞，有点像社畜。
　　而尼科拉在他眼中就是个躺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的哨兵。
　　现如今，两位主人公活灵活现地深深印刻在他心中。
　　要放在平时，单纯看片肯定不会让陆烬朝反应那么大，但他看到的可是第一人称的记忆！
　　陆烬朝用力闭了下眼平复心情，然而再睁开时，面前已然空无一人。
　　“……啸鸣？”
　　没有回答，林啸鸣凭空消失在了他面前。
　　陆烬朝皱起眉头，警惕地看向四周，精神力散发出去。
　　未能发现异状。
　　难道啸鸣的身体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紧急离开了？那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给他留下吧。
　　陆烬朝伸手摸了摸林啸鸣刚才站着的地方，还存在哨兵的脚印。
　　水声从一边传来，陆烬朝看过去，森蚺正从浅溪中冒出，爬上另一边的河岸，陆烬朝第一次在精神图景中看到它的完整模样，惊讶的注意到……森蚺的腹部非常诡异的鼓起了一大块。
　　在尼克拉的记忆中，他也见到过哨兵的精神体，森蚺比成年男子都要宽，但整个身体粗的很协调，如今腹部的鼓包肯定是有什么异样。
　　森蚺正朝着精神图景的中心区域移动，陆烬朝知道跟上它很可能找到尼科拉的精神投影，就像上个世界里，他们也是跟随者森蚺踪迹，通过巨树来到这一层的图景。
　　但林啸鸣怎么办？
　　他真的是离开了吗？
　　森蚺的速度很快，再不跟上大概会丢失踪迹，想到这里，陆烬朝立刻迈步追了上去。
　　他进入这方精神图景，带着唯一任务：将尼科拉唤醒。
　　就算啸鸣被外界未知情况唤醒才离开，也存在危险，至于其他的情况，以林啸鸣表现出的实力，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反倒是他应该担心一下独自前行在尼科拉精神图景中的自己。
　　森蚺为他引领着方向，同样，也可能是诱饵。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追赶，森蚺加快速度，巨蛇穿行在低矮的植被中，稍不留神就会失去踪迹，陆烬朝释放出精神触手紧追不舍，同时注意着脚底情况。
　　湿热的环境中生长着太多的蘑菇，那些红红紫紫的伞盖一看就蕴含剧毒，陆烬朝可不想被这些小东西被放倒。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正在朝他追来！
　　陆烬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画面映在视网膜上的瞬间，他被吓到了。
　　勉强能够算得上身体的地方延伸出十几根根须般中途分叉的触手，身体顶部并没有头部结构的存在，而是直接鼓着无数只眼睛，黄色的眼球上裂开猩红瞳孔，此时此刻那东西正在用根须触手移动，朝他紧紧追来！
　　不是！一个童话世界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啊！
　　而且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异形的速度比他要快，在回头去看的功夫里，又逼近了几米，用不了多久就回追上，陆烬朝当机立断，决定先解决身后的危险。
　　精神力化虚为实，海水形成透明的水箭，瞄准那些恐怖的眼睛。以密不透风之势射向怪物！
　　水最柔软，也最锋利，高压水枪能够将很多非金属物体冲得稀巴烂，更何况是压力更大的水线了，一旦击中怪物眼睛，就只有被刺穿炸裂这一种命运。
　　但怪物的眼睛闭合，水箭仿佛打在了某种金属上，发出刺啦声响，就是这转眼间，怪物就已经到了陆烬朝身后！
　　被触手淹没的那刻陆烬朝头皮都要炸开了，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反而传来某种暖意。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从交错的触手缝隙中，陆烬朝艰难回头，森蚺正停在溪流对面，支起上半身，无机质的竖瞳紧紧地盯着他。
　　这时陆烬朝终于想起了追着他的异形到底为什么眼熟了，之前他在医院养伤的时候闲着没事和E7看了很多恐怖片，这玩意就是其中出现过的鬼怪！
　　托翠利克斯第一学年里天天在宿舍看恐怖片的福，他这么一个胆小之人也开始享受那种明明怕的想死还要寻求刺激的感觉。
　　陆烬朝手忙脚乱地拨开触手，一颗直径两米的巨大水珠出现在头顶，掉落下来，砸在他和怪物的身上，水花四溅。
　　陆烬朝一下子被砸醒了。
　　整个人被哨兵紧紧地抱住，用力到甚至都呼吸不畅，地面上满是水迹，两人身上也从头湿到脚，没有异形，也没有正在溪对岸看着他的森蚺。
　　是幻觉。
　　“我没事了。”陆烬朝拍拍林啸鸣的后背，感受到哨兵施加的力量正在逐渐减小，“刚刚看到你变成了恐怖片里的怪物，好吓人。”
　　“应该是会出现我们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东西。”林啸鸣示意陆烬朝低头，他蹲下身，撸起陆烬朝的裤脚，陆烬朝清楚看见，自己的腿上吸着一个还在蠕动的黑色蚂蝗。
　　陆烬朝：…………
　　蚂蟥趴在他腿上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和现实中的蚂蟥不同，它不会吸血，却会释放“毒素”干扰精神投影的状态，使人产生幻觉。
　　尼科拉无法用精神图景中的灾难将两人赶出去，就试图让他们相互攻击，受损后主动离开。
　　林啸鸣在山蚂蝗附着的上方拍打一阵，山蚂蝗的吸盘松开，掉落在地上，被林啸鸣一脚踩的稀巴烂。
　　林啸鸣刚才应该也是中招了。陆烬朝有点想知道林啸鸣会害怕什么东西，忍不住问：“你看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骗人。”
　　“没骗你。”林啸鸣失笑，“不然你觉得我会怕什么？”
　　陆烬朝想了想，还真是，他完全想不到林啸鸣会害怕什么东西，哨兵简直就像个无坚不摧的超人。
　　只是陆烬朝不知道，林啸鸣刚才确实是陷入了幻象，看到他满身覆雪，发结冰晶的躺在地上，衣衫被血色冰雪冻结。
　　突兀得让林啸鸣一下子就意识到身处幻境。
　　两人继续向前，有了前车之鉴，陆烬朝更加警惕：“刚刚我还看到尼科拉的精神体，引着我朝那边去。”
　　“记忆碎片在树上。”林啸鸣看见了发光拼图，“要我去拿吗？”
　　“还是我来吧。”陆烬朝抢先一步，他拿到拼图，眼前又浮现出一段场景。
　　【克伦威尔被以站姿压在窗边，一边的脸贴着玻璃，眼镜压地就要掉下鼻梁，哨兵不容抗拒地压在他背后。
　　两根手指在他的嘴里搅动，将发出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
　　森蚺盘踞在一边，尾部纠缠着克伦威尔的脚踝】
　　陆烬朝第一次清楚看到了蛇的两根……
　　因为并没有故意窥探记忆的心思，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但仍在陆烬朝心中留下的剧烈的震撼。
　　“还好吗？”林啸鸣的声音传来，陆烬朝很快清醒，他嗯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
　　腰间的记忆碎片已经有了九个，陆烬朝发现了，尼科拉专门留着这些和克伦威尔的记忆，也许哨兵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拿出来回味。
　　按照林啸鸣之前所说，尼科拉经受过严刑拷打，陆烬朝有理由怀疑在那段时间，尼科拉就是靠着这些记忆忍受过那些非人痛苦。
　　听起来确实是感人至深的爱情，但兴许是曾经也作为普通人的缘故，陆烬朝却情不自禁地站在了克伦威尔的角度。
　　在克伦威尔的视角中，他所遭受的一切应该更称得上恐怖故事吧。
　　哨兵是他的上司，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好话，经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家里，然后就是漫长的夜晚。
　　在身体上他们有着最亲密的距离，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他们之间更像是尼科拉利用职位发起的炮友关系。
　　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住这样对待，更何况克伦威尔还是个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精神体的示好。
　　在他的世界中，那是一条看不见的恐怖大蛇，所有出于亲昵的纠缠，都像是将要把猎物扼死。
　　陆烬朝舒了口气，忍不住道：“你们哨兵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和锯嘴葫芦一样，连句话都不会说，长嘴是为了说话的。”
　　“你好像没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林啸鸣眼中带着笑意，“我们不是都憋了很长时间吗？”
　　“好歹最后是我主动出击的，指望你估计等到我入土都没戏。”陆烬朝手指在林啸鸣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下，拽住哨兵衣袖，“走了。”


第142章 
　　两人继续前行，小心着会带来幻觉的蚂蟥，一路收集记忆碎片，很快陆烬朝腰间就挂了一串亮晶晶的拼图。
　　五颜六色的蘑菇，石头上的青苔，带着晶亮质地的溪水，还有树叶上的倒刺都可能暗藏杀机，他们相互扶持，相互提醒，倒也算顺利的顺水来到了中央深池。
　　来自四面八方的溪流汇聚于此，陆烬朝停下脚步，而林啸鸣在草叶掩映下，发现了森蚺爬行留下的痕迹。
　　林啸鸣上前两步，池水清冽，他清楚看见盘踞在边沿碎石滩上的长条形生物，同样也注意到了森蚺腹部相当不正常的鼓起。
　　陆烬朝压低声音：“有没有感觉就像小王子里面的蛇吞象？”
　　“把它的肚子剖开也许能发现什么惊喜，可惜使不得。”
　　林啸鸣抬起手，金属在他掌中汇聚，形成一条锋利的鱼叉。哨兵朝着森蚺潜伏的地方一指，鱼叉便悍然刺了过去！
　　哗啦——
　　察觉到袭来的危险，森蚺立刻扭身躲避，庞大的身体携带着惊人的力量，将满池的水搅动。
　　但鱼叉在林啸鸣的控制下骤然改变形状，擦破厚实的鳞片和表皮，刺出一道深刻的伤口！
　　血瞬间涌了出来，将池水染红，森蚺的扭动更加疯狂，在激荡水声中，一头扎进了最深处，身影消失不见。
　　林啸鸣一脚埋进水中：“它会向着它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躲避，走！”
　　“要潜下去吗？”陆烬朝紧随其后，水已经被森蚺的血染成了淡淡的粉色，随着激荡的波纹不断向外扩散。
　　林啸鸣抓住陆烬朝的手，道：“这里应该就是通往下一层的通道了。”
　　陆烬朝点头，浅滩在面前一步处终结，他深吸口气，闭上眼，和林啸鸣一起纵身向前，沉入水中。
　　冰冷池水转瞬包裹全身，浸透每一寸皮肤，精神世界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由精神力构成的，于是陆烬朝感觉到了名为痛苦的情绪，正随着他的下沉，在灵魂深处蔓延。
　　刚开始也许只是皮开肉绽，肉体上疼痛带来的生理性痛苦，但很快变成了源自内心深处的，仿佛要将整个人从中撕成两半，裂成数片，再碎成齑粉。
　　最后成为绝望。
　　陌生的绝望感无孔不入，浸湿衣物和头发，试图从每一个毛孔里进入身体。
　　这是足以将人逼疯的情绪，但对于自天矢一星上归来的陆烬朝来说，还可以忍受。
　　池子比想象中还要深，陆烬朝很快就感到了气短，他上个月才因为肺部严重损伤出院回来，肺活量还没恢复到从前水平。
　　窒息感逐渐浓重，气泡从口鼻处不断冒出，似乎下一秒就要憋不住气，往肺里呛进大量带着血腥味的水。
　　……不，这不是他真正的身体。
　　他是精神投影，是由自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存在。
　　在精神力的世界里，他无所不能。
　　意识到这一点，陆烬朝全身放松下来，肺中要爆炸般的窒息感自动消除，不再有气泡从唇边冒出，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空气。
　　陆烬朝睁开眼，水的存在让眼睛有些微的不舒服，在被血染成粉色的水中，他清楚看到林啸鸣的模样，正盯着深不见底的下方，在不断冒出的血粉中，追寻森蚺的踪迹。
　　哨兵如果没有向导帮助，无法进入其他人的精神图景，而林啸鸣的机械城市中不存在水源，也就不了解这一点，直到现在，哨兵还在闭气，继续下沉。
　　陆烬朝双手按上林啸鸣的脸，凑过去碰到他嘴唇，似乎想要给哨兵渡去一口气，林啸鸣虽然诧异于陆烬朝怎么如此能憋，双唇相贴的时候，还是非常信任地准备接受。
　　然后陆烬朝渡给了他一口水。
　　林啸鸣：…………
　　陆烬朝戏谑的眼神中，这满满一口冰凉池水的存在让林啸鸣也意识到了问题，哨兵放松下来，打了个继续向下的手势。
　　既然不用呼吸，就代表着不必在乎运动过于激烈会加快氧气消耗了。
　　两人加快下潜速度，而周围水质的血色愈发浓重，已经不像从森蚺身上流出的血染成的。
　　深水的包围中，水压的存在让重力仿佛被削减，恍然间分不清究竟哪里是上方，哪里又是下方。
　　不知过了多久，水的颜色终于红到了根本无法看清眼前，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陆烬朝只能释放出一些精神力探测下方。
　　他感受到了水面的存在。
　　哗啦一声响动，两人从猩红的水面中冒出头来。
　　陆烬朝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重新开始呼吸，眼前所见尽是一片血红。
　　天空裂开，大半边坍塌，倾泻般和地面连接，形成层叠的红云般的结构。
　　茂盛雨林中，叶子上满是细密的孔洞，树干上全都是被雷劈过的焦黑，枝杈断裂愈合而成的疤痕如同一只只睁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周围，有的还在流淌着鲜红的树液。
　　更是有不少树木倒塌，干枯的枝桠狰狞地伸向天空，如同竭力攫取着什么。
　　石头上满是被腐蚀出的坑洞，黑色生物蠕动着在其中钻行，上一层曾经有着巨大彩色蜗牛的地方，是覆盖着暗色藤壶的圆形背壳，和一副蜗牛形状的骨架。
　　可蜗牛分明没有骨头。
　　红伞白杆的蘑菇足够三米多高，向着四周释放着浅紫色的孢子，猩红的溪流从四面八方而来，汇入两人目前所在的池塘。
　　他们终于来到了精神图景的最内层。
　　这才是尼科拉正在剧烈崩塌的意识世界。
　　天空的裂口还在越来越大，远处的地面仿佛正在燃烧，有什么隐约发光的东西正在不断顺水流向深池——那是一片片已经被撕裂了的记忆碎片。
　　过于小的碎片飘到身前，林啸鸣伸手去捞，只看得零星画面，根本组不成完整片段。
　　这些记忆就相当于已经丢失了。
　　林啸鸣松开手，碎片沉沉浮浮，很快融化在了血池之中。
　　两人游向岸边，踩上浅滩，回到地面。
　　水滴滴答答落下，想通池水也是由精神力构成，在两人的自主控制下，身体很快变得干燥。
　　到处弥漫着绝望痛苦和恐怖的情绪，浓重到几乎要将人逼疯。
　　第一次真正和向导有了共感，林啸鸣深吸口气：原来陆烬朝一直以来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吗？
　　森蚺的爬行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陆烬朝望着崩塌的天空，道：“走吧，去找他。”
　　林啸鸣迈开步子，就感觉手被人牵住了。
　　陆烬朝握着他的一根手指：“我要先稍微修补一下，不然他撑不了太长时间。”
　　“好。”林啸鸣反过来将他的手握住，“我尽量慢点走。”
　　陆烬朝盯着天空，通过精神力，和这一方正在急速崩塌的世界建立连接。
　　透明的雨水开始缓慢地落下，那些满是孔洞的脆弱叶子只是被雨轻轻一碰，就打着旋地掉落在地，流着红色汁液的“眼睛”被清洗，同时被冲洗的，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负面情绪。
　　尼科拉的状况实在太差，陆烬朝看过那么多狂暴和神游的哨兵，图景中的状况都没有这样严重，甚至比埃莉诺失去结合哨兵后的情况都要差很多。
　　他清洗那些情绪，同时也吸收着它们，想要用最快速度除掉污染。
　　陆烬朝所有注意都放在修补图景上，任凭自己被牵引着前进，对林啸鸣托付全部信任。
　　一层透明的水膜凝聚在天空的裂口处，填充空缺，防止外界的干扰不断进入其中，然后……就是修复内部了。
　　尼科拉情况太过严峻，实在是个大工程，陆烬朝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忍不住有点头疼。
　　而林啸鸣追踪着精神体的踪迹，森蚺在上一层图景里受了伤，不可能跑得太远。
　　红褐色的土地上，哨兵仍能清晰分辨出血迹，他尽量放轻脚步，穿过灌木，在绕过一块石头后，终于再度看到了属于巨蛇的尾尖。
　　森蚺受了伤，没多少力气再跑了，半边身体浸泡在猩红溪水中，正在等待自愈。
　　它腹部的鼓包依旧存在，将巨蛇的身体整个撑成骇人形状。
　　林啸鸣手指点了点陆烬朝的手，传递给他信号。
　　向导抽空将手松开，哨兵屏息凝神，零件在他身边无声拼接，转瞬成为一把枪，被林啸鸣握在手中。
　　第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森蚺尾部，突然遭受疼痛，森蚺瞬间蠕动起来，想要钻入水中躲避，然而零件不知何时已经在水面之下形成一层隔板，牢牢挡住了森蚺去路！
　　一头撞上金属板，森蚺沿着隔板迅速移动，却随着特地设计的弧度再度冒出水面，如同成为了林啸鸣的囊中之物。
　　似乎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决战，森蚺放弃了所有的逃避想法，开始正面应敌，眼前周身被无数细碎零件环绕的哨兵只是单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但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
　　陆烬朝知道森蚺就在身边，但修补进行到了关键时刻，他不敢放松，必须将坍塌的天空重新托回去！
　　似乎知晓陆烬朝无暇分身，森蚺骤然朝向导发动攻击！
　　然而异常鼓起的腹部终究影响到了它的行动，凶猛的弹射根本比不上锁链形成的速度，手指粗细的锁链缠上陆烬朝腰间，一下子将向导拉向一边。
　　与此同时，曾在水面之下挡住森蚺的隔板迅速变形，成为一把铲子，从溪底挖出一大滩臭不可闻的淤泥，径直塞进森蚺张开的巨口中！
　　嘴里突然被塞进异物，森蚺的身体剧烈抽搐，庞大身躯轰然落地，发出嘶嘶声响，痛苦地扭动着。
　　一切不过在数秒间发生，甚至陆烬朝还在因为腰间锁链的突然拖拽踉跄，被林啸鸣一把抓到，稳住身形。
　　森蚺翻滚着，碎石和植物被压倒扫荡，蛇尾剧烈拍打着水面，激起一蓬蓬的血色水花，周围一片狼藉，林啸鸣将陆烬朝拉到安全的地方，冷眼看着一切。
　　而陆烬朝终于勉力将一大块坍塌的天空托回远处，刚将注意力转回，就看到森蚺躬起上半身，开始呕吐。
　　最先被吐出的是林啸鸣强行塞进去大滩的臭泥，然后是淋漓的胃液，但漫长的呕吐过程才刚刚开始。
　　陆烬朝眼睁睁看着那块异常鼓包随着身体的每一次抽搐，缓慢向前挪动。
　　森蚺看起来真的难受到不行，尾巴尖都蜷缩起来。
　　过分长的身体此时此刻成为了痛苦的负担，过了十数分钟，鼓包才终于移动到了森蚺的颈部。
　　随着一下剧烈的抽搐，有什么东西被吐出了完全张开的巨大蛇口。
　　那是一层覆着浅白色胎膜状的东西，还带着屡屡红色血丝，从轮廓看去，像是人的头部。
　　呕吐还在继续，陆烬朝忍不住抓住林啸鸣的手，他能感觉到森蚺很痛苦，非常痛苦，恨不得就此死掉。
　　精神力无害地靠近，轻柔地包裹森蚺，水膜覆盖上喜水巨蛇的表皮，尽可能给它一些助力。
　　肩膀，手臂，最后是双腿……胎膜的包裹下，仍能清楚分辨出属于人体的部位。
　　森蚺不断抽搐着，直到巨大的异物被完全吐出，才失去所有力气般，再也不动弹一下。
　　金属薄片切开胎膜，露出其中的人影。
　　凌乱的金色短发，紧闭的双眸和熟悉的面容，赤裸的身上满是刺目伤痕。
　　是尼科拉。
　　他双手交叠在小腹，鲜血淋漓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闪着光的瓶子，就像拼图形状的记忆碎片一样，瓶子中同样承载着尼科拉的记忆。
　　瓶子能承载的内容会比拼图多上不少。
　　能让尼科拉濒死之际仍待在身边的记忆，应该就是那些非常重要的机密情报了。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立刻上前，查看尼科拉精神投影的状况。
　　精神波动已经非常微弱了，如果不是森蚺将他吞吃到腹中，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保护，以精神图景深层的糟糕程度，尼科拉早就死了。
　　向导用自己的精神力温养着尼科拉，陆烬朝不知道需要用多久才能让他情况稍微好一些，但既然都已经找到了尼科拉，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林啸鸣也收起身边的所有零件，坐到陆烬朝身边，他抬起头，碎裂的天空已经被修补上很大一块了，剩余部分也用水膜暂时填充，整个精神图景中的腥臭味道淡化了不少。
　　曾被林啸鸣强行塞进森蚺口中催吐，又被猛烈呕出的淤泥就在陆烬朝身边，散发着销魂的味道，弄得他都有点想吐。
　　陆烬朝实在忍无可忍，用水将其远远的冲到一边。


第143章 
　　尼科拉手中的瓶子不断发出光芒，比陆烬朝和林啸鸣腰间的记忆碎片都要闪亮，大概是被他记得最清楚的回忆。
　　林啸鸣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瓶子的瞬间，无数纷杂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尼科拉在阿梅星系中的种种经历，次第展现在他眼前。
　　那些机密的行动和情报被保存在最安全的图景深处，和自己一同藏匿在蛇腹之中，林啸鸣一路看过去，过程没有任何丢失，详尽到了极致。
　　那些被多贡人觊觎的情报，终究还是被带回了他们这里。
　　于此相关的最后记忆停止在牢房中，那是林啸鸣将他救出的牢房。
　　但……瓶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格勒尼苏二部的景象，眼前站着许多身穿制服的人，等待着他的检阅。
　　身边的军官对他说：这些是新来的文员，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森蚺不知嗅到了什么，径直朝着某个方向移去，最终停在了一个人脚边，抬起蛇头，轻轻地碰了下那个人的腿。
　　于是尼科拉也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新来的男人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正和其他人一样目视前方。
　　他长得实在是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下一秒就会找不到的，甚至盯着他看上三秒，在将视线移开，都不会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是个当特务的好苗子。
　　尼科拉移开目光，过了几秒，又重新看过去，森蚺已经顺着那个新人的腿一路向上爬到了他的背上，就连一旁的军官都忍不住侧目。
　　而那人似乎终于有了种某种不太舒服感觉，但因为还在检阅中，不能乱动，便微微抿起嘴唇，忍耐着。
　　尼科拉调出虚拟屏上的人员名单，扫了两眼后，抬起头来：“克伦威尔·汉弗莱，出列。”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同样平平无奇：“到！”
　　不会引人多加注意的普通人，普通的脸，普通的声音，也许会是个好苗子。
　　但在真正成为特务之前，还需要一些经验和历练。
　　就先干一段时间的文职吧。
　　林啸鸣明白，这是尼科拉第一次遇见克伦威尔的场景，一切就像克伦威尔的脸一样，非常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
　　但从那时起，尼科拉就有想过，要将克伦威尔培养成特务。
　　景象再次扭曲着变化，光线暗了下去，周围变成了有些昏暗狭小的出租屋。
　　但哨兵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够清晰视物，脚步声逐渐顺着楼梯清晰，最终停在门口，然后就是门被打开的声响。
　　克伦威尔低着头进来，在玄关处换鞋，将公文包扔在墙边，他一副相当疲惫的样子，连灯都没打开，就要直奔卧室。
　　但，森蚺已经来到了他脚边，迅速爬上了克伦威尔脊背，亲昵地贴近着已有一月未见的情人。
　　克伦威尔浑身一抖，才终于朝着这边的沙发看来。
　　“……我想睡觉。”他声音沙哑。
　　“好。”记忆的主人站起身，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触动了克伦威尔敏感的神经，他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妈的，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满足你那低级欲望的工具！从我家滚出去！让我睡觉！“
　　每一个字都被记得无比清晰，林啸鸣静静看着记忆中的一切，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克伦威尔冷哼一声。
　　“人家比你年轻，比你好说话，比你正常得多了！说不定还比你活好。”
　　林啸鸣：………………
　　他当然知道克伦威尔口中的“人家”是指同他一起出任务的自己，原来那天晚上，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吗？
　　尼科拉没有生气，他告诉了克伦威尔将要出危险任务的消息，并且说，感谢这次任务获得的情报。
　　在克伦威尔警惕的目光中，尼科拉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
　　“没有。”克伦威尔的声音冰冷，“祝你任务顺利。”
　　画面逐渐模糊，慢慢散去，瓶子中的全部记忆，都被林啸鸣看完。
　　那些是尼科拉用性命换来的重要情报，和克伦威尔的初遇，以及最后一点也不浪漫的告别。
　　林啸鸣也不是冷漠到极致，和陆烬朝的相伴让林啸鸣终于能够理解感情，也因此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共鸣。
　　但就像陆烬朝所说，克伦威尔对他的态度再差都很正常，尼科拉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他自找的。
　　经历那么多波折，林啸鸣非常清楚比起打着保护旗号的沉默和隐瞒，交流才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最好办法。
　　陆烬朝没问林啸鸣都在瓶子里看到了什么，就像林啸鸣尊重他的工作一样，他也必须尊重啸鸣的工作内容。
　　向导一边用精神力滋养尼科拉的投影，一边继续修补崩塌的天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烬朝明显感觉到，随着自己精神力的注入，尼科拉的情况正在好转。
　　起码精神投影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虚幻，如同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消失在面前。
　　这对精神力的损耗相当之大，确定尼科拉暂时不会再有消失的风险，陆烬朝才终于收回精神力，稍作休息。
　　他解开挂在腰间的记忆碎片，放在身边已经被净化成为正常颜色的土地上，那些记忆有生命一般迅速钻入土壤，数秒后，冒出幼嫩的细芽，开始生长。
　　重新成为雨林的一部分。
　　只是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有人会想到记忆里的内容竟然是……那样的。
　　陆烬朝忍不出呼出口气，水膜已经将尼科拉的身体清洗干净，随着向导精神力的滋养，伤口也迅速完成了愈合。
　　“以后你得对克伦威尔好一点。”陆烬朝小声念叨道，“他看不见你精神体的反应，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再那么强硬只会让人越来越害怕，他一直都很想从你身边逃走，你是知道的吧。”
　　“你们两个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地位上的差别，很容易让事情变成利用优势地位的胁迫，既然你心里真正在乎，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
　　尼科拉双眸紧闭，他还在沉睡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陆烬朝的这些话。
　　“他一直都是这样子，估计改不掉了。”林啸鸣似乎笃定了昏迷中的尼科拉不会知晓身边都发生过什么，相当肆无忌惮。
　　“这可是你的搭档和上司诶，平时见到他们这样你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关我什么事，只要别耽误工作就行了。”
　　果然是林啸鸣式的回答，陆烬朝失笑，也不再言语。
　　不过也是，他在尼科拉耳边念叨一万句都没用，这是尼科拉和克伦威尔两人之间的事情，还需要当事人自己去解决。
　　尼科拉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也不用那么着急了，陆烬朝打算慢慢修补他的精神图景，同时等待尼科拉醒来，再带他去“井”，离开图景。
　　天空一点点地被托回，恢复成原状，刺目的猩红在雨水的冲刷下，缓慢褪去，所有被腐蚀出无数孔洞的叶子打落在地，化作淤泥，清除出精神图景。
　　雨水顺着石头上的坑洞流入，瞬间杀死了寄生的黑色不明生物，血池的颜色缓缓变浅，飘荡在其中的碎裂记忆流光般闪耀。
　　被种植的记忆之树迅速生长，很快就生出繁茂枝叶，将三人笼罩在下方。
　　奄奄一息的森蚺也缓过劲来，挪动着来到尼科拉身边，伸出猩红的蛇信碰了碰他脸颊。
　　水滋养万物。
　　林啸鸣望着周围的一切，新的世界正在陆烬朝的指挥下诞生，混乱和无度被修正，恐惧和绝望冰雪般消融，血色被稀释，重新变为澄澈干净的天空和河流，更多的植物生长出来，取代那些早已死去的。
　　犹如神迹。
　　那么长时间以来，他擅长的只有摧毁，他是足以斩断一切的刀锋，用破坏、鲜血和死亡达成目标。
　　陆烬朝和他截然不同。
　　也许这就是哨兵和向导相生相伴的原因吧，破坏和修复互斥又彼此交融，最终形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休息一下。”当天空彻底晴朗，陆烬朝松懈下来，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细枝末节了，尼科拉图景损坏的太严重，废了他好大力气，得稍微歇一会儿。
　　雨林已经快要恢复了，陆烬朝环望四周，被强烈的满足感填满。
　　他确实是有价值的，并且这种价值无人能够取代。
　　林啸鸣的手一直按在他腿上，很快移动到唇边，碰了碰陆烬朝唇角。
　　陆烬朝转头看他：？
　　在哨兵眼中看到了并不陌生的暗潮涌动。
　　陆烬朝瞪大眼睛，下意识抓紧自己衣领：“等、等一下！”
　　但林啸鸣比他更快，哨兵手指只是一挑，就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脖颈和锁骨展现在眼前，两人都是精神投影，但感觉和真正的身体差不多，甚至还会因为每一下接触，产生精神力的交融，带来源自灵魂深处的刺激。
　　他们正处在尼科拉的精神图景中，有着他人的大量精神力当做绝缘介质，很难激发起结合热。
　　这就意味着如果在这里……
　　陆烬朝脑子里也冒出过类似的想法，但从没想过要付诸实践，毕竟实在太掉节操了。
　　在别人的精神图景里上演“真人快打”，而且还是林啸鸣上司的精神图景里……
　　但林啸鸣显然一点都不怕，他凑上前，触碰陆烬朝嘴唇，只是单纯相贴，征求着他的同意。
　　陆烬朝还在犹豫，林啸鸣的意思非常明显，尼克拉现在昏迷，大概率不会记得图景中都发生过什么，而因为两人过高的融合度，他们注定无法在身体接触上更进一步。
　　这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陆烬朝下定了决心，现在他们都背负着许多东西，能够光明正大结合站在所有人面前的那天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反正他和尼克拉根本不认识，怕什么。
　　陆烬朝抬手按在林啸鸣手背上，轻轻咬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尼科拉：hello?


第144章 
　　亲吻，但交织在一起的不只有呼吸。
　　唇舌的柔软似乎直接传递进灵魂中，明明只要信念一动就能去除身上的衣物，却还是选择亲手为对方一点点脱掉。
　　顺着林啸鸣的力道，陆烬朝向后仰面躺在地上，身下草叶和土地的感觉终究让他紧张到浑身紧绷，用力地抓着林啸鸣肩膀。
　　昏迷的尼科拉就在不远处，森蚺甚至还在好奇地看着这边。
　　蛇类冰冷的双眼明明不会传递出多少情绪，却让陆烬朝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而林啸鸣埋头在他颈窝里亲吻舔舐，一点也不在乎。
　　林啸鸣一直都是个道德感比较薄弱的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很少会考虑其他因素。
　　但陆烬朝不一样，他要脸。
　　森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陆烬朝躺在地上，仍控制不住自己看向它，掌心中出现拳头大小的水球，飞向巨蛇。
　　森蚺被砸了一下，把头扭过去。
　　陆烬朝调整着呼吸，原本下定的决心又因为周围存在剧烈动摇起来：“啸鸣，还是算了，万一你上司……”
　　“他不会记得图景中都发生过什么的。”林啸鸣声音笃定，他咬着陆烬朝肩窝处的皮肤，用牙齿磨蹭。
　　精神图景中哨兵不再承担着高度敏锐的五感，但精神力的交融会带来比五感更强烈的刺激，如同灵魂深处的喟叹。
　　“万一记得呢？”陆烬朝犹豫着，他真的也很想做，但就是跨不过那道心理负担。
　　“不会的。”林啸鸣含含糊糊道，“我不介意再把他打晕一次。”
　　陆烬朝：“这样对你上司不好。”
　　林啸鸣：“是我们冒着千辛万难过来救他的，属于额外加班，收一点报酬又怎么了？”
　　“不行，真有点太过了。”陆烬朝伸手将林啸鸣推开，坐起身，他看过尼科拉记忆碎片中的那些事，知道究竟会有多尴尬。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林啸鸣低声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能会在三到五年之后结合，在那之前，不能做任何过火的事。”
　　陆烬朝沉默一瞬，林啸鸣说的不错，他们俩都是身体正常的年轻人，三五年的忍耐实在太残忍了，况且这还是事态顺利的情况下。
　　一旦出现什么意外……
　　那他岂不是要当一辈子处男了？
　　陆烬朝一咬牙，道：“那你去收拾下。”
　　林啸鸣立刻起身，他来到尼科拉身边，蹲下身，观察上司的情况。
　　陆烬朝将他治疗得非常好，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林啸鸣将尼科拉稍微翻过来，在他后颈处毫不留情地劈了一记手刀，让他过会儿再醒，又用自己的精神力覆盖在尼克拉身体上当做干扰。
　　知道陆烬朝真的很怕被别人听见看到，而他也根本不可能让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任何生物见到陆烬朝那时的模样。
　　林啸鸣直接用零件组了个巨大的黑色长方形盒子，将尼科拉和森蚺全都严严实实关在里面。
　　但还不算完，又是一层金属盒子，然后又是一层套在外面。
　　一层层的金属壁俄罗斯套娃一样拼接，最后在陆烬朝的注视下，形成了整整九层铁棺。
　　这下尼科拉和森蚺彻彻底底不可能发现他们干的好事了。
　　林啸鸣拍拍手，回头就看陆烬朝满脸无语。
　　好家伙……
　　经过这一遭，陆烬朝对林啸鸣的缺德程度又有了崭新的认识。
　　重新回到陆烬朝身边，林啸鸣问他：“这样够了吗？”
　　陆烬朝轻轻应了声，他瞥了眼铁棺，心想：无论如何，等尼科拉醒后，啸鸣会被狠狠训上一顿吧。
　　刺伤了森蚺不说，还用相当粗暴的方式催吐森蚺，又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做了这样的事……
　　啸鸣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他的上司啊。
　　陆烬朝彻底放松下来，尼科拉和森蚺被严密阻隔，完全不可能发现他们都做了什么。
　　反正之后和尼科拉大概率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就算要被灭口也跟他关系不大。
　　向导享受着哨兵的亲吻和抚摸，在精神力的世界里，他不再被身体禁锢，也就能完成许多现实中做不到的事情。
　　而同时，金属零件迅速拼接组装，形成箱庭，成为两人的爱巢，只有天光从头顶透出，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他们没有辅助工具，但精神图景中有陆烬朝在，最不缺的就是水。
　　森蚺被莫名其妙地关起来，稍微有些焦躁，但它想到精神图景里的状况，又稍微放松下来一些。
　　天空已经变得晴朗，它最喜欢的溪水也重新澄澈，冰冰凉凉十分舒服，主人仰面躺在地上，浑身的伤都被治愈。
　　它一直保护着主人，想要找人求救，却又害怕闯入者心怀不轨。
　　苦苦坚持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先前被种下记忆的地方，小树正在生长，它们大多数都来自和克伦威尔的那些回忆，如果有一天会开出花来，应该会是漂亮明丽的鹅黄色吧？
　　周围的空气也不再是难闻的味道，那些可怕的虫子也消失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它最喜欢的样子吧？
　　尼科拉手中的瓶子亮晶晶的，在漆黑棺椁中发着光，森蚺用蛇吻轻轻触碰。
　　而在外面，无人知晓低低的话音和呼吸交织，是独属于恋人的私语，听不清内容。
　　带着些微痛感的压抑鼻音，到最后放开了不再忍耐，却随着有规律的攻击变得支离破碎。
　　就连指尖都被落下亲吻，精神力交融，一切感觉都被放大无数倍，甚至能够将感受传递给对方，一时间无法分清彼此。
　　陆烬朝早就知道向导可以用精神力带给哨兵精神上的强烈刺激，只是他还没法对林啸鸣使坏，等到两人真正结合——
　　手腕被用力握住，按在头顶，陆烬朝清楚看到林啸鸣脸上的一滴汗落下，砸在他锁骨处。
　　“为什么不专心？”
　　“在想要怎么玩弄你。”
　　林啸鸣眼中浮现笑意，零件拼接，成为手铐，锁住陆烬朝的手腕，让哨兵双手解放出来能够去做其他事情。
　　“还是先想想现在要怎么办吧。”
　　……
　　尼科拉的手指动了动。
　　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地获得清明，原本枯竭的精神力也重新有了源头。
　　还无法控制身体，尼科拉安静等待着。头不知为何疼得不太正常。
　　过了许久，他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艰难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
　　尼科拉：？
　　他重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明亮天空，还有森蚺湿漉漉的蛇头。
　　尼科拉缓缓眨着眼，适应着重新完整的精神图景，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尼科拉将头转向一边，看到一面金属墙正迅速解体，露出两道人影，其中之一正是他的手下，入职格勒尼苏不足两年的林啸鸣。
　　另外一个是向导，此时此刻正低头整理着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眸中水光潋滟，眼角还泛着红，轻轻吸着鼻子，双腿甚至都有点发抖。
　　尼科拉本应发现些什么端倪的，但他才刚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来，头又很疼，脑子不太灵光。
　　“大校。”林啸鸣来到他身边蹲下，道，“这里是你的精神图景，你被困在这里很久了，我们需要把你带出去。”
　　陆烬朝也走过来，离得近了，尼科拉认出来他正是被誉为未来首席、和林啸鸣住在一起的向导。
　　林啸鸣架着尼科拉起来，陆烬朝完成着精神图景修补工作最后的细枝末节，森蚺跟在三人身后，一路来到中央池边。
　　在查看过程中，陆烬朝就发现这里其实是尼科拉精神图景的“井”。
　　“差不多可以了。”清除掉最边缘的信息污染，陆烬朝收回精神力，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尼科拉精神投影的状况，道，“你的记忆有一定程度上的损毁，但最重要的那些部分应该都保住了。”
　　尼科拉点了下头，他自己也能看到那些碎裂在溪水中的晶莹碎片：“谢谢。”
　　至于究竟遗忘了什么，还得等醒来后慢慢梳理。
　　“那就醒来吧。”陆烬朝和林啸鸣并肩而立。
　　尼科拉拍拍森蚺脑袋，低声道：“出去之后再见。”
　　尼科拉纵身跃入池中，很快消失不见。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望着周围安宁祥和的雨林，道：“我们也走吧。”
　　陆烬朝睁开双眼。
　　精神投影回归，还带着事后的余韵，灵魂深处都在颤栗，精神图景中的身体是那么轻盈，让陆烬朝一时间都忘记了现在他操纵着的，是四肢还没有被完全驯服的身体。
　　他向一边翻身，一下子从床上摔了下去。
　　陆烬朝：嘶——
　　向导捂着额头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林啸鸣失笑，伸手将陆烬朝捞起来。
　　克伦威尔立刻站起身，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迫切，却仍忍不住问：“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陆烬朝站在尼科拉床边，查看他情况，精神力已经平稳，尼科拉跳入井中，就应该醒来了。
　　克伦威尔哦了一声，他重新坐回去，沉默片刻，又问：“那他……怎么还没醒？”
　　陆烬朝笑道：“也许你亲他一下就醒了。”
　　克伦威尔皱眉，显然不愿意。
　　“试试嘛。”陆烬朝故意道，“也许会有什么效果呢？”
　　克伦威尔仍然不愿意。
　　“算了吧。”林啸鸣把陆烬朝拽过来，检查他有没有在那一下摔伤，确定没事后，亲了亲向导的额头。
　　尼科拉醒的还是有点早了，两人还没来得及事后温存，就急急忙忙出来了。
　　克伦威尔无心关注两人的互动，他盯着仍旧双目紧闭的尼科拉，心里乱的不行，既然陆向导说已经没事了，那怎么还没醒？
　　难道……真的需要做点什么？
　　抬眸看了眼确定那边的两人没有注意，克伦威尔迅速低下头，在尼科拉脸上亲了一下。
　　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就当可怜他了。
　　下一秒，病床上的哨兵骤然睁开双眼。
　　克伦威尔：…………
　　他直接尬在原地。
　　尼科拉无声地眨了几下眼，他望着克伦威尔，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道：
　　“你……是谁？”


第145章 
　　尼科拉的声音因为长期昏迷沙哑着，病房中霎时阒寂无声。
　　克伦威尔：…………
　　陆烬朝：啊？
　　这是……失忆了？
　　不应该啊？他明明把能收集到的记忆都重新种下了，特别是和克伦威尔有关的，有那么多激情画面呢，尼科拉不可能忘记的吧。
　　“那个……”他刚想说话，被身旁的林啸鸣掐了一把大腿，陆烬朝看过去，林啸鸣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陆烬朝霎时明白了。
　　好吧，这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哨兵灰色眼中有一次流露出名为迷茫的东西，再也不是那样冰冷到让人呼吸困难。
　　克伦威尔心中说着“我是你爹”，终究还是没敢出声，指指一旁的林啸鸣，硬邦邦地道：“我们是你的手下。”
　　尼科拉点点头，他重新闭了下眼睛，相当缓慢，看起来非常疲惫。
　　“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月吧。”克伦威尔伸手，要去看他手腕上有着信息芯片的带子，他手指碰到尼科拉的那瞬，哨兵猛地将整条胳膊收回来，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剧烈的疼痛，就连呼吸都开始紊乱。
　　克伦威尔的手僵在空中。
　　这是被严刑拷打后的应激反应。
　　一时间病房中就只有尼科拉急促的呼吸声，克伦威尔也就不再碰他，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沉默地盯着病床上的一点。
　　尼科拉醒了，忘记了他是谁，还变得脆弱起来。
　　克伦威尔说不上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按理说他本该高兴的，尼科拉把他忘了，就代表两人再也不用发展畸形的关系，他脆弱，也在一定程度上报了自己被欺压的仇。
　　但他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不，不应该这么低落消沉，尼科拉的失忆也许可以成为天赐良机，只要好好利用，自己是可以翻身的。
　　克伦威尔大脑飞速运转，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能让尼科拉吃瘪的事，来一万件都不嫌多。
　　见尼科拉已经醒来，和克伦威尔之间又有事情需要处理，林啸鸣低声道，“那我们先走吧。”
　　陆烬朝点点头，他站在原地，看林啸鸣从兜里掏出精神力抑制器，主动伸出手。
　　被铐住的感觉让他不禁想起了精神图景中的经历，身体被禁锢着，只能任凭哨兵索取……陆烬朝的脸又一次烧起来，精神力的交融让欢爱的爽快更加强烈。
　　也许当时很纠结，才最终下定决心把尼科拉的精神图景当成隔热套，但现在，他一点也不后悔。
　　啸鸣说的不错，他们那么辛苦，收点报酬怎么了？
　　双眼被重新蒙上，这次林啸鸣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耳机，把陆烬朝的听觉也隔绝起来。
　　这下彻底只能牵着哨兵，跟随他的脚步了，林啸鸣和病房里的同事上司打了声招呼，领着陆烬朝走出去。
　　病房门外站着不少人，见林啸鸣出来，用眼神问询。
　　他们都是尼科拉的部下，尼科拉作为长官当然不可能只有林啸鸣和克伦威尔两个手下，但这一由新人哨兵和普通人文员组成的行动小队却是近期最受尼科拉重视的。
　　特别是克伦威尔。
　　“已经没事了。”林啸鸣对同僚们点头，“都回去吧。”
　　陆烬朝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哨兵温暖的手成为了他目前唯一的依靠，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被带上车的后座，这一次，林啸鸣没有故意折腾他。
　　只是单纯的亲吻，当成事后的余韵，他们的身体没有结合，但灵魂早已做过最亲密的事。
　　而另一边，尼科拉的部下们进来看望，尼科拉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有些人真的不记得了。
　　克伦威尔安静地坐在一边，确定尼科拉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是啊，精神图景被主动封闭，又经受过严刑拷打，里面早就被各种垃圾信息充满濒临崩塌了吧，埋藏其中的记忆受到损伤也是很正常的事。
　　尼科拉应该不会无聊到在他面前装失忆。
　　同事们后怕和庆幸话音传入克伦威尔耳中，被心不在焉地遗忘。
　　他现在正认真筹划着一件大事。
　　尼科拉刚刚醒来，精神头不好，部下们短暂看望一会儿就纷纷离开，很快病房中就只剩下了克伦威尔和尼科拉两人。
　　之前的一个半月中，克伦威尔经常来这边，就坐在屁股下的这张椅子上，默默看着病床上的尼科拉。
　　他忘不掉那一夜，林啸鸣扛着尼科拉从爆炸的烈焰中大步流星，哨兵跃上飞船，毫不怜惜的将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放在他面前。
　　尼科拉身上找不到一块好肉，森白的骨头甚至直接露在外面，更是有大片皮肉都腐烂生蛆，散发着属于死人的恶臭。
　　林啸鸣和他一起给尼科拉做了紧急处理，才将人放进治疗舱。
　　他不想让尼科拉死，却也不愿再继续两人之前病态的关系。
　　克伦威尔抬起眼，发现尼科拉正侧头默默地看着他。
　　已经很久都没有被突如其来来的森寒感纠缠，那条巨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看起来很熟悉。”尼科拉突然道，他声音还带着刚刚苏醒的虚弱，克伦威尔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你跟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样，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其他关系，是吗？”
　　“是。”克伦威尔站起身，他垂眸望着病床上的哨兵，棕色眼眸中漠然和冷酷如果让别人看见，绝对会惊诧简直就像尼科拉的翻版。
　　“我们之间确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你明面上是人人都怕的尼科拉大校，冷漠又不近人情，但私下里，是个喜欢被支配的小众癖好者。”
　　“因为很多人都畏惧你，你只能找上了当时刚入职，看起来很老实的我。你来到我家中，跪在我面前献上马鞭，俯身舔去我鞋上的灰尘，叫我主人。”
　　“我当然不愿意陪你玩这些游戏，但你利用职位不断对我进行胁迫。”
　　克伦威尔伸手捏住尼科拉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双眼。终于干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克伦威尔简直爽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他加重手指力道，看哨兵因为高敏触觉不适地皱起眉头。
　　“最后我们发展了一段关系，一直到你出事之前。白天你是我的上司，而到了晚上，你是需要我训诫的狗。”
　　克伦威尔猛然松开手，看见尼科拉的下巴被他捏出了一片红痕，他声音仍然冷冷的，道：
　　“你左边大腿的内侧有三颗小痣，这是不会被外人看见的地方，如果不信，可以认证一下。”
　　克伦威尔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用力握拳，脚指头都在使劲，他被自己说出的话雷到了，但是——
　　太爽了，太爽了，原来竟然有这么爽！
　　被克伦威尔说出隐秘的身体特征，尼科拉愣了下，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克伦威尔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趁机又道：“不过既然你现在都不记得了，我也不会逼你去接受另一层关系，虽然当时完全是你逼迫我成为你的主人的。”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病床上的哨兵抓住了。
　　尼科拉的手还没多少力气，松得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但克伦威尔停住脚步。
　　也是在这一刻，他彻底确定尼科拉是真的不记得了，不然以哨兵的臭脾气，不可能容忍他刚才的胡言乱语。
　　克伦威尔转过身，就听尼科拉低声道：
　　“……可以再给我多说些以前的事吗？”
　　眼罩和耳机在小区楼下被摘下来，陆烬朝重新适应着光线，他们在精神图景中经历了不短时间，但里面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现实中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天还在亮着，但该吃晚饭了。
　　“你上司怎么在装失忆。”陆烬朝忍不住吐槽，“克伦威尔不会被他骗到吧？”
　　“大概率会被骗吧。”林啸鸣解开陆烬朝手腕上的精神力抑制器，“有好戏看了。”
　　陆烬朝有些遗憾，他只是这次行动被林啸鸣申请过来帮忙的外派人员，后面应该不会有再见到尼科拉和克伦威尔的机会了，也就无法知道后续情况。
　　他当然也不会为了看戏多问林啸鸣相关情况，因为陆烬朝知道，他能被带去为尼科拉解决问题完全是军部的向导们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下啸鸣的申请才被同意。
　　自己能顺利从病房里走出来，没有接受记忆清除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饭店解决晚饭，回到家中，陆烬朝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尼科拉精神图景受损严重，又是帮着林啸鸣进入，又是一路找到最内层，又是将人唤醒修复图景的，精神力再强也会感到疲惫。
　　七朔跳上来，两只前爪按在他肚子上，就要踩奶，小雪豹正在长大，比初见林啸鸣时大了两圈，也重了很多。
　　陆烬朝可不敢让它踩自己的肚子，伸手就要将七朔拨到一边，雪豹轻盈地一跃躲开，转而去踩陆烬朝胸口。
　　陆烬朝没再将它推开，趁着七朔现在还小，就让它踩吧，等以后长成大雪豹，怕不是要一爪子下去人都没了。
　　云津在看林啸鸣打扫卫生，它一直以来都不粘人，安安静静，和七朔相比性格截然不同。
　　林啸鸣收拾完屋子，和陆烬朝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空给克伦威尔发了条消息。
　　【怎么样？】
　　克伦威尔过来了一会儿才回复：【挺好，妙到家了】
　　林啸鸣心中大概有了数，尼科拉在装失忆，而克伦威尔显然中计。
　　他不知道克伦威尔做了什么才会说“妙到家了”，但林啸鸣清楚，等尼科拉康复回归格勒尼苏的时候，一定会有精彩绝伦的好戏看。


第146章 
　　林啸鸣并没能清闲多久，知晓尼科拉拼命保留下的秘密情报后，上面下达了新的指令，他们需要按照尼科拉在阿梅星系的情报，进一步瓦解多贡人的布局。
　　尼科拉状态还未恢复，这次的任务由他的手下们参与，林啸鸣和克伦威尔组成的小队自然也在名单之上。
　　“又要出任务了吗？”陆烬朝数着日子，“怎么感觉你这么忙呢？”
　　“新人忙点正常。”林啸鸣把阳台上的衣服收回来，“这一次可能要出去六个月。”
　　“这么久？！”陆烬朝吓了一跳，“你是要去边界打仗吗？”
　　在陆烬朝眼中，哨兵一直在军部任职，军部的任务无非就是那些，他根本没有把林啸鸣和如今臭名昭著的格勒尼苏联系起来过。
　　“不是打仗，我会尽快回来的。”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就走。”
　　“这也太急了。”陆烬朝呼出口气，他摸着雪豹搭在他腿上的脑袋，就要起身从林啸鸣手中接过衣服，“你别干了，去休息吧。”
　　“这点活还累不死我。”林啸鸣侧身让开，“今晚做饭给我吃吧。”
　　“好。”陆烬朝去卧室换衣服，准备进厨房，既然啸鸣明天就要走，他今晚可能睡不成了。
　　说起来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好像有点特别，别的情侣都是先慢慢熟悉，确定关系之后再从干柴烈火过渡到老夫老妻，他们俩完全翻过来，一开始彼此相伴平平淡淡，又经过酸甜交织的暗恋，最终变成现在的干柴烈火。
　　吃晚饭再收拾好已经是将近八点，陆烬朝回房去看电子期刊，他可没忘记自己身上还承担着好多件重要的事。
　　精神力的研究，神圣家族的探索，还有神经官能脱敏的样本获取都面临着瓶颈。陆烬朝知道，一昧这样等待是行不通的，他必须想想其他办法，主动出击。
　　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和E7商量了粗略的计划。
　　静下心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敲门的声响唤回了陆烬朝，他从期刊中抬起头，发现竟然已经十一点半了。
　　林啸鸣抱着枕头过来的，意思非常明显。
　　陆烬朝关上虚拟屏，同样被关掉的还有同E7的链接。
　　哨兵相当自觉地爬到他床上，已经洗过澡了，硬刺的发梢还有点潮湿。
　　“我去洗漱一下。”
　　陆烬朝来到卫生间，悄悄将放置在耳道里的微型耳机取出来，放进耳机盒里。
　　回来时，林啸鸣正趴在床头逗着云津玩，哨兵身材很好，下盘又稳又有力量，臀大肌发达的最显著标识就是，他屁股很翘。
　　陆烬朝啪的一声拍在林啸鸣屁股上，又忍不住揉了两把。
　　林啸鸣翻过身，云津自动起飞，随着陆烬朝的心意消失在房间中，于是卧室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在精神图景里做完全套，懂得了究竟是怎样的美妙滋味，也让之后的忍耐变得更加艰难，特别是两人身体健康，一点毛病都没有，许多个原本应该是相当甜蜜的夜晚被迫变得又苦涩又甜蜜。
　　火没被挑起来之前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聊天，林啸鸣这次要出去好几个月，正常情况下，哨兵每半个月都需要梳理一次精神图景，才能确保不会发生狂暴。
　　陆烬朝不知道和林啸鸣同行的人中有没有向导，但就算有，他也得给啸鸣疏导一下。
　　这可是他的哨兵。
　　陆烬朝怕明早可能会来不及，便道：“来。”
　　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林啸鸣立刻伸出手。
　　陆烬朝抓住他手腕，精神力进入哨兵的意识海。
　　机械城池为他主动开放，陆烬朝步入其中，城市比他上次过来时又复杂了许多，无机质的建筑向着天空生长，就要刺破苍穹。
　　自从有了陆烬朝，林啸鸣很少会用那些垃圾信息凝聚的零件建造城市，大部分都集中堆放在一起，但建筑的外壁和一些需要润滑的地方仍不可避免附着上黑色物质。
　　说来神奇，城市在缓慢旋转，如同真正拥有生命，建筑的形状和结构也在不断变化，就是这样的无定型，让无数杀机暗藏。
　　但城市不会伤害陆烬朝。
　　雨水落下，清洗着机械城池，也润滑着齿轮和轴承，陆烬朝行走在街道上，望着最中央的那座高塔。
　　林啸鸣的精神投影就在里面，他很确定。
　　不存在任何能够通向高塔内部的通道，应该是林啸鸣主动封闭的。
　　陆烬朝没有故意去闯，如果啸鸣想让他进入，终有一天能进去。
　　一个人在冰冷城市中，到底有些孤单，陆烬朝一边参观着城市中景象，忍不住再一次感慨竟然真能有如此精密到极致的图景建设。
　　这方世界里不存在电子元件，所有机关都是纯机械组成，杠杆、扭杆、弹簧、齿轮、轴承……催动着城市运转，守卫着中央高塔。
　　黑色的雨水在地面无声流淌着，消失在图景之外。
　　这一次陆烬朝前所未有的仔细，啸鸣要离开整整六个月，期间可能还会有危险，他必须尽自己最大努力，让哨兵保持更好状态。
　　然而就在这时，陆烬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绵绵不断的感觉正在从外面传来，因为大部分精神力都集中在投影中，感知稍微有些迟钝，但仍然能够识别出，是强烈的爽快。
　　所有注意都放在梳理精神图景上，很难在兼顾外界，但陆烬朝想知道自己究竟正在被怎样对待，他分出一点意识，回到身体之中——
　　就看到哨兵不知何时挪动位置，自己已经被扒光了，垂眸向下恰好能够看到林啸鸣的头顶。
　　确定关系后，林啸鸣稀烂的吻技很快就练了出来，他灵巧的唇舌此时此刻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刺激让陆烬朝差点晕过去，赶忙伸出手去推哨兵脑袋：“啸鸣！”
　　林啸鸣不动如山，从陆烬朝的角度能清楚看到他低垂的眼睫，高挺鼻梁和润湿的薄唇，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林啸鸣抓住他的手，并未停下。
　　陆烬朝的投影还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中，现实和意识中的两种画面重叠，冰冷的机械城市和最温热的唇舌，冲击着紧绷的神经。
　　陆烬朝甚至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原本会自动在他身边消失的雨径直落在身上，很快整个精神投影被雨淋得湿漉漉。
　　而外面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陆烬朝清楚听见自己鼻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哼——
　　林啸鸣终于抬起头来，他盯着向导迷蒙的双眼，舔了舔嘴唇，将那些湿润全都卷进嘴里，径直咽了下去。
　　哨兵上来亲吻向导唇角和颈侧，有了完整的本垒经验，林啸鸣更加娴熟，被疏导着的清爽感和精神力相融的颤栗，以及陆烬朝每一个微小反应带给他的满足，让林啸鸣的举措愈发过火。
　　“等一下，稍微停一会儿……”陆烬朝推着他肩膀，但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在现实世界里，他完全不是林啸鸣的对手。
　　亲吻和摩擦因为大部分意识都在精神图景中，变得像是隔了一层似的充满钝感，雨势开始变得不受他控制，以瓢泼之势将他浇得浑身湿透。
　　陆烬朝赶忙找地方避雨，他靠着管道交错的小巷，总算能够专心应付外面的事。
　　然而还没等他再说上一句话，精神投影就被突然出现的锁链捆住了。
　　陆烬朝：？？？
　　锁链收紧，将陆烬朝牢牢锁在身后一人粗的管道上，眼前的景象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那些管道扭曲着，移动着，正不断向他靠近！
　　手腕粗细的管道贴近他的身体，肆意改变着形状，将四肢和身体完全困住，仿佛被黑色的金属洪流淹没，如同海洋生物的触手擦过精神投影，但到处都是金属的冰冷和坚硬。
　　温热的蒸汽从气口喷出，喷在陆烬朝脸上，逼得他偏过头去，水汽在蒸红的皮肤上凝成水滴，一路向下流淌，没入领口。
　　陆烬朝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他从未想过原来还能这么玩，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体验让他感觉就快要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烬朝才慢慢缓过神来，发现他已经自动从林啸鸣的精神图景中脱离了。
　　卧室的灯明晃晃映在他眼中，林啸鸣在咬他的耳朵，低声问：“用这个当报酬还满意吗？”
　　陆烬朝说不出话来。
　　他给林啸鸣清理干净了精神图景，自己反倒被哨兵弄得又脏又湿。
　　陆烬朝稍微平复了会儿，就要爬起来为林啸鸣做方才哨兵为他提供的服务：“我也来。”
　　“下次吧。”林啸鸣没有同意，他手指摩挲着陆烬朝唇角，故意道，“怕你吃不下。”
　　陆烬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啸鸣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找准机会就要强调这一点也挺幼稚的。
　　两人折腾的这一晚几乎没怎么睡，林啸鸣一大早就要出发，陆烬朝困得睁不开眼，也坚持把他送到门口。
　　“注意安全。”他抱住哨兵，亲了亲林啸鸣唇角。
　　“好，等我回来。”林啸鸣捏捏他的脸。
　　陆烬朝不想让林啸鸣路上着急，就主动撵他：“快走吧，小心迟到。”
　　林啸鸣点头：“那我走了。”
　　目送哨兵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陆烬朝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关上家门。
　　他回去卧室，倒头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陆烬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林啸鸣已经走了。
　　他起来洗漱，心情平静地面对着镜子，看着哨兵昨晚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逐渐蔓延开来的难过。
　　要走整整六个月呢……
　　但陆烬朝没表现的太明显，他们并不是攀附对方生活的菟丝花，没了彼此就活不下去。
　　反而更加应该抓住独处的时间，发展自己的事业。
　　啸鸣去出任务，可能会得到不少功勋，他也不能被落下才是。
　　收拾完自己，陆烬朝打算先去塔那边看一眼，再去研究所。
　　塔这边他一直不敢放松，毕竟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玛嘉莉尽数掌控，陆烬朝走入宽敞明亮的大厅，和前台打过招呼，就要去自己的休息室。
　　前台却又道：“陆先生，系统上显示可能有件事需要您处理一下，在318号静室。”
　　“好，我去看看。”
　　陆烬朝上了楼，来到318号静室，他推门进去，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倒是房间中央摆着桌椅，像是会客室，陆烬朝走过去看一圈，也没看见什么需要他处理的物品。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淡金色长发的女人走进来，她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冲淡了五官过分锐利的美感，显得格外沉静可靠，让陆烬朝感觉到几分熟悉。
　　看到静室里的陆烬朝，她也愣了下。
　　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陆烬朝清楚听见了门锁闭合的声响。
　　她迅速回头看了眼，很显然，门锁死了，两人被关在了静室中。
　　“好吧。”女哨兵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她对陆烬朝露出礼貌的笑容，道：“您好陆医生，我叫瓦莲京娜·沙伊米耶夫，很高兴能认识您。”
　　哨兵的姓氏让陆烬朝顿时恍然，总算想到了究竟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她是沙伊米耶夫家的长女，塔夏的姐姐。
　　很显然，这是一场由塔秘密策划的“相亲”。
　　他已经27岁了，按照规定，如果向导在28岁还没能结合，塔将不断为其组织相亲活动，直至遇见合适的哨兵。
　　“哇哦。”E7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中，“小心我告诉小林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偷偷来见别的哨兵！”
　　陆烬朝暂时没理它，他对瓦莲京娜礼貌地笑笑，拉开椅子道：“先坐吧。”
　　像这样的相亲静室，一旦门被系统锁上，要过一个小时才能重新开启。
　　他和瓦莲京娜只能在这里继续待着。
　　趁着瓦莲京娜走过来，陆烬朝背过身去，迅速在手环上打字：
　　【你说吧，在此之前我会先把你供出去，告诉他你一直生活在我的手环里，看倒霉的究竟是谁。】


第147章 
　　瓦莲京娜大概也是被骗过来的，她比陆烬朝还要大一点，28岁，还未结合。
　　两人坐在桌前，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等上一个小时，总不能干坐着吧。
　　陆烬朝起身去翻一旁的柜子，如果他没记错，像这样的相亲房里面还是有很多东西的。
　　他找出茶壶，开始泡茶。
　　瓦莲京娜一直在看着他，陆烬朝倒也不算紧张，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人了。
　　端着托盘回到桌前，陆烬朝道：“不知道要见你，没来得及做准备，见谅。”
　　瓦莲京娜摆摆手：“我也是被撺掇过来的，要是早知道可能会让陆先生不舒服，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进来。”
　　“没关系，我没有不舒服。”陆烬朝想着两人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道，“很久没见到塔夏了，他最近很忙吗？”
　　“被家里安排去工作了，现在在别的星球。”
　　“这样啊。”
　　陆烬朝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会有冷场情况的发生，瓦莲京娜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冷，起码比她弟弟塔夏好多了。
　　比起相亲，更像是两个第一次认识的人随便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己比较私密的爱好生活都没有分享给对方。
　　当他从最近的流行小说聊到哪家的牛蛙好吃时，门终于开了。
　　“可以了。”瓦莲京娜站起身，笑道，“很开心能和你聊天，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当然不会了，这是我的荣幸。”
　　之前还是普通人的时候，陆烬朝一直都很照顾身边的女性，结果现在他成了向导，变成女哨兵主动来呵护他，生怕会惹得他哪里不舒服。
　　就算清楚这是哨兵与生俱来对向导的保护欲，陆烬朝也还是无法习惯，他成为“柔弱”向导才三年，却做了二十四年的普通人。
　　陆烬朝和瓦莲京娜一起走出静室，他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因为根本没必要。
　　又不是真的来相亲。
　　将哨兵送到塔的门口，陆烬朝忍不住用力捏了捏眉心，长舒口气。
　　还好瓦莲京娜对他没什么意思，这次相当于他做了对方一个小时的陪聊。
　　但下一次呢？
　　头疼啊……
　　陆烬朝稳定心神，自己的能力摆在这里，就算被强制相亲，也会从地位最高的哨兵开始。
　　他梳理着五大家族现在都有哪些适龄的未结合哨兵，在未来，这些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相亲对象”。
　　他从未想今天这样，担忧起自己的年纪。
　　剩下的时间在实验室里度过，跟温荣兮和其他学长学姐在一起工作的时候，陆烬朝总能全身心的投入，彻底放松下来，不用在乎自己的向导身份。
　　林啸鸣走了，生活似乎和从前差不多，只是陆烬朝不再每天那么早的回家，或者直接睡在实验室里。
　　反正回到家也是孤身一人，在哪儿休息都差不多。
　　但说实在的他并不孤独，除了实验室的同僚，他还有很多朋友，主要是学校里的同学。
　　周末陆烬朝经常会约上相熟的同学一起聚聚，不然自己平时只去学校里上向导专业课，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够，容易断了联系。
　　特别是维多利亚他，经过天矢一星上的并肩作战，陆烬朝亲眼见证了某种觉醒，在怪物般庞大的老牌家族中，仍然会有未被同化的灵魂。
　　这次的聚会只有他关系最好的几个人，维多利亚，张汲玥，还有路德维希。
　　聚会地点在张家的一处度假酒店，维多利亚捧着冰镇饮料，道：“对了，陆哥前几天是不是和瓦莲京娜见过？”
　　自天矢一星割断头发后，维多利亚就一直保持着短发的造型了，比起曾经的柔美，多了几分锐气。
　　“是啊。”陆烬朝无奈地笑笑，“没想到我已经快到了该相亲的年纪了。”
　　张汲玥从虚拟屏中抬起头：“瓦莲京娜，塔夏他姐吗？”
　　陆烬朝嗯了一声：“她应该也是被撺掇过来的。”
　　维多利亚：“说起来这个，我家里人也想让我牵线搭桥介绍姐姐给你呢。”
　　陆烬朝忍不住捏捏眉心：“所以说，我很羡慕你还这么年轻，光是想想一年之后我的生活会成什么样子，就开始头疼。”
　　“逼着向导相亲像什么样子。”张汲玥冷哼一声，“搞得和我超过三十岁不结合就会死一样，明明应该是哨兵求着我才对，反正情绪失控难受得在那里鬼吼鬼叫的人不是我。”
　　维多利亚不能更赞同：“是啊，太不公平了，他口口声声说是把我保护起来，但从来都没问过被保护的人到底愿不愿意。”
　　而路德维希作为这里唯一的哨兵，根本不敢插话，他其实是想说上两句的，告诉三位向导作为哨兵其实也挺苦恼，没有向导的梳理和安抚，哨兵根本没法好好生活下去，所以他才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向导。
　　但在场的三个人里，一个是他未婚妻，一个是他胎死腹中的初恋，最后剩下的张家小少爷那张嘴又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路德维希选择了沉默。
　　就算身处大家族，作为向导需要经受的那些也少不了，陆烬朝的经历让维多利亚和张汲玥有更多感同身受，毕竟虽然他现在才刚二十出头，却也早晚有一天会面临这种情况。
　　甚至维多利亚因为婚约，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成为了“路德维希的向导”。
　　“危险话题”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了，路德维希毫无发言权，只能默默听着。
　　他从来不知道向导心中原来有那么多怨言，很多话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一旦被传出去，绝对会被狠狠的抨击。
　　路德维希之前一直没觉得现在针对向导的政策有什么不对的对方，如今的联邦在他眼中无疑是繁荣昌盛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会用生命去守卫庇护着他的国家，消灭所有胆敢破坏它的人。
　　“算了，别说这些了，越说越烦。”张汲玥重重地吐出口气，将话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路德维希，“你家的航天探测装置是不是出事了啊？”
　　他说的是最近上了新闻的大事，具体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路德维希嗯了一声，道：“应该是被外族捕获了，也试图发信号进行沟通，但对方不回答。”
　　陆烬朝额角一跳，他想起林啸鸣要出去整整六个月的任务。
　　会和这有关吗？
　　不知是谁轻声叹了句：“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啊……”
　　但至少现下，一切还都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林啸鸣离开的第二个月，陆烬朝终于做完了全部准备，独自一人踏上前往塔伯星系嗜藤星的飞船。
　　承载着神经官能脱敏项目团队的所有希望。
　　既然上面不愿意让他有接触到样本的机会，就自己去找寻样本。
　　在电子鸦片泛滥的今天，找到一些成瘾者并没有多难。
　　陆烬朝此次前往的塔伯星系比较偏远，是出了名的混乱区域，更是有很多颗星球上遍布着贫民窟，陆烬朝将会接触患有神经官能症的那些人，将完整样本数据带回首都星。
　　这是个相当冒险的决定，陆烬朝刚开始提出时，温荣兮怎么也不同意，只要稍微搜一下新闻，就能知道塔伯星系的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混乱危险，他不可能让自己最器重的小徒弟冒这个险。
　　况且陆烬朝还想要接触那些成瘾者，对电子鸦片严重上瘾的人基本上都没有理智可言，他一个未结合的向导跑到那边，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但陆烬朝坚持自己的想法，按照目前的状况，如果不作出改变，项目永远也不可能进行下去，他所有人都会被继续这样耗着。
　　也许一般向导因为身体素质可能是“柔弱”的，但陆烬朝无论如何也不属于这一范畴，他在林啸鸣的教导下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只是协调性差了点，并且强横到极致的精神力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可以在心怀不轨者碰到他之前，用精神力将对方彻底击垮。
　　陆烬朝最终也没能说服温荣兮，但得到了团队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开启了前往塔伯星系的旅程。
　　严格来说他并不算孤身一人。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呢。”E7的声音响在耳机中，“可惜这段时间没法接受精神力的洗礼了，可恶。”
　　“回去之后给你来顿大的。”陆烬朝躺在床上休息，他闭上眼，明明应该去想落地之后的计划，心中却抑制不住对林啸鸣的思念。
　　不知道啸鸣那边怎么样了？还顺不顺利？
　　E7：“为什么不叫上其他人陪你一起过来呢？团队里分明是有哨兵的吧。”
　　“别忘了我还有私下里的研究。”
　　E7咦了一声：“电子鸦片和精神力之间也会有关系吗？”
　　“还不清楚，但既然作用于神经和人脑，就必定会对精神力产生影响，三年前我在麦哲伦星系中遇见过一个星盗，他是个哨兵，大量使用着电子鸦片，最终在关键时刻被自己的向导控制，死掉了。
　　“那时候我才刚觉醒不久，有很多细节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想，他的精神力很可能因此变弱了。”
　　E7认真想了想：“唔，单靠这个真的能对精神力本质有更多了解吗？吸大了的人精神恍惚也属于正常现象吧。”
　　陆烬朝失笑：“所以我才要研究一下，万一呢？”
　　他望向舷窗，宇宙浩瀚，深黑之中点缀着燃烧的恒星，因为距离太远只是一个个小小的亮点。
　　一艘小型飞船迅速从旁边驶过，快得如同幻觉，但恰好被陆烬朝发现。
　　隐约间，他看到了上面属于World公司的标识。


第148章 
　　塔伯星系坐落在人类星域中较为偏远的位置，而其中的嗜藤星则是治安和环境最差的一颗星球，仿佛塔伯星系所有的污秽和肮脏全都一股脑地汇聚于此。
　　在这颗只有两块大陆，其他地方都被海洋覆盖的星球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极度恶性事件，贫民窟则成了人类在此建立的“文明”。
　　43区就是其中的一处贫民窟。
　　就和所有贫民窟一样，这里各种违章建筑层出不穷，将空间水平又垂直地分割，无数隐秘的小巷穿插其中，各种类型的垃圾塞在缝隙里，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有着大片脱落的墙壁像是随时都会垮塌，塑料篷布皱巴巴地盖在外面，几个被撕裂的大洞边缘发黑。
　　不知道从哪儿留下来的脏水落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就在这样肮脏混乱的环境中，生活着许许多多的人。
　　房间的水泥地面上铺着八九条被子，都已经脏污得看不清原本颜色，二十多个人紧挨着躺在上面，呈现出各种姿势，他们大多消瘦得不正常，夏天也裹着厚厚的衣服。
　　但在那被衣物遮掩的手臂和小腿上，全都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神经刺激帖，又称“电子鸦片”。
　　这种电子贴能不断产生电信号，刺激神经末梢，带给使用者强烈的刺激感和幻觉，电流通过神经末梢一路直接传递进大脑，强烈到无可取代。
　　长时间的电信号刺激会使神经系统变得格外敏感，导致神经官能症的出现。
　　对哨兵来说，他们早就习惯了高敏五感，有着向导梳理调节，也就无所谓了。
　　但同样的事情发生普通人身上，就变成了极致的折磨。
　　普通人没有精神图景，向导无法为他们疏导，无法调整原本就正常的感官，而现有的医学技术也不能做到彻底的医治。
　　不只是瘾君子，长期驾驶星际飞船的驾驶员们也容易在太空辐射的环境中患上神经官能症。
　　这是一个瘾君子们的聚众使用点，房子的主人会为他们提供场地和电子贴，或者更强效的皮下芯片。
　　在最开始的时候，房间一般比较安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开始逐渐响起呻吟或者扭动的声音，到后来理智逐渐被电刺激吞没的人们胡言乱语，发出骇人的痴笑。
　　“乐园，最好的乐园，勒维斯请看看我，嘿嘿，勒维斯，圣洁的月光领主，嘿嘿嘿嘿……”
　　有人翻着白眼，开始挥舞着双手胡言乱语，聚点的负责人是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闻声过来看了眼情况，习以为常地走出去，站在门口和人聊天。
　　“听说了吧，最近这边出现了一个医生，据说还可能是个向导。”
　　“嗐，怎么可能不知道，不都传疯了吗？不知道哪天突然冒出来的，每次都是悄悄救完人就走，连影子都追不到，更别说看到长什么样了。”
　　“肯定是个美人。”负责人桀桀笑了两声，搓着手道，“要不改天我去路边装一下，说不定能把人抓到。”
　　“可以啊，到时候抓过来一起玩，说起来还从来没玩过向导呢，不知道有啥不一样的。”
　　而在房间角落皱皱巴巴的被子上，侧身躺着一个青年，他个头不高，因为蜷缩的姿势显得更加不起眼，被挤在最里面，手臂上插着高强度的芯片。
　　他戴着毫无美感可言的黑框眼镜，脸色是瘾君子标准的苍白，显得雀斑更加明显。
　　门口那两人愈发猥琐的淫言秽语传入他耳中，而他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似乎完全沉浸在电子芯片带来的官能快感中。
　　“恶，好恶心，这都是什么烂人啊。”少年的声音从植入耳道的微型耳机中传来，它干呕两声，道，“就算一辈子都没见过向导也不至于这样吧？”
　　陆烬朝相当平静，无人注意到他一只手正搭着身边开始胡言乱语的上瘾者胳膊，微型检测仪贴在掌心，收集着那人的各项数据。
　　E7鄙夷地继续道：“吸成这样硬都硬不起来吧，还想呢。”
　　“管他们干嘛。”
　　满屋人都在胡言乱语的情况下，陆烬朝就算说话也不会引得怀疑，检测仪发出震动，他立刻收起特地为这次行动准备的仪器，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他跌跌撞撞地从横七竖八的人体身上跨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作为医生陆烬朝再清楚不过各种病症的具体症状，模仿得天衣无缝。
　　负责人瞥了他一眼，接着继续唾沫横飞两眼冒光地意淫，全然不知他口中要被抓起来这样那样的向导刚刚正从他身边经过。
　　踩着满是锈蚀的金属板楼梯下了楼，终于摆脱狭小房间里混杂的恶臭体味和臭汗味，陆烬朝深吸口气，闻到了垃圾，污水和下水道臭气的味道。
　　他心念一动，上方隐蔽的聚众点里骤然响起重重摔倒的声音，然后便是负责人骂骂咧咧道：“妈的，怎么回事啊？！”
　　“我操，是不是地有问题……哎呦我操。”
　　陆烬朝贴墙站在十公分宽的路牙上，双手抄在兜里，脚下就是映出上方景象的污水滩。
　　在向导强横的精神力面前，护卫的那点儿微弱的精神力就和没有差不多。
　　楼上跌倒和咒骂声接连不断，两位刚刚说了几句关于他的话，就摔倒了多少次。
　　终于发泄了心中怒气，陆烬朝身心舒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重新迈开步子。
　　在他背后，那两人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般跌跌撞撞来到门口，大声吼叫着，接连从二层楼梯的扶手处一头栽了下去。
　　陆烬朝快步离开这片区域，用力将插在小臂上的电子芯片拔出来，他用力握了握拳，揭下贴在手臂上的人造皮肤。
　　芯片他会带回去继续研究，至于现在……则需要摆脱掉正在跟踪他的人。
　　E7：“就在你后面呢，唔，躲到管道后面了。”
　　“嗯。”陆烬朝并不紧张，他目前用的这个假身份是个普通人，自然不能够使用精神力，他伪装的相当好，厚实的屏障足够欺骗外界的探测。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他顺手在路边救了个喝酒喝到脑出血的人，离开的时候可能被谁看到了，毕竟这里鱼龙混杂，不起眼的角落里都可能正躺着人。
　　第五天半夜有个狂暴哨兵发疯，吵得陆烬朝实在睡不着觉，他烦得要命，只能去顺手帮这位将自己弄得满身是血的哨兵疏导了一下。
　　他做的很隐秘，速度也很快，全程不超过五秒钟，但还是被看到了。
　　于是贫民窟来了个医生向导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开来。
　　陆烬朝倒不怎么担心，又没人看清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反而觉得可能是件好事，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他确定电子鸦片泛滥的背后应该存在不小的势力。
　　在贫民窟只能接触到最低级的电子芯片，而他需要接触更加多样性的样本。
　　E7：“那个人爬到了二楼，躲在断墙后面……好嘞，卡了他一个死角！”
　　陆烬朝一路向着贫民窟最中心的区域前行，复杂的地形环境对于熟悉这片区域的人来说简直如鱼得水，陆烬朝稍微一矮身钻进低矮巷道中，爬上铁丝网三两下翻过去，又踩着矮墙上的坑洼凹陷越过墙头……
　　不高的身形在拥挤狭小的地方反而成为了优势，在E7视野探查的帮助下，很快就成功甩掉了跟踪者。
　　陆烬朝平复着呼吸，推开酒吧的门。
　　嘈杂音乐声瞬间涌入耳朵，一时间淹没了E7的话音，而颜色过于鲜艳的灯球让被照着的地方处处透露着廉价感。
　　酒精烟草和香水的气味分子混杂在一起，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让陆烬朝忍不住屏住呼吸，逐渐适应着。
　　酒吧里人很多，不少人手臂和脖颈上都贴着电子贴片，如同一一块块癞疤，丑陋地生长在皮肤上。
　　酒精、音乐和电子芯片让气氛嗨得几乎要掀翻房顶，陆烬朝揉了揉鼻子，来到吧台边。
　　年轻的老板正在清点存酒，见陆烬朝过来，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
　　陆烬朝坐在高脚椅上，老板来到面前，他长相还算英俊，纹着花臂，是个哨兵。
　　“今天来得这么早。”
　　“没别的事儿了，就过来喝了一杯。”
　　陆烬朝接过老板递来的酒杯，里面是颜色很漂亮的混酒，杯口还插着装饰品，轻轻一晃，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尝尝，这是最新研究的配方，看看合不合口味。”
　　在老板的注视下，陆烬朝端起酒杯，杯口压住唇瓣，微微倾斜，似乎下一秒酒液就要流入口中。
　　但也只是这样。
　　他抬眸，神情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眼底却相当冷静：“这酒里……该不会有什么额外惊喜吧？”
　　“被你发现了。”老板相当坦荡，他重新从吧台下拿出另一杯酒，递给陆烬朝，“不喜欢的话，就喝这个吧。”
　　陆烬朝将那杯加了料的酒远远推到一边，贫民窟里的这种事实在太多了，他也懒得说什么。
　　倒是这位老板，自己一开始和他搭上话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毕竟酒吧里鱼龙混杂，是最容易获得情报的地方。
　　哪能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盯上了呢？
　　“干嘛要对我一个普通人有兴趣？”
　　“你很特别。”老板笑着道，“你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
　　陆烬朝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话你跟多少人说过？”
　　“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吗？”老板佯装出失落的模样，他当然也注意到陆烬朝连一口酒都没喝，明白自己的信用值已经降到了最低。
　　果然……还是太快了啊，应该再相处上一段时间的，萧铭比他想象中更加警惕。
　　“萧铭。”老板叫着陆烬朝这个身份的假名，拍拍陆烬朝的手背，招呼道，“走吧，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第149章 
　　陆烬朝站起身，跟在酒吧老板身后。
　　两人一直走进酒吧的后台，陆烬朝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这里的内部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老板一路将他带到了一处升降梯前，绅士地伸出手：“请。”
　　陆烬朝迈步进去，做好随时用精神力反击的准备，他清楚知道酒吧老板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既然今天已经对他下手过一次，就表明可能还有更多次。
　　升降梯只有上下两个按钮，有些简陋的机器载着两人一路下行，陆烬朝一抬眸，就发现酒吧老板正通过电梯内壁的反光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仿佛他已经成为囊中之物。
　　陆烬朝早就对这种眼神脱敏了，来到塔伯星系的短短两个月，他遭受到的各种骚扰比之前二十七年的加起来都多。
　　就算他已经用眼镜、雀斑和一些仿真皮肤贴掩盖了原本的样貌特征都没用，陆烬朝竭尽全力将自己弄成一个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到的样子，还是免不了投来的眼神和堂而皇之伸向他的手。
　　不管男男女女，他们的标准非常简单，只要是个人都可能成为骚扰的对象。
　　还好陆烬朝可以用精神力保护自己，那些不怀好意的手从来没有碰到过他，在向导强横的精神力面前，就连哨兵的意识都会被严重干扰，更别说精神力更弱的护卫伴侣、还有普通人了。
　　随着轰隆隆的下行，陆烬朝逐渐听到了不同于酒吧的另一种嘈杂声音，更加的混乱，隔着金属门传入他耳中。
　　果然这下面还有另一处巨大的空间。
　　陆烬朝一直觉得酒吧里进出的人数不对劲，原来玄机出在这里。
　　升降梯终于停下，陆烬朝估摸着可能向下足有百米，门在面前缓缓划开的瞬间，欢呼声如海啸般涌来，几乎要将人冲倒。
　　陆烬朝皱了下眉头，就算不是哨兵，他也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和体味汗水混杂出的奇怪味道。
　　“来。”酒吧老板率先走出升降梯，陆烬朝跟上，发现这是一处……地下角斗场之类的地方。
　　“果然，违法乱纪探索+1。”E7的声音因为各种吼叫不甚清晰，这一方地下空间里的人比上面的酒吧还要多，脸上全都写满不正常的癫疯和狂热，几乎每人身上都插着各种型号的神经刺激芯片。
　　他被带到了一处能够清晰看到中心擂台的地方，50X50米的方形擂台地板被难以清理的陈年血迹染成黑红，四角放置着防护发射装置。
　　整个擂台被透明防护墙围住，但在视觉上仍给观众他们正跟台上极度危险生物共处同一空间的感觉，让本就沸腾的血脉更加贲张。
　　一场非法格斗正在进行，战斗的双方已然厮打在一起，在四溅的鲜血和痛苦吼声中，陆烬朝看清其中之一是个哨兵，他只穿着用于战斗的紧身衣，手脚上有用于辅助的机械装置——不，陆烬朝看清了，那是直接植入在身体上的义体。
　　而联邦严禁人类和机械进行任何形式上的结合，当然包括机械义体的使用。
　　但在塔伯星系最混乱的贫民窟里，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哨兵的对手甚至都不是人。
　　那是一只无比巨大的猎犬，在基因改造过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品种，它身上虬结的肌肉和过于丑陋的面容都让人怀疑它真的是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生物吗？
　　此时此刻，哨兵和猎狗正厮打在一起，这是一场过分血腥的战斗，哨兵被电子芯片激发所有潜力，用机械义体抵挡能瞬间将他撕裂的焦黄巨牙，腥臭的涎水和鲜血飞溅，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观众席上发出浪潮般的狂热欢呼尖叫，陆烬朝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见惯了血腥，更是能看着各种手术视频吃饭，眼下却觉得反胃。
　　而酒吧老板观察着他的反应，萧铭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小太多了，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感到恐惧和不适，然后自己就能趁机成为萧铭的依靠，真正将猎物捕获了。
　　43区作为最大的贫民窟，每天都有太多旧面孔消失，新面孔涌入，最开始在吧台被陌生面孔搭话的时候，老板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觉萧铭和那些因为某种原因流落于此的人们一样。
　　但随着聊得东西多了，老板逐渐意识到，萧铭的谈吐和行为举止上都透着和这方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从不说脏话，从不生气，温和得不可思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永远都无比平静或浅浅笑着，礼貌却疏离。
　　老板无法自控地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想尽所有办法，都没能让两人之间更进一步，萧铭实在太冷静了，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包括他的那些心思。
　　“好！好——！”
　　观众席上骤然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和掌声，只见擂台之上，哨兵双手抓住猎犬张开的巨口，借助机械手臂的力量，爆喝一声，竟是生生撕碎了它！
　　被基因改造过的巨狗整个被撕成两半，腥臭的狗血哗啦洒在哨兵身上，将他整个人染成鲜红，哨兵剧烈的粗喘着气，将狗尸随手一扔，用最后的力气张开双臂，向着观众示意。
　　恶心感在这时攀登到了顶峰，陆烬朝深吸口气，闭了下眼睛。
　　“怎么样？”酒吧老板笑着问他，“这可是43区最热闹的地方。”
　　陆烬朝只是笑笑，不作回答：“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给我看的吗？”
　　“不喜欢吗？”
　　“嗯，不太喜欢。”
　　“那就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老板将陆烬朝带下观众席，陆烬朝一直注意着那位胜利的哨兵，在撕裂巨狗后，他并未重获自由，满是鲜血的脖颈上戴着电子项圈，一旦想要逃跑或者攻击旁人，会立刻炸断他的脖子。
　　竭力的哨兵跪倒在地，随后被锁进笼子，重新运向后台，这一为斗兽场老板挣得大把赌资的战士将被放置在肮脏狭小的地方，等待下一场战斗。
　　陆烬朝清楚看到他双眼中遍布的血丝，神经质般不断握紧又松开的双手，还有肌肉不正常的颤抖。
　　他正处在狂暴边缘。
　　空气中洋溢着狂欢的情绪，几乎要麻痹人的神经，但向导仍捕捉到了来自哨兵的极度痛苦和绝望。
　　他指了指厚重帘布遮挡着的地方，问：“那是什么地方？”
　　“用来打擂的人和动物会暂时放在那边，可能通着后台什么的吧。”老板顿了顿，故意恐吓陆烬朝一般，压低声音道：“可千万不要过去，你也看到刚才那只被撕碎的狗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得咬死一片人。”
　　陆烬朝点点头，酒吧老板继续向前，就要带他去另一边的赌场：“我还存了不少筹码，今天可以随便玩。”
　　没有回答。
　　老板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空无一人。
　　人呢？
　　老板皱起眉头，他是个哨兵，五感相当灵敏，任何微小的动静都逃不过双耳，可就是这样，他竟然完全没能注意到萧铭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陆烬朝已经悄然来到了数分钟前所关注的地方。
　　向导的精神力足以同时催眠周围的所有人，就算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都不会引人怀疑，但陆烬朝还是在E7的帮助下，潜伏着过去。
　　黑漆漆的通道通往不为人知的地方，陆烬朝用精神力探路，和老板说的差不多，他感知到了很多异常波动的存在。
　　有人正站在前方通道中，清扫哨兵被运走时流下的鲜血。
　　陆烬朝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那人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陆烬朝，双眼完全放空。
　　向导勾了下手指，他便迈开步子，跟随陆烬朝去到全然黑暗的隐秘角落。
　　三分钟后，陆烬朝重新出现，已经换上了工作人员的衣服，他压低帽檐，拿着清扫仪器，大大方方地走进后台。
　　外面的吵闹变得不甚清晰，人类的交谈声中，锁链和牢笼碰撞发出金属声响，野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陆烬朝一眼就看到了那位不久之前胜利的哨兵，他靠在笼子里，垂着头，血一滴滴的从他额角落下。
　　陆烬朝清扫着地上的血迹，一路来到笼边，他低头干着活，精神触手探出，畅通无阻的进入哨兵意识海。
　　屏障上满是裂隙，被哨兵自己粗糙地缝补，像他这种在地下角斗场生存着的哨兵，早就学会了如何尽量保持自己的状态，因为一旦陷入狂暴，就只有死路一条。
　　被缝补过太多次的屏障根本拦不住陆烬朝，他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毫不意外地看到末日般的景象。
　　解决过尼科拉的图景困境后，再怎么情况严峻的哨兵在陆烬朝这里都不再话下，只用了短短两分钟，甚至连笼子边的血迹都还没清扫干净，他就已经完成了对精神图景的梳理和修补。
　　屏障再也不像破布一样了，陆烬朝撤出精神力，他稍一抬眸，就对上了哨兵双眼。
　　他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甚至五感也被陆烬朝调整过，不再挣扎于剧烈痛苦中。
　　陆烬朝对他轻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哨兵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望着陆烬朝身影，保护向导是他们每个人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陆烬朝不曾惊动任何人地离开后台，他专门过来一趟当然不是单纯为了给濒临狂暴的哨兵疏导，清扫精神图景的过程中，他查看了哨兵的记忆。
　　他的疏导可是很多哨兵盼都盼不来的，收点费用很正常吧？
　　哨兵从很早之前就生活在43区了，陆烬朝按照他的记忆，找到另一处相当隐蔽的通道，就此离开了地下角斗场。
　　沿着狭小的走道倾斜向上，E7问：“我们要去哪里？”
　　“附近有一个垃圾场。”陆烬朝奋力推开挡路的箱子和废笼，视线陡然开阔，虽仍处在地下，却因为无数的电子垃圾的光芒足以视物。
　　“就是这里。”他舒了口气，拍拍手掌上的灰尘，迈入垃圾场中，一脚踩碎了几条不知道扔在这里多久了的长芯片。
　　这边大多数都是电子垃圾，使用过电子鸦片废弃之后，全都被扔进这里。
　　E7操纵手环发出光亮，为陆烬朝照亮四周，向导向前走了几步，俯下身识别不同型号的芯片。
　　发现比较完整的就收集起来，带回去进一步研究。
　　潜伏的两个月里，陆烬朝潜入成瘾者群体，差不多也知道了电子芯片的供应链如何运作，虽然他很想做点什么改变如此混乱的局面，但时刻谨记着自己只有一个人，只要单纯收集样本就好。
　　既然电子鸦片几十年来都屡禁不止，如此猖獗，背后的势力绝非自己能够撼动的。
　　除却电子毒品，距离角斗场很近的垃圾场里还有这各种被淘汰下来以及遭受损坏的义体，它们曾经安装在不同的人身上，取代身体的一部分。
　　根据哨兵的记忆，时常有上瘾者来到这边拾荒，寻找还能够使用的废弃芯片，带回去再吸。
　　E7观察着四周，这两个月来跟随在陆烬朝身边，所见到的一切对它而言都是崭新的体验，最开始它震惊于世界竟然有如此混乱的地方，它苏醒只有一年，以为其他所有地方都和首都星差不多。
　　E7消化着所见所闻，在跟陆烬朝的交流中，时常会有被塑造的感觉，它知道，自己空白一片的“生命”正一点点被所经历的事情涂抹上颜色。
　　“那边有东西在亮诶。”
　　陆烬朝抬起头，看到E7说的光亮，他走过去，发现是一个还在运行的小机器人。
　　联邦严禁人工智能的研究，目前所用的机器人就真的只是机器人而已，严格按照程序运行，帮助人类完成制定工作。
　　这一型号小机器人是专门用来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芯片中存储着上百万个不同的故事，足够满足小孩子的所有需求，虽然被废弃仍在这里了，还有一些电量。
　　机器人做成小象的模样，躺在一堆电子垃圾里，胸口的电量指示灯在不停闪烁，提醒着需要充电。
　　陆烬朝蹲下身，凝神细听，还能听见它正在发出声音。
　　“一切都将是最美好好……样子，在皎皎洁的月光下，创造独属于我们的乐园……刺啦……我们等待着……神重新归来的那天，就连死亡亡也无法带走信信仰……”
　　小机器人突然停止了话音。
　　机械眼睛艰难转动，似乎想要看向陆烬朝，几秒钟的沉默后，它突然无比清晰地大声道：
　　“你看起来很眼熟。”
　　胸前的指示灯彻底熄灭了，同样熄灭的，还有机器人的声音。
　　它彻底报废了。
　　陆烬朝愣了，他将机器人拿起来，翻来覆去摆弄一番，也没能让它在发出声音。
　　先带回去充电，看看能不能重启吧。
　　至于最后的那些话……也许是程序错误吧？


第150章 
　　陆烬朝带着搜集而来的各种芯片和故事机器人回到住处。
　　他短租了一室一厅暂住，在贫民窟这种地方当然不存在正规旅馆，能找到这样的住处陆烬朝已经相当满意了，房子虽然和其他建筑一样老旧，但收拾一下还算顺眼。
　　这一层像他这样的住客有好几个，全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陆烬朝很少和他们接触，尽量伪装成一个不引得注意的普通租客。
　　只是公共走廊上经常会出现呕吐物和稀稀拉拉的血迹，旁人打架自家房门偶尔也会遭受波及，隔音性极差的墙壁也完全无法阻挡隔壁男男女女半夜里的浪叫，楼底下又经常有各种莫名其妙发疯的瘾君子。
　　除却这一切，其他都还可以吧。
　　陆烬朝坐在桌边，研究小象模样的故事机器人，他给电量告罄的机器人重新充上电，等待一会儿后，试图重新开启。
　　不行，好像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
　　陆烬朝简单检查了一番，甚至用螺丝刀将机器人稍微拆解了一下，奈何他对电子和机械这一块实在不太懂，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发送信息，求救远在首都星的其他同僚，将小机器人暂且放在一边，收拾那些还算完整的电子刺激芯片。
　　塔伯星系距离首都星很远，信息传输也需要时间，他大概要等十一二个小时才能获取来自首都星的消息。陆烬朝将故事机器人重新组装好，整理过这段时间收集而来的成瘾者信息后，准备休息。
　　风从窗缝中吹来，陆烬朝已经习惯了怎么也关不严实的窗户，他稍微瞥了一眼带给他许多无奈窗缝，目光骤然凝滞。
　　陆烬朝来到窗边，稍微推开一些，在窗台相当侧边的位置上，找到了小半个鞋印。
　　有人来过这里。
　　还进了他的房间。
　　想到这几天经常跟踪着他的那个不明人士……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还好他所有的关键样本信息都随身携带，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可能暴露真实身份的东西。
　　陆烬朝重新将窗户关好，保险起见在窗后设置了小型绊雷，如果再有人想从窗户进来，就用爆炸招呼客人好了。
　　随后他去洗了个澡，上床休息。
　　E7通过设备和附近的电路进行连接，也就可以监控周围情况，保护陆烬朝的安全。
　　比起晚上，贫民窟的白天倒还算的上安静许多，陆烬朝睡了个好觉，三个小时后起床，戴上眼镜贴好雀斑，再度出门。
　　刚一走出街区，就感觉被谁跟上了。
　　“要不我们下手吧。”E7道，“都直接跟到你住的地方了，有点担心可能会出事。”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双手抄在兜里走了一段路，突然拐进了侧旁的小巷。
　　对方没有立刻跟上来，按照陆烬朝先前的经验，跟踪者会选择攀上附近的建筑，借助地形优势对他进行跟随。
　　对方很了解这片区域，非常了解。
　　但陆烬朝也不是吃素的。
　　来到43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E7一起走遍所有地方，模拟出足够精细的地图。
　　他加快脚步，矮身钻进一处棚户，掀开遮挡着墙壁破洞的防水布，径直从别人家里经过。
　　床上正搂抱在一起的男女被他的突然出现惊了下，旋即习以为常地继续办事，只是那女人一边配合的呻吟，一边骂骂咧咧地拾起地上的高跟鞋，朝他狠狠扔过来。
　　陆烬朝一偏头躲过尖锐的鞋跟，开门出去，两分钟后他出现在了贫民窟半腰间位置，将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是仍然没能看到究竟是谁在跟着他。
　　那位追踪者非常小心谨慎，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手段。
　　陆烬朝确定只是这样无法将其甩开，他攀上露台摇摇晃晃的生锈栏杆，瞅准前方，跳上了相隔不足一米的对面露台，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被碰倒的花盆。
　　顺着管道爬进半掩的窗户，陆烬朝走下楼梯，身影就此消失。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千米开外的地方，越来越靠近贫民窟的中心区域。
　　“还在追吗？”陆烬朝向E7确定。
　　“还在，好烦啊狗皮膏药一样，而且那个人好像越来越放肆了，根本不怕被你发现。”
　　陆烬朝没有多言，继续在各种建筑中穿行，试图甩掉追踪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真的动手。
　　既然这样，就去个热闹点的地方吧。
　　再度来到酒吧，陆烬朝远远看见老板已经重新回到了吧台边，有些忧伤的样子，不曾注意到他的进入。
　　陆烬朝一头扎进舞池中的人群，被酒精和电子贴片麻痹神经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拥挤和碰撞。
　　倒是陆烬朝被挤出了一头的汗，他随手拿过侍者托盘上的酒杯，径直浇到了旁边那人的身上——
　　尖叫声瞬间从音乐声中刺出，引得周围所有人看来，却完全无法注意到陆烬朝的存在。
　　罪魁祸首早就趁着混乱躲进角落了，他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锁定了那个跟踪者。
　　是个高大的男人，一席黑衣，拉得很低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看到一节下巴，从他的种种反应来看，还是个哨兵。
　　显然他跟丢了，正四处张望找寻着陆烬朝的身影。
　　殊不知陆烬朝折返一大圈，又从正门里出去了，手里还拿着从卡座椅背上顺来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陆烬朝套上这位不知名热心人士的衣服，用力抓乱自己的头发，把脸上的雀斑贴搓掉，这样身上的气味被掩盖，粗略看上去也完全变了副模样。
　　这样应该彻底甩开了吧。
　　陆烬朝还没来得及放松多久，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就再度出现了。
　　……不是吧，这么灵敏的吗？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在向导学院和林啸鸣教导下学习的这些手段他都已经用上了，陆烬朝很确信一般人绝对无法这么快就轻易识破。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度开始跑酷，并且随时准备着动手，永绝后患。
　　天知道他本来不想伤人的。
　　陆烬朝走进一处矮棚，佯装以为已经把人甩掉了的样子，放松地要了一份小吃。
　　短暂的等待后，他捧着小吃盒重新出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白色泡腾片，放进汤汁里。
　　陆烬朝将小吃盒放在路边的角落，半分钟后，一股子恶臭从中散发出来，迅速扩散向四周。
　　这是足以将哨兵逼疯的强烈气味。
　　沿着金属竖梯攀上平台，陆烬朝进入又一处违规搭建的矮蓬，被注视着的感觉消失不见。
　　甩掉了？
　　看起来是的。
　　陆烬朝松了口气，他压低身形前行，想要钻出去，脚下却突然一空。
　　水泥平台经受过太多风吹雨打，早就布满了裂缝，不再稳固，许久无人踏足的地方终于再度迎来了客人，自然要给他一份大礼。
　　哗啦啦——
　　E7的尖叫声中，陆烬朝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双臂迅速护住头部防止被水泥碎块砸伤，好在下方的空间并不算高，只是摔得他屁股有点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双眼适应着昏暗光线，闻到了大小便失禁以及属于将死之人的臭味。
　　这是一处先前未能料到的空腔，十分低矮，只有两米，稍微高点的人很容易就能碰到头，好在对于陆烬朝176的身高来说比较安全。
　　周围有简单的家具，但也仅限于此，钢丝床上躺着一个人，瘦得已经脱了形，皮覆盖着骨头，甚至都凸出血管和骨缝的轮廓，陆烬朝嗅到的恶臭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
　　此时此刻这人正侧身躺着，头上戴着金属箍，蓝蓝红红的电线纠缠着没入一旁的仪器，这是最强力的电子鸦片，金属箍上会伸出探针，刺入使用者的颅腔，直接作用于大脑。
　　就连自己掉下来这么大动静都完全没能惊动他，很显然，这是一个即将把自己吸死的人。
　　陆烬朝深吸口气，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悲哀。
　　他蹲下身收集这位瘾君子的身体数据，数分钟后确认这一样本，就要离开。
　　突然，他听到了来自上方的脚步声。
　　下一瞬，一道身影径直从他掉落的洞里跳了下来，陆烬朝瞳孔猛缩，精神触手在这一刻骤然刺出！
　　哨兵坚实的屏障堪堪挡住了他的突然攻击，陆烬朝抄起一旁的椅子，用力朝他头上砸去。
　　哗啦一声，岁数过大的椅子霎时四分五裂成为一地木板，哨兵生生挨了他这么一下，似乎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就要伸手去抓陆烬朝。
　　他很高，行动受限，过于低矮的天花板此时此刻成为了陆烬朝最大的助力，向导将精神力凝聚地更细，凝聚成密不透风的网，悍然扑向哨兵！
　　如此强悍的攻势下，屏障还是被突破了，网的收紧带来被禁锢的强烈痛苦，陆烬朝清楚听到哨兵发出一声闷哼，动作有一瞬的迟缓。
　　趁此机会，陆烬朝狠狠一脚踹在对方腹部，同时不断后退拉开两人距离，精神力继续扫荡，就要碾压对方的意识——
　　熟悉的精神波动。
　　等等，这人究竟是谁？！
　　但对方却不像大多数哨兵一样，面对陆烬朝强横的精神力毫无还手之力。
　　重新铸就的屏障勉力抵挡更多精神力的侵入，他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前，强忍着痛苦和不适迅速拉近和陆烬朝之间的距离。
　　哨兵清楚知道，面对强大的向导，只能从身体上取得优势。
　　越发熟悉的感觉让陆烬朝不敢下死手，如果他想，确实是可以杀死对方的。他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握在手中，避开重要血管和心脏的位置，挥向哨兵肩膀！
　　哨兵清楚看到匕首刺来的轨迹，也知道应该如何完美闪躲，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勉强抬起手抵挡，也只是换了个被刺伤的地方。
　　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疼痛被哨兵高敏的触觉放大无数倍，但就是这样强烈的刺激，帮助他稍微从被控制的困境中寻求到微弱的神志。
　　只是一瞬间的清明就够了。
　　拔枪，瞄准。
　　黑洞洞的冰冷枪口已然紧紧抵着陆烬朝额头。
　　一切都平息下来。
　　满地狼藉中，精神力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破坏哨兵神志，获得脱离的机会。
　　哨兵的手臂不断流着血，呼吸也在紊乱，但持枪的手仍旧很稳，兜帽掉落下来，露出些许凌乱的淡金色头发，铅灰色的眼眸，还有年轻而坚毅的面容。
　　透过平光眼镜看清他长相的那刻，陆烬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塔夏？！”


第151章 
　　枪口稳稳指在他额间。
　　陆烬朝千算万全，怎么也想不到一直以来跟踪他的人竟然是塔夏·沙伊米耶夫，要知道塔夏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对方了，仔细算算也有两年。
　　塔夏显然也相当意外，但他很快控制住表情，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陆烬朝直视着哨兵灰色双眼，“为什么要跟踪我？”
　　塔夏不说话，但陆烬朝已然知晓了许多，电子鸦片屡禁不止，瓦莲京娜说塔夏被派出去处理家族事务，他本人更是离奇出现在了最混乱的塔伯星系。
　　答案显而易见，猖獗数十年的电子鸦片产业，是沙伊米耶夫家族暗中掌控的。
　　陆烬朝抬起手，缓慢地将枪口拨到一边。塔夏没有继续威胁他的意思，持枪的手垂下，大臂上被陆烬朝划出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独自在这里潜伏两个月，就是为了你那个项目？”
　　“是啊。”神经官能脱敏项目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陆烬朝大大方方承认，“政府不愿意提供样本，那我们就自己过来找。”
　　塔夏：“你就不怕把命丢了？”
　　陆烬朝挑眉：“你会杀我？”
　　塔夏低头去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环绕在哨兵周围的精神力缓慢靠近，暂时降低他的痛觉。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陆烬朝问他。
　　“不能做吗？”塔夏声音平淡，“他们自愿堕落，没有任何人逼他们用这些东西，我为他们提供服务，收取一些费用，又有什么不对？”
　　陆烬朝眉头直皱，他和塔夏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因为曾经山林实地测试里共同组队的情谊，自诩对哨兵的了解不算少，更是多次为他梳理过精神世界。
　　仔细想来，学校就是座象牙塔，人为营造的安宁中，他从未了解过更多有关塔夏的东西，才会在听到他说这些话时感到震惊。
　　塔夏成长于沙伊米耶夫家族中，五大家族在某些程度上都不干净，在家族环境的熏染下，成为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他的姓氏就足以说明一切。
　　陆烬朝：“他们自甘堕落，所以你就让他们堕得更深，对吗？”
　　塔夏笑了一声。
　　“就像这个人。”哨兵看向钢丝床上的枯槁人形，“他妻子孩子、父母朋友全都死了，孤身一人失去所有希望，但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芯片能给予他一些精神上的幸福感，让他摆脱肉体的桎梏，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快乐。”
　　塔夏抓住陆烬朝的手，将枪放进他掌中，抬起陆烬朝手腕，让枪口指向钢丝床上的人：“当然你可以选择杀了他，为他解除痛苦，让他不再堕落。”
　　塔夏知道陆烬朝不会开枪。
　　一个在实训中都要去主动救人的医生，怎么可能毫无负担的杀人呢？
　　“你难道就没有质疑过身边发生的一切吗？”
　　“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起码电子鸦片的存在肯定是错的。”
　　“但就是这些东西，每年提供着你无法想象的巨大财政收入，没有它们，你觉得中心星域会有那么好的建设？”
　　“为国家提供收入的产业又不只有这一个，七大行业哪个不比这个的贡献多？”
　　“那么这些在生活中失去希望的人呢？让他们继续苦苦坚持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任何能获得幸福和快乐的方式，只是为了所谓正确让他们绝望地苟延残喘，就是对的吗？”
　　陆烬朝只觉得塔夏不可理喻，他之前从未想过，塔夏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电子鸦片产业归沙伊米耶夫家族所有，塔夏必然从小就接受着相关教育，会维护家族利益再正常不过。
　　陆烬朝猛然调转枪口，直直指着塔夏额头。
　　“你可以开枪。”哨兵神色平常，“为了你所坚守的正确，杀了我。”
　　陆烬朝定定看了他数秒，最终放下持枪的手，低头用力捏了捏眉心。
　　塔夏转身，就要离开：“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就跟我过来吧。”
　　“……塔夏。”陆烬朝却叫住了他，“你看。”
　　哨兵回头，陆烬朝正站在钢丝床边，他小心地捏起男人一条皮包骨头的手臂，似乎生怕稍微用点力就会将其折断。
　　塔夏清楚地看到，在男人脏污枯瘦的手腕上，有着一道不断被加重的深刻划痕。
　　那是指甲反复印刻留下的痕迹。
　　塔夏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滞。
　　“他一直在寻死，身体已经过于虚弱，只能用指甲不断划在手腕上，希望能够结束生命。
　　“既然芯片像你说的那么好，能够给他现实世界没有的幸福和快乐，他为什么又要在戴着装置的情况下不断试图自杀？”
　　陆烬朝小心放下那人伤痕累累的手臂，一步步来到塔夏身边，将枪交回他手中，轻声道：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陆烬朝没有看哨兵表情，他和塔夏擦身而过，从一旁被破烂竹帘遮挡的侧门中走出去，重新来到了外面。
　　E7趁机抓紧时间小声问：“你们俩认识哦？”
　　陆烬朝嗯了一声：“一个学校的，比我大两届，曾经是学生会长，之前在考核一起组过队，你来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
　　阳光被各种违章建筑层层削减，映入眼中时仍显得明亮，陆烬朝眯了眯眼，听到一墙之隔处骤然响起枪声。
　　在贫民窟，这种声音早就见怪不怪，没有引得任何注意。
　　不一会儿塔夏走出来，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只是对陆烬朝道：“跟我走。”
　　陆烬朝站在原地：“为什么？”
　　“你跑不掉了，我已经摸清了你所有落脚的地方，除非你立刻离开塔伯星系，不然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都能把你抓到。”
　　“是吗？”陆烬朝笑了一声，“难道不应该是你要感谢我没有下死手，不然你现在早就坐在地上傻傻地流着口水，等着别人来救了。”
　　塔夏：“谢谢，所以能跟我走了吗？”
　　陆烬朝抿了抿唇，不再多言，跟在他身后。
　　塔夏说的不错，除非自己立刻离开，不然随时随地都能被找到。
　　塔夏应该不会伤害他，不然也不会跟踪那么久，最后还一直想伸手将他抓住，没有动枪。
　　陆烬朝一路被带到一处相当隐蔽的店铺，塔夏推门走入，径直带着他上了二楼。
　　用指纹解锁走廊尽头的小门，两人接连进去，陆烬朝刚刚站稳，门就在身后自动闭合。
　　旋即小灯亮起，房间开始移动，这竟然是一部电梯。
　　陆烬朝没有问自己要被带去哪里，而是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你暴露向导身份之后。”塔夏顿了顿，道，“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出于某些原因，我们需要一个实力强劲的向导做点事情。”
　　“你们家族内部没有吗？”
　　“如果有合适的，我就不会费这么大工夫追踪你了。”
　　陆烬朝点点头，至于需要他做什么事情，塔夏早晚会说的。
　　短暂的沉默后，塔夏突然问道：“你跟我姐姐见过面了吧，觉得她怎么样？”
　　他对瓦莲京娜的印象确实不错，但陆烬朝机智地避开了这个可能会引申出一系列事情的问题：“我没有随便议论别人的习惯。”
　　塔夏却紧接着转而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烬朝见鬼了一样看向他，一时间分不清塔夏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如果你问这些是为了把我拉拢到你们家族的话，那可以省省了，我没有要和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联姻的打算。”
　　塔夏嗯了一声，倒也没其他反应，陆烬朝明白塔夏并非真的对他有什么意思，哨兵的所有行为都出自家族利益的角度。
　　如果自己不是实力强劲的向导，塔夏也不会问他这些问题。
　　房间逐渐停了下来，房门打开，塔夏率先走出去，陆烬朝跟在他身后。
　　显然他来到了一处地下基地，基地建设相当先进，让人惊讶在混乱至极的贫民窟下，竟然还有如此整洁有序的地方存在。
　　在门口通过三道身份识别，陆烬朝被塔夏带去了侧旁的一条通道，走过一段后，进入硕大的连通房间。
　　房间中摆放着数排矮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全都带着最强劲的电子芯片刺激装置，脑袋被金属箍围绕，芯片直接刺入颅腔。
　　电线从中伸出，纠缠着汇聚于中央的大型仪器上，就是这东西，为上百人提供着神经刺激的电信号，营造虚幻的快感。
　　陆烬朝不动声色地观察，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实验室，每张床上都贴着编号，不断有人来到床前，观察吸食者的情况，用仪器测定他们的脑电波。
　　“老大。”有哨兵来到塔夏身边，他赤裸着上身，衣服扎在腰间，半边身子都是相当复杂的纹身，在疤痕祛除技术发达的今天，还留着许多深深浅浅的上半，不太像塔夏家族的人。
　　“这就是那个向导？”哨兵打量着陆烬朝，眼神相当露骨。好了，陆烬朝这下彻底确定，他不是沙伊米耶夫家族的人了。
　　没等塔夏回答，他就要伸手碰陆烬朝。
　　然而精神力干扰了哨兵的反应速度，陆烬朝一直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对着哨兵的脸按下喷头。
　　“啊啊啊啊——！”
　　惨叫声顷刻间爆发，哨兵捂住脸在地上翻滚，眼泪狂流不止，肌肉都因为剧烈的痛苦抽搐起来，辣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迅速向着四周扩散。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手撕多贡人的林啸鸣：不知道朝朝在家里做什么呢？
　　陆烬朝：聚众使用违禁芯片，识破酒吧老板的下药，参观地下角斗场，报废厂拾垃圾，贫民窟跑酷，被熟人的枪口指着脑袋，深入沙伊米耶夫家的大本营。
　　林啸鸣：？？？


第152章 
　　陆烬朝施施然地将辣椒水放回口袋，对塔夏冷冷道：“管管你的手下，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动手动脚。”
　　塔夏皱着眉头，一抬手，立刻有人过来将正在饱受辣椒水折磨的哨兵拖走。
　　“抱歉——”
　　最后一字尾音还未落下，塔夏便打了个剧烈的喷嚏，鼻子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就站在陆烬朝旁边，辣椒水喷雾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他，甚至沾染上细小液滴的手背都被辣得不断疼痛。
　　陆烬朝没有帮他调整感官，让塔夏受着吧，谁叫他把自己绑过来了呢？
　　他望着实验室里的种种装置，无视掉来自四面八方哨兵们的目光，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来。”塔夏带着陆烬朝去到类似后台的地方，许多大型终端的虚拟屏亮着，塔夏点击几下，调出来一份文档。
　　塔夏：“你相信人们会做同一个梦吗？”
　　“什么？”陆烬朝皱了下眉头，“小时候我相信。”
　　陆烬朝年幼时，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明白梦境的道理，在此之前，他每一次梦见养母，醒来后都会跑去和她高兴分享梦中的经过，问她很多梦里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会信。”
　　塔夏顿了顿，道：“大概在两年前，这种情况第一次在成瘾程度最高的芯片使用者身上出现，在芯片的使用过程里，他们产生了共享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反映在电子芯片造成的幻觉中遇见了相同的情景，他们看见某个人，被引领着前往被迷雾笼罩的地方，精神力越强，看到的画面就越清晰。”
　　“他们把那个地方叫做乐园。”
　　乐园？陆烬朝额角一跳，他听到过这个词，就在聚众点，他身边吸大了的人念叨着乐园，勒维斯，还有什么圣洁的月光之主。
　　陆烬朝：“你被家族派到塔伯星系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塔夏嗯了一声：“这两年的调查里，我差不多可以确定在电子信号的世界里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它可以接触到经受着芯片刺激的人类意识，并且精神力越强，这种接触就越牢固。”
　　“我也试着去接触，但对方拒绝了我，大概因为我神志太过清醒。”
　　陆烬朝：“所以你只能换个方法，你需要一个人借助其他成瘾者混沌的意识进入那里，只有向导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塔夏点头：“对，并且还要是精神力极强的向导，我找了许多其他向导，但他们全都反映说和受试者一起迷失在最外层的迷雾里，无法继续向前。”
　　“那你在跟踪我的时候又是怎么知道我精神力水平的？”
　　“我不知道。”塔夏顿了顿，道，“最开始只是想带过来试试罢了，但既然确定是你，就不需要再找其他向导了，如果你都不行，应该就没人可以做到。”
　　“好吧。”陆烬朝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为我提供这里所有人的身体数据样本，并且在完成之后放我离开。”
　　“可以。”塔夏一口答应，“这是有关乐园的反馈报告，你可以先看一下，做好准备再进去。”
　　陆烬朝嗯了一声，仔细去看虚拟屏上塔夏提供给他的那些文件，大都是一些询问记录，回答者在从电子芯片营造的幻觉中醒来后，描述所见到的画面。
　　在官能快感达到最顶峰的时候，迷雾开始出现，短暂的模糊后，他们会站在一条道路上，因为被雾气笼罩，只能看到前方的两盏路灯，还有脚下的长方形地砖。
　　只能不断向前走，在迷雾笼罩的世界中，遵循着隐约响起的歌声，还好有两侧的路灯驱散恐怖黑暗，最终来到一片树林之中。
　　在阒寂无声的树林中，人们窥见了月光下曼妙的身影。
　　每个人都反映说和那道人影进行了一段对话，也能准确复述谈话的内容，但他们对那人的外貌描述永远都是模糊的，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男是女，至于称呼，那就更多变了。
　　有人叫它勒维斯，有人叫它圣洁的月光之主，有人叫它麦乐提。
　　圣德勒海域的大统领，水朗之森的守护神，永夜爱丽丝，筑梦人，艾黎舞者，混沌守望者……全都是不同人对它的称呼。
　　陆烬朝皱起眉头，谈话内容很多，从天文到地理，从法律到犯罪，对方相当包容，就连内心最疯狂最阴暗的恶念都能毫无顾忌的吐露……他一个个看过去，花了不少时间。
　　全部浏览完毕，虽然心里仍然没什么底吧，好歹多了几分了解。
　　“我看完了。”陆烬朝看向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塔夏，“你很急吗？”
　　“不急。”
　　“那我想休息一会儿，甩掉你的路上花了太多力气。”
　　“这边有房间，先休息吧。”塔夏将陆烬朝带到另一处地方，房间很整洁，“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你旁边的屋。”
　　“行，那你赶快去处理伤口吧。”陆烬朝提醒哨兵，塔夏胳膊上被他划出的口子已经凝血。
　　门自动关闭，陆烬朝坐在床边，取下眼镜放在桌上，揉了揉眼睛。
　　他确实挺累的，无论贫民窟里的极限跑酷还是遇见塔夏后的巨大压力都让身心格外疲惫。
　　E7忧心忡忡的声音从植入耳机中传来：“你要相信他吗？我觉得他不会轻易就放我们走。”
　　房间里很可能存在监控之类的设备，并且这里不是静室，有什么动静很容易被一墙之隔的哨兵清楚听到。
　　陆烬朝脱掉鞋袜和外衣躺到床上，打字道：【当然不了，他如果给了我样本数据再放我走，不就相当于帮我完成项目了吗？神经脱敏的研究顺利进行对他们家没有任何好处，他不可能会帮我。】
　　E7：【也许对方会看在同学情谊的份上放我们一马？】
　　陆烬朝：【不会的，他没有那么单纯，在家族利益面前，同学情谊又能算的了什么？如果非要说什么能保证我安全离开的方法……可能就只有答应和他们家联姻了吧。】
　　【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有求于我，就暂时不会伤害我，剩下的……可以从长计议。】
　　陆烬朝稍微洗个了澡，躺下休息，他需要养足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任务。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三次听到“除你之外其他人都不行”的话了。
　　第一次在大一学年山林实训里，时隔十三年，只用了数秒便解开装有咪咪喵喵呜呜卡的信物盒子；第二次带着林啸鸣一起进入尼科拉的精神图景，唤醒大校，尽量完整的找回他记忆，并且修补了崩溃的图景。
　　就是不知道这第三次能不能再度成功。
　　这是他的天赋。
　　或者说……是素未谋面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云津出现在床边，陆烬朝摸摸白隼的背羽，轻声道：“太久没把你放出来，憋坏了吧。”
　　云津轻轻叫了声，振翅在房间里飞过一圈，重新回到陆烬朝身边。
　　陆烬朝必须隐瞒向导身份，不能把精神体放出，只有在门窗紧闭，窗帘拉上时才敢让云津出来透透气。
　　原本应该肆意翱翔在天空中的猛禽只能憋闷在小小房间里，确实挺难受的。
　　陆烬朝闭上眼，云津虽然不如七朔那么毛茸茸，但抱着也很舒服。
　　七朔……
　　又忍不住想到了林啸鸣，距离哨兵离开已经三个月了，不知道他任务还顺利吗？
　　自己正经历着难以想象的惊险生活，啸鸣如果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说不定会担心到骂他一顿。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林啸鸣气急的反应，说起来陆烬朝还没见过林啸鸣真正生气或者发火，在两人正式确定关系之前，哨兵的情绪波动都很少。
　　也正因如此，林啸鸣的存在会给他难以形容的安全感，而现在，陆烬朝独自一人处在如此危险境地，也不曾感到强烈的恐惧。
　　不再需要外界的支撑，真正让他冷静镇定的，是他自己。
　　陆烬朝睡了一会儿，可算补足了在租处被打扰的睡眠不足。
　　他倒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至少在帮助塔夏解决掉问题之前，他是安全的。
　　前来塔伯星系调查此事是沙伊米耶夫家族给塔夏的历练，更是耗时两年，塔夏如果想好好表现，就不能动他。
　　重新回忆了一下文件中那些受试者问询记录，陆烬朝走出房门，立刻有人去通知塔夏。
　　“准备好了？”塔夏手臂上的伤被处理，也重新换了身衣服，更像是在首都星时的模样。
　　“嗯。”陆烬朝跟他朝实验场走，佯装随口问道，“这里都是你家族的人吗？”
　　“只有一小部分重要管理者和研究人员。”
　　果然，其他都是塔夏两年间发展出的个人势力吧，沙伊米耶夫家族家大业大，不可能在某个地方投入太多精力，让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塔夏亲自过来处理，就已经非常重视了。
　　陆烬朝被带进了一件独立的实验室，在中央的两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个男性哨兵。
　　实验人员正在为他佩戴头戴式芯片使用装置，在芯片对他大脑和神经产生刺激之后，陆烬朝会进入他的精神图景，通过图景找寻探索“乐园”的方法。
　　“我会全程在旁边守着，不用担心身体在外面的情况。”毕竟是首次探索，还不知道可不可行，和陆烬朝商量过后，塔夏决定这次不跟着他一起进入。
　　“好，开始吧。”陆烬朝躺在哨兵旁边的床上，侧头看仪器发出轻响。
　　芯片刺入了哨兵颅腔。
　　应陆烬朝“想要自己身体全部一手数据”的要求，实验员专门扯了根线连在陆烬朝的终端上，这样数据会反馈在他的智能手环上。
　　塔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监督全过程，听陆烬朝提出这个有些奇怪的要求，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好了……这样就全都准备好了……
　　陆烬朝闭上眼，一手按着哨兵手腕，精神力释放而出，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第153章 
　　哨兵没有刻意加强过的屏障对陆烬朝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够穿过。
　　他的精神图景是一片中式廊架，曲折坐落在水面上，如果不是还带着重要任务，陆烬朝很愿意在这里稍作停留，享受一下微风、水面和风景。
　　原本还算正常的图景内部，此时此刻正随着芯片对大脑的不断刺激产生变化。
　　水面开始不断冒出气泡，风从四边八方而来，迅速改变着风向，带来难以言说的……某种香味，兴许是费洛蒙？
　　植物扭曲着从水底探出，迅速生长，绽开巨大的通透花朵，在粉色花瓣中央，莹白的珠子圆润，正发出夜明珠一样的光芒，更像是一只只眼睛。
　　池边的人鱼形状长明灯被赋予“生命”，兴奋地扭动起来，鱼尾甩动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陆烬朝手臂上，立刻让他感受到浑身颤栗的强烈刺激。
　　仿佛正在接受电子芯片的还有他。
　　廊架的构造开始不断变换，栏杆和柱子上印刻的纹饰发出光芒，缥缈地晃动。顷刻间，静止的景致尽数鲜活，跳跃着舞蹈。
　　一切都正在变得兴奋。
　　脚下的长廊左扭右晃，陆烬朝两脚分开尽量站稳一些，小心地前行，雨水丝丝缕缕从天空中落下，在不降低图景兴奋程度的前提下，探索这方世界。
　　水面很快就到了沸腾般的程度，气泡咕噜噜不肯消退，金银两色的小鱼只有小指粗细，疯狂蹦跳而出，不少落在陆烬朝脚下，化作一缕青烟，带着檀香。
　　除却陆烬朝精神力化作的雨水，有什么东西正从天空中倾斜而下，他张开嘴，液滴触碰唇舌那刻，惊讶地睁大眼。
　　是酒。
　　那么下方的液面，也根本就不是水。
　　沸腾的酒液中开满蕴着夜明珠的花，作为长明灯的人鱼在其中游动，廊架的挪移带动水面，发出哗啦啦声响。
　　陆烬朝见过满是冗杂信息堆积的图景，见过冷静将所有信息仔细整理的图景，见过痛苦中不断崩塌破碎的图景，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谁的图景兴奋至此。
　　他进入才没有多久，陆烬朝甚至都有点不敢想象，随着芯片的使用时间增长，哨兵兴奋程度进一步加深，这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狂欢过后，留下的极有可能是一片生机灭绝的颓然。
　　他抓紧时间寻找，寻找那在将会刺激顶点中开放的“通道”，纯净的水膜包裹身体，不让会激起极度兴奋的酒落在身上。
　　很快檀香味就浓重到了会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步，好在作为精神投影的陆烬朝不需要真正呼吸。
　　他在扭动的廊架中穿行，图景的边界已经被探寻得非常清楚，除了酒池之下不可见的空间，其他地方都有雨水落下，确定情况。
　　既然地面上没有……陆烬朝抬起头。
　　天空，天空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个蓝紫色的云洞。
　　如同某位至高无上存在悄然睁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图景中的一切。
　　想来那里就是通往“乐园”的入口了。
　　陆烬朝一抬手，水立刻在他脚下形成平板，不断喷射的水流携带者巨大的水压，直接将陆烬朝整个人托起！
　　他在酒雨中不断上升，靠近那只“眼睛”。
　　离得近了，逐渐感觉到吸力，拉扯着他进入其中，最终投身于此的瞬间，萦绕鼻畔的酒水和檀香的味道尽数消失了。
　　脚下的水板消失，陆烬朝踩在了上面，轻飘飘的。
　　如同云层中的空洞，却要更加坚固，丝丝缕缕的灰白中，是扭曲旋转着的蓝紫色。
　　像灿烂星空，也更像电粒子凝聚而成的风暴。
　　在云洞深处，陆烬朝看见一道身影，正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那是哨兵的精神投影，陆烬朝精神一振，确定找对了地方，也迈步进入更深处。
　　身后的洞口已经随着距离拉远变得很小，更多的蓝紫色流质出现，携带点点微光，陆烬朝打起十二分警惕，继续深入。
　　影像逐渐出现在了身边，走马灯般飞快闪过。
　　眼前变得模糊，恍然间，陆烬朝听到了沉闷的声音，像是耳朵被蒙着一层膜。
　　他费力地睁开眼，天花板变得很高，柜子很大，周围是四方的栏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是世界变大，而是他变小了。
　　熟悉的面孔凑到眼前，皱纹和白发比他印象中要少了太多太多，带着欣喜的笑容，看到养父养母的瞬间，陆烬朝忍不住鼻子一酸。
　　手指伸出逗弄，他听到养母笑道：“这孩子可真够漂亮的。”
　　世界开始缩小，但还没到习以为常的大小，眼前不再是卧室，他坐在窗边，看到路边坐着个正在掩面哭泣的陌生女人，脊背深深地弯下去，似乎真的被工作和生活压垮了。
　　他什么都不懂，却感受到了真实的悲伤和痛苦。
　　养母赶忙过来，将他抱在怀中，问同样惊讶的养父：“朝朝为什么哭了？”
　　那时身为普通人的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在冰天雪地里发现的孩子，可能是个向导。
　　再后来，他对来自周围的情绪愈发敏感，坐在教室里低着头发呆，抽屉里被塞满各种垃圾和死掉的虫子。
　　可能是发育的太晚，他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矮，也因为对情绪过分敏感，经常会控制不住得流眼泪。
　　这些都成了他被欺负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只是个被拾来的孩子，他甚至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老师和父母的关爱并不能弥补受到的伤害，不愿意出门，甚至不愿意去学校。
　　最让人崩溃的一点在于，他自己深陷痛苦，却也能够感到那些孩子们欺辱他时的爽快。
　　陆烬朝冷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过去的很多东西，他都已经忘记了，而眼前景象正帮他一点点的重新想起。
　　因为小时候的这些事，他自卑懦弱到了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程度，这种自卑一直持续到了成年，甚至在工作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面对殷齐长达两年的纠缠和骚扰，他有太多顾虑，只能一次次用语言拒绝，根本无法撕破脸皮，做出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在旁人眼中他是欲迎还拒，故意吊着对方，面对那些鄙夷意味的言辞，他不敢反驳，不敢大声去说才不是这样，只能默默接受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曾经他觉得幼时的经历需要他用一辈子去治愈，现在却骤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相当平静地面对一切了。
　　陆烬朝迈开步子，眼前景象开始模糊，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注视再也无法相见的养父养母，坚定地走出最后一步。
　　他再也不会被困在过去了。
　　云洞消失，他出现在了……一片垃圾场上。
　　到处都是芯片和报废的金属制品，像极了他从地下角斗场出来后遇见的垃圾场，但又有很多不同。
　　陆烬朝走了两步，确定这里已经脱离了精神图景的范畴。
　　这就是传闻中能见到那个存在的电子世界么……陆烬朝摸黑穿行在成堆的芯片中，精神力探路，让他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半边被掩埋的小型飞行器。
　　他拾起飞行器略作查看，有一些轻度的破损，但应该还能用。
　　陆烬朝闭上眼，精神力将其包裹，探入机械和电子元件的内部。
　　导入。
　　滴——
　　指示灯骤然亮起红光，短暂停留后，光芒变成了绿色，陆烬朝试探着松开手，看它歪歪扭扭地在面前飞起。
　　“芜湖！”E7的声音从中传来，“这就是有实体的感觉吗？好奇怪啊，哪里是我的头？”
　　“可能是这里吧。”陆烬朝指了指飞行器的前端，“没能找到小机器人形状的东西，不过这个能飞，可能还更方便一些。”
　　E7显然还不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新身体”，陆烬朝话音未落，它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芯片堆里，发出痛呼。
　　陆烬朝失笑，上前将它解救出来：“这上面应该没有痛觉传感器吧？”
　　“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嘛。”E7重新歪歪扭扭的起飞，适应着崭新形态，陆烬朝耐心地在旁边等待。
　　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毕竟是要进入电子芯片营造出的世界，陆烬朝会试着带E7一起，有个伴行动总要比独自一人好些。
　　E7的本体大脑需要电子设备的辅助才能维持在陆烬朝终端里的活跃性，也正因为此，它是人脑和电子结合的产物。
　　E7刚开始提出时，陆烬朝只觉实在太过天马行空，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也正因为此，陆烬朝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E7它……是个很强的哨兵，才能有足够的精神力量，被自己带入其中。
　　“差不多可以了。”E7慢慢适应了飞行着的感受，悬浮在陆烬朝身边，“看我像不像云津？”
　　“云津比你可爱。”陆烬朝继续向前，芯片被踩碎，在脚底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翻过埋藏着无数电子垃圾的填埋场，他终于看到了众多实验报道中所说的，逐渐降下的迷雾。
　　雾气降临，很快就笼罩在四周，长方形砖块砌成的街道出现在脚下。
　　两侧的灯光发出昏黄光芒，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如同永夜中徘徊的冥火。


第154章 
　　陆烬朝脚步稍一停顿，精神力会被雾气阻隔，非要说的话，很像曾经在矿洞最深处开采芙蕾雅紫晶时萦绕的雾气，或者天矢一星坑洞中弥散的星蚀分泌物。
　　“好可怕……”E7轻声道，“幸好我现在只是个小飞机。”
　　它顿了顿，忍不住提醒陆烬朝：“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扔下我先跑啊。”
　　陆烬朝：“你飞的应该会比我快吧。”
　　曾经看过的那些恐怖片次第浮现在脑海，陆烬朝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都是白开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鬼，一切牛鬼蛇神都能用科学来解释，没什么好怕的。
　　哒、哒、哒……
　　每一步落下都会发出鞋底和地板碰撞的轻响，在寂静夜晚回荡在耳边，无比清晰。
　　精神力会被雾气阻挡，无法成为陆烬朝更远视的“眼睛”，而E7飞行器发出的探照灯光也会被吞没，只有街道两边的路灯提供着微弱光芒。
　　E7小声道：“我们要不要聊点什么啊，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陆烬朝：“就不怕浓雾和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藏着，听见声音会过来吗？”
　　“……你不要吓我！”
　　陆烬朝还真没故意吓它，因为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确实藏着什么东西。
　　迷雾能阻挡精神力，但陆烬朝的精神力极强，还是能稍微感知到一些的，起码比眼前能看到的范围要广。
　　街道大概有二十米宽，两侧是样式古老的建筑，很像旧地时期的某种风格。
　　陆烬朝对这些了解不多，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一扇扇黑洞窗子后面，有不知名的波动。
　　陆烬朝稳定心神，不断向前，根据那些口述报道，要走好久才能达到最终见到那个存在的森林。
　　如果大家经历的场景都相同，雾气里的东西就不会伤害他。
　　先前参与实验的向导全都迷失在雾中，自己能不能穿过这片雾很重要，据塔夏反馈，这方电子世界仿佛存在自我意识，会拒绝太过清醒的灵魂。
　　先前在云洞中看到的哨兵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陆烬朝耐着性子，虽然在尽力控制，但他能够感觉到，无言的恐惧正悄然滋生。
　　前方看不见尽头，陆烬朝回头望去，身后也被雾气吞没，想要原路反悔同样成为了奢望。
　　好在陆烬朝作为精神投影，很难感到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飞行的E7逐渐下降到陆烬朝肩头的高度，道：“我累了。”
　　“你没有这种功能。”陆烬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他感觉有什么正在靠近。
　　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石板的响动越来越近，似乎听到了E7的抱怨，一辆马车从前方的浓雾中驶来，径直停在了一人一机身边。
　　两匹高头大马全都由机械组成，空洞眼眶中燃烧着电子火焰，后面的车厢造型充满着贵族气息，陆烬朝一时间认不出材质。
　　马车静静停在他们身边，大晚上的出现这东西确实很恐怖，E7吓得不敢说话了，陆烬朝略一迟疑，抬脚踩上去。
　　这是所有报道中未曾出现过的状况。
　　鞋底踩到马车台阶时，淡淡的粒子特效飘出，陆烬朝矮身钻进去，才发现车厢里有人。
　　如果那东西算得上人的话。
　　一套衣服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撑起，安静坐在那里，看衣服鼓起程度，像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陆烬朝：…………
　　他鼓起勇气，最后还是没有退缩，径直坐在了衣服对面。
　　E7大气也不敢出——当然它也根本不需要出气，老老实实落在陆烬朝身边，安静得一言不发。
　　精神力紧紧环绕在周围，随时准备在异动发生时保护自己。陆烬朝坐稳之后，马车无声地移动，伴随着马蹄声，掉头，逐渐加速，向着它来时的方向，带着陆烬朝继续向前。
　　隐约有歌声传来，缥缈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陆烬朝凝神停了一会儿，发觉这旋律有点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他皱着眉头思索，猛地想起这声音似乎源自梦中。
　　准确来说不是梦，他和玛嘉莉飞船失事，坠落在雪原上的最后时刻，他在失温中陷入濒死境地，迷蒙之中产生过幻觉——他在茫茫雪原中抱着冻僵的云津，不断追寻雪原上的足迹，听见来自极远前方的吟唱。
　　伴随着歌声，对面的衣服缓慢地垮塌下去，从上衣到腰间，最后到裤脚，如同那个无形的存在从领口处整个飘走了。
　　陆烬朝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车厢因为车轮轧在石板路上不断颠簸，十几秒后陆烬朝试探着伸出手，拿起了放在西装外套胸前口袋里的卡片。
　　【穿上我】
　　陆烬朝皱了下眉头，还是换上了这身衣服，他一颗颗系上衬衣扣子，将下摆整齐束进西裤腰间，用皮带扎紧，再套上黑色西装外套。
　　陆烬朝伸了伸胳膊，曾经撑起衣服的身影分明比他高瘦，穿起来却竟然正合他身。
　　还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小饰品，他佩戴好精致的袖口和领带夹，再将小卡片放回胸前口袋。
　　在E7的惊呼声中，卡片变成了一支白玫瑰。
　　“你看起来像是要参加婚礼。”E7点评道。
　　陆烬朝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去，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正式的衣服了，甚至在塔伯星系贫民窟的生活，都让他有点忘记了生活在首都星是什么感觉。
　　歌声仍在继续，并没有因为马车的形式变得更近或者更远。
　　陆烬朝悄悄掀开窗帘，外面仍然被浓雾笼罩，看不清两侧建筑处的具体情况，只有从两匹机械马双眼中冒出的电子火焰飘在空中，光点四散。
　　马车停下时，陆烬朝猛地惊醒，他睁开迷蒙双眼，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悄然睡着了。
　　很奇怪。要知道他自进入哨兵精神图景起，就一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周围，以他精神力的强横程度，不应该出现疲惫情况才是。
　　歌声消失了，陆烬朝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条永无止境的街道，进入了森林。
　　“到站了。”陆烬朝站起身，飞行器还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陆烬朝拍了它几下，指示灯闪烁两下，E7的声音迷迷糊糊：“……啊？”
　　就连E7这种形式也会受到影响吗？
　　“准备下车。”陆烬朝率先走下马车，林中不再有照明，只有头顶天空中的圆月，以皎洁月光照耀林梢。
　　而在月光之下，正远远地立着一道人影。
　　只是一眼，陆烬朝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从那身影上移开，他第一次见到完全超越了人类全部理解的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任何词语在“他”的面前都是如此匮乏。
　　仿佛被魅惑。
　　陆烬朝强行控制着自己，用力闭上眼睛，视野消失的瞬间，对身体的掌控权一下重回手中，他刻意避开那人所在的方向，重新睁开眼睛。
　　E7就要自动朝着那边飞去，陆烬朝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它抓住。
　　“你终于回来了。”那人轻声喟叹，“我等了你很久。”
　　他认识我？陆烬朝讶然，但仍然不敢抬头再看过去，只是脚步声响起，那人正一步步走来。
　　来到陆烬朝面前三米处，那人突然停下：“不对，你不是，我认错人了。”
　　而陆烬朝终于也重新凝聚了精神，再度抬起头。
　　眼前的人有着堪称完美的脸庞，银白的长发柔顺垂落，灿金色的双眸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就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辨。
　　他脸上有着鲜红色的纹路，如同某种植物，从颈间一路生长来到面颊，最终开出致命的花。
　　这人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袍，衣襟和袖口上有着许多花里胡哨的鸟类羽毛，活像开了屏的公孔雀。
　　不过如此长相，就算身上套个麻袋都是好看的。
　　“嘛，不过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他轻声笑了下，对陆烬朝道：
　　“我是圣德勒海域的大统领，水朗之森的守护神，永夜爱丽丝，筑梦人麦乐提，艾黎舞者，混沌守望者，勒维斯，圣洁的月光之主。”
　　“当然，这都是其他人起的名字，你也可以用心目中的名字称呼我。”
　　他望着陆烬朝，眼中含着笑意，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倨傲：“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你会叫我什么呢？”
　　“……”陆烬朝沉默了，说到起名字，他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什么名字能适合对方雌雄莫辨的气质吗？
　　陆烬朝陷入了起名废的悲哀，给云津起名字已经用了他所有的相关储备。
　　顶着对方的目光，他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好的，刘铁花。”


第155章 
　　那人：…………
　　E7:…………
　　E7相当庆幸当时没有让陆烬朝给它起名，而是直接用了编号。
　　不然说不定现在自己就要被叫做铁蛋翠花什么的了。
　　那人、不，刘铁花绝美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崩坏，他再三确定陆烬朝不是在恶搞，也不是在开玩笑，决定忘记刚才对他内心造成伤痛的一切。
　　“我是圣德勒海域的大统领，水朗之森的守护神，永夜爱丽丝，筑梦人麦乐提，艾黎舞者，混沌守望者，勒维斯，圣洁的月光之主。”
　　“当然，这都是其他人起的名字，你也可以用心目中的名字称呼我。”
　　“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你会叫我什么呢？”
　　再问一遍总不会还是同样结果了吧。
　　“刘铁花。”陆烬朝坚定道，“这名字很适合你。”
　　既有铁字能代表男性特征，又有花字表达女性柔美，这不是很完美贴合形象的名字吗？
　　刘铁花深吸口气，吐出来再深吸口气。
　　他涵养真的很好，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火，反而笑眯眯道：“好吧，既然是你心目中的名字，那我就欣然接受了。”
　　“这么久了，你是唯一一个清醒着前来见我的人。”他转过身，道，“跟我来。”
　　“其他人也有清醒着进入的，但都被你拒绝了。”陆烬朝迈步跟在身后。
　　“是啊，我不太喜欢他们，带着那么强的功利性。”
　　可他进来分明也是为了完成目标的，和塔夏以及其他向导的探索没有区别。
　　陆烬朝眉头皱了下，他能感觉到刘铁花对自己没有恶意，但都还不好说，他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究竟算个什么类型的存在。
　　见到他的第一眼，刘铁花甚至说了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很久”。
　　就算后面表示是认错了人，也非常值得揣摩。
　　曾经作为许多人旅途终点的森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在刘铁花的带领下，陆烬朝很快走了出去，雾气逐渐变淡，能见度一点点提升。
　　在道路的尽头，是个废弃的游乐园，巨大摩天轮上的灯已经不再闪烁，沉默屹立在空中，如同一只已经干涸的瞳眸。
　　“欢迎来到乐园。”
　　刘铁花张开双臂，他站在腐朽的大门下，丛生的杂草淹没了小腿，华美衣袍扫过枯枝败叶，显得那么荒诞不经：“你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陆烬朝观察着四周：“那些使用电子芯片后见到你的人们呢？”
　　“他们当然还不够格，一群甘愿堕落迷失灵魂的蛀虫，只配把一辈子都花在寻找乐园上面。比起和他们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更喜欢透过那一双双迷蒙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看来刘铁花能够在瘾君子使用电子芯片时，暂时获取他们的感官。
　　陆烬朝跟着他继续往里面走，所见到的游乐设施全都破旧不堪，似乎无法再度运转了。
　　很适合闹鬼的游乐园。
　　四下阒寂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E7更是全程保持沉默，刘铁花带着他们，参观已经没什么好看了的乐园。
　　“曾经这里有很多人。”刘铁花站在鬼屋旁立着的稻草人装饰旁边，稻草人已经破烂不堪，手里拿着死神镰刀，脑袋上扯出诡异微笑，他漫不经心地给稻草人整理着披风领口，“但现在就只剩下了我自己。”
　　“其他人呢？”
　　“都离开了，消失，或者沉睡。”刘铁花回过头，皎洁月光在他银发上流泻，蔓延至脸颊的鲜红纹路有生命般正在缓慢变化着形状，灿金瞳眸在荒芜中美得夺人心魄，“我也睡了很长时间。”
　　如果刘铁花没撒谎，他可能就在两年前醒来，从那之后，沉迷电子芯片的人们就开始不断在幻觉中遇见他。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算是熟人吧。”
　　“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对我来说确实是熟人，你长的和他有点像，就连精神力的波动都差不多，不过那家伙现在应该早就死了，毕竟人类的生命是那么短暂。”刘铁花顿了顿，感叹道，“我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见到你们的一天。”
　　他？
　　陆烬朝已经开始听不懂了，进来一趟怎么还能遇见谜语人呢？
　　“能说的详细点吗？”
　　“找个地方坐着聊吧。”刘铁花笑笑，眉眼间如同笼罩上难言的忧伤，他把陆烬朝带到了海盗船处。
　　曾经最受欢迎的项目早就无人问津，陆烬朝一席正装，黑西装胸口处点缀着白玫瑰，而刘铁花衣袍华美，两人面对面，坐在满是锈蚀和灰尘的破旧海盗船上。
　　“每天我就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无聊的时候就弄几个人类玩玩，等待神再次降临的那天。”
　　陆烬朝额角一跳，如果他没猜错，刘铁花是个类似于人工智能的存在，才能如此畅通无阻的生活在电子芯片的世界中。
　　又一个信仰神的人工智能，也许街溜子的存在并非偶然？
　　街溜子是三年前他在M342号星球遇见的人工智能，本体为穆尔制作的永恒之心号，平时以咖啡机的形态生活在在穆尔的矿道基地里。
　　它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陆烬朝曾和他辩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的存在，差点被气急败坏的街溜子抄着托盘揍了一顿。
　　刘铁花并不知道陆烬朝在想什么，张开手掌，一盒还热气腾腾的烤冷面出现。他把小吃递给陆烬朝，道：“尝尝吧，这是他之前最喜欢吃的。”
　　陆烬朝接过来尝了一口，西装革履坐在废弃海盗船上吃烤冷面，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但这玩意是真的好吃。
　　“他是谁？”
　　“可能是你爷爷，也可能是你二大爷，反正应该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你们的精神波动很像。”
　　有血源关系的亲戚。陆烬朝呼吸一滞，他有种即将揭开自己身上最大秘密的强烈预感，眼前的人工智能极有可能是曾经神圣家族留下的。
　　他强忍着急迫，道：“但我是被人收养的。”
　　“什么？”
　　“二十多年前，我养父母在一颗冰天雪地的星球上发现了被遗弃的我，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刘铁花轻轻啊了一声：“你是向导对吧？”
　　“是。”
　　“那就没问题了。”
　　对方半天都说不到正点上让陆烬朝开始焦躁：“所以？”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流落在外，但很显然，家族的天赋仍然在你的身上体现，不管你有没有发现，这都已经是他们留给你最好的礼物。”
　　刘铁花说着看了E7一眼，似乎饶有深意。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乎陆烬朝意料：“既然他们选择了离开，就不要去寻找，像我一样默默等待吧，等待着重逢的那天。”
　　“他们问星蚀生物要了一颗星球，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百年来都没有任何动静。我不像你有着漫长的生命，还可以陷入沉睡，我只是个寿命有限的人类，不主动去找，难道要一直等到老死吗？”
　　陆烬朝顿了顿，声音冷静：“你是知道他们在哪儿的，对吧？”
　　刘铁花：“我不能告诉你，我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陆烬朝：“但我也是那个家族的人，我有知晓的权利。”
　　“正因为你属于家族，就更应该明白，他们几乎抹去了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宁愿将我和大家抛弃都不愿再次出现是因为什么。”
　　刘铁花眼中流露出悲伤，他凝视着陆烬朝，道：
　　“当能力成为负担，天赋被打成巫术，无知被利用成为排除异己的武器，曾经的推崇和尊重变为忌惮和恐惧，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凶手，除了跟随神的脚步远离这一切，我们别无选择。”
　　陆烬朝：…………
　　刘铁花站起身：“也许之后你会遇见愿意为你吐露更多的人，但绝不会是我。我将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那天。”
　　随着话音落下，浓雾开始逐渐包裹而来，刘铁花的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越变越淡。
　　“等等！”
　　既然无法从他口中打听到神圣家族更多消息，那起码得办成一些别的事情，陆烬朝赶忙道：“你可以给我提供一些电子芯片上瘾者相关的身体数据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还有我现在正处在某个很不安全的地方——”
　　“我会帮你离开这里。”
　　刘铁花的声音已然不甚清晰，陆烬朝再度听见了那段旋律，古老而圣洁的，仿佛要献给神明。
　　“至于你想要的数据，已经传输进了终端。一定要记住，不要让与生俱来的天赋成为被忌惮的诅咒，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谜语人滚出宇宙！


第156章 
　　雾气越来越浓，最终整个淹没了陆烬朝。
　　陆烬朝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困倦，身旁的E7试着起飞，几次都没能成功，声音更是淹没在一片阴冷潮湿之中。
　　刘铁花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歌声还在缥缈回荡在耳边，陆烬朝竭力记住它的旋律和调子，意识最终沉于一片混沌。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终于醒来。
　　勉强睁开眼，看到正皱着眉头站在床边的塔夏，哨兵双手撑在床沿，盯着仪器表盘上的数据，见陆烬朝醒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你的脑电波中途出现了很大的波动，安全起见，我把你和受试者暂时分开了。”塔夏并未立刻问他有无得到什么重要情报，而是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一点点头痛。”陆烬朝重新闭上眼睛，检查精神力的状况，一切正常，刘铁花只是把自己踢出去罢了。
　　塔夏立刻叫人调低了灯光，不再出声。
　　隔壁床的哨兵还沉浸在电子芯片造成的刺激中，他本来就是个重度成瘾者，被塔夏招来做这些实验，既有钱拿又能免费使用最高级的芯片，何乐而不为呢？
　　陆烬朝尽量详细的回忆，加深记忆的细节，让自己能记得能加清楚。
　　再也不见废弃的乐园和孤独守望在那里的人工智能，银发金眸、颈边生长着鲜红纹路的乐园主人那动人心魄的美丽都变得不甚清晰。
　　如果不是陆烬朝清楚记得刘铁花这个名字，一切更像是一场电子芯片刺激下的幻觉。
　　刘铁花和街溜子一样，属于人格相当健全的AI，生活在电子芯片营造出网络世界深处。
　　在塔伯星系上一定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型网络，让刘铁花托付于此而存在。
　　这让陆烬朝想起了曾经被神圣家族托付给张家的星网产业。
　　电子芯片能够让人的意识进入这一网络世界，于是两年前从休眠中苏醒的刘铁花借此接触众多成瘾者，用他们的“眼睛”了解如今世界。
　　而向导的精神力作用于精神图景，说到底也是调节意识的一种方法，就这样，精神力和电子网络奇迹般结合起来。
　　如果刘铁花没骗他，终端里已经被暗中导入了电子芯片成瘾者的样本数据。塔夏就在旁边，E7不敢出声，陆烬朝也无法和它进行交流。
　　刘铁花的谜语人行为弄得陆烬朝很烦，但不可否认，这一趟他收获了许多。
　　根据众多线索，能够推断出的东西几乎揭开了神圣家族的神秘面纱。
　　曾经的神圣家族掌管星网产业，并在人工智能方面有着极大建树。
　　家族可能盛产强大向导，甚至每一个都有着首席的能力，陆烬朝24岁才终于觉醒，经过短短三年的学习都能有如此强横实力，很难想象那些16岁正常觉醒的神圣家族向导究竟会强到什么程度。
　　他们太强了，以至于能力到达了一种可以被当做邪术的地步，也触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最终不得不选择离开，去一个再也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创造独属于自己的乐园。
　　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带走所有东西，像刘铁花这样的AI只能纷纷陷入沉睡，等待着重新被唤醒的一天。
　　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这也导致联邦自此之后严禁精神力相关的研究，并且不再制造高度拟人化的AI。
　　联邦想要抹掉神圣家族存在的全部痕迹，同时也避免另一个神圣家族的出现。
　　至于刘铁花口中的神……
　　就算家族名为神圣，数次听到带有极强宗教意味的旋律，族徽上更是有着十字架，陆烬朝仍然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明，那极有可能是一种误解。
　　就比如现在已经证实了他和神圣家族都能够和星蚀生物进行沟通，如果对千年前还未探寻到其他宇宙生物的人们说，有那么一种存在可以按照人们的意愿创造崭新星球，它看不见也摸不着，同样具有毁灭一切的能力，人们会理所当然把星蚀生物当成神吧。
　　在没有更多线索出现之前，他可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陆烬朝睁开双眼，就听到身边还在使用着电子芯片的哨兵嘴里发出兴奋至极的模糊声音。
　　对方有着非常古典美的精神图景，散发着袅袅酒香和檀香，如今都被一个小小的芯片毁掉了。
　　陆烬朝坐起身，对塔夏道：“我见到那个人了。”
　　“我们到其他地方说吧。”实验室里还有其他在塔伯星系招揽的人员，塔夏显然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一家族向他派发的任务，带着陆烬朝去了侧旁的小房间。
　　“那是个游荡在局域网里的残留AI，原本陷入休眠，两年前被意外唤醒，任何使用电子芯片的人都会因为接通网络有接触到它的机会。”
　　“出于无聊，它和很多人都有所接触，聊天或者逗弄，但没有任何想要伤人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它的作用范围也仅限于塔伯星系。”
　　陆烬朝简要概括了一下情况，用不着隐瞒，因为塔夏总不可能顺着电线爬进去把刘铁花弄死。
　　至于通过网络手段将刘铁花抹杀就更不可能了，先不说如今的星网归张家管控，光是塔伯星系的混乱程度就不支持这样做。
　　塔夏皱起眉头，陆烬朝给出的答案超乎他预料，仔细想想却又符合逻辑，一个在赛博世界飘荡着的AI？
　　似乎不会对电子芯片使用和售卖产生太大影响，反而这种带着传说性质的故事，还会引得更多人出于好奇尝试接触。
　　塔夏不确定这样的答案会不会让家族满意，他得先证实过才行。
　　“下一次也带我进去吧。”
　　“也许没有下一次了。”陆烬朝摇摇头，“最后我们谈崩了，它拒绝了我，你所看到的脑电波剧烈波动，就是我被它强行踢出的表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陆烬朝平静地望着那双灰色眼眸，“我会带你通过其他人的精神图景进入那个世界，但很大概率我们会一起迷失在浓雾之中，难以找到出来的办法。”
　　“我知道了。”塔夏点头，“你先休息吧，有需要我会再来找你。”
　　“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任务，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陆烬朝却没有听他的，“给我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身体数据，放我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先确定那个AI的存在不会产生威胁。”
　　“当时你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陆烬朝一步也不愿退让，“或者说，你想亲眼看我是怎么闯出去的？”
　　塔夏：“可以吗？”
　　陆烬朝笑了一下：“试试吧。”
　　精神力瞬间刺出，但塔夏早有防备，坚固的屏障挡住第一波攻击。
　　陆烬朝掏出口袋里的辣椒水，先不管不顾地乱喷一顿，面对如此强烈的刺激，只要是个哨兵都会被干扰到。
　　塔夏双眼紧闭，猛然上前一步拉近和陆烬朝之间的距离，就要和当时一样仗着体格优势将向导制服，敏锐的听力和移动时带起的空气流动都清楚告诉他陆烬朝的位置，哨兵迅速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比起两年前共同组队的时候，陆烬朝确实强了很多。
　　一击未中，塔夏并不着急，密闭空间里陆烬朝无论再怎么躲都难逃被抓到的命运，但，他听到了门自动开启的声音。
　　他骤然转身，迅速撤到辣椒水雾气相对较少地方睁开眼，就看到陆烬朝跑出去的身影。
　　E7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快跑！”
　　陆烬朝顾不得说话，基地对于他完全陌生，出了门之后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但指引几乎是转瞬出现，左手边的通道处突然亮起绿光，如同邀请着陆烬朝进入。
　　陆烬朝飞奔过去，塔夏紧追在后面，霎时间众人纷纷看来，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大声叫喊着，就要帮忙一起来抓试图逃跑的向导。
　　“别伤他！”见有人举枪，塔夏高声喊道，抓起推车上的托盘一甩，嗖地砸掉了护卫手中的枪。
　　左侧通道的门正在缓缓关闭，在更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塔夏追着陆烬朝冲进去，门在他身后重重闭合。
　　前方的灯渐次亮起，为陆烬朝指引着逃脱的方向，电子信号组成的世界中，刘铁花正通过一路上数不清的摄像头注视着向导身影，兑现承诺。
　　所有会有人赶来支援阻挡的通道全被落下的门堵死，整个基地都被看不见的存在掌控，只有塔夏还紧紧追在陆烬朝身后。
　　事到如今，他彻底相信了陆烬朝的说辞，因为那AI正在控制他的基地！
　　枪就在腰间，以他的枪法能够精准击中陆烬朝的腿，这样对方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但塔夏没有。
　　灯罩在头顶炸开，碎裂的玻璃洒向塔夏，竭力阻挡着他，塔夏就地一滚，就看到陆烬朝已经进入了升降梯，他不管不顾地冲向前，在门关闭的最后一秒，硬生生挤了进去！
　　陆烬朝：！！！
　　他就不怕被门挤死吗！
　　电梯上升，带着陆烬朝去往外面的世界，同样也将向导和想要将他抓捕的哨兵关在了一起。
　　这下可真是无处可躲了，陆烬朝挥向塔夏脸部的拳头被一把挡住，哨兵铁钳般的握力让他忍不住发出痛呼，但与此同时，精神力已然水一般渗入塔夏的精神图景。
　　哗啦——
　　仿佛有看不见的通道被打开了，水近乎是倾倒般的从天而降，落入荒芜树林，顷刻间一切都被淹没。
　　五感被干扰，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听见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就连触感都变得迟钝，无论再怎么加固屏障都没用，这些水根本就不知道从哪儿进来的！
　　陆烬朝终于得到了反击机会，他猛地矮身一扑，迅速摸走塔夏腰间的枪，倒地同时双手举枪，稳稳指着哨兵。
　　但塔夏不曾有丝毫迟疑，顶着枪口径直抓住向导手腕，他吃准陆烬朝不会开枪。
　　也确实是这样。
　　被巨力整个人拽起来按在电梯壁上，碰撞疼痛让陆烬朝呼吸都不受控制的紊乱。
　　手枪掉落在地，没有人再理会它，E7在尖叫，上升的电梯正在缓慢减速，身后塔夏的呼吸声被双耳清楚捕捉，陆烬朝用力去踩他的脚，大声吼道：
　　“放开我！”
　　精神图景里的水骤然凝滞，停止流动，如同被冻结，哨兵抓着他的双手有一瞬的僵硬，哨兵的精神图景中，属于向导的精神力居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陆烬朝趁此时机拼命挣脱，电梯已经停下，门正向两侧划开，他侧身挤出去，奔向最近的出口。
　　塔夏过了数秒才从冻结状态中勉强挣脱出来，陆烬朝已经跑到了栈道上，一架胶囊飞船正在预热，舱门大开，等待着向导进入。
　　停机场上有不少人，但当精神力铺陈开来时，只有最强的哨兵还能勉强保持几分理智，于是大庭广众之下，陆烬朝跃上了飞船，回首看向身后。
　　塔夏站在栈道上，抬头看向逐渐拔高的飞船，猎猎的风吹动他金发和衣摆，他眯着眼，感受到陆烬朝对他的精神力压制正随着距离变远而逐渐削减。
　　陆烬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数秒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进入飞船。
　　舱门在身后关闭，这艘属于塔夏基地的飞船将带着陆烬朝离开这颗星球，也是刘铁花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陆烬朝知道，塔夏并非真的想将他彻底困在这里，亲自追过来更像是做点样子在汇报时给家族看，他们两人到底都对对方留了一手。
　　在塔夏沙伊米耶夫家族少爷的身份下，也许还有微弱的良知和理智残存。


第157章 
　　时隔三个月，陆烬朝再度踏上首都星的土地。
　　重新回到文明世界，他甚至都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旅行”结束得比陆烬朝想象中要早，他本以为自己要至少三四个月才能收集到足够多的神经官能症的样本信息，没想到被塔夏抓住后阴差阳错遇见刘铁花，拿到了想要的全部。
　　刘铁花能够连通所有使用电子芯片的人，数据又多又精准，比陆烬朝自己贴近上瘾者拿到的那些合适多了。
　　将数据交给团队，陆烬朝本想立刻参与研究，但被大家劝着，还是在家好好休息了两天。
　　在塔伯星系的贫民窟，到处都是穷凶极恶的人，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意外，就算有E7在旁守卫，陆烬朝也不可能完全放心的安睡。
　　回到阔别两月的家中，陆烬朝敞开窗户稍微通风，先倒头睡了一觉。
　　醒来时看着房间熟悉的天花板，陆烬朝甚至还有种不真实感，仔细算算日子，这两个月的日子可谓精彩至极。
　　从垃圾场拾来的小象模样的故事机器人放在床头，还没来得及去修。
　　机器外壳上锈蚀的斑驳默默表明着它曾经的归属地。
　　乘坐胶囊飞船从基地起飞后，陆烬朝专门去了租处一趟，并未直接离开嗜藤星，虽然他没放任何重要的物件在房间里，但仍然有点东西需要带走。
　　据E7说，他从飞船一跃而下落在窗外水管上，从外面小心拆掉绊雷才推窗进入的身影简直帅到爆炸。
　　陆烬朝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收拾一顿，趁着记忆的细节还清楚，重新听着每天录下的口述日志，将在塔伯星系上的经历整理，记录在文档里。
　　特别是和刘铁花相关的，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却得让日后的自己也能保有如此清晰的记忆。
　　陆烬朝的工作几乎救了整个神经官能脱敏团队的命，有了足够的样本，早就做好所有前期准备的研究即刻开始。
　　和所有同僚一样，陆烬朝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当中，每天天刚亮就起床，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回家，不想通勤的时候就直接住在实验室。
　　林啸鸣还有三个月才能回来，他也没有什么非得睡在家里的必要。
　　除了团队研究，陆烬朝也没忘记自己身上的事，神圣家族的神秘面纱已经被揭开了大半，如果想要更进一步，需要找到那颗星球的所在地。
　　这种事情急不来，刘铁花不愿意告诉他线索，单纯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联邦必然也在一直找寻，就连最先进的技术都没能发现那颗星球踪迹，他又有什么找到的可能呢？
　　陆烬朝记得在赛博空间里，自己问询乐园为何空旷时，刘铁花回答说其他人都离开了，消失或者沉睡。
　　仔细想来，刘铁花所指的“其他人”应该是跟他一样的AI。
　　百年过去，这些AI中也许有和刘铁花一样被重新唤醒的，如果能找到它们，说不定能够获取一些重要线索。
　　而街溜子很可能是其中一员。
　　当时自己什么也不懂，现在想想，M342号星球缺少高级终端，穆尔不太可能在缺乏设备的情况下，制造出街溜子一个如此高度拟人化的AI。
　　很可能是穆尔偶然在某个地方发现了街溜子的存在，将其移植进入了自己的发明。
　　只是现在穆尔早已是威震数个星域的星盗头目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曾经相处半月的情谊，但比起漫无目的地搜寻其他AI，还是找街溜子更方便一些。
　　林啸鸣不在，陆烬朝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家和实验室的两点一线。
　　贫民窟里他见到了太多罹患神经官能综合征的瘾君子，在电信号的长期冲刷下，神经变得无比敏感，区区两三度的温度变化在他们的认知中会成为冰窖和火炉的区别，甚至细微的风都会让皮肤感觉到被刀割的疼痛。
　　最终变成阴暗地棚那个男人的模样，几乎成了一具骷髅躺在肮脏的床上，招来无数苍蝇，精神在电信号的刺激下无休止狂欢，肉体却没有任何尊严地步入死亡。
　　他们很多人不是哨兵，却经受着比哨兵还剧烈的痛苦，将用余生为自甘堕落买单。
　　也正因如此，陆烬朝知道这项研究究竟有多重要。
　　那些长期驾驶星际飞船的驾驶员也会患病，当今被家族财阀控制的政府宁愿牺牲掉这些做出许多贡献的无辜人们，也要阻止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维护电子鸦片产业。
　　有时候他会去塔那边一趟，防止玛嘉莉再干出点什么事。
　　玛嘉莉应该发现了她留在其他向导意识海边缘的精神力被清理掉了，至于有没有怀疑到他头上，陆烬朝就不知道了。
　　每周和维多利亚他们的聚会也一直在继续，无论陆烬朝多忙，也会挤出时间参加。
　　时隔两年重遇塔夏，看到他在家族的指派下做着见不得人的事，陆烬朝心里一点也不好受，他不想让目前还是他朋友的其他几人也变成塔夏的样子。
　　无休止的忙碌中，似乎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快了。
　　三个月很快过去，陆烬朝每天数着日子，林啸鸣告诉他任务大概需要六个月，却没说究竟哪天会回来。
　　毕竟在出发之前没人能说得准具体情况，像这种军部派发的任务，中途出现变故导致任务时间变长也很正常吧。
　　晚上十点半，陆烬朝收拾好实验用具，换下衣服准备回家。
　　从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下来，走进楼道，E7还在和他探讨今天的实验内容，在陆烬朝的熏陶下，身为大脑的E7也稍微懂得了一些皮毛。
　　“剩下的等明天看看吧，老师又提出了新的方向，搞研究就是这样，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取得一点点成果，必须耐心一点。”
　　“唔。”E7表示明白了，它顿了顿，故意夸张的感叹道，“唉，幸好有我在，要不然你现在天天泡实验室，回到家更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变成空巢老人得多孤单啊。”
　　陆烬朝失笑，他打开家门，像往常一样率先打开玄关的灯，换鞋的同时抬起头，却骤然意识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
　　家中陈设什么都没有变，电视已经很久没开，疏于打扫，屏幕上有一层淡淡的灰尘。
　　鞋柜上放着随手撂下的花，那是大前天在塔里某位哨兵给他的，当时很漂亮，如今就快要干枯。
　　瑜伽垫还铺在客厅地上，陆烬朝希望借此能够提醒自己就算再忙也不要忘记锻炼身体，但仍然每天都会选择性地无视掉。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如出一辙，但陆烬朝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精神力释放而出，迅速探查房间，灰白两色的精神领域中，所有东西都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陆烬朝皱起眉头，他反手关上门，放轻脚步，缓慢地走进屋子，客厅一切正常，厨房，卫生间也未发现异样，阳台更是能一眼看个完全。
　　就剩下了他和林啸鸣的卧室。
　　陆烬朝来到主卧的门口，凝神屏息地仔细倾听，很安静。
　　他推开房门，灯关着，窗帘也拉上，只有客厅的光从身后透入，在脚底投下他的影子，边缘溶于光暗的昏沉界限。
　　只是他今早离开的时候，窗帘是拉着的吗？
　　一下子从明亮地方进入黑暗，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就是这刹那间，一双手从角落里骤然伸了过来！
　　但陆烬朝早有准备，他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迅速掏出辣椒水，猛然后退的同时，用力按下喷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surprise！
　　林啸鸣：……fine.


第158章 
　　深夜，卫生间，水声哗哗。
　　“随时随地保持高度警惕……阿嚏！是件好事，怪我欠考虑了，阿嚏！不该在这么晚闹你。”
　　“闭嘴吧你。”陆烬朝轻声道，他一手托着林啸鸣的脸，一手拿着水管给他冲洗眼睛，“亏我还用精神力仔细探查了一遍。”
　　林啸鸣缓慢眨眼，清凉的水不断留下，留下生涩感，却无法彻底带走那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尽力把自己隐藏起来，我教给你的第一件事。”
　　“是啊。”已经冲洗了大概五分钟，陆烬朝关上龙头，拿过架子上的牙膏，“闭眼。”
　　林啸鸣乖乖地闭上眼，配合地稍微低下头，陆烬朝给他擦了擦脸，挤出一点牙膏涂抹在林啸鸣眼皮上，缓解刺痛感。
　　两分钟后再擦去牙膏，重新清洗，林啸鸣的眼睛能够睁开了，就是仍然泛着红。
　　陆烬朝继续给他清洗皮肤，辣椒水的威力可不仅限于刺激眼鼻，对哨兵来说，这可是致命杀器。
　　林啸鸣的五感已经被陆烬朝第一时间降到了最低，图景中的刺激信息也一直在经受着向导精神力的清理。
　　“差不多了。”林啸鸣摸了摸自己泛红的手背，疼痛对于他来说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
　　陆烬朝裤脚和袖口都有些湿了，林啸鸣擦去身上的水，忍不住一连打了个三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哨兵吸着鼻子，眼眶又变红了，似乎正强行憋着眼泪，他用手背擦了下脸，嗓音还是被刺激过后的沙哑：“我没事。”
　　陆烬朝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林啸鸣一直以来都是冷静淡定的，在最开始脸上甚至都很少出现笑意。
　　内疚感又潮水般疯狂涌了上来，溺得陆烬朝有点喘不上气。
　　十分钟前，在辣椒水喷出的瞬间，他听到哨兵的闷哼，瞬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但时间不可能倒流，喷洒在空中的辣椒水雾气无法再收回倒入瓶子里，就算林啸鸣在第一时间就闭眼屏息，还是被刺激到了。
　　相比起在贫民窟培养出高度警惕的陆烬朝，林啸鸣才是真正的毫无防备。
　　他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六个月未见，带着情趣意味的惊喜出现会演变成深夜里两人蹲在卫生间里用凉水冲脸。
　　还好陆烬朝第一时间调整了林啸鸣感官，但身体还是对辣椒水的刺激做出忠实反应，流泪不止，疯狂咳嗽，呼吸困难，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每一声咳嗽都仿佛敲在陆烬朝心上，让愧疚如疯长的藤蔓般缠绕，填满身体的每一寸。
　　而哨兵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更是让他失去了思考功能，他哪里见过林啸鸣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
　　都说关心则乱，陆烬朝完全忘了当初他也对着塔夏喷过辣椒水，哨兵虽然第一时间就躲开，也受到了一定波及。
　　塔夏当时的反应，可没有这么夸张。
　　林啸鸣的模样实在惨兮兮，于是当他带着鼻音低声道“让我抱抱你”的时候，陆烬朝立刻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阔别六月之久的哨兵。
　　林啸鸣身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暖，瞬间唤起无数回忆，要知道两人之前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六个月，整整半年呢。
　　林啸鸣两手放在陆烬朝后背上，明显感觉到陆烬朝瘦了，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周身的气质甚至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变得更加果断凌厉了。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陆烬朝有种颤栗的冲动，他闭上眼，任凭林啸鸣在他颈窝里蹭着。
　　薄唇一路向上，留下一串轻吻，咬住耳垂，又吮吸耳后的皮肤，克制的呼吸声是那么清晰。
　　林啸鸣的卖惨行径确实把陆烬朝的警惕性降到了最低，所以当耳中的微型耳机被舌尖舔出时候，陆烬朝还以为一切会跟曾经在玛嘉莉婚礼后台杂物间那时一样，没放在心上。
　　但林啸鸣接下来说的话差点没把他吓死。
　　“出来。”
　　哨兵冷冷的声音响在屋里，小小的耳机被他捏在手中，他盯着这经常被陆烬朝放在耳朵里的东西，道：
　　“你究竟是谁？别逼我亲自去找。”
　　E7胆子都要被吓破了，哦，它好像没有胆这个器官，但不管怎么说，它真的被吓到了。
　　面对此情此景，E7只能开始装死，假装自己不存在。
　　反正林啸鸣总不能顺着电信号找到它藏身的老窝，把它做成烤脑花吧？
　　林啸鸣用力弹了一下耳机：“别装死，说话。”
　　他清楚听到陆烬朝在进门之前一直在和谁说话，讨论着实验相关的内容，那人声音听起来像个少年，进门之后，对话声消失了，却没有别人走开的声响。
　　所以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陆烬朝在跟谁进行着通讯。
　　从很早之前，林啸鸣就注意到陆烬朝经常戴着耳机，几乎到了从不离身的地步，而他并没有听歌的习惯。
　　E7仍然装死，不说话。
　　林啸鸣见状，叹息一声，他看向显然还在蒙圈中的陆烬朝，问：“他是谁？”
　　林啸鸣眼中强忍的难过一下子刺痛了陆烬朝，换位思考一下，因为相当危险的任务要出去六个月，回来之后本来想给恋人一个惊喜，却被辣椒水招呼，难受的时候又发现恋人身边好像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存在……
　　光是想想就好虐心。
　　“E7。”陆烬朝轻声道，“没事，别怕，说话吧。”
　　“咳咳咳咳！”E7得到准许，刚才差点憋疯忍不住疯狂咳嗽一阵，林啸鸣的言语让它突然意识到如果处理不好，自己很可能成为破坏陆烬朝和林啸鸣之间感情的大恶人。
　　“那个，你好哇！我叫E7，是实验室最新研发的一块人工智能，很高兴认识你，林啸鸣先生。”
　　“虽然是第一次和林先生说话，但我之前已经从主人那里听到过很多关于您的事了呢，知道您不光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还在二年级的时候就被军部看上，今天近距离接触到林先生，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帅气很多呢。”
　　“林先生今年才22岁吧，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强横的实力，想必日后一定能够大作为，如果要说谁才是最能配得上主人的哨兵，一定非您莫属了。”
　　E7用尽毕生功力吹出的彩虹屁并没能取悦林啸鸣，哨兵仍旧神情漠然地盯着手中不断传出声音的耳机。
　　直到E7叭叭个不停的嘴里说出如果他和陆烬朝有孩子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并征求林啸鸣意见时，他才终于再度开口：
　　“你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E7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东西怎么关上？”林啸鸣抬眸看向陆烬朝，向导相当局促不安，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愧疚和无措。
　　陆烬朝关闭终端和E7之间的连接，于是耳机不再发出声音。
　　房子骤然安静下来。
　　“我没有在怀疑什么。”林啸鸣轻声道，“只是我有点害怕，有那么多的哨兵想要接近你，我却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回家的第一眼，林啸鸣就看到了玄关鞋柜上那从干枯的花，陆烬朝不是会买花的人，只可能是别人送给他，被他随手放在那里的。
　　陆烬朝的床头上多了个小象模样的故事机器人，这也不应该是会出现在家里的东西。
　　陆烬朝真的愧疚的要命，无论有怎样不能说的原因和苦衷，自己都已经对林啸鸣造成了伤害。
　　这么无所不能的林啸鸣，竟然会因为他害怕。
　　“E7是我们偶然间发现的人工智能，因为需要进行人格完善，团队决定让我把它带在身边，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如今联邦禁止对人工智能的研究。”
　　陆烬朝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句话说出口，都是内心上的煎熬。
　　E7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甚至能算得上足够逆转一切的秘密，所以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对林啸鸣说真话。
　　“它对你来说是有帮助的，对吗？”
　　陆烬朝点点头，E7确实帮了他很多很多。
　　“只要对你有利就好。”林啸鸣垂下眼，轻声道，“抱歉，是我太着急，吓到你了。”
　　“不要道歉。”陆烬朝立刻道，林啸鸣眼眶因为辣椒水的刺激还是红的，默默垂眸的模样就像暴雨天被淋到湿透的大猫，更让他心软成一滩水，“是我没有处理好。”
　　林啸鸣低低地嗯了一声，陆烬朝见状用力抱住他，将脸贴在哨兵宽阔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泛湿的眼睛，闷声闷气地小声道：“都已经有你了，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别的哨兵。”
　　林啸鸣嗯了一声，抚摸着陆烬朝头发，在向导看不见的地方，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尼科拉没骗他，有时候用一点无伤大雅的手段，确实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关E7的危机暂时就这样还算平和的度过，平静下来，陆烬朝终于有机会把林啸鸣从头到脚好好看上一遍，全须全尾，和离开时相比似乎没有多少变化。
　　陆烬朝：“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没多久，十点多吧。”
　　“吃饭了没。”
　　“路上吃过了。”
　　折腾这么一番，已经是十二点了，陆烬朝连衣服都还没换，他脱掉已经快被体温暖干的衬衣，道：“洗漱一下准备休息吧，真是的，本来应该高兴的日子，被我弄得乱糟糟。”
　　“你先洗，我待会儿来。”
　　陆烬朝应了声好，他进去浴室，把自己脱光，换下的衣服扔进脏衣篓，刚打开喷头还没把自己淋湿，林啸鸣就推门进来了。
　　就算已经坦诚相见过很多次，洗澡途中遭到闯入还是让陆烬朝本能地迅速背过身，可浴室就这么大，哪有能供他躲避的地方？
　　林啸鸣非常自觉地挤进浴室，哨兵高大的身躯贴近向导，带着难以言喻的热度，在陆烬朝推他出去之前，他迅速现将自己打湿，理直气壮地道：
　　“我也要洗。”


第159章 
　　不大的浴室里挤进两个成年男人，空气都升温焦灼起来，哗哗的水流声中，轻微推搡和争执都变得模糊不清，更像是恋人间的情趣。
　　努力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但就连对方都已经是自己的哨兵了，又有什么是不该看的？
　　水的覆着让两具身体冷白和麦色的对比更加强烈，哨兵手臂上的青筋代表着力量和野性，却同样也成为了欲念的化身。
　　这个澡洗的时间前所未有得长，浪费了很多水，被裹着条浴巾半搂半抱出来时，陆烬朝手指头都被泡发了。
　　倒在床上，向导多少有点困倦，要知道平时这个点他早就睡沉了。
　　林啸鸣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盘腿坐在陆烬朝身后，给他吹干头发，再用卫生纸擦干净耳朵里面的水。
　　陆烬朝微阖着眼，林啸鸣手指从他发间穿过，就像刚才浴室里的紧紧相贴和亲吻，都是他最熟悉的触碰。
　　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都没习惯林啸鸣离开的日子，却在短短几分钟里找回了和他相处的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贤者时间，陆烬朝似乎比往常更加疲惫，他们太久没碰过对方，这次简直就像久旱逢甘霖，老鼠进了粮仓。
　　林啸鸣只是稍微折腾几下陆烬朝就受不了了，只剩下了哼哼的力气，被翻过来又翻过去，后背和脸颊都还记得浴室墙上瓷砖的冰凉。
　　在最干柴烈火的时候被迫分开，刚开始几天真的挺痛苦，但这六个月实在太过充实，忙得陆烬朝一点想法都没有，甚至早上起床有反应也懒得理会，只想着赶紧对付一下好去实验室。
　　自己一个人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林啸鸣关上吹风机，稍微收拾一下，理直气壮地和陆烬朝一起躺下。
　　虽然他们俩一个工作到十点半才下班，一个更是出了六个月任务，都累得不行，却也不愿意就这样睡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啸鸣问他，往常陆烬朝就算在实验室忙，也都会在八九点钟回来，今天进门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多了。
　　“实验开始起步了，事情比较多，有时候来不及我都直接睡在实验室里，还好今天回家来了，要不然你得白等一夜。”
　　“神经官能症的实验吗？”这项目不算秘密，陆烬朝之前研究受阻烦闷的时候也跟他说过一些，和前世一样，这个势必会触动电子鸦片产业的研究项目还没开始就遭到了重重阻碍，“不是说政府不愿意提供样本数据吗？”
　　“我们自己找办法收集到了一些。”陆烬朝当然不会告诉林啸鸣所谓的“找办法”是他孤身深入塔伯星系贫民窟潜伏在瘾君子们身边，虽然他很想向哨兵炫耀一下自己有多厉害。
　　“这样。”林啸鸣了然，心却缓缓沉了下去，前世神经官能脱敏研究进行到一半，牵头的温荣兮教授就突发急症死在家中，项目的二把手也被查出贪污锒铛入狱。
　　如今陆烬朝在项目里有很大话语权，一旦幕后的家族财阀下手，很有可能同样遭受危险。
　　让陆烬朝退出项目根本不可能，林啸鸣也不会阻止他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但他必须提醒陆烬朝。
　　“政府那么千方百计的阻止你们，就算从别的地方拿到样本，之后也保不准会出其他问题。”
　　“是啊。”陆烬朝轻声道，“总觉得有点不安，我们每天都会提醒对方注意安全什么的。”
　　之前陆烬朝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遭到如此之大的阻力，而从塔伯星系回来他明白了，项目狠狠触动了沙伊米耶夫家族的利益。
　　如果沙伊米耶夫家族想要动手，有一万种方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掉他们。
　　他尤其担心温荣兮，老师已经八十多岁，无妻无子，在实验室还有他们这些学生陪着，回到家就只有生活助理，很容易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陆烬朝甚至都想过要不他搬过去和老师住在一起，但被拒绝了。
　　如果真要有什么意外状况，就算陆烬朝时刻陪着他也会出事。
　　“我在军部多少也能获得一点情报，会注意一下相关的消息。”林啸鸣顿了顿，道，“最近你有见过沙伊米耶夫家族的人吗？”
　　“有。”陆烬朝选择性地如实回答，“你走之后没多久，塔给我安排了一次相亲，对方是塔夏的姐姐瓦莲京娜，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吧，就没有什么下文了。”
　　林啸鸣愣了下，意识到陆烬朝已经快28岁了。
　　前世他身为哨兵被迫参加过很多次相亲，见过无数玛嘉莉安排给他的向导，不胜其烦，而现在，陆烬朝也将面临和他前世相似的境遇。
　　短短三年，陆烬朝就已经成为了光辉夺目的存在，吸引着无数哨兵前来追求，而他抛去黑暗哨兵的身份，还只是格勒尼苏中普通的一员，晋升之路漫漫。
　　他必须站在足够将其他哨兵踩在脚下的位置，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向导。他的。
　　前世林啸鸣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只差最后一步就要登上顶峰，可这辈子他有了牵挂，留给他的时间也就远没有那么多。
　　第一次有了紧迫感。
　　“门口鞋柜上的花也是她送给你的？”
　　“不是。”陆烬朝揣度着言辞，“另一个偶然遇见的人给的，不算太熟。”
　　不算太熟的人都能给陆烬朝送花……林啸鸣彻底感受到了心中的酸涩，正式确定关系之后，他好像从来没送过什么给陆烬朝。
　　陆烬朝不问他要，他也就直接忘记了感情需要众多小浪漫和情趣维持。
　　“我不好拒绝，直接扔掉也不太礼貌，就带回来了。”
　　林啸鸣嗯了一声，陆烬朝观察着他的表情，唔，吃醋了吗……
　　“不过他们都没有你好。”陆烬朝一只手摸着哨兵的腹肌，手指在人鱼线里滑动，另一只手枕在自己脑袋下面，笑道，“什么时候你也能被安排着和我相亲呢？肯定很有意思。”
　　“我会努力让那天快点来。”林啸鸣抓住陆烬朝作乱的手，放在唇边磨蹭着，“再给我一些时间。”
　　“只要别让我等到动不了了就行。”陆烬朝眨眨眼，“我可不想当一辈子的处男。”
　　他回想着这六个月来的经历和收获，有些秘密暂时不能对林啸鸣说，但有些可以作为情报一起分享：“对了，你还记得我之前向你打听过的神圣家族吧。”
　　“那个族徽上有白隼，很可能和你有关的家族吗？”
　　“嗯，我三个月前出门了一趟，得到了一点相关消息。”
　　陆烬朝从刘铁花那边知道的事情告诉林啸鸣，在天矢一星的星蚀腔里，他也曾把和星蚀生物的交流内容传递给哨兵。
　　林啸鸣：“以后一定要去找街溜子再问问。”
　　前一世直到身死，神圣家族在林啸鸣这里也都只是个属于历史的名称，原来一个百年前消失的家族，竟然牵动着如此之多的重要线索。
　　“会不会很麻烦？”陆烬朝轻声问，“穆尔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大星盗了吧，光是有和他接触的机会都很难。”
　　“只要你想去寻找身世，无论多难我都会支持你。”
　　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找寻身世……这些话无法对林啸鸣说，却不能阻挡心中暖意。
　　陆烬朝在实验室用了一天的脑子，本来就很累，又在浴室里折腾一番，不知道什么时候，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清晨，闹钟准点响起，但这次，陆烬朝没睡醒。
　　昨天睡得实在太晚，他皱着眉头去摸会放在枕头边的终端，却碰到了哨兵暖烘烘的身体。
　　林啸鸣抬手帮他把闹铃关上，道：“再睡会儿吧，半个小时之后叫你。”
　　多睡了半个小时，脑袋还是有点懵懵的，陆烬朝起床洗漱，突然很想偷懒一天。
　　“明天我请个假，连轴转了三个月，也该歇歇了。”
　　“好，到时候好好休息一下。”林啸鸣低头给陆烬朝系上衬衫扣子，道，“今晚早点回家。”
　　刚一出门，陆烬朝便打开终端和E7本体的连接，他翻遍全身口袋，才意识到耳机被林啸鸣发现后好像就一直放在了哨兵那里。
　　而在家中，林啸鸣收拾着房间，突然听到口袋里传出少年有些困倦的声音：“早……今天好像起的有点晚哦？”
　　林啸鸣眯起眼，他摸出那枚微型耳机，声音平淡：“早，所以你每天都和他一起起床？”
　　E7：………………
　　E7娴熟的启动装死技能，假装耳机的蓝牙断了。
　　晚上八点，时针刚一过线，陆烬朝便收拾了实验用具，去换衣服。
　　往常留到最晚的人今天下班如此积极，巫柔见状咦了一声：“有什么好事吗？回去那么早。”
　　“林啸鸣回来了，明天我请天假，休息一下。”
　　巫柔了然，脸上露出笑容：“好，休两天吧，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而在城市另一边。
　　克伦威尔踏着夜色回到家中，他刚刚和林啸鸣一起完成本次任务的全部汇报，在尼科拉提供的完备情报和搭档林啸鸣超强实力的支持下，任务执行得相当顺利。
　　说不定又能升职一波……
　　克伦威尔刚一进门，就骤然意识到了出租屋客厅的沙发上，还有别人在。
　　这位不速之客出现的频率已经让他不能被称为不速之客了，尼科拉完全就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家。
　　哨兵沉默站起身的瞬间，克伦威尔本能地浑身紧绷，几个小时之前，他和林啸鸣还被尼科拉冰冷如蛇的灰眸注视，向他作工作汇报，稍有不慎都会被刻薄地挑刺。
　　但旋即他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他不再是职员，而尼科拉也不是他的上司。
　　他不应该紧张。
　　鼓起勇气来啊克伦威尔！现在你才是主人！
　　尼科拉是一条需要被你教训的狗狗！
　　克伦威尔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局促，但很快就理直气壮地昂首挺胸，看着黑暗中尼科拉一步步走来。
　　哨兵解开扣子，脱掉深色制服，健美身体上那些狰狞伤疤已然不复存在。
　　旋即数小时前还不可一世的上司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献上一条碳素钢的黑色马鞭，低声道：
　　“主人，欢迎回家。”
　　难以言喻的酸爽电流般通过全身，克伦威尔接过那条尼科拉呈上的马鞭，一抬手打在哨兵肩膀上，啪的一声脆响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为了不穿帮，他恶补了许多相关知识。
　　“别在客厅里。”克伦威尔用马鞭抬起尼科拉下巴，“到床上等我。”
　　尼科拉低低应了声，站起身来，身高和体型一下子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克伦威尔没放在心上，他正在心里策划着今晚的活动。
　　先抽他一顿解气好了，当然也不能太用力，对方可是个痛感敏锐的哨兵，用一点点疼痛当做报复就行。
　　但克伦威尔不会看见，森蚺正盘踞在大床上，猩红蛇信兴奋地吐着，等待他步入巢穴。


第160章 
　　陆烬朝来到商业街路口，林啸鸣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正值初夏，哨兵放松地站在浓阴的树下，和大多数人的习惯不同，电子设备对林啸鸣的吸引力相当有限。
　　等人那么无聊的时候，他看都不看终端—眼，望着远处被摩天大楼霓虹灯映成蓝紫色的夜空，哨兵出色的视觉甚至能让他看到千米外写字楼窗户里的景象。
　　二十二岁的林啸鸣同初遇时相比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曾经存留在少年时期的婴儿肥彻底消退，完完全全是个男人了。
　　哨兵穿着黑色短袖，双手抄在裤兜里，英朗面容和健硕身材吸引着许多路人的眼光。在学校里他—直都是向导学院这边大众情人—样的存在，奈何林啸鸣从来没搭理过那些揣着萌动春心靠近他的小向导。
　　陆烬朝快步过去，轻轻拍了下林啸鸣手臂：“久等了。”
　　“还好，没有太久。”林啸鸣早就听到了向导靠近的动静，陆烬朝身上还带着实验室里消毒水味，他最习惯的味道。
　　陆烬朝早上七点起床，稍—收拾就去了实验室，做了—整天的研究本来精神疲惫，琥珀色眼眸却因为身边人的存在神采奕奕。
　　已经很久没—起逛过街了，也正好该采购—番，陆烬朝做了六个月的工作狂，家里有好多东西需要添置。
　　林啸鸣讨厌逛街，但和陆烬朝结伴的情况下，这种事就不能算浪费时间了。
　　只是仍然会控制不住的走神。
　　职业病让林啸鸣习惯性地观察着身边出现的每个人，从种种细微表征中推测更多信息：
　　刚刚经过的女士今天出门匆忙，忘记喷香水，但衣服上仍留着上次残留的味道；正趴在柜台边聊天的服务员晚上吃了麻辣小龙虾，讨论着哪家最好吃；年轻的父母正借着货架和孩子进行“走丢了”的考验，看那小孩无措的表情，再过几秒应该就要哭出来了。
　　回过神来，发现陆烬朝正站在橱窗外，凝神望着里面的商品。
　　在小孩终于爆发出的害怕哭声中，林啸鸣走过去，暖黄色的灯光中，放着几个小动物造型的故事机器人。
　　这—分区里的客人全都是小孩和他们父母，林啸鸣看着机器人旁边介绍各项参数的虚拟屏幕：“对了，你床头那个机器人是哪来的？”
　　“捡到的。”
　　“在塔伯星系吗？”
　　陆烬朝抬头看他，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你怎么知道？”
　　“那个机器人的金属产地在那边。”
　　陆烬朝—瞬间的细微表情变化并未逃过哨兵双眼，林啸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到那边去了？”
　　“同事捡到再给我的。”—个谎言出现，就只能用更多谎言去圆，陆烬朝赶紧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今晚的安排很简单，他们要做所有小情侣都会干的事情，正好上了恐怖大师柯勒律治的新电影，光看预告片都刺激到浑身寒毛耸立，陆烬朝毫不犹豫做出决定，就要看这个。
　　在舍友翠利克斯的熏陶下，他看过太多恐怖片，早就有所经验抗性很高，说不定还能见到林啸鸣害怕的样子，趁机干点什么呢。
　　检票入场，带着在超市里买的零食饮料落座，在场基本都是情侣，等待开场的功夫里，林啸鸣终端震动—声，是克伦威尔发来的消息。
　　陆烬朝瞟了眼，他发誓自己真没有故意想看的心思，只是那个词实在太扎眼，—下子就注意到了。
　　林啸鸣迅速回了句什么，关上终端。
　　在开场前的广告声中，陆烬朝欲言又止半天，终究没忍住，凑过去在哨兵耳边小声问道：“刚刚是谁啊，你们在说什么SM小屋？”
　　“同事。”林啸鸣面色如常，仿佛刚刚看到的根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那个是缩写，代表萨满小屋。”
　　陆烬朝心有疑惑，却也选择了相信林啸鸣。
　　——萨满小屋，也许是什么暗号呢？
　　星际时代的电影院代入感可太强了，怪物口中的涎水真实得似乎都能甩到脸上，仿佛—切正真实发生在面前，伸出手就能被主角拉入那方世界。
　　不愧是大师作品，电影相当带劲，尖叫声此起彼伏，情侣座很宽敞，开场刚过陆烬朝就靠到林啸鸣身上了，看得又怕又爽。
　　黑暗中林啸鸣全程放松，每次陆烬朝去看他都表情淡定，夹在大家之中是那么格格不入。
　　电影开始之前陆烬朝调整了他的五感，不然哨兵会被其他人的尖叫声吵得很难受。
　　“你不怕吗？”趁着主角追逐战结束后的短暂喘息间隙，陆烬朝小声问他。
　　“怕啊。”林啸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低低道，“只是每个人表达恐惧的方式不—样而已。”
　　陆烬朝感受着他无比平稳—点也不急促的心跳，心想我信你个大头鬼。
　　—场电影看下来浑身凉飕飕的，陆烬朝赶紧去上了趟厕所，还回味着最后诡异的开放式结局。
　　大师的魅力就在于此，别的恐怖片可能看的过程中叫两声就完事了，但这片子不能细想，越琢磨越诡异。
　　十—点半，并不急着回家，反正明天不用早起去实验室，陆烬朝想着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就听哨兵道：“去吃点东西吧，我有点饿。”
　　大晚上吃烤肉很不健康，但很爽，再来瓶酒就更爽了。
　　向导的天赋让他接触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在紧张刺激的历险中迅速成长，但让陆烬朝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在生活着的，是这样平凡而又温馨的许多瞬间。
　　吃到七分饱陆烬朝就停了下来，喝着酒看林啸鸣消灭桌上的其他食物。
　　看林啸鸣吃饭对陆烬朝来说是种享受，哨兵饭量很大，刚被他捡回家养伤的时候—顿都能吃四碗饭。
　　吃掉最后—样事物，林啸鸣接过陆烬朝递来的纸巾，擦干净每—根手指：“饱了。”
　　“消消食再回家。”陆烬朝站起身，喝光杯子里最后的酒。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吃上—顿，在贫民窟能混上口可口的饭就不错了，研究所的食堂更是都早就吃腻，陆烬朝—个人也懒得下馆子。
　　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到了附近的公园，深夜十二点的公园相当安静，首都星鲜少有那种会睡在长椅上的流浪汉。
　　陆烬朝坐在河堤边的草地上，释放出云津，白隼振翅，短短几秒就升至高空，身影隐现在夜色中。
　　平日在人多的地方他都会好好收着精神体，以免对其他人造成麻烦。
　　许久未见的七朔也蹭过来，亲昵地用脑袋磨蹭着陆烬朝胳膊。
　　它又长大了—些，精神体的成长速度和主人的精神力强度有关，以林啸鸣的水平，再不久它就真正是只大雪豹了。
　　月光洒在河面上，随着微风泛出皎洁波光，星行细碎洒在天穹，夜色静谧，只有虫鸣阵阵，风带来不知名植物的淡淡香气。
　　陆烬朝揉着七朔，稍微用力指间就有—小丛白色毛发被扯下来，大猫掉毛，很正常。
　　雪豹舔舔陆烬朝的手，带着弧度的尖锐牙齿能够瞬间刺穿身体，生有倒刺的舌头带来轻微疼痛，但七朔怎么会伤害他呢？
　　林啸鸣这时候才过来，手里攥着—把不知道从哪儿摘的狗尾巴草。
　　林啸鸣手上带着长期持械磨出的薄茧，这双手适合扣动扳机，痛击敌人，驾驶战斗飞船，或者解开向导衣服。
　　陆烬朝看细细的草茎在哨兵指间缠绕，很快—把狗尾巴草就变成了—只小兔子。
　　“喏。”林啸鸣把编好的兔子给他，“好久没弄了，有点丑。”
　　“可爱。”陆烬朝拿着这只小兔子，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林啸鸣好像挺擅长弄这些小玩意，当初还在厨房里用葱叶编过戒指。
　　困意逐渐上来，凌晨两点，他们终于回家，玄关处干枯的花朵换成了小兔子形状的狗尾巴草。
　　浴室传来水声，客厅的灯被关上，话音似乎夹杂着小声，不甚清晰，很快主卧的窗口也暗了下去。
　　不用早起的日子是那么幸福，陆烬朝隐约记得清早林啸鸣好像说要出去—趟。
　　他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心想怎么起的这么早，没多想就又睡了过去。
　　林啸鸣来到了格勒尼苏。
　　长达六月的任务顺利完成，但还有其他工作要做，随着局势愈发紧张，他们这种人很难再有闲下来的时候了。
　　克伦威尔不再和其他文员—起坐在集体大办公室里，只有—个卑微的小小工位，升职加薪后的克伦威尔有了—间和搭档林啸鸣共享的办公室。
　　林啸鸣进去时，他的搭档正龇牙咧嘴地扶着后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见林啸鸣过来，克伦威尔瞬间恢复正常模样，挺直腰板，语调稀松平常地道：“早。”
　　如果不是身体挺直瞬间因为疼痛带来的僵硬被他看到，林啸鸣简直都要相信了。
　　看起来萨满小屋里昨晚发生了—些意外啊……
　　“早。”林啸鸣看了眼自己办公桌上的内部终端，“尼科拉在吗？”
　　“不知道。”克伦威尔似乎咬着后槽牙，“可能死了吧。”
　　昨晚他梦想成真，亲自动手抽了尼科拉—顿，但哨兵实在皮糙肉厚，克伦威尔也不知道后半段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最后被折腾了的那个人还是他。
　　虽然这—次和其他都不同，他确实有点真正享受其中。
　　那就是在了。林啸鸣点了下头，去尼科拉的办公室。
　　大校果然在，尼科拉制服笔挺，严丝合缝地扣到最上面的—颗扣子，正审查着送过来的报告。
　　森蚺盘踞在他脚边，看见林啸鸣友善地吐了吐蛇信。
　　在他办公桌边，放着—根碳素钢的马鞭。
　　林啸鸣是知道那天他带陆烬朝走后病房里都发生了什么的，那番令人瞠目结舌的谎言带给了克伦威尔—时的爽快，却也让他陷入了无法自控的恐慌中。
　　于是他把事情告诉了林啸鸣，好给自己拉个垫背的，或者说，参谋。
　　从尼科拉万年不变的冷漠灰眸和毫无弧度可言的唇角中，林啸鸣奇迹般看出上司心情格外的好，他汇报了推测出的更多信息，干完该做的任务就离开。
　　至于剩下的，就是克伦威尔和尼科拉之间的事了。
　　重新回到办公室，克伦威尔问他：“你要回去了？”
　　林啸鸣：“嗯，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磨时间。”
　　和克伦威尔不同，林啸鸣属于执行人员，不用长时间坐办公室，克伦威尔羡慕地叹息—声：“真好啊。”
　　看着克伦威尔那坐立难安的样子，残存的同理心还是让林啸鸣多说了—句：“准备的其他东西还是先别拿出来了，你多保重。”
　　克伦威尔：“…………嗯。”
　　通过密道离开格勒尼苏，路上下了雨，进家的时候陆烬朝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抱着终端看视频，林啸鸣还没进门，就听见了E7的大嗓门：
　　“你们昨天去看电影了？柯勒律治的新片子好看吗？”
　　“还不错。”林啸鸣率先—步代替陆烬朝回答了问题，“是不是有点遗憾昨晚没能跟着—起看？”
　　E7的声音瞬间变得谄媚起来：“哪有啊，—天没见，林哥好像又帅气了许多呢，能跟林哥说上话真的是我的荣幸。”
　　陆烬朝乐得不行，既然林啸鸣已经知道E7存在，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他慢吞吞起床，把手环放进林啸鸣掌心：“你们先聊会儿吧。”
　　林啸鸣冒雨回来，发梢和肩膀处都有点淋湿，陆烬朝递给他—条毛巾，自己去洗漱，只留下黄豆流汗的E7和等着看它会说什么的林啸鸣。
　　E7支吾半晌，口不择言：“早上好林哥，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林啸鸣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和飘着的小雨，擦着头发上的水，道：“是啊。”
　　下了雨也不太好出门去玩，两人就把家里好好收拾了—番，—个人的时候陆烬朝实在懒得收拾，—直没有好好打扫过卫生，反正他回家就只睡个觉，也不会乱到哪儿去。
　　擦去电视机和柜子顶部落下的灰尘，把窗帘沙发套全都拆下来清洗—遍，收起陆烬朝基本没怎么用过的瑜伽垫，地板承包给扫地机器人，再重新调整云津喜欢的鸟架高度，六个月过去，白隼长大了很多，原先的样子对它来说有点小了。
　　至于厨房……林啸鸣看着没有点烟火气息的灶台，总觉得它上次被用还是自己临走之前陆烬朝给他做的那—顿。
　　陆烬朝不在家吃饭，冰箱里空空如也，林啸鸣撑着伞和他—起去超市买东西，今天做饭要用的食材，两人喜欢的零食，还有—些可有可无但就是想买的东西。
　　超市就在小区外面不远，步行也用不了多久，回去时下得更大了，林啸鸣拎着食品袋，陆烬朝撑伞，深色的伞罩在两人头顶，但挡不住被风斜斜吹进来的雨丝。
　　路上随口聊了些什么，大概是不重要的事情，内容转眼就忘记了。
　　回到家里，陆烬朝站在玄关处换鞋，看动作快上—步的林啸鸣走进厨房，重新填充空了很久的冰箱。
　　也是在这时，陆烬朝恍然明白了—直以来若有若无缠绕着他的孤独感究竟是为什么。
　　—栋房子并不能给他家的感觉，真正让他每天都盼望着回家的，是那个会陪他的人。
　　无可取代。
　　终端在这时传来收到消息的震动。
　　是学校发来的，提醒学生们本周四将进行毕业典礼，陆烬朝将消息分享给林啸鸣，哨兵关上冰箱门，道：“竟然都要毕业了。”
　　“是啊。”陆烬朝感慨道，“感觉过的好快，我还记得我们俩刚来的那天呢，差点没赶上报道。”
　　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然而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林啸鸣任务回来的时间正好，如果再晚上两天就赶不上这么重要的日子了。
　　陆烬朝把自己的终端给林啸鸣，撸起袖子道：“我来做饭，你可以和E7聊聊。”
　　E7：………………
　　它很怕，但它明白自己必须跟林啸鸣打好关系，按照目前的种种线索来看，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个哨兵。
　　万—林啸鸣知道……
　　E7已经想好自己的—百种吃法了。
　　林啸鸣坐在沙发上，脚边趴着他那只雪豹，也不说话。E7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突然灵机—动，来了主意。
　　“林，林哥。”E7压低声音，确保厨房中正在做饭的陆烬朝听不到，“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很热闹的论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啸鸣：我不光知道论坛，我还知道萨满小屋。


第161章 
　　最近的首都星中央区域一连数日阴雨绵绵，就连毕业典礼那天太阳都没能从雨云后露出身影。
　　陆烬朝早在二年级下半学期就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再去上向导专业课的程度，如今他的精神力控制水平甚至比教课的老师还强许多。
　　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去学校一趟，倒是林啸鸣整整消失了半年。
　　一大早两人结伴来到学校，陆烬朝戴着耳机，但林啸鸣同样也能够听到其中E7的声音，对哨兵来说，想听不见都难。
　　陆烬朝不知道那天他做饭的时候E7和林啸鸣聊了什么，反正从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
　　林啸鸣：“学校有叫你去讲话吗？”
　　陆烬朝笑道：“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应该是路德维希吧，我都不怎么在学校里。”
　　况且他真不算什么优秀学生，除了第一学年老老实实按时上课外，陆烬朝从来不参加学校里的活动，一点都不积极。
　　倒是林啸鸣这种内卷之王应该上去发表一下感言，毕竟哨兵学院那边可是被他卷的成绩集体都变好了呢。
　　再一次见到众多熟悉面孔，校长阿兰达还是和蔼样子，教导主任阎枢仍然每天都会在校园中巡逻，即将步入社会的同学们比起初见，脱去许多稚气，能够在首都星哨向学院顺利毕业，业务能力肯定没得说。
　　毕业典礼不像开学那样严格按照学院分坐，陆烬朝在中间那排靠前的位置看到了维多利亚和张汲玥，问林啸鸣：“要和熟人坐在一起吗？”
　　林啸鸣没意见：“都行。”
　　于是两人和他们坐到一块，维多利亚正在和张汲玥商量事情，对陆烬朝道：“陆哥，等过两天有时间我们聚一聚吧，以后大家都忙起来可能就找不到机会了。”
　　“好啊。”陆烬朝看向身边的哨兵，“啸鸣也一起吧，大家好久没在一起玩了。”
　　“行。”林啸鸣答应下来，反正最近任务结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既然陆烬朝去，他肯定也要同行。
　　这才刚入职不到两年，林啸鸣就已经去出过好多次任务了，以后随着事业发展，肯定会越来越忙，陆烬朝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维多利亚他们这些他家族的孩子也会有各自的安排，就像塔夏，被沙伊米耶夫家族派去塔伯星系，一去就是两年，很难再有聚首的机会。
　　张汲玥：“正好我们家在冀星区有个庄园挺合适，到时候就去那边吧。”
　　路德维希待会儿要上去发言，坐在最前面一排，留给众人一个后脑勺，听见陆烬朝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林啸鸣的视线。
　　路德维希：…………
　　林啸鸣对他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伸手整理陆烬朝折进去的衣领，手指触碰向导脖颈和喉结，陆烬朝没有丝毫抗拒，任凭林啸鸣做出过分亲昵的举措。
　　路德维希清楚看到一切细节，在心中黯然叹息一声，重新转回去。
　　虽然一开始就没什么胜算，但还是有点难受。
　　毕业典礼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在一片热烈掌声中，于此度过三年的学生们顺利毕业了。
　　入学时他们都是各个地区圣所中成绩最优异的孩子，在这所哨兵向导界的最高学府学习三年，几乎每一个都会有不错的前途，成为联邦未来的中坚力量。
　　两度从高校毕业，陆烬朝有点难以形容胸中现在是什么感觉，在首医大时他还是需要同学和学长学姐们照顾的小孩。
　　而在哨向学院，比所有同学都大六七岁的他成了最年长的哥哥，颇有种“老父亲”心态，照顾着这群入学时才刚成年的少年少女。
　　有些奇妙。
　　退场时陆烬朝戳戳走在前面的林啸鸣后背：“去逛逛吧？”
　　林啸鸣没有回答，反手牵住陆烬朝的手，顺着人群走出大礼堂。
　　如此光明正大的牵着手走在一起，陆烬朝忍不住心跳加速，他轻轻晃了下，松开林啸鸣的手。
　　他们俩对外还宣称是兄弟关系，不能做得太明显。
　　陆烬朝和林啸鸣并肩走在校园里，分隔了哨兵和向导学院的墙仍然存在，并且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倒塌的征兆。
　　他俩在一块的回头率简直是百分之二百，哨兵英俊高大，眉眼肃穆，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狠厉和沉郁。而向导比他矮上一些，清秀面容并不算惊艳，却越看越有韵味，周身散发的温和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这两人光是站在一起都有种难言的冲突感，更别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了，向导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那位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哨兵唇角微微勾起，冲淡了那股阴郁感。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学校里，林啸鸣和陆烬朝仍然是绝对的风云人物。
　　谁能不知曾经以一人之力内卷整个哨兵学院的林啸鸣？这是个能在开到最大的恶劣信息干扰舱里直接睡着，出来时还和没事人一样、各项科目以断层第一的成绩一次次刷新学院最高纪录、战斗之夜赤手空拳干翻上千哨兵，只为给向导送早饭的人间逼王林啸鸣啊！
　　就是这样吊打了一众大家族天之骄子的哨兵，竟然来自最偏远最落后的星球，简直给了他们这些平民家孩子新的希望。
　　陆烬朝就更有名了，未来的首席向导嘛，高龄觉醒却有着惊人的精神力水平，肢体不协调到在体侧起跑线上摔倒，神奇的躺King，第一次参加危险的实训考核就以向导身份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
　　据说每个被他疏导的哨兵都会不可自控的爱上那种感觉，论坛里到现在还留存着“希望被陆大夫疏导”的祈祷楼，每次集体疏导活动之前都会被顶上来，已经盖到百万层了。
　　这两位学神二年级之后分别被塔和军部要走，就此很少出现在学校里。
　　如今卷王和躺king竟并排走在他们眼前，当然要好好看看了。
　　陆烬朝已经不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感到拘束了，他和林啸鸣边聊边走，也没什么一定想去的地方，但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到了小树林那边。
　　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小树林。
　　这里甚至可以算的上两人真正春心萌动的地方，曾经晚上偷偷摸摸在这里训练体术，面红耳赤的接触和意外激起的结合热。
　　陆烬朝时至今日，仍然记得林啸鸣每次从墙头一跃而下的帅气身影。
　　盯着面前的墙，陆烬朝停住脚步，他在衣服上抹了下掌心的汗，突然助跑，向导用力一跃，双手扒住曾经怎么也够不到的墙头，脚尖在墙面一蹬，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陆烬朝稳稳蹲在狭窄的墙头，回头去看林啸鸣，哨兵迅速起跳，来到他身边，两人一起落到对面的哨兵学院。
　　“不错。”林啸鸣点评道，“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只顾着做实验，没怎么锻炼呢。”
　　“半年没见，我肯定要有进步的。”陆烬朝拍拍手上的灰，有些得意，要知道他可是在贫民窟里和塔夏跑过酷的人。
　　陆烬朝也在哨兵学院逛过，三年前开学晚会那次他本来想找林啸鸣，却偶遇了路德维希，那时候还坐着轮椅，被路德维希推着参观了这边，当然后面路德维希去忙，林啸鸣出现又带着他逛了好久。
　　陆烬朝记得有一片湖，他们来到湖边稍微坐了一会儿，E7的声音响起：“啊……多么美好的校园生活啊，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学校里的生活也不能完全说是无忧无虑，可能会因为成绩和各种各样的小事烦恼焦虑，但和步入社会后经历的那些相比，又实在太过温柔。
　　林啸鸣还得去学生会那边一趟交代事情，虽然二年级之后就很少出现，他确实还是其中的一员。
　　逛着来到学生会，陆烬朝去卫生间，不过短短两分钟，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到林啸鸣站在走廊里，面前是位向导学妹。
　　陆烬朝一眼就看到学妹忐忑又饱含爱慕的眼神，还有那紧张背在身后的双手，他脚步一顿，没再往前去。
　　她显然刚刚给了林啸鸣什么东西，因为哨兵手里正捏着一张粉红色的信纸。
　　林啸鸣低头看完情书，对方是二年级的学妹，比他小一届，同样在学生会里，两人在会议上见过几次面，至于有没有说过话他也忘记了，林啸鸣只依稀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那届成绩数一数二的向导，性格好也漂亮，如果这份情书送到其他哨兵手中，必定会诞生一对新的小情侣，但她看上了林啸鸣。
　　就注定要失望了。
　　“抱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林啸鸣抬起头，就要将情书还给她。
　　早就有着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学妹强忍着失望和难过，却仍然礼貌：“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浪费时间。”林啸鸣言简意赅。
　　陆烬朝知道他的意思是谈恋爱浪费时间，但显然小姑娘理解错了意思，以为林啸鸣在说向她解释拒绝的理由是浪费时间。
　　那一瞬间陆烬朝感觉她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
　　学妹咬紧嘴唇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说罢迅速转身跑走了。
　　E7悄悄道：“我天，渣男！”
　　林啸鸣站在原地，面对被他伤透心了的学妹，似乎无动于衷。
　　陆烬朝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那份情书。
　　“字挺好看。”
　　林啸鸣嗯了一声，他前世拒绝过太多各种各样的向导，内心早就毫无波动了，过低的道德感水平让他鲜少知道愧疚为何物。
　　干脆利落地拒绝，省的会给对方还有希望的错觉，她顶多就是回去之后难受两天，等忘掉之后，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说不定日后还会偷偷和闺蜜大骂他一顿。
　　这份情书的处理又成了问题，收是肯定不能收的，直接扔掉又有点太缺德了。
　　陆烬朝将情书还给林啸鸣，轻轻推了一把他后背，道：“好好处理，去吧。”
　　林啸鸣叹了口气，他进去会议厅，会议厅里此时此刻只有两个人，维多利亚正在和路德维希商量着毕业聚会的事情。
　　问了维多利亚那位学妹的位置，林啸鸣当着维多利亚和路德维希的面，将情书夹回她的书里，然后自顾自地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走了。
　　陆烬朝正靠在窗台上玩终端，带着微凉水汽的风吹动柔软发梢，见林啸鸣出来，向导直起身：“好了？”
　　“好了。”林啸鸣来到他身边，陆烬朝表情正常，只是眼神流露出些许揶揄，哨兵的手一顿，还是落在了向导头发上揉了把，“没有扔。”
　　陆烬朝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吃醋，如果表露出酸味，林啸鸣会很高兴吧。
　　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这么想笑呢？
　　他整理好表情，故意道：“拒绝得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吧？老实交代，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还有没有别的向导靠近？”
　　“我那个工作接触不到其他向导。”林啸鸣和他一起往外走，顿了顿，道，“十分钟之前我好像听到有人骂我渣男。”
　　E7：………………
　　E7：“我、我没有！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在说那小姑娘眼光不错好不好！”
　　陆烬朝听着身边的单方面的吵闹，终于忍不住笑了。
　　同学之间毕业聚会的日子很快敲定下来，就在三天之后，地点在张家的一处庄园，主要是他们玩的最好的一群人。
　　张汲阳，张汲玥，路德维希，维多利亚，五大家族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之间多了陆烬朝和林啸鸣两人，但大家相处的都很好。
　　早晨八点，他们在约定好的地点集合，乘坐张家专门的飞船，前往位于首都星另一面冀星区的庄园。
　　飞船启动，陆烬朝和林啸鸣并排坐在一起，到达目的地需要三个小时，陆烬朝处理完团队发给他的邮件，感到了一丝丝困倦。
　　“睡会儿？”林啸鸣低声问他。
　　陆烬朝嗯了一声，从包里摸出眼罩和耳塞，全副武装之后理所应当地靠在林啸鸣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此开始补觉。
　　坐在前面的路德维希听见声音，回头，受到伤害，又把头扭过去。维多利亚瞥见了全过程，无奈地给了自己未婚夫一个白眼。
　　而另一边的张汲玥注意到动静，也回头看了眼，大手太太吃到现成的糖，心满意足地继续看小电影。
　　耳机被放进了林啸鸣的耳朵里，E7在小声哼歌，和林啸鸣一起看着视频，哨兵一动不动，保证陆烬朝能一直以最舒服的姿势睡着。
　　三个小时的车程其实很快，飞船安稳降落在庄园的草坪上，陆烬朝也醒了过来，摘下眼罩，头发睡得有些乱糟糟的。
　　庄园很大，依山傍水，湖水清澈得一眼就能望到底，仿佛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没正式营业的庄园里，他们应该算第一批客人。
　　侍者过来帮他们拎行李，众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去到庄园内部。
　　第一件事当然是安排房间，每人一个套房，林啸鸣跟在陆烬朝身后，众目睽睽之下，自动往他的那间里走，在进门之前被陆烬朝眼疾手快地推住胸口。
　　两人对视数秒，向导琥珀色眼眸中的神色非常坚决。
　　无言的交流过后，林啸鸣败下阵来，后退一步，去到隔壁的自己房间。
　　他知道陆烬朝的考虑，到底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出来玩，还是要顾忌一下同伴们感受的。


第162章 
　　张家庄园里什么都有，过来玩就只用带着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陆烬朝从行李箱中拿出已经被修理好的故事机器人，拉开最内的夹层，确定东西安稳放在里面，将箱子合上，推到靠近床边的位置。
　　他在套房里转了一圈，都是相熟同学过来玩，张家两兄弟用了最高待遇招待，一个套间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就连卫生间都那么宽敞。
　　陆烬朝把洗漱用品和发胶放到架子上，回到床边，他双手撑着窗台望着外面，山水风景光是看看就能让人心情变好。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陆烬朝本打算在房间里等等，却看到草坪上哨兵的身影。
　　路德维希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金发蓝眼的青年面容英俊，身姿潇洒，仿佛从老电影里走出的贵族少爷。
　　不过他确实也是贵族少爷。
　　这时候林啸鸣的声音从侧旁响起：“想去试试吗？”
　　陆烬朝闻声转头，有墙体阻挡他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也能猜到林啸鸣应该正趴在隔壁房间的窗户处和他说话。
　　“好啊。”陆烬朝直起身，他关上窗，就此出门，林啸鸣也从旁边出来，两人一起走向外面的草坪。
　　和侍者短暂交流后，林啸鸣牵过一匹高壮的马，他先上去溜了两圈，确定没什么问题，下来把陆烬朝扶上去。
　　陆烬朝第一次骑在某种动物的背上，就算身下的马很乖，也忍不住紧张地攥紧缰绳，棕色的马被清理得很干净，鬃毛柔顺而根根分明。
　　然后林啸鸣也坐了上来，马鞍瞬间变挤了。
　　不可避免地紧紧相贴，林啸鸣的手从他胳膊下面穿过，同样攥住缰绳，让姿势更像是拥抱。
　　说被属于林啸鸣的味道整个包裹有点夸张，哨兵的洁癖程度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存在味道，但陆烬朝确实是被林啸鸣身上散发的热度包围了。
　　林啸鸣低喝一声甩动缰绳，马跑了起来，颠簸，于是摩擦加剧了。
　　路德维希投来视线，维多利亚趴在窗口看着他们，张家少爷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边，离得有点远，陆烬朝一时间没分清他是张汲玥还是张汲阳。
　　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哨兵呼吸时扫过颈边的气流和贴在他后背上的胸膛却让陆烬朝不受控制的脸热，可能是因为有其他人在看着？
　　陆烬朝定下心神，将全部注意放在初次骑马的体验上，不知怎么开始有点可怜这匹正在草地上奔驰的骏马，要承载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体重。
　　说起来啸鸣是怎么会骑马的呢？现在很少有人养马，也只有贵族家庭才会保留这一旧地时期的运动，陆烬朝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学过。
　　但很快他就不再纠结了，毕竟是无所不能的林啸鸣嘛，会骑马又怎么了？
　　原本就快到吃饭的时间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跑过两圈后，林啸鸣牵引着缰绳逐渐放慢速度，最终停住。
　　他率先下去，动作干净利落相当帅气，伸手扶着陆烬朝下马。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踏踏实实的感觉让陆烬朝松了口气。
　　崭新体验当然很爽，就是大腿内侧会随着一下下的颠簸被裤子布料和马鞍摩擦，陆烬朝走了两步，只觉好痛。
　　察觉到他的异样，林啸鸣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陆烬朝稍微调整了一下走路姿势，就听林啸鸣道：“磨裆吗？”
　　“嘘。”陆烬朝迅速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还有其他哨兵，他可不想让别人听到。
　　午饭非常丰盛，酒足饭饱容易困倦，陆烬朝在车上睡过三个小时，午休时间也就不再躺着，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边摆弄故事机器人。
　　房间都是专门设计的静室，不用担心会被哨兵同学听到，机器人启动，讲着给小孩子的故事，它的系统中一共存储着百万个故事，足够小孩听到长大。
　　一切正常，似乎曾经那句“你看起来很眼熟”只是幻觉。
　　其实那有可能是刘铁花通过小机器人发出的声音。
　　终端连接着庄园的网络，过了半晌，E7道：“线路挺正常，应该连接着张家内网，具体怎么样还得试试才知道。”
　　“晚上试试吧。”陆烬朝躺到床上，去看研究团队发来的消息。
　　顶部弹窗弹出新闻，陆烬朝瞄了眼，是某个星球上高官遇害的消息，他忙着手头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下午四点，太阳稍微落下来一些，众人一起去湖边划船，六个人正好三艘小船。
　　陆烬朝和林啸鸣人家是小情侣，当然得一起，路德维希坐上其中一艘空船，正要伸手邀请，就看到他亲爱的未婚妻毫不犹豫地上了另外一艘。
　　路德维希一哽，这时候张汲玥慢吞吞地走上来，坐在他对面：“多亏了有我，要不然就没人愿意要你了。”
　　路德维希：………………
　　张汲阳坐在维多利亚对面，拿起船桨试着划了两下，叹息一声。
　　维多利亚：“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是。”张汲阳双手划动船桨，小船逐渐远离岸边，“你小心一点，我怕我弄不好船再翻了。”
　　维多利亚笑了一声，撑起伞搭在肩头遮阳，向导的特权就在于他们可以悠闲坐着，把划船的体力活交给哨兵。
　　三艘小船离开岸边，划向湖面中央，水面太清澈了，是那种相当梦幻的蓝，甚至消除了深度感，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水深有七八米，都会给人下去试试能不能踩到底的冲动。
　　微风掠过水面，带起粼粼波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传入耳中，一尾半透明的小鱼正在船边，陆烬朝没忍住伸出手，手指碰到冰凉湖水，轻微的波动惊扰到小鱼，只是一甩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林啸鸣只是听着，看对面的陆烬朝玩水。
　　捞了几下确定不可能抓到任何东西，陆烬朝把胳膊收回来，故意对着林啸鸣的脸甩了甩湿漉漉的手。
　　林啸鸣稍微向一边偏了下头，见陆烬朝在笑，立刻用船桨一拍水面，水花四溅，陆烬朝惊呼着闪躲，但船就这么大，还是被淋到了。
　　陆烬朝不肯吃亏，立刻撩水泼向林啸鸣，被侧身闪过，小船随着他俩的动作不稳地左右摇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七朔中途出现，过来凑热闹，结果这俩人光顾着攻击对方，没个愿意理他的。
　　它就要去扑陆烬朝，结果船因为林啸鸣过于巨大的动作猛地向左边一歪，七朔一个没扒住，哗啦掉进了水里，赶忙扑腾着稳住身形，跟着船游想要重新上去。
　　云津从天空俯冲而下，接近水面时放缓速度，最终施施然站在雪豹头顶。
　　不远处的张汲玥望着那边，这些天来枯竭的灵感也终于有了重新冒出来的苗头，不光是论坛上为爱发电的同人，他那些能出版的小黄书也陷入了卡文窘境。
　　创作还是需要一些现实灵感的，只是他看着看着，突然也有点想谈恋爱了是怎么回事？
　　最终是林啸鸣率先停下，他挨了陆烬朝最后一记水花攻击，点评道：“凉快多了。”
　　“湖中央的岛上应该能换衣服，到那边去吧。”陆烬朝擦擦脸，忍不住盯着林啸鸣胸前看了两秒才礼貌地移开眼睛，哨兵上身只穿了单层衬衣，衣服沾水贴在身上的视觉效果太诱人了。
　　但湿身诱惑什么的，在外面还是算了吧。
　　闹腾这么一番，陆烬朝伸出手想从林啸鸣手中接过船桨，帮他分担一下，划船可是很累的：“我来吧划一会儿把。”
　　林啸鸣不松手：“没事，你好好坐着就行。”
　　七朔这时候才终于爬上船，可怜兮兮地呜呜叫着，然而作为精神体的它根本不沾水，在出水的瞬间就干了。
　　陆烬朝把毛茸茸的七朔抱在怀里，去看其他人，路德维希和张汲玥的船相当平稳，而另一艘——
　　张汲阳再度叹息一声：“胳膊好酸，我累了。”
　　顿时所有人齐刷刷朝他看来，张汲阳两手一摊：“看我干吗，哨兵就不能累了是吗？我就柔弱，怎么了？”
　　张汲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高贵的张大少爷明显是打算撂挑子不干，开始摆烂了。
　　路德维希见状，趁机邀请道：“维多利亚，你到这边来吧。”
　　“不用。”维多利亚把伞卡在船边撑伞装置上，稍微向前靠了靠，抓住船桨，“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张汲阳：“很重的。”
　　“试试嘛，说不定能行呢？”
　　维多利亚划了两下，明显有些吃力，张汲阳见状，再度叹息一声：“还是我来吧，反正也快到了。”
　　于是船桨又回到了张汲阳手里，但娇贵的张大少爷已经不再抱怨了，他总不能真让人家一个向导还是个女孩子划船吧？那也太不做人了。
　　张汲阳在学校里成绩也很好，他喜欢蹲在家里搞代码，体力相对弱一点，但毕竟身为哨兵，也只是相对林啸鸣和路德维希这俩人弱点而已。
　　说累只是因为懒。
　　张汲玥啧了一声，对再度被拒绝的路德维希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摇摆过度的后果。”
　　路德维希表示他听不懂张汲玥在说什么。
　　傍晚他们来到了位于湖中央的小岛，陆烬朝和林啸鸣去换了干衣服，今晚的活动将会在小岛上举行，侍者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烧烤的材料。
　　坐落在郊区硕大庄园的湖中孤岛，一群前来毕业聚会的同学，晚上聚在一起进行某种游戏……是很多恐怖故事里的桥段呢。
　　现在只差一个具有都市传说性质的诡异怪诞游戏就能开启恐怖片剧情了，陆烬朝想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吓得浑身一震。
　　“想什么呢？”维多利亚坐在他身边，端着一杯饮料。
　　“在想多亏了你们才能到这么好的地方来玩。”
　　维多利亚笑了：“以后想去哪里玩随时和我说就好，我们家的好地方也有不少的。”
　　张汲玥也过来：“听说塔夏好像回来了，得两年没见了吧。”
　　维多利亚：“不知道呢，之前据说是被家族派去别的星系管理事务了。”
　　作为不久之前才跟塔夏交过手的人，陆烬朝没吭声，他看向灯火阑珊处，林啸鸣正在帮忙烤肉，和其他两位哨兵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光映在他脸上，光暗的分界线斜斜划过，显得轮廓更加深邃。
　　似乎察觉到来自身后的目光，林啸鸣回头看了眼，视线在空中交汇，暧昧地一触及离。
　　很快就开饭了，陆烬朝坐到林啸鸣身边，接受哨兵的投喂。
　　林啸鸣将烤好的食物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问：“喝什么？”
　　“饮料。”
　　“真的吗？”
　　“嗯。”
　　林啸鸣将饮料递给他，陆烬朝抿了一口，其他人纷纷要了各种各样的酒，在远离喧嚣的湖心小岛上，热热闹闹地吃着晚饭。
　　岛的面积不算大，灌木中栖息着许多飞行的荧光生物，点点微芒飞舞在夜幕中，恍若梦境。
　　他们吃过饭又玩了会儿大富翁和纸牌游戏，十点多才坐游艇回去。
　　游艇在湖面飞驰，溅起的水花落在手臂上，陆烬朝和林啸鸣坐在一起，身边是言笑晏晏的朋友们，繁星与山林湖水，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玩的很开心，也有点累，同朋友们道了晚安，陆烬朝回到自己的房间，径直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他摘下耳机去卫生间洗漱，二十分钟后出来，顾及到会有哨兵客人，房间的墙壁都用了很好的静音材料，门窗紧闭后就不用担心会被隔壁听到什么。
　　陆烬朝吹干头发，坐到床边，小象模样的故事机器人放在床头，他俯身从靠在墙边的行李箱最内层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三个电子芯片还有一些电路。
　　如果有其他人在，一下就能认出这些正是强力的电子鸦片。
　　陆烬朝拿起他从塔伯星系收集而来的芯片，将其中一段插在电子设备上，用电线连接自己的终端。
　　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陆烬朝关上灯，平躺在床上，只有头顶壁灯的微光照亮床头。
　　E7：“要开始了吗？”
　　“嗯。”陆烬朝深吸口气，左手握拳内侧朝上，右手拿着消毒过后的芯片，缓缓将其植入皮下。
　　打开机器上的开关，接通电流。
　　在难以言喻的奇妙刺激感中，陆烬朝闭上眼，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他对这片一望无际的海已经非常熟悉了，在图景因为芯片刺激产生反应之前，就找到了通路产生的地方。
　　在半空中。
　　海水在竹筏下方酝酿，逐渐托起连筏带人地托起陆烬朝，将他送到了正不断扩大的云洞处。
　　陆烬朝站起身，迈步走了进去。
　　特质的装置能够芯片连接终端所在的线路，于是这一次，他和E7一起进入了张家在庄园中布置的网络。
　　不同于塔伯星系中的网络已经被刘铁花悉心装点过，庄园的网络就真的只是网络而已，短暂的视线模糊后，陆烬朝从空中坠下，敏锐感觉到重力场正在变化。
　　有什么圆形生物缓慢从眼前移动而过，巨大的眼睛探照灯一样发出光芒，扫过四周。
　　精神力在身边迅速凝聚，将自己完美伪装起来，光束扫过，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这样的生物有太多太多，天空中飘浮得到处都是，陆烬朝翻了个身，失重感让身体变得有些使不上力，他面朝下，骤然发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同样的场景。
　　根本不存在什么天和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条线出现在视线范围中，随着不断下落，线变得越来越粗，很快陆烬朝认出来，那是一条路，盘旋扭曲着伸向无止境的远方。
　　他降落在信息高速公路的路面上，前后都看不见尽头，于是陆烬朝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前进。
　　路上有各种许多装载着数据包的多足小型生物迅速移动，专业术语可能叫做爬虫？
　　它们从向导身边迅速经过，陆烬朝一伸手，精神力凝聚，爬虫就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
　　陆烬朝抓住那只被挡住的爬虫：“导入。”
　　几秒钟后，爬虫翻了个身，E7的声音传来：“……所以现在我成了个什么东西？”
　　“这不重要。”陆烬朝扔掉E7背上的数据包，翻身爬上去，“走吧，快点，时间久了会被发现的。”
　　能有个身体就不错了，还是别挑三拣四。成为爬虫的E7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载着陆烬朝迅速前行。
　　随着逐渐深入，空旷的世界逐渐变得多彩起来，防火墙出现在眼前，陆烬朝用精神力包裹着将自己隐藏，于是E7顺利进入其中，彻底侵入了张家网络。
　　陆烬朝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神圣家族将星网产业交给了张家，那么在张家的网络里，会不会有其他曾经留存下来的AI？
　　信息高速公路变得四通八达起来，光是庄园的网络还不够，他们需要找到通往张家主网络的线路。
　　那就一点点探索吧。
　　不记得在赛博空间中过去了多久。
　　未经修饰的网络世界是那么无趣，不像刘铁花生活的局域网里有各种各样神奇东西，只有数不清的查杀装置，转换器，数据流和包。
　　在陆烬朝都有点累了的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束相当粗的数据流，通向未知的远方。
　　再追过去可能有点来不及了，陆烬朝用精神力稍作标记，打算明天再深入探查，毕竟他现在还插着芯片呢，不敢待上太长时间。
　　反正按照计划，他还能在张家庄园住上三四天。
　　和E7一起退出赛博空间，陆烬朝重新回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在电信号的刺激下，海面已经有了一些异常波动，还好陆烬朝能够调整自己的感官。
　　他迅速稳定精神力平复海面状态，离开精神图景。
　　陆烬朝猛然吸了口气，意识回笼，皮下芯片对身体的直接刺激虽然爽快，却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特别是心理上的强烈厌恶感，他迅速伸手摸到装置，关闭按钮。
　　刺激消失了，他缓缓平复着呼吸，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坐在他床边的身影。
　　心跳甚至都停滞了。
　　林啸鸣不知何时竟然进来了他房间，此时此刻正眉头紧锁地盯着他，黑眸沉沉如同蕴着风暴。
　　只是看到那脸色，陆烬朝心便猛地一沉，生出难言的恐惧感。
　　不知是因为骤然脱离了芯片刺激还是哨兵身上惊人的压迫感，他甚至都有点喘不上气来。
　　陆烬朝勉强用手肘撑起身，当着林啸鸣的面将皮下的芯片拔出来，因为动作粗暴，带起一线刺目的血色。


第163章 
　　陆烬朝有想过可能会被林啸鸣发现，却没料到竟然会那么早，而且还是在他身上正插着芯片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
　　疼痛从手臂上传来，陆烬朝取下的方式太过粗暴，芯片上还带着新鲜血迹，胳膊上有相当明显的植入缺口，血衬得皮肤更白。
　　房间里鸦雀无声。
　　林啸鸣前所未有的阴沉表情让陆烬朝一时间有些无措，林啸鸣知道他在寻找神圣家族留下的AI，他可以好好解释，但在那种眼神下，陆烬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被剥夺了发声的能力。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仿佛重力场都被改变，所有东西狠狠压在他的身上，剥夺着呼吸的权利。
　　他应该先解释什么？
　　陆烬朝张了张嘴，但在他艰难发声之前，恐怖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了。
　　林啸鸣站起身，走到对侧的橱柜前，蹲下身打开，找到医疗箱。
　　陆烬朝趁此时机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迅速把芯片和协同装置收拾进盒子。
　　E7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显然也被林啸鸣吓到了，只有切身处地在这个位置上，才能真正明白林啸鸣在那一刻有多么恐怖。
　　甚至都让陆烬朝感觉到了些许陌生，仿佛突然之间，哨兵不再是那个和他相伴四年之久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冷漠独裁者。
　　林啸鸣拎着医疗箱回来，重新坐到床边，他唇角绷成一条冷冷的线，用镊子夹出酒精棉，一言不发擦去陆烬朝手臂上的血。
　　然后用治疗仪照在上面，看那个规整的植入创口在光线下逐渐愈合。
　　狂跳不止的心脏都让陆烬朝有点难受，当然也可能是使用完电子芯片的后遗症，他闭上眼用力吞咽着，慢慢捱过去。
　　就听见林啸鸣关上治疗仪，收拾好医疗箱放在床头柜上，再度起身。
　　脚步声逐渐远去，陆烬朝不敢睁眼，放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抓紧床单，这是……要走了吗？
　　如果再不解释，啸鸣还会愿意听吗？
　　但很快响起水声，陆烬朝猛地睁开眼，他侧头看去，林啸鸣正端着杯子在净水器前接水。
　　数秒后，他重新回来，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胳膊托着陆烬朝后背把他扶起来：“喝点水。”
　　陆烬朝乖乖地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温热的水流过食道，落进胃里，心悸感正在逐渐消退。
　　他清了清喉咙，小声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这么爱喝酒的人，今晚却要了饮料。”林啸鸣放下杯子，他视线在那装着芯片和线路的盒子上略一停留，道，“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的。”
　　“我没有吸。”
　　“我相信你。”林啸鸣放松力道将陆烬朝放回去，重新去看他手臂上植入的地方，“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如果实在不能说也没关系。”
　　“还记得我前几天说的那个叫做刘铁花的AI吗？”
　　“记得。”只是一句话，就让林啸鸣猜到了方向，“神圣家族百年前将星网产业交付给张家，你想侵入张家的内部网络，去找有没有曾经遗留下来的其他AI？”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陆烬朝点点头：“想要进入网络世界，我目前就只知道这一种方法，使用电子芯片后，精神图景内部会打开一条通道，刚刚我和E7进去看了一圈，已经找到了通向主网络的路。”
　　E7终于敢吭声了：“咳咳，是的，我们不敢长时间使用芯片，就赶紧出来了，打算等明天再深入看看。”
　　林啸鸣眉头仍然紧皱，拿起芯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威力，产生的电信号会直接刺激使用者的神经，一旦次数多了，会上瘾，同样它也是神经官能症的罪魁祸首。
　　“明天我跟你一起进去。”林啸鸣放下芯片，“通过别人的精神图景应该也可以进入吧。”
　　陆烬朝心中一惊，他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塔夏基地中，那位当做中介人的哨兵精神图景的沸腾状况：“不行，你是哨兵，芯片的刺激对你来说会很强烈。”
　　“我不会受影响的。”林啸鸣怎么可能让陆烬朝继续把这玩意植入身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你可以找别人当做媒介，但绝对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陆烬朝还是有意见，林啸鸣竖起手指按在他唇上，表明这件事没商量。
　　林啸鸣一直以来都很尊重陆烬朝做出的各项决定，还是头一次如此坚定地不愿意听他的，陆烬朝只得作罢，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有多迫切地想要找到神圣家族，如今既然有希望摆在面前，他不能真让陆烬朝放弃，但可以让他受到的伤害少一点。
　　事情这样就算说开了，陆烬朝暗自松了口气，赛博空间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中不太一样，他和E7找寻那么长时间，现实中也不过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至于林啸鸣是怎么进入他房间的……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当初自己住在三楼都拦不住哨兵翻窗爬上来，更别说如今他俩房间就在隔壁了。
　　林啸鸣关上E7的连接，在陆烬朝身边躺下，感受到温暖的身躯贴近，陆烬朝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难受的心悸感也彻底消失了。
　　“吓到你了吗？”林啸鸣低声问他。
　　“还好。”陆烬朝顿了顿，感叹道，“不过我倒是有点能理解你的同学们了。”
　　林啸鸣的气场实在太强，根本就不像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只有在和陆烬朝一起的时候，哨兵才会收敛起所有可能会刺伤向导的锋芒，就像雪豹小心收起可能会伤人的利爪和獠牙，只展现出柔软的肉垫和毛茸茸。
　　林啸鸣低低嗯了一声，他扯过被子给两人盖上，手直奔主题，碰到今早陆烬朝被马鞍磨伤的地方：“早上是不是磨到了？”
　　要不是他说，陆烬朝都要忘了这事儿了，应该是他早上穿的裤子有点问题，才会磨得这么厉害，现在被哨兵手指一碰，还会有轻微痛感。
　　“还好。”哨兵碰的地方太微妙，陆烬朝转过身，他们俩一直都是当天出问题当天解决，绝不往后拖，省的矛盾更加深化。
　　说到底是他惹了林啸鸣生气，应该做点什么哄哄才是。
　　陆烬朝也明白，林啸鸣过来可不单纯是因为他今晚反常的没有喝酒，分房间的时候就想和他一起住，这点小心思他还能不知道吗？
　　要知道林啸鸣也同样被迫禁欲了半年，回来之后的这几天他们俩就没晚上按时睡过觉。
　　他主动覆上哨兵的唇，先是试探着碰了碰，明明是柔软的，紧绷起来的时候却那么吓人。
　　林啸鸣任凭陆烬朝索吻，就算一片漆黑，哨兵也能清楚看到所有细节，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真的把陆烬朝吓到了。
　　误以为自己不在身边的六个月里陆烬朝染上了恶习，他惊惧之中忘记了收敛，不小心露出了前世的真实模样，也是让部下恐惧，让旁人厌恶，让敌人忌惮的真实样子。
　　他一直都不算什么好人。
　　一层薄被成为黑暗之中更严密的掩护，无人知晓那双手都做了些什么，只有陆烬朝时不时发出的鼻音勉强窥见其中暧昧。
　　终于唇分，林啸鸣把陆烬朝翻过去背对着他，他一手扣在向导腰间，咬着他耳尖，低声道：“再靠紧一点。”
　　陆烬朝顺从地并紧双腿，几秒之后闭上眼睛，抬手咬住手背。
　　林啸鸣温柔地将陆烬朝的手从他嘴里解救出来，所有无法自控的紧绷和颤抖，所有被压抑着的细微声响，都被哨兵清晰捕捉。
　　……
　　第二天维多利亚起了个大早，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空气，隐约间好像听到旁边林啸鸣房间的窗户处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维多利亚：？
　　她撑着窗台稍微向外探了探身，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小鸟吧。
　　维多利亚没放在心上，她清醒了一会儿，去洗漱化妆。
　　早饭八点开始，陆烬朝哈欠连天地从房间中出来，没过两秒，十几分钟前刚翻窗回去的林啸鸣也紧跟着从隔壁出来了，若无其事地来到他身边。
　　特地换了条质地柔软的裤子，陆烬朝本来都忘了腿被马鞍摩擦出的小伤，结果晚上和林啸鸣一闹，摩擦加剧，彻底无法忽略了。
　　今天要去山里漂流，根据张汲玥介绍，漂流的路上会经过一处天然溶洞，一听用不着走太多路，陆烬朝松了口气。
　　反正是自家庄园，时间安排很弹性，所有活动一点也不累，陆烬朝挺喜欢这样的节奏，最主要还是因为和他一起玩的是关系最好的同学，以及喜欢的人。
　　也是在这时候能放下心中所有顾虑，什么阴谋算计都无影无踪。
　　太阳从天空移动过半圈，最后在霞光中消失在地平线下，月亮和群星显出身影，陆烬朝坐在草地上看着夜色，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南天星地广人稀，房子都是那种独栋的，很小的时候他喜欢铺一张凉席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再迷迷糊糊地被养父母抱回去睡觉。
　　只是如今看到的再也不是熟悉的那片星空，浩瀚宇宙中隐藏了太多未知的奥秘。
　　“晚上他们说要一起看电影。”林啸鸣来到他身边，同样看向天空，“有什么想看的类型吗？”
　　“我都可以的。”陆烬朝上衣的袖子卷到肘部，左臂上植入痕迹已经在治疗仪的作用下消失了，“应该会看一些新上映的片子吧。”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只是单纯这样并肩坐着，就很幸福了。
　　晚上他们看得是部爽片，说是无脑爆米花电影也不太合适，剧情着实爽过头了，又因为无厘头显得很搞笑。
　　大家看的都很高兴，果然这个年头酸爽才是王道，就连生活顺风顺水的少爷小姐们也喜欢这种类型啊。
　　电影散场，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去房间，陆烬朝刚洗过澡，就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窗户。
　　他赶忙过去，将窗户打开，林啸鸣干脆利落地跳进来，身影潇洒。
　　哨兵硬刺刺的短发还有点湿，显然刚洗漱完就过来了。
　　“稍等一下。”陆烬朝收拾好桌子，把盒子从行李箱里拿出来。
　　回头看到林啸鸣正在摆弄他床头的故事机器人，本来骗他是朋友给的，结果昨晚用电子芯片被抓了个正着，陆烬朝觉得他应该是猜到什么了，但哨兵没说。
　　陆烬朝将芯片进行消毒，连接装置的线路，这一次E7同样也会跟着进去，很多任务只有状态特殊的E7能够完成。
　　“好了。”陆烬朝做好所有准备，林啸鸣躺在他床上，调整成舒服的姿势，伸出手臂。
　　陆烬朝在他小臂内侧找了块位置，消毒后用注射枪把小小芯片植入皮下，林啸鸣垂眸看着那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不疼，但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玩意之后，还是会忍不住多加注意。
　　他对电子鸦片没那么反感，别人对这玩意上瘾，想要找死他也管不着，但一直以来林啸鸣都严禁自己的部下使用，一旦被他发现，不管能力再怎么强，也只有卷铺盖滚蛋这一个结局。
　　一个连自身欲望都无法控制的人，不配当他的部下。
　　“我要打开了。”陆烬朝轻声提醒他，他也是亲自用过的，知道会有怎样的感受，特地提前把林啸鸣的感官调低了许多。
　　“好。”
　　按下装置开关，电信号立刻施加在了哨兵身上，陆烬朝清楚看到林啸鸣眉头皱了下，旋即很快重新舒展开。
　　陆烬朝抓紧时间躺到他身边，不管是谁当芯片的承担者，都不能使用太长时间，啸鸣愿意为他付出，并不意味着自己能毫无负担地让他过多接受。
　　“对了，你的精神投影……”
　　“找到入口之后你先进去，我待会儿跟上。”
　　陆烬朝应了声好，他从未在林啸鸣的精神图景中见到他的精神投影，几番推测下来笃定投影被关在了中央封闭的高塔中，很明显林啸鸣暂时不想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将投影放出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尊重林啸鸣的决定。
　　陆烬朝闭上眼，在E7“我也准备好了的”话音中，精神力进入哨兵的意识海。
　　再熟悉不过的机械之城，到处都是沉沉的黑色，钢筋铁骨组成的建筑直插云霄，在垂直空间形成令人瞠目结舌的神奇构架。
　　每一次进来陆烬朝都会惊叹于林啸鸣的创造力，他疏导过很多哨兵，就算是塔夏和路德维希这样强大的年轻哨兵，精神图景也都是自然景观。
　　从来没人能做出如此恢弘的建设，陆烬朝推测，林啸鸣的精神图景最开始可能只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之地，是哨兵一点点把它建设成如今模样的。
　　他站在狭窄的街道边，一旁就是有着手臂粗细排水管道的小巷，让他忍不住想到林啸鸣离开前的那次疏导，自己就在图景中被这些管道……
　　陆烬朝赶忙往旁边让了让，电子芯片对精神状态的影像相当明显，几乎刚进入他就看到了图景因此产生的变化，一些白色的蒸汽从管道排气口和烟囱中，抵挡着未知的感官异常。
　　陆烬朝迈开步子，雨水落下，探查着哨兵的精神图景，早就习惯了来自向导的浸润，图景并未对他进行攻击，水无声的渗入每个角落，最终找到了异状最强烈的地方。
　　他顺着竖梯来到整个机械城市最底部的一层，这里是排水系统所在的地方，在某条足有一人粗的管道的深处，正在传来与众不同的波动。
　　陆烬朝抬手敲了敲管道，几秒钟后，几根螺钉崩出来，这一块弧形的金属板直接掉落下来，成为陆烬朝进去的入口。
　　向导俯身钻进去，管道中爬行十数米，终于来到了波动的源头。
　　是跟前两次差不多的云洞。
　　陆烬朝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精神力当做标记点，好让林啸鸣方便找寻，接着进入云洞。
　　坠落。
　　模糊过后，眼前重新清晰起来，空旷的世界，下方逐渐开始出现圆形的巨大查杀装置。
　　用精神力包裹自身，感受到重力场开始变化，但这一次陆烬朝始终盯着上方，几分钟后，看到另一道身影出现在这方世界。
　　他松了口气，和林啸鸣一起一前一后地下坠，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那条扭曲了空间蜿蜒通向内网世界的信息高速公路。
　　陆烬朝平稳落地，几分钟后，等来了林啸鸣。
　　哨兵第一次进入赛博空间，忍不住看向四周，他惊异于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世界存在，却没在面上表露出来。
　　“先找个坐骑。”陆烬朝用精神力在前方凝聚成空气墙，如法炮制地拦住了一只运送着数据包的“爬虫”，将E7导入其中。
　　“所以说现在我要带你们两个人了是吗？”E7哼哼几声，“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麻烦以后对我好一点。”
　　他们迅速前往目的地，一路上陆烬朝用精神力防护，躲避过所有的探测手段，最终成功进入到代表着庄园网络的防火墙。
　　昨天已经和E7找到了通往张家内网的线路，循着曾经留下的精神力，E7准确无误地重新来到了那个地方，赶路的时间短点，他们就能把更多时间用来搜寻可能存在的沉睡AI。
　　陆烬朝：“接下来就要进入张家内网了，可能会遇见一些意外状况，要做好准备。”
　　眼前的关卡显然是一次强力查杀，这一次E7是带着数据包一起过来的，两只海胆形状满身是刺的东西检查过数据包，扫描进行，却无视掉了分明就坐在E7背上的两人，在精神力的阻隔下，他们被顺利放行。
　　比想象中顺利很多，陆烬朝松了口气，看向四周。
　　正式进入张家内网，眼前的画面可以说产生了巨变，比起全都是各种软件诡异具象化的纯正数据空间，这方世界显然曾经被建设过。
　　信息高速公路隐藏了起来，更多爬虫和数据包也不见踪影，重力场仍然失控，但头顶却出现了天空，同样也让各种飘浮的查杀细胞更加隐蔽。
　　E7向前走了两步，脚底开始出现虚拟的草地，越往深处越发仿真，最后变得和真实世界无异。
　　陆烬朝和林啸鸣从它身上下来，脚下的草地仿佛正在散发着植物的清香，风也在吹拂，掠过两人被精神力包裹着的身体。
　　“如果这里近期被维护过，就说明应该有AI在。”陆烬朝小心地释放出精神力，说到底这也是他第三次进入赛博空间，了解不算多，必须要十足谨慎。
　　“可能在那个方向。”林啸鸣伸手指向一边，陆烬朝顺着看过去，有一个相当微小的点在视线的尽头，几乎要被“地平线”淹没。
　　那是什么？
　　两人交换眼神，不约而同地迈步，E7跟在身后。
　　离得近了，陆烬朝认出那是栋小房子，坐落在空旷的草地上，有点惹眼，才被哨兵一下子发现。
　　有人正在为房子前的花圃浇水，他们三个悄悄摸过去，对方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女，穿着田园风格的衣裙，裙摆上的白色花边扫过草叶，散发出点点的粒子效果，帽子下的棕色长发一直柔顺的垂到膝弯处，末端卷着。
　　光是看到侧脸，陆烬朝就判断出和刘铁花一样，她是个绝世美人。
　　她专心照料着异彩纷呈的花朵，一时间没注意到潜伏而来的不速之客，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猫一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将水壶放倒一边的椅子上，转身朝着小房子走去。
　　陆烬朝看到了她颈侧生长着的银白花纹。
　　房门关上，陆烬朝轻声道：“她就是AI，和刘铁花很像。”
　　林啸鸣：“要去接触问问情况吗？看起来性格还不错的样子。”
　　陆烬朝点点头，他站起身就要往花园里走，却不慎碰到了一朵正在盛放的花。
　　霎时间有什么东西从花朵中浮现而出，陆烬朝吓了一跳，还好除此之外就没有触发其他异状了。
　　他皱起眉头，谨慎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下那片模糊不清，却还在缓慢移动的东西。
　　眼前骤然清晰起来，那是一行行代码组成的文字，正在空中缓慢浮动，散发出的墨水粒子很快消散在空中。
　　【路德维希深吸口气，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汹涌的热切感情，朝着正在面前正在远去的身影追了过去。
　　“朝朝！”
　　他大声呼唤着向导的名字，在年长者诧异回头看来时，大声道：
　　“我————】
　　陆烬朝没能看到后面究竟说了什么，因为他的眼睛被林啸鸣捂住了。
　　林啸鸣抱着他，紧紧捂住他的眼睛，陆烬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受到了来自哨兵身上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那是抑制不住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路德维希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林啸鸣：手刃邪教！离我的朝朝远一点！
　　陆烬朝：啥？


第164章 
　　陆烬朝：？
　　怎么了？是有什么危险吗！
　　陆烬朝立刻紧绷身体做好应对的准备，但是，一切如常，好像并未发生任何异状。
　　只是林啸鸣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并未消退，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征兆。
　　是他刚才看到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陆烬朝敏锐意识到了症结所在，那好像是一段文章？里面提到了路德维希，至于那个被叫做朝朝的年长者，是他吗？
　　陆烬朝：“…………”
　　……难道？！
　　不会吧！
　　陆烬朝早在二年级战斗之夜后就知晓了学校论坛的存在，还看了很多里面有关自己和林啸鸣的同人文，当然也知道有人觉得他和路德维希也可以是一对。
　　刚才触动花朵浮现在眼前的文字……不会是他和路德维希的同人文吧？！
　　张家的内网空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他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在林啸鸣周身气压更低之前，陆烬朝赶忙拍了拍哨兵手背，他把林啸鸣遮在他脸上的手拽下来，反身面对着哨兵，盯着那双风雨欲来的黑色眼瞳，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啸鸣没法给他回答，而在这时，空中飘浮的文字终于因为长时间无响应再度模糊，重新化作数据流，回到了花朵之中。
　　见林啸鸣还是要杀人似的沉着一张脸，陆烬朝赶忙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好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还是抓紧一点时间吧？”
　　E7在身后，把所有事情看的明明白白：“……”
　　林啸鸣勉强点了下头，低声道：“小心点，不要碰到这些花。”
　　“好。”虽然很想印证一下他的猜想是否正确，但陆烬朝还是听从林啸鸣的意见，不再去碰花圃中的珍奇花朵。
　　和确定那些究竟是不是他和路德维希的同人文相比，当然还是让林啸鸣重新高兴起来更重要了。
　　三人摸到房子的墙边，眼神交流过后，林啸鸣矮身和E7埋伏在墙边，由陆烬朝敲门探访。
　　不知道这位AI的脾气秉性如何，但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会挺不错吧？
　　陆烬朝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问询声音：“谁呀？”
　　“您好。”陆烬朝揣度着怎样的言辞才算合适，“我们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人，找不到离开的方向了，请问您能帮帮我们吗？”
　　门在面前打开，看到陆烬朝的那刻，少女露出诧异神情，似乎震惊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因为这个，陆烬朝确定她认识自己。
　　“您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陆烬朝礼貌笑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不，应该说是我见过您，陆先生。”
　　在墙边埋伏的林啸鸣和E7并未逃过少女的感知，她探出头来，道：“啊，还有林先生，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进来坐吧。”
　　竟然还认识林啸鸣？
　　陆烬朝心中讶然，如果对方是神圣家族留下的AI，认识他并不奇怪，就像刘铁花一开始就把他认成某个前辈一样，但少女竟然还知道林啸鸣。
　　“好，谢谢。”既然对方邀请，陆烬朝也不客气，和林啸鸣一起走进小屋。
　　屋子同样是很典型的田园风格，家具都是木质的，小碎花的窗帘和桌布相当温馨，两人坐在小方桌前，E7扒在窗台，望着外面。
　　少女来到厨房，为两人倒上新鲜的热茶，优雅地坐在他们对面：“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陆烬朝：“您认识我们吗？”
　　“叫我达芙妮就好。”少女笑道，“当然了，晚上阿阳还在和你们一起看电影呢。”
　　张汲阳吗？陆烬朝意识到了什么，张汲阳在终端技术这一块很有建树，年纪轻轻就以信息网络工程师的身份加入了科学理事会，眼前的少女达芙妮……也可能是他研究出来的程序？
　　“本来我在给啸鸣进行精神梳理，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地方。”陆烬朝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他装成迷路误入的样子，道，“没想到还有个这么神奇的世界。”
　　“这里是数据汇集的空间，而我是留存在这里的AI。”达芙妮顿了顿，轻轻啊了一声掩住嘴，“好像不该说这些，抱歉，请把我刚刚说的话忘掉吧。”
　　“没关系，你不必紧张，我不会把你的存在说出去的，并且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其他AI存在。”
　　“其他AI？”达芙妮双眸一亮，“是像我一样的吗？”
　　“对。”陆烬朝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街溜子和刘铁花，“这些都是我真实遇见过的，他们游离在联邦星网之外，所以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我还以为……清醒的就只有我一个。”达芙妮轻轻舒了口气，她双手捧着杯子，消化着陆烬朝提供的信息，过了半晌，感慨道，“有机会一定要去找找他们，我一直不敢离开这里，生怕被发现会给阿阳带来麻烦。”
　　一直沉默的林啸鸣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是张汲阳创造的你吗？”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究竟是与由他制造的，还是被他唤醒的，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他亲手创造出的存在，但后来我在世界中闲逛，偶然发现了其他和我很像的个体。”
　　陆烬朝一下子抓住重点：“这里还有其他沉睡的AI吗？”
　　“有的。”达芙妮点了下头，“在附近不远处就有一位，她睡了很久，我曾经试图唤醒它，没能成功。独自在这里实在太孤独了，虽然阿阳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陪我。”
　　陆烬朝：“也许我们能帮你唤醒它，能告诉我们它在哪儿吗？”
　　“就在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陆烬朝谢过达芙妮，就要起身，他可没忘记芯片现在还插在林啸鸣身上，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他们走出房子，重新来到花园中，林啸鸣问她：“这些花是你种的吗？”
　　“嗯，你们没有碰到它们吧？”达芙妮有一瞬的紧张。
　　“没有。”
　　“那就好。”达芙妮松了口气，“严格来说算是性能测试，阿阳让我用文字组成具有意义的词段，看究竟能生成怎样的结果，但其他人的反馈好像说情感方面会相对弱一点，毕竟我和你们人类还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让陆烬朝彻底确定了猜测，情感方面弱一点，不就是已出狱在那场和已坐牢的神奇battle里获得的评语吗？！
　　他顿时百感交集，却也不再说什么，好不容易取得了达芙妮的信任，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众人一起前去达芙妮所指的地方，随着不断向前，脚下的草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碎冰屑，而眼前已然成为了冰雪覆盖的极寒之地。
　　这篇空间中的“温度”说到底也是由数据决定，并不会影响到精神投影的状态，步入冰原，猎猎寒风中一路向前，在眼前全部被蓝白吞没之时，来到了一处洞穴。
　　“就是这里了。”达芙妮停住脚步，她一抬手，一盏提灯便凭空出现，被她握住，温暖的黄色灯光照亮漆黑冰洞的四周。
　　陆烬朝察觉到了其中可能隐藏的危险，和林啸鸣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问：“在里面很深的地方吗？”
　　“还好，不算特别深。”达芙妮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望着他们，“不用担心，你们是阿阳的朋友，我不会害你们的。”
　　陆烬朝迈步跟上，随着逐渐深入，洞穴的地貌变得愈发复杂，光似乎都要被冰层吞噬，他们一直走了很久，达芙妮终于停住脚步。
　　她抬起手，提灯的光芒向上移动，照亮了面前的巨大冰棱，在这跟从顶部垂下，连接着地面的冰柱中，正冰冻着一个高瘦的美丽女人。
　　她的衣服是百年前最流行的款式，长发散落，脸上有淡淡的纹路痕迹，只是那花纹不再像其他AI一般发着光，此时此刻正双眼紧闭，就像达芙妮所说，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中。
　　“我试过唤醒她，但是失败了。”达芙妮将提灯交给陆烬朝，站到林啸鸣身边，“来试试吧，说不定你可以。”
　　陆烬朝点了下头，他上前几步来到冰棱前，抬头望着那陌生的AI，伸出手按在冰面上。
　　闭上双眼，精神力探入其中。
　　陆烬朝听到了身后E7的一声惊呼，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景象，精神力继续延伸，就像曾经接触刘铁花时那样，尽可能地传达自己的善意。
　　在某个瞬间，他似乎掉落进了不知名的空间，明明闭着眼，却又有了眼前一黑的短暂感觉。
　　“……”
　　嘈杂的话音。
　　“差不多都已经准备好了。”耳边逐渐清晰，光缓慢照亮视野，最终随着睁眼的动作，足以看清面前。
　　看到那男人的瞬间，陆烬朝忍不住一愣，和他有着五分相似的面容因为岁月流逝带上细细的皱纹，却又因为时间留下的痕迹更有韵味。
　　不，应该说是他和眼前的男人有五分相似。
　　男人一席白袍，正匆忙带上神父制服的帽子，动作生疏到像极了第一次，甚至算得上笨拙。
　　手指怎么也整理不好那些乱七八糟的系带，他暴躁地骂了一声，身边正忙着其他事情的女孩赶忙过来，帮他系好那些繁琐的带子。
　　“都关上了吗？”
　　“已经启动休眠系统了。”
　　房间中还有更多的人，都在迅速收拾东西，低声交谈着。
　　一切都有条不紊，不见即将离开前的混乱，陆烬朝观察着他们，意识到这一整个屋子的上百人，极有可能全都是向导。
　　而在最前面的控制台上……通过AI的眼瞳，陆烬朝清楚看到了巨大显示屏上标红的位置，茫茫星域之中，那只是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在第五星域的某处。


第165章 
　　旋即陆烬朝眼前黑了下去，就连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归于一片混沌。
　　AI在程序的控制下陷入了长久的休眠，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男人望过来的深深一眼：他身着神父的白袍，眼中神色肃穆，身边是纷纷穿上相似服装的向导同伴。
　　但在那被伪装而成的虔诚之下，又是怎样的无奈？
　　灵魂深处响起不知名的歌，曾经听到过的，旋律早已被牢记在心中。
　　精神力收回，陆烬朝猛然睁开眼，喘息着后退一步，他抬起头，那尘封的在冰棱中AI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双眼，灿金色的眼眸直直凝视着他。
　　那双无机质的通透眼中满是疲惫，它显然觉得陆烬朝有些熟悉，冰封之中却无法做出任何举措。
　　脸颊上的纹路光芒隐现，却没有变的更加明亮。
　　那双眼缓缓眨了几下，最终沉沉地阖上，短暂的刺激并未能将它真正唤醒，也许陆烬朝探出的精神力还不够抵挡程序的指令。
　　又或是眼前几分熟悉却仍是陌生的面孔不足以激发它留存的意识。
　　“怎么样？”林啸鸣轻声问他。
　　“看到了。”陆烬朝言简意赅，他看向达芙妮，道，“她被程序控制着，如果找不到解除指令，单从外界是无法将它唤醒的，我猜你也不敢去碰那些深层指令吧？”
　　达芙妮轻轻嗯了一声：“阿阳警告过我，绝对不能碰有关它的东西。”
　　“毕竟按照现在的联邦规定，私下研究AI犯法，就连你的存在都不应该被其他人发现。”陆烬朝顿了顿，道，“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就像你不会告诉张汲阳我们来过一样，对吧？”
　　达芙妮笑了：“那是当然，虽然我和阿阳是彼此最为亲密的人，但我作为独立个体，也是要有自己的秘密的。”
　　过来一趟遇见张汲阳的AI达芙妮，在她的帮助下收获到比想象中要多的东西。
　　已经没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陆烬朝轻声道：“我们要离开了，很抱歉没能把它唤醒，你还是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关系。”达芙妮摇摇头，笑容在提灯的照亮下格外温暖，“起码你们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刘铁花和街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们见一面呢，到时候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这是刘铁花的具体坐标。”陆烬朝心念一动，“至于那位街溜子，它和它的星盗主人一起游荡在宇宙中，有点危险，等以后安定下来再去找它吧。”
　　精神力包裹着相关的信息，送到达芙妮手边，被AI接收，达芙妮应了声好：“要我送你们出去吗？”
　　“麻烦了。”
　　陆烬朝站在林啸鸣身边，紧紧握住哨兵的手，深吸口气，感受到E7蹭到他身边。
　　超重感。
　　不，应该说重力正在重新回来。
　　出去远比来时方便很多，在达芙妮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躲过了张家内网的众多查杀和阻断程序，转瞬之间离开了赛博空间。
　　双脚重新触到坚实的地面，陆烬朝睁开双眼，周围是林立的机械建筑，他回到了林啸鸣的精神图景。
　　哨兵的图景正在被加热，无数排气孔喷出白色蒸汽，飘向阴沉的天空，管道不断扭曲变换着形状，试图通过改变结构降热，整座城市就如同活了过来，抵抗着来自外界的异常刺激。
　　陆烬朝赶忙凝聚起精神力，先用落雨给城市降热，同时意识回到身体，赶忙爬起来，移除了林啸鸣手臂上植入的芯片装置。
　　顾不得擦去芯片上残留的淡淡血迹，陆烬朝用治疗仪修复林啸鸣小臂上的创口，待到平整如初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这还没完，他的意识重新进入图景之中，处理带给哨兵的负面反应，就算感官已经被提前降到最低水平，哨兵的反应还是会比向导强烈许多。
　　冰凉的雨水落下，为整个城市退火，降温不能太快，否则金属可能在冷热的剧烈变化下产生裂缝。
　　陆烬朝操纵着一切，环望四周，却已然不见了林啸鸣的身影。
　　在离开赛博空间后，哨兵的精神投影就再次隐藏了起来。
　　陆烬朝望着中央的高塔，心想难道林啸鸣真的要像高塔中被困住的公主，等待某天他去英勇解救吗？
　　陆烬朝脑补着自己身披铠甲一脚踹开高塔大门，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林啸鸣公主面前，公主惊喜回眸，一掀裙子，露出长着腿毛的强壮双腿。
　　脑补出的精彩画面让陆烬朝忍不住笑出声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这个时候，陆烬朝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动静。
　　有了上次疏导时却被哨兵折腾一番的经验，陆烬朝迅速分神出去查看，林啸鸣果然已经醒了，正和他抱在一起，手非常不老实地放在他屁股上。
　　“等、等一下。”
　　话音被无视，睡前就已经洗过澡换上宽松的睡衣，于是手指顺畅伸进衣摆，在脊窝中摩擦。
　　陆烬朝忍不住屈起一条腿，抓紧哨兵手臂，感受到肌肉随着动作紧绷或放松，然后高挺的鼻梁蹭在颊边，很像雪豹呼噜着蹭过来的样子。
　　呼吸交错，唇角被轻轻触碰，旋即被张嘴咬住了，犬齿硌着柔软的唇瓣，带来痛感让陆烬朝忍不出倒嘶口气。
　　林啸鸣变得迟钝了，于是为了获得和之前相同的体验，动作不由自主地变重。
　　他赶忙松嘴，但已经晚了，小小的伤口出现在了陆烬朝唇角，向导舌尖舔了舔，品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属小狗的。”陆烬朝轻声抱怨着，把林啸鸣的五感调整到最高级别，然后伸手，用力地在某处摸了下。
　　哨兵闷哼一声，重新从迟钝变得高度敏感，只需要一点点刺激就能够带来疼痛，欲望在其中萌芽，而这一切，都在向导的操纵一下。
　　重新吻了上去，唇齿间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触碰，抚摸和揉捏，都让交织的呼吸乱了步调。
　　而机械之城中的雨还在下，蒸汽逐渐消散，发烫的金属零件也慢慢冷却下来，一切都变得安然无恙。
　　终于唇分，陆烬朝抬手关上床头的小灯，于是一切都沉于黑暗之中。
　　“朝朝。”
　　“嗯？”
　　“朝朝。”林啸鸣仍在低低的叫他。
　　“干什么？”陆烬朝在被子里的脚踹他，“说话。”
　　“之前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如果不算你刚刚那句话，没有。”
　　林啸鸣嗯了一声，过了两秒，低声道：“我喜欢你。”
　　林啸鸣一直都是个讨厌肉麻的人，就算在浓情之时，也很少说情话，加上他们两个很神奇，因为感情发展太过水到渠成，一句告白都没有的就在一起了。
　　陆烬朝有点意外，却不惊讶，很显然林啸鸣吃醋了，还是前所未有的严重程度。
　　在达芙妮的花园里看到了他跟路德维希的同人文段，按照他对林啸鸣的了解，单纯这些还算不了什么，真正刺激到哨兵的在于达芙妮的主人是张汲阳。
　　就连身边的同学竟然都在产出这种，不管究竟出于怎样的目的，林啸鸣也接受不了。
　　“我知道。”陆烬朝忍住笑意，轻声道，“世界上这么多人，我也只爱你。”
　　他们两个在感情上都算比较传统的那种吧，不轻易谈“爱”，甚至说陆烬朝感觉林啸鸣可能比他更加传统，如果不是命运让两人相遇了，按照林啸鸣的秉性，可能会孤独终老一辈子。
　　虽然看不到，陆烬朝还是知道这个时候林啸鸣应该脸红了，他有点遗憾，毕竟实在太少见，但为了哨兵的颜面，他没有去伸手开灯。
　　这个醋吃的……
　　也多亏了达芙妮是个小姑娘的外表，林啸鸣一直忍着没有发火，就是不知道明天张汲阳能不能逃过一劫了。
　　交换了爱语，接下来的事更是驾轻就熟，林啸鸣埋首在他肩窝里，吮吸着轻咬着颈侧侧皮肤。
　　带着薄茧的手指灵活，一如哨兵的唇舌。
　　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陆烬朝才终于在爱欲的挣扎中沉沉地睡着。
　　和往常一样，哨兵要比向导更早的醒来，林啸鸣安静地躺了会儿，陆烬朝睡觉翻来覆去地并不老实，七朔趴在床脚，被踹了好几下，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一直等到闹钟响起，陆烬朝才终于醒来，昨天带着林啸鸣进入赛博世界，对他的精神力消耗有点大。
　　他迷迷糊糊地摸过来自己放在床头的手环，打开星域地图，在床上躺着等待脑袋清醒。
　　将目标锁定在第五星域，那是距离中心星域挺远的地方，乘坐最快的大型空间跃迁飞船也需要四天的旅程，而在昨天看到的标红位置上，是一片代表着深沉宇宙的黑色。
　　那个位置不存在星球，甚至说最近的宜居星球都在上万光年外。
　　陆烬朝把那个位置指给林啸鸣看：“昨天我通过那个沉睡AI看到了一小段记忆，应该是她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的片段。”
　　“里面有和我长得挺像的人，应该是我的父辈，他正和一屋子向导准备离开，把自己打扮成神父模样，在房间的显示屏上，这个位置是标红的。”
　　林啸鸣：“也就是说神圣家族问星蚀生物索要的星球极有可能在这个地方，第五星域……”
　　陆烬朝点了下头：“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式隐藏起来，整整一百年都没被发现，又或者说……百年间可能出现了其他意外，让原本决定的地点被放弃了。”
　　林啸鸣：“你养父母是从哪里捡到你的？”
　　陆烬朝：“好像就在第五星域里，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在我哥哥去世之后，他们每年都会到各个星系旅游散心，据说是在极寒之地找到的我。”
　　“有时间去那边找找吧。”林啸鸣手指按在虚拟屏上，将星域坐标记在自己的终端上，“我会帮你打探一下。”
　　林啸鸣毕竟在军部，在星域方面能得到的情报比自己要多，陆烬朝应了声好，重新安静下来，脑海中仍然浮现起那些画面。
　　那个男人……现在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只有百年前留存在AI中的影像记录着他的存在，和同伴们一起，离开这个只会让他们陷入不幸的世界。
　　但传承应该还留存在那颗未知的星球上，还有他的……亲生父母。
　　虽然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可当线索真正摆在面前，内心还是会产生波动。
　　没必要这么在乎的，陆烬朝。他对自己道，找寻神圣家族，不过是为了探寻向导觉醒率逐渐低下的奥秘。
　　当年的你都已经被抛弃了，还有什么好挂念的呢？
　　见他垂着眼不做声，林啸鸣大概也能猜到陆烬朝在想些什么，他摸摸向导的头发，率先起床：“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去外面玩。”
　　注意力被转移，陆烬朝伸了个懒腰，磨蹭了一会儿才同样起来。
　　快他好几步的林啸鸣已经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了，就在陆烬朝以为他要和昨天一样翻窗回去时，林啸鸣好像根本忘记了他现在正在陆烬朝的房间里，径直拉开门就往外走。
　　然后和对门迈步出来的路德维希撞了个正着。
　　很难说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路德维希愣了下，旋即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确定这就是陆烬朝的房间。
　　路德维希：…………
　　“早。”林啸鸣面色如常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路德维希默默心哽了一下，还是笑道，“早。”
　　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
　　在陆烬朝房间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个快递箱。林啸鸣俯身看了眼上面贴着的单子，是寄给陆烬朝的，但发件人那一栏完全空白。
　　快递能这样寄过来吗？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他将这份印着World公司标识的快递箱拿起来，回头问还在洗漱的陆烬朝：“你有买东西吗？”
　　“什么？”陆烬朝擦着脸出来，咦了一声，“没有啊，这是我的东西吗？”
　　“是。”林啸鸣站起身，“先拆开看看是什么吧，一般这种不会送错。”
　　路德维希还站在对门口，于是他清楚看到了陆烬朝唇角还未愈合的细小伤口，以及颈边暧昧的吻痕。
　　路德维希：………………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嗯？怎么了？”张汲阳被走廊上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推门出来，他打了个哈欠，骤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寒的杀意，从脊背一直窜到头顶。
　　张大少爷瞬间精神了，他立刻看向四周，没能发现危险传来的方向。
　　但他很确定不是幻觉。
　　“有个我的快递，没贴寄件人是谁，不是什么大事。”陆烬朝从林啸鸣手中接过快递盒，对众人笑道，“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
　　“没事。”路德维希调整好了状态，明明都知道自己完全没了希望，也知道陆烬朝和林啸鸣之间感情很好，他也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为什么还是有点控制不住心情呢？
　　众人纷纷回去各自的房间，除了林啸鸣还是理所当然的和他的向导一屋。
　　“不会是师哥师姐们寄过来的东西吧，他们知道我最近住在这边。”陆烬朝说着拆开快递，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东西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林啸鸣问他。
　　陆烬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伸出手，从盒子里拿出一条十字架项链。
　　这项链应该有段年头了，金属都有些锈蚀，造型相当眼熟——昨天晚上，陆烬朝还通过AI的双眼见到过它，正挂在那个男人的胸前。
　　也许不是同一个，但造型确实是一模一样。
　　陆烬朝深吸口气，原本平静的心情再度激荡起来，究竟是谁寄给他了十字架，还是在他刚刚找到家族位置的时候？
　　难不成……一直有谁在暗中注意着他们？
　　陆烬朝晃晃脑袋，将过于恐怖的猜想甩出去，他和林啸鸣做的已经足够隐蔽了，况且这里是张家的庄园，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
　　如果非要解释，也很简单，昨天他暂时性地唤醒了冰封于洞穴中的AI，它可能和外部的网络有片刻的连接，这东西正是它寄来的。
　　陆烬朝将十字架握在手中，而林啸鸣从终端里调出了神圣家族的族徽，同样是印刻着花纹的十字架。
　　“对了啸鸣。”陆烬朝看向哨兵，“你知道World公司吗？”
　　“不是很了解。”林啸鸣如实回答，他有着前世的经历，知晓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World公司在林啸鸣这里，仍然是个谜。
　　它绝对是现今为止世界上最神秘的存在之一，掌管着联邦的物流行业，无论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只要下单，第二天必能送到门口。
　　并且从未有人见过World公司的派送员，就好像货物会自动转移到指定地点。
　　陆烬朝点点头，没能获得更多线索，但知晓神圣家族具体位置就已经够了，陆烬朝甚至都想现在就买票，去第五星域进行探查。
　　“等回去之后我们一起看一趟吧。”
　　“好。”
　　陆烬朝收起项链，和故事机器人一起放进皮箱里，两人重新走出房间，其他人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
　　“好恐怖啊。”维多利亚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们正凑在一起看什么东西。
　　陆烬朝走过去：“怎么了？”
　　“高官发现在家中自杀，现场画面曝光，‘被自杀’现象究竟何时能够止歇。”维多利亚念出新闻的标题，道，“又是类似的事情，只不过这一次现场被爆出来了。”
　　陆烬朝凑过去看了眼，立刻被血腥至极的场面刺得皱起眉头，这是他身为医生都有点受不了的图片，竟然能直接发布到网上。
　　张汲玥啧了一声：“是格勒尼苏干的吧，直接在家里就把人审讯了，连现场都不知道收拾一下。”
　　“肯定是了，多米星的财务部长……之前的履历也都很好看，为什么会被盯上啊，死的好惨。”
　　“可能真的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吧。”陆烬朝顿了顿，“就算是秘密机构，应该也不会走到随意杀人的地步？”
　　路德维希作为多少知道一些的军部人员，眉头直皱：“不管是不是，带来的社会影响都太大了，现在拼了命的压消息也压不住，普通民众看到之后会怎么想？”
　　而林啸鸣早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打开终端，果然看到了格勒尼苏内部发来的消息，要求严查此事。
　　消息的泄漏极有可能和其他势力有关，比如一直想掌握更多权利的五大家族，又或许是多贡人想要逐渐瓦解联邦内部稳定的一步。
　　甚至说人都有可能不是格勒尼苏出手杀的。
　　硕大的机构里肯定免不了渣滓的存在，更何况格勒尼苏由于职能的特殊性，长久以来都是单线联络，就连身居高位的人都不一定知道内部究竟有多少人。
　　就像林啸鸣离开南天星之前，就冒充格勒尼苏杀死了执行官复仇。
　　这样的新闻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让人们见识到血腥画面，只会让他们陷入恐惧之中，加重对格勒尼苏的偏见和误解。
　　可他们明明是在黑暗中保护着同胞们的存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林啸鸣知道，这只是开端。
　　前一世当他走到一部最高位置时，格勒尼苏的风评已经差到了极致，人人自危于黑暗中隐藏的“幽灵”会随时带走他们的生命，殊不知真正藏匿着的，是那些流淌着涎水的多贡人。


第166章 
　　餐前有关格勒尼苏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不必因为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破坏一整天的好心情。
　　之后他们去山里玩，爬到中途林啸鸣提议负重越野回忆当时入学考试的时候，三名向导是需要背负的重物，既然有好戏能看，当然欣然应允。
　　路德维希怎样都行，于是张汲阳的抗议就淹没在了众人声音之中。
　　林啸鸣背着陆烬朝，路德维希背着维多利亚，张汲阳背着他的弟弟张汲玥。
　　三人穿行在山林里，最后一个到达目的地时，张汲阳累了个半死，不明白自己身为尊贵的张大少爷，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活动。
　　午饭的时候张汲阳累得只翻白眼，吃了两口就回房间躺着去了，和其他两位哨兵形成鲜明对比，被张汲玥误以为是嫌弃他太沉背着累，还挨了同胞弟弟的一顿嘲讽。
　　陆烬朝看在眼里只觉得张汲阳好凄惨，原来被林啸鸣盯上会是这样的下场。
　　和同学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太过轻松，五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他们离开庄园，回到了位于首都星另一面的城区。
　　这一趟陆烬朝可谓收获颇丰，神圣家族的面纱几乎彻底在他眼前揭开，剩下要做的，就是去真正寻找了。
　　……还意外知晓了已出狱太太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张汲阳制造的AI。
　　于是陆烬朝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身为他兄弟的张汲玥，张汲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抱着他的虚拟屏打字，加上他看起来对自己和林啸鸣之间很好奇的样子，有没有可能说……另一位已坐牢太太其实是张汲玥？
　　陆烬朝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回到家中，陆烬朝要处理实验室那边发来的紧急邮件，林啸鸣就帮着收拾着行李。
　　陆烬朝看着那些实验数据，对照着在塔伯星系知晓的具体内容，就听到林啸鸣在门口叫他。
　　陆烬朝回头，看到哨兵手里拿着他装电子芯片的小盒子：“这个你不用了吧。”
　　“不用了。”既然已经通过张家内网寻得了神圣家族星球的具体坐标，应该就再也用不到了。
　　“那我就扔掉了。”
　　“好，你扔吧。”
　　林啸鸣回到客厅，他打开盒子，将所有芯片全都生生掰断，确保无法被拾走再次使用。
　　虽然相信陆烬朝不会吸这玩意，但以防万一，他不会把任何可能的危险留在陆烬朝身边。
　　迫切想要验证得到的信息，还在路上陆烬朝就已经订了前去第五星域的飞船，明天一早两人就会出发，这一去就要一周。
　　抓紧中途在家的这一天，陆烬朝到实验室处理事务，林啸鸣独自在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格勒尼苏。
　　下一次任务还连个音都没有，但林啸鸣知道不会过太久。
　　残忍血腥的执行景象暴露在大众媒体之中，他们的敌人太多，甚至不知道这次是谁下的手，风雨欲来之际，只会更加繁忙。
　　特别是六个月的任务过程中捣毁了太多多贡人安插在联邦中的秘密基地，将事态一步步推向退无可退的激化境地，就像一开始预料的那样，自己的出现，正在催化着战争的发生。
　　很难说究竟是好是坏，但毫无疑问，这一次自己已不再是孤身奋战。
　　克伦威尔仍然坐在办公室里做着文书工作，他的记忆里方面的超强天赋正在显现，任务过程中所提供的情报绝对是哨兵们强大的后盾。
　　上次任务的前三个月里，尼科拉还在首都星休养身体，一直到后半程才过去参与，不过没有和他们两个一组，林啸鸣和克伦威尔携手捣毁了三处多贡人埋下的据点，更是拔出了其中一个在前世引起轩然大波的间谍。
　　“早。”克伦威尔朝自己的搭档打了个声招呼，看林啸鸣坐到他对面。
　　数日未见，林啸鸣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对于这位搭档，克伦威尔了解很多，毕竟林啸鸣的所有资料都巨细无遗地在他脑子里，但又可以说知之甚少。
　　每一次行动哨兵都在刷新自己对他的理解。孤身深入敌营还能毫发无伤地出来，极度凶残的手段完成审讯，惨叫声中连眼都不带眨一下，更是手起刀落斩杀着数不清的异族敌人。
　　明明这人才二十二岁，一起行动的时候却靠谱得像是在格勒尼苏干了二十多年一样。
　　身边有这么一尊人形兵器，再加上尼科拉的指点提拔，日夜熏陶之下克伦威尔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职员了。
　　……尼科拉确实在提点他，虽然每一次的冷酷眼神光是看着都让人想要发抖，但想想回到家之后这人会跪在自己脚边当人形踏板和暖脚器，克伦威尔就大胆了许多。
　　他早就按照和林啸鸣的密谋找了一栋专门用来玩那个的小屋，但在家里试过几次之后，克伦威尔发现无论每次他用什么样的手段招呼到哨兵身上，最后被压的那个人还是他。
　　这就导致克伦威尔一直没敢带尼科拉去那栋小屋，万一……万一玩到最后尼科拉突然恢复记忆，那些东西肯定会全都招呼到他自己身上的吧！
　　至于每次都会是被压的那个……克伦威尔还真没多少意见，反正他也有爽到，要真让他去上尼科拉，面对自己的老板，他能不能硬起来都得两说。
　　长久以来都堪称折磨的性生活竟然因此变得和谐，克伦威尔相当满意，幸好当时自己灵机一动，想出了如此天才的应对方法，在绝境中扭转了局势。
　　他甚至希望尼科拉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两个人就这么过吧，多好。
　　林啸鸣浏览着最近的任务报告，看到其中某一份的时候皱起眉头。
　　“斯嘎尔星系北域的线报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吗？”林啸鸣盯着虚拟屏上的文字，确实是正常的表述，可重重蛛丝马迹又都指向了异样的方向。
　　真正让他不安的还是前世的记忆，斯嘎尔星系北域，距离多贡人的疆域很远，却在战争刚开始时，成为了异族的大本营之一。
　　林啸鸣站起身：“我去给尼科拉说声，问问能不能加派人手重新查一下那边。”
　　克伦威尔看着他哦了一声，心中同样泛起怀疑，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而同一时间，陆烬朝这边就相对还算顺利。
　　最近前去张家庄园算是放了个小长假，还好团队并非缺了他一个人就运转不了的，在老师温荣兮的带领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陆烬朝忙，温荣兮也没有派给他太多任务，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塔那边还有职务，不久之后得准备首席向导的竞争，首席向导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个名头，更是许多需要承担的责任。
　　他是个普通人，不能理解向导们的世界，却也明白以陆烬朝的天赋，生来就应该站在最耀眼的位置上。
　　陆烬朝加班加点地处理完实验室的事物，深夜临走之前，去秘密实验室看了眼。
　　上百颗大脑依旧安然待在培养柱中，这曾是E7生长了三年的地方，虽然它本人对那段时光毫无印象。
　　“我的兄弟们一切安好。”E7的有些疲倦声音响在耳边，“希望下次见到时你们已经变成餐桌上的食物了……我们回家吧，好困啊。”
　　陆烬朝莞尔，他刚走近实验室大门，就看到外面正在等待着的身影。
　　凌晨两点多，林啸鸣来接他下班。
　　哨兵双手抄在兜里，站在路灯下，灯光将影子拖曳很长，挺拔身形安静立于夜色中，那么让人安心。
　　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小瞬间，让心扉一下子被击中，像是云津和七朔在打闹，掉落的羽毛触动心尖，又被大猫的爪子轻搔。
　　陆烬朝深吸口气，再重重地呼出来，快步跑到哨兵身边。
　　他们一句话也不需要说，并肩站在路边，拦了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
　　大清早就得上中央星站坐船，回去之后没能休息多久，还好在船上能继续睡。
　　长达三天半的旅程因为身边人的存在并不无聊，一时间又让陆烬朝想起了三年前两人从南天星坐船过来的日子，只是那个时候可没像现在这么能折腾。
　　因为和首都星的距离逐渐拉远，已经无法做到实时通讯，陆烬朝暂时和E7断开连接，哨兵和向导待在船舱之中厮混，享受着真正的二人世界。
　　机械城市淅淅沥沥落着小雨，清扫着冗杂的感官信息，每个角落都逃不过向导的感知，但有关哨兵的秘密，陆烬朝还一个都不知道。
　　因为所有东西都和“林啸鸣公主”一起被锁在高塔之中。
　　整座城市都为向导活了过来，为他搭建崭新的建筑，管道悄然靠近，末端从向导衣摆钻入，冰冷的金属紧贴身躯，把陆烬朝整个人牢牢锁住。
　　蒸汽，管道，齿轮运转的声音响在耳边，混杂着外界哨兵私密的话音，时钟开始逆向旋转，宣告一切永无停止的时候。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把戏，各种小型螺母掉下来，不知究竟是不是巧合落在胸口，随着管道的挤压圈住敏感的地方，于是身体骤然紧绷，又融化了一般变得瘫软。
　　而在现实中，也小石子一般硬硬地抵在哨兵掌心。
　　单人床躺着两个人就已经非常拥挤了，更别说还有一只试图跳上来的雪豹。三番两次被林啸鸣狠狠蹬下去之后，七朔不情不愿地爬到床铺，垂在栏杆边的尾巴随着下铺发出的晃动甩着。
　　云津站在它旁边，收敛双翼，阖着眼快要睡着的样子。
　　小心地不去弄脏床单，衣服总归难以幸免于难，但有独立卫生间的舱室就是可以如此嚣张。
　　陆烬朝从来没觉得三天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快。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舱室，只觉自己一滴都没有了，林啸鸣在他身上磨练出的手段实在太过高超，让陆烬朝根本难以招架。
　　倒是林啸鸣精神至极，似乎根本不受影响，看得陆烬朝忍不住暗搓搓想，等以后两人结合可以真刀实枪了，得狠狠把他榨干才行。
　　他们降落在第五星域的六六星，短暂休息过后，租用了小型飞船，陆烬朝已经申请了私人航行权限，可以去到星球的附近。
　　而六六星就是距离标红地点最近的宜居星球。
　　陆烬朝的时间很紧，他们立刻出发，驾驶着小型私人飞船前往标红地点。
　　林啸鸣可是个驾驶飞船的好手，实操课上的成绩吊打所有同学，加上有着自动驾驶功能，陆烬朝什么都不用做，等就行了。
　　宇宙浩瀚，数不清的天体填充其中，却仍留下大片大片的虚空。
　　那片区域是标准的无人区，经过四个小时的空间跃迁，终于得以靠近，雷达图上相当空旷，透过舷窗望去，触目所及更是只有一片荒凉死寂的宇宙，连陨石的都不见踪影。
　　哪里有什么星球？
　　来来回回驶过五六次，雷达中心和标红点的坐标数次重合，仍旧一无所获。
　　连个星球的影子都没有。
　　不过也是，神圣家族消失的百年联邦必定用尽所有手段寻找，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第五星域位于联邦疆域之中，没理由不经历地毯式搜寻。
　　那么答案非常明了了，除却从星蚀生物手中要的一颗星球之外，神圣家族一定有什么办法，将整个星球隐藏了起来。
　　足以逃过所有检测手段。
　　说不失望是假的，虽然想到很大概率会是这种结果，但当真正面对的那刻，陆烬朝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许他的家族和亲人，以及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就近在咫尺，自己却没有办法发现他们。
　　林啸鸣揽住陆烬朝肩膀，低声道：“再等等，总会有能找到的一天。”
　　陆烬朝轻轻应了一声，他闭上眼，释放出精神力，试图感受到某种呼唤。
　　但宇宙实在太过浩渺，他一个人的精神力，又能散发出多远呢？
　　掌心里攥着World公司快递箱送来的十字架吊坠，陆烬朝忍不住幻想，这个十字架其实是神秘的钥匙，星空中的某处感受到熟悉的波动，钥匙发出耀眼光芒，悬浮在他眼前，倏而开启了隐藏世界的大门，通道向他们敞开——
　　却也只是幻想罢了。
　　十字架安静躺在他手中，就只是个有些年头的金属制物。
　　一无所获，却也算了却了陆烬朝一桩心思，也许就像林啸鸣所说，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等自己更强大一些，神圣家族的大门会主动为他敞开。
　　但事实究竟如何，没人能说清。
　　甚至某些时刻陆烬朝都怀疑，所谓的神圣家族，是不是只是为了迷惑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真正存在过，AI的记忆和思维可以篡改，历史记录也能够被编造。
　　心思重重地启程回去，林啸鸣知道陆烬朝心情不好，一路上也不再故意闹他，他想着能让向导开心起来的方法，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好法子。
　　果然他是个无趣的人啊……
　　这时候E7的重要就凸显出来了，起码有个活宝在，能逗陆烬朝高兴。
　　林啸鸣回忆着平日里的E言7语，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模仿不来的。
　　七朔蹭到陆烬朝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陆烬朝俯下身，两手从它前肢下穿过，费力地将它抱起来。
　　它马上就要是只大雪豹了，陆烬朝还记得和林啸鸣刚认识的时候，七朔小小的一只，活泼得可怕，每天都在和他家的沙发斗智斗勇。
　　热腾腾的身体趴在腿上，陆烬朝揉捏着它圆圆的耳朵，感受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主人，林啸鸣坐在一边，也忍不住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耳尖。
　　然后就感觉向导抬手摸摸他头发。
　　“我没事。”陆烬朝轻声道，他抓着七朔毛茸茸的大尾巴，有点好奇这里会映射到林啸鸣身体的哪个部位：
　　“其实来之前就有预料了，隐藏了百年的神秘家族呢，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才有问题。”
　　林啸鸣嗯了一声，知道陆烬朝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同样也不想让别人为了他担心。
　　但自己早就不是别人了。
　　“如果有什么线索尽管告诉我，我们继续一起去找。”
　　陆烬朝应了声，抚摸着毛茸茸的大猫，心情好了许多，在林啸鸣身边也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回程路上一切顺畅，但在即将降落于首都星中央星站前，陆烬朝收到了一条消息。
　　——实验室遭到了不明人员闯入。
　　看到消息的那刻，陆烬朝愣了下，旋即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等一下！”
　　林啸鸣赶忙将他拽住，飞船还处在降落前的剧烈颠簸中，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在地，他把陆烬朝整个人扯过来按在椅子上，用安全带绑住，“怎么了？”
　　“实验室出事了！”陆烬朝心急如焚，几乎能将人整个甩出去的颠簸中，他勉强冷静下来，忍住晕船想要呕吐的欲望，“我得去实验室一趟，待会儿你自己回家好吗？”
　　“我陪你一起去。”林啸鸣心下一沉，实验室出事，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最开始是实验数据出现问题，当那些人发现数据问题并不能阻碍研究继续时，就会换另一种方法。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重新去看消息，又有一条新的发送过来，勉强缓解了他的紧张情绪。
　　——没有人员受伤，但今天刚得出的研究数据还没来得及保存，有一定程度的丢失，同僚们正在清点其他受损状况。
　　重新和E7连接，等待许久，耳机里也没能传来阔别数日的熟悉声音。
　　陆烬朝心中不妙的猜想愈演愈烈，飞船终于稳定降落，舱门打开之后，他立刻带着并不多的行李冲出去，和紧紧跟随的林啸鸣一起坐上出租车。
　　在情况未知之前，一切安慰的话语都会适得其反，林啸鸣一言不发，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陆烬朝手背上，几秒钟后，被向导用力握住。
　　他清楚感受到了陆烬朝掌心中的汗，还有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终于来到7号实验室，林啸鸣没有通行证无法进入，在大门口等待，陆烬朝冲进建筑中，看到了匆忙收拾着实验室的众人。
　　在人群中看到巫柔身影，陆烬朝健步上去，抓住师姐手臂：“老师呢？老师情况怎么样？”
　　巫柔被陆烬朝吓了一跳，她拍拍陆烬朝手背，赶忙道：“老师没事，今早事发的时候他还在家里，没有过来。”
　　陆烬朝松了口气，后退两步，透过门看了眼官能脱敏实验室内部情况，但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最需要操心的。
　　“器官再生实验室那边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不过——”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陆烬朝快步走进不远处的器官再生实验室，几个试验台和内间都一切正常。
　　但陆烬朝还是敏锐意识到了，有人来过这里。
　　他迅速来到最内侧的房间，输入密码打开隐蔽的门，狭长通道展现在眼前。
　　陆烬朝一路走到尽头，门禁卡识别，屏幕上显示绿色的“准许通行”。
　　在向导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中，秘密实验室的门为他打开。
　　满地都是破碎的培养柱，玻璃和培养液混杂着撒了一地，天花板，墙壁，试验台……白花花的脑子落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气。
　　那些被E7无数次期望能够端上餐桌的同胞们，终于再也不会成为它的竞争对手了。


第167章 
　　眼前的狼藉让陆烬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周之前，他还坐在这间实验室里，照看这些不曾觉醒意识反应的大脑们，整整两年时光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他迈开脚步，鞋子碰到碎片和培养液，发出轻微水声，最近的一颗脑子就在面前。
　　陆烬朝蹲下身，它在结构上还保持着完整模样，一个女人或孩子大小的大脑，但接触到外界环境后，空气中飘浮的细菌和地上的培养柱碎片已经将它杀死了。
　　鼻畔满是脑子的腥气，陆烬朝不敢再向前走，因为每迈出一步，都可能踩到瘫软的大脑组织。
　　上百个破碎倒塌的培养柱中，根本难以找到编号E7的那个。
　　“E7？”陆烬朝轻声喊道，“你在吗？”
　　没有回应。
　　“E7。”陆烬朝的声音冷了下去，“醒醒，别再睡了。”
　　“唔……嗯？”少年迷迷糊糊的声音重新响在耳机中，它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怎么了嘛，突然把人家吵醒……诶？”
　　通过陆烬朝终端的摄像头，E7清楚看到了实验室中的景象。
　　“天呐！”它音调一下子高了八度，捧着脸尖叫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这……这是遭贼了吗？是谁干的，简直……简直太棒了！”
　　陆烬朝无语。
　　在同胞遇难的共感和竞争压力骤减的狂喜中，E7的本能让它选择了后者，就像刚孵化出的雏鸟为了获得更多营养，会将其他还未出壳的兄弟姐妹推下巢穴，就像是……庞大家族中的兄弟阋墙，甚至手足相残。
　　只是这一次，它们都源自于同一个体。
　　E7通过摄像头看过整间实验室，望着地面上的脑子们，声音有些惋惜：“可惜都掉在地上，不能吃了，早就说了让你吃掉，现在可好，全都浪费了。”
　　陆烬朝后背一阵发毛，他深吸口气，再轻轻地吐出来，道：“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对哦！”E7对陆烬朝竖起不存在的大拇指，这下彻底清醒，也感觉到了一阵后怕：“多亏了早就不在这地方了啊……”
　　满地狼藉他一个人可收拾不了，陆烬朝退出实验室，去告诉其他人，幸好他早就将E7转移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不然E7就真的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
　　对方目标非常明确，阻碍神经官能症的研究，同时毁掉E7。
　　知道大脑存在的人并不少，但知晓这颗大脑真实身份的寥寥无几，陆烬朝不能确定究竟是谁闯入实验所下此毒手，心里却也有几个备选名单。
　　温荣兮已经赶过来了，正听学生们汇报情况，陆烬朝来到老师身边，低声道：“1003号实验室也被闯入了。”
　　温荣兮眉头一皱，他抬起手示意待会儿再说，和陆烬朝一起来到相对隐蔽的内间。
　　“所有待测样品都被损毁，脑子们落了一地，其他东西有没有失窃还不清楚，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想要毁掉E7。”
　　“没有受损吧。”
　　陆烬朝摇头：“没有，那个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就好。”温荣兮点点头，松了口气，“不要告诉任何人。”
　　陆烬朝嗯了一声，情况愈发严肃，E7的存在就已经是个禁忌，他很想知道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一切揭开的那天，但面对年迈老师疲惫的面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发消息给林啸鸣叫他先回去吧，陆烬朝帮忙收拾着实验室，损失的实验数据不是特别要紧，样本和实验记录都在的情况下，重新模拟就好。
　　整理好一切已经是五个小时过去，陆烬朝累得不轻，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林啸鸣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等他回来。
　　向导刚一进门，林啸鸣就嗅到了他身上属于生物组织的味道，被消毒水气味掩盖。
　　淡淡的腥气，却没有血的味道，不像内脏，可能是……脑子？
　　“我得洗个澡。”陆烬朝自己也有点受不了，清理那些白花花的脑子已经快让他SAN值掉光了，更别说耳边还有个E7一直在后怕地叨叨。
　　林啸鸣从陆烬朝手中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全部扔进洗衣机里，浴室里很快响起哗哗水声，他拿过陆烬朝摘下来放在一边的终端，道：“出什么事了？”
　　“你差点就要见不到可爱的我了。”E7的声音传来，“还好我陆哥有先见之明，好累啊，我再去睡一会儿。”
　　E7的声音小了下去，林啸鸣皱起眉头，AI也会疲惫想要睡觉吗？
　　陆烬朝身上的腥味总让他忍不住想到曾经在实验室参观时见到的脑子。
　　那是谁的大脑现在还不知晓，甚至林啸鸣都不确定大脑现在是否还在。
　　很快把自己从头到脚清理干净，确定没什么味道不会对哨兵造成困扰，陆烬朝擦着头发出来，坐到餐桌边。
　　“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了。”
　　“那就吃饭吧。”
　　明显看出陆烬朝心情不好，林啸鸣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吃过晚饭，陆烬朝瘫在椅子上抬手用力捏着眉心，而林啸鸣站起身，收拾碗筷。
　　这一阵经历了太多事，还是先别告诉陆烬朝那个消息，让他稍微缓缓吧。
　　林啸鸣从厨房出来，桌边已经没人了，云津正站在鸟架上休憩，林啸鸣轻轻推开陆烬朝卧室的房门，就看到向导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他单膝跪在床边，俯下身，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陆烬朝肩膀：“没事吧？”
　　“没事。”陆烬朝翻过身来，眼角当然一片干燥，只是眉心锁着，“就是稍微有点烦，睡一觉就好了。”
　　身边遇到的这些麻烦他不能对任何人说，他倒是想跟林啸鸣分享E7的真实身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意见，但是不能。
　　林啸鸣顺势在他身边躺下：“刚才我回了一趟军部，整理了一些目前可能能用得到的情报，说不定能帮到你的忙。”
　　前世的想法在林啸鸣脑海中根深蒂固了太久，他是孤狼，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未来可能会背刺他的存在。
　　当初在陆烬朝加入塔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种自封不够妥当，但一直以来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时间同陆烬朝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情报分享。
　　也许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陆烬朝提起了一些精神：“告诉我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不会。”林啸鸣顿了顿，“比起让你因为情报不足陷入的困境，就算有点小麻烦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陆烬朝从床上盘腿坐起来，准备认真听林啸鸣接下来的话。
　　“五大家族暗地里其实都不干净。”林啸鸣的第一句话就惊到了陆烬朝，“温莎家族一直以来都在制造违禁药品，在首都星附近的伴生星球上，就有他们的秘密医药工厂。”
　　“沙伊米耶夫家族是电子芯片产业的幕后推手。”
　　“暗网的创始人每年都会向张家交纳巨额费用，以获得张家的庇护。”
　　“宫川家族和星盗集团有所联系，他们所掌控的矿产很多来源于星盗，低价收购后，转手以更高的价格售卖给联邦。”
　　“伯恩斯家族以研制最新航空航天装置为由，向联邦申请了巨额费用，但那些钱究竟被用到哪儿了，没人知道。”
　　陆烬朝：…………
　　说出这几句话连两分钟都用不到，却需要陆烬朝用很长时间艰难消化。
　　他知道电子鸦片和沙伊米耶夫家族有关，甚至在芯片最横行的塔伯星系见到了塔夏，但其他家族竟然也是那么的……
　　“同时宫川兰斯和玛嘉莉正通过不知名的手段控制众多政要。”
　　林啸鸣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方法才能将人整个控制，但蛛丝马迹全都指向这一种可能。”
　　这是林啸鸣前世得到的讯息，就算再从军部任职，以他不过两年的资历也不可能得到这些情报。
　　所谓军部，一直以来都是个能让他顺利为陆烬朝提供信息的幌子。
　　“这是向导的能力。”陆烬朝喃喃道，“对于一个强大的向导来说，潜移默化地控制别人思维并非难事，也许对于被控制的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念之差，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决策其实被干预了。”
　　“玛嘉莉是你在塔内的介绍人——”
　　陆烬朝坚定道：“我不会被她控制的，她不如我强，这一点可以放心。”
　　“我知道。”林啸鸣笑了笑，“当时得知你在她的引荐下加入塔还有点不安，但现在看来，是我那时候不够相信你。”
　　陆烬朝知道他不能过多去问林啸鸣的工作内容，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你之前忙着出任务也是因为这些吗？去调查内部的这些……浑水。”
　　“不，其实是多贡人。”林啸鸣没有隐瞒，“多贡人一直在试图渗入联邦，也许不久之后战争就会发生，大量哨兵会被派往前线，死亡不可避免，但在这某种程度上，对联邦是件好事。”
　　陆烬朝喃喃道：“因为大量哨兵的死亡会将哨向比例拉到相对正常的水平。”
　　林啸鸣点头：“战争可能会被当做调节手段，但也会造成许多更加严重后果，一次大型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可能需要几十年才能彻底恢复。”
　　陆烬朝对此有更多的感同身受，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也是他未曾谋面的哥哥就是死在某场局部战争中，自幼年时，他就亲眼见证着战争带给养父母的伤痛。
　　“可是他们究竟想要什么？”陆烬朝眉头直皱，“一个深陷泥潭中的联邦，对他们当权者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思维正常的普通人是无法理解当权者想法的，也许是为了一己虚荣，也许是为了家族能一直站在最高位置上，只要这个光鲜亮丽的漂亮壳子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带给他们财富和荣耀，总会有人不在乎内里究竟烂成了什么样。”
　　陆烬朝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偏偏那些将联邦当成自己手中玩具，对未来满不在乎的人全都是从小就接受着精英教育的权贵们。
　　也许正是因为拥有的一切得来的太过轻松，才不知道珍惜吧。
　　想到五大家族，陆烬朝忍不住问：“你说维多利亚张汲玥他们会知道家族里的那些事情吗？”
　　“可能会吧，也许年纪还小的时候不知道，但他们毕竟都是嫡系，未来要接过家族担子的。”
　　陆烬朝陷入了沉默，是啊，大他们两岁的塔夏已经深入塔伯星系为家族的电子鸦片事业贡献力量了，维多利亚他们到了这个年纪，逐渐开始接触家族事务，也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陆烬朝总觉得他们接受起来应该不会像塔夏那么顺畅，维多利亚愿意在星蚀发生的危险时刻亲自去到天矢一星参与救援，显然还未被庞大的家族同化，张家两兄弟看起来更是对家族事务不感兴趣的样子。
　　一直以来自己几乎每周都在和朋友们见面聚会聊天，谈论过的那些东西……也许能起到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至于路德维希……陆烬朝最摸不清的人反而是他，曾经为伯恩斯少爷解开心结时，他看见过路德维希的记忆碎片，哨兵一直以来都成长于父权的压迫下，无力反抗，以至于滋生出“只要不是第一名就是废物”的心魔。
　　他不知道当再次面对家族权威，路德维希有没有继续保持本心的勇气。
　　想到这里，陆烬朝忍不住叹息一声，开始怀念起还在学校的日子了。
　　“玛嘉莉那边你一定要小心，她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最危险的人，从不受宠的私生女一步步爬上第一夫人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我怕除了使用向导能力外，她还用了什么别的法子。”
　　“我知道。”陆烬朝点头，他很早之前就发现玛嘉莉在用精神力侵染塔内向导，小范围里推行向导素香水。
　　能在塔内任职的向导一般都会有着位居高位的结合哨兵，玛嘉莉想要通过向导来控制那些哨兵。
　　但自己不会让她如此顺利的得逞。
　　他们携手阻止着黎明计划的推行，需要足够的话语权，然而真正借助对方力量将塔内权力掌握在手中的，将会是他陆烬朝。
　　实力和人脉将会是他的底气。
　　确实是非常不一样了。
　　林啸鸣已经很难从眼前向导的身上找到属于过去的影子，如果非要说的话，名为奉献的品质战胜了怯懦、忍让和犹豫不决，完好地留存到了现在。
　　将林啸鸣分享的情报牢牢记在心中，陆烬朝挪到林啸鸣后背，给哨兵按摩着肩膀：“辛苦你了。”
　　自己在实验室忙碌，林啸鸣就收拾家里再做好饭，坐在桌前等待自己回来，陆烬朝不知道林啸鸣在工作时间是什么样子，但想必一定会帅气到令人失语吧。
　　对外是花式吊打同龄人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对内又那么顾家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陆烬朝琢磨着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全人类，才有幸能遇见这么好的林啸鸣。
　　有一个观点在陆烬朝心中四年来一直都没变过：和林啸鸣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都用不着思考，因为哨兵会巨细无遗地打点好一切。
　　“没关系。”林啸鸣拍拍他手背，“今天早点休息吧。至于皇室那边可能也有点问题。”
　　“怎么说？”
　　“数年之前皇女沙弥娅从前线凯旋，却在归来路上遇刺身亡，自那之后皇帝的身体情况就开始不好，根据我看到的那些卷宗，他的身体不太像是悲伤过度才垮掉的。”
　　“你是说有人在对陛下的身体动手脚吗？”
　　“是。”这一点林啸鸣可以肯定，要知道就算皇女沙弥娅已死，皇帝也一直没有修改皇储的人选。
　　前一世的皇帝崩于皇女遇刺后的第八年，之后二皇子继位，他应该是想做些什么的，可惜最终也只是个傀儡。
　　最开始林啸鸣以为是五大家族的人对皇帝动了手脚，但后来他意识到，老皇帝是死是活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唯一有动机的，就只有他那群觊觎皇位却一点本事都没有的好儿子们。
　　陆烬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皇室已经衰微成了这样，再斗来斗去的意义何在，但毕竟姓希克斯的人也不是他，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之间都要大，他区区平民是无法理解皇子们的思维的。
　　不过既然如此……今天闯入实验室的可能人选名单上又得加上一条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两人分享着各自能告诉对方的情报。
　　听林啸鸣平静说着那些随便一条都能惊呆世人的秘密，陆烬朝对他再放心也意识到了异样：就算在军部任职有一定的渠道，也不可能知道这么详尽吧？
　　五大家族这些还可以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就连老皇帝身体抱恙的真正原因都清楚，就很奇怪了。
　　要知道温荣兮可是负责为皇帝调养身体，身为温荣兮最器重的徒弟，很多事情就连陆烬朝都一无所知，林啸鸣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早在刚认识不久，陆烬朝就意识到了林啸鸣身上的问题，哨兵的行为表现实在太超出他这个年纪应该具有的了，无论面对意外还是危机，都是那么波澜不惊。
　　陆烬朝从没觉得他其实是个小自己六七岁的弟弟，甚至说很多时候，感觉林啸鸣的心理年龄比他还要年长许多。
　　是因为燃血之前的经历吗？陆烬朝不知道，哨兵钱十八年前的人生在他这里是一片空白，显然林啸鸣也不想让他知晓。
　　也许秘密就隐藏在精神图景中央的那座高塔上。
　　反正不论如何，啸鸣总不会害他。
　　聊着聊着，陆烬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眯起眼睛。
　　“睡吧。”林啸鸣拽过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就要坐起身，“正好也不早了。”
　　“你呢？”
　　“我出去一趟。”林啸鸣给他关上灯，“大概两个小时，不用等我，留七朔在这里陪你吧。”
　　“好。”陆烬朝轻轻应了声，他抱住呼噜着凑过来的大雪豹，将脸埋进七朔毛茸茸的颈间。
　　林啸鸣掩上陆烬朝卧室房门，迅速穿上衣服，他还得去格勒尼苏一趟。
　　在他提出斯嘎尔星系的问题以后，尼科拉重新派遣人手前去调查，果然发现了一些相当隐蔽的异样，如果没有意外，下一次任务很快就会到来。
　　终于把积压在心中太久的众多情报分享给陆烬朝，也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前一世林啸鸣就吃过情报不足带来的苦头，这一次，他必定不能让陆烬朝经历他经受过的那些。
　　至于自己身上的更多秘密……林啸鸣不知道会不会有能对陆烬朝坦白的那一天。


第168章 
　　林啸鸣告诉陆烬朝他又要离开时，是在九月份。
　　当时陆烬朝正坐在桌边研究神经官能症的相关文献，听林啸鸣说起，愣了下。
　　“这次要走多久？”
　　“一年，也可能是两年。”
　　陆烬朝应了声好，不再多言，他重新去看面前虚拟屏上的文字，却怎么也专注不了。
　　距离林啸鸣上次任务回来，只过了四个月。
　　他理解林啸鸣的工作，特别是在如今局势动荡的阶段，林啸鸣在军部的特殊部门，根本不可能落得清闲。特别对于哨兵来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被送上战场，保护国家的。
　　只是……道理他都明白，情理上却那么难以接受。
　　竟然是要以年计算的单位。
　　林啸鸣站在卧室门口，望着陆烬朝背对着他坐在桌边的身影，收到那声回应后，没有离开。
　　他知道陆烬朝心里不好受，聚少离多的日子又有哪对情侣能接受良好呢？
　　随着尼科拉派遣眼线的深入，格勒尼苏彻底确定了斯嘎尔星系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多贡人的又一大本营，如果不将其拔出，一旦战争开始，就会成为深陷联邦内部一根深深的刺。
　　林啸鸣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前世的记忆将会是最大助力，一旦完成斯嘎尔星系的清理，卓越的功勋足够他在格勒尼苏中向上爬一大步。
　　况且如果要培养自己的地下势力，那会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只是唯一愧对的，就是他如今最亲密的人。
　　林啸鸣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陆烬朝开口，直到现在已经没法再拖了，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和之前的六个月相同，由于任务的保密性，他无法和陆烬朝联络。
　　是真正如消失般的离开。
　　七朔来到陆烬朝脚边，厚实的肉垫行走时不发出丁点声音，脑袋蹭了蹭向导的腿，陆烬朝专注盯着虚拟屏，虽然大脑已经无法理解其中文字的意义。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望向门口的哨兵：“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
　　“我知道了。”陆烬朝站起身，面色平静，“准备休息吧。”
　　他就要往浴室里走，在门口被林啸鸣用身体拦住，陆烬朝来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很平静。
　　林啸鸣：………………
　　他知道陆烬朝难受，可能会流泪，或者强颜欢笑，但无论如何，都比现在的平静要好，陆烬朝真实展现出的反应，让林啸鸣不由自主的心里发慌，比面对最棘手敌人时还要无措。
　　“对不起。”
　　“没必要说对不起，这是你的工作。”陆烬朝双手搭在林啸鸣肩膀上，轻声道，“我去洗漱一下，回来之后我们就休息吧。”
　　他侧身从哨兵旁边挤出去，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独自一人在卫生间里，陆烬朝背靠在门上，用力地深吸口气，强忍着哭出声的冲动，再缓缓地，颤抖着呼出来。
　　喉头的哽咽让吞咽都变得困难，仰着头默默地待了一会儿，他才抬手擦去脸上默默流出的泪，来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
　　陆烬朝整理好心情，从卫生间里出来，林啸鸣正坐在床边等他。
　　向导眼角未褪去的泛红被敏锐视觉瞬间捕捉，说话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鼻音，但在面对林啸鸣时，陆烬朝仍然是尽可能平静的。
　　他不想让林啸鸣因为他的不舍反应而难受。
　　也不希望自己成为束缚林啸鸣手脚的存在。
　　刚一躺下，七朔就热切地凑过来，似乎也知道了即将离开的事情，抓紧时间享受陆烬朝的怀抱，但往常会温柔抚摸他的向导这一次却把它轻轻推开了。
　　陆烬朝抓住林啸鸣的手拽了下：“来，说会儿话吧。”
　　林啸鸣在陆烬朝身边躺下，周遭十分安静，他能清楚听到外面街道上车辆驶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陆烬朝问道：“什么时候知道要走的？”
　　“一个多月前吧。”
　　陆烬朝算了下日子，那正是他们从第五星域找寻神圣家族回来后不久，当时实验室还遭到了入侵，想来是那段时间看他心情不好，林啸鸣没敢告诉他。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没有每天都数着离别日子的紧迫感。
　　陆烬朝：“……这一次要走好久。”
　　“我知道。”前世林啸鸣无所牵挂，花上一两年时间去执行某项任务真的不算什么，可如今他有了挂念的人，任务就意味着分别，“会尽可能快点回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安全，千万不要为了什么快点回来去冒险。”
　　“好。”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林啸鸣听到陆烬朝的呼吸，比往常沉重一些，他握住陆烬朝的手，低声道：“别难过。”
　　“说的轻松，怎么可能不难过呢？”陆烬朝吸了吸鼻子，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早就是个成年人，知道人生中会有太多别离，更是经受过养父母的相继逝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足够接受分别了，却还是败在了林啸鸣这一关。
　　“不用因为这个难过，这是你的人生，你才是绝对的主角，我只是你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只占据你生命中的一段时间。”
　　林啸鸣的声音很轻，低低地响在陆烬朝耳边：“无论再漫长的剧幕，再重要的配角也总会有退场的时候，最精彩的故事永远是主角创造的，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不。不是这样的。”
　　陆烬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泪腺在听到林啸鸣说“他只是个配角”的时候彻底失控，眼泪划过鼻梁，经过另一只眼睛，最终落在枕头上，留下无声扩散的深色水痕。
　　“你才不是什么配角。”他哽咽到喉头发痛，声音嘶哑，“我想要的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没有谁应该是谁的配角。”
　　他不明白林啸鸣为什么会这样想，是他们共同分享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四年来的相依相伴，一起经历过的喜怒哀乐，怎么能用一句配角来概括？
　　还是说啸鸣知道这次任务十分危险，不想让自己太过牵挂他才故意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眼泪一旦开闸，就再也忍不住了，所有情绪涌上心头，陆烬朝实在哭得太凶，很快把枕巾都打湿一片，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噎。
　　林啸鸣这下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本来是想好好安慰陆烬朝的，结果好像适得其反了。
　　“别哭。”林啸鸣抱住他，生疏地安抚着陆烬朝，他生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擦去陆烬朝脸上的泪，很快也变得一片湿濡。
　　就看到陆烬朝眼泪流得更凶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足够把几个月来的茫然和憋闷彻底发泄出来。
　　明明知道坐标却无法抵达的神圣家族，受阻的神经官能实验，时刻身处危险中的E7，需要在和玛嘉莉的制衡中夺取权力，不知道是否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朋友们……
　　太多太多的事情摆在陆烬朝眼前，他想要一件件的去处理，偏偏所有事都交织在一起。阴谋和算计，明明是他之前最讨厌的，现在却也要成为他应对未来和危险的武器。
　　林啸鸣只能看着他哭，不断为陆烬朝递上纸巾，也许……也许能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趁着现在自己还在，趁着还有能够依靠的人，稍微释放一下身上的压力。
　　他曾经也怀疑过，带着陆烬朝来到这纷争漩涡的中心是不是件好事，陆烬朝的性格更适合平静的生活。
　　但随着事态发展，林啸鸣意识到他没有做错，陆烬朝有那种能力，他被埋没太久的卓越天资正逐渐显露出来。
　　就像自己激发了他沉寂太久的天赋觉醒成为向导，林啸鸣同样想要看到陆烬朝在他的身边，一步步迈上那登神长阶。
　　陆烬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哭过了，上一次流泪到脑子缺氧还是养父去世，那段时间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变得像具行尸走肉，但没过几天，就在涨水的河边发现了重伤的林啸鸣。
　　人在伤心绝望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的。
　　曾经林啸鸣将他带离了痛苦，如今又成为了他另一种痛苦的来源。
　　这是他们两个必须要面对的，他有自己的道路和希望，林啸鸣同样也有自己的事业，虽然从来没敞开说过，但陆烬朝知道，哨兵从一开始就志向远大，目标明确，林啸鸣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
　　“我没事。”陆烬朝深吸口气，他强忍住眼泪和抽噎，接过林啸鸣递来的抽纸用力擤完鼻涕，鼻音一下子轻了许多：
　　“放心去处理你的那些事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
　　9月12日。林啸鸣离开了。
　　执行任务用不着携带行李，甚至不能在星站进行送别，陆烬朝站在玄关处，用一个很长时间的拥抱和亲吻，和林啸鸣告别。
　　他把那瓶之后再也没用过的花露水味向导素香水给了林啸鸣，这样一旦哨兵想念他，或者有陷入狂暴的危险，就可以使用。
　　虽然不在林啸鸣身边，但陆烬朝仍然希望自己能尽到身为林啸鸣向导的责任。
　　送走林啸鸣，陆烬朝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会儿，径直出门去到实验室。
　　照例是晚上才回到家。
　　耳边有E7的声音，倒也不算太孤独，陆烬朝在门口换鞋，看到林啸鸣已经放进鞋柜最里面的拖鞋，动作顿了一下，胸前雪豹纹饰的芙蕾雅紫晶挂坠在空中摇晃。
　　林啸鸣临走之前他们互换了吊坠，陆烬朝戴着雪豹，而林啸鸣戴着白隼，他们把彼此的精神体带在身边，仿佛不曾分开。
　　陆烬朝回到卧室，手边放着一摞厚厚的书，在电子设备无比发达的今天，陆烬朝仍然在房间里摆了书柜。
　　桌子正对面的墙上挂着相框，里面是一份平平无奇的植物标本。
　　林啸鸣公园里给他用狗尾巴草编织的小兔子在还没干枯之前，就被陆烬朝做成标本，挂在了墙上。
　　植物会枯萎，记忆会褪色，美丽也会消逝，他以标本的形式冻结时间，以此纪念那些回忆。
　　陆烬朝翻开手边的厚书，那其实是一本相册，忙起来之后他照片拍的很少，但曾经在前来首都星的飞船和在学校的第一学年里留下了很多张。
　　他翻着相册，里面有景有人，但一直看到最后，也没找到有关林啸鸣的相片。
　　许多照片林啸鸣都和他一起在镜头后面，陆烬朝记得自己有很多次想要偷拍林啸鸣，但每次都是在得手之前被哨兵发现，不了了之，唯一成功的只有飞船上随手拍下的那张。
　　除此之外，整整四年他就没有林啸鸣的其他照片了，陆烬朝这时才骤然意识到，林啸鸣竟然会习惯性地躲镜头。
　　除了毕业典礼上留存的纪念照，林啸鸣基本上没有留下过任何影像。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习惯？
　　陆烬朝皱起眉头，一般人可不会这样做吧，就算现在正在军部就职的路德维希也没有类似的习惯。
　　而且林啸鸣躲避镜头的手段十分高超，陆烬朝翻了社交软件上学生会成员空间里的照片，发现就连合照里面林啸鸣的脸也都是被遮挡状态，从不露出完整的正脸。
　　他来到床头，拿过抽屉里放着养父母一家合照的相框，背面存放着那张飞船休息室里拍下的林啸鸣，当时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这可能是自己手中林啸鸣唯一的照片了。
　　E7见他对着林啸鸣的照片发呆，还以为他在思念哨兵，试图用插科打诨让陆烬朝轻松一些：“怎么啦？这才刚走没一天就开始想你亲爱的哨兵了吗？”
　　“没事。”陆烬朝放下相框，将猜测暂且放到一边，啸鸣已经离开了，他的想法也无从验证，就先别给自己在心里留石头了。
　　实验室遭到不明人员的闯入和破坏，大家都变得更加警惕起来，丢失的结果很快又重新获得，只是器官再生秘密实验室里的上百大脑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陆烬朝的秘密基地被清空，只有曾经E7撺掇其他人拿来的各种做脑花的调料还存放在柜子里。
　　在和陆烬朝长谈过后，温荣兮让其他人分担了陆烬朝在团队中的职能，现在陆烬朝虽然仍处在核心人员的范围内，知晓全部进度和细节，却不负责主要的研究。
　　秘密的精神力研究不能搁置，塔那边也需要他操心，和大家族的几个朋友之间的联系也不能断，导致陆烬朝的时间非常不够用。
　　更别说在温荣兮的引荐下，他还加入了科学理事会。
　　陆烬朝都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或者觉醒不用睡觉的天赋，成为向导之后因为使用精神力，他的平均睡眠时间比之前要多一两个小时左右。
　　转眼就过去了近一个月，真正忙到脚不沾地，就没有时间用来思念了，而如今塔的首席向导，哈利特女士终于结束了长达数月的圣所巡查，回到了首都星。
　　这天陆烬朝专门从实验室请了假，来到白塔，刚刚来到三楼，就迎面撞上了哈利特女士。
　　还有谄媚跟在她身边多拉·阿克赖特。
　　哈利特正是十五年前上一个在哨向学院实训模拟中破解咪咪喵喵呜呜卡的向导，今年三十六岁，她的结合哨兵功勋卓越，在军部身居高位，不到四十就即将成为元帅。
　　她身量不高，棕色长卷发披在身后，保养得很好，时间在眼角留下淡淡的细纹，却无损她的美丽，哈利特的性格就像大多数向导一样，温和而细腻。
　　陆烬朝之前也跟她见过几次面，哈利特停住脚步，对陆烬朝露出微笑：“陆先生，好久不见。”
　　“哈利特女士，阿克赖特女士。”陆烬朝向她们打招呼，他对哈利特的印象还不错，成为首席的这几年，她始终都在忙碌，探访各地的圣所，改善刚觉醒向导们的受教育环境。
　　比起哈利特的温和，多拉阿克赖特就远没有那么友善了，陆烬朝第一次来塔内评级时，她看不起高龄觉醒的向导，违规操作却差点被陆烬朝的精神力碾压，之后陆烬朝又在她最讨厌的玛嘉莉介绍下成为介绍人，区区两次见面，就把梁子结下了。
　　“陆先生见到首席就这个反应？”多拉冷笑一声，“是不是被叫着未来可期久了，就真觉得自己能和首席平起平坐了？”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哈利特女士可能不希望我用故意做出的奉承笑容对她。”陆烬朝实在懒得理会多拉，他对哈利特点了下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按照塔内规章，无论情况如何，始终只有一位首席向导，自从陆烬朝被称为未来首席的那一刻，就表明了和哈利特存在竞争关系。
　　陆烬朝和哈利特严格意义算作同龄，也不存在什么传承的可能，只要陆烬朝想要成为首席，就必然需要去挑战哈利特。
　　这同样也是陆烬朝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他来到介绍人的办公室，玛嘉莉也在，正对着虚拟屏不知道处理些什么。
　　陆烬朝收拾着办公桌抽屉里的文件，状似随口问道：“两年过去了，我们的进度如何了？”
　　玛嘉莉抬起头，知道他在指黎明计划，轻声道：“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塔内现在的掌权者都是老牌向导，那些老古董们可不是能轻易撼动的，我们需要更多盟友，在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能贸然动手。”
　　“两年时间听起来挺长，但对于一个大计划来说，只是起步阶段罢了，我们得沉住气才行。”
　　陆烬朝点点头，果然玛嘉莉什么都没做，所谓阻止黎明计划，就是个拉他入伙的幌子。
　　“我知道了，既然你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就先交给我来吧。”
　　玛嘉莉彻底停下了手中动作：“交给你？”
　　“我刚刚遇见哈利特女士了。”陆烬朝重新将办公桌锁上，他从来不在塔内放置任何重要文件，“多拉什么时候又凑到她身边了？”
　　“她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的权势地位高，就削尖脑袋往谁身边凑。”玛嘉莉顿了顿，“你是想……”
　　“嗯。”
　　“有几成把握？”
　　“对半开吧，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首席的实力究竟如何。”陆烬朝摆弄着窗台边玛嘉莉照料的植物们，道，“不过试一试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第169章 
　　陆烬朝将要挑战哈利特首席位置的消息一出，整个塔都惊动了。
　　类似的挑战行为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哈利特的上一任首席属于年迈后主动辞去职位，她挑选了当时最优秀的哈利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哈利特确实很强，不然也不会是多年来除了陆烬朝外，唯一破解咪咪喵喵呜呜卡的向导了，一直没有其他向导觉得自己能够和她掰掰手腕。
　　直到陆烬朝出现。
　　从第一学年被学校评选成为牧人，未来首席的标签就被贴在了陆烬朝的身上。
　　他是多少年来实训中唯一取得过第一名的向导，是无数哨兵学生们渴求疏导活动能成功配对的向导，是星蚀灾难中参与救援，和特派小队一起深入星蚀空腔里的向导，也是在医学方面有着建树，年纪轻轻就加入科学理事会的向导。
　　很多人都觉得他未来必定成为首席，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由陆烬朝主动提出，并且来的这么快。
　　现任首席哈利特·戈德史密斯16岁成为向导，迄今已经觉醒二十年了，按部就班的在圣所接受两年适应教育，才进入向导学院，一步步稳扎稳打表露出强劲的向导天赋，最终从上一任首席接过位置。
　　而将要对她发起挑战的陆烬朝24岁高龄觉醒，先前一直作为普通人生活，虽然在向导学院里取得了打破记录的成绩，展现出绝对惊人的天资，但不管再怎么说，他成为向导也才只有短短四年，经验和资历严重不足。
　　况且和陆烬朝相比，哈利特已经结合，精神力比起未结合的向导要更加稳定。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现任首席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但陆烬朝仍然坚定地保持想法，挑战函被送到手中时，哈利特还吃了一惊。
　　短暂的震惊后，她对陆烬朝露出微笑：“我接受。”
　　于是万众瞩目的挑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陆烬朝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去做准备，他推了手头的所有工作，专注平静心情，将三块属于他的芙蕾雅紫晶制品戴在身上，在冥想中温养精神力。
　　“你肯定可以！”
　　E7对陆烬朝的水平相当有自信，研究所里那么多向导的精神力都没能将它唤醒，只有陆烬朝让它感到了被滋养的温暖和深海的寒意，真正意义上的活了过来。
　　每次被陆烬朝的精神力包裹，E7总会觉得自己好像都就此升华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叫你一声首席了！”E7嘿嘿笑了两声，“不知道等小林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成为首席向导，会是什么反应呢？”
　　林啸鸣在的时候还一口一个林哥，这刚走没多久，在E7嘴里就变成小林了。
　　“他应该能知道我这边的消息，只是我们现在无法联络而已。”
　　“小林肯定会特别有压力吧，你都成为最强的首席向导了，他得过多久才能站到和你门当户对的位置上啊。”E7啧啧了两声，“不过谁又能想到你这么厉害呢？才短短四年，就有挑战首席的能力了。”
　　“啸鸣他也很强。”
　　“我知道，但是强大的哨兵一抓一大把，哪有向导这么稀缺。”
　　陆烬朝不再言语，只有他知道，林啸鸣绝对要比他目前表现出来的更加强悍。
　　光是不怎么需要向导疏导这一条，就已经让林啸鸣摆除了哨兵的弱点，和广大“也很强”的哨兵们划清了界限。
　　只是E7的话确实道出了他目前的一点担心，在哨兵数量庞大的今天，就算林啸鸣再优秀，想要取得高位也必定需要时间的堆砌，但对目前的自己来说，最稀缺的就是时间。
　　他马上就要28岁了。
　　不管怎么样，三天时间弹指而逝，陆烬朝来到专门的礼堂，哈利特已经在做准备了。
　　她在丈夫的陪同下前来，那位取得过赫赫战功的少将正低声对自己的向导说些什么，末了拍拍哈利特的手背让她不要紧张，肃穆眉眼间是罕见的柔情。
　　说不羡慕是假的，陆烬朝垂下眼，这将是他人生中十足重要的时刻，却只能孤身一人。
　　他的哨兵正不知道在浩瀚星域中的哪个角落，为守卫和平而战。
　　众多塔内的资深向导负责担任挑战的裁判，有两位是陆烬朝曾经在哨向学院校长阿兰达办公室里见过的。
　　陆烬朝虽然和玛嘉莉暗中结盟，表面上却和这些资深前辈们相处得还不错，他出身草根，无父无母，直到现在还不曾和某个家族进行绑定，在许多人看来，绝对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也是这些老牌向导们心仪的傀儡。
　　礼堂其实是一间硕大的静室，特殊的材料能够阻隔精神力，防止挑战过程中强横的精神力扩散开来，波及到其他地方。
　　向导之间的战斗可不不像哨兵那样粗暴，他们代表着精神的力量，不需要拳拳到肉的血腥碰撞，一切战斗都会在无形中进行。
　　首席向导位置的挑战对整个首都星来说都能算得上一件大事，礼堂的长椅上坐满了人，除了塔内的向导，还有一些在军部或政府机关身居高位的哨兵，因为陆烬朝还未结合，所以这一次只允许结合过的哨兵们前来。
　　如果陆烬朝成功，他们将见证百年来最年轻的首席向导诞生。
　　联邦中高等级向导的稀缺已经有太久时间，这也就导致这可不仅仅只是一次决定陆烬朝身份的挑战。
　　有太多双眼睛在或暗或明处关注着。
　　陆烬朝和哈利特摘下身上的所有饰品和终端，坐在前厅的两张特质椅子上，柔软的绳索将他们双手和身体固定住，防止在战斗过程中缺少对身体的控制从椅子上滑落。
　　他们全程将不会有任何形式上的身体接触，一切都由精神力决定。
　　窃窃的议论声逐渐安静下来，陆烬朝已经不太关注周围的情况了，也许玛嘉莉和其他熟人正坐在下面紧张关注着情况。
　　刚刚他瞥了一眼，就看到多拉不屑的神情，似乎笃定了自己不可能挑战成功。
　　只是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双手被柔软的特质绳索固定，陆烬朝闭上眼，将状态调整成最好。
　　凝神，专注。
　　这一次，再也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铛——”
　　在小锤敲下的瞬间，陆烬朝骤然发动了进攻！
　　哈利特的精神力就像她本人一样，柔软而细腻，绕指柔般化解了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两位相当强大的向导精神力在触碰的那一刻，就同时将对方拉进了自己的领域！
　　无形的波竟然反映到了现实存在，猎猎的风吹动两人衣衫，在众多见证者的惊呼声中，陆烬朝精神领域中属于哈利特的光点明亮如恒星，那耀眼的光芒照亮灰白两色的教堂，光晕不断迅速扩散，最终将陆烬朝整个吞没。
　　短暂的刺目纯白后，陆烬朝眼前重新清晰。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陆医生特别厉害，我听说他十五岁就在首都星第一医科大学读书，二十一岁博士毕业，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就当上主治医师了，你的手术由陆医生主刀，一定会很顺利的。”
　　男孩的声音天真稚嫩：“哇，好厉害！但这么厉害的陆烬朝，为什么会在我们南天星呀？”
　　这番对话太熟悉了，虽然四年过去，却一下子唤醒了陆烬朝的回忆。
　　那时……他父亲刚去世没多久。
　　低血糖的症状出现，陆烬朝默不作声地撑墙捱过去，精神力释放而出，谨慎探索着周围，一切正常，就好像……时间真正回溯，将他带到了四年之前。
　　但陆烬朝知道，这是哈利特对他发动的攻击。
　　根据他对哈利特的了解，对方不擅长硬碰硬的战斗，所以在此之前陆烬朝就有想到，也许对方会从心灵层面上做出应对。
　　真正能将人从根源彻底击败，再也提不起丝毫斗志的，是潜藏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心魔。
　　南天星……是他的心魔。
　　或者说，曾经是他的心魔。
　　精神力正逐渐失控，或者说，消失，因为这个时间点的他还只是个普通人。
　　当时的具体情况陆烬朝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还在燃血昏迷中的林啸鸣正躺在他家的床上，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电梯门打开，陆烬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里面的殷齐。
　　原本都被忘记的脸再一次出现在眼前，让陆烬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晦气，怎么又是你。
　　“烬朝，你怎么过来了？”
　　“病人出了点问题，过来看看。”
　　陆烬朝回答着，脚下一动不动，直到电梯门开始自动关闭，殷齐赶忙伸出手将门保持开启，道：“不进来吗？”
　　“不了。”陆烬朝后退一步，“突然想起还有点别的事，你先走吧。”
　　他不再看殷齐的表情，转身离开，直奔楼梯间。
　　一路跑到楼下，冲出医院大厅，陆烬朝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如果没猜错，他将会重新见到当年才十八岁的林啸鸣。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哨兵了，就算是在心魔幻境中，陆烬朝也想抓住这个机会。
　　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但陆烬朝不曾介意，他打开家门，看到玄关柜子上父母的黑白遗像，脚步停顿了下。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拿过布将遗像重新擦拭干净，陆烬朝才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主卧。
　　然而那张曾经躺着少年的大床上，此时却空无一人。
　　陆烬朝在原地愣了下。
　　他皱起眉头，迅速将其他房间也看了一遍，没有，哪里都没有，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甚至都不存在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林啸鸣……没有出现。
　　他的心有一瞬间失落，但很快又调整回来，这是他的心魔，一旦被其中经历牵扯到情绪产生波动，就有被哈利特趁机击败的可能。
　　陆烬朝坐在床边，他望着熟悉的房子，窗外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车上下来时他没有撑伞，肩头被打湿了。
　　这是个林啸鸣不曾出现的世界。
　　——如果，他是说如果当年他没能在河边捡到林啸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陆烬朝很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每次刚开个头，就被心中“这种可能不会发生”的念头淹没了，他拒绝去思考。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知晓结局究竟会如何。
　　当时他正处在养父去世的悲恸中，年纪轻轻就失去所有亲人，而他才回来三年，之后一直忙于工作，在这方养育他的南天星上，竟然没有一个能足够信任，诉说心声的朋友。
　　童年的玩伴当然不存在，那些幼时接触过的孩子，全都或多或少欺负过他。
　　真正的无所依靠。
　　所以每天回到家中，只能面对着寂静黑暗，一点点的被孤寂吞没。
　　名为殷齐的护卫仍然纠缠在自己身边，假情假意的关心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趁虚而入，借助院长儿子的身份继续施压，如果反抗，可能会连工作都丢掉吧。
　　到时候要怎么办呢？他确实可以辞职远远离开，在其他地方再找份工作，以自己的水平并非多难的事情，只是只要还在南天星上，就逃不过对方的纠缠。
　　就此离开吗？孤身一人离开这个为了陪伴养父母毅然放弃很多东西回来的星球。
　　再去找老师吗？老师又会说些什么？还会想见到他吗？
　　没有勇气，也没有动力。
　　最终从无处排解的痛苦中，滋生出自虐般的快感，堕落吗？也许并不会，只是在无望的世界中继续生活下去罢了。
　　他大概还是不会接受殷齐，也许漫长时间的推拉会让对方最终失去耐心，最后终于落得清静。
　　按部就班的工作，升迁，也许会被看不惯他的人穿小鞋，会遇见许多人，但在痛苦过后的麻木中，他真的还会有去爱人的能力吗？
　　一辈子都独身下去，似乎也不错，就像老师一样。
　　平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平庸。
　　这些是曾经陆烬朝不敢去想的可能。
　　而现在，也只会是可能。
　　陆烬朝站起身，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从很多天没有添进新东西的冰箱里摸出两支营养液，稍微加热后喝下去。
　　待到能量恢复一些，他立刻拿上车钥匙，动身前往捡到了林啸鸣的那条河边。
　　数天的落雨让水位激涨，已经淹没了周围的浅滩，陆烬朝沿着河边一直开了很久，专注盯着河岸，雨水不断落在前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刮走，就这样模糊，清晰，又模糊。
　　没有。
　　没能找到哨兵的身影，甚至连可能留下的血迹都被冲刷殆尽。
　　如果，如果林啸鸣没能和他相遇，会有怎样的结局？
　　是没能熬过燃血的苦痛，就此死掉，还是被那些追查他的人找到，陷入未知的麻烦中？
　　陆烬朝将车停在河边，望着窗外的雨默不作声，他不碰烟草，顶多就是会喝一点酒，此时此刻却特别想咬住一根烟，或者来一瓶烈酒闷下去。
　　一时间周围只有雨刷器刮擦玻璃的声音，还有雨不断砸下来的声响，湍急河流有些浑浊，看不清里面都藏着怎样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连阴沉的天空都彻底黑了下来，连绵不绝的雨幕中，车灯打开，两道光柱照亮细密雨丝，然后调转方向，离开了河边。
　　两周后，陆烬朝完成了那位小男孩的移植手术，毅然决然地从医院辞职。
　　得知消息后殷齐立刻找了过来，他最开始还算克制的询问陆烬朝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在苦苦挽留无果后，终于再一次暴露了本性。
　　“陆烬朝，我不明白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搬移？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不在乎你是个普通人，但你为什么就是不领情呢？我到底哪里让你不喜欢！”
　　又是似曾相识的对话，高高在上的护卫施舍般的追求着一个普通人，沉浸在自我感动和求而不得的怨恨之中。
　　曾经他在这个时候向殷齐展露了自己的向导能力，最终还是林啸鸣前来解围，才最终安然无恙地脱出。
　　但现在陆烬朝可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
　　用向导能力压制殷齐？没有必要。
　　他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一根被打断的鼻梁，应该够报之前自己被不断骚扰的仇了吧？
　　不会有人想到殷齐会被陆烬朝在楼梯间里暴打一顿。
　　虽然无法使用精神力，但从林啸鸣那里习得的格斗技巧可都还在，拳拳到肉，都是不会伤及根本却最痛的地方。
　　冷眼看着骚扰他那么长时间的护卫蜷缩着躺在墙角，陆烬朝甩着手离开了。
　　所有的纷争都被一张船票甩去身后，陆烬朝孤身一人前往首都星，这次不用等待林啸鸣身体恢复，也没有那些内心纠结，离开的时间比现实中早了两个月，路上并未遇见星盗，也就无从和穆尔伊芙街溜子相识。
　　他放弃了南天星上的一切，不过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第170章 
　　陆烬朝重新回到老师身边，作为温荣兮手下的研究员，进行着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
　　因为林啸鸣不曾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他无从得到哨兵燃血的催化，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了25岁。
　　也再也不可能成为向导了。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陆烬朝始终记得，这里是被哈利特精神力唤醒的心魔，真正的他正站在挑战首席向导的擂台上。
　　数年时间弹指而逝，他没有进入向导学院，甚至不曾见过那些朋友们，也因此远离众多纷争。
　　生活平静得就像是一滩池水，有微弱的涟漪，却泛不起波浪。
　　如果不是知晓情况究竟如何，几乎都会被这种表象欺骗。
　　这方世界中，作为普通人的陆烬朝也仍旧优秀，他全副身心扑在研究上，凭借众多成果加入科学理事会，继承着温荣兮的衣钵。
　　而秘密实验室内上百个大脑样本无一苏醒，编号为E7的培养柱中，那颗脑子安静漂浮着，如同深海中无言的某种生物。
　　神经官能脱敏的项目也不算顺利，想尽别的办法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些样本数据，才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陆烬朝将一切看在眼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林啸鸣的出现，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改变。
　　甚至……天矢一星上也没有爆发星蚀灾难。
　　陆烬朝不断寻找着从心魔中脱离的方法，他在哈利特创造的领域中，无法使用精神力，从内发出的突破又要如何触发？
　　在心魔中待了太久时间，饶是坚定如陆烬朝，都会在某些转瞬即逝的时刻，产生究竟哪里才是现实，哪里才是幻觉的错位感。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昨晚和老师就研究的一些细节聊到九点，等到生活助理将温荣兮接走，陆烬朝才独自回去了他在研究所附近租的小屋。
　　没有林啸鸣，没有云津，也没有E7。
　　他真真正正独自居住着。
　　已经习惯了心魔幻境中这样的日子，陆烬朝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此休息，第二天一早，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在七点准时来到了实验室。
　　往常温荣兮也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他年纪大了，睡眠变少，一般十一点休息，五点钟就会醒来。
　　但这一次，陆烬朝一直等到八点，也都没能等来老师。
　　发消息询问也没人回复，甚至连和温荣兮一起住着的生活助理都联系不上。
　　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烬朝心中隐约感觉到不妙，他立刻告诉了巫柔一声，离开实验室，乘车前往温荣兮的住处。
　　温荣兮住在一处独栋公寓里，在家里也设置了小型的实验室，陆烬朝来到公寓前，最后一次打开终端，仍旧没有回复。
　　抬手敲了敲门，一片寂静。
　　陆烬朝直接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门锁，这几年里他全身心投入到研究当中，经常会过来这里和老师谈论一些细节，温荣兮也很信任地将家里的门锁输入了他的指纹。
　　刚一进去，陆烬朝就意识到了不祥的气息，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好像没人在这里。
　　往里走了几步，隐约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糟了。陆烬朝立刻直奔温荣兮的卧室，他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倒在地上的老师。
　　温荣兮面朝下趴在床边，身下是大片呕吐物和血迹，此时一动不动，已然失去了全部意识。
　　“老师！”
　　陆烬朝在他身边蹲下，迅速检查温荣兮状况，通过周围的种种痕迹，他迅速判断出来温荣兮是在早上起床的时候突发高血压，血流冲破了老人脑内脆弱的血管，造成脑出血。
　　必须要尽快送去医院。
　　陆烬朝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同时跑去寻找能够缓解温荣兮症状的用具。
　　他记得老师的血压一直还算正常，每三个月也都会按时体检一次，怎么会突发脑出血？
　　焦急等待着电话被接通，而这个时候，寻找着有无相关药物的陆烬朝拉开了卧室里的大衣柜——
　　就看到了生活助理还新鲜的尸体正放在里面，她面容狰狞，五官扭曲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出声提醒陆烬朝什么。
　　陆烬朝瞳孔猛缩。
　　然后剧痛从后脑处传来，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混沌。
　　光存在，似乎又不存在，感受到的只有一片虚空。
　　这是……死了吗？
　　陆烬朝动了动手指，在这一刻，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精神力的存在。
　　这是……？！
　　眼前逐渐清晰，好不容易重新回来的精神力也开始弱化，陆烬朝抓紧时间，凝聚全部力量，试图从内部击破幻境。
　　咔嚓。
　　猛烈一击中，他清楚听到了一声裂缝出现的声响，只是精神力在这蓄力一击后，已经全部消散了。
　　还需要等到下一次，以及下下次。
　　墓园的景象在周围凝聚成实体，陆烬朝望着面前养父母的墓碑，抬手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
　　这是……最开始进入心魔幻境的前一天。
　　几分钟前，他应该是死了。
　　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终究触动了权贵们的利益，在最关键的阶段，老师和生活助理遇害，他前去找寻，被埋伏在老师家中的敌人杀死。
　　但死亡，能让心魔回溯。
　　陆烬朝渐渐摸清了，如果他不能用精神力将幻境击破，一切就会这样不断回溯，永远进行下去。
　　一次次的重来又死去，最终磨掉他的意志和冲劲，在不曾觉醒的可能中，归回到最初的怯懦。
　　确实是很高超的手段，向导强大的精神力足够操纵人心，就像玛嘉莉能够控制其他毫无防备的政客一样，哈利特显然在守擂过程中将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
　　陆烬朝和她的方式截然不同，身陷幻境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会对哈利特造成怎样的麻烦，但估计对方现在也不会轻松就是了。
　　同样他还关注到了另外一点。
　　如果每次都能提前一天的话，那他是不是也能回到林啸鸣出事的那天？
　　假如能够回到那天，就能去亲自寻找心魔中和他错过的少年，从根源上打破一切。
　　计划就这样在心中成型，陆烬朝蹲下身擦拭被雨水淋湿的墓碑，离开墓园。
　　照样是回到只有他自己的家，去河边寻找却一无所获，完成最后负责的手术，从医院辞职，收拾了殷齐一顿，离开南天星。
　　一切都和上一次的流程相似，提前的那一天似乎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
　　陆烬朝再一次和温荣兮一起投入研究之中，但这一次他知道，只要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继续下去，他们这些主要负责人都会死于非命。
　　也许现实也正会如此，但如今，他身处于心魔幻境，可以暂时将这些放在一边。
　　陆烬朝每天都会去哨兵学院附近转转，希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如果没能被他遇见的林啸鸣最终被圣所抓走，以他燃血哨兵的身份，大概也足够被送到这所学院吧？
　　他偶然看见过路德维希，看见过维多利亚，张家兄弟他们，也看到过林啸鸣的舍友和隔壁宿舍的两个朋友，却始终没能见到林啸鸣。
　　似乎哨兵已然不存在了。
　　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但陆烬朝很快调整过来，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为了用心魔将他击败才出现的。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时间飞速过去，他更加严密的照顾着老师，警惕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却仍在研究做到最关键的时刻，被未知的敌人用另一种方式杀死。
　　死亡的模糊痛苦中，陆烬朝抓住精神力重新被感知到的片刻时间，凝聚全部力量发出狠狠一击，裂缝蔓延的清脆声音，周围出现片刻的模糊。
　　但还不够。
　　再一次提前一天，回到过去的南天星。
　　如此循环往复，借着死亡与回溯之间的短暂空隙，坚守心底的坚定，不断用精神力发动攻击。
　　在一次次的声响中，幻境已经变得不够稳固了。
　　随着缝隙的扩大，精神力也不再被始终压制，但能够被陆烬朝掌握的还只有很微弱的一部分。
　　再一次睁开眼，陆烬朝深深呼出口气，终于来到了这一次，如今他回溯的日期，正是他最初在河边捡到林啸鸣的前一天。
　　也就是啸鸣出事的那天。
　　按照种种线索和曾经林啸鸣的叙述，当天夜里林啸鸣会乘坐飞船的逃生舱迫降至河边的树林，面对身后的追兵，哨兵在燃血的痛苦中挣扎着爬到河边，一头扎了进去，被冲到下游。
　　陆烬朝无视掉身边正发表着长篇大论炫耀自己学识的殷齐，立刻动身从医院离开，回到家中拿上自己的车钥匙，在车内放上急救箱和各种必备物资，做好万全的准备后，驱车前往河流上游的树林。
　　他甚至还带了望远镜，一旦发现逃生舱的踪迹，就可以用望远镜确定落点，再用精神力找到林啸鸣的确切位置。
　　算是万全准备了吧，陆烬朝有信心这次一定能提前救到林啸鸣，除非……这方幻境中哨兵根本就没逃到南天星来。
　　明知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竟然还会有点紧张。
　　陆烬朝坐在驾驶座，望着前方树林安静等待着，在车后备箱里，是很多支提前热好放进保温箱里的营养液，还有他能找到的最柔软的衣物。
　　对大多数哨兵来说，就连粗糙衣物带来的疼痛都能让他们发疯。
　　啸鸣虽然厉害，但受着伤肯定也不如正常状态那么能撑，加上自己现在还保有一定的精神力，应该可以把他照顾得不错。
　　陆烬朝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准备。
　　雨一直在下，绵连不断的阴雨天气会一直持续两周，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河水正在上涨。
　　天空中红色亮点出现的瞬间，陆烬朝立刻打起精神，他抓起副驾驶上的望远镜看过去，确定那是个正在朝地面飞速降落的逃生舱。
　　向着东南方向去了！落点果然距离河边很近！
　　陆烬朝一脚油门跟上，行驶数百米后，前方树林已经浓密到无法供车辆穿过。
　　他迅速将急救包挎在肩上，下车朝着飞行器坠落的方向跑去。
　　数天的阴雨让地面相当泥泞，雨正在变大，豆大的雨砸在脸上，模糊着本来就在黑夜中受限的视野。
　　他踉跄着脚步，用最快的速度奔跑，泥水弄脏鞋子和裤脚，陆烬朝抬起头，看到逃生舱如同一道流星，从他头顶划过。
　　数秒后，陆烬朝清楚听到了逃生舱落地的轰然声响，甚至大地都随之震动。
　　来了！
　　他奋力拨开眼前的树枝，树叶划破皮肤，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冰冷雨幕中，闪着红光的休眠舱在迫降中损坏，斜插在泥地中。
　　舱门已然打开，一条血迹蜿蜒着从中蔓延向前方，正被雨水迅速冲刷殆尽。
　　陆烬朝顺着血迹追了几步，就看到面前的熟悉身影，少年正扶着树干，挣扎着逃离，在树皮上留下一个个鲜血淋漓的掌印。
　　他的腿受了伤，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跌跌撞撞走过十几米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啸鸣，林啸鸣！”
　　陆烬朝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被雷雨声吞没，他来到少年身边，仅存的精神力迅速没入少年体内，安抚着他正狂暴崩塌的精神图景。
　　所见却并非熟悉的机械城市，精神力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渗入幻境的裂隙。是的，真正让他怀有处决心魔勇气的，是最开始那天一个人的出现。
　　陆烬朝抓住林啸鸣手臂，触手是几乎要将人烫伤的高热，和冰冷雨水交织，激起颤栗。
　　闪电划过天空，银白色的光芒转瞬而逝，在这短暂的光亮中，浑身是血的少年勉强从过载五感中挣脱出来，抬起头。
　　哨兵还完全不是自己熟知的样子，燃血刚刚发起，基因和面貌还未开始改变，现在的林啸鸣，是他最开始的那副模样。
　　最初只在通缉令上看过一眼，陆烬朝早就不记得林啸鸣原本的样子，眼前所见的模样甚至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在那双漫过鲜血的乌黑眼瞳中，陆烬朝看到迷茫与挣扎，还有极痛中的清醒和警惕。
　　更多的精神力没入哨兵身体，迅速挤满此前十几次回溯中被重击而来的裂缝！
　　“我会保护你。”
　　陆烬朝凝视着那双眼睛，整个世界变得混乱，在一秒数次的银白闪光中，他窥见了林啸鸣眼瞳的更深处。
　　——你将我从灰败深渊中拽出，就此成为我点燃心火的勇气。
　　此为虚幻，也为我想要为你做的那些事。
　　雨倾盆而下，似乎天空连接着大海，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后方的犬吠声愈发清晰，强光手电的光芒交织在林中，就要照到两人身上。
　　河水蔓延上来，淹没脚底，没过小腿，在冰冷的寒意中，陆烬朝紧紧抱住高热的少年哨兵，将全部的精神力灌注进去！
　　咔嚓——
　　碎裂的声响是那么清晰。
　　似玻璃杯被打碎，四分五裂的不规则碎片被地面弹起，将光线反射向各个角度，最终又落入无波的宁静海中。
　　河水淹没了头顶。
　　怀中的温度也随着心魔的破碎逐渐消失，陆烬朝将手松开，留恋吗？确实是留恋，但他的感情可要交给现实中真正的林啸鸣啊。
　　他双脚奋力蹬出，不断向上游动，光线正在出现，黑暗随着上升正一点点被驱逐。
　　陆烬朝伸出双手，扒住了竹筏边缘。
　　哗啦——
　　随着水声，他整个人从海面冒出，双臂撑着竹筏干脆利落地爬了上去。
　　衣服和头发都在不断向下滴水，陆烬朝坐在竹筏上，平复着呼吸。
　　挣脱了。
　　心魔中漫长的时间回溯对心智确实是一种折磨，哈利特不愧是现今首席，实力是他见过向导里最为强横的。
　　陆烬朝望向海面，在他出水的波纹中，隐约能看到向导紧紧抱住燃血哨兵的倒影。
　　但这景象正随着心魔幻境的破碎逐渐消失。
　　一望无际的海面，无边飘荡的竹筏，这里是他的精神图景。
　　还算顺利地从哈利特的领域挣脱出来，但这还不算完，真正感受到首席向导的强横实力，陆烬朝开始期待两人正面对上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
　　凛冽的风刀子般划过，夹杂着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身上，吹得连眼都睁不开，无尽雪原正在悄无声息地制造雪盲。
　　每一步都深深踩进小腿深的积雪中，用力抬脚拔出来，再竭力迈出一步。
　　哈利特不记得自己在雪原中走了多久。
　　呼吸带出的水汽转瞬结成冰霜，冻在脸上，睫毛被染成洁白，冷，很冷，明明知道这是精神力凝聚而成的世界，却仍然如同具有身体般，无比真实的感受着寒冷。
　　哈利特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精神力凝聚而成的一盏心火温暖着灵魂。
　　她没想到陆烬朝竟然能营造出这样的领域，向导大多都是温和的，就连精神体都是无害的食草动物，在战斗中，他们一般会选择利用已有的有利条件，从内心深处击溃对方，比如说心魔。
　　在接受挑战之前，哈利特谨慎地再三确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
　　但陆烬朝直接将她拉到了这一片雪原。
　　歌声再一次响起，缥缈的旋律如同朝圣者正在哼唱着，寻找神明踪迹，摸不清究竟从哪里传来。
　　这也许是一种指引，但这是陆烬朝营造的领域，极有可能意味着陷阱。
　　哈利特知道自己不能按照声音的指引，可歌声来自四面八方，除此之外，她又能去哪里？
　　她停住脚步。
　　哈利特深吸口气，在她脚下，是小腿深的厚实积雪，还有不知道究竟多厚的冰层。
　　靠着心火她能支撑很久，但一昧支撑下去没有意义。
　　她必须打破领域，哈利特不确定自己能困住陆烬朝多久，如果对方比她更快挣脱出来，自己就离输掉不远了。
　　向下试试吧。
　　她蹲下身，精神力化作的心火炙烤着冰雪，很快化出一滩积水。
　　冰层比哈利特想象中要薄，很快就被穿透，显露出下方的活水，哈利特伸手摸了下，水竟然不算凉。
　　精神力向下探测，数分钟后，哈利特睁开双眼，确定出口就在下方。
　　她深吸口气，小心地护住用于照明和取暖的心火，跳入冰洞之中。
　　水立刻浸湿了全身，哈利特迅速沉了下去，冰洞成为头顶的一个圈，露出地面上的光芒，随着她的下沉，逐渐远去。
　　精神力的世界中，不需要呼吸，同样也不需要承担海水的压力。哈利特下沉了百米，非但没能找到先前感知到的出口，反而感觉到了某种难言的渗透感。


第171章 
　　周围仿佛充斥着另一名向导的精神力，哈利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这片海……难道全部由陆烬朝的精神力凝聚而成？！
　　哈利特还没来得及震惊，一只发着光的水母便从她身边游过，下沉还在继续，那点光迅速向着上方远去了。
　　鱼群在她身边环绕，好奇试探一番后，离开了。
　　哺乳生物搅动水流，庞大身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深色的身体上覆盖着众多叫不上名字的寄生生物，正发出沉闷的低鸣，原来在海里也能听到声音。
　　蓝鲸栖息在多深的海域中？哈利特不知道，她只知道降落不曾停止，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下，永无止境的深邃黑暗，何时才是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见的生物换过一茬又一茬，她仍在下沉，深海中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游动的发光生物，以及她身上的这盏心火。
　　但现在，心火正因为被陆烬朝精神力侵染，变得暗淡。
　　也许是件好事，光会吸引她并不想要见到的生物。
　　数根不知道究竟有多长的触须在眼前滑过，携带着致命的杀机，黑暗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生物？哈利特无法看清那东西的全貌，但无可否认，难以言喻的恐惧正在将她席卷。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恐怖。
　　她确实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陆烬朝因此无法用心魔来对付她，但在人类的本能中，永远藏着对未知，对更强大存在的恐惧，无法抗拒，是那么容易被勾起。
　　成为首席向导的几年里，哈利特走过太多地方，也算见多识广，她有幸福的家庭，也有强横实力傍身，自以为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万米的海域中存在着什么？
　　如今对深海的未知恐惧却如藤蔓般从心底生发成长，将她的身体挤满，细小的尖刺又会带来疼痛。
　　心火已经非常暗淡了，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光芒，在深黑的海底仍然是最耀眼的存在，吸引着数不清的危险。
　　也许巨大的眼睛正在冰冷窥视着她。
　　必须要想办法破局。哈利特闭上双眼，她强行压制住心底那份正在源源不断滋生的恐惧，沉下心来，去感受链接的存在。
　　无论遇见怎样艰难的情况，属于哨兵的链接永远都会在，正紧密将她牵引，除了死亡才能将两人分离。
　　那是最为清晰的指引。
　　这是自己相较于陆烬朝来说，已经结合的最大优势在于稳定性，她本来不想使用链接，但看现在的情况，如果不用可能真的会直接输掉。
　　艾伯特……
　　她下沉在永无止境的深海，从心底呼唤着，于茂盛生长的恐惧和刺痛中，接收到了结合哨兵来自外界的回应。
　　哈利特伸出手。
　　陆烬朝行走在一片虚空中。
　　周围皆是纯白，这是相当纯粹的精神空间，两人强横的精神力碰撞，直接开辟出了这方异度空间。
　　他心念一动，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化作冲锋枪，又变成造型奇特的不明武器，最后消失在空中。
　　陆烬朝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继续向前。
　　耐心等待对手的到来，同时熟悉这方空间中的规则。
　　自己目前正是精神投影的状态，身体素质造成的那些桎梏再度消失，而各种变化又随着精神力的释放和凝聚随心所欲。
　　前方突然产生了不稳的波动，陆烬朝停下脚步，感受到了哈利特还有另一个陌生人的精神波动。
　　裂缝出现，迅速被撕开一道口子，扭曲的形状如同开膛破肚，哈利特的身影从后方的混沌中掉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湿透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干，海水蒸腾，精神力成为组成周围空间的一部分。
　　哈利特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手臂撑着身体，试了两三次才终于爬起来，裂缝在她身后闭合，断绝了所有退路。
　　不过也没人想要回去那个鬼地方。
　　陆烬朝双手自然下垂，安静在她面前等待着，趁人之危？不需要。
　　哈利特平复着呼吸，深海带来的巨大压迫还未消失，幸亏有和艾伯特的精神链接让她不至于迷失其中，她望着眼前全须全尾的陆烬朝，意识到了两人实力方面的差距。
　　明明陆烬朝才觉醒四年，怎么会有如此强劲的实力？
　　但现在顾不得想这些了，哈利特迅速调整好状态，将精神力牢牢凝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对视之中，陆烬朝对她点了下头。
　　哈利特迅速抬手，精神力在身前凝成一道透明屏障，携带着浩瀚能量的攻击落在屏障上，瞬间激起大片波纹，阻隔传递，消解掉所有震动。
　　试探性的攻击就这样被挡住，陆烬朝步调不变，无数绵密丝线自他身后纠缠着出现，化作坚硬的针，随着他抬手一指，暴雨梨花般刺向哈利特！
　　所有退路封住，但哈利特并没有想要退却的心思，精神力化作絮状不断鼓出，似柔软的棉花，无数根针噗噗插进里面，跟快便寸步难行，未能伤她分毫。
　　两人都是从向导学院毕业的好手，在这方空间中，再也不用受向导柔弱身体的制约，一切都由精神力的强度决定，随心所动。
　　如果有旁人看到这场战斗，绝对会惊叹于它的精彩绝伦程度。转瞬之间两人就过了十数招，哈利特也从最开始的单纯抵挡，逐渐施以还击，主动发起进攻。
　　他们雄厚的精神力储备似乎足以支撑这场战斗永无止境的进行下去，精神力碰撞，扩散开来的能量又让空间变得更加稳固。
　　感知，应敌，抵挡，攻击。
　　袭来的每一个招式都被化解，但自己的攻击也全都无法伤及对方。
　　异度空间中不存在时间，于是无从知晓究竟过去了多久，他们用尽所有手段攻击，驱使着庞大的精神力。
　　无休止的战斗中，数不清的陷阱被布在陆烬朝身边，看不见的荆棘正在逐渐封死他的全部退路，感知中周围已然充斥着属于哈利特精神力的凝聚物，脚下也有什么正在伺机而动。
　　但封住所有退路是不错，耐不住陆烬朝根本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要他的进攻暂时不受影响，就没有必要那么快的解决身边这些东西。
　　不断用最迅猛的攻击方式，消磨着哈利特的能量。
　　在精神力存量方面，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浩瀚如海的精神力悍然涌向对手，却扑了个空，哈利特不知何时竟瞬间移动到了他身后！
　　陆烬朝盲视野的状态下挡住她手中锋利的刀刃，正要转身，却被脚下终于破土而出的东西捆住了。
　　头顶，四周，脚下……感知中周围已然遍布着哈利特的陷阱，稍微一动都会直接撞上去，然后牵动所有机关。
　　坚韧的荆棘缠住陆烬朝双脚，尖刺刺破皮肤，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投影不会流血，却能被同样的精神力量干扰。
　　坚定的心智和信念，在这一刻有瞬间的动摇。
　　内心深处的细小裂缝迅速被荆棘挤占，就要将伤口撕裂，似乎有黑色的雾气涌动其中，躁动地想要出来，感染更多……更多有生命的存在。
　　就是现在！
　　哈利特控制着荆棘，用力将那道口子撕开，接下来，陆烬朝将会迅速被自己心底的黑雾吞没。
　　但事情并未如她料想的那样发展。
　　裂缝伸展，伤口确实是被用力扯开了，翻腾的黑雾涌出，吞没的却不是陆烬朝。
　　曾经在天矢一星上感受过的绝望哭嚎和痛苦，骤然爆发开来！
　　刺耳嚎叫声中，黑雾瞬间冲散了环绕在陆烬朝身边的陷阱和机关，荆棘发出无声的尖叫，碎裂成一块块，最终碾成齑粉。
　　所有这些都是由哈利特精神力化成的，猝不及防下收到黑雾的冲击，她闷哼一声，招架不住的后退几步。
　　雾气中的痛苦和绝望正在迅速侵染着她，哈利特不得不分出心神，率先处理黑雾。
　　陆烬朝竟然把他曾经吸收过的负面情绪，当成了攻击手段！
　　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所见到的一切，都将幻化成为现实，那些曾经刺痛过你，伤害过你的种种，会变成你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可以的。
　　——只要你想，你就无所不能。
　　这是他从林啸鸣身上学到的，哨兵将那些带给他过载和痛苦的过量信息凝成零件，参与精神图景的建设。
　　那他是不是也能将疏导过程中吸收而来的负面情绪，变成自己的武器？
　　陆烬朝尝试了很久，向导对情绪太敏感了，一旦深陷其中，就会落入混沌境地，这对至今图景封闭无人进入的陆烬朝来说，无异于在千米高空上走钢丝，危险十足。
　　但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在这期间林啸鸣也帮了他很多，陆烬朝始终坚守着心中的那盏光，黑雾萦绕周围，却无从将其侵染。
　　他已经足够坚毅。
　　陆烬朝平静地伸手，指向骇然的哈利特。
　　心底的野兽被彻底释放，黑雾咆哮着冲向面前的对手——那是陆烬朝二十八年人生中，见到的所有苦难。
　　“好好一个小孩怎么会被扔掉呢？不会有什么残疾吧？”
　　“我听我家里人说了，你是没人要的小鬼，不想跟你玩！”
　　“你长得好矮啊，小矮子。”
　　“他干嘛整天哭哭啼啼的，莫名其妙，跟个女孩子似的。”
　　“他没觉醒成向导吗？我还以为他会是个向导，什么？精神力为0，连个伴侣都不是？”
　　“身高不超过180还是男人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被殷齐这么纠缠，肯定自己也有责任。”
　　“24岁才觉醒？一个高龄觉醒的向导有什么好引导的，浪费我时间。”
　　“……”
　　在众多嘈杂声音中，哈利特瞬间被黑雾吞没了。
　　黑雾有生命般试图进入她的身体，触碰就会带来腐蚀的疼痛，粘稠的，流动的，致命的，腐臭的。
　　精神力紧紧贴身凝聚抵挡，却被迅速融化，似乎都要发出刺啦的蒸发声音。
　　至于更多的雾气，陆烬朝没有再度释放出来，那些情绪实在过于沉重，关乎死亡和毁灭。
　　他静静望着一切，原本是两人精神力共同创造出的空间，正因为哈利特的迅速虚弱产生不稳波动。
　　就要结束了。
　　林啸鸣曾说，他强大的向导能力修复破碎的图景，会给许多人带来希望。
　　但还不够，陆烬朝不想单纯成为治愈者的角色，他也需要亲手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以及想要保护的人。
　　陆烬朝一步步向前，来到仍然在雾气中不断挣扎的哈利特面前，他抬起手，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出现在掌中。
　　手术刀在指尖挽了个刀花，旋即穿破黑雾，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哈利特心脏。
　　世界骤然安静了。
　　能量极剧收缩，空间迅速缩小，到了堪堪只能站住两个人的地步，在片刻停顿后，猛地爆炸开来！
　　哗啦啦——
　　陆烬朝听到再清晰不过的声响，特质的礼堂竟然都在精神冲击的波动下不稳晃动，裂缝自墙体产生，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最终在强大的冲击波下，发生了垮塌！
　　坍塌之中，围观者发出尖叫，纷纷蹲下身用力所能及的手段保护着自己，但从房顶下落的碎块却全都被无形的精神屏障挡住，向着侧旁滑落，众人纷纷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
　　好强大的精神力量！
　　处在风暴眼中的陆烬朝睁开双眼，面前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坐着哈利特，她正挣扎在负面情绪凝聚成的痛苦深渊中，眉头紧锁，已然生不出反抗的能力。
　　房顶塌出一个大洞，白隼从天空俯冲而下，如同一支银亮的闪电，从万米苍穹直直刺来，锐利眼眸牢牢锁定哈利特脚边那只虚弱的梅花鹿！
　　在白隼完成扑杀的前一瞬，孟加拉虎猛然冲出，挡在了梅花鹿面前，尖锐的喙骤然刺进虎背，伴随一声吃痛的吼叫，竟是直接撕下来的一大块皮肉！
　　没有血，被撕扯下来的皮肉化作精神力，消失在空中，云津也不再追击，扇动双翼，盘旋一圈后，以胜利者的傲然姿态，停留在教堂最顶端的神龛上。
　　“哈利特！”她的结合哨兵大声喊着向导的名字，从观众席上一跃而出，迅速来到前方的高台上，查看哈利特的状况。
　　孟加拉虎紧紧盯着陆烬朝，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在它身后，梅花鹿的身影变得虚幻，最终竟然直接消失在空中。
　　陆烬朝心念一动，束缚手脚和身体的绳索直接被精神力震断，他站起身，上百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来到哈利特身前。
　　在艾伯特警惕的眼神中，陆烬朝伸出手，精神力探入哈利特的意识海中，将那些还未能被哈利特驱逐开来的黑色雾气重新吸收。
　　数秒钟后，哈利特手指动了动，最终在哨兵的怀抱中醒来。
　　“还好吗？”陆烬朝问她。
　　哈利特勉强点了下头，她仰头看着身前年轻的向导，在那不算高大的身形上，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是我输了。”
　　“您也很强。”陆烬朝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辛苦了。”
　　人群这时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满座哗然，几乎要将已经受损的教堂再度冲塌。
　　玛嘉莉望着台上陆烬朝的身影，饶是早有预料，也控住不住震撼的心情，手指甚至都在发抖，多拉惊骇地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她还保持着躲避教堂落石的蹲姿，毫无风度地大张着嘴。
　　在这场挑战之前，有人看好经验更加丰富的哈利特，也有人看好横空出世的陆烬朝，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极近碾压的结局。
　　在这场精神力卷起的风暴中，他们见证了新一任首席的诞生。


第172章 
　　如今最先进的民用通讯装置也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把首都星的信息传递至联邦最偏远的地区，于是新任首席诞生的消息在十几天里，才被所有塔和圣所知晓。
　　陆烬朝这三个字一度成为了向导们口中出现最多的名字，他是位24岁高龄觉醒的向导，却仍旧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成功挑战了前任首席。
　　一时间各处塔内对高龄觉醒向导的轻视缓解了不少，要知道在以往的认知中，长时间未觉醒会导致精神力的内耗，高龄觉醒的向导超过十六岁越久，能力就越弱。
　　如今的新首席可是卡在25岁边缘觉醒的，再也没有人敢轻易用觉醒年龄来判断一个向导的强弱程度。
　　而陆烬朝本人还暂时不知道这些，他最近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那一天，艰难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负责裁判的老牌向导宣布了挑战的胜利者。
　　在经久不衰的掌声中，于被他精神力冲垮的教堂里，陆烬朝接过了象征着首席地位的扳指。
　　他独自站在高台上，接受着众人的赞叹，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的哨兵却没能陪伴在身边，多少有点遗憾。
　　之后还处在精神虚弱状态中的哈利特被她的丈夫带走休息，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纷纷上前来恭喜陆烬朝。
　　前来围观挑战的有不少来自军部的哨兵和向导，经此一役，陆烬朝的光芒彻底被注意到了。
　　他也借此机会认识了一些军部的人，哨兵们都是结合过的，交谈起来倒也非常安心。
　　两个小时后陆烬朝才终于有机会回去塔内休息，众多介绍人中，他无视掉了多拉愤恨且难以置信的表情，和人群中的玛嘉莉遥遥对视。
　　玛嘉莉把情绪控制地非常好，但陆烬朝还是从那双碧色眼睛里，窥见了震惊和隐约的忌惮。
　　也许自己的表现超出了她的掌控。
　　陆烬朝暂且将其放到一边，玛嘉莉现在还需要他的力量，不可能和他撕破脸，比起时刻关注对方对他的态度变化，当务之急，是尽快取得这些资深向导前辈的信任，逐渐掌握一些权力。
　　在塔内，首席更像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它象征着向导实力的最巅峰，如同灯塔，但手里实际上不掌握太多实权。
　　比起玛嘉莉，这些老家伙们要更喜欢他，毕竟还在向导学院的时候陆烬朝就被注意到过，性格和善，目前来看的身家还挺清白。
　　他们当中应该有人知道神圣家族曾经的存在，也许会从陆烬朝的白隼精神体怀疑到什么，但那家族都消失了百年，一个疑似其中成员的年轻向导，又能翻起多少波浪？
　　而陆烬朝成为首席向导的消息，终于在九天后传入林啸鸣耳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特务们在斯嘎尔星系找到落脚点，格勒尼苏这次派遣了相当多的人，但散布在广阔的斯嘎尔星系，就变得零零散散。
　　他们每个人都用着假名字，假身份，假的声音，假的脸。
　　林啸鸣和克伦威尔的小队驻扎在其中一颗名叫比利的星球上，它处在斯嘎尔星系的重要位置，地理位置决定了必争之地的地位，
　　很显然，林啸鸣在此前任务中的种种完美表现，以及发现斯嘎尔星系问题的敏锐洞察力，都让他赢得了上级足够的信任。
　　这个上级当然不是指尼科拉，因为尼科拉也以战略指挥的身份跟着一同过来了。
　　那些在格勒尼苏中有着更高地位和权势的顶层人物，正注意着这位三年前才以学生身份加入格勒尼苏的年轻哨兵。
　　斯嘎尔星系不算边远，离最繁华的那些星系却也有一段距离，但经历过上百年的建设，也足够繁荣。
　　比利星19号城市边缘，406号街道，人们像往常无数个日子一样上学工作，各自忙着各自的生活，很难有人会注意附近有没有新搬来的人。
　　同样也很难发现，平平无奇的民居下方还存在着一片秘密空间。
　　“辉煌大厦已经确定被多贡人占领了，等到晚上公司关门，它们会出来活动，什么深夜公司里的吃人鬼这些都市怪谈就是这样搞出来的，大晚上一个人手无寸铁的碰见多贡人可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地铁站和下水道一起连通着一片地下区域，可能是它们进行流通转移的方式，我们现有的排水系统工程图和地铁图好像还不够完善，多贡人可能私自扩张出了一些隐秘的通道，一旦出事，这些都会是定时炸弹。”
　　克伦威尔坐在桌边，整理着得到的线报，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仍然习惯使用纸笔进行梳理，当全部事件整理完毕后，这些东西会被直接烧掉，信息则永远的留在他脑子里。
　　电子信息就算删除也会有残留，存在被修复的可能性，还是用自己的脑子最为可靠。
　　尼科拉则坐在一边，接受精神疏导。
　　格勒尼苏里也有不少向导成员，他们职位都不低，负责任务途中哨兵特务们的疏导，特务的每一处记忆都是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知晓。
　　陆烬朝将他从封闭境地解救出来后，尼科拉的精神图景建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阶段，甚至比之前更能承受嘈杂的感官信息了。
　　只能说不愧是新鲜出炉的首席。尼科拉闭着双眼，感受这位向导同事的精神力撤出他重新干净起来的图景。
　　“好了，应该可以支撑半个月。”
　　向导将手从尼科拉的胳膊上拿开，她看向房间里的另一名哨兵，年轻的特务正靠在躺椅中，低垂着眼眸，他五官相当英朗，眉眼间却又偏偏带着几分沉郁的气息，明明是相互冲突的两种气质却在他身上巧妙融合起来，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喷瓶，放在鼻畔轻轻闻嗅着，仿佛那小瓶子里装着什么宝贝。
　　“需要疏导吗？”她问道。
　　“多谢，不用。”林啸鸣礼貌且言简意赅地回答。
　　向导点头，也没有多说，和尼科拉短暂交流片刻，通过密道离开这里。
　　花露水的味道飘入鼻畔，正常情况下这种味道对哨兵来说会有些刺激，但当里面掺杂了陆烬朝的向导素时，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向导素带来的功效相当明显，无论怎样的情况，都能让心情迅速平复下来。林啸鸣身为黑暗哨兵不需要疏导精神图景，光是靠着这一小瓶陆烬朝的向导素，就能很舒服地度过接下来的日日夜夜。
　　“真的不需要吗？”克伦威尔忍不住问他，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月了，林啸鸣还一次疏导都没接受。
　　搭档平日里出入的都是最危险的地方，五感全都放到最大方便收集信息，不接受疏导，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我心里有数。”
　　林啸鸣翻着虚拟屏，浏览从首都星传来的消息：陆烬朝在九天之前击败前任首席哈利特，成为了首席向导，这篇报道里甚至都写了专为挑战设立的特殊教堂被爆发出的精神力风波冲垮，简直就像随意编造的情节，但林啸鸣知道，陆烬朝有这个能力。
　　不只是知晓他异于常人的超强天赋，林啸鸣还亲眼见证了陆烬朝的全部努力。
　　知道自己24岁高龄觉醒可能会比较弱，从还在南天星的时候，陆烬朝就默默待在房间里，按照他说的方法不断地反复练习；在M342号星球穆尔的秘密基地里，面对着矿洞墙壁用冥想消磨时间；来到学校后虽然不参加那些各种各样的活动，却仍然会每天拿出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进行精神力的控制训练。
　　见到他能把嘈杂信息做成零件化为己用，便开始思考能不能也学着将那些吸收到的负面情绪当做武器，冒着危险也要拉着他一起练习。
　　云津很少待在陆烬朝身边，并不是单纯向往外面不愿意回家，而是在天空中训练飞行和狩猎，一昧生活在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又哪会有天空中的王者呢？
　　天赋与生俱来，但只有勤奋和努力，才是完全由自己掌握的因素。
　　在陆烬朝的身上，林啸鸣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养成的成就感，他用自己燃血的精神波动将向导激发，亲眼看过他最低落时候的样子，见证着陆烬朝是怎样成长起来，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今天。
　　很欣慰，但同样也有些不安。
　　成为首席向导，意味着更多人会看到陆烬朝的光芒，一个过于优秀的向导必然吸引着成群的哨兵，那是本能的慕强，更是与生俱来的吸引。
　　而自己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格勒尼苏中的普通特务，组织的特殊性质又让他注定不可能这么早就扬名立万，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证明能力的过程，才有资格真正站在陆烬朝身边。
　　这也是林啸鸣一次次执行最危险任务的原因，他当然舍不得离开这么长时间，漫长的分离对两人来说都是折磨，但没有办法，他必须完成前世想要挽救一切的夙愿，也必须用最快方法获取足够的功勋。
　　也许就像光与影，陆烬朝于万众瞩目中探索前方，而他将如影子般，长久地沉寂在光的身旁。
　　林啸鸣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有合适的时机，必须要到不会被制衡的时候才能公布黑暗哨兵的身份，否则只会重复前世的悲剧。
　　但那些人又会怎么想呢？一个明明不需要向导的黑暗哨兵，要和最优秀的首席向导结合？
　　这是严重的浪费。林啸鸣太了解那些人了，对他们来说，无论自己和陆烬朝有多优秀，也只是资源罢了。
　　必须要主动夺得话语权。
　　时至今日，林啸鸣只希望在这段最艰难的漫长时光中，陆烬朝能再等等他。


第173章 
　　首都星，中央塔。
　　和强者交手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得到更多启发，陆烬朝反复回忆着挑战时的场景，哈利特借助心魔的力量将他困在幻境领域，但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算是心魔也已经能被击破。
　　而他也将哈利特拽进了自己的领域，曾经在飞船失事时将他们困住的茫茫雪原，还有在刘铁花赛博空间里得到的一些启发。
　　哈利特非常敏锐，发现了最终通道在冰层下方的海洋，殊不知那其实是陆烬朝精神图景的模拟。
　　陆烬朝直到现在也没发现他精神图景的出口究竟在哪儿，拯救尼科拉的过程中他和林啸鸣曾通过中央水池进入过尼科拉图景的最内层，由此陆烬朝猜测他的出口很可能在海面之下。
　　陆烬朝试过很多次，他在海水中不断下沉，差点被无尽的空虚逼疯。
　　独自坠入深海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精神力的海洋中其实并不存在其他生物，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下沉会仍然一点点熄灭神志，就算它们是自己的精神力也一样，最终的结局都以陆烬朝狼狈地爬回竹筏告终。
　　哈利特顺利从那片海域中出来了，但她是被和哨兵结合后产生的链接拽出来的，对陆烬朝没有参考价值。
　　难道真的要等和啸鸣结合之后吗……
　　敲门声唤回了陆烬朝的思绪。
　　他看向门边，玛嘉莉推门走了进来，抱着一些文件，陆烬朝知道这是适龄哨兵和向导的详细信息，介绍人不光需要为新来的向导们进行评级，还得操心分配的问题，挑选出条件合适的哨兵和向导，组织他们进行相亲。
　　“没有打扰到你吧？”玛嘉莉来到陆烬朝对面的位置，自从陆烬朝成为首席，他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就不再和玛嘉莉一起办公了。
　　首席办公室在塔的顶层，相当宽敞，很安静，而升级的权限足够陆烬朝接触到更多信息，至少他再去西西任职的图书馆时，能解锁能多内容了。
　　陆烬朝很满意自己新的办公环境，减少了和玛嘉莉面对面相处的时间，他压力也相对小了许多。
　　“最近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分配了。”玛嘉莉将怀中的一摞资料放在桌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递给陆烬朝：“这一份是你的。”
　　果然。陆烬朝把资料接过来，忍不住头痛，他简单翻了几下，里面是他的详细简历，还有一些兴趣爱好，理想型，生活信念等等之类的东西。
　　理想型那一栏写着“平易近人，充满人文气息，浪漫”，是当初陆烬朝随便乱填的，要知道林啸鸣可是和上面的那个词都一点不沾边。
　　兴趣爱好里面他写了发呆，生活信念则是“活着就好”。
　　“成为首席也不能免得了这些吗？”
　　“首席的特权不包括逃脱分配这一点。”玛嘉莉拍了拍手里剩下的档案，“想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
　　“不要告诉我是接下来我需要见面的哨兵资料。”
　　玛嘉莉笑了下，将那一摞档案推给陆烬朝：“先看看吧，至少能做一下准备。”
　　陆烬朝迅速看了几份，好家伙，全都是天之骄子们，那些履历优秀到令人咂舌，至于出身就更加五花八门了，什么财阀之女，贵族之子，军部最年轻的少将，陆烬朝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小皇子的照片。
　　他吓了一跳。
　　他二十八岁，找个比自己年轻或者年长一些的都可以，所以这些哨兵们的年纪从十八到三十八，应有尽有，陆烬朝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也太夸张了。”他放下手里的那份档案，皱起眉头，“这些人都要见面吗？”
　　“可以挑一些你喜欢的，但是不能一个都不见。”
　　“我没有喜欢的。”
　　玛嘉莉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问道：“不打算这么早结合吗？”
　　“我们还有任务傍身，太早结合不是件好事，我到了规定年纪是不错，但觉醒之后才过了四年，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感觉还太早了，我不想让一个之前根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的哨兵分担我的时间和精力。”
　　“是啊，但是规矩摆在那里，想要反抗太难了。”
　　玛嘉莉轻叹一声，道：“先把这一轮应付过去吧，至于更多的，可以等以后再说，你现在作为首席，未结合的身份对那些老家伙来说也比较方便，她们应该不会太难为你。”
　　陆烬朝嗯了一声，说完了正事，玛嘉莉还没走，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异瞳的猫不知何时出现，蹭在陆烬朝脚边。
　　他俯下身，把玛嘉莉的精神体抱起来，放在桌上，抚摸那柔软的洁白毛发。
　　“有时候我会有点不安。”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强，现在想想，当初拉上你一起结盟，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我自己也有点没想到。”陆烬朝微微笑了下，“当时那么多人都说我会是未来首席，就感觉自己好像真有那种能力，再加上太看不惯多拉瞧不起人的样子，头脑一热就去挑战了。”
　　“兰斯昨天给我说，军部有好多人在打听关于你的消息，哈利特这么多年一直被称作几十年来最强大的向导，却以这么大的差距输给了你。按照现在的情况看，你会有更大的舞台，就算不去和我一起做那件事，也会过得很好。”
　　“不用担心。”陆烬朝轻声道，“当初是你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需要为更多人的权益斗争，就算现在情况有所改变，我的想法也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况且努力成为首席，将更多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也是我们最初计划的一部分吗？”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可能还在哪个地方咸鱼吧，也就不会过来挑战首席位置了。”
　　玛嘉莉似乎被安慰到了，眉眼间的神色放松许多：“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既然这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足够的权力掌握在我们手中。”
　　陆烬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塔里，这些争权夺势的东西也不擅长，还是你来吧，现在有了首席的权限，应该会方便很多。”
　　半个小时后，终于送走玛嘉莉，陆烬朝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和她说话太费劲了，每一句出口之前都得仔细揣摩，确定不会让对方起疑，果然不论过去多久，这样的勾心斗角还是让他厌烦啊。
　　“她应该没有完全信你吧？”E7的声音传入耳中，它听到了交谈的全过程，“这女人确实手段了得，但还是嫩了点。”
　　“肯定不会全信的，至少现在能把她稳住也不错，现在我的这个首席严格来说就是个孤家寡人，想要真正干点自己的事，还得要更多才行。”
　　E7“啧啧”两声：“接下来要怎么办？你的这些相亲对象都多到可以选妃了，小林要是知道了不得疯掉。”
　　“可惜他现在不在。”陆烬朝随手翻着相亲预备役们的资料，视线停留在小皇子的照片上，安道尔·希克斯，二十四岁，大概是除了死去的皇女萨沙弥娅之外，皇帝最喜爱的孩子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长得挺帅，显然这一家人的基因很不错，但告诉你一个秘密。”E7顿了顿，道，“这家伙有狐臭，作为哨兵来说，这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莫名其妙的知道。”
　　“那可以不予考虑了。”陆烬朝将小皇子的资料放在一边，就像玛嘉莉说的那样，他必须选出几分资料出来，把规则应付过去，不然别人知道就得说他才刚成为首席就开始享受特权了。
　　陆烬朝随手挑了几个看起来脾气性格还不错，知道审时度势的哨兵，尽量避免被死缠烂打的可能性。
　　这堆资料里面还有个熟人，陆烬朝将塔夏的资挑出来凑个数，从塔伯星系回来后，他们还没再见过面，也不知道家族对塔夏带回来的真相是否满意。
　　当然不是为了单纯见面，陆烬朝有一些信息，想要对塔夏背后的沙伊米耶夫家族传递。
　　那堆资料递交上去之后，陆烬朝痛苦的相亲之路就这样开始了。
　　这些放在外面牛逼轰轰的哨兵，无一例外，见面之后都花了大量时间表达着对陆烬朝的倾慕，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强大的向导了？如今机会就摆在他们面前，必须要好好抓住。
　　每一个哨兵都把慕强刻在了骨子里，更别说处在寻求伴侣的过程中，结合后向导对哨兵的加成大到难以想象，不但可以享受随时随地的精神疏导，有链接的存在，也很难再有陷入狂躁或神游的危险。
　　他们称赞陆烬朝的能力，学识，性格，还有容貌，刚开始陆烬朝还有点难以招架，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的彩虹屁。
　　到后来次数多了，他彻底麻了。
　　陆烬朝知道，吸引他们的是作为向导的陆烬朝，如果是曾经普通人的自己站在他们面前，甚至都不会得到太多眼神。
　　只有一个人，会接受他所有模样，无论落魄的，低沉的，懦弱的，还是普通的。
　　又忍不住想起了哨兵，不知道林啸鸣还好吗？
　　他现在会在哪个星球？
　　他应该也得知自己成为首席向导的消息了吧，不知道时隔数日，千万光年的距离外，啸鸣会不会有和他同样的骄傲？
　　陆烬朝将镀银的芙蕾雅紫晶吊坠握在手中，垂眸望着雪豹的纹饰，静室的门在这时被从外面推开。
　　塔夏·沙伊米耶夫走进来，反手敲了敲门，提醒陆烬朝。
　　陆烬朝迅速将吊坠塞回衣领，他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塔夏简单地对他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了。


第174章 
　　塔夏和七八个月前塔伯星系上见面那时变化不大，就是换回了更为考究的衣服，恢复了曾经沙伊米耶夫家族大少爷的模样，身上也不再带着贫民窟里杂乱的气息。
　　只是和三年前还在学校时相比，他彻底摆脱了曾经的学生气，变得更加冷峻，用坚硬冰冷的外壳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伪装起来，有点像最开始认识时的林啸鸣，但林啸鸣远比他更加阴沉和捉摸不透。
　　两人各种意义上都挺熟了，倒也少了虚情假意自我介绍的环节，塔夏在陆烬朝面前坐下，端起茶壶为两人各自倒了杯茶。
　　衣服挡住紧贴着胸口的吊坠，银链却从衣领里隐约露出，衬得皮肤白皙而细腻。
　　哨兵眼尖，出色的视力让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进门时陆烬朝握在手中的吊坠，雪豹图案，虽然在学校的时候林啸鸣很少戴着，他也知道这东西其实属于林啸鸣。
　　陆烬朝和林啸鸣两人对外永远都宣称只是兄弟关系，但作为曾经和他们在实训中共同走过一段路的同学，塔夏知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那个时候两人的相处就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亲昵，是比一般情侣还要和谐的模式。
　　成为首席之后，陆烬朝前前后后见过十几个哨兵，无论见面时情况如何，全都没有下文，塔夏知道所谓不合眼缘只是幌子，陆烬朝显然在等待林啸鸣。
　　但就算清楚陆烬朝心里有人，他还是过来了。
　　作为承担着家族意志的沙伊米耶夫，他想要争取同陆烬朝结合的机会，不光是可以获得和首席向导结合的那些好处，一旦陆烬朝成为沙伊米耶夫家族的一员，陆烬朝所参与并起着重要作用的神经官能脱敏研究也将受到制约，对家族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作为塔夏这个独立自主的个人，他却没多少感觉，一直以来爱情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更何况身处家族之中，从来不会缺少为他进行精神疏导的向导。
　　无论作为同伴还是敌人，他欣赏陆烬朝的能力，仅此而已。
　　“什么时候回来的。”陆烬朝问他。
　　“半年前吧。”塔夏放下茶壶，“既然已经找出了原因，再留在哪里也没多少意义了。”
　　“你家里相信了？”
　　“他们不信也没办法，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确实能够完美的解释一切。”塔夏顿了顿，道，“你走之后，我一直想办法再进去一趟，可惜最后也没能成功见到你说的那位人工智能。”
　　在塔伯星系上发生的一切对两人来说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长达一月的跟踪，在地形复杂的贫民窟里追踪和反追踪，最终在低矮的房间里对峙，质疑和坚定，对和错之间灰色的分界线，被交到手中的枪。
　　塔夏最终还是杀死了挣扎在现实痛苦中的成瘾者，不管在电子芯片的世界里他会获得怎样的极乐，极度枯槁的身体也毫无尊严地躺在秽物中，求死不得。
　　陆烬朝不知道自己那时的所作所为有没有给塔夏带去哪怕一丁点清醒，就像他不会问对方被辣椒水招呼的感觉如何一样。
　　他绝对不会和作为芯片贩卖者的塔夏站在统一战线，但至少现在，需要从对方身上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也许是塔伯星系上最终没有为难他，让他顺利离开了基地，陆烬朝对塔夏的感觉至少还没到厌恶的地步，曾经同行的经历让两人就算许久未见也有不少能聊的话题。
　　共同认识的同学自然也成为了话题之一，说起同在学生会的维多利亚路德维希他们，最终自然也免不了提到林啸鸣。
　　“林啸鸣呢？”
　　“说是最近有任务，需要出去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塔夏点了下头，当初林啸鸣可是整个学院最受瞩目的哨兵，第一学年和第二学年的上半学期做出的种种事迹简直每一次都能刷新同学们的三观，塔夏这么不八卦的人也知道他的bking称号，但自从二年级的下班学期，林啸鸣就很少出现在学校里了。
　　最开始塔夏以为林啸鸣去了军部，毕竟这么耀眼的哨兵必定会成为军部争取的对象，但他问了家里在军部身居高位的人，发现并不是。
　　塔夏也就能顺势猜出林啸鸣的真实身份，这种身份属于秘密，他没有多说，于是陆烬朝和知晓林啸鸣其实没在军部的消息擦肩而过。
　　不知不觉他们在静室里待着的时间竟然比陆烬朝的前几次相亲都要长，再聊下去很容易陷入无话可说的窘境。
　　时间也不早了，塔夏站起身，作为哨兵他还是需要绅士一点的，主动结束了陆烬朝并不情愿的相亲活动。
　　“塔夏。”
　　他低下头，看向叫住他的陆烬朝，向导还稳稳坐在椅子上，神情镇定而放松，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惊掉旁人下巴：“看在我在塔伯星系帮了你忙的份上，放过我的老师好吗？”
　　塔夏眉梢微微一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抬手整理着正装的衣襟，沉默片刻后，道，“但我会尽可能帮你传达一下。”
　　“多谢。”陆烬朝点了下头。
　　坐在椅子上安静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听到塔夏离开静室，门被关上发出声响，陆烬朝闭上眼睛，用力揉了揉眉心。
　　在挑战哈利特的过程中，他亲眼见到了温荣兮被害，无论自己在一次次回溯中怎样努力，都无法更改这一结局。
　　他最敬重的老师倒在地上，身边是呕出的鲜血和呕吐物，再也无法睁开眼。
　　虽然知道可能只是心魔，但那些画面仍然会在睡梦中出现在陆烬朝眼前，将他反复惊醒。
　　塔夏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去帮他，温荣兮的研究彻底触动了沙伊米耶夫家族的利益。
　　但他答应了。
　　这会是塔夏心中残存的良知吗？陆烬朝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对方，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去深入了解，陆烬朝只希望塔夏真的能如他所说，用力所能及的举动帮帮忙。
　　哪怕起不到作用。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又去见塔里那些真正掌握权势的资深向导们，陆烬朝一直到八点多才终于清闲下来，他关上办公室的灯，就此离开。
　　第一轮相亲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陆烬朝的反馈里都写着不太合眼缘，反正现在老家伙们也不会真的逼他和谁结合，一个未结合向导掌控起来要容易的多，等陆烬朝真正成为他们的心腹，再安排哨兵结合最为合适。
　　今天陆烬朝没有打车，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想散散步让心里静一静。
　　林啸鸣已经离开了四个月。
　　在这四个月里，他顺利加入科学理事会，成为了首席向导，还和十几个哨兵相过亲。
　　也算是彻底踏入了纷争的中心。
　　从渴望成为向导却一次次失望，到接受身为普通人的现实，再到突然觉醒的茫然和错位感……他曾经是那么畏惧别人的目光，而现在成为众人崇敬的首席。
　　陆烬朝双手抄在口袋里，首都星的中心区域四季分明，一月份是最冷的时候。
　　他没有选择最近的路回家，而是从商业街穿过，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出来逛街的步伐，家人，情侣，朋友或同学，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已经有多久没来过了？
　　陆烬朝独自走在人群中，望着两边店铺里的橱窗，购物的欲望消失了太久，同样消失的还有其他——
　　溢散出的些许精神力敏锐感知到从身后迅速接近的危险，陆烬朝猛地向着旁边一侧身，同时伸出手，抓住了差点飞扑着摔倒的小孩。
　　“小心一点。”在小孩眼泪崩出来的前一瞬，向导迅速吸收了她惊恐的情绪，那孩子原本皱起来准备大哭一顿的脸迅速舒展开来，对着他咯咯笑了。
　　“谢谢，谢谢。”孩子的父母匆忙赶来，对陆烬朝道谢，旋即低下头去训斥不听话的女孩。
　　陆烬朝正要重新迈开步子，突然发现这一躲之下，他挪到了一家店铺的门口。
　　这家店的门口亮着紫色的灯光，单侧的磨砂玻璃门让人无法从外面直接窥见其中光景，霓虹灯光勾勒出桃乐丝这三个字的模样。
　　他脚步一顿。
　　神使鬼差的，陆烬朝关掉了和E7之间的连接，推开了这间成人用品店的大门。
　　通过成年人的身份认证，陆烬朝走进去，店面远比从外面估量着要大，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房间，推门进去的第一间房显然怕会有人误入，或是推门过程中被未成年人看到，只摆放着一些还不算暴露的衣服。
　　各种有着精致蕾丝边的内衣，还有完全起不到蔽体作用的轻薄纱罩，丁字裤的布料可能还没有巴掌大，细成一条绳的后部让陆烬朝忍不住想勒紧去之后难道不会磨吗？
　　这是一家无人售货的店，多少缓解了陆烬朝的紧张情绪，他深吸口气，往里面走。
　　在颜色暧昧的光线中，货架上的众多小玩具展现在向导眼前。
　　陆烬朝作为一个28岁有过半吊子x生活的正常男人，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玩具差不多都能猜到用途，手边的货架上放着个小型遥控器，他握在手中按了下其中一个按钮，旁边一枚椭球立刻疯狂震动起来。
　　他赶忙关上，将遥控器放倒原位，心虚地走到另一处，一整面墙的大型货架上塞满了盒子，包装盒上是图案，材质和尺寸。
　　忍不住想起哨兵的温度和拥抱。
　　在心底沉寂了许久的渴望悄悄冒出头来，思念成为了最好的养料。
　　啸鸣……
　　陆烬朝无声地吞咽一下，他上前一步，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暧昧灯光，更加仔细地去看这些仿真用具。
　　十分钟后，陆烬朝低着头，脚步匆忙地推门出来。
　　包裹在周围的精神力可以对旁人产生轻微扰乱，于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是备受崇敬的首席向导。
　　他勾起的手指拎着黑色的包装袋，里面装着刚刚从店里买下来的东西。
　　——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回家的林啸鸣打开陆烬朝卧室衣柜——
　　瞳孔地震.jpg


第175章 
　　推开家门，黑暗从屋子里蔓出将他拥抱，陆烬朝反手打开灯，在驱散阴影的柔和光线下，随手把买来的东西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
　　“我回来了。”陆烬朝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他换上鞋，在一片寂静中，云津振翅飞到林啸鸣亲手搭建的鸟架上，低头梳理羽毛。
　　又恢复了当初林啸鸣离开时那半年的情况，陆烬朝一大早就出门去忙，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几乎不着家，他不在家里吃饭，只睡个觉，好好一个家住的像宾馆一样。
　　换衣服洗漱，稍微锻炼身体，转眼就到了十一点，卧室墙上挂框里的狗尾巴草标本保持着曾经的模样，一如数月之前。
　　相框被放在床头，正面是养父母一家的合照，背面封着林啸鸣唯一留给他的那张照片。
　　这相框陪他从南天星一路来到首都星，中间还经历了遭遇星盗丢失的风险，去警局溜了一圈，也算是陆烬朝数年来的见证了。
　　他每天睡前都会拿起来看一看，缓解心中的思念之情。
　　陆烬朝正要躺下睡觉，突然想起自己还买了东西，他重新爬起来，把放在玄关处的黑色袋子拎进卧室。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E7也去休息了，陆烬朝坐在床边，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包装盒上清楚画着内容物的样子，陆烬朝深吸口气，拆开包装。
　　店里一整面墙上摆着的全都是这种东西，各种形状和功能，花纹更是多变，什么螺旋波点都是最基本的，有些甚至都会随着温度改变颜色。
　　反正店里面只有他一个人，陆烬朝按捺住羞耻心，满足自己的好奇，仔仔细细全都看过一遍，最终选了款造型相对正常的基本款，至于大小…………
　　他和林啸鸣从来没有做到底过，却也用过其他各种方式感受过哨兵，林啸鸣显然属于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在人群中很难找到和林啸鸣有同样资本的，但在玩具里面，这种可不要太多。
　　毕竟是要有私密接触的物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材料，陆烬朝稍微用力晃了晃，它随之有弹性的左右摇摆。
　　遥控器就在盒子里，但陆烬朝没拿出来，他把这玩意买回来说到底也是脑子一热，还没到想真正用亲自使用的地步。
　　陆烬朝只是拿出来看了一下，就把它放回去了，他也不明白几个小时前自己是怎么想到买下来的，他明明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手动解决生理方面的需求。
　　放在床头柜里实在太过诡异，盒子上的图案一搭眼就能认出里面是什么东西，陆烬朝思来想去，最终将它塞进了衣柜底层。
　　眼不见心不烦。
　　很晚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工作，陆烬朝压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忙裹上被子睡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每天都过的相当繁忙而充实，回到家里只想把脑子全都放空，什么都去思考，陆烬朝再也没拿出过那东西，只是眼神会控制不住地瞟向衣柜，他无法让自己彻底忘掉里面装着的东西。
　　干脆扔掉算了。
　　每当这时候，脑海里都会响起另一道声音：好歹也是花了不少钱买的，干嘛要扔掉？不用就放着吧，反正家里没人，不会被发现的。
　　最终陆烬朝本着不要浪费钱的想法，还是把那东西留着了。
　　陆烬朝在塔内平衡着资深向导和玛嘉莉两边，每一个举措都需要小心翼翼，如同在钢丝绳上行走，稍有不慎都可能全盘皆输。
　　好在玛嘉莉现在还需要利用他的首席身份，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真实面目，她继续以介绍人的身份为数不清的向导进行等级评定，同时和塔内其他人打好关系，借着私下见面的机会在对方意识海内，隐秘地植入精神力。
　　新一轮的控制开始了。
　　但这一次，陆烬朝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将玛嘉莉留下的精神力驱逐出去，不然他太容易因此暴露。
　　只能采用其他方法，好在现在并非一筹莫展。
　　维多利亚发来消息时，陆烬朝正在实验室研究配方。
　　【陆哥，最近忙吗？】
　　陆烬朝摘下手套，回复消息：【还好，怎么了？】
　　维多利亚显然在抱着终端等待陆烬朝，立刻道：【想找你喝顿酒，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当然有了。】
　　陆烬朝很忙是没错，但如果朋友有事找他，还是能抽时间出来的，他手头的这些事永远都处理不完，没有必要因为工作去耽误社交。
　　况且维多利亚头一次说要找他喝酒，和之前的同学聚会相比，这次应该是两人私下的见面。
　　可能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陆烬朝敏锐意识到了非同寻常之处，他们约好了时间，见面地点在温莎家的一处酒庄，陆烬朝驱车赶到，维多利亚已经在等着了。
　　两周没见，她看起来有点憔悴，闷闷不乐的，双眸也不像以往那样神采奕奕。
　　看来真的出什么事了。
　　陆烬朝没有在第一时间询问，侍者一瓶瓶地拿来最好的酒摆在桌上，全都是最上乘的好酒，每一瓶都贵到会让陆烬朝肉痛的地步，摆明了想要不醉不归。
　　“希望没有耽误你什么事情。”维多利亚端起酒杯，自从天矢一星斩断长发后，她就一直留着短发了。
　　“不耽误。”陆烬朝和她轻轻碰杯，抿了口酒，他是挺喜欢喝的，但今天只有他和维多利亚两个人，出于各种考量，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喝多。
　　事先备好的佳肴很快被端上来，两人边吃边聊，说起各自身边的事情，如果不是她精神状态不好，确实像单纯叫陆烬朝出来喝一顿。
　　“张汲玥最近再忙吗？没约着他一起出来。”
　　他们几个最为相熟的朋友在一个聊天群里，平时见不到面，但聊得不少，只是陆烬朝太忙，看消息会不及时，有时候聊天记录太多，也懒得一条条地翻上去全都看过。
　　“他心情不好，家里一直在催婚，烦得他想去别的星球住上一阵。”
　　“催婚？现在吗？”陆烬朝有些意外，同级的这些同学们比他小六七岁，张汲玥现在也才刚二十二，“这么早？”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面已经不早了，像我和路德维希，就是十六岁刚觉醒的时候就被定下了。”维多利亚苦笑了下，“张家也给他物色了不少合适的人选，张汲玥见过第一个，和我吐槽了好久，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跑走了，说要暂时躲上一阵。”
　　陆烬朝无言以对，他本来以为自己二十八岁被塔的规则束缚，需要接乱不断相亲直到找到结合对象为止就已经很不幸了，没想到身处大家族的向导朋友们比他还要更加悲惨。
　　“现在确实太早了点，出去散散心也挺好。”
　　这就是身为哨兵的好处了，张汲阳作为张汲玥的同胞哥哥，就没有这样的烦恼，身为大家族的哨兵，他从来不用担心找不到可以和他结合的向导。
　　陆烬朝：“路德维希呢？他怎么样？”
　　维多利亚：“他上周去曙光星域的银河军团了，那边星盗太过猖獗，联邦投放了不少兵力想要整治整治，之后几个月应该都回不来。”
　　就算身为伯恩斯家的少爷，也需要用功勋来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林啸鸣和路德维希都要为了事业离开一段时间，但和陆烬朝不同，维多利亚一点都不为自己未婚夫的离开难受，反而还因为省去为了应付家族和对方约会的时间有点轻松。
　　曙光星域正是穆尔发家的地方，四年来穆尔带领着杀死麦伦后继承的星盗势力，迅速扩张他们的劫掠范围，前前后后对联邦产生了不少困扰。
　　曾经穆尔和伊芙和他们躲在矿洞里，卑微如喽啰，如今却成了横行数个星系的星盗。
　　两人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在此期间维多利亚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陆烬朝看在眼中，到底忍不住担心。
　　“别喝了。”在维多利亚倒第三瓶酒的时候，陆烬朝伸手按住她，他凝视着对方染上醉意的双眼，轻声问，“今天把我叫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还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前两天我偶然从我哥那边听到了一些家族的事情。”维多利亚停住话音，她盯着玻璃杯里的红酒，似乎在思索要怎样对陆烬朝说才更加合适。
　　他难以开口，于是陆烬朝直接问道：“是有关医药制造的吗？”
　　维多利亚猛然抬起头，眼中是掩不住的讶然。她直到22岁才在哥哥打电话的时候知晓家族见不得人的秘密，陆烬朝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会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实验室里的同事也有不少做这方面的。”
　　陆烬朝笑了笑，当做对维多利亚的安慰，他当然知道她痛苦的原因，自以为以救死扶伤为责任医药世家，竟然一直在生产各种违禁药品，暗中售往联邦各地。
　　当年天矢一星上温莎家的救援物资没能及时送到就已经让维多利亚很崩溃了，这样的秘密只会让她的内心更加煎熬。
　　“家族的举措是你不能够去决定的。”陆烬朝望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睛，低声道，“但我们也许能借助这份见不得光，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第176章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是两年过去。
　　陆烬朝仍旧整天在塔和实验所之间奔波，履行身为首席向导的责任和任务，同时操心着神经官能脱敏研究的进程。
　　他和维多利亚张汲玥的联系始终都非常密切，维多利亚暂时没有固定的工作和要做的事情，继续学习着感兴趣的医疗和护理。
　　在陆烬朝的建议下，她逐渐表露出对家族事务的关心和好奇，也许等到某一天，家里人觉得她足够可靠，就会把那些事情主动告诉她。
　　家人主动告知和偷听哥哥电话得到消息之间的区别可大了，既然想要做点什么，就需要更加详尽的情报才是。
　　而张汲玥的那次离家出走持续半年，就被家里人重新抓回了首都星，他气的要命，无法拒绝的数次相亲过程中，干脆学习他哥张汲阳的摆烂精神，用了点不好对外面说的小手段，把和他见面的哨兵吓得不轻，勉强得到了片刻的清闲时间。
　　路德维希在银河军团中的一切则非常顺利，他是个相当强大的哨兵，卓越的能力足够成为最优秀的军人，在一次次事件中积累着军功，升迁至高位只是迟早的事。
　　除了了无音讯的林啸鸣，陆烬朝可能是几个朋友里面最为繁忙的，首席向导每年都需要去往联邦各地的圣所调查情况，关注刚觉醒小向导们的教育生活。
　　之前陆烬朝刚成为塔的介绍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时任首席的哈利特，就是因为哈利特那时候正在其他地方考察。
　　结束了古德星的考察，陆烬朝登上飞船，前往下一个星球，这次的大规模寻访要持续两个月左右，他和其他几位塔内向导同行，倒也不算孤单。
　　回到飞船内自己的房间，陆烬朝坐到床边，活动着酸软的双腿。
　　每颗星球上都有数不清的圣所，他们会随机挑选几处跟着听听课，参观他们学习和居住的地方，如果有问题就提出整改的建议。
　　这些的体力消耗比不上战斗，一整天下来也挺累人的。
　　上一次和玛嘉莉共同考察宣传，他们遭遇了恐怖袭击，在茫茫雪原上失事。
　　但那次袭击说到底在针对玛嘉莉，和她同一辆飞船的自己只是不幸受到波及，陆烬朝本人的出行倒是不用担心有太多危险。
　　圣所是培养刚刚觉醒哨兵的地方，而在圣所之中，会专门开辟出一片区域作为向导之家，严格来说陆烬朝他们考察的是圣所其中的向导之家，哨兵们的区域不归他管。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十六岁觉醒之后就需要在圣所中接受统一训练，以适应因为精神力和感官发达而骤变的世界，两年之后就可以去到更高级的哨向学院，进行进一步的系统学习了。
　　除了考察情况，陆烬朝还会教向导之家的孩子们更好控制精神力的方法，还有调节过度敏感情绪的技巧。
　　向导们可以清晰感受到周围的情绪，这就导致他们格外敏感，特别对于这些刚刚觉醒的孩子们来说，心防还不够坚固，稍不留神就很容易陷入情绪的漩涡中。
　　每个人都很好奇这位现今为止最年轻的首席向导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少小哨兵偷偷跑过来扒着窗户和门框往教室里面看，这可是如今最强的向导，如果失去机会，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群半大孩子们吵吵闹闹，陆烬朝倒也不讨厌这种感觉，顺便帮着圣所管了管几个刺儿头。
　　觉醒后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吵闹，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着无数信息轰炸，有些小哨兵会闹上好一阵。林啸鸣曾经就当过一位不适应觉醒的哨兵的家教，用自己的亲身经验引导他更好的适应新生活。
　　陆烬照作为向导使用的方法和林啸鸣截然不同，用精神力安抚对方的情绪，告诉他们其实不会一直这样子痛苦下去，身边的所有向导都会尽可能帮助他们。精神力无声地笼罩，带来镇定的效果。
　　和孩子们在一起，陆烬朝比往常更加温柔，身上流露出的温和气质会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亲近感。
　　基本上所有孩子都很喜欢他，更是有大胆的哨兵小姑娘主动出击，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烬朝身边，一个劲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哨兵。
　　十六七岁的女孩故意打扮的很成熟，露出的手臂上贴着纹身贴，表现出又强又可靠的样子，希望能吸引到陆烬朝的注意。
　　陆烬朝不希望她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在小姑娘想要跟着他进去向导之家时，劝道：“等以后进入学院你会遇见更多同龄人向导，我年纪实在比你差太多——”
　　“可是你跟其他三十岁的老男人不一样。”女孩眼中神色认真，抬头望着陆烬朝，“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就算再不一样，陆烬朝的心仍不可避免的被“三十岁的老男人”刺痛了一下，他只能笑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三十岁正值青年，但对于这些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来说，确实是老了。
　　好在他很快就会离开，孩子们纷纷挥手送别，那姑娘匆匆忙忙塞来情书，让陆烬朝等等她，说会努力训练学习，以后好和陆烬朝结合。
　　如果陆烬朝愿意，她可以从现在就开始筹备两人的婚礼。
　　“年龄不大，口气不小哦。”E7偷偷在耳机里吐槽着，“首席直到现在都没结合可不是为了等你啊，小家伙。”
　　“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对年长者产生幻想很正常。”陆烬朝把这份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情书夹进书里，“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兰多星，那边要相对偏远一点，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E7：“反正再怎么着都不会比塔伯星系更乱。”
　　陆烬朝借着星系之间考察的机会，带E7看过联邦的更多地方，除了繁华的首都星外还有许多角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众多故事。
　　许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的公平正义，只手遮天的地方官僚，横行霸道的贵族和财阀……每一处小地方都是社会的缩影，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只会有更多类似的事发生。
　　“微服私访其实也挺辛苦的。”
　　“啥？”
　　“没事。”陆烬朝脱掉鞋子在床上躺下，“我稍微休息一会儿，这两天一直犯困。”
　　结束了为期八十六天的考察，陆烬朝终于再一次回到了首都星，飞船刚一到站，陆烬朝就收到了来自维多利亚的消息。
　　【陆哥，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天矢一星上救下过一个颅脑损伤的小女孩吗？】
　　四年前天矢一星发生星蚀灾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救援的初期出现了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的情况，悬浮在千米高空的医疗星舰迅速被伤者填满，伤员的密度越来越大，有些人甚至都要鲜血淋漓地躺在走廊上。
　　为了避免更加严重情况的发生，医疗星舰的负责人和军官争吵，最终执意关闭了运输伤员的通道，不再接收更多伤者。
　　而在通道关闭的前一刻，本应该获得救援的女孩被财政部长抢走了床位。
　　她失去了得到及时救援的机会，而心怀不满的维多利亚亲自去到电梯井处，将严重的颅脑损害的小姑娘推到陆烬朝面前。
　　陆烬朝立刻给她做了手术，在缺少影像辅助的情况下，使用精神力探测大脑内部情况，让女孩顺利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对陆烬朝来说只是当初救援活动的一处插曲，在那短短几天内，他经历过太多的惊心动魄，将整个星球笼罩的绝望和痛苦萦绕在向导身边，每时每刻都在试图侵入心智，许多向导回来之后陷入混沌的境遇，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
　　而陆烬朝将感受到的一切压缩凝聚成黑雾，把带给他痛苦的存在变为武器。
　　如今四年过去，当初那个小姑娘应该也已经十五六岁了吧。
　　【记得，怎么了？】
　　【我最近不是闲着没事儿嘛，就去当初接收天矢一星难民的几颗星球上转了一圈，特别巧的见到了那个女孩。】
　　【虽然她不认识我，但我对她的印象可太深了，主动上去聊了一会儿。】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今年十六岁，父母都是普通人，祖上也没有过觉醒的先例，但就在上个月她刚刚觉醒成为向导，正在向导之家里学习。】
　　陆烬朝一愣。
　　那个女孩……成了向导？
　　【据说她精神力测试结果还蛮强的，当初的坚持让我们救下来一位未来的向导，可不比那什么只会抢人床位的财务部长要好吗？】
　　维多利亚还在不断发送消息，看得出来她非常兴奋，但陆烬朝却无法忽视掉心中的那点异样。
　　普通人生出的孩子可以觉醒为哨兵，但很难成为向导，就算是，精神力一般也会相当微弱。
　　而维多利亚说她精神力测试的结果挺强。
　　这不是个寻常现象，也许可以用奇迹来解释，但这个世界上超出常理的奇迹其实并没有多少。
　　在大一学年的实训之前，他用精神力关闭自己和翠利克斯的感官，后来在实验室里，偶然间唤醒了培养柱中的E7，从那之后E7几乎每天都求着希望能被他的精神力包裹。
　　而手术过程中，他为了探测情况，用精神力包裹过女孩情况危急的脑。
　　也许有什么转变在那时正悄然发生，只是谁也没能注意到。
　　曾经被达芙妮带领着见到张家内网中沉睡的AI，通过对方的记忆，陆烬朝看到百年前的画面，也通过刘铁花的语焉不详的言辞中推测出，神圣家族的向导很有可能强大到每一个都具有首席的实力。
　　但就像陆烬朝研究得到的结果表明，哨兵所代表的身体力量和向导所代表的精神力量其实是需要一个平衡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自然诞生那么多超强的向导吗？
　　精神力除了感知调节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作用？
　　为什么当初联邦当局会那么忌惮神圣家族？甚至到了不得不将他们赶走的地步？
　　惊人的猜想出现在心底，几乎让陆烬朝控制不住的手指发抖。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维多利亚，更多的细节浮现在脑海。
　　在成为塔内介绍人的不久，他去找玛嘉莉商量事情，那时候玛嘉莉正在和沉诗隽进行私密谈话，有一个刚刚觉醒的小向导在外面等待，要进行精神力测评。
　　自己履行介绍人的职责，用精神力当做指引，一步步带领小向导相当微弱的精神力激发手中的水晶球。
　　测试的结果还不错，但如果陆烬朝没有记错，那孩子的父母也都是普通人。
　　那时候的他没有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其实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可以用偶然来解释，但当那么多偶然聚集起来，隐藏在它们背后的必然就显露出了沉默的冰山一角。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努力平复心情，对维多利亚回道：【是吗？那太惊喜了，你现在还在那边吗？我也想过去看看。】
　　E7刚刚睡醒，声音还迷迷糊糊的：“啊？怎么了？刚回来就要出去吗？”
　　“有点重要的事情。”陆烬朝顿了顿，道，“对了，你被我精神力包裹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你已经问过一万次了，很温暖，但是又像是浸泡在海洋深处一样，有点冰冷。”
　　“那有没有感觉过什么特殊的变化？”
　　“特殊的变化？唔……好像没有，不过最特殊的难道不是你最开始用精神力把我唤醒了吗？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给我提供过精神力了！陆哥饿饿饭饭！”
　　“……”陆烬朝：“都说了少看点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等忙完手上这件事就给。”
　　“骗子，上个星期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好不容易考察完还没下飞船就又有新的事情要做了！”E7哼哼两声，“算了，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一次吧。”
　　三天后，陆烬朝见到了那女孩。
　　女孩名叫爱莉，在星蚀灾难中失去了父亲，好在当时她的母亲正在其他星球上出差，逃过一劫，现在两人一起生活在维拉星上。
　　这几天里维多利亚俨然成了爱莉的朋友，得知维多利亚和陆烬朝正是当年救下自己的医护，爱莉相当激动，带着母亲一起感谢他们。
　　母女二人似乎已经从四年前的巨大伤痛中走出来了，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痛苦并未将她们击垮，生活仍然有许多美好所在。
　　一切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陆烬朝专门过来一趟不是为了享受赞美和感激的，救死扶伤是他的责任，是他本应做的事情。
　　爱莉的精神体是一只小麻雀，胖胖的十分可爱，第一次见面时，它黑豆豆的小眼睛紧盯着陆烬朝身边的白隼，面对比自己大了十几倍猛禽，麻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啾啾叫着跳到云津身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云津的翅膀，表现得相当亲昵。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和谁这么亲近，它平时特别胆小，看见其他精神体都会立刻飞走的。”
　　爱莉忍不住感到惊喜，她用手指挠挠小麻雀鼓起的肚子：“难道你也知道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维多利亚的水豚爬上桌面，骤然发现来了为不速之客，麻雀警惕地盯着水豚，几秒钟后跳到白隼的身后，假装自己不能被看见。
　　“那为什么会怕我呢？”维多利亚忍不住失笑，果然还是毛茸茸的精神体最可爱了。
　　陆烬朝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专门调取了当地向导之家里爱莉的全部资料，在见面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检查了爱莉的精神力。
　　她的觉醒时间和方式都和正常向导无异，但在精神力释放而出的时候，陆烬朝感受到了些微熟悉的呼应。
　　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仿佛本来就出自同一个本源。
　　但这已经足够陆烬朝做出判断，也许想要得到最终的结论，他还需要到E7隐藏的地方去一趟，仔细确定E7本体大脑的情况。
　　正好也兑现承诺，给E7提供精神力的滋养。
　　再度踏上首都星的土地，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E7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精神力滋养，相当于吃了顿饱饭，声音赖洋洋的：“果然你又强了很多，这次的感觉比之前更温和了，小林也真是的，家里有这么好的向导还不知道回来，连个音都没有，到底怎么想的，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羡慕嫉妒他啊。”
　　“他得工作。”陆烬朝当然要为自己的哨兵说话，“也是为了之后能光明正大结合才出去那么久的，我们是普通家庭的人，想要得到足够的机会，必须要比那些权贵们付出更多努力。”
　　E7：“我知道，也就是说说嘛，果然你们俩才是一条心的，我跟了你这么久还是要被你的胳膊肘子戳到……咦？那个在天上飞的东西是什么？”
　　陆烬朝抬起头，云津正在低空盘旋：“我的精神体啊。”
　　“那就是云津吗……等等，不对，我怎么能看到精神体了啊！”
　　E7大惊失色，要知道它一直以来都无法看到这些东西：“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用担心，你本来就是个哨兵，能看到它们也不奇怪。”陆烬朝解释道，“我重新升级了一下你的连接系统，老师说新系统可以捕捉精神波动，就算你的本体不在这里也能隐约感觉到。”
　　“是这样的吗……”E7冷静下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对了，既然你说我是个哨兵，那我的精神体呢？是什么？我怎么没见到它？”
　　“我不知道。”陆烬朝坦然道，“事实上我连你究竟是谁也不是很清楚，没法告诉你。”
　　“好吧，看来得等我自己发掘了。”
　　陆烬朝先去了研究所一趟，E7的程序升级和精神力温养都需要告诉温荣兮一下，E7是属于他们师生两人间绝对的秘密。
　　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很顺利，自从实验室被闯入过一次，安保变得更加严密了，研究员们也都十分注意自身的安全问题，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初步的结果。
　　之后到塔那边，进行本次考察的详细汇报，两年时间足够陆烬朝成为那些资深向导们的心腹，谁会不喜欢一个出身普通，有着超强实力又相当听话的首席向导呢？
　　甚至因为没有结合的问题，不用受军部的制约，这是陆烬朝最优于哈利特的地方。
　　目前独立于所有势力之外，更在第二年级就加入塔成为介绍人的陆烬朝，是她们心目中属于自己培养出的人才。
　　本以为这次远门之后能稍微清闲两天，结果陆烬朝紧接着收到消息，他的第二轮相亲活动又要开始了。
　　按照规矩，超过28岁的向导如果没能结合，将会被塔组织一次又一次的相亲，直到找到合适的哨兵，只要陆烬朝单身一天，这样的活动就会永无止境的继续下去。
　　资深向导们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结合不错，不然也不会默许陆烬朝在第一轮中以不合眼缘的借口拒绝所有哨兵了，可在表面上，他不能坏了规矩。
　　这一次的人选是系统决定出的，陆烬朝忙到现在才刚回来，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有谁。
　　这次也像上次一样应付过去就好了，就是真的好耽误时间……
　　不过陆烬朝同样也能趁着机会多多结实优秀的哨兵，广结人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十足重要，如果能成为朋友，以这些哨兵的家室和地位，以后也许能成为强大的助力。
　　陆烬朝这样想着，推开了静室大门。
　　坐在桌边的哨兵立刻站起身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显然有些局促，哨兵挺年轻，二十露头的样子，曾经在照片上看到，并被E7评价为家族基因不错的帅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
　　陆烬朝脚步一顿，旋即他调整好心中的惊讶神情，镇定地走了进去。
　　“殿下。”
　　“陆先生。”小皇子赶忙为陆烬朝拉开椅子，“旧闻陆先生大名，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了。”
　　在皇室衰微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今天，皇子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五大家族的嫡系，从小皇子表露出的局促就能看出来，他其实没什么自信。
　　陆烬朝来到他身边，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味道，还好，没什么味道，和其他哨兵一样，小皇子的身上清清爽爽。
　　以如今的医学水平，狐臭可以根治，那味道当初应该只给小皇子和他身边的人带去了一段时间的困扰，但曾经的糗事却被某不知名人士深深记住了。
　　如果小皇子知道，应该会羞愤得满脸爆红吧。


第177章 
　　小皇子的紧张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陆烬朝主动给他倒了杯水，小皇子赶忙接过来道谢，只是被他握在手中的杯子里，水面正在不受控制的波动。
　　陆烬朝身为能够敏锐感知周围情绪的向导，更能感觉到他的局促，和资料上的信息一点都不一样，明明是小皇子，怎么会如此内向到甚至都有点社恐呢？
　　“殿下不必这么拘束。”
　　精神力散发出来，安抚紧张的哨兵，随着陆烬朝精神力的包裹，小皇子明显冷静了不少，他对陆烬朝笑笑，道：“不好意思，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殿下平时不和人交流吗？”
　　小皇子点点头：“我喜欢待在家里，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多人都说我其实不像个哨兵。”
　　“没人能规定哨兵应该是怎样的，只要做自己就好。”
　　而陆烬朝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情况，无论是谁和他聊天都不会感受到难以招架的压力，并在向导看不见的安抚中镇定下来，逐渐敞开心扉。
　　他已经习惯了站在年长者的位置上，抚慰那些受伤的心灵。
　　聊天过程中，陆烬朝其实能看出小皇子有点自卑，按理说家里最小的孩子应该是最受宠的那个，不过想想最近几年皇室的境遇，也很好理解了。
　　但就算如此，身处皇家的小皇子日子过得也比全世界绝大多数人要好，要啥有啥吃穿不愁，身边从不缺少向导的服务，没太多必要去可怜他。
　　“感谢您抽出来时间和我见面。”聊过一阵后，小皇子道，“我知道陆先生你有很多事情要忙，待会儿我们就结束吧，不耽误您忙了。”
　　陆烬朝和他其实没有多少共同话题，索性提议道：“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给你疏导一下吧。”
　　小皇子眼睛一亮，陆烬朝可是首席向导，他也有点想知道和其他向导相比有什么不同：“可以吗？”
　　“来吧，就当成过来找我疏导好了。”
　　陆烬朝一手按在小皇子手腕上，闭上眼，精神力进入他的意识海，在放松的情况下，屏障不会有太多阻挡，陆烬朝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小皇子的精神图景。
　　双脚触碰到柔软的地毯，陆烬朝站在宫殿的走廊上，环视四周，和他预料中差不多，小皇子的精神图景是他从小长大的皇宫。
　　精神图景是人记忆和思维的具象化，表现出的场景一般是主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过也有例外，就像陆烬朝在南天星上很少见到海，精神图景却是一片未知的海域。
　　小皇子身边有专门为皇室服务的向导，可以经常做疏导，精神图景里还算干净，陆烬朝清理着其中的冗杂信息，同时感受着周围弥散着的思绪。
　　随着感知的加深，陆烬朝仿佛在这一瞬成为了小皇子，和他有了共鸣般的感同身受。
　　——如今皇室衰微，外界虎视眈眈，压力更是无孔不入，身为皇储的长姐身死多年，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其他的哥哥姐姐都紧盯着皇位。
　　小皇子还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从不参与相关的纷争，但家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够让人心烦的。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争抢，就算成了皇帝又怎样呢？不也还是五大家族的傀儡吗？
　　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就算知道小皇子并非皇位的竞争者，也很少有谁会去格外关注这位不求上进的兄弟。
　　陆烬朝一步步向前走着，图景中的宫殿和现实中的皇宫有些出入，不少塔状建筑的窗户内探出某种植物的藤蔓，通体乌黑，沿着墙壁向上攀爬，如同有生命般发出规律的跳动，像是心跳。
　　那是一种心魔，因为长时间的放任不管在图景中肆意生长，这种规模的心魔已经相当恐怖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小皇子大概率没办法从中走出来。
　　但向导对哨兵的疏导不包括清除心魔，唯有自己才能对抗心中执念，解开心结。
　　当初在意识到路德维希心魔之时，陆烬朝也是通过心理疏导这类的语言交流逐渐开导路德维希的。
　　陆烬朝径直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塔中，循着螺旋的楼梯向上，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像，诸位皇子皇女们端正坐在椅子上，长出可怖的獠牙，从不该出现肢体的地方鼓出触须。
　　陆烬朝一直到达塔最顶层的窗户，也看过这一路上的所有画，未曾发现已故皇女沙弥娅的肖像。
　　黑色藤蔓就在他眼前，足有两人粗细，从窗户挤到外面去，还在不断无声地跳动。
　　陆烬朝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藤蔓粗糙的表面。
　　带着无数细小尖刺的表皮刺痛掌心，浓重的无措和孤独感迅速传来，一道虚幻的影像浮现在眼前——
　　年仅四岁的孩童在走廊里奔跑，笑着扑进满身是汗的长姐怀中，年长他十五岁的少女腰戴佩剑，摘下头盔，甩了甩汗湿的长发，将赢得的奖章放进那小小的掌心里。
　　“拿去玩吧。”
　　父母似乎并不喜欢他，在年幼者普遍会获得更多宠爱的社会中，他们家反而倒过来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拿来和哥哥姐姐作比较，最终得出不如他们聪慧，不如他们强壮，不如他们懂事的结论。
　　只有长姐会在周末放假回来的时候陪他说说话，她脾气不算好，但如果不胡闹惹她生气的话，还是很温柔的。
　　她是最受父亲喜爱的孩子，那么优秀，那么耀眼，自己跟随在她的身后，笼罩在那夺目的光芒之下，期盼着能够分得一些目光，却不曾像其他手足满心嫉妒。
　　长姐毫无意外地被定为皇储，他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十六岁青春期到来，他觉醒成为哨兵，还不能很好适应五感被加强的世界，每天都因为过敏的听觉触觉视觉感到痛苦，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患上了狐臭。
　　这对哨兵来说绝对是非人的折磨，更别说他才刚刚觉醒，痛苦一层层的叠加到顶峰，几乎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每天都被自己熏到呕吐。
　　繁忙的长姐抽出时间，请了最好的医生带他去治疗，一脸嫌弃地忍着味道陪同在身侧，她同样身为哨兵，幼弟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再后来他们很少见面，贵为皇储的皇女亲自去往前线，悍勇杀敌，击退前来进犯的多贡人，皇室一度因为这位皇女的出现产生希望，但那希望很快就覆灭了。
　　……沙弥娅。
　　你怎么就死了呢？
　　陆烬朝静静望着眼前虚幻的景象，那是小皇子心魔的确切内容，素未谋面的皇女沙弥娅并不算多么漂亮，但那眼中的神采却比任何绝色容颜都要夺目。
　　他收回手，影像消失了，陆烬朝暂时没有帮着小皇子处理心魔的打算，皇室内部乱得够呛，时至今日，他还不想和皇室粘上太多关系。
　　从精神图景中退出，陆烬朝对小皇子笑了笑：“好了。”
　　“谢谢，我感觉舒服多了。”小皇子站起身，面对陆烬朝时少了最开始的局促，“时间正好也到了，我就不耽误陆先生的时间，您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送走小皇子，陆烬朝松了口气，耳边一片安静，往常一直叽叽喳喳的E7没有说话。
　　他检查了一下终端的链接，确定刚才的一切E7其实都看到了，不说话只是因为不想说。
　　既然如此，陆烬朝也不再过多谈论这位小皇子，权当他是个普通的相亲对象。
　　小皇子只是这轮相亲的第一个，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烬朝本着有事赶紧办的原则，索性调整时间，把安排好的哨兵全都见了。
　　身为最优秀的哨兵，他们的涵养普遍都不错，对陆烬朝表露出十足的尊重，因为陆烬朝是男向导，和他见面的除却为数不多的男人外，大多都是女哨兵。
　　本来女哨兵只占哨兵的六分之一，但因为基数太大，也比同样在向导中占据小比例的男向导多了太多，陆烬朝作为稀有男向导里的佼佼者，更是充满了吸引力。
　　女孩子们都很好，分寸感十足，唯一一个惹得陆烬朝不愉快的，是个来自财阀家的男性哨兵。
　　那是陆烬朝最后一个见面的哨兵，等到把他应付完，就又可以清闲很长一段时间了。
　　和对其他人一样，陆烬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原本把这一个小时熬过去就能结束，偏偏对方似乎看中他了，一副很执着，想要把陆烬朝攻略下来的样子。
　　“陆先生，请容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陆烬朝抬眸，琥珀色的眼中映出哨兵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说？”
　　“我也听说过曾经哨向学院里的一些故事，几年前的战斗之夜里，当时名列第一的哨兵林啸鸣打败所有人成为那一晚的胜者，最后来到向导学院，找到了您。”
　　“是这样不错。”陆烬朝放下杯子，“但他没有给我表白，当初那么做，也只是怕我在实验室通宵犯懒不愿意吃早饭，顺便威胁一下其他骚扰我的人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知道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我和林啸鸣当初是一起从南天星过来上学的吧，一直以来他都是我的弟弟。”
　　“也许就像您说的，他是您的弟弟，但我能感觉得出，您心中其实是有人的，要不然也不会从前年开始，就持续不断地拒绝那些和您见面的哨兵了。”
　　“也许您听了会有点生气，但我还是想说，林啸鸣虽然是当时那一届成绩最好的哨兵，但和更多人比起来，他还是不够强，您身为百年来最年轻的首席向导，值得更加强大的哨兵。”
　　“为什么不能是比起情情爱爱，我更想专注事业呢？”陆烬朝对他笑了笑，“二十到四十岁，这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最有活力的时光，比起让生命和另一个人紧密结合在一起，干什么都要想着对方，我更想要独自发展属于自己的事业。”
　　“也许在你们眼中向导天生就应该和哨兵结合，但事实上，从来都不是向导需要哨兵，而是哨兵离不开向导，你们需要结合向导来为自己疏导精神图景，调节感官，但忽视了结合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我们自由的禁锢。”
　　从哨兵的表情上看，陆烬朝明白他其实不赞成自己的那些话，不过也无所谓，世界正是因为有各种不同的思想才更加丰富多彩，他没必要非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赞同自己。
　　屁股决定脑袋，对方身为哨兵，习惯性地站在支配者地位上，也许在他看来，向导就应该是哨兵的依附，需要为哨兵提供服务。
　　不过还好，规定的见面时间很快就结束了，陆烬朝送走了那位哨兵，他回到自己顶层的首席办公室，关上门，忍不住深吸口气。
　　陆烬朝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用力地把它拍在桌面上，终于能够发泄出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
　　说实在他稍微被气着了。
　　“这人有点不知好歹。”E7的评价一针见血，“他到底是有多自信啊，说的就和没有小林你就能看上他一样，在这群和你相亲的人里面，他都排不上号好吗？”
　　陆烬朝倒不是为对方“普确信”的冒犯言辞生气，真正刺痛他的是那句“林啸鸣虽然是那一届成绩最优秀的哨兵，但和更多人比起来还是不够强。”
　　更多人，狗屁的更多人，别看着现在拥有权势和地位，你们在林啸鸣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啥吊样呢？况且依靠家族得到的这些东西，也好意思拿到他面前来炫耀。
　　“算了，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陆烬朝收拾着东西，这一轮的相亲见面彻底结束了，他终于可以就此回家。
　　回到安静的家中，灯光驱散黑暗，除了他之外，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人踏足过这片区域。
　　林啸鸣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搭眼看过去，找不到哨兵生活过的痕迹。
　　但沙发上的靠背有两个，放在餐桌的水杯一个正着，第二个倒扣靠墙摆放，椅子有两把，冰箱上贴着的便签有两种不同字迹，也透露出其实有另一个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夜深人静的时刻最容易胡思乱想，思念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冒出头来，两年多了，距离林啸鸣离开，已经过了两年多，陆烬朝度过了二十八岁，二十九岁，即将在下个月迎来三十岁的生日。
　　就像曾经巡查时那位哨兵小姑娘的无心之言，他已经是三十岁的“老男人”了。
　　并非在年龄焦虑，陆烬朝有钱，也有事业和想要奋斗的目标，爱人虽然很久不在身边却也是有的，他没什么好因为年龄而焦虑，就是……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
　　原来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记忆中和林啸鸣一起在南天星时似乎就在昨天，更早一些，他清楚记得自己考上首医大少年班时，养父母欣慰的笑靥。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了。
　　陆烬朝洗漱完毕，吹干头发径直走进林啸鸣的卧室，他有时候会在啸鸣的床上休息，反正这是他的家，他想睡哪间房就睡哪间房。
　　向导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件衬衣，林啸鸣比他高壮，衣服也比他大不少。
　　他爬到床上，双手捧着衣服，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深吸了口气。
　　已经过去那么久，其实也没剩什么味道了，但这样起码能让陆烬朝不安的心得到一些平复。
　　哨兵穿的衣料都是最柔软的材质，保证不会刺激到敏锐的触觉，衬衣摩挲着脸颊，仿佛成为了哨兵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
　　但都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近千个日日夜夜里，他就是靠着林啸鸣留下的东西，艰难地缓解着虫豸啃噬般的透骨思念。
　　陆烬朝闭上眼，在林啸鸣的那张床上，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混沌。
　　眼前仿佛蒙了层雾，什么都看不大清楚，陆烬朝努力辨认面前仪器上的数据，却怎么也无法看清，一切都成了模糊的一片。
　　身边的同事问他结果，陆烬朝只能胡诌了一句，至于究竟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仿佛五感全都被封闭了。
　　舌头稍微舔了下，一侧的后槽牙不稳地晃动着。
　　奇怪，他的牙怎么了？
　　他吸了吸腮帮子，然后用舌尖去舔，想要知道怎么回事，但随着舔舐，牙根从牙龈里移出的感觉是那么清晰。
　　陆烬朝立刻不敢动了，他手指按了按另一边的腮帮子，隔着脸颊都能感觉到后牙的摇晃。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陆烬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牙突然开始摇晃，好像要掉了，他现在应该去找牙医吗？如果真的保不住，重新植牙会很麻烦的吧。
　　他明明才三十岁，又不是八十岁，牙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陆烬朝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意识到了脱落，他张开嘴向外一吐，一颗颗带血的牙完完整整地掉出来，落在他手心，带来满嘴的血腥味道。
　　一共是四颗。
　　然后他就醒了。
　　实验台上很干净，一旁的仪器正发出滴滴声响，身着防护服的同事正在玻璃挡板的另一侧埋头实验，陆烬朝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直起身。
　　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他竟然在实验室睡着了。
　　这场梦并未随着苏醒迅速消失，陆烬朝清楚记得牙齿摇晃，最终掉落出来的全过程。
　　甚至嘴里还能回味到不存在的血腥味。
　　陆烬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做这样莫名其妙的梦，要知道自从觉醒之后，他的梦境大多都和精神图景相关。
　　梦境实在诡异，陆烬朝忍不住上网搜索。
　　梦见掉牙……
　　【表示你可能会因为一些损失或者与人分离感到痛苦，家人健康有可能会出现问题】
　　陆烬朝看了很多条不同的解梦，全都表示是件凶兆。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如果非要说……最亲近的林啸鸣和温荣兮可以算作家人。
　　看着那一条条解析，陆烬朝眼皮突然疯狂跳动起来，是左眼跳财还是左眼跳灾？他记不太清楚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晚上七点半，距离他日常下班的点还有段时间，老师应该也还没走。
　　陆烬朝立刻起身去找温荣兮，在另一间实验室找到老师时，温荣兮正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老师。”陆烬朝叫住他，“今晚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温荣兮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不安，可能是我多虑了吧，但这两天我还是想跟您在一起，您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呢？”温荣兮露出笑容，他对前来接他回家的生活助理道，“小余就先回去休息吧，今晚烬朝陪着我。”
　　“好。”生活助理将温荣兮的东西交给陆烬朝，陆烬朝背上老师的挎包，和他一起离开研究所。
　　一切都像极了心魔中出现过的场景。
　　记不清是第几次轮回时，他知晓温荣兮日后可能会遇害，就干脆和老师住在了一起，反正温荣兮无妻无子，他也孤身一人，师生两人还能有个照应。
　　但就算他贴身保护着温荣兮，他们两人还是在某个夜晚双双遇难了。
　　只是在心魔幻境中，陆烬朝无法使用精神力，如今他有着首席向导的能力，就算出事，应该也不会再有心魔中无法还手的情况。
　　老师是他相当重要的人，在十六岁反复觉醒失败陷入巨大落差的绝望中，如果不是温荣兮安慰他，照顾他，培养他，他也不会有今天。
　　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老师。
　　温荣兮应该是察觉到什么的，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两人乘车来到温荣兮家中，坐落在郊区的小型别墅有着最好的地理位置，相当适合老年人生活。
　　温荣兮去洗漱，而陆烬朝趁此时机仔细检查了房子的所有门窗，在每一处可能有人进入的地方都布下精神力，一旦有人进来，精神力被触动，他会立刻发现。
　　特别是温荣兮的卧室门口和窗户，看不见的精神力丝丝缕缕交错着，封住所有死角和可能的通路。
　　这还不算完，陆烬朝站在一楼的窗边，精神力散发出去，蛰伏在周围的草地上，一旦有人踏足于此，就一定会被发现。
　　除非有人能在天上飞。
　　陆烬朝睡在温荣兮旁边的房间，特地嘱咐温荣兮今晚不要关门，见陆烬朝那么严肃认真，温荣兮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道陆烬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项目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如果有人想要阻止，确实是下手的好时机。
　　“老师不用太担心，我就在隔壁，今晚您好好休息就行。”陆烬朝安抚着年近九十的老师，“对了，家里有降压药吗？放在床头吧。”
　　温荣兮的血压在老年人中算非常正常了，陆烬朝专门为他测量了一次血压，确定一切正常，才照顾着温荣兮躺下。
　　掩上房门，陆烬朝回到一墙之隔的房间，他站在窗边，云津从窗外飞来，落在他手臂上。
　　白隼掠过方圆数里仔细探查情况，目前为止未曾发现异样，似乎一切都只是陆烬朝精神压力之下多虑了。
　　“去吧，好好守着老师。”陆烬朝轻轻一抬手，白隼轻轻叫了声，重新振翅，飞入温荣兮的卧室，停留在老人的床头。


第178章 
　　陆烬朝合衣躺下，这间房平时是温荣兮的生活助理在睡，一旦隔壁有什么动静，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也许是因为在实验室眯了一会儿，现在还很清醒，陆烬朝盯着天花板，路灯的光从窗外透出，让房间不至于一片漆黑。他不是哨兵，无法听到百米外的微小动静，于是耳边一片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不必相信梦境，那些离奇古怪的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很少做梦了，白天忙着学习或工作，每晚累到倒头就睡，睁眼就是天亮。
　　在生活的重压下，哪里还会有做梦的权利呢？
　　和林啸鸣一起来到首都星后，他不再那么繁忙，逐渐找回了做梦的能力，却还是第一次做这样诡异的梦境，配合曾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种种，不能不多加注意。
　　如果是假的，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在老师家睡一天而已。
　　通过和云津之间的精神连接，陆烬朝感知到一墙之隔的温荣兮房间。
　　老师已经睡着了，呼吸趋于平稳，他应该也在担心着，但毕竟年纪大了，很难抗拒准时睡觉的生物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黑暗和安静环境中萌生的睡意全都被陆烬朝扼杀在摇篮里，为了防止惊扰可能到来的不速之客，他不能在房间中走动或者发出其他动静，不然一旦来的是个哨兵，会起疑心的。
　　熬到两点钟，还没动静，这个点是人最困倦的时候，陆烬朝强忍着困意，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几乎所有解析都说梦见掉牙是大凶之兆，如果老师安然无恙，会不会其实是林啸鸣那边出事了？
　　陆烬朝忍不住蜷起手指，上千个渺无音讯的日子过去，已经超出他当初所说的大概两年很多了，林啸鸣到底怎么样了？
　　他现在在哪儿？任务进行的顺不顺利？
　　几年前林啸鸣的上司尼科拉在行动过后陷入了封闭境地，图景是尼科拉主动封闭的，当时一定发生了相当危及的情况，让他的精神图景几乎尽数枯萎，就连天空都坍塌了大半，无数的记忆破碎，森蚺将他吞进肚子里，才保住了最为重要的情报和记忆。
　　林啸鸣作为他的手下，就职初期应该要做许多任务，一定会比尼科拉更加频繁的经历危险。
　　思念就像流水，一旦开闸，就很难再收回去了，陆烬朝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们临行之前应该会写遗书吧？一旦出了事，会派人把遗留下来的文字和物件交付给家属。
　　应该问一问路德维希的，他们俩都在军部，就算啸鸣在特殊部门，路德维希应该也能稍微知道一些消息，毕竟伯恩斯家族里在军部身居高位的人可不少。
　　陆烬朝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埋伏在别墅外草坪上的精神力被触动了。
　　所有思绪霎时间被刹住，陆烬朝呼吸滞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主动控制着保持睡着了一般的频率和深度。
　　真的有人来了。
　　陆烬朝把精神力埋藏的相当之深，它们只是一些最为细小的线条，甚至比头发丝都要细，如果不用十二分的精神去感知，是很难被发现的。
　　不速之客应该也没料到温荣兮的房子内外会被布下天罗地网。
　　随着精神力一路被触动，陆烬朝清楚感知着对方的行动轨迹，穿过草地来到墙根处，敏捷地顺着墙壁向上攀爬，目的地正是位于二层的温荣兮卧室窗户。
　　那人应该是个男性哨兵，身手相当了得，短短数秒便来到了窗外，他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透过窗帘，哨兵出色的视力能让他看到床上人影的轮廓，目标近在咫尺。
　　目标平时和生活助理生活在一起，住在他隔壁房间的生活助理是个普通女人，毫无威胁，而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目标的学生，那位首席向导竟然也到这边来了。
　　计划稍稍出现一点差错，但他权衡过后，还是决定继续，他可是圈子里最著名的杀手，以自己的实力，如果谨慎一些，明天就能顺利拿到那笔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远走高飞。
　　一个向导而已，只要自己一击脱离，就不会出事。
　　他轻盈地跃入窗户，身影迅速藏匿在黑暗之中，多年的经验让他甚至都避免着因身形移动产生的空气流动。
　　绝对不会惊扰到任何人。
　　但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压力骤而从四面八方袭来！
　　杀手顷刻间意识到了危险，迅速加固屏障抵挡住第一波攻击，但和他经历过的其他精神力战斗完全不同，那贸然进攻的精神力并未被弹开，而是直截了当地切进了他的屏障！
　　就像锋利的刀刃切开了柔软的豆腐，杀手连暗道不好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向导的精神力破坏了屏障，霎时间所有信息不经过滤直接涌入脑海，让他瞬间就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直到现在，哨兵的精神力才终于发觉到周围由向导精神力布下的天罗地网，心中骇然。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隐蔽！
　　要知道他过来之前可是仔细探查过的！明明一点异样都没发现！
　　杀手立刻扑向床上的温荣兮，在这一刻做了最精准的决定——立刻杀死目标，然后逃离这里。
　　然而无形的细线从四面八方迅速伸出，将他牢牢捆住，明明是精神力凝成的却能做到如同实质的地步，杀手身体猛然一僵，在距离温荣兮只有一米处生生停住了。
　　这一刻他仿佛陷进了蜘蛛巢穴，被蛛丝紧紧黏住动弹不得，直至被狩猎吸成空壳才能解脱。
　　在屏障碎裂造成的信息过载中，他清楚看到了黑暗中那道白色的身影，迅速从上方冲下，转眼扑在了他脸上。
　　白隼的利爪直接刺穿衣物，在哨兵肩膀上破开数个血洞，剧烈的疼痛中神志变得更加清醒，干瘦的豺狗斜冲而出，扑向正在哨兵脸上猛力拍打双翼的云津！
　　资深杀手的职业素养让他在如此境地中都不曾发出任何声响，一片寂静中，他拼命挣扎出精神力的丝网，挥手斩向床上还未被惊醒的温荣兮。
　　手腕处固定的刀片泛出金属的冷光，直直划向老人脖颈——
　　乓——
　　刀片被挡住，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在深夜中如此寂静，炸在温荣兮耳边，老人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近乎惊厥地睁开双眼，但他还什么都没能看见，就听到陆烬朝的喊声：“躲起来！”
　　陆烬朝双手举着不锈钢盆挡住袖刃，他猛地向前一怼，把不锈钢盆扣在哨兵脸上，同时狠狠一脚踹在杀手膝盖。
　　浩瀚如海的精神力自向导身上涌出，充满了卧室里的每一寸空间，将他的对手严密包裹。
　　温荣兮赶忙爬起来，顾不得找自己的毛绒拖鞋在哪里，光脚踩在地面上，起床的速度太快，脑部的供血不足来让他有些头晕，老人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跑出卧室。
　　豺狗紧随他身后，流着涎水的嘴吻大张，就要从背后扑上咬断温荣兮脖颈！
　　普通人无法看到精神体，但精神体却可以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津猛地抓住豺狗后背，疯狂向着前方扇动双翼，竟是生生把这体重是它十倍的棕犬拽地后退！
　　温荣兮扶着墙来到二楼的客厅，赶忙摸到沙发暂时坐下，他刚刚起的实在太猛，已经感觉到了身体发出的警报，如果再不平静下来，有可能直接晕厥过去。
　　温荣兮并不知晓就在不远处，保护着他的白隼正在和一头豺狼搏斗，占据制空权的猛禽丝毫不畏惧地面上的敌人，纵然它比它大了太多，也重了太多。
　　利爪撕破皮肉，四散的毛发化作精神力消散在空中，尖锐的喙定准脆弱的眼球啄咬，对着豺狗的头颅发起猛烈进攻，健壮的双翼卷起气流，一下下抽打着敌人，而对方反击的撕咬和扑抓，全都在腾空挪移中被完美躲避。
　　温荣兮是个普通人，看不见精神体，也无法听到它们搏斗发出的响声，但他能清楚听见卧室里接连不断的声音，那是拳拳到肉，身体相互碰撞发出的闷响，金属的锵鸣中，利刃交锋。
　　烬朝……
　　温荣兮忍不住握紧拳头，他年事已高，又是个普通人，根本帮不上忙，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今晚对他动手，烬朝一个人对上那种专业的杀手，能扛得住吗？
　　勉强舒服了一些，温荣兮立刻摸索着找到桌上的固定通讯器，屏幕亮起的光照亮老人苍老的面容，颤抖的手指按下警局的号码。
　　哨兵清楚听到了外面温荣兮和警方的对话，知道行动彻底失败，现在他唯一的任务，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想跑？没那么容易。”那扇让哨兵爬进来的窗户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关闭，陆烬朝的精神力正掌控着这栋房子里的一切。
　　哨兵确实是相当厉害的职业杀手，过招的这几下，每一击都直取陆烬朝性命，相当阴毒狠辣。
　　要是此时换成另一位向导应敌，可能已经中招了，但陆烬朝可是从林啸鸣手中学习的格斗技巧，那些刀尖舔血的招式他见过太多次，也清楚知道应该如何完美应对。
　　哨兵正受着疼痛和过量感官的侵扰，按理说唯一能够起到绝对压制的战斗也被陆烬朝纷纷化解，他从没想过以精神力震惊世人的首席向导在体术方面也如此之强。
　　向导不是都一群身体孱弱的家伙吗？他怎么会这么能打？
　　单打独斗自己肯定不会是哨兵的对手，但在精神力的加持下，陆烬朝所向披靡，这里可是他的精神领域。
　　如果说精神力是哨兵向导的另一种肢体，那么现在无数看不见的手正从天花板，墙壁和地面伸出，紧紧掐在杀手身上，锋利的指尖刺破他的皮肤，要直接透过血肉，穿进精神图景里去。
　　于是哨兵的反应速度变慢，力量也在迅速衰弱，肩膀上几处血洞的疼痛实在太过鲜明，让其他地方的触觉都变得迟钝，他无法再通过空气流动的速度和方向，判断出更加精准的信息。
　　他紧咬牙关，一个侧击把陆烬朝手中的不锈钢盆打飞，变形的盆砸在墙上，又掉落在地发出“哐当”声响。
　　趁着陆烬朝中门大开，胸腹处毫无防备的片刻，杀手猛然弹出手腕处的刀片，寒芒飞出，然而下一瞬，刀刃上了无形的屏障，在半空中掉落。
　　卧室中空间有限，而陆烬朝也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战斗，他侧身翻到在床上，一个打滚躲过杀手的上勾拳，精神力尽数收缩——
　　哨兵的瞳孔猛然一缩。滔天的压力从四边八方拥挤而来，空中充满了无数看不见的东西，疯狂挤占着他的生存空间，甚至连空气都被抢夺。
　　关节锈蚀，肌肉僵化，筋膜干涩，他在这一刻化作了锈蚀的机器，只能发出吱嘎的干涩声响——不，他根本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磅礴的精神力宛如直接改变了这片区域的重力场，将他压制的动弹不得，杀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强大到竟然让他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心思。
　　他踉跄数步，后背碰到墙壁，无力地向下滑落，看不见的海水似乎正在一点点漫上来，脚踝，小腿，膝盖……正在将他淹没！
　　陆烬朝站起身，他垂眸盯着正在大口大口喘息的哨兵，抬起手，用力地握掌为拳。
　　精神力二次压缩，重压之下，那哨兵闷哼一声，竟是直接呕出一大口鲜血！
　　陆烬朝盯着不断发抖的哨兵，冷声道：“说吧，谁派你过来的？”
　　哨兵紧咬牙关，陆烬朝敏锐意识到他颊边肌肉的运动，立刻蹲下来，干脆利落地卸掉了哨兵下巴。
　　这下哨兵就连完成的话都说不出了，陆烬朝将手指伸进他嘴里，从口槽牙处抠出胶囊毒药。
　　下巴被卸掉的剧痛中，杀手紧紧盯着陆烬朝，时至今日，面对一个强大的未结合向导，哨兵本能仍让他不受控制的冒出结合想法。
　　如果……如果能占为己有，用精神力打上灵魂烙印，在结合热中不得不打开身体被迫接受，那双冷静的琥珀色眼里会是怎样的神情？
　　然而五指处传来的剧痛挤碎了他的全部幻想，陆烬朝狠狠踩在杀手垂在地面的手掌上，鞋底缓慢且用力地碾过，十指连心，陆烬朝太知道如何激起一个人最强烈的疼痛，更何况对方是个高敏的哨兵。
　　“警察很快就回到，在这之前，你还有向我坦白的机会。”陆烬朝顿了顿，道，“不过既然你不想说，也不必强求。”
　　他没跟哨兵浪费口舌，精神力不费吹灰之力的进入那屏障破裂的精神图景中，直接去探查其中隐藏的记忆。
　　哨兵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果的反抗，他是个很强的哨兵，不然雇主也不会在那么多杀手中选择他了，然而自己的精神力在陆烬朝面前就如稚童，轻轻松松就被击溃。
　　属于另一人的精神力在图景中扫荡而过，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逃脱，在完全被压制的窒息痛苦中，灵魂深处却产生另一种感觉。
　　那是未结合向导进行疏导时经常出现的情况，精神力交织生出的快感和痛苦纠缠着，让哨兵两眼不住翻白，浑身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响。
　　海啸淹没了他的图景。
　　所有记忆都在冰凉的水中被读取，在无数纷杂画面中，陆烬朝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杀手不曾见过他的雇主，所有联络都在网上进行，对方相当谨慎，用的崭新号码和他联系。他被要求用隐蔽的手法杀死温荣兮，最好能伪装成自然死亡，老人年事已高，突发疾病再正常不过，事成之后，他会得到一笔巨款，雇主也会送他就此离开首都星。
　　杀手提前在温荣兮需要服用的日常保健品中加了料，原本的保健品药变成了能让血压迅速升高的夺命之物，按照正常计划，杀手只需要在旁边看着，确定温荣兮发病就可以了。
　　但就是这么凑巧，今晚陪着温荣兮回家的，竟然是身为首席向导的陆烬朝。
　　陆烬朝为温荣兮测量血压，却没有像生活助理嘱咐的那样，让他吃日常的保健品。
　　他收回精神力，面前的哨兵已然垂着头失去全部力气，在他身下，是一大滩腥臊的液体，还在不断蔓延。
　　陆烬朝拿过杀手的智能手环，解开密码和指纹锁，找到他和雇主联络的通讯页面。
　　“能追踪这个账号吗？”
　　E7：“可能会有点困难，就算追踪到了，应该也只是一个很粗糙的范围，我试试。”
　　确定杀手已经激不起什么风浪，陆烬朝用精神力将他牢牢捆住，转身走出卧室。
　　走廊处豺狗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身影因为主人的虚弱相当虚幻，似乎下一秒就会直接消散在空中，云津站在它身上，见陆烬朝终于出来，振翅腾起。
　　温荣兮正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焦急地探身望着卧室那边，见陆烬朝全须全尾地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陆烬朝在温荣兮身前蹲下，抬头望着老人：“已经没事了，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你呢？没受伤吧？”
　　“没，他不是我的对手。”
　　“那个人……”
　　“是专门派来的杀手，我会查清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警笛声隐隐出现在远处，急速接近，最终停留在了楼下。警方赶来了。
　　之后的一切就用不着陆烬朝操心了，警察勘察了现场，向陆烬朝和温荣兮询问详细情况，把瘫软如烂面条的杀手带走。
　　折腾过这一番，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天马上就要亮了，无论是谁，都没了现在去休息的心思。
　　陆烬朝：“今天先不要去实验室了，老师这一阵就跟着我吧，那些人一次不成功，很可能会继续动手。”
　　温荣兮点点头，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满脸的疲惫之色。
　　“老师。”陆烬朝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想法，低声道，“您退出项目吧。”
　　温荣兮抬头看向他，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因为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才遭此一劫，却从未想过要退出，不料陆烬朝竟然直接提出来了。
　　“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有太多人在暗中盯着，今天的杀手只是一个预告，未来会有更多危险出现，而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您身边。”
　　“正是因为到了关键阶段，我才不能退出。”
　　温荣兮的回答不出陆烬朝所料，老师是典型的科研型性格，有自己的倔强和坚持，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无论再怎么危险困难和枯燥，都会坚持到底。
　　“至少这两年，先避避风头。”陆烬朝顿了顿，声音很轻，“我不想再失去您了。”
　　温荣兮笑了，他拍拍陆烬朝的手背：“我已经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至少能在最后的时间多做一些贡献。”
　　“不，按照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好好照顾，还会有很多很多年，未来的日子里，您会做出更多成果和贡献，我希望您能有机会在下一个人类难以攻克的领域发光发热，而不是因为政治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止步于此。”
　　温荣兮还想说什么，但陆烬朝打断了他：
　　“老师，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好吗？在您离开后，项目并不会被搁置，我会代替您成为总负责人，让它继续下去。”
　　温荣兮沉默片刻，最终叹息一声：“我会考虑的。”
　　天色亮起，陆烬朝照顾着温荣兮在另一间房重新睡下，老年人还是需要保持足够睡眠的。
　　轻轻掩上房门，陆烬朝站在客厅窗边，询问E7：“怎么样？”
　　“查是查到了，就是结果……”E7欲言又止。
　　“怎么样？”
　　耳边安静的数秒，陆烬朝听到E7的声音：“那个账号的大约地址，在皇宫。”


第179章 
　　……皇宫？
　　陆烬朝讶然，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是沙伊米耶夫家族为了阻止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痛下杀手，毕竟研究一旦成功，会直接损害到他们的利益，结果那位神秘雇主的地址竟然在皇宫？
　　看来曾经和塔夏说的，请求他放过老师的那些话还是起了些作用，但陆烬朝并没有被这以点安慰道，皇宫……意味着老师是因为另一件事才被盯上的。
　　陆烬朝很清楚究竟是什么。
　　“好奇怪……”E7喃喃道，“为什么会有皇宫里的人呢？温教授不是一直在帮助皇帝治疗身体吗？难道是哪个皇子不想让陛下康复，才要杀害温教授？”
　　“可能是吧。”陆烬朝含糊带过，他没有对E7说更多，也不能够说更多。
　　“那应该就是二皇子一帮人了，我听说他们一直想要那个皇位。”
　　E7忍不住吐槽：“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想的，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哪来的脸去通过害人的方式去抢啊，有本事你让你爹重新立皇储，换成你啊。”
　　陆烬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也同样一夜未睡，确定精神力的天罗地网重新布下，就找了个房间短暂休息了一会儿。
　　温荣兮遭遇刺杀的消息很快传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的学生们纷纷前来看望，而陆烬朝联系了维多利亚，询问她近期的一些状况。
　　“我这边还是挺安全的，毕竟没人会大胆到在温莎家族的地盘上动手吧。”
　　“好，等教授同意了就到我这边来吧，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可以陪着他。”
　　维多利亚挂断和陆烬朝通讯，她坐在豪华房间的床边，望着庄园中湛蓝的湖水，思考过后，拨通了另一个神秘号码：
　　“嗯，是我，工厂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知晓老师极有可能因为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才被盯上，更多人加入了劝说温荣兮退出的行列，在众多学生的再三恳切言辞下，温荣兮实在磨不过他们，同意了陆烬朝的建议。
　　他以身体抱恙为由，退出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将项目全权交付给关门弟子，也就是同样在科学理事会任职的陆烬朝。
　　为了保证温荣兮的绝对安全，陆烬朝拜托维多利亚照顾老师，维多利亚将温荣兮接到了温莎家族的一处庄园，这里虽然有着温莎家族的名号，却是父母送给维多利亚的成年礼物，属于她的私人财产。
　　庄园的环境相当好，很适合老年人疗养，温荣兮不再负责研究了数年的项目，但并不意味着就此清闲下来了。
　　维多利亚对医药方面一直很感兴趣，如今有温荣兮这样一个业界大拿在，可找到好好学习的机会了。
　　适应了几天后，温荣兮过得相当舒心，开始系统性地教维多利亚那些她感兴趣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勤学好问又温柔漂亮的小姑娘呢？
　　“这样一看，我好像成了你师妹呢。”维多利亚笑着和陆烬朝干杯。
　　陆烬朝提醒她：“然而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关门弟子的含义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温荣兮遇刺的一个月后，在陆烬朝三十岁的生日聚会上，发生了上面的这段对话。
　　是的，他已经三十岁了，今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朋友们纷纷过来为陆烬朝庆祝这一人生中的重要时刻，除了路德维希还在银河军团没办法赶过来，维多利亚，张家两兄弟，陆烬朝的舍友翠利克斯，其他在向导学院里认识的同学，以及研究所的同事们也都过来了。
　　聚会的地点在张汲玥名下的一处房产，这栋别墅他空了很久，坐落在郊区，周围没什么邻居，很适合开一些吵吵闹闹的Party。
　　陆烬朝礼物收到手软，大大小小的盒子堆放在圣诞树下，等待着空闲时间被他拆开。
　　客厅的吊灯被换成了灯球，沙发全都靠墙摆放，留出中间的大片空地作为舞池，半开放的厨房已然成为了酒吧，张汲玥特地从家里的酒庄那边运来了很多好酒，过来的朋友们也待了不少食物和水果。
　　年轻人们相互聊着天，大家作为陆烬朝的朋友，性格都很不错，彼此之间也能聊得来。
　　而作为生日聚会的主人公，陆烬朝坐在沙发的一角，听E7给他讲“专门为三十岁老男人特供的童话故事”。
　　陆烬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年龄可能比我还大？”
　　E7：“……你在说什么，我明明是个在五年前苏醒的可爱脑子，我才五岁好不好，你就是嫉妒我年轻！嫉妒我可爱！”
　　张汲玥拎着酒瓶过来，扔给陆烬朝一小瓶洋酒：“来，喝一点。”
　　陆烬朝接过来，两人打开瓶塞，直接各自对瓶吹了，陆烬朝知道张汲玥最近也相当心烦，每个向导都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更何况是这种大家族。
　　陆烬朝能借着相亲的机会多多认识优质哨兵，利于发展未来的事业，所以心态还算平稳，而张汲玥又不需要这些，所以无休止的相亲对他来说就是完完全全的浪费时间。
　　张家兄弟的父母都是哨兵，一家人都十分宠爱身为向导的张汲玥，然而这是家族决定的事情，就算父母也不能过多干扰。
　　两个有着共同苦楚的向导在角落里酒入喉心作痛，而另一边的大家玩得都很开心，看到这些熟悉面孔上的笑靥，陆烬朝稍微被气氛感染，也难得放松下来。
　　“再忍忍吧，说不定很快就能碰见合适的哨兵了。”
　　张汲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啧，我都不知道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对象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说不定只需要一个眼神呢？你还年轻呢，相亲就先应付着吧，反正如果有人想约你出去拒绝就好，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生活又不是小说，哪有这么多一见钟情。”和陆烬朝说了一遭，张汲玥稍微放宽了点心，和他相比陆烬朝才是真正的凄惨，明明有两情相悦的人了，偏偏两年多时间都见不到，在此期间还要不停的应付相亲。
　　跃动的音乐声中，陆烬朝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智能手环，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就连E7说的话都他被忽略掉了。
　　随着零点过去，真正到达陆烬朝生日那天，各种祝福卡着点发送过来，界面上很快被刷屏，但陆烬朝真正期盼的那一条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了凌晨三点。
　　玩闹使人精疲力尽，大家都喝得晕晕乎乎，直接在楼上安排房间休息，或者睡在沙发上，微醺中的陆烬朝站起身，轻手轻脚地从已然睡着的张汲玥身上跨过，就要走出客厅。
　　起来上卫生间的翠利克斯看到他要走，睁着迷蒙的双眼，小声询问：“陆哥去哪里？”
　　“我回家一趟，等明早再过来。”
　　翠利克斯点头哦了一声，晕晕乎乎地上楼去了。
　　从豪华的别墅中出来，晚上的冷风一吹，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也亏得他酒量不错，和张汲玥吹了一瓶还没醉倒。
　　只是酒精似乎并不能麻痹心中的思绪，无法说出口的遗憾仍然堵得陆烬朝喘不上气来，他打了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回到了他的住处。
　　准确来说，是他和林啸鸣的住处。
　　一如既往的黑暗。
　　陆烬朝不再打开玄关处的灯，他关上身后的门，楼道的灯光被隔绝，于是一切再次笼罩在漆黑之中。
　　陆烬朝想起几个小时前E7讲的“三十岁还是处男会变成魔法师”故事，神使鬼差地抬起手，食指指着客厅的灯，凝聚精神，命令道：“开。”
　　一片漆黑。
　　陆烬朝以为是他说话太含糊，清清喉咙，让自己被酒精麻痹的舌头捋直点，再一次发出命令：“开。”
　　被他吵醒的E7怎么能看不出他醉了，E7控制着家里的电路，打开了灯。
　　客厅转瞬明亮，陆烬朝心满意足地收回手，E7说的不错，他果然变成了魔法师，真好。
　　等林啸鸣回来之后，自己就能用魔法把他变成猪了。
　　陆烬朝直奔林啸鸣的房间，浑身酒气地倒在哨兵床上，两下蹬掉鞋子，扯过被子翻身睡了。
　　第二天在阳光的照耀下，艰难睁开双眼，头因为宿醉隐隐疼痛，陆烬朝又躺了一会儿，才磨蹭着起来。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很快就清醒了许多，陆烬朝还得去别墅那边拿自己的礼物，他换了身衣服，打开家门。
　　就看到放在门口的快递箱。
　　陆烬朝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箱子上印着World公司的标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反正凌晨三点多陆烬朝到家的时候还没有。
　　他把箱子抱起来，立刻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找出剪刀。
　　箱子被拆开，大片瑰丽的玫瑰立刻在陆烬朝身边展开，从花苞迅速绽放，飘散出星星点点的粒子效果。
　　一时间恍若置身于真正的花田。
　　陆烬朝伸出手，指尖触碰娇嫩的花瓣，电子玫瑰轻轻颤动，组成花瓣的粒子迅速分散，又重新组成了一只蜜蜂，在陆烬朝指间飞腾。
　　E7：“哇——”
　　电子影像很快消失，客厅又恢复成原状，快递箱子里放着它出现的源头，一个小型的虚拟映像装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陆烬朝拆开信封，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林啸鸣的字就和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干净冷酷。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有足以惊艳世人的能力，不必依靠别人，也能有足够精彩的人生，在未来的某一天作为首席向导引领新的风潮，亦或是更加雄伟的宏图。】
　　【很遗憾无法在你疲惫的时候陪伴身边，但无论身处何方，我始终在注视着你的身影。】
　　【生日快乐。】
　　【我很想你。】
　　陆烬朝深吸口气，眼眶忍不住泛起湿润。
　　没有署名，也没有会写在最开头的称呼，只有作为内容的寥寥数语，却让他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分钟。
　　林啸鸣一直都是个不会说情话的人，但这些朴实无华的语言，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要动人。
　　陆烬朝小心的将信和虚拟投影装置收起来，原本因为没能在零点收到林啸鸣消息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不光是因为对方的祝福，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的，最重要的是这封信表明啸鸣现在很安全。
　　虽然仍旧不知道啸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心已经放下了。
　　只要他平安就好。
　　陆烬朝抬手擦了下眼睛，他望着窗外，阳光明媚，是他三十岁的第一天。
　　如今温荣兮在维多利亚的庄园里生活，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人换成陆烬朝，他小心隐藏着E7的存在，熬过了今年的这轮相亲，完美在资深向导们和玛嘉莉之间周旋……
　　眼前的危机都被化解，如果非要说这两个月首都星上有什么大事，大概就是关于格勒尼苏的了。
　　格勒尼苏原本作为联邦的情报和特殊机构，一切警方难以处理的问题都会交给它们，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部门存在，其中的成员犹如幽灵，潜藏在联邦的各个角落。
　　也许上班路上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就是其中一员，小餐馆的老板深夜会换上深色衣服，埋伏在可能会有异状出现的小巷。
　　因为组织的特殊性质，格勒尼苏的名声一直都不算好，人们总是对未知抱有警惕和恐惧，更何况格勒尼苏的存在，意味着他们的信息和行踪随时都可能被监视。
　　之前这种怀疑和警惕都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然而随着那次血腥场面的曝光，舆论开始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朝着负面方向跌落。
　　越来越多的人发出质疑和抨击，怀疑他们正在被监视。
　　万一格勒尼苏的工作出现差错，那些血腥手段有朝一日会不会被用在自己和家人身上？没人知道。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相关的报道，想看不见都不行，陆烬朝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新闻，忍不住想到了林啸鸣最开始入职时的特殊考察，还有几次挺久的任务出行。
　　路德维希也在军部，现在去了银河军团执行任务，对抗星盗，也没像林啸鸣这样一点消息都没有，有空的时候还会在群里和他们聊天。
　　啸鸣他……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无论如何，尊重林啸鸣的工作就好了。
　　吃过早饭，他回卧室换衣服，准备出门上班，回到客厅，才发现张汲玥刚刚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
　　【大早上刚睁开眼就看到家里人叫我去见一个哨兵】
　　【麻了】
　　【好烦啊我不想去】
　　【我】
　　【不想】
　　【去】
　　【一天天的不是见这就是见那，把我当什么了？想见就见？】
　　【啊啊啊求求老天给我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吧！】
　　【……】
　　【妈的】
　　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那句“妈的”上，陆烬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赶紧抓起终端回复：【你悠着点，可别干傻事啊】
　　张汲玥没再回答。
　　陆烬朝盯着就此停住的聊天界面，莫名有些不安。
　　房门被敲响，张汲玥从被子里滚出来，光脚踩在地板上。
　　终端被他扔在一边，界面停止在他和陆烬朝的聊天框，很快就会因为无操作而熄灭。
　　柔软的黑发在枕头上蹭了很久，乱糟糟的，他宅在家里很久，有段时间没有打理，头发有点长，发梢都遮住稍稍耳朵。
　　宽松的睡衣和床单被子摩擦，被搓得皱皱巴巴，敲门声还在继续，张汲玥叹息一声，来到客厅，心情阴云密布地打开家门。
　　身材高大的哨兵正站在门口，双手抱着快递箱，他身着小区保安的制服，虽然和军装比起来不是一个档次的，但身形也因此更加挺拔。
　　这家小区的安保相当严密，严格禁止陌生人出入，就连快递都统一放在保安室里，保安会送到家门口。
　　“先生，您的快递。”
　　箱子被双手递来，张汲玥注意的却不是自己买来的东西，他微微眯眼盯着眼前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哨兵，短发，之前应该在部队里待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黢黑。
　　这人长得……还行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怪顺眼的。
　　自己收快递和进出小区的时候和他交流过几次，人应该也不错。
　　张汲玥突然来了主意。
　　有些大胆，但只是想想，就让他心中充满了报复般的快意。
　　一个念头从冒出到实施需要几秒？
　　“先生？”
　　见张汲玥一直盯着他看，也不动弹，保安又把箱子向前递了递，“您的快递，请签收。”
　　“知道了。”张汲玥把快递拿过来，随手放在玄关地上，侧身让开门口，道，“进来喝口水吧。”
　　保安笑了笑：“谢谢，不用了，我还得——”
　　“进来。”张汲玥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别让我说第二次。”
　　保安话音生生滞住，在向导的注视下，只能拘束地走进客厅，门在他身后被张汲玥关上，咔哒一声反锁。
　　哨兵出色的听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点，保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张汲玥垂着眼，睫毛在有些苍白的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睡衣的领口歪了，露出光滑的肩膀。
　　他一直知道这家住着的是个独居的年轻向导，张汲玥实在太过惹眼，就算平时很少出门，经常穿着睡衣懒洋洋的，也出众到足够被一眼记住。
　　怎么回事？
　　保安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紧，他只是来送个快递，怎么就和一个未结合向导独处一室了呢？
　　张汲玥给他倒水，将杯子递给保安：“喏。”
　　保安伸手去接，但张汲玥并未松手，两人的手指相碰，在这一刻，微弱的精神力相互碰撞，带来触电一样的感觉。
　　那是向导对哨兵天生的吸引力。
　　保安迅速缩了下手，为自己的冒犯感到紧张，他的职业守则中就有一条是不能够随意接触住户，但张汲玥仍然就这样端着水杯，平静地望着他。
　　“你有对象吗？”张汲玥突然问。
　　“什么？”
　　“男朋友女朋友，或者丈夫妻子，有吗？”
　　“……没有。”
　　张汲玥点点头，他垂眸喝了口本来要递给保安的水，放下杯子，一把抓住了保安的手。
　　在对方讶然的神情中，向导的精神力迅速充满了整间客厅，以不容抗拒的姿态，进入了哨兵精神图景。
　　交融。
　　原本陌生的精神力却和自己的精神力产生了交融，像是牛奶融进水里，只用了短短数秒，就紧密到不可分割，分不清谁是谁。
　　微妙的热度从每一个细胞内发出，带来难以启齿的渴望，迅速扩散到全身，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特别对哨兵来说，在敏锐五感的加持下，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又强烈。
　　热度几乎是猛烈的上升，而面前的青年显然也遭受着同样的境地，苍白的脸颊被烧得泛上绯色，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就连那双乌黑的眼瞳里都蒙上高热造成的水光。
　　结合热来的是那么猝不及防。
　　张汲玥双手按住保安宽阔的肩膀，望着那双已经从惊讶变成惊骇，并苦苦压抑着欲念的眼睛，轻声道：
　　“来吧，现在给你一次机会。”
　　……
　　张汲玥拿开正搭在自己腰间的那条健壮手臂，勉强撑身坐起来，用脚尖勾起扔在床边的衣服，随手披在身上。
　　刚刚才做过那种事，身体有点不听使唤，疼痛不可避免，但和因此带来的快感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他枯竭已久的灵感突然井喷般爆发，黄文写多了也是会萎的，到最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套，公式化的感官，痕迹，亲热，用各种旖旎的词语描述活塞运动。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段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漫长贤者时间里，张汲玥终于找到了能重新唤醒他灵感的方法。
　　单靠脑补和亲身体会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虚拟屏展开，张汲玥打开文档，十指飞速在键盘上舞动，在截稿日和亲身体验的加成下，从来没写的这么流畅过。
　　有东西正流淌下来，肯定会弄脏椅子，不过也无所谓了。
　　张汲玥浑身上下就披了一件轻薄睡衣，半遮半掩地风情简直让还在床上的哨兵移不开眼。
　　在结合带来的美妙感受中，保安试探着道：“那个……”
　　张汲玥头都不回：“你可以走了，记得帮我把厨房里的垃圾扔掉。”
　　哨兵：………………
　　保安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肩膀处被张汲玥情浓时咬出齿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穿回自己的衣服。
　　他穿戴整齐，欲言又止地看着刚刚成为自己结合向导的张汲玥，见张汲玥在忙好像没什么要理他的意思，便轻手轻脚地去厨房里拿垃圾。


第180章 
　　安德森最近的生活可以用魔幻二字来形容。
　　他在给户主送快递的时候被邀请进家，然后……然后就有了自己的结合向导。
　　坐在保安室里，安德森盯着小区监控录像，脑子里仍然控制不住回想起那天的画面。
　　向导柔软的黑发因为激烈动作不住凌乱，被汗湿黏在脸上，趁得皮肤更加白皙，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脸颊因为激情染上绯色。精神力剧烈的交融，形成看不见的漩涡，搅动着两人迷乱的神志。
　　他咬上对方颜色寡淡的唇，清楚听到向导发出的所有声音，并未因为羞涩刻意压制，反而相当坦荡，将所有表现都展露在他的面前。
　　他和自己工作小区的住户结合了。
　　一切都离谱得像是爱情动作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形，但偏偏就是这样神奇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安德森光是回想就忍不住口干舌燥，他端起水杯灌了两口，非但没能缓解，反而更加躁动了。
　　他知道向导名叫张汲玥，毕竟自己身为保安，需要记住小区究竟都有谁在居住，防止外面的人随便进来。
　　能在这处小区有房子的都是富人，更何况张汲玥独居，从家中的陈设装潢来看，应该不是一般的有钱。
　　但安德森在乎的不是这些。
　　相较于揣度张汲玥到底是富是穷，关注那些身外之物，他更想要多见见自己的向导，那天他们刚刚做完，还没来得及温存，张汲玥就把他推开自行起来了，面对着虚拟屏应该在工作。
　　安德森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就被张汲玥命令拎着垃圾离开了。
　　他拎着垃圾下楼，在楼下望着窗户站了很久，结合的余韵还未散去就被赶出门，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惨的哨兵了。
　　安德森却一点都不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吃亏的都是张汲玥。
　　在向导严重稀缺的时代，像他这样的普通哨兵，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和向导结合。
　　就算安德森是退伍军人，曾经获得过一点功勋，在一块广告牌掉下来能砸死十个官员九个富豪八个贵族七个军官的首都星，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如今他竟然有了向导，还是个这么好看，精神力超强的向导，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昨天发生的这些对他来说就像梦一样。
　　思念就像小虫，啃噬着心底，安德森盯着张汲玥所住那栋楼附近的监控，终于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站起身来。
　　虽然不知道张汲玥为什么选中了自己成为他的哨兵，如今对方也是他的结合向导了，他必须履行一个哨兵应该履行的义务。
　　今早他订购的一大捧玫瑰已经送到，就放在保安室里，安德森抱上玫瑰，去往张汲玥的住处。
　　他为很多住户送过花，却是第一次代表自己，把它送给某个人。
　　他乘坐电梯来到张汲玥家门口，怀揣着一颗紧张激动的心，敲响房门。
　　过了很久门才被打开，张汲玥还是穿着那身宽松睡衣，双眼迷迷蒙蒙，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安德森忍不住看了眼表，中午十一点，甚至都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他将玫瑰递给门内的向导：“早上好，这个送给你。”
　　张汲玥似乎被惊了下，抬眸看向保安，安德森某个瞬间都怀疑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谁。
　　过了几秒，张汲玥才伸出手，将那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玫瑰抱在怀中：“谢谢，花很漂亮。”
　　他收下了。安德森心中大喜，趁机介绍自己：“我叫安德森，家住在布鲁斯289号。”
　　“知道了。”张汲玥对他点了下头，然后关上家门。
　　安德森后退一步，抬手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望着紧闭的家门，心中的喜悦还在发酵。
　　说上话了，然后还接受了他的礼物。
　　他的小向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嘛。
　　之后的日子里，安德森每天都会为张汲玥送上礼物，各种鲜花和小玩意或者他亲手做的食物，趁着送东西的时候，他能和张汲玥说上几句话。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攻略会持续很久时，希望的曙光降临在了这片大地上。
　　摸清张汲玥每天都会睡到中午，安德森就不再在上午找他了，下午五点，他照常为张汲玥送去亲手做的小蛋糕，然而这一次，向导收了他的东西，却没有立刻把门关上。
　　张汲玥抱着蛋糕盒子，仰着头对他道：“我想做。”
　　安德森的脑子一下子卡住了，他花了半秒钟思考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确定张汲玥显然没在开玩笑，伸出一只脚，试探着迈进家门。
　　然后是另一只脚。
　　警报解除。
　　安德森反手拉上家门，怀揣着一颗狂喜不已中又带着崇敬的心，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结合向导。
　　……
　　强烈交融的精神力似乎都影响到了周围的环境，暧昧的气氛几乎要将人溺毙，纠缠的肢体终于在余韵中停了下来。
　　张汲玥微张着嘴喘息，原本颜色寡淡的唇被咬得红肿，在精神体和身体的双重快乐中，灵感正喷涌而出。
　　高大的黑背支棱着耳朵，正压在北极狐身上给它舔毛，棕黑的毛发衬得北极狐更加像雪一样白，不知是它哪里不小心弄疼了一下，北极狐立刻翻身，甩着蓬松的尾巴给了黑背两耳刮子。
　　而哨兵在轻轻咬向导手指，张汲玥把手从对方嘴里抽出来，抬脚踢他的腿：
　　“给我买份晚饭，去吧。”
　　张汲玥的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他刚刚也确实叫了很大声，好在房子的隔音很好，不担心被邻居听见什么。
　　安德森立刻听话地爬起来，趁着向导最柔软的时候俯下身去，张汲玥稍微偏了下脸，于是他本应该落在他唇上的吻印在了颊边。
　　就算这样安德森也已经很满足了，他迅速穿好衣服，屁颠屁颠地去给张汲玥买晚饭。
　　这对安德森来说是无比美好的一天，他给张汲玥送去晚饭就继续去值班了，晚上八点半，看到张汲玥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对保安室里的哨兵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离开了小区。
　　当天晚上到安德森下班之前，张汲玥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中午，安德森上班之后查询出入记录，发现张汲玥还是没有回来。
　　哨向之间的精神链接也告诉安德森，张汲玥不在这里。
　　然后是第三天。
　　安德森彻底坐不住了，因为张汲玥的态度问题，他们一直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他甚至都想通过业主群去联系对方。
　　陆烬朝就是在这时候遇见安德森的。
　　张汲玥已经将近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陆烬朝问过两人共同的朋友，也都说这两天不曾联系过。
　　那天过了好久张汲玥才终于回复他，也没说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似乎之前因被迫相亲产生的烦恼和吐槽都是一时发癫。
　　陆烬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他趁着从塔下班，顺便去了张汲玥现在居住的小区。
　　门口保安室里坐着位身材魁梧的哨兵，陆烬朝也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子，直接问道：“您好，我找张汲玥。”
　　“他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保安立刻回答道，“请问您是他朋友吗？”
　　“一直都没回来吗？”陆烬朝皱起眉头，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熟悉的气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口内的哨兵。
　　他在保安的身上……感受到了张汲玥的精神波动。
　　……
　　“大概就是这样。”安德森坐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像陆烬朝说了他和张汲玥之间发生的全部故事。
　　他认出坐在对面的向导正是如今的首席，就连首席都是张汲玥如此亲密的朋友……安德森突然有点不敢想了。
　　陆烬朝花了几分钟才最终消化安德森说的那些，为了不被家里人逼着和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哨兵们相亲，直接和楼下的保安结合，确实是个能够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引起的麻烦也显而易见。
　　陆烬朝忍不住深吸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他端起茶杯，掩盖唇角的抽动。
　　这熊孩子。
　　他知道这是张汲玥对家族意志的反抗，但也不能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结合无论对哨兵还是向导来说，都是足以决定人生的大事，哪能这么儿戏？
　　万一对方不是个好人怎么办？
　　不过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气恼也没用了。
　　陆烬朝仔细打量哨兵，保安算不上帅到惨绝人寰，但五官都挺周正，气质也不错。
　　他清了清喉咙，问道：“那先生您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抽烟喝酒这些。”
　　“都没有，我之前在霍伊特第六军团服役，中尉军衔，拿过一点战功，前年腿部负了伤所以退的役。”安德森顿了顿，又赶忙补充道，“伤现在已经痊愈，什么都不影响了。”
　　陆烬朝：“您家里情况怎么样呢？”
　　“我父亲是哨兵，母亲是普通人，下面有一个妹妹正在读大学，也是普通人。”
　　安德森巨细无遗地回答，他虽然要权势没权势，要地位没地位，但绝对是个好人，品性方面很难挑出问题。
　　听着安德森汇报家门，几乎都要详尽到幼儿园尿裤子时期的事情，陆烬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是个还不错的人，要不然张汲玥该怎么办啊。
　　万一下半辈子跟个人渣绑定在一起，那就太痛苦了。
　　M342号星球上，陆烬朝认识了被迫和星盗头目麦伦结合的向导埃莉诺，亲眼见识过埃莉诺当时的生活状况，就算满心仇恨，哨兵和向导也会因为结合的关系产生虚幻的爱意，无法掌控自己的感情。
　　安德森说完自己的详细情况，观察着陆烬朝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陆先生，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嗯。”从安德森的说法里，陆烬朝知道他对张汲玥毫无了解，结合之后哨兵和向导可以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真正坦诚相待，但显然，张汲玥可没这样做。
　　“你知道张家吗？”
　　“五大家族的那个张家吗？”安德森心中骤然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现今张家嫡系年纪最小的一代有一对哨向双胞胎，今年二十四岁，哥哥名叫张汲阳，是个哨兵，弟弟叫做张汲玥。”
　　“大家族的向导会和谁进行结合大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管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都很明显，违抗了家族意志的张汲玥被抓起来了，现在大概正软禁在张家主宅里。”
　　安德森惊呆了。
　　他当然知道张汲玥姓张，但从来没往那个张家想，像五大家族这样的权贵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对于大家族里都有什么人，没必要和没兴趣了解。
　　安德森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张汲玥会如此大胆地和他一个男哨兵结合，如果没有超强的家世背景，无法生育后代的男向导和男哨兵是无论如何都不被允许结合的。
　　但对于掌握特权的大家族来说，这条规则相当于不存在。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究竟会有多少非富即贵的优秀哨兵围绕在张汲玥身侧，可张汲玥和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保安结合了。
　　……他是不是害了张汲玥？
　　张家估计还不知道张汲玥和谁结合了，等过几天他们找过来，自己还能有全尸吗？
　　他毫不怀疑大家族会有为了维护嫡系婚姻状况，杀死哨兵强行解除之前结合的手段，就算一方死去会让另一方陷入极致痛苦，但这种痛苦并非无法走出。
　　安德森用力握紧拳头。
　　脚边的黑背耳朵和尾巴都快沮丧的耷拉到地上了，陆烬朝瞥了一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站起身，道：
　　“如果想把他找回来，我可以帮你，给你一天的时间思考，想好了就来中央塔找我，早八点到十一点半我都在。”
　　从咖啡馆出来，E7在耳边感慨：“……真是个相当精彩的故事啊，现在的小孩也太大胆了，你好歹好好挑个人啊。”
　　“亏得他运气好，没碰上烂人。”陆烬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老父亲心态，可能张汲玥干的事太不让人省心了？
　　陆烬朝联系了维多利亚，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她。
　　维多利亚一时间除了“好家伙”发不出别的消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个朋友间最先结合的竟然是张汲玥。
　　明明最早有对象，也最年长的人是陆烬朝啊。
　　维多利亚：【所以我们一起去救他吧！张二弟估计被没收了所有能和外界联络的产品，只有我们能救他于水火之中，他的陆哥哥和维多利亚姐姐天神一样降临在他的禁闭室外，带来光和希望。】
　　陆烬朝：【嗯，我们俩想想办法，你和张家关系怎么样？最好先去探查一下消息。】
　　维多利亚：【我今晚就去，争取把他被关在哪里打听出来】
　　张家在五大家族的争斗中处在中立地位，温莎家族和他们关系还算不错，更何况维多利亚是张家兄弟的同学。
　　维多利亚在张家坐了一个多小时，张家妈妈招待的她，身为能够敏锐察觉周围情绪的向导，维多利亚明显感觉到张家妈妈的低落和忧愁。
　　突然发现全家最宝贝的向导儿子和不知道哪个野哨兵结合了，不难受才怪呢。
　　她状似无意地问起张家兄弟，得到张汲玥最近身体不舒服，在自己卧室里休息的消息。
　　趁着上卫生间，维多利亚释放出精神力，绕过张家住宅中的哨兵向导，隐秘地探向二楼张汲玥的房间，几乎在进去的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呼应。
　　大量信息被传递给维多利亚，同样维多利亚也告诉了张汲玥明天他们会来救他的消息。
　　精神力分离，维多利亚明显感觉到张汲玥的稳定性比之前更强了，这就是结合带来的好处吗？
　　精神需要绕过其他人，维多利亚就选择了从旁边张汲阳的卧室走，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维多利亚没放在心上，只当张汲阳是出去了，反正这人一贯神出鬼没的。
　　和张汲玥暗中接完头，维多利亚从卫生间里出来，礼貌地向张家妈妈道别。
　　坐在车上，维多利亚告诉张汲玥传递而来的种种消息，他在四天前的晚上接到家里电话，让他必须回去一趟。
　　于是张汲玥就回去了，坦坦荡荡地当着他相亲对象的面，被所有人发现已经结合。
　　那天晚上张家可以用一句“好热闹啊”来形容。
　　陆烬朝差不多能想象得出当时盛况，还当着相亲对象的面，怪不得直接被灌了这么多天禁闭：【张汲阳呢？让他来一块帮帮忙。】
　　维多利亚：【联系不上呢，好像上周他就不见了，也没在张家，不过这人经常搞失踪，这次可能去哪个和首都星有通讯时差的地方玩去了吧。】
　　张汲阳确实经常失联，当然也不排除他看到消息不想回复的情况。
　　而陆烬朝不出意外在第二天一早见到了找来的安德森。
　　他让对方稍等一下，迅速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在首席向导的办公室里，和安德森分享了昨晚维多利亚探来的消息。
　　“今晚凌晨两点行动，张家管控森严，随时都可能有被发现的危险，我不确定一旦张家知道你就是张汲玥的结合向导会发生怎样的事。而且你们的结合没有在塔内登记，之后也会是个麻烦。”
　　“我要去救他。”安德森态度坚决，“我是他的哨兵。”
　　“好，好好准备一下吧，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另一位向导也会参与，我们会尽量用精神力屏蔽掉可能的探查手段，保证顺利。”
　　凌晨两点，张家主宅。
　　张汲玥仰面躺在床上，蓝牙耳机戴了一只，心不在焉地看着之前缓存的游戏视频。
　　这是他被关禁闭的第五天。
　　无法和外界联络的日子是那么难熬，他只能看那些事先下载到终端里的东西，还好他房间里有很多书，自己也能写东西，消磨时间的方式多种多样，到还没觉得无聊到无法忍受。
　　父母和管家会按时给他送饭，除此之外张汲玥根本见不到其他活人，昨晚维多利亚来过一趟，张汲玥非常不客气，一股脑把自己这几天的烦闷全塞给她了。
　　他甚至都期盼着能通过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从张汲阳那边感觉到点什么，结束与世隔绝的状态。
　　特别是现在亲身体会过情爱的滋味，在一屋子黄色读物的包围下，很难不去想。
　　张汲玥在床上打了个滚，双腿夹紧被子。
　　他的那位结合哨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傻狗狗不会一直眼巴巴在他家门口等着吧？
　　想吃他做的小蛋糕。
　　很快就要到和维多利亚约定好的时间，张汲玥平时这个点也不睡觉，现在还非常精神。
　　他挪动双腿和被子磨蹭着，盯着虚拟屏上的游戏画面，突然感觉到了链接被触动。
　　在结合之后，哨兵向导之间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精神链接，除非死亡才能够将链接断开，链接将两人的灵魂紧密牵扯在一起，保证在哨兵暴走神游，或者向导陷入混沌时，另一半都能将其救出。
　　安德森正在向他传递讯息。
　　不，也不是讯息，说是安慰要更合适一些。
　　真是小看他了，区区被关禁闭而已，他需要安慰吗？
　　张汲玥哼了一声，唇角仍不受控制地扬起，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去换方便跑动的衣服。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张汲玥认出那是陆烬朝的精神体，名为云津的白隼。
　　但张汲玥无法开窗让云津进来，他房间窗户的外面安装了相当结实的金属网，杜绝了从窗户逃走的可能。
　　然而下一瞬，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窗外。
　　张汲玥吓了一跳，陆烬朝单手抓着金属网边缘，另一只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导的精神力穿过所有物理上的阻碍，相互触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几秒之后，安德烈也出现在了窗外，他眼巴巴望着屋子里的张汲玥，不知怎么，张汲玥从那张硬汉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陆烬朝以一种相当惊险的姿势挂在窗户外，从腰包里拿出实验室配好的溶液，他用嘴咬着手套，分别戴在手上，打开了其中一瓶溶液。
　　特质溶液迅速腐蚀着金属网的焊接部分，几分钟的等待后，安德森双手抓住金属网，手臂肌肉猛然紧绷，直接将它整个拆了下来。
　　维多利亚在下方注意着周围情况，张家住宅这边当然是有安保的，但她和陆烬朝一起使出全力，能用精神力暂且屏蔽掉电磁信号。
　　这对一般向导来说很难做到，但陆烬朝可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首席，维多利亚同样也很强，两人合力能够维持数分钟的屏蔽领域。
　　至于监控影像，陆烬朝说他有办法解决，维多利亚也就不再担心。
　　金属网被顺利拆下，几乎不发出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张汲玥从里面打开窗户，钻了出去。
　　他整天宅在家里体能不算好，但好歹也是在向导学院里拿到优异成绩的，从二楼翻窗下去这种事简直就是轻轻松——
　　五天里除了吃饭的时候才会坐起来，其他时候都躺在床上，张汲玥一脚迈出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腿竟然这么软了。
　　他根本无法平稳地保持身形，安德森赶忙伸手去抓，只抓住张汲玥背后的衣服。
　　刺啦——
　　一声衣料被撤烂的声音响在寂静深夜里，在三双惊骇眼睛的注视下，张汲玥整个人摔了下去。


第181章 
　　深夜，张家主宅。
　　灯火通明的宽敞客厅里，维多利亚和安德森并肩坐规规矩矩地着，一声不吭垂头丧气，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而张家父母和管家正围在一边身边，看陆烬朝给张汲玥处理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家里的佣人纷纷支棱着耳朵，在走廊转角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嘶——好疼。”酒精棉球碰到侧脸的擦伤，张汲玥吃痛，下意识向后闪躲。
　　“忍一下。”陆烬朝稳稳拿着镊子，一旁的垃圾桶里扔了许多染着血和砂土的酒精棉。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张爸爸压抑着满腔怒火，二楼不算高，但如果落地姿势不好，也是会死人的。
　　见张汲玥只顾得龇牙咧嘴，似乎没听进去，张爸爸一下子提高了音量：“还逃走，你看看你都干得什么事！”
　　维多利亚和安德森被这一声吼得身体齐齐一震，水豚害怕地将头埋进短短的前爪中，黑背夹着尾巴，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吭。
　　陆烬朝的手稳如泰山，但耳朵还是被吵得嗡嗡直响。
　　半小时前，张汲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从二楼窗口完成了平沙落雁式的紧急迫降。
　　他整个人趴着摔到了地上，还好下方是柔软的草坪，也还好下意识想去徒手接他的维多利亚没真的接到，不然万一动作不标准，受伤的可不就只有张汲玥一个人了。
　　坠落发出的声响瞬间惊动了主宅内的全部哨兵，陆烬朝和安德森也顾不得会发出声音了，直接把金属网一扔，两人迅速回到地面。
　　在维多利亚焦急的问询中，张汲玥还爬在地上痛苦蠕动，根本没法立刻爬起来。
　　安德森直接把他抱起来，说好的潜伏营救突然变成了无双战斗，四人火速开溜。
　　然而已经晚了，主宅的所有窗口都在短短数秒中渐次亮起，探照灯光直直打在他们身上，无人机出动，安全系统的警报声中，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接下来的事显而易见，行动失败，单靠他们几个无法从张家顺利突围——其实硬冲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身份都已经暴露，就算把张汲玥救走，接下来又要怎么办？除非他们现在立刻离开首都星，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关了一个，抓回四个。
　　张家父母不好对身为首席向导的陆烬朝发火，维多利亚是温莎家的人，也比较特殊，于是所有的气都被撒给了张汲玥和这个显然是儿子结合哨兵的陌生男人。
　　这几天都没能从张汲玥嘴里问出他究竟和谁结合了，如今结局揭晓，对方竟然还是个男的？看着缩手缩脚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样子，哪比得上家里给张汲玥找的相亲对象？
　　张家父母痛心疾首，自己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的小儿子，怎么就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野哨兵绑走了呢？
　　张爸爸在客厅里绕着圈激烈踱步，还在输出：“你哥不给我们省心，怎么你现在也跟着闹起来了？你看看你这几天干的事儿，像话吗？啊？张汲玥你动脑子想想，像话吗？”
　　陆烬朝抬眸看了张汲玥一眼，两人视线有一瞬的相触，陆烬朝重新垂下眼，盯着张汲玥血乎刺啦的胳膊道：“脱臼了，我给你托回去再处理外伤，可能会有疼，忍一下。”
　　陆烬朝调整好姿势，用夸张的动作将其实脱臼没有多严重的胳膊托回原位。
　　“啊——！”张汲玥忍不住大喊出声，两眼都泛着泪花，声音哽咽：“我好痛。”
　　张爸爸的输出因此停顿了一瞬，张妈妈眉头紧皱地看向他，眼中带着些愠怒：“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她转过头来，又心疼又忧愁地看着张汲玥：“玥玥，你一直都是最听话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张汲玥低着头不说话，双手缓慢攥拳。
　　他听话吗？也许吧，在家里从不忤逆长辈，温顺内向，就像向导应该有的那样，是最受宠爱的孩子，但其实他把所有离经叛道全都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那天你也看到了，莉莲娜有多震惊，多伤心，她等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你愿意过来，就看到你已经——”
　　陆烬朝最怕的就是这种家庭伦理情节，好在他可以当做专心履行医生职责的样子，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安德森猛地站起身来。
　　“叔叔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好，但我和汲玥之间是真爱。”
　　哨兵坚定的话语就像一枚新型H-38d式导弹直挺挺地落地，一下子把现场炸翻了。
　　张汲玥猛然抬头看他，惊骇的神情就差把“你疯了”和“你不要命了”这两句话直接写在脸上了，维多利亚大张嘴巴，仰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影，陆烬朝差点把医用酒精碰翻，清楚听见了走廊上佣人们齐齐倒抽口气的声音。
　　张家父母和管家的目光就像刀一样，刺在安德森身上，他深吸口气，“我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照顾他的，在对汲玥好的这方面，我有信心不会比任何人差。”
　　陆烬朝清楚看到张汲玥呲了一下牙，似乎被油到了。
　　于是战火的焦点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安德森身上，父母终究还是心疼孩子，如今木已成舟，再生气，再折磨张汲玥又能怎么样呢？
　　但他们可以折磨安德森。
　　张爸爸黑着脸，不知道是第几次把安德森从头到脚地看过一遍，极富杀伤力的眼神恨不得把哨兵活剥了。
　　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后，他哼了一声，转身道：“跟我来。”
　　……
　　惨叫声回荡在张家主宅里。
　　陆烬朝忍不住悄悄问张汲玥：“叔叔之前是做什么的？”
　　“警察，然后干了十几年警察局局长。”张汲玥坐在床上，他们一起回到了二楼的卧室，好在下面是个草坪，张汲玥摔下来真正受伤的地方不多，都被陆烬朝处理好了。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事情应该算就这样解决了吧。
　　张家心疼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真对张汲玥做什么，不过安德森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正在训练室和张爸爸进行友好交流，张妈妈可能也加入了，张家父母都是一等一的哨兵。
　　不过能和岳父岳母进行一下友好交流也不错。
　　“没想到叔叔阿姨会把你直接关起来。”维多利亚感慨道，“我印象中他们不是还挺开明的吗？”
　　张汲玥耸肩：“是挺开明的，不过最近出了点事，他们正着急着呢，我又刚好撞在霉头上了。”
　　“怎么了？”
　　“张汲阳不见了。”张汲玥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走的，反正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没见了吧，家里到处都在找，所有方法都用尽了也联系不上，要不是我们俩之间有心电感应，都说不准他现在还活着没。”
　　维多利亚吃了一惊：“啊？失踪了？我还以为他又犯病不想理我们了呢。”
　　那怪不得张家父母这么着急，两个儿子一个失踪下落不明，一个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个陌生哨兵结合了，这事儿摊在谁家爹妈身上都受不了吧？
　　陆烬朝皱起眉头：“他之前有透露去干什么吗？”
　　张汲玥：“谁知道呢，不过我之前好像听他说过什么……要去找个人？”
　　陆烬朝：“找人？”
　　张汲玥：“好像叫街溜子什么的吧，可能是哪里的黑话，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不记得有没有听错。”
　　听到街溜子的瞬间，陆烬朝心里咯噔一声。
　　耳边也响起E7惊讶的声音：“啥？他去找街溜子了？”
　　毕业旅行和林啸鸣一起潜入张家内网时，他们见到了生活在赛博空间中的AI达芙妮，为了安抚对方，获得情报，陆烬朝告诉了达芙妮世界上还有除却她之外的其他AI处在苏醒状态。
　　它们是街溜子和刘铁花。
　　达芙妮很可能将消息告诉了张汲阳，为了满足达芙妮见到同类的愿望，张汲阳去找街溜子了。
　　然而街溜子目前正在星盗穆尔的手上。
　　如果陆烬朝没记错，穆尔不久之前才和联邦派去的第九军团爆发了冲突，双方都有一定程度的人员伤亡。
　　陆烬朝轻轻嘶了一声，维多利亚见状问道：“怎么了陆哥？”
　　陆烬朝迟疑了下，还是将知道的这些如实告诉了二人。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曾潜入过张家内网，只道自己和林啸鸣多年前结伴从南天星来首都星的路上被星盗劫持，和如今臭名昭著的星盗穆尔有过短暂相处，而街溜子正是穆尔主舰的人工智能。
　　“这也太离谱了吧。”维多利亚目瞪口呆，“张汲阳不会真去找那个星盗了吧？确实有点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应该是了。”张汲玥眉头紧皱，“他一直想要制造出一个他心目中的最佳配偶，现在虚拟老婆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就差真正一些智能方面的改进，如果那个街溜子是足够高智能的AI，确实能吸引着他过去。”
　　维多利亚忍不住担心：“那可是星盗的巢穴啊，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叔叔阿姨？”
　　张汲玥想了想：“不用，既然他离开之前没说，就是不想让家里担心，好歹也是个哨兵，有本事肯定能安全回来的。我们俩之间这个心电感应还挺管用，如果对方遇见什么会引起情绪剧烈波动的事，都能有所感应，我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感觉，他应该一直都没陷入过无法解决的困境。再等等吧，他虽然古怪了点，但很少冲动行事。”
　　既然张汲玥作为家人都这样说了，陆烬朝也就不再多言，卧室安静下来，只听得留下安德森发出的惨叫，好像还越来越有劲了。
　　张汲玥听着有点不太忍心，他不愿意在朋友们面前表露出来，便打开终端，网络限制解除后，他还没来及好好看上两眼呢。
　　登陆上娱乐软件，张汲玥的终端甚至都卡了一下，看到转发评论点赞数量那一刻，被吓了一跳。
　　他这个号上经常会发一些随手写的小短文，热度不少，但从来没有过这样夸张的数据，他刷新了一下，数字又跳跃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怎么了？
　　张汲玥点进去自己一小时前才发出去的那篇文章，被那详情页上的近千万转发惊到了。
　　他再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真真切切的近千万转发，一个小时。
　　转发和评论量还在随着时间过去火箭式的增长，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可能就要完全靠着本事上去热搜头条了。
　　文章是张汲玥被抓回客厅，等待审判之前随手发出去的，事先就写在了文档里，只需要复制粘贴，再按下发送按钮就可以。
　　关禁闭的五天里连不上网，他索性就写了点东西，当做发牢骚了。
　　他这是……火了？
　　张汲玥看着热门转发和评论，无可避免沉浸在这种世俗的狂喜中，但在兴奋之余，是隐约的不安。
　　……
　　陆烬朝坐在首席向导的办公室里，仔仔细细看完了这篇一天之内就登上各大社交媒体头条第一的文章。
　　这是一篇昨天凌晨两点左右发表的文章，名字很简单，叫做《溺》，全文大概一万两千字，讲述了一个名叫诺拉的向导的故事。
　　诺拉出生在一颗偏远星球上的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哨兵，从小她就是个内向且敏感的孩子，周围人都觉得她也许会觉醒成为一位向导，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她顺利正常地觉醒成为了向导。
　　她被送到当地的圣所，在向导之家里学习两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有名的向导学院。
　　在学校里，一向循规蹈矩的诺拉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事，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向导同学，那是个很温柔的男生，他们组成搭档共同上课，一起行走在去食堂或者图书馆的路上，偷看对方时视线会偶尔交错，被羞涩地闪躲过去。
　　不被允许的感情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四年时光在无言的爱恋中结束，毕业后她得到一份工作，纵然知晓这个社会不可能允许两人在一起，诺拉还是在幻想，假如呢？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塔的匹配信息。
　　见面的第一眼，诺拉就知道她和眼前的哨兵有着极高的适配率，甚至到了只要两人精神力相触，就可能激起结合热的程度。
　　很显然，对方是她的“灵魂伴侣”。
　　于是他们继续约会，只是诺拉忍不住想，既然是灵魂伴侣，为什么她却不会对哨兵产生感觉呢？就像在学院里那时，每每看到那个温柔的男孩，都会忍不住悸动。
　　因为过高的适配率，几个月后，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合了。
　　哨兵人还不错，结合过后，随着精神链接的加深，诺拉终于逐渐感受到了爱情的存在，她正在一点点沉溺在结合带来的爱意中，纵然那是虚幻的，也好过平古无波的麻木。
　　但这样的日子没能过去多久，哨兵去了前线战场，战死了。
　　那时诺拉刚刚得知怀孕的消息，就陷入了结合哨兵死亡，链接断开的极度痛苦中，精神图景大块大块的崩塌，足以将人撕裂的绝望中，她只能在图景深处嚎叫着，硬生生捱过这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塔努力将她从绝望境地中拯救出来，给她安排每日的心理疏导，让其他向导帮忙修补崩塌的图景。
　　诺拉很坚强，经过长达数月的治疗，她挺过来了，腹中的孩子却因为最开始时剧烈的情绪变化和数天不吃不喝，没能保住。
　　好不容易燃起的爱意熄灭，诺拉被父母接回家里，平静地生活了几年，不知不觉间，到了二十八岁。
　　向导是相当珍贵的资源，失去结合向导的哨兵会在伴侣逝去的痛苦中度过余生，但失去结合哨兵的向导，不出意外都会再度结合。
　　她如今的身份仍然是个未结合向导，于是到达规定的最高年龄后，她被再次安排着相亲，最终迫于压力，选择了一名哨兵。
　　诺拉的第二任结合哨兵不再是军人，婚后的前几个月，哨兵表现得很好，但那些只是为了得到她才伪装出的样子，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隐藏的恶习逐渐显露出来。
　　他酗酒，经常喝到神志不清，甚至在使用电子鸦片，就算约好了要备孕，也仍然我行我素。
　　诺拉知道丈夫心中究竟在不满什么，她是二次结合，在这个人们将忠诚视为最崇高品质的世界里，她低人一等。
　　结合带来的虚幻爱意终究抵不过心中日益强烈的厌恶，曾经有无数次，诺拉看到枕边人沉溺在违禁品的官能快感中，恨不得直接掐死他，或者精神力进入他的精神图景，直接将其毁掉。
　　向导确实有这个能力。
　　但她没有勇气，她不敢再经历一次结合哨兵死亡的痛苦了。
　　仔细想想，年少时在众人的期望中成为向导，按部就班的上学，工作，按照规定和哨兵相见，结合，再一次的结合……她的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从未做出过属于自己的决定。
　　而眼下能被她掌握在手中的，似乎只有主动终结一切的权利。
　　【诺拉从衣柜深处翻出来上学时那男生送给她的衣服，十年过去，裙子已经过时了，但干净如初，她将它穿在身上，在满屋酒气和丈夫无知无觉的鼾声中，悄悄走出家门。】
　　【家门口不远处就是一条江，她走上百米宽的跨江大桥，望着下方深沉的江水。有个从旁边路过的少年放慢了脚步，皱起眉头，似乎在观察着她。】
　　【诺拉爬上栏杆，裙摆翩跹，纤细的身形像是一根苇草，在风中飘扬。】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作者行文相当简练，几乎没什么不必要的废话，短短一万多字，把所有事情讲完。
　　最后诺拉是纵身跳了下去，还是被她身后的少年拉住？没人知道。
　　向导一生中可能遭受到的所有不幸都被凝聚在诺拉身上，文章刚一发布出来，就被疯狂转发，引起轩然大波，它一把撕开了粉饰太平的伪装，将所有沉默的心照不宣，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一个向导不会被触动。
　　一时间对于如今向导权益的不满爆发开来，更多向导借着机会分享自己正在经受，或是经受过的事情——被定义，被限制，被做出决定，被迫和同为向导的恋人分离，然后与哨兵结合。
　　他们确实是被保护起来，也拥有匹配过程中挑选哨兵的权利，但无论怎么选，终究都要和哨兵结合，因为他们是联邦稀有的资源。
　　不满的情绪实在太过强烈，塔和联邦政府甚至采取了紧急预案，去应对这件事。
　　《溺》发布的第十八个小时，作者的原文被删除，账号禁封，所有的转发也全都被抹去，就算这样也无法阻止向导们用其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传递文章。
　　陆烬朝身为首席，对所有的一切都相当清楚，他知道这是改变现状的绝佳助力，舆论的狂潮有时能提供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如果利用不好，同样会被剧烈反噬。
　　要怎么做呢？
　　陆烬朝抬手捏了捏眉心，闭目思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伴随着抽痛袭来，让陆烬朝浑身冷汗瞬间流出，忍不住用力捂住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这是怎么了？
　　.
　　子弹击中在胸口。
　　让眼前发黑的剧烈疼痛中，林啸鸣另一只手抬起枪口，扣动扳机，用两颗子弹夺走了前方多贡人的性命。
　　刺耳的警报声，杂乱的脚步混杂枪响，多贡人之间的喊声，数不尽的声音被双耳捕捉，眼前闪烁着红光，走廊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冲入鼻腔。
　　三个小时之前，他和其他小组的哨兵在大厦共布下十多处烈性炸药，足以将这里彻底夷为平地。
　　这是他们在斯嘎尔星系最后的任务。
　　声音，视线，气味。步伐随着剧痛和失血变得沉重，林啸鸣拖着负伤的腿，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玻璃上满是弹孔和裂纹，林啸鸣紧紧握着枪，用手肘猛击。一下，两下，三下，玻璃尽数碎裂，哗啦啦撒了一地。
　　血正从他唇边冒出，特质的防弹衣挡住了子弹，却没能吸收子弹袭来的巨大冲击力，他的肋骨被击碎了，内脏也被震伤。
　　百米高空处的风灌进来，吹出猎猎声响，手环上的红色数字提醒他炸药的倒计时即将结束。
　　林啸鸣强忍着疼痛脱下防弹衣，动作牵扯到伤口，唇角又涌出一大股鲜血，迅速除去身上所有可能会影响活动的装备，他站上窗沿，望着下方黑沉的水面，调整呼吸。
　　然后纵身一跃。
　　江流依然湍急，淹没着坠入其中的所有身影。
　　几分钟后，爆炸的轰然巨响惊醒了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们。


第182章 
　　滴、滴、滴。
　　生命监测仪的声响回荡在耳边，隐约能听到身旁传来的话音，正随着意识的回笼逐渐清晰。
　　眼皮十分沉重，胸口，腿部和手臂受伤的地方传来疼痛，但并不剧烈，痛觉应该被向导调整到了合适水平。
　　很像是从麻醉中苏醒。
　　最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冰冷黑沉的江水仿佛要吞没所有生灵，连环爆炸的巨响经过水的隔绝远没有那么响，但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还是被清楚感觉到。
　　血从腿上的弹孔处流出，无声地融入江水之中，周围冰冷到能将身体整个冻僵。
　　林啸鸣强忍着疼痛奋力向着前方游动，精神图景中，无数黑色零件正在凝聚，将那些会带给他过载的感官信息压缩成有用之物。
　　在夜晚水面下，他碰到了森蚺柔软而巨大的身体。
　　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显然他得到了接应，作为主动报名参与最后行动的人，林啸鸣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十死无生的计划——潜入多贡人最后的基地，埋下足量炸药，在爆炸之前从上千多贡人的狙杀中脱围。
　　但他成功了。
　　而且……还活着。
　　话音还在继续，随着意识的清醒，他认出是尼科拉和克伦威尔的声音，他们在聊斯嘎尔星系上长达三年的行动，还有什么“小白瓶”。
　　林啸鸣积蓄着力量，几分钟后缓慢睁开了眼睛。
　　话音停住。
　　“醒了？”尼科拉低头看他情况，他按下按钮，打开治疗舱的舱门，“比我想象中要快。”
　　林啸鸣正躺在病房的治疗舱里，舱门打开，随着压力变化，淡淡的白雾出现在面前，克伦威尔稍微后退一步，省的眼镜被雾气蒙住。
　　旁边是负责辅助本次任务的向导，一直在监测林啸鸣精神图景的情况，防止他陷入狂暴或神游。
　　见林啸鸣情况稳定，几人可能会谈一些私事，向导和尼科拉打过照顾，暂且离开病房。
　　林啸鸣声音嘶哑：“任务怎么样？”
　　“非常顺利，它们的主基地被炸毁，逃窜的多贡人也全都被抓住了，经过三年的努力，我们彻底清除了多贡人在斯嘎尔星系上的所有埋伏和布置，现在这里彻底安全了。”
　　林啸鸣点了下头，他闭上眼睛，三年，数不清多少次他潜行在最危险的地方，解决一个又一个敌人，数不清究竟受过多少次伤，旧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新的伤口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在无数个挣扎在疼痛中的难熬深夜里，他靠着陆烬朝给他的那瓶向导素默默忍耐着，想他琥珀色的眼睛，想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幻想任务结束回去之后和他见面时的场景，就这样撑了下来。
　　人还是需要信念的，林啸鸣心中有想要复仇的执念，更有无法被仇恨吞噬的思念，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爱比恨更长久。
　　见林啸鸣精神状况还不错，克伦威尔忍不住感叹道：“你可真够恐怖的，受着伤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狂游了几千米，要不是检查显示确实是肉体凡胎，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个仿生人了。”
　　“不愧是整个二部业绩成绩最好的人，你这要是去军部，绝对会被培养成什么极限单兵的吧，我听说军部那些老家伙想了好久，都没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人选。”
　　那一晚，林啸鸣被森蚺从江中带出，他们立刻把哨兵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治疗舱中。
　　林啸鸣肋骨断了好几根，高空入水姿势再标准，那冲击力也不是闹着玩的，肺部被子弹冲击力震伤，落水时二次受损，又再游泳过程中大量消耗，损伤也非常严重，腿上的枪伤和这比起来，都是小事儿了。
　　看到林啸鸣，接应的众人甚至都还觉得他伤得太轻了，他可是从有着上千多贡人的基地中突围啊！从林啸鸣的伤势来看，他只中了两颗子弹，一颗在腿上，一颗在胸口，除此之外，完好无损，只有一些轻微的挫伤和擦伤。
　　最最恐怖的在于，在如此强烈的剧痛中，林啸鸣竟然没有狂暴。
　　哨兵感官比普通人敏感太多太多，甚至材料粗糙的衣料穿在身上，造成的摩擦都能让他们抓挠到出血，更何况是这样严重的伤势。
　　提前等待在一边的向导立刻为林啸鸣梳理图景，却被哨兵坚实的屏障牢牢挡在外面，无法进入其中。
　　向导急得要命，以为林啸鸣剧痛中封闭了图景，但很快她发现，哨兵一点事儿都没有，精神状况相当稳定。
　　无法进入只是因为林啸鸣的屏障实在太强，就算在昏迷中都无法被人突破。
　　在强效治疗舱的治疗下，林啸鸣恢复得很快，在四日后的这一天醒来。
　　尼科拉：“剩下的善后工作会由其他小组接手，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彻底完成了。”
　　林啸鸣：“可以回去了吗？”
　　“我们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克伦威尔顿了顿，有点不忍心，“刚刚我们接到指令，还需要去做另一件事，可能没法现在回去了。”
　　克伦威尔没有错过林啸鸣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林啸鸣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很好的掩藏了情绪，声音平静：“我知道了。”
　　克伦威尔安慰道：“任务地点在中央星系边缘的凯南星，完成之后很快就能回去首都星了，而且前期的准备工作组织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我们只需要去执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几步。”
　　“好。”林啸鸣点头，“给我仔细说说吧。”
　　“最近首都星边缘的星球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小白瓶的药物，它是一种化学合成的拟向导素，能够对哨兵起到镇定和短暂的安抚作用，效果和医用向导素极其相近，但造价会便宜很多很多。”
　　尼科拉将小瓶子递给林啸鸣：“小白瓶一年之前逐渐在黑市上逐渐流行，有很多未结合的哨兵购买使用，”
　　“这种小白瓶长期使用会有成瘾性，副作用至今不明，如果不加管制，任凭它在黑市流通下去，有可能发展成下一个电子鸦片。”
　　林啸鸣抬起手将瓶子凑到鼻边，按下喷头稍稍喷了一点，没什么味道。
　　他沉入图景之中，确实观察到了些微的安抚效果，只是和陆烬朝给他的那瓶花露水向导素相比，效果要差得远。
　　前世林啸鸣并未听说过小白瓶的存在，玛嘉莉确实有在推行向导素香水，但那些香水全都是用向导本人的体液提取而出，并且只流通在上层向导的圈子内，为的是哨兵们更加对自己的结合向导死心塌地，从而取到利用向导操纵他们结合哨兵的目的。
　　而小白瓶则是化学合成的东西，流通在相对混乱地区的黑市上，也没用什么香水的噱头，提供在那些缺少向导的哨兵。
　　直觉告诉林啸鸣这东西应该不是玛嘉莉搞出来的鬼，那么又会是谁呢？
　　“具体的情报会发送到你手里，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修养身体，等完全恢复了，再处理小白瓶的事。”克伦威尔顿了顿，安慰道，“等弄完小白瓶就肯定可以回去了，不然上级也太不当人了。”
　　“好。”林啸鸣答应下来，虽然无法立刻回去和陆烬朝见面让他有些焦躁，但三年都这样忍过来了，他还能再坚持一下。
　　给林啸鸣这样一个刚从生死之境中醒来，伤还没好利索的人指派新任务听起来确实有点残忍了，但林啸鸣知道，这次任务机会是尼科拉给他争取来的。
　　早在多年前，他就告诉过尼科拉如果有什么高难度的任务可以尽管交给他来做，他想要迅速积攒功勋。
　　尼科拉明白林啸鸣这样做的原因，如果不够优秀，林啸鸣作为男哨兵，没有权利和同样身为男性的向导陆烬朝结合。
　　他拼命争取的，是正大光明和陆烬朝站在一起的机会。
　　更何况现在陆烬朝成为了首席向导。
　　克伦威尔把另一个小瓶子交给林啸鸣，重新嗅到熟悉的花露水味，林啸鸣彻底镇定下来，他闭上双眼，思考有关小白瓶的问题。
　　小白瓶流行在中央星系的边缘，而非其他偏远地区，按理说从偏远地区开始更适合这种违禁产业的发展。
　　化学产品的制造必然需要规模不小的工厂，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看看待会儿发来的情报。
　　至于任务过程，林啸鸣倒不怎么担心，再怎么说这次也是跟人类打交道，安全性比大战多贡人要高得多。
　　林啸鸣的身体底子相当好，在强效治疗舱的加持下，一周就恢复如初，他肺部的损伤比当初陆烬朝要轻一些，也没有失温症的威胁，所以康复速度快了很多。
　　他们坐上前往中央星系凯南星的飞船，克伦威尔一边惊叹这人变态的身体素质，一边跟他商量着有关小白瓶的情报。
　　格勒尼苏已经查到了位于中央星域边陲的一处工厂，那是小白瓶的重要制造基地，他们正在追踪工厂的主要负责人，希望能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直接取得重大成果。
　　林啸鸣的首要任务便是抓住那位主要负责人。
　　负责人在小白瓶的流通链中被称作“Z”，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甚至本人都很少出现在那片区域，以格勒尼苏的情报获取能力，一年时间过去，甚至都没能摸清Z是男是女。
　　就算再怎么靠边，凯南星也都是中央星系的一部分，能在联邦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事儿，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Z是否有什么后台。
　　星网上最近热闹的要命，不久之前一篇名叫《溺》的文章发表，直戳如今向导面临的困境，引发了轩然大波。
　　就算文章作者被封号，各种资源不断被删除，也止不住文章通过其他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传播。
　　林啸鸣知道那是张汲玥的账号，一个专注于黄色内容的创作者竟然能写出如此正经严肃的内容，只表明了一件事，他是有感而发。
　　那么就很容易推断出来，这个时间点的张汲玥应该违背家族意愿，和那位保安结合了。
　　不过林啸鸣不能确定张汲玥的结合哨兵会不会还是前世那位，毕竟他的重生影响了太多事情，蝴蝶效应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飞船正在升空，林啸鸣望向窗外，滔滔江水上，曾经作为地标建筑的辉煌大厦被夷为平地，如同多贡人长久以来在斯嘎尔星系上安插的潜伏势力，再也不复存在。
　　一个月后。
　　林啸鸣靠在废弃建筑的窗边，望着下方空荡冷清的街道。
　　来到凯南星也有一段时间，按照组织提供的情报，他重新踩点，调查小白瓶的供应链，甚至多次潜入工厂之中。
　　就像情报所说的那样，主要负责人Z确实相当神秘，Z几乎从不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一切指令都通过通讯远程下达，他们试着拦截信号破解其中讯息，结果并不好。
　　为了引蛇出洞，林啸鸣稍微制造了一些麻烦。
　　像这种化学合成的用品，原料出现问题可是大事，就算按照原本的配方和工艺，做出来的成品也完全起不到效果，甚至还可能会对使用者造成伤害。
　　从组织提供的情报看，再加上林啸鸣这段时间的调查，Z很可能负责配方的方面，而售卖和其他环节，由另一人负责。
　　果不其然，在林啸鸣动手的第三天，他成功在工厂附近发现了“Z”的踪迹。
　　哨兵出色的视力让他能在黑夜中，把千米开外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看身形像个男人，穿着风衣，步履匆匆地走向工厂。
　　耐心是一个合格特务必须具有的品质，四个小时后，林啸鸣重新在极远处的某个角落看到了Z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窗边。
　　将大部分注意力凝聚在听觉，风和其他嘈杂的干扰声音全都被过滤，千米开外的脚步声在耳中是如此清晰，林啸鸣选择最为快速的路线靠近，在距离目标百米时，不再继续接近。
　　他和目标保持着安全距离，悄然跟踪着，走着Z经过的路，留心他留下的全部痕迹，鞋印或者什么残存的气味。
　　对方相当敏锐，也相当老练，具有一定的反追踪能力。
　　Z身上干干净净，哨兵的鼻子无法在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中分辨出属于目标的体味，而最近这片区域没有下过雨，如果不是故意踩在有灰尘沙土的地方，也很难留下脚印。
　　然而声音无可避免。
　　从步速推断出身高，从呼吸声判断肺活量，Z应该并非哨兵。
　　林啸鸣悄无声息地跟在Z身后，工厂附近有太多对方的人，下手容易惊动他们，他打算等Z走到相对偏僻的地方再看情况动手。
　　这片区域荒废已久，地面上是一些烂尾楼，十几年来的风吹日晒让建筑的骨架更加破败，有的墙体都在植物和风雨的侵蚀下产生裂缝，完美成为地面之下工厂的掩护，在没来探查之前，林啸鸣也不会想到竟然还隐藏着规模如此之大的秘密工厂。
　　Z似乎发现了远远跟在身后的“尾巴”，有意无意地将他往地形最复杂的地方引。
　　林啸鸣并不着急，他仍旧保持着百米的距离，被对方带领着，进入烂尾楼丛林。
　　脚步声消失在前方，取而代之的是攀爬的声响，衣服和管道之间的摩擦相当轻，碎石被踩动，所有的一切都提醒着林啸鸣，Z进入了左手边的这栋建筑。
　　哨兵闪身从空洞洞的窗口处进去，除非对方化身成猫，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不然无论Z怎样躲藏，都没法把他甩开。
　　林啸鸣将精神力尽数收敛，就算Z是个向导释放出精神领域探查，也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被喷辣椒水那次，就连身为首席向导的陆烬朝用精神力搜索都没能发现他，更何况其他向导呢？
　　数分钟的躲躲藏藏，林啸鸣清楚听到脚步声就在头顶，正通过楼层之间的天桥，去到另一栋楼。
　　天桥是这里去往对面建筑高层的唯一通路，如果贸然跟上，很容易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正面对上，但如果选择下楼从地面靠近，两者之间的时间差就是Z逃离的绝佳机会。
　　林啸鸣两者都没选。
　　通过声音他确定Z已经到了对面那栋楼上，正在快步离开，也许还从窗户中悄悄观察，希望能发现究竟是谁在跟踪。
　　林啸鸣站在十几层的窗口处，取下腰间的勾爪，绳索朝着斜上方发射，末端的强力吸附装饰固定在对面建筑的墙上，林啸鸣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荡进对面建筑的窗户。
　　林啸鸣在地上一滚，消去冲力，同时勾爪收回，一切都完成得悄无声息，他听到正在迅速下楼的脚步声——他直接来到了Z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如果Z继续下来，就会被他抓个正着。
　　但脚步声停住了。
　　对方似乎有些迟疑，几秒钟后，返身向上。
　　够警惕。
　　林啸鸣这下彻底确定了Z就是个向导，他确实能够避开精神力的感知，但周围的环境却能如实反映在精神领域之中，他落地翻滚时碰到了一块碎石，位置稍微挪动了几厘米。
　　林啸鸣迅速跟上，未完工的承重墙，柱子和裸露的楼梯为这场猫鼠游戏提供最佳场地，哨兵游刃有余地根据声音判断出目标的所有情况，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其抓到的距离。
　　林啸鸣深知心理学的技巧，至始至终都不曾显现出踪迹，他时不时弄出一点细微却能够被对方注意到的小动静，营造着步步紧逼的氛围，对方完全无法猜到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被抓到。
　　一直处在紧张和恐惧的状态，会让目标做出一些危险的举措。
　　就像现在，目标知道只要从楼梯或者电梯井下去，必定会撞上正在下方等待的他，于是Z翻出了窗户，想要从管道滑下去。
　　林啸鸣一边听着Z下滑的声音，一边和Z保持着同步的速度，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Z很聪明，并未直接从十几层楼高的地方直接滑到地面，而是到了八层楼的位置，再从窗户钻进建筑，改走楼梯。
　　殊不知林啸鸣就在前方，如果Z有透视能力，就一定能发现哨兵贴着墙壁，在一层之下和自己完美同步的身影。
　　林啸鸣率先到了楼下，他侧身躲在楼梯后的空间里，听到Z下来的脚步声从他头顶踩过。
　　Z背对着他匆匆走出大楼的瞬间，林啸鸣动手了。
　　双臂猛然勒上对方脖颈，在他最终靠近的瞬间，Z也猛然意识到了从后背袭来的危险，下意识地向上抬手护住喉咙。
　　于是林啸鸣的锁喉因为小臂的阻挡，对喉管和神经的压迫减轻，让Z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雄浑的精神力骤然爆发，携带着极具压迫感的能量刺向哨兵，撞在金属墙壁铸就的坚实屏障上，Z果然是个向导！
　　只是这精神力怎么如此熟悉？！
　　Z用力向后肘击，同时猛踩林啸鸣脚面，在力量上不敌哨兵，就用巧劲挣脱。
　　受到攻击的疼痛中，林啸鸣来不及细想，双臂向下用力一沉，滑过向导肩膀直接来到他胸口位置，毫不留情的一用力，立刻听到对方呼吸受压迫发出的痛苦闷哼。
　　双臂和胸腔都被禁锢，所有挣扎都如泥牛入海，起不到一点作用。
　　Z拼劲所有力气猛蹬双腿，就算是个向导，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力气还是有的，林啸鸣向后踉跄两步，顺势倒在地上，一个翻滚将Z死死压在身下，从腰间拔枪。
　　但同一时间，勉强挣脱了一只手臂的Z从袖口中甩出一把小巧的掌心雷。
　　手臂交错，冰冷的枪口抵在对方额头上。
　　他们面对面倒在地上，眉心处都抵着枪口。剧烈喘息的间隙里，向导用力吞咽着，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那三年未见的熟悉面容。
　　他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林啸鸣，纵然在数秒前被熟悉的精神力攻击，他仍然不敢想象，心中闪过一瞬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但他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此刻确实就在身下，眼眸明亮，额头上汗水随着喘息频率无声滑下，没入乌黑的鬓角。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朝：没想到吧！我其实是小白瓶的制作人。
　　林啸鸣：没想到吧！我来抓你了。


第183章 
　　琥珀色和乌黑的眼眸相互对视，瞳仁中映出对方惊诧的模样。
　　一时间谁都没法说出话来，林啸鸣持枪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陆烬朝不是应该在首都星上进行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坐在首席向导的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吗？怎么会出现在凯南星小白瓶秘密工厂附近？
　　陆烬朝脑子里的疑问也并不比他少：啸鸣不应该在执行军部的秘密任务，远在不知道哪个神秘星系吗？为什么会跟踪了他一路，最后还和他短兵相接？
　　陆烬朝：…………
　　林啸鸣：…………
　　相恋的两人三年未见，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着对方，却不曾想竟然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重逢。
　　耳畔只有彼此起伏的喘息声，日思夜想的人做梦般就在他身下，林啸鸣盯着那正微微张开的唇，终于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去——
　　急促的警笛声突然响起，瞬间打断了林啸鸣的所有动作。
　　他猛然抬起头，隐约看见远处天空都被警灯映成红蓝交替的颜色，数辆警车飞速驶来，迅速靠近的声响直指两人所在的方向。
　　糟了。
　　林啸鸣只来得及在那唇上偷香般轻轻一碰，立刻拽着陆烬朝翻身起来。
　　他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陆烬朝的手，带着向导朝附近的隐蔽处躲藏。
　　虽说格勒尼苏的职权大于警方，但由于他们经常从警方那边接走一些案子，“抢夺”对方功劳，或是任务过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需要善后的烂摊子，一些地方的警员对格勒尼苏的感官并不好。
　　这次任务十分机密，也不方便让其他组织和机构接触。
　　迅速藏进两人刚玩完猫鼠游戏的烂尾楼里，他们找到一处相当隐蔽的角落，靠着墙角坐下。
　　谁都没有说话，凝神听着不远处警车停下，警员搜查附近的地方。
　　林啸鸣也不再竭力收敛精神力隐藏自己，哨兵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几乎是瞬间就完成了交融，迫切地亲近着三年未见的向导。
　　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美妙感觉让陆烬朝忍不住蜷起手指，他最后望了眼窗外警车，转头看向身边的哨兵。
　　而林啸鸣也正在看他。
　　两人沉默地对视数秒，最后忍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是我报的警。”陆烬朝声音很轻，“大半夜一个独身向导走在路上被跟踪，因为太害怕报了警也是能理解的吧？”
　　“可惜还是被我抓到了。”林啸鸣凑上前去，准确无误地咬住刚刚捕获而来的猎物。
　　轻微的疼痛从唇上传来，一下子唤回了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回忆和感觉，多少次他在梦里亲吻着哨兵，或朦胧或火热地纠缠，醒来时却只有自己。
　　陆烬朝揽住哨兵脖子，颤抖着给予回应，呼吸交错，挤压在心底的思念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化作更激烈的情动。
　　陆烬朝背靠墙壁，而林啸鸣跪在他面前，低头用力吻着，他双手捧着陆烬朝脸颊，向导脖颈扬起，将脆弱的喉管暴露在哨兵面前。
　　微弱的血腥味于唇齿间蔓延，也许比起亲吻，这更像撕咬，不管不顾地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亦或是用疼痛把所有的一切记得更加深刻。
　　太久没有接吻，技术确实生疏了不少，更何况是这样毫无技巧可言的亲吻。陆烬朝很快就找不准呼吸的频率，有点喘不上气的憋闷，下意识地吞咽，白皙脖颈处的喉结上下滑动，慌忙之中将哨兵的津液一同吞下。
　　精神力也因为情动躁动起来，被牢牢吸引着缠绕在哨兵身边，对方的存在无疑成为精神图景中最耀眼的光点，灼目光芒发出的热度仿佛要将自己融化。
　　热度上来的刚开始，陆烬朝还以为是亲热造成的正常身体反应，之前他们也经常会有擦枪走火的意外发生，他舍不得松开林啸鸣，心心念念想了三年的人，竟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好像做梦一样。
　　但随着亲吻的加深，陆烬朝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就连呼吸也带上了非同寻常的热度，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的最深处燃烧，就连灵魂也成为了燃料。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林啸鸣身上，哨兵很快意识到他们正在发热，当即强忍着不舍，松开那被吮吸到红肿的唇，就看到陆烬朝一手正抓着胸前衣襟喘息，眼中不知何时已然水光潋滟。
　　不好！
　　林啸鸣立刻将全部精神力强行收回，那些黏连的能量发出无声的尖叫和啜泣，不愿离开向导身旁，附着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贪婪地舔舐着陆烬朝每一处肌肤。
　　——融入，想要完全融入，霸占他的身体，在灵魂深处打下只有死亡才能抹除的烙印。
　　林啸鸣紧咬牙关，在热度之中不管不顾地加固屏障，残忍地将精神力牢牢锁死，于是不再有化学反应般一碰就会发生的交融，但热度已经起来了。
　　相对于向导，这样的温度对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说要更加强烈，似乎全身都要烧起来，唯一能够缓解磨人高热的，就只有眼前的清泉。
　　——埋入其中，汲取甘液，让清冽的汁水浇熄热度。
　　但他不能。
　　他们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真正的光明正大，如果现在真的做了，就意味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林啸鸣就要站起身远离陆烬朝，让两人拉开距离分别冷静，但他刚要起来，便被陆烬朝揽住了脖子。
　　“别走。”向导的声音透着苦苦压抑的沙哑，舍不得松开手，“陪我一会儿。”
　　“可是——”
　　“我可以忍住。”
　　林啸鸣清楚感受到陆烬朝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用力按在他后颈处，带着强忍难受的僵硬。
　　哨兵在他面前重新坐下，他握紧陆烬朝的手，在共同对抗结合热的初潮中给予向导安抚和力量。
　　外面还响着警车和警察们搜查的声音，他们躲在黑暗的狭小角落里，差点引起要命的结合热。
　　脸上变得又湿又热，陆烬朝抬手擦了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也许是因为终于重逢控制不住情绪，心中的思念和委屈一下子奔涌而出，也许是结合热中的正常生理泪水。
　　三年中，远在斯嘎尔星系的林啸鸣不放过所有有关陆烬朝的报道，反复读那些文字，盯着向导的照片，闻嗅花露水味的向导素捱过思念。
　　但陆烬朝呢？
　　他只能靠着林啸鸣十八岁那年的唯一照片，还有留下的物件缓解思念，他是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牢记心间不错，但无论再怎么恍如昨日的记忆，也是会褪色的。
　　就像现在六年过去，他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养父母的声音了。
　　陆烬朝抬手遮住脸，不想让林啸鸣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说来奇怪，林啸鸣不在的这三年他无论遇见怎样困难的事，都从容冷静，不掉一滴眼泪，怎么刚一和啸鸣见面，就突然止不住了呢？
　　简直和小孩子一样，摔倒了如果周围没人，也就拍拍衣服自己爬起来了，要是长辈就在身边，则会委屈得哭出声来。
　　陆烬朝知道林啸鸣会包容他的全部，却还是会因此感到羞耻。
　　比起毫无意义的眼泪，他更想让林啸鸣看到自己巨大的成长，让哨兵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成为了足以独当一面的人。
　　明白陆烬朝究竟想掩盖怎么，饶是林啸鸣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他伸出手，给向导擦去落到颈边的泪水，故意轻声道：“看到大名鼎鼎的首席向导因为我掉了眼泪，我都快荣幸的不知道姓什么好了。”
　　陆烬朝绷不住笑了，精神力强行收回后，身体的热度终于慢慢消退。
　　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他终于能够好好看看眼前的哨兵，三年未见，林啸鸣变了许多，最明显得的是皮肤黑了，抱着似乎还瘦了不少。
　　林啸鸣果然是格勒尼苏的人。
　　随着公众舆论的变化，之前看到有关格勒尼苏的那些报道时，陆烬朝心中就有隐约的疑惑，特别是军部的路德维希工作内容和林啸鸣完全不同。
　　从一开始林啸鸣对他说入职了军部的秘密部门，陆烬朝的相亲对象里也有一些在军部职位不低的哨兵，加上挑战首席向导的那天一鸣惊人，因此认识了很多军部的人，和他们的交流中，陆烬朝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秘密部门的存在。
　　反倒知晓负责联邦所有情报工作和重大机密事件的，是愈发臭名昭著的格勒尼苏。
　　怪不得林啸鸣会如此频繁的接连去出任务。
　　怪不得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甚至数年，期间连联系都不能有。
　　怪不得当初他的上司尼科拉会伤得那样重，甚至不惜通过封闭精神图景的方法保护记忆。
　　如今终于坦白身份，陆烬朝心中反倒松了口气，虽然算被迫坦白吧，但他们两个都把相当重要的秘密暴露给了对方。
　　警方搜查过附近一无所获，也联系不上陆烬朝这个报案人，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周围重新陷入寂静之中，但林啸鸣知道，在深深的地下，巨大秘密工厂中无数台机器正在发出轰鸣。
　　林啸鸣从口袋里掏出小白瓶，递给陆烬朝，陆烬朝接过瓶子，对准哨兵的脸，按下喷头。
　　细细的雾气喷出，拟向导素被哨兵吸入，起着相较于向导疏导来说微不足道的镇定作用。
　　只是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哨兵都足够幸运，能够按时接受来自向导的精神疏导。
　　林啸鸣也靠在墙上，和陆烬朝并肩坐着：“我真没想到这东西是你做的，这次任务本来是要抓小白瓶的负责人。”
　　“还是要多谢某位朋友给我了灵感。”陆烬朝把玩着纯白的小瓶子，轻声道，“我在成为首席向导之后按照规矩巡查了很多星球的塔和向导之家，塔发布的《哨兵疏导指南》指明，为了保持哨兵的身心健康安全，每周至少应该接受一次精神疏导，但因为向导实在太过稀少，绝大多数哨兵都无法达到指南上的保准。”
　　“他们甚至要过上半个月才能得到一次疏导机会，过量观感信息积压会加大疏导难度，而且由于大部分高能力向导都集中在首都星和其他繁华星球，偏远地带的向导能力会弱一些，就算接受了疏导，哨兵的图景有时也没法被完全清理干净。”
　　“图景混乱的哨兵容易陷入狂躁和心理疾病之中，向导素能起到安抚和镇定作用，但此类药物必须要医生的处方才能买到，价格也不便宜。”
　　“化学合成的拟向导素能够起到几乎完全相同的作用，造价和售价都相当便宜，对于许多家境普通甚至贫困的哨兵来说几乎能够解决面临的全部困境。”
　　林啸鸣：“我的情报说它长期使用具有成瘾性，还很可能具有一些副作用。”
　　“确实。”陆烬朝倒也不隐瞒，“就像酒精，酒精会使人上瘾，陷入神志不清的醉酒状态，也会引发许多心脑血管疾病，却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包括我自己是医生，明知道最佳的酒精摄入量是零，也还会经常喝上一些。”
　　“至于那些副作用我也一直在研究，现在看来只是一些敏感度降低和轻微的皮肤过敏，在能够给予哨兵安抚的强大功效下，这样的副作用还可以接受。”
　　林啸鸣相信向导不会骗他，但陆烬朝说的这些和他的情报有些出入：“如果只是这样，组织不会让我前来调查。”
　　“因为小白瓶的出现触动了塔的利益。”陆烬朝顿了顿，道，“塔长期以来通过控制向导的方式，进而控制着哨兵，小白瓶会降低哨兵对向导的依赖程度，也会让向导显得不那么‘稀有’，一旦大范围的在市场上流通，对塔来说无疑是不利的。”
　　林啸鸣点头，陆烬朝说的这些和他猜想中差不多，身为塔内首席向导的陆烬朝暗中研制拟向导素制品，以削弱塔的权威，很明显，陆烬朝加入塔的真正目的显露了出来。
　　林啸鸣：“这家工厂是维多利亚的么？”
　　陆烬朝：“嗯，去年春天的时候她找到我，说偶然间知晓了家族生产违禁药品的事，我问她愿不愿意利用家族来做一些弥补的事情。”
　　那么负责小白瓶销售和其他方面的的另一位负责人，就是维多利亚了。
　　“这里原本是温莎家族的一处药物工厂，因为某些原因废弃了，维多利亚找人重新修缮，我们通过黑市和暗网购买了一批自动化设备，加上一些信得过的人，就开始了小白瓶的生产。”
　　“配方和制作工艺都是我研制的，安全性方面还算有保证吧，工厂和售卖一直是维多利亚在管，就这样做了一年多，小白瓶销量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明显有大量哨兵需要这东西。”
　　林啸鸣：“如果它功效真的和医用向导素差不多，那对哨兵和向导来说，都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是，只是上面的政策不会允许的，不然你也不会被派来抓我了。”陆烬朝凝视着哨兵眼眸，唇角勾起笑容，“那么林啸鸣先生，您会怎么处置我呢？”
　　林啸鸣伸出两手，扣在陆烬朝手腕上，黑眸沉沉：“很抱歉地通知您，Z先生，您被逮捕了。”
　　“而现在，我将执行对您的惩罚。”
　　哨兵俯身向前，准确无误地捕捉了向导的唇。
　　先前咬破的细小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被轻柔的舔舐，带来轻微的痛感。
　　被润湿，被轻咬，被侵入。
　　陆烬朝安静接受着他的惩罚，不同于刚刚重逢时的激烈，一切都是那么温情脉脉。
　　他们正在找寻着往日最熟悉的彼此，三年未见，就算再亲密的人也会有些许的生疏，对方的温度，最喜欢的对待方式，还有敏感地带，试探着触碰，收到和记忆中相同的反应。
　　带着鼻音的轻哼响在耳边，手指探进被腰带束住的衬衣下摆，顺着脊窝摩挲腰后的皮肤，经过那短暂的结合热，陆烬朝出汗了，整个人变得湿漉漉，似乎也因此更加柔软。
　　在废弃烂尾楼的黑暗角落，他们无声的拥吻，身侧是多年前留下的碎石和砂土。
　　他们是格勒尼苏的特务，目标中的嫌疑人，是努力积攒功勋的哨兵，万众瞩目的首席向导，是相依相伴，被彼此从最深重黑暗中解救出来的人。
　　唇分之时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陆烬朝按着林啸鸣放在他腰间的手，太长时间没被人亲昵的碰过，他又有点不太习惯了，哨兵的掌心和指腹都带着硬茧，抚摸时的触感太过鲜明。
　　“你的任务要怎么办？”陆烬朝知道林啸鸣当然不可能把他抓去交差，哨兵会帮着自己隐瞒一切，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安慰，倒是放不下林啸鸣的工作。
　　这种特务机构的管理一定非常严格吧，万一啸鸣任务失败，会不会受到什么处分？
　　林啸鸣：“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别忘了，尼科拉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既然啸鸣都这样说了，陆烬朝相信哨兵是真的心里有底，这样看来，尼科拉和克伦威尔也都是格勒尼苏中的人，怪不得当初尼科拉会把记忆保护的如此严密，也怪不得唤醒尼科拉的任务属于机密。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紧抱着哨兵，将脸埋进林啸鸣肩窝，安静地汲取着哨兵身上的温度，就连呼吸都变得贪婪。
　　林啸鸣低声问：“你怎么离开？”
　　陆烬朝抬手看了眼终端：“两个半小时后会有飞船来接我。”
　　“E7呢？”
　　“它很好，就是现在去休息了，不在现场。”
　　林啸鸣点了下头：“过会儿你就去坐飞船吧，早点离开这里。”
　　刚刚重聚就又要分开，陆烬朝忍不住收紧手指：“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很快，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了。”林啸鸣亲了亲他额头，“抱歉不能让你知道更多，所以我会让你暂时睡一会，好吗？”
　　“嗯。”陆烬朝点头，林啸鸣要走，哨兵的身份让他不能在自己面前暴露行踪。
　　也许会把他打晕？还是用一些药物？陆烬朝想不到，他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林啸鸣，明知道也许下一秒就会昏睡，却舍不得闭上眼。
　　他这种特务执行任务从来都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让目标昏睡，林啸鸣终究还是舍不得对陆烬朝下手，正琢磨着要怎么弄晕陆烬朝，就见向导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
　　“用这个，麻醉剂，我带着防身用的。”
　　林啸鸣接过来，低头闻了下不是辣椒水，才对准陆烬朝的脸，按下喷头。
　　陆烬朝没有闭气，随着药物被吸入，意识很快变得昏沉，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哨兵，希望能再多看上两眼。
　　视线逐渐暗下去，在意识消失的前几秒，他感觉到温暖而柔软的吻，落在了脸颊上。
　　醒来时意识有点模糊，但不算难受。
　　陆烬朝强迫自己睁开眼，他知道如何应对麻醉后的苏醒，手指攥紧，用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加快清醒。
　　他早已不在原来的烂尾楼里，被安置在一处又干净又安全的地方，林啸鸣离开了，不见踪影。
　　陆烬朝看了眼时间，只过去半小时，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前去飞船等待的地方。
　　他爬起来，突然发现手边正放着一支明黄色的小花。
　　林啸鸣回到他们在凯南星暂时的据点。
　　“怎么样？”克伦威尔见他回来，立刻问道，他看了眼林啸鸣身后，好像没带人。
　　咦？克伦威尔整理资料的手一顿。
　　林啸鸣没有回答，他径直来到尼科拉身边，在他面前站定，在那双冷漠灰色眼睛的注视下，低下头：
　　“报告长官，任务失败，我没能抓捕到Z。”
　　“是我的失职，我自愿接受所有惩罚。”
　　.
　　重新踏上首都星的土地，昨晚的凯南星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
　　陆烬朝忍不住回想每一个瞬间，三年了，时隔三年，他终于再度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和他拥抱，亲吻，感受精神力相互交融带来的颤栗。
　　长久以来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回去，啸鸣他还好好的，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只是他要为林啸鸣的职业保密，就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甚至包括E7。
　　但这种喜悦他愿意独自一人默默分享。
　　啸鸣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任务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陆烬朝还没高兴几天，就收到了来自塔的消息。
　　为了让早就超过二十八岁年限却至今单身的首席向导早日找到合适的结合对象，塔又一次地给陆烬朝物色优秀哨兵。
　　这次的范围从首都星扩大到了整个中央星系，意思很明显：陆烬朝前几年单身有利于掌控，而如今三年过去，在众多资深向导眼中，深受信任的陆烬朝已经真正成为了他们的人，也该去结合，通过结合哨兵的身份地位，扩大自己的掌控范围了。
　　陆烬朝暗中做了不少自己的事，但明面上还不好现在就忤逆他们，起码要等到准备万全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好不容易迎来的好心情被影响，就连吃饭都不香了。
　　按照规定时间从研究所赶到塔，走进大厅，陆烬朝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只希望这次快快地把所有相亲对象全都见完，千万不要拖到啸鸣回来那时候，不然他简直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林啸鸣了。
　　他来到相亲的静室门口，最后叹息一声，调整好状态。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他也不能对大老远赶过来见他的哨兵们甩脸子，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陆烬朝面带礼貌而疏离的标准微笑，推开了静室的门。
　　高大的哨兵正背对门口站着，研究墙上放着很多小零食的橱柜，听见推门进来的声音，转过身。
　　深色的制服衬得他身形挺拔，晒黑了的肤色丝毫不影响五官的英朗，黑色瞳眸中映出陆烬朝惊到愣住样子。
　　在他脚下，原本趴在地上的成年雪豹迅速站起身，甩着粗长蓬松的尾巴，迫不及待地朝着向导走去。
　　陆烬朝的脑子完全一片空白，甚至和两周前凯南星撞见林啸鸣那时候的反应差不多，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次相亲活动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重新回到首都星的林啸鸣。
　　“久闻首席大名，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林啸鸣一步步走到陆烬朝身前，伸手将门关上，于是宽敞的静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烬朝很快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长大了的七朔亲昵地蹭着他裤子，扑到陆烬朝腰间，他伸手扶住雪豹前爪，明显感觉到不同于往常的沉重。
　　而哨兵眼含笑意，显然早就谋划好了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184章 
　　确实是个天大的惊喜。
　　陆烬朝缓过神来，心中的欣喜和激动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不过既然眼前是他最亲密的人，干脆任由情绪蔓延将他炸成一朵烟花，不再平复了。
　　他张开双臂，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一个拥抱。
　　“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吧，然后还处理了一些事情，现在才算忙完。”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闭上眼，将脸埋进哨兵的肩窝，用鼻尖蹭他颈侧，得知要相亲后的所有烦躁一扫而空，重点不是被逼着来相亲，而是要见的对象是谁。
　　林啸鸣被陆烬朝紧紧拥抱着，七朔蹭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同等的对待，感觉到被冷落，委屈地发出呜呜声响。
　　云津收敛翅膀停在它厚实的脊背上，叫了一声，七朔回过头，用湿漉漉的黑鼻头碰碰白隼，尾巴再一次欢快地甩起来。
　　林啸鸣前一世也被拉着相亲很多次，他是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也就意味着完全独立自主，不受操控。塔和联邦为了牢牢将黑暗哨兵这一最强大的战力掌握在手中，无数次给他安排各种相亲活动，甚至还派向导故意勾引林啸鸣，希望借着结合热达成目标。
　　只可惜所有的引诱都以失败告终，两辈子加起来，林啸鸣也只在陆烬朝身边体会过结合热的感觉。
　　身上甚至都有点热出汗了，陆烬朝才松开怀抱，他双手抓着林啸鸣手臂，仔细打量哨兵，凯南星的烂尾楼里光线太差，他作为视力普通的向导，终究看得不如现在清楚。
　　“这几年受过伤吗？”
　　“受过。”林啸鸣如实回答，他抓住陆烬朝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最近一次在这里，子弹打在防弹衣上，冲击力把肋骨震断了。”
　　掌心贴着胸膛，感受到哨兵呼吸的起伏，还有平稳有力的心跳，纵然知道他们这种执行高危任务的特务受伤是再家常便饭不过的事，陆烬朝仍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们无法出现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所有的苦和痛只能自己捱着，好在他们都是足够坚定独立的人，只要知道一直都在朝着共同目标努力，就足够了。
　　“第一次相亲，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给你带了件礼物。”林啸鸣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枚烫金色的勋章，放进陆烬朝手中，笑道，“希望首席不要嫌弃。”
　　陆烬朝低头看去，勋章上印刻着联邦国徽的变形，在他掌心中闪闪发亮，触手是金属的微凉。
　　这是……
　　如果他没看错，上面写着的是联邦国防执行任务特等功。
　　这是一枚特等功的军功章。
　　能够被评定为特等功的都是那些奇迹般的战士，他们奋战在战场的第一线，以血肉之躯对抗成百上千倍的敌人，做出不可磨灭，无可取缔的贡献，才有可能得到特等功勋。
　　但这些人大都无法得知这些消息，他们就此长眠地下，有的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六年之前，陆烬朝在阳光明媚的早上为林啸鸣带上自己的牧人勋章，而现如今，林啸鸣用一枚特等军功章当做回礼。
　　陆烬朝深吸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湿热，他能想象得出林啸鸣究竟去执行了多么艰巨的任务，虽然他的想象可能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
　　他将眼中的泪生生憋回去，抬头看向林啸鸣，轻声问道：“还有其他奖励吗？”
　　“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就是奖励。”
　　听起来很像情话，陆烬朝还是一下子理解了林啸鸣的意思，林啸鸣用特等功的功勋，换来了这次和他相亲见面的机会。
　　否则按照林啸鸣的家室和职位，是不足够被系统选中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陆烬朝真的很不想在林啸鸣面前掉泪，于是他攥紧这枚弥足珍贵的勋章，蹲下身抚摸七朔。
　　三年未见，七朔彻底是只成年的大雪豹了，身上斑点的玫瑰紫褪去，化作黑色，眼瞳也从小时候的浅蓝化作极其浅的黄绿，银白的皮毛蓬松，就像只巨大的毛绒玩偶。
　　终于得到向导的抚摸，七朔享受地仰起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常年生活在高原上的雪豹其实是很难像其他猫科动物一样呼噜，但也许是从小就对着陆烬朝撒娇，七朔熟练掌握了这项同族没有的技能。
　　七朔兴奋地修着陆烬朝，伸出舌头舔他的脸，成年之后舌头上的倒刺更大了，舔得很疼，陆烬朝不得不笑着抬起手挡住。
　　林啸鸣抬起手，云津飞到他手臂上，轻轻叫着，和粘人的七朔相比，白隼要矜持许多。
　　陆烬朝在七朔背上抓了一把，攥下来了一大丛灰白色的毛发，他鼓起脸颊一吹，毛毛飞到空中，在距离七朔一定距离的地方化作精神力，消散在空气中。
　　于是房间里到处都飘荡着林啸鸣的精神力，这是让陆烬朝非常舒服的环境，少量的精神力不会引发结合热，但相互交融的感觉会带来灵魂深处的舒爽。
　　“我们是来相亲的对吧。”林啸鸣拉开桌边的椅子，邀请陆烬朝坐下，“我太不会，你教教我。”
　　陆烬朝失笑：“这有什么好教的。”
　　“毕竟你见过那么多相亲对象，怎么也得比我熟练多了吧。”林啸鸣给两人倒上茶水，故意逗陆烬朝，“好歹传授一下经验。”
　　陆烬朝托着脸，笑道：“经验就是……之前见过的哨兵们都想办法哄着我，各种逗我开心，毕竟我现在可是首席向导。”
　　“不过他们肯定没我做得好。”林啸鸣站起身，道，“坐在这里干聊也没意思，走，带你出去玩。”
　　陆烬朝欣然应允，于是林啸鸣成为了和陆烬朝相亲的无数哨兵中，最快从静室中出来的一位，之前无论再怎么不喜欢，陆烬朝也会按照塔内的规定和对方一起待上一个小时。
　　但最快出来的林啸鸣把他的相亲对象拐走了。
　　太久没一起逛过街，无外乎就是吃饭看电影那一系列，但只要身边是那个人，再怎么稀松平常的活动都会变得万分有趣。
　　电影开场之前陆烬朝接到一通电话，短暂应了两声后挂断，林啸鸣不是故意的，奈何他作为哨兵听力实在太好，不免听到一些对面的声音。
　　林啸鸣：“最近很忙吗？”
　　“也还好。”陆烬朝如实回答。
　　“听说你现在是神经官能脱敏的主负责人了。”
　　陆烬朝不意外林啸鸣会知道这些，他可是情报处格勒尼苏的人：“只是负责一些和上面打交道还有项目总进程方面的东西，成为首席之后塔那边一堆事，这两年实在没专心去搞研究的时间。”
　　“温教授不在吗？”
　　“一年前他在住处遭遇袭击，幸好那天晚上我陪他一起回家了，没让杀手得逞，从那之后我从老师手里接过了负责人的身份，让他去维多利亚的庄园里疗养了，起码能保证安全。”
　　“那你自己的安全呢？”
　　陆烬朝笑了下：“我起码有自保能力，想要害我的人也不少，但首先我是个向导，谋害向导是重罪，其次很少有人能在我手中讨到好，要是动手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呢。”
　　这些事其实林啸鸣都知道的差不多，但他就是想听陆烬朝说一遍，从情报文件上看来的消息，和听最亲近之人说起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两人一直逛到天色渐晚，吃过晚饭回到家中，在林啸鸣走后的一年，陆烬朝把这栋从哨向学院时期就在租的房子买下来了，这里真正成为了他们的家。
　　陆烬朝蹲下身把林啸鸣的拖鞋找出来，林啸鸣站在玄关处望着客厅，电视好久没看了，被盖了起来。情况和他上次离开回来时差不多，房子里少了很多人气，他大概能知道在自己走后，陆烬朝又把家当做宾馆住了。
　　陆烬朝找不到原来的拖鞋，直接给林啸鸣拿了双新的。
　　林啸鸣换上鞋，走进屋里，陆烬朝还在相亲静室的时候就把特等功勋章还给林啸鸣了，这可是啸鸣用命换来的荣耀，就算两人关系在亲密，自己也不能收。
　　林啸鸣回到自己卧室，稍微找了个地方把勋章放好，床上的被子没叠，显然昨天晚上陆烬朝在他床上睡的。
　　一回头就看到向导站在门口，明显有点不好意思。
　　“昨晚在哪儿睡的？”
　　陆烬朝抬头示意林啸鸣的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和你自己坦白不是一个概念。”哨兵来到他身前，他贴得很近，胸膛似乎都能随着呼吸的起伏相碰，更别说鼻尖了。陆烬朝稍微偏过头一些，防止两人的脑袋撞上。
　　只是配合着两人的身高差，更像是某种调情似的强迫。哨兵低着头垂眸注视，不放过眼前人耳尖正在泛起的淡淡绯色，呼吸扫过陆烬朝脸颊，气流甚至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里。
　　向导偏头的样子像极了欲迎还拒。
　　不知是谁主动碰上了对方的唇，身体不稳的晃了两下，接着被宽厚手掌揽在后腰，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衣，被皮肤感知。
　　今晚肯定会发生点什么了，就算不做到最后，分别三年的两人也会尽可能地感受对方。
　　陆烬朝将他轻轻推开：“我去洗漱一下。”
　　林啸鸣让他先洗，自己转身整理床铺，他刚一拽开被子，就发现被窝里面是一件被揉到皱巴巴的衬衣。
　　那是他的衣服，原本应该熨好了挂在衣柜里，此时此刻被揉到像是一团老咸菜，出现在被窝中。
　　林啸鸣把衣服捏起来，闻了闻，哨兵出色的嗅觉告诉他这上面沾满了陆烬朝的味道。
　　平时就抱着他的衣服睡觉吗……
　　他等到陆烬朝洗完出来，直截了当地拎着衣服问：“这个怎么会出现在我被窝里。”
　　如果说陆烬朝刚才还只是被亲的耳尖有点红，在看到那团衣服的瞬间，整张脸都烧起来了，他伸手就要把衣服抓过来，被林啸鸣一抬手躲过。
　　没什么好尴尬的，拿他衣服又怎么了？陆烬朝控制好表情，理直气壮道：“忘记给你收拾房间了。”
　　“真的？”林啸鸣不太信，他故意将布料放在鼻边用力嗅了嗅，不太相信地问，“没干什么坏事吧？”
　　“……什么叫坏事？”
　　“比如说抱着我的衣服想我，然后把它弄湿弄脏？”
　　林啸鸣的话成功引起了陆烬朝的遐想：三年未能见到哨兵的向导深夜独自躺在大床上，怀里抱着哨兵留下的衣物，希望能靠上面残存的气息安抚心中的寂寞，但思念未能得到丝毫缓解，向导双眸紧闭，抿起的唇和蹙着的眉都表明正在隐忍着什么，而被子将一切遮掩。
　　过了一阵，只听向导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终于重新睁开眼，眸中是某种难以启齿地羞涩。
　　陆烬朝：………………
　　他虽然确实靠着林啸鸣的衣服缓解思念，但还真没做到这种份上。
　　“不要血口喷人。”陆烬朝一把夺过衣服，将它按在林啸鸣脸上，“不信你闻闻，哪里有那种味道？”
　　“我都快忘了会是什么味道了。”林啸鸣拿下衣服，“不如先让我回忆一下？”
　　回忆当然要身体力行的回忆，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都很久没有自己弄过，真正忙起来的时候，是连正常生理需求都能忘掉的。
　　一路推搡着闹到陆烬朝的卧室，倒在大床上，七朔想过来凑热闹，被林啸鸣毫不留情地关在外面，只能无能狂怒地埋头挠门。
　　太久没和人亲密接触过，陆烬朝又恢复了最开始一碰就觉得痒的状况，哨兵的手摸在他腰间，痒得他忍不住笑着朝另一边闪躲，当然最终也只能被按在原处。
　　翻来覆去弄了几次，陆烬朝就趴在床上不动了，陷入困倦的贤者时间。
　　林啸鸣还没弄够，本来想戳他起来，就听见向导的呼吸趋于平稳。
　　睡着了？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吧。林啸鸣也就不再折腾陆烬朝，毕竟他亲眼看着浓白是怎么一次次变清的。
　　他轻手轻脚地稍微收拾了一下战场，就看仔细看看离开三年的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几乎一点没变，只是卧室墙壁上挂着他曾经送给陆烬朝的狗尾巴草小兔子，被做成了标本，书架上也添置了不少新书。
　　林啸鸣望着这些不同之处，顺手打开了陆烬朝的衣柜。
　　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真的就只是顺手推了一下，奈何哨兵实在眼尖，要怪就怪给了他们如此敏锐五感的老天爷吧。
　　那是什么？
　　林啸鸣蹲下身，伸手去够那衣柜深处的黑色箱子，将它拉出来，不算沉，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林啸鸣没有乱拆别人私人物品的习惯，就算这个别人会是他未来的向导也一样，两人关系就算再亲密，也应该有各自的私人空间。
　　就在林啸鸣打算把箱子放回去时，突然隐隐嗅到了什么味道。
　　这也要怪老天给了他如此敏锐的嗅觉，水果的香气从箱子里传来，但又不像是真正的水果味，反而带着那么一点点甜腻。
　　香薰？不，可能是什么液体漏了。
　　如果真的漏了那必须得处理一下，于是林啸鸣打开了箱子。
　　水果的香味立刻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而林啸鸣也终于看清了箱子的内容。
　　林啸鸣：………………
　　他沉默不语地将倒在角落里盖子没有完全盖好的某种透明液体扶起来，重新把盖子拧好，手指不免沾上了一些润滑液。
　　从露出的量和瓶子里剩下的量来看，它被买来之后很可能只用过一次，甚至连一次都没用过，只是打开之后闻了闻，就重新拧上扔进箱子里了。
　　处理完事故产生的源头，他盯着箱子里的东西看了数秒，伸出手，勾起一条细细的金属链子。
　　那其实是两根链子，连接在皮质的黑色颈环上，链子末端带着硅胶质地的小夹子，林啸鸣把其中一只夹在手指上，见旁边还有个小按钮，按下去。
　　就感觉手指被电到了。
　　再轻微的电流对哨兵来说也是相当够劲的刺激，猝不及防来了这一下，林啸鸣稍微抽了一下气，他关上电流，把夹子取下来，放回原处。
　　这玩意究竟是夹在哪儿的应该不用解释了。
　　然后还有……
　　这些东西林啸鸣基本上都能叫得出名字，如果非要说的话，也没太过分的，成年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恋人不在身边的使用用一些东西辅助满足也不是什么需要羞耻的事情。
　　他站起身，翻了下陆烬朝的衣服，果然在最深处的一架上发现的猫腻。
　　冬天才穿的大衣里面藏着一件相当轻薄的黑纱制品，严格来说不能算得上衣服，因为那布料少到根本哪里都遮不住。
　　几年没见，越发大胆了啊。
　　陆烬朝把系带绑的乱七八糟，固定在衣架上，林啸鸣解开之后大概看了眼，总觉得它穿上之后的效果可能还不如陆烬朝的衬衫夹。
　　箱子里面被洒了润滑液，半边都黏糊糊的，林啸鸣正想着要不要去打扫一下，就听到身后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陆烬朝迷迷糊糊地，问：“在干什么？”
　　“收拾一下东西。”林啸鸣随手拿了个玩意，起身来到床边。
　　陆烬朝正眯着眼，看到哨兵手里究竟拿了什么的瞬间，激灵一下子清醒了。
　　陆烬朝：…………
　　向导浑身一下子僵硬起来，迅速瞄向衣柜，果然，他的箱子被拉出来了！
　　是什么时候！他怎么没发现！
　　林啸鸣拿着还故意晃了两下：“解释一下？”
　　“我没用过。”陆烬朝立刻道，“就是买回家拆开看看，真的。”
　　“不用为什么要买回来？”
　　“因为好奇。”
　　“真的？”
　　“真的。”
　　“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在陆烬朝紧张的目光下，林啸鸣顿了顿，说出了后半句话，“好奇用起来是什么效果。”
　　陆烬朝：………………
　　“我不要。”陆烬朝拉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既然好奇你就自己用吧，亲身体验效果更好。”
　　但那东西还是被递到了面前，陆烬朝垂眸望着他买来的东西，叹息一声，他抬眼看了眼林啸鸣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了蔫坏的主意。
　　他张开嘴，就这样在林啸鸣的注视下，懒懒地盘膝坐在床上，含住了。
　　脸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起，再吐出来，用舌尖舔舐，像极了大夏天舔冰棒的样子，只是那低垂的眼眸抬起来看向林啸鸣的瞬间，成了夺人心魄的引诱。
　　又有哪个哨兵能忍住自己的向导当着面露出这种情态呢？
　　林啸鸣在他脸上蹭了下，硅胶上的唾液被抹到颊边，泛出一道水光，然后这玩意就被无情地扔回了箱子里。
　　有真的干嘛要用假的。
　　总而言之，陆烬朝到底因为他好奇买来的这些东西付出了一些代价。
　　第二天，陆烬朝不出意外地上班迟到了。
　　不过他是首席，就算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和熟悉的人们打过照顾，陆烬朝心情不错，就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昨天他被林啸鸣带走，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因为当晚他就接到了消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林啸鸣虽然获得了特等功，但总体来说还是配不上贵为首席向导的陆烬朝，并非他最好的选择，让陆烬朝再见见其他人。
　　陆烬朝当时正在和林啸鸣一起在床上“锻炼身体”，只顾得上匆忙看了眼，也没回。
　　既然林啸鸣都回来了，他当然不可能再去见其他人，得像个法子应付过去。
　　陆烬朝就要上楼去自己的首席办公室，中途路过玛嘉莉的办公室，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是玛嘉莉在和谁说话。
　　陆烬朝眉头皱了下，他耐心等待了两分钟，等到话音减弱，明显感受到某种精神力波动，立刻毫无征兆地推门进去。
　　玛嘉莉正坐在沙发上，在她身边，是塔内刚刚被判定为高级向导的黛西。
　　玛嘉莉正一只手放在黛西手臂上，而黛西两眼怔忪，明显陷入了某种类似被催眠的不清醒状态，整个办公室里被玛嘉莉的精神领域笼罩，包括黛西。
　　“你在做什么？”
　　听见陆烬朝的声音，玛嘉莉立刻回头，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变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对陆烬朝笑道：“黛西说她图景里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让我帮忙看看。”
　　“啊？”黛西也被陆烬朝的声音唤醒，激灵了一下，明显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向导之间相互帮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玛嘉莉这个算不算相互帮助就难说了。
　　陆烬朝点点头，假装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本来还想和你商量点事情，等忙完再说吧。”
　　陆烬朝转身离开，顺便关好了门。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里，听着陆烬朝的脚步渐远，玛嘉莉眼神沉了下去，暗自握紧了拳头。


第185章 
　　陆烬朝不太相信玛嘉莉会疏忽到在对其他向导施展控制手段的时候忘记锁门，很有可能对方是故意为之，但同样，他在门口等待过后佯装闯入撞见现场，也是故意的。
　　从数年前一开始和玛嘉莉结盟的时候，陆烬朝就知道他们两个的联合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事情的发生，陆烬朝彻底看清了玛嘉莉只是想把更多权力掌控在自己和宫川兰斯手中而已，所谓阻止黎明计划只是夺取塔内权力的一环。
　　然而陆烬朝是真的想要改变向导们面临的困境。
　　当年天台上玛嘉莉的用来劝说陆烬朝的那些话，可能她自己都从来没当真过，却被陆烬朝暗暗记在心中。
　　如今陆烬朝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资本，他有塔内众多资深向导们撑腰，又身为首席向导，还在相亲过程中发展人脉，和众多军部以及科学理事会的成员交好。
　　先利用塔的势力扳倒玛嘉莉，除掉这一最大的不安分因子后，再着手从内部彻底瓦解现在的管理阶层。
　　无论目前的塔内管理者，还是第一夫人玛嘉莉，都不会成为陆烬朝最后的同伴，借着一方的手除掉另一方，远比他自己动手要轻巧许多。
　　放在以前陆烬朝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以来都是公认的老实人，就算遇到点小矛盾或者受了什么委屈，一般都自己默默忍着。
　　然而数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温吞到有些懦弱的陆烬朝了。
　　权利确实会一点点改变人的心智，但陆烬朝绝对不会让它越过自己的底线。
　　林啸鸣对他说过，像他这种道德感比较高的人遇见情况复杂的事情，经常会比常人感到更多的纠结和痛苦，更别说他还是个对情绪格外敏感的向导，是最不适合踏入政治斗争中的。
　　但陆烬朝至今为止，都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做的很好。
　　刚刚是玛嘉莉对他的试探，自己的表现应该会让对方一直以来的忌惮和疑心到达顶峰，接下来陆烬朝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玛嘉莉沉不住气的那刻。
　　陆烬朝打开终端，一边看着系统发来的文件，一边思索到底要用个怎么样的理由才能拒绝剩下的相亲。
　　他现在还需要借助塔的力量除掉玛嘉莉，就暂时不能忤逆资深向导们的意思，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林啸鸣：能让林啸鸣在这里见到陆烬朝就已经是看在他特等功的份上了，一个家室普通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职位的哨兵，凭什么站在首席向导的身边？
　　况且林啸鸣和陆烬朝结合，根本无法给他们带来利益。
　　难道真的要让啸鸣受委屈吗……
　　陆烬朝皱着眉头思索，而一直没说话的E7轻轻叫了他一声：“陆哥，我又收到那个信号了。”
　　“又收到了？”陆烬朝回过神来。
　　大概从两周前，他刚从凯南星处理完小白瓶原料问题回来的节点，E7第一次收到了不明信号。
　　信号相当复杂，E7花了很长时间破解，最终得到的是个地址。
　　位于首都星上，但正好在他们生活区域的另一面，想要过去，需要绕过半个星球。
　　E7刚开始还以为是意外拦截到了别人的信息，没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地址，无论陆烬朝还是它都和那个地点没有任何关系。
　　可第二天，它又在几乎同一时间收到了相同的信号。
　　破解之后的内容还是那个地址。
　　在第四次收到那个信号的时候，E7告诉了陆烬朝，陆烬朝当即决定过去看看，毕竟他比E7本人知道有关它的更多信息。
　　但好巧不巧，偏偏就是这几天研究所那边出了点事，陆烬朝走不开，然后又碰上塔给他安排相信，和林啸鸣重逢……一下子就拖到了现在。
　　拖延症可不是个好习惯。
　　陆烬朝立刻起身：“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真的要去吗？”反而是E7有些迟疑，不知怎么，它隐隐感觉到不安，似乎心跳都畏惧得加快，手脚都想蜷缩起来，可是它分明只是个浸泡在培养液中的脑子啊。
　　陆烬朝脚步一顿，他停下来，轻声问道：“你不想去吗？”
　　“也不是，就是有点害怕，总感觉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E7沉默片刻，道：“你说，会不会你的什么敌人故意发来这个消息，想要引你走到陷阱里去？”
　　“有这个可能。”陆烬朝想了想，“这样吧，我叫着啸鸣，我们一起去，多个人也多个保障。”
　　E7哼唧两声，但陆烬朝的做法挑不出什么毛病，它也只能闭上嘴。
　　它真的很怕，就像人会本能远离可以带来危险的事情一样。
　　只是E7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林啸鸣虽然在小白瓶的任务中失败了，但三年来在斯嘎尔星系上做出的贡献仍旧不可磨灭，格勒尼苏给这位特等功的功臣放了个小长假。
　　陆烬朝打来通讯的时候哨兵正在家里收拾，不说别的，林啸鸣和很多哨兵一样普遍爱干净，又是个铁血行动派，干脆利落，家务干的比专业保洁都好。
　　得知要陪着陆烬朝和E7出去一趟，林啸鸣没有废话：“去哪儿？”
　　“苍蓝之森那边，来回可能要十个小时。”
　　“好。”林啸鸣答应下来，他把衣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以眼睛都要跟不上的速度迅速叠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通讯，E7忍不住感慨：“真好，以后小林要是从格勒尼苏失业了，还可以去应聘保洁补贴家用。”
　　陆烬朝脑补了一下“保洁小明”的形象，忍不住勾起唇角：“沉默寡言的金牌保洁竟是冷面杀手？怕不是抹布随便一甩都能出人命。”
　　林啸鸣很快来到了陆烬朝说好的地方，两人乘坐飞船，前往星球另一面的苍蓝之森。
　　时至今日，在陆烬朝对林啸鸣的解释中，E7还只是植入在他终端里的一款人工智能。
　　林啸鸣一直觉得这个人工智能实在智能的有点太过头了，就算现在很多终端都有智能助理的功能，可由于联邦严禁真正人工智能存在，它们大都只是靠着深度学习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本质还只是一堆按部就班的程序。
　　但林啸鸣毕竟是在M342号星球上见过街溜子，在张家内网结识了达芙妮的人，也知道张汲阳一直在致力于研究真正的完美AI，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还有跟多像张汲阳这样的人偷偷进行私下的研究。
　　林啸鸣对E7人工智能的身份接受良好，陆烬朝也就暂时没有告诉他更多端倪，他还不确定要不要把林啸鸣也一起牵扯进来。
　　E7路上沉默了一会儿，便又打开了话匣子模式，像极了大型考试之前紧张到胡乱叨叨实际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兴奋状态。
　　三年未见，E7似乎忘记了它之前对林啸鸣的畏惧心理，开始抢着和林啸鸣聊天，只是这种反常反而会加剧不安情绪的扩散。
　　“别紧张。”陆烬朝尽可能地安慰它，“有什么事情不还有我们呢？”
　　E7顺着他的话自我安慰：“嗯，应该是某个不明人士发给你的消息，我没必要太紧张。”
　　林啸鸣听着两人的对话，皱了下眉头。
　　四个小时后，他们顺利降落在苍蓝之森。
　　地如其名，这里是一片巨木组成的森林，苍蓝色的树叶浓密，走在林荫道上，反而像步入了海底隧道。
　　苍蓝之森是这里有名的旅游景点，每逢节假日都有大量的游客前来参观，领略这一不同于其他森林的景色。
　　现在正值工作日，也不是下班的时间点，林荫道上只有一些散步或坐在阴凉处聊天的老人，陆烬朝和林啸鸣两人并肩走着，倒是足够惹眼。
　　向导的精神力悄然释放出来，包裹在两人身边，能够模糊掉其他人的记忆和印象，就算被看到正脸，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来过这里。
　　距离坐标已经很近了，E7又开始一句话也不说，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对照着地图，来到了一处公共服务区。
　　服务区挺大，设施齐全，有棋牌室和喝饮料聊天的地方，休息日里一定人满为患，相当热闹。
　　陆烬朝和林啸鸣走进去，默契十足地观察着四周，精神力散发出来，将一切笼罩在自己的领域内，一旦有任何异状发生，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很快走从后台出走出的人引起了两人注意，他是个年轻哨兵，穿着服务区工作人员的制服。
　　但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都一眼从他的体态和神情上的蛛丝马迹中，判断出他其实是个练家子。
　　哨兵礼貌的来到两人面前，似乎知晓他们前来的目的，道：“林先生请止步，陆先生请跟我来。”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
　　林啸鸣低声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陆烬朝点头：“好。”
　　精神力相当轻微地触碰，在一瞬间完成了灵魂深处的无言安抚，陆烬朝深吸口气，跟着陌生哨兵走进后台。
　　待到离开林啸鸣的视线范围，哨兵停住脚步，道：“能让我稍微检查一下吗？”
　　陆烬朝张开双臂，哨兵迅速对他进行搜身，他检查过陆烬朝身上的所有金属制品，拿走了陆烬朝用来防身的掌心雷和辣椒水，唯独放过了手腕上的智能手环。
　　“感谢配合。”哨兵收好陆烬朝的东西，重新迈开步子，他们一直来到后台的最深处，也不知道哨兵触动了什么机关，墙壁在面前打开了一道入口。
　　果然别有洞天。
　　“请。”
　　精神力率先探进去，是个倾斜向下的通道，非常深。
　　陆烬朝最后看了哨兵一眼，默不作声地迈开步子，走进去。
　　视线陡然黑了下去，但只有一瞬，通道两侧的感应灯随着陆烬朝的前进，无声地开启，柔和的光芒照亮脚下和前方的阶梯。
　　通道有两米宽，长到难以想象，两侧墙壁全都用隔绝精神力和声音的静室材料制成，也彻底断绝了陆烬朝和林啸鸣之间的联系。
　　他耐着性子，一路向下。
　　大概走了数千米，前方逐渐开阔起来，陆烬朝注意到光线有所不同，在跨过界限的那一刻，两侧的墙壁变成了特质的透明材料，壁灯不再。
　　但出现了其他足以照明的存在。
　　星星点点的水母在特殊灯光的照射下，于澄澈的蓝色水域中呈现出发光般的梦幻。
　　这些有着透明伞盖和飘逸触须的生灵漫无目的地游动着，与世隔绝般轻柔自在，但在这无与伦比的美丽之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一下子从狭长的枯燥走廊步入了水族馆的隧道，陆烬朝并未被玻璃墙壁后属于海洋世界的美景吸引，他紧紧盯着坐在大厅中央的那位老人，沉默地对上那双病痛中浑浊的双眼。
　　那是他无数次在新闻报道中看到，很多次跟随老师温荣兮见到，或者在名流聚会中私下远远望见的老人。
　　皇帝阿萨克·希克斯。
　　而如今，在端坐的老人身前，正摆放着一具半透明的水晶棺椁。


第186章 
　　纵然皇帝就在面前，陆烬朝仍然控制不住眼神，看向水晶棺椁里面躺着的人。
　　她是位二十多岁的女性，仰面躺着，双手平放在身侧，双眸紧闭，面容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
　　她穿着质地最服帖且柔软的深色衣服，身形高挑，就算在沉睡中，也能感受到强壮，那是属于女性特有的力量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不协调的野蛮。
　　陆烬朝迈开步子，在沉稳的脚步声中，靠得近了些。
　　她微卷的长发披散着，露出完整的面庞，左半边太阳穴处有明显的塌陷痕迹，陆烬朝知道是强烈撞击造成的颅骨损伤，当时的伤势应该相当严重，甚至到了把整个头部撞到稀巴烂的程度，就算尽可能修复，也无法做到恢复原状。
　　而开颅去脑的伤疤被重新长出的头发遮盖，无从看到。
　　她并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惊艳不忘的样子，安静躺在这里，甚至都有些普通，但陆烬朝见过她鲜活起来的模样：少女时代的她将佩剑挂回腰间，摘下面罩甩了甩汗湿的头发，将迎来的勋章放进幼弟的掌心，英姿勃发。
　　皇女沙弥娅，十年前在凯旋之际，死于一场刺杀，年仅二十九岁。
　　水母轻盈且缓慢地游动着，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梦幻满的色泽，水波涌动，投下斑驳流动的光影。
　　耳边一片寂静，E7自从进入通道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而皇帝只是望着陆烬朝，和上次见面相比，他没有化妆，精神状态真实地呈现出来，气色差到甚至可以说灰败。
　　最终还是陆烬朝率先开口：“陛下。”
　　“陆医生。”皇帝低声叫他，只是一声，就能听出肺部的沉疴宿疾，“我等了你很久。”
　　“抱歉，前一阵研究所那边出了点问题，让陛下久等了。”
　　皇帝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应该是我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帮助，研究所之前出的那些事，我都听温教授说过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不光是您的女儿，更是我的朋友。”陆烬朝顿了顿，他打开了终端的扬声器，轻声唤道，“E7？”
　　E7不吭声。
　　“E7。”陆烬朝又叫了一声。
　　“啊？”少年音从扬声器中传出，回荡在这片地下的海洋宫殿中，带着深深的迟疑和迷茫。
　　这声音还是当初E7自己选的，它长久以来的认知中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个男性，多次忽略掉它本体的脑是女人或者孩童才应该的体积。
　　“沙弥娅。”皇帝终于喊出了E7真正的名字，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步履艰难地走到水晶棺前，望着陆烬朝手上的终端，低声道：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孩子。”
　　沙弥娅的身体安静躺在棺椁之中。
　　只是E7怎么也无法将那句“父亲”叫出口。
　　它根本没有之前那些属于沙弥娅的记忆，自六年前苏醒后，它就一直跟在陆烬朝身边，一步步认识这个世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从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被各种细节和经历涂抹上颜色。
　　它见识过塔伯星系上的无度和混乱，电子鸦片成瘾的人消瘦成干尸，躺在肮脏的被窝里和蛆虫为伴，却仍旧沉浸在一张小小芯片带来的官能快感中。数不清地肮脏人们从垃圾场中翻找，希望能发现几根还能用的废弃芯片。
　　它见识过麦卡星晚高峰的街道，人们步履匆匆，为了能够养活自己的工资不断奋斗，也许担心着家里人的身体状况，也许想着发工资后吃顿好的改善生活，也许思考攒钱去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平凡却值得敬重。
　　它见识过首都星最繁华的厅堂，贵族和官员们谈笑宴宴，觥筹交错中埋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思，喝不完的醇酒倒入下水道，吃不完的精致甜点尽数扔进垃圾桶，一切都必须是最完美，最上流，最精致的样子。
　　它没有身体，一切都通过陆烬朝的终端完成信息的接受，于是就像隔了层纱，它能清楚感知到所有事情，却能始终将自己摘除出来。
　　思考。
　　思考不可避免。
　　有人生活在天堂，有人生活在地狱，而那些享受着上流生活的权贵，又比为自己的明天辛苦奋斗着的普通人们，优秀到哪里呢？
　　那些在深渊中也要奋力仰望阳光，不惜刺伤双眼的人，那些在温室和宫殿里抱怨，选择沉醉堕落的人。
　　前者一辈子也不可能过上后者的生活，而后者一辈子也不会看见前者的身影。
　　陆烬朝也会和它聊上一些，有关这个社会。
　　上流世界中，家族倾轧，财阀斗争，军部派系林立，塔内暗潮涌动，势微的皇室艰难挣扎在权力的夹缝中，内部却分成好几个派系，争夺皇位。
　　而在稍远点的许多地方，很多人们无法享有最先进的科技，因为医疗资源，教育资源，以及向导资源发愁，许多人终其一生的努力，也只不过能在现有阶层上做出一点点提升。
　　跨越阶级？不可能。
　　除非你是个向导。
　　然而成为向导，也就意味着失去自由，套上更多枷锁。
　　似乎步入了死局，究竟要怎么才能改变？
　　E7经常唏嘘，只是这一切，又跟它有什么关系呢？
　　它只是个脑子而已。
　　但现在，真相袒露地摆在了它的面前，它才不是什么脑子，而是早已死去的皇女。
　　一路上紧张不安的原因也被解开，它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自己实在太过特殊了，先不说器官再生实验中明明严令禁止大脑的复制，在它产生意识后，温荣兮让陆烬朝将它带在身边认识世界，之后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它的情况。陆烬朝再三将它转移到足够安全的地方，随后秘密实验室遭遇闯入，其余的上百个样品全部被摧毁。
　　只是这个身份……
　　它还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来接受。
　　E7看向自己的身体，和它一直以来想象的有很大出入，没有五颜六色的头发，后脑勺上也没张嘴，脑袋因为受伤左边凹下去一块，但却让它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它又看向面前的皇帝，跟着陆烬朝也见过他无数次了，但在这一刻，它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苍老成这样了。
　　“嗯……”E7轻轻答应着，只是那声“父亲”怎么都说不出口，“很抱歉，我想不起来之前的事。”
　　它没有记忆。
　　“没关系，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接受。”皇帝笑了笑，“愿意来陪我聊聊天吗？”
　　陆烬朝将终端交给皇帝，自己退到一边，将时间交给这对阔别十年之久的父女。
　　陆烬朝站在幕墙跟前，望着水中游动的水母，大概明白了为什么E7会觉得他的精神力亲切，包裹其中像是沉浸在深海。
　　沙弥娅最喜欢蓝色，喜欢热闹的地方，皇帝就给她找了个有很多蓝色，也非常热闹的地方，每到休息日，上方的苍蓝之森里会有很多过来游玩的人，陪伴着深深地下沉睡的皇女。
　　她死去了十年，身体被保存得相当好，在这十年间，皇帝被二皇子下毒，身体迅速地垮掉，却一直苦苦坚持着，想要等到沙弥娅醒来的那一天。
　　皇帝接下来的计划很明了：将沙弥娅的脑移植进身体，待到她苏醒之后，将皇位继承给这唯一的皇储。
　　如果一切顺利，沙弥娅也将成为相当大的助力。
　　只是陆烬朝不太确定重新回到身体之中的沙弥娅还是否能保留之前的哨兵特性，精神力来源于脑，而哨兵的身体如此敏感，和神经系统有关，重新连接后的大脑正常恢复哨兵的功能吗？
　　还没人能说准。
　　皇帝和E7说着过去的很多事情，其实更像是皇帝在讲给什么都不记得的E7听，从孩提时期到觉醒成为哨兵，从立为皇储到进入军部，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和军团……
　　陆烬朝在一旁默默听着，虽然他还是无法将铁血皇女和跳脱活泼的E7划上等号，却也找到了两者之间相同的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皇帝身体已经差到了一种极致，只是说多了话，就感觉到了疲惫和不适。
　　E7轻轻制止了他：“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给我说过去的事，不用急于一时，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跟着您回去。”
　　皇帝笑了笑：“我的身边实在不安全，让陆医生帮忙，我很放心。”
　　他看向陆烬朝，低声道：“请陆医生务必帮我照顾好她，这是皇室唯一的希望了。”
　　陆烬朝颔首：“为陛下服务是我的荣幸。”
　　皇帝实在撑不下去了，陆烬朝便就此告辞，他拿过自己的智能手环，最后看了眼水晶棺中沙弥娅的身体，在皇帝沉默地注视下，原路返回。
　　重新回到地面，皇室的哨兵将陆烬朝的掌心雷和辣椒水还给他，陆烬朝来到前台，和林啸鸣汇合。
　　“走吧。”陆烬朝什么也没说，而林啸鸣也什么都没问，两人并肩离开服务区。
　　E7仍旧在沉默，突然变成死去多年的皇女，还承载着皇室唯一的希望，它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这样看的话，曾经温荣兮教授家中遇刺，自己查出通讯地点落在皇宫也不是个意外，皇宫中有人想要杀死温教授，好让大脑的移植手术无法顺利进行。
　　之前E7一直都在帮着陆烬朝做一些研究，想办法如何对付塔和玛嘉莉，觉得陆烬朝好辛苦要应付这么多危险十足的人。
　　结果现在告诉它它自己也有很多敌人，并且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它一母同胞的好弟弟，二皇子。
　　走在苍蓝之森的小径上，陆烬朝深吸口气，纵然早就想到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还是让他感觉压力倍增。
　　只有他自己的话，很难处理。
　　“啸鸣。”他停住脚步，望着哨兵眼眸，轻声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第187章 
　　林啸鸣：“什么？”
　　“E7。”陆烬朝轻声唤道，“可以吗？”
　　“啊？”E7回过神来，“没事，你说吧，多个人也好商量。”
　　陆烬朝：“等去飞船上说吧。”
　　他们登上飞船，启程回去，陆烬朝从头讲起，将E7的身份和刚才见到老皇帝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啸鸣。
　　故事很长，简要说来也要二十多分钟，陆烬朝讲得有点口干，林啸鸣给他递过来一杯水。
　　“谢谢。”陆烬朝接过来喝了一口，看林啸鸣的表情，好像也不太惊讶样子。
　　林啸鸣确实有些意外，但说不上惊讶，早在第一次跟着陆烬朝去7号研究所时，他就在参观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被黑布蒙着藏在角落里的大脑，当时还在想实验室怎么会在做违禁研究，寻思这是属于谁的大脑。
　　前世林啸鸣完全没听说过有这一回事存在，现在他二十五岁，前世的二十五岁时，皇帝驾崩，二皇子继位，几乎没过多久就成为了宫川兰斯的傀儡，至此皇室彻底衰败下去。
　　一直等到林啸鸣三十八岁身死，他也没听说过皇女沙弥娅苏醒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皇帝一直以来保存着沙弥娅的身体，希望通过再生大脑的方法将她复活。
　　陆烬朝在偶然间用精神力将沙弥娅的脑唤醒，才有了之后的这些发展。
　　林啸鸣重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用自己燃血散发出的精神力激发了陆烬朝。
　　于是一切都改变了。
　　林啸鸣从未见过沙弥娅，却从很多地方听说过她的事迹，那可是年纪轻轻就以一己之力统治了整个军部的哨兵。
　　如果皇女不曾身死，以沙弥娅的手段和魄力，前世的政坛上很可能根本就没玛嘉莉什么事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想，沙弥娅能够苏醒，都是好事。
　　不过这些都只是从理性角度进行的分析，理智很重要，却不是全部。
　　“你呢，你怎么想？”林啸鸣道，“你是想让我们继续叫你E7，还是叫您沙弥娅殿下？”
　　“我不知道。”得知真正身份后，E7自行选定的少年音听起来突然有点奇怪了，“我知道那是我的身体，他是我的父亲，可是……可是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呀。”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身体就放在面前，可是等恢复身份之后，我真的能接的下来这堆烂摊子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已经死掉十年了，就算之前掌握着再多的势力，现在也应该分崩离析了吧，就……就……感觉好茫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不用担心，就算毫无记忆的醒来，你也不是孤身一人。”林啸鸣抬手弹了下陆烬朝的终端，这是他相当罕见的安慰，“我和陆烬朝都可以帮你，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也正面临着属于自己的问题，如果能够联起手来，说不定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唔……”E7短暂地想了想，轻声道，“其实我还是挺想回到身体里的，虽然那和我想象中的自己不太一样，要是能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好了。”
　　陆烬朝笑了下：“就像啸鸣说的，我们都会帮你，不光是我们，醒来之后你会认识其他朋友，也许他们也都能成为强大的助力。”
　　“没必要害怕，你是带领前线将士击退前来进犯者的将军，是最英勇的皇女，只有拿回身份，你才有机会去改变那些想要改变的一切。”
　　“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E7叹息一声，也许在旁人看来根本没什么好想的，重新获得身体，摆脱脑子的形态难道不好吗？但要知道，她醒来后需要面对的可是地狱一样的现状啊。
　　好弟弟好妹妹们都在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要把她弄死，死去十年的皇女突然苏醒必然也会引起大家族们的忌惮，况且她还要肩负着父亲的期望——振兴皇室。
　　不过最庆幸的是，她并非孤身一人。
　　还有陆烬朝这个最好的朋友陪在身边，唔，现在林啸鸣也知道了她的秘密，姑且也划进最好朋友的范畴吧。
　　E7脑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感动，如果不是没有眼睛，简直都要落泪了。
　　她还没来得及发表“你们真好，认识你们真幸运”的言论，就听林啸鸣声音平淡地道：“所以说，你是个哨兵，对吧。”
　　E7：……………………
　　所以说，在面对什么二皇子大家族死对头之前……她还得从林啸鸣手里活下来才行啊！
　　三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所生活居住的城区，陆烬朝的智能手环被戴在了林啸鸣的手上。
　　“暂时就这样吧。”微型耳机也被放入了林啸鸣耳中，“现在跟着我有意见吗？”
　　“没有！那必然是没有的，能跟在林哥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林哥可是拿到了特等功的优秀哨兵，我得向林哥学习才行！”沙弥娅立刻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是个哨兵，还是个女性哨兵，林啸鸣断然不可能让自己再像之前那样跟着陆烬朝了。
　　况且沙弥娅本人也觉得确实不太好，虽然她和陆烬朝之间属于非常纯洁的朋友加战友关系，毕竟一男一女，还是哨兵和向导，避嫌也是应该的。
　　陆烬朝听这两人瞬间建立起同盟，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这一阵林啸鸣不用出任务，让沙弥娅跟着他熏陶一下也挺好，林啸鸣的教育方法应该和他的截然不同，多用其他角度看待世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把这个手环给林啸鸣，自己也能顺便换个新的，他相中那款最新型号的终端好久了。
　　本次出行正好也让陆烬朝找到了避开接下来相亲活动的好办法，皇帝陛下身体抱恙，而现在温荣兮在疗养，就需要他去帮忙为陛下治疗身体。
　　正好也能带着沙弥娅一起，让皇帝和自己的女儿有更多说话的机会。
　　如果陆烬朝判断没有失误，皇帝的日子应该不多了，趁着现在最后的机会，让这对阔别十年的父女多见见面吧。
　　温荣兮早在很久之前就发现皇帝身体急剧恶化是因为中毒，也立刻进行了治疗，做出对策，奈何那毒药实在厉害，早就逐渐侵入到五脏六腑里去了，多年来也只能靠着药物给皇帝吊着命。
　　那是一种特殊的生物毒素，就连温荣兮都没见过，不知道二皇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陆烬朝三天两头地往皇宫里跑，也就无可避免遇见其他皇室成员，小皇子看见他的时候还挺高兴，毕竟他是真没朋友，只见过一面聊了一个多小时的陆烬朝甚至都能算上一个。
　　而遇见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时候就没那么愉快了。
　　陆烬朝清楚知道二皇子就是谋害皇帝，派人闯入实验室摧毁脑子，并且指示杀手刺杀温荣兮的罪魁祸首，他恨不得二皇子立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表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什么。
　　皇帝一共有五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是女儿，但只有沙弥娅有资格被称为皇女，而在这些孩子之中，除去早早夭折的四皇子，全都觉醒成为了哨兵。
　　三公主作为二皇子的忠实同盟者，自然知晓她二哥的手段和秘密，她和沙弥娅长得很像，打扮也相似，甚至还要更漂亮一些，很难说有没有在故意模仿。
　　事实上在沙弥娅死后，三公主也确实因为和长姐相似的容貌得到了更多关注，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个替身罢了，真正让沙弥娅赢得喜爱和敬重的，可不是一副躯壳。
　　刚一照面，陆烬朝就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恨意和忌惮，一直以来负责保护温荣兮和沙弥娅的自己数次破坏他的计划，俨然已经成为了二皇子的眼中钉。
　　只是陆烬朝不怕他们。
　　他面色如常的行礼，礼貌回答二皇子和三公主类似于“你来做什么的”质问，也不多停留，就说皇帝叫他赶紧过去，抬脚就走，不再理这两人。
　　他倒是不担心对方会在皇宫对他下手，陆烬朝虽然格斗方面不如哨兵，但在强大精神力的加持下，还真没怕过谁。
　　皇帝在寝宫等着，身边放了些沙弥娅从前用过的东西，虽是旧物，却被保存得相当好。
　　他迫切想要和阔别了十年之久的女儿重新建立起感情上的链接。
　　当年刺杀者为了永绝后患，直接将沙弥娅的脑袋撞得稀巴烂，没想到其中提取出的脑组织在温荣兮的努力下，仍旧被培养成了成体大脑，最后被陆烬朝唤醒神志。
　　脑子成了那样，记忆当然也要遭殃，在脑死亡之时，皇室只来得及让众多向导提取了那些没有完全碎掉的记忆，用特殊手段保存下来，就是为了在她苏醒之后，重新传输给沙弥娅。
　　纵然年纪大了，记忆里消退，皇帝对手边的每一样物件也都如数家珍，挨个将其中承载的故事讲给沙弥娅听。
　　陆烬朝忍不住感慨，皇帝确实偏心的厉害，他进入过小皇子的精神图景，大概知道皇帝在对待沙弥娅和其他孩子时的区别。
　　可能在二皇子和三公主心中，他们很不受宠，造反也理所当然。
　　沙弥娅安静听着，虽然她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能从那些讲述出来的故事里，勾勒出自己曾经的样子。
　　和现在的她一点也不一样。
　　沙弥娅知道，现在的她就算完全接受了过去的记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苏醒后的六年间，崭新的经历和成长环境已经将她重塑。
　　得知身份后，她想了很多很多，一个大逆不道念头无数次从脑海中闪过：如此状况的皇室，真的还有必要存在吗？
　　只是沙弥娅暂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一足以惊动世人的想法。


第188章 
　　就算陆烬朝也不知道沙弥娅究竟想过什么，他坐在皇帝对面，明明是父女俩聊天，皇帝却也给陆烬朝说了很多。
　　包括记忆由他最信任的总管保存着，等到沙弥娅从身体中苏醒后，就可以灌输给她。
　　陆烬朝听着，总感觉像极了交代后事。
　　桌上的佩剑是沙弥娅十六岁到二十一岁时使用的，二十年多过去，剑锋还泛着银光，显然时常被拿出来擦拭，皇帝说着沙弥娅的兴趣爱好，突然间咳嗽起来。
　　他咳得非常厉害，整个上半身都弯曲起来，帕子捂在嘴上，血却一层层地渗到最外，刺痛着眼球。
　　陆烬朝赶忙起身查看，老皇帝摆摆手，花了十几秒喘过气来，声音明显虚弱了下去：“没关系，老毛病了。”
　　“您还是去休息吧。”陆烬朝眉头皱起，“您已经等了十年，也不急于这一时，明天我们再过来好吗？”
　　皇帝点点头，还是听从医嘱，整整十年他都熬过去了，如今终于重新和沙弥娅相聚，却变得一分钟都等不了，确实有些太急切。
　　“我决定了。”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沙弥娅说话了，“我想要回来，回到我的身体里去。”
　　从皇宫里出来已经是晚上，陆烬朝坐上管家为他准备的车，前往住处。
　　也许被皇帝的身体状况和言辞中流露出的真情刺痛了，沙弥娅比他想象中更快得做出了决定。
　　皇帝大喜，当场老泪纵横，他们也就顺势商量了后面的事，既然沙弥娅愿意，现在就可以开始解冻她的身体，着手为大脑移植做准备了。
　　到时候陆烬朝会和温荣兮一起进行这场十足重要的大脑移植手术，复活沙弥娅。
　　听起来很简单，但其实整个过程中有无数不确定的因素，先不说手术究竟会不会顺利，起码老师身边需要更加严密的保护，皇帝也得继续支撑，至少撑要到沙弥娅真正苏醒继承皇位后。
　　现在编号为E7的脑正被陆烬朝藏在中央星系中一颗秘密星球上，在运输前往首都星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出现问题。
　　沙弥娅突然道：“我做出这个决定，你们都会高兴的吧。”
　　陆烬朝回过神来，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不用在乎我们的感受，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过确实是最有利的决定。”沙弥娅顿了顿，“有身体之后，想做什么也会方便很多，我也能帮你和小林更多的忙。”
　　陆烬朝回到家中，把和皇帝见面过程中发生的事简要告诉了林啸鸣。
　　现在他们三个俨然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陆烬朝明显能够感觉出来，在政治方面林啸鸣比他和如今的沙弥娅都要敏感老练许多，多听听林啸鸣的意见，总不会有坏处。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林啸鸣仍然冷静，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沙弥娅恐惧的源头：“等到从身体里苏醒，你还会是如今的这个你，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一点。也许有人希望过去的那个沙弥娅能够回来，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等那时候，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不必被所谓的期盼绑架。”
　　“说的轻巧。”沙弥娅哼哼了两声，却也因为这番话放松了不少，“到时候等我成了皇帝，封你当个元帅怎么样？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说你配不上陆哥了。”
　　沙弥娅的复活计划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陆烬朝变得更忙，林啸鸣好不容易清闲在家，却不能更多的陪在哨兵身边，确实是一种遗憾，他只能用更高的效率争取提前处理完所有工作，挤出时间和林啸鸣待在一块。
　　林啸鸣回来后一个半月的某天，陆烬朝动力十足地在白天把所有的活干完，两人吃过晚饭，开开心心出门逛街。
　　逛街不是重点，随着年纪的增长，陆烬朝的物欲呈直线下滑，重点是和自己的哨兵共同度过时光。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随口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周路德维希终于从银河军团回来，他们几个最好的朋友集体聚了聚。
　　安德森被张家父母一顿收拾，也算得到了认可，现在继续在张汲玥住的小区里当保安。张汲玥重获自由，也不用再被逼着相亲，还有结合哨兵帮忙满足生理情感和灵感上的需求，日子过得美滋滋。
　　张汲阳仍然了无音讯，好在心电感应证明着他的安全。
　　维多利亚一直跟在温荣兮身边学习，同时负责小白瓶的地下产业链，逐渐从当年那个为因为家族违禁产业纠结难过的小女孩，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存在。
　　路德维希离开的几年积攒了一些军功，加上伯恩斯家族在军部的权势，晋升很快，如今重新回到首都星，和维多利亚的婚约自然也被提上日程。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去参加伯恩斯家族和温莎家族嫡系的盛大婚礼了。
　　路德维希一直在努力靠近维多利亚，尽可能地培养两人之间感情，早在天矢一星上，亲眼见识了维多利亚的勇敢和破例，他便意识到少年时期将对婚约的怒气发泄到对方身上的行为有多幼稚，彻底转变了观念，说到底，他们两个都是家族独裁的受害人。
　　奈何维多利亚到现在也不怎么愿意理他，理由很简单，感情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必需品。
　　哨兵离不开向导，但向导可没有那么需要哨兵，况且她现在有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事业，也有来自朋友、老师甚至宠物的爱，生活满意极了。
　　大家都有各自选择的方向和生活，而整整三年未见，林啸鸣自然成了聚会的焦点。
　　林啸鸣的工作实在特殊，陆烬朝尽量给他打掩护，聚会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开心的，和朋友们在一起，能够短暂忘记身边的众多烦恼。
　　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走在路边，休息日的晚上，大家都出门玩，街上十分热闹，哨兵的感官被向导调整到了合适水平，倒也不会觉得嘈杂。
　　精神力萦绕在两人身旁，自从成为了名人，陆烬朝每次出门都会用精神力把自己伪装起来，他确实习惯了被注视，但不意味着会喜欢这样的感觉。
　　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晚风习习吹过，身边的父母在逗弄孩子，陆烬朝正说着最近遭遇的奇葩事，突然看到天边亮起的一点白光。
　　那光最开始只是小小的，相当不起眼的一点，微弱如星，但很快迅速扩大，变得耀眼起来，直接吞没了月亮的光辉，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一时间所有人都驻足仰头看去，身边的小孩惊奇地蹦跳着，伸手指着天空，面庞天真，童声稚嫩，兴奋地喊道：“妈妈，烟花！”
　　光照亮着街道和建筑，还有数不清的人们的脸庞，似乎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虚幻的热度。
　　夜空如昼，群星隐退。
　　众人都在纷纷围观这一异常天象，发出或兴奋或惊奇的声音，掏出终端拍照录制视频，分享到社交软件上。
　　只有林啸鸣脸色骤变。
　　他立刻拉着陆烬朝，转身就走。
　　“怎么了？”陆烬朝还在回头看着天，林啸鸣脚步实在太快，他被拉得只能小跑着跟上。
　　在成群驻足观望的人群中，飞速离去的两人逆流而行，是那么特别。
　　林啸鸣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在耀眼白光的照样下，望着陆烬朝茫然的琥珀色眼眸。
　　这里是首都星，是联邦的心脏，人类国度中最安全，最繁华的地方。
　　手环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格勒尼苏发来的紧急消息，召集所有人立刻回去。
　　林啸鸣双手抓着陆烬朝手臂，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战争开始了。”
　　半小时之后，所有人的终端都齐齐收到了一条新闻：
　　近十个小时前，多贡人突然用死光武器摧毁了一颗位于联邦边境的星球，星球瞬间蒸发，高能量的死光直接造成虫洞，扭曲了空间，余晖在九个小时后传递到首都星。
　　而星球融化的光芒正常传播，也许要过整整数百上千年，才能被首都星上的人们看到。
　　一颗星球连同上面所有生灵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被永恒的抹除，彻底消失在了联邦的星图上，造成的损失无可估量。这是莫大的耻辱，更是无异于狠狠一巴掌扇上来的挑衅。
　　举国震怒，联邦政府立刻下达命令，悍然对多贡人宣战。
　　距离上一次皇女沙弥娅带领军队击退多贡人进犯，已经过去了十年。
　　而战争又一次开始了。


第189章 
　　没人能想到战争会开始的如此突然。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林啸鸣接到格勒尼苏的指令，他们需要立刻前往前线，进行情报工作。
　　战争时期的情报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它可以在一切倾颓之时彻底挽救局面，关键到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最终胜负。
　　林啸鸣即刻动身前往，他和陆烬朝还没来得及相聚多久，就又要再一次被迫分开。
　　只是在家国危难面前，私情从来都是要被牺牲的那个。
　　沙弥娅的苏醒计划也因此向后搁置，整个联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抗多贡人的战争当中，各种势力，众多心怀鬼胎的人难得将矛头对准他们共同的敌人，如果联邦倒在多贡人的爪牙之下，政权都不复存在，他们还能争夺些什么呢？
　　那天晚上林啸鸣告诉陆烬朝战争开始，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载陆烬朝回家，自己则直奔格勒尼苏。
　　陆烬朝坐在车上，仍然能透过车窗看到天边的光芒亮着，久久不曾消散。
　　随后联邦对多贡人宣战，陆烬朝知道，林啸鸣身为情报处格勒尼苏中的一员，必然要踏上战场，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陆烬朝按在车窗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他难道就要待在最安全的首都星上，眼睁睁看着林啸鸣前往最危险的前线，再一次陷入时刻担心对方安危的境地吗？
　　……不。
　　陆烬朝伸手在出租车的智控屏上按了几下，自动驾驶的车辆立刻减速，调转方向，驶往中央塔所在的方向。
　　在哨兵拥有五感和精神力优势的情况下，战争中被率先投入的必然是大量哨兵，他们是最强大的战士，但在战争之中也同样需要向导及时的安抚和引导，才能将能力发挥到极致。
　　陆烬朝是向导，也是医生。
　　既然当年贵为皇女的沙弥娅都可以率领大军亲自击退多贡人，那他作为首席向导，为什么不能做出表率？
　　战争降临，又有谁能真正独善其身？
　　他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而不是让林啸鸣独自犯险，而自己只能眼巴巴坐在家中等待。
　　真正下定决心只需要几秒钟，陆烬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犹豫不决的人了。
　　出租车很快在塔的门前停下，陆烬朝快步走进空荡的大厅中，登陆系统，以最快的速度提交了事先在心中拟好的申请书。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格勒尼苏中灯火通明，这所深埋地下的特殊组织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埋头在自己的工位上，处理来自联邦各处的消息：23号边界遭遇突袭，克洛斯航道被截断，蓝桉通讯基站被毁……各种坏消息蜂拥而至，挤满了整个接线处。
　　这是一场早已密谋好的战争。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斯嘎尔星系上十分安静，不然内部再爆出巨雷，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三年的辛苦终究起到了巨大价值，不过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林啸鸣研读着同事整理好的简报，同时对照前世的记忆，因为斯嘎尔星系上的连根拔除，情况出现了不少的变化，总体来说比前一世乐观了不少，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详细安排一条条下发，克伦威尔坐在对面的位置上，不断将各种资料深深印刻在脑子里，所有的布置连点成线，连线成面，最终完整呈现在他眼前。
　　“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在三能星系的南翼，只要能攻破这里，多贡人就能进一步缩进包围圈。”克伦威尔盯着巨大的虚拟星图，喃喃道，“坏了，它们不会真想一路攻到首都星里吧，这也对自己太自信了吧。”
　　“也许是里应外合呢？”
　　林啸鸣冷不丁的一句吓了克伦威尔一跳，他看向椅子上的林啸鸣，镜片后的眼睛里露出疑惑：“什么？里应外合？”
　　“没什么。”林啸鸣顿了顿，“除了三能星系南翼，深红长廊边境也会是目标。”
　　克伦威尔立刻重新去看地图：“这是怎么知道的？深红长廊和这些地点也接不上啊。”
　　林啸鸣：“那边有一处未被探索的虫洞，具体通往哪里还不清楚，死光武器摧毁星球时巨大的能量在玫瑰星系中生生开辟出了一处虫洞，而出口就在距离首都星只有九个小时的地方。”
　　“你是说有可能通过深红长廊的虫洞直接来到首都星附近。”克伦威尔面色更加严肃，虽然听起来像极了天方夜谭，可多贡人的核心科技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他们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万一对方真的能做到呢？
　　克伦威尔立刻将两处可能遭受袭击的地点提交上去，不过就算使用最先进的军方通讯系统，消息以最快速度传播到目标地点，也要十数个小时之后。
　　有可能提醒还没到达，两个地方就已经遭受攻击沦陷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次大型战役之时，都需要在前线附近建立指挥所。
　　这时候尼科拉走了进来。
　　林啸鸣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尼科拉：“明早四点，还有五个小时做准备，林啸鸣，因为你上次表现良好，所以这一次上面派发了相当严峻的任务，现在我将说明任务内容，你有拒绝的权利。”
　　在那双灰色眼眸的注视中，林啸鸣点了下头：“好，我听着。”
　　森蚺悄无声息地爬到克伦威尔脚边，顺着他的双腿一路向上，吐着猩红的蛇信。克伦威尔眉头紧皱，完全没工夫注意身上突然出现的森寒感觉。
　　七朔原本忙里偷闲趴在角落里休息，在听尼科拉说完具体任务内容后，忍不住站起身来，色泽浅到近乎银白的眼眸望向主人。
　　林啸鸣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接受。”
　　“你可要想好了。”
　　“我接受。”
　　尼科拉便不再多言，他嗯了一声，道：“趁现在还有时间，把你的遗书更新一下吧，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尼科拉转身离开，门被关上，克伦威尔忍不住道：“天啊，这也太……”
　　“总归有人需要去做的。”林啸鸣进入系统，找到自己的遗书，他们这种特务在入职之时，每个人都会写下一封遗书，并且定期更新，如果遭遇不测，后事就按照上面的内容安排了。
　　林啸鸣的遗书里面内容不多，他没有太多真情实意的朋友，唯一和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就是陆烬朝，而在之前的版本里，他已经写完了所有想要对陆烬朝说的话。
　　他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且如果这东西被陆烬朝看到，就代表他已经死了，死掉之后再让陆烬朝看到那些情话，只会更加痛苦。
　　所以林啸鸣全程的表达都非常冷静。
　　他想了想，在最后多添了一句话。
　　【也许此时此刻，我正在哪颗不为人知的星球上注视着你，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和期望继续走下去。】
　　数个小时的时间转眼过去，林啸鸣站起身，准备出发。
　　尼科拉正站在格勒尼苏的底下航空栈道处，清点这名单，见林啸鸣过来，道：“由于任务的特殊性，这次组织会为你派一名观测手，他会和你一同完成任务。”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不需要，我自己就可以。”
　　在格勒尼苏的许多秘密任务中，成员会以小组的形式行动，最少两人，其中哨兵负责突进和执行，向导担任观测手，为哨兵提供力所能及的调控和支持，在向导的加持下，哨兵甚至可以发挥出远超自己十倍的能力。
　　而林啸鸣的小队至始至终就不同于其他同事，他的搭档克伦威尔是个普通人，所有任务的行动部分都由林啸鸣一人负责，他是黑暗哨兵，根本不需要向导辅助也能做得很好，一个向导跟在身边，反而会让他束手束脚，影响行动。
　　“这是上面下达的命令，请服从。”尼科拉冷冰冰的，没给他抗拒的机会，“上船吧，你的观测手马上就会过来，路上记得抓紧时间磨合一下。”
　　林啸鸣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登上飞船，正如尼科拉所说，他必须服从上面的命令，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等到那位向导观测手过来，他可以用点手段让对方主动退出。
　　毕竟自己在任务途中可不会分出心来照顾他，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向导想要自己这样的哨兵作为搭档吧。
　　林啸鸣在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七朔趴在他脚边，同样抓紧时间休息。
　　林啸鸣暂时忽视感官，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精神图景的内部，陆烬朝昨晚刚为他梳理完，一切都是最有序的样子，机械城市继续向着天空建造，已经成为了肉眼难以勾勒出具体结构的样子，再过不久，他的图景建设将会达到前世中的巅峰形态。
　　这一时间提前了十年，因为他前世积累的丰富经验，也离不开陆烬朝对他的帮助。
　　外面传来声音，是尼科拉在和谁说话，大概是他的那位向导观测手吧。
　　林啸鸣没什么兴致去听，他专注于精神图景之中，里面还有陆烬朝清理时残存的痕迹，战争来的太过突然，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对话声消失了，很快有人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林啸鸣睁开双眼，冷冷地看向身边，他至少要在一开始把所有警告和提醒都告知对方，以免在关键时刻，向导会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个安全带是这样系的吗？和其他飞船不太一样啊。”向导低头整理着腰间和双肩处的带子，眼睫低垂，黑发柔软的发梢扫在耳尖。
　　旋即他意识到了来自哨兵的震惊目光，琥珀色的眼眸抬起，对林啸鸣露出笑容：
　　“怎么，好像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第190章 
　　林啸鸣：？？？
　　林啸鸣：！！！
　　林啸鸣：……………………
　　他定定地盯着神态自若的陆烬朝看了十几秒，才终于找回发声的能力：“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的长官没告诉你吗？我是你此次任务的观测手。”陆烬朝终于整理好了安全带，舒了口气，“第一次出这种任务，还有点紧张呢。”
　　林啸鸣立刻伸手把他的安全带解开：“不行，你回去。”
　　“干什么？”陆烬朝连忙按住，“我是正规通过申请过来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林啸鸣仗着力气大强行拿开他的手，就要把陆烬朝拽起开：“你究竟知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啊，那凭什么只有你能做危险的事，我就不能？你一次次受伤出任务去最危险地方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陆烬朝音量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在和林啸鸣对吼，一时间飞船上的其他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卧槽，这不是素来冷面冷心铁血无情一人手撕上千多贡人强到超出碳基生物界限的林啸鸣吗？他不是个锯嘴葫芦吗？怎么和人吵起来了？
　　再一看旁边——
　　卧槽！这不是首席向导么！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躺在家里睡觉吗，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林啸鸣吵起来了！还气得脸都红了！
　　一时间不管哨兵向导护卫伴侣还是普通人，一整个飞船上的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着那边，有从使劲往一边瞟眼睛用余光看的，有抬起手装作看手环其实通过屏幕上反光看的，还有假装系鞋带其实在疯狂找角度的……
　　数不清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包括清点完人员后上船的尼科拉，还有缩着脑袋坐在两人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克伦威尔。
　　“嗷呜！”
　　七朔开心疯了，大雪豹兴奋地在走廊上打着滚，从一个人的脚底下滚到另一个人的脚底下，毛茸茸的长尾巴甩来甩去简直要螺旋桨起飞。
　　一时间寂静的飞船里就只有七朔“呜呜”的兴奋声音。
　　它肚皮朝上，伸手抓住低空掠过的白隼，小心将爪子收到厚实肉垫里，就这样抱着云津，伸出舌头疯狂舔它，转眼就把白隼舔得浑身湿漉漉。
　　哨兵和向导们：………………
　　这真的是在吵架吗？
　　林啸鸣瞥了眼转着圈在地上滚的七朔，忍住想要一脚将它踢飞出去的冲动。
　　他清楚听到陆烬朝因为气愤而急促的呼吸，看到他放大的瞳孔，握紧的双拳，脸上的毛细血管因为血压急速升高无声爆裂，让脸颊变得通红。
　　上一次陆烬朝脸红是什么时候？是在昨天晚上的亲吻缠绵中吧，就连耳尖也泛上绯色，眼眸因为情欲变得湿润，展露出全部不为人知的柔软。
　　林啸鸣第一次看到陆烬朝气成这样，他甚至很少听到陆烬朝大吼着说话。
　　林啸鸣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伸出手，抱住站在他眼前的向导，侧头亲吻陆烬朝甚至都有些发烫的耳尖，低声道：
　　“对不起。”
　　陆烬朝深吸口气，沉默地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地摸了摸，如同安抚。
　　精神力丝丝缕缕地相互纠缠，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无需言语，就能知晓对方的真实感触。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牙疼的牙疼，胃胀的胃胀，羡慕嫉妒恨的羡慕嫉妒恨。
　　说好的吵架呢？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一对未结合哨兵向导能干出来的事。
　　林啸鸣坐下，重新给陆烬朝系好安全带，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陆烬朝会过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还成为了他的观测手，然而林啸鸣真的不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七朔早就表露出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盼，他渴望着有朝一日两人能并肩而行，共同战斗。
　　只是林啸鸣太害怕了，害怕陆烬朝会出现危险，他并不畏惧可能会在行动中丢掉自己的生命，却无法接受陆烬朝出事。
　　七朔屁颠屁颠地跳过来，蹭在陆烬朝腿边。
　　向导俯下身，伸手捧住雪豹脑袋，用手掌搓了搓，又捏捏它圆形的耳朵，用力撸它后颈处厚实的皮毛，七朔长大之后之前的轻柔抚摸已经不管用了，必须要用点力才行。
　　仿佛自己的后颈也正在被抚摸，林啸鸣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你怎么联系上组织的？”
　　“我是代表科学理事会的军医，也是代表塔的首席向导，应该算是所有向导里面最强的存在了吧，准确来说不是我联系的组织，而是你们的人主动找到的我。”
　　陆烬朝轻声将这一夜他所经历的事情告诉林啸鸣，在赶到塔之后，他立刻递交了前往战场的申请，由于向导和医生的双重身份，申请很快被通过。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主动联系了。
　　当时陆烬朝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因为他申请书上填写的资料太过优秀，直接被转交到特殊部门里去了。
　　在向导逐渐减少，高质量向导相当短缺的今天，就算军部和格勒尼苏这样的地方里面都少有很厉害的向导，而他们承担着艰巨的任务和使命，在这种特殊时期，需要从外面吸收，或者说租借一些合适的向导。
　　按理说陆烬朝是塔内首席向导，不应该参合进格勒尼苏的事情，然而他太强了，强到上级再三评估后，决定可以暂且不在意他的立场问题。
　　况且陆烬朝之前是帮助尼科拉接触精神封闭情况的人，那次援助做的相当好，事后也未曾出现情报泄漏的情况。
　　于是陆烬朝被指派给了林啸鸣，负责辅佐林啸鸣完成那最为艰巨的任务。
　　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陆烬朝本来只想着不能光有林啸鸣在战场上拼搏奋斗，他至少也要做些自己的贡献，去当个军医，救治伤员。
　　没料到直接成为了林啸鸣特别行动的观测手。
　　如果说是巧合，得感谢老天爷如此善待他，让他得到和林啸鸣并肩战斗的机会，再也不需要在后方默默等待着，挂念不知行踪的哨兵。
　　尼科拉最后一次清点人数，舱门关闭，飞船即将启程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位于23号边境的冬木监察点，传递而来的情报显示多贡人已经在此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根据地，显然想要一举将23号边境彻底冲溃。
　　只是消息传递具有时限，不知道数个小时过去，此时此刻的23号边境情况如何。
　　前线实在太远，沙弥娅和终端的连接根本不足以做到实时通讯，正好现在的她也需要好好准备，等到战争稍微平息，身体完成解冻之后就会立刻进行移植手术。
　　随着星际探索的不断进行，人类的疆域越来越大，但浩瀚国土同样也造成了许多问题，通讯间数小时甚至更长的时差，以十数天计的航行时间，许多资源无法在第一时间流通去往它应该去到的地方，反而越来越多的集中在最繁华的地区。
　　陆烬朝经常想，如果能改变这种情况，无论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很多吧，社会上的矛盾甚至都能减少许多。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还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飞船很快安静下来，众多格勒尼苏的成员们抓紧时间休息，他们全都一夜未眠，而在到达目的地后，就需要立刻动身执行分派下来的任务，必须养足精神。
　　像这种军用运载飞船可不像客运飞船那样有单独的舱室，每个人的座椅平放下来后周围会升起圆形的舱壁，形成蜂巢一样紧紧挨着的隔断结构。
　　其他人的身影纷纷被舱壁挡住，后方的克伦威尔也摘下眼镜躺下来，抓紧时间休息。
　　但陆烬朝还想和林啸鸣说会儿话，他尽量将声音放到最轻，小声道：“上面直接就把我拉过来了，很多东西我都不是很懂。”
　　林啸鸣当然知道陆烬朝不懂他们行动的这些东西，所以他才会在第一眼看到陆烬朝的时候那么生气，那么愤怒，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一上来就参与最高难度的行动，根本就是在害他。
　　好在他们是哨兵和向导。
　　“没关系，我教你。”林啸鸣伸出手，陆烬朝将手掌贴在他的掌心上，两人小臂相碰，精神力相互纠缠，小心翼翼地卡在不会引起结合热的边界处。
　　陆烬朝闭上眼睛，感受着通过精神力迅速传递来而的信息。
　　林啸鸣弯起手指，五指从他指缝间穿过，陆烬朝眼睫动了下，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于是十指紧扣。
　　精神力可以传递很多东西，感官，记忆，甚至是意识，林啸鸣将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尽可能的浓缩，辅助他进行任务时的操作和实例，巨细无遗地传递给陆烬朝。
　　海面上荡起微风。
　　无数的画面被接收，包括感官和由此获得的经验，尽数涌入精神图景之中。
　　陆烬朝坐在竹筏上望着天空中飞速变化的画面，仿佛设身处地经历林啸鸣经受过的那些。
　　血液和子弹在眼前飞过，他嗅到鲜血和硝烟的味道，枪声和惨叫，爆炸的声响，潜伏时通过调整呼吸将心跳和血液流速降到最低，如同一只冷血动物。
　　用精神力干扰敌人意识和电子设备，精神体悄无声息的出现，鬼魅般咬断敌人的脖子，明明如此血腥，却从中感受到惊心动魄的暴力美学。
　　那在枪林弹雨，血色夜色中鬼魅般腾转的身影如此矫健，每分每秒都在刷新陆烬朝的认知。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林啸鸣很强，当年十八岁的林啸鸣带着还是拖油瓶的自己一路杀到星盗麦伦的休息室，学院的战斗之夜赤手空拳击败上千哨兵，之后更是拿到过几乎只有死人才能得到的特等功。
　　只是陆烬朝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强。
　　潜伏，刺杀，战斗，抓捕，追踪，审讯，情报窃取，密码破解。
　　庞大的知识涌入脑海，融入海水之中，被浩瀚的精神力一点点消融化解，成为理解中的知识和能力。
　　陆烬朝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这种传授方法虽然速度很快，但对双方的精神消耗极大，并且只能起到短效作用，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来源自别人脑海，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知识会被逐渐忘却。
　　陆烬朝不知道究竟用了多久他才终于完全接受林啸鸣传递给他的东西，重新睁开眼时，只觉过了好久好久，贴身的衣物都有些被汗水浸湿了。
　　脑子有点晕晕的，属于传递过后的正常反应。
　　他平复着呼吸，林啸鸣松开两人相握的手，对他打了个手势。
　　陆烬朝点点头，他将座椅平放，躺在上面，在按下侧旁舱壁按钮之前，面朝着同样躺下来的林啸鸣，无声地用口型道：
　　晚安。


第191章 
　　原本是在放松逛街突然得知战争来袭，申请以军医的身份加入战场，却被格勒尼苏选召，成为了林啸鸣的任务搭档，还从他那里习得了大量的特务技巧……
　　一整个晚上的惊心动魄后，陆烬朝总算重新安静下来，感受到了难言的疲倦。
　　他这个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相当良好，很快就在只能供一人翻身的窄窄休眠舱里睡着了。
　　整艘飞船上全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将精神力严格的收敛起来，不加控制的情况下，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会自动包裹在身边，而陆烬朝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精神力，正不由自主地靠近着另一边的林啸鸣。
　　精神力交融带来的亲密感觉也让陆烬朝格外镇定，不管怎么样，现在是他和林啸鸣并肩而行，再也不会出现只能干着急的情况了。
　　这是联邦行驶速度最快的飞船，拥有着无比强力的空间跃迁功能，一路上数不清大大小小进行了多少次跃迁，十三个小时的行驶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23号边界。
　　众人纷纷从休眠舱中起身，查看发来的最新消息，低声和搭档商量着行动计划。
　　林啸鸣也起来了，做着和他们相同的事情，他非常专业地处理着各种纷杂信息，随着靠近战场，信息能够及时的发送到他们所有人的终端上。
　　情况比他料想中要好一些，边界的将士们坚强地守住了战线，也因为斯嘎尔星系上不再具有多贡人的势力，免了腹背受敌的危机。
　　而陆烬朝忍不住望向舷窗之外，只是靠近战场，向导就敏锐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看到深邃宇宙中不断爆闪的光亮，犹如跃动的繁星或是冬夜里燃烧的仙女棒，灿烂，带来的却是死亡。
　　那是飞船被击中爆炸发出的光亮，声音在宇宙中缺少介质难以传播，于是传递到这里的就只有稍纵即逝的闪光。
　　让陆烬朝想起了昨晚那照亮首都星大半个夜空的光芒，年幼的孩子惊喜叫着，人们驻足围观拍照。
　　又有谁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其实是一颗行星毁灭发出的最后信号呢？
　　由军部建立的一处处据点开启最高功能，飞船不断从附近的空间站和星球上起飞，投入保卫家园的战斗之中。
　　常年守卫在23号边界的联邦第十六军团成功抵御住了多贡人的第一波进攻。而随着援军的不断赶来，严峻局势正在被缓解。
　　迅速靠近战场的路上，陆烬朝清楚感受到有情绪织就的结界，正迅速将他笼罩在其中。
　　亢奋，激昂，执着和坚定，那是军人战士们的信念，虽然也能捕捉到许多痛苦，却会被更加强烈的意志覆盖，被敏感的向导尽数感知。
　　飞船降落在一处空间站构造的临时据点，在颠簸平稳的瞬间，所有人员齐齐解开安全带，沉默且整齐划一的列队走出。
　　陆烬朝紧紧跟在林啸鸣身后，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让它到处乱瞟，沉默且迅速地观察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军事基地，而且还是战时的军事基地，不断有飞船渐次降落，或完整或残破，医务工作者和后勤迅速靠近那些残破的飞船，查看驾驶员的状况。
　　陆烬朝亲眼看到一名哨兵被人从熊熊燃烧着的飞船中拽出来，满头满脸的血，已然陷入昏迷。
　　但他足够幸运，因为更多被击中的飞船会直接爆炸，四散成无数碎片，驾驶员直接葬身在茫茫宇宙中，连尸体都找不到。
　　随行向导在第一时间调整哨兵的五感，伤员被抬到床上，迅速推往最近的医务处，和他们这群人相错而过。
　　在擦肩的瞬间，陆烬朝伸出手，碰到哨兵驾驶员的手臂。
　　精神力转眼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绵密的雨水降落而下，冲走所有嘈杂信息，几乎是一刹那就从过载状态中解除。
　　枯木逢春，血色尽散，裂缝愈合，恍若时光倒流般恢复如初。
　　那些因头部遭受撞击而破碎的记忆漂浮在空中，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向导的精神力。
　　极速旋转的宇宙，猛烈交织的火线，不断亮起的防御屏障，速度快到几乎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飞船……属于哨兵的记忆浮现在陆烬朝脑海，而极远处那颗近乎黑色的机械星球一闪而过。
　　在这一刻仿佛他自己也化身成为了驾驶员，直面无数光束和炮火。
　　不断有无名的黑色物质从图景天穹的崩塌处涌入，哨兵破碎的屏障已经无法对外界信息作出抵抗。
　　如果不加处理，再怎么为他清理图景中的嘈杂信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徒劳。
　　雨水从天而降，纷纷汇聚在指定地点，如同受到了某种强横力量的吸引，齐刷刷地向上倒灌，竟是直接将崩塌的天空生生推了回去！
　　一直以来负责梳理受伤哨兵的那位向导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陆烬朝，眼中是掩不住的震撼。
　　陆烬朝收回手，和她有片刻的视线交错，他轻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迅速夹在队伍之中快步离去，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陆烬朝走了，那名向导扭头紧紧望着他，脚下还在跟着急救床小跑。
　　如果她没看错……如果她没看错，那不是当今的首席陆烬朝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沉浸在见到首席并亲眼围观是如何在短短几秒内完成图景修复的震撼中，未能注意到陆烬朝身侧悄然紧握成拳的双手。
　　哨兵破碎的记忆还是对陆烬朝造成了一些影响，他震惊于如此切身处地的战争画面，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炫技的运镜，一切都是那么朴实无华，攻击，闪避，移动，继续攻击，战略性撤退，或者被击中。
　　走在前面的林啸鸣没有回头，却在双臂自然摆动之时，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很快调整过来，这是在战场上，他不能那么容易被分心，刚才的震撼出现一次就够了。
　　这是陆烬朝第一次亲身经历战争，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就是在战争中死去的，他切身感受过战争过后残余的痛楚和不幸，但那种感觉到底还比较朦胧。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走上了战场。
　　秩序井然地快速穿过巷道，格勒尼苏的众人来到集中战略准备室，纷纷做着各自最后的准备。
　　而尼克拉将林啸鸣、陆烬朝还有克伦威尔带进单独房间，下达具体的任务内容。
　　多贡人的这次进攻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将一颗星球改造成了类机械结构作为大本营。
　　这远远比单纯的空间站军事基地牢靠许多，除非同样动用需要相当长时间储能的死光武器或者大量核武，难以造成真实的巨大伤害。
　　类机械结构又比自然星球多了机动性，一旦情况出现变化，可以立刻转移。
　　无数电波从机械星球内部发送出来，传往战场各地。
　　联邦能够进行信号的拦截，但都是些相当碎片化的信号，暂时还无法破解。
　　他们需要有人深入机械星球的内部，收集更多未经屏蔽和削弱的信号，帮助密码学家进行破译，同时尽可能地探查机械星球的具体情况。
　　多贡人制造了很多这样的星球，几乎在每处重要战场上都会出现机械星球的身影，作为他们的“蜂巢”，如果能探明这一结构的薄弱之处，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说不定能提前结束这场战争。
　　陆烬朝听他说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简直就是在送命。
　　在战况最焦灼的时候，以人类之躯深入多贡人的大本营，难道不是派人去送死吗？
　　然而林啸鸣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到最后只不过说了句“我知道了”。
　　陆烬朝忍不住看向哨兵，咬住嘴唇终究没说什么，这是战争，总有人需要去做那些极度危险的事情。没有谁希望自己的家人会在战场上出事，但对于冲锋陷阵的将是们来说，这是他们的使命和荣耀。
　　况且哨兵的归宿就是战场，他们是为战争而诞生的人。
　　联邦不畏惧战争，他们有众多作为最强战士的哨兵，前几次的多贡人进犯全都被狠狠击退，这一次也想要以最快速度结束战争。
　　被赋予最艰巨任务的不光是林啸鸣，众多来自格勒尼苏的特务们需要以各种不同的方法获取战争情报。
　　他们当中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去首都星？陆烬朝不知道。
　　短暂的准备后，他们就此出发，飞船是一艘能够承载两人的战斗型号，由林啸鸣亲自驾驶。哨兵双手迅速在面板上和各种操纵杆移动，十指快得都要带出残影，还在哨兵学院时，他的模拟驾驶微操考试成绩就没有不是满分的时候。
　　尼克拉和克伦威尔会在后方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和通讯支持。
　　林啸鸣侧过身，最后一次为陆烬朝检查他的设备和安全装置，确定无误后，轻轻碰了碰向导的嘴角。
　　“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为什么要后悔？能够和你并肩作战的这一天我可是等了好久。”
　　林啸鸣难得地笑了下，精神力凝聚成线，和向导的精神力发生触碰，继续伸展，纠缠，亲密的融入，在融合中建立起精神链接。
　　感官转瞬间变得更加敏锐，会产生刺激的嘈杂信息直接被向导的精神力尽数过滤，延伸出的区域仿佛也成为了自己的精神领域。
　　陆烬朝的精神力包裹住整艘飞船，以相当强悍的姿态将它屏蔽，飞船“消失”了，无论己方还是敌方的雷达探测手段，都无法发现这艘被严密屏蔽的飞船，他的精神力甚至干扰着周围的人们，欺骗视觉神经。
　　伴随着巨大能量爆发出的轰鸣，这是微型战斗机从栈道上起飞，投入茫茫的深空中。


第192章 
　　多贡人机械星球的方位已经明了，就是陆烬朝在手上驾驶员破碎记忆中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黑色星球。
　　想要到达那里必须穿越数个交战带，人类的无数空间站和多贡机械星球遥相对峙，中间是抛货和爆炸隔出的银河，谁都无法更进一步攻破对方的防线。
　　飞船朝着他们的目标飞速前进，陆烬朝从未接受过相关训练，第一次做战斗机还有点头晕恶心。
　　他忍住身体上的不适感，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操纵精神力上，他必须严密保持飞船的屏蔽状态，不然一旦被发现，可能会让他们两个丢掉性命。
　　精神链接不但能让哨兵进入在向导的精神领域中，还能让向导共同经受哨兵的五感。
　　视野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数飞散的碎片和光束交织在浩瀚宇宙中，从飞船的侧旁急速掠过，陆烬朝听到自己和林啸鸣的心跳呼吸声。
　　相比起自己的紧张，哨兵冷静得简直可怕，他整个人陷在驾驶座中，意识带贴合在手臂和脖颈，能在手动操作的同时使用精神力辅助。
　　在陆烬朝的精神图景中，林啸鸣就是最耀眼的光，平静地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亮度。
　　镇定同样也感染了陆烬朝，所有紧张不翼而飞，心情彻底平复下来，精神力牢牢覆盖着飞船，阻隔所有的电磁波声波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将其伪装成了根本不存在的样子。
　　因为需要保持完全隐秘状态，他们无法开启防护罩，一旦被击中就只有摧毁的命。
　　飞船表面的隐形材料也需要避免去承受强烈的外界刺激，否则就起不到变色龙般隐身，欺骗视觉的效果了。
　　然而林啸鸣的驾驶技术极度精湛，飞船如同一尾游鱼，从无数碎片和激光炮火交织密网中穿过，流畅而丝滑，直叫人惊叹他是怎么在超高速的情况下做出如此精准判断的。
　　很快就到了战况最焦灼的区域，多贡人的飞船按照它们的身体构造设计，它们能够放出血液或者身体的其他体液完成脱水，可以将体型相对控制在较小的程度，驾驶舱更小，也就有更多空间承载武器和其他设备。
　　众多造型各异的飞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急速行驶，只有被击中时防护罩发起的光亮或屏障破碎飞船爆炸的火光能够看得十足清楚。
　　激光堪堪从飞船侧翼擦过，只差分毫就要将他们击中，陆烬朝后背惊得起了一层冷汗，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看到旁边不远处另一艘飞船遭受攻击，能量防护罩苦苦坚持数秒后还是产生裂缝，最终不堪重负地破裂。
　　激光的残存能量最终还是击中了飞船。
　　驾驶员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启动逃生装置，逃生舱当即弹出，在飞船爆炸的火光中迅速逃离，按照既定程序飞向最近的人类空间站。
　　而早就知道人类逃脱手段的多贡人将炮火再一次瞄准了逃生舱。
　　逃生舱距离他们相当近，近到只要稍一改变方向，就能救下那位逃生舱中的驾驶员。
　　林啸鸣不为所动，他仿佛没有看到那即将擦过的逃生舱，朝着相反的方向扭转机身，躲过逃生舱的同时，也躲过了可能会波及到的导弹。
　　逃生舱被击中了。
　　爆炸就发生在窗外近在咫尺的地方，陆烬朝的精神力甚至都能感受到冰冷宇宙中燃起的热度，他们的飞船迅速脱离这片战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继续奔向机械星球。
　　而那位驾驶员化作灰尘，永远葬身在了宇宙之中。
　　陆烬朝的心跳停了一瞬。
　　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手术台上，第一次抢救病人无效的场景，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无力的过失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身上，明明，明明可以……
　　——不可以。
　　哨兵的精神力仍旧平稳，似乎根本不曾产生任何波动，林啸鸣目视前方，专注操纵着飞船，在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一旦被发现，多贡人会更加警惕，到时候再想要进入到机械星球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机会只有一次，我们必须率先保证自己任务的完成。
　　不需要言语，所有的交流都通过精神链接完成，就连情绪都能完美传达给对方，在这一刻仿佛真正融为一体，共同分享着灵魂。
　　陆烬朝很快冷静下来，是的，他们必须率先保证自己的任务顺利完成，现在的他不是医生，也不是向导，而是名军人。
　　他们的任务，是为了避免更多人的牺牲。
　　雷音级星舰密密麻麻地排列成阵，如同宇宙中飘浮的巨兽，单人战斗飞船在它们面前如同一群飞舞的蚊虫，所有攻击都被六边形能量壁组成的屏障牢牢挡住，就算飞蛾扑火般撞击发动自杀式袭击，也不过只能多消耗一些能量。
　　动力室里大量明铱原石源源不断提供着最精纯的能量，始终让防护屏障处在最高水平，众多星舰正做着攻击前的缓冲准备，目标当然是多贡人的机械星球。
　　而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在雷音级星舰发动蓄能攻击之前进入机械星球，否则极容易被强大的能量波及。
　　精湛的驾驶技术让飞船很快靠近了机械星球，陆烬朝的精神力屏蔽着一切，将飞船伪装成了茫茫宇宙中不存在的物件。
　　靠得近了，陆烬朝能够清晰看到星球表面上复杂的结构，它已经被改造地彻底看不出原貌，如同庞大的球形钢铁堡垒飘浮在宇宙之中。
　　不断有多贡人的飞船驶出或进入，每条航道的出入口都有朝着不同方向划开的三层闸门，想要从中进去，必须完美地卡住时间。
　　飞船减速，在周围观察闸门开启的规律，陆烬朝紧张的掌心里满是汗水，他竭尽全力的维持屏障，同时保持情绪的稳定，以免会通过精神链接干扰到林啸鸣的判断。
　　表面的仿生隐形涂层让飞船完美融入周围环境，躲开肉眼的观察，而陆烬朝的精神力则屏蔽掉所有电子探测手段，为林啸鸣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原本就敏锐的视觉在向导的加持下，以成千上万倍的级层强化，林啸鸣甚至都能看到星球表面上的每一个零件。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却根本不会感到痛苦，因为他是最强的黑暗哨兵，也因为陆烬朝正在为他过滤那些垃圾信息。
　　所有细节都无法逃过哨兵双眼，以最近的三十个闸门为样本，观察，计算。
　　精神图景的机械城市中无数零件飞旋，拼接组成闸门的形状，进行着模拟和测试，螺丝钉当做飞船，寻找合适的时机和角度——
　　就是现在！
　　林啸鸣猛然拉动遥感。
　　精神力刺激着意识带，进行最精细的微调，在闸门开启，众多受损或能源告罄多贡人飞船飞回栈道的时刻，林啸鸣抓住时机，以最完美的角度滑行至列队最后，在闸门关闭的前一秒，硬生生挤了进去！
　　进入机械星球内部，无论再怎么极尽所能的伪装也不可能再瞒住，精神链接让心意相通，陆烬朝和林啸鸣同时解开全身的安全带，意识带自动从林啸鸣身体上脱落。
　　在即将滑行降落至多贡人栈道上的前一刻，脱出系统启动，两人转眼从飞船中弹出！
　　轰——！
　　飞船坠毁在航道上，转瞬燃起熊熊大火，突如其来的爆炸引起了这里所有多贡人的注意，趁着这万分之一的当口，精神力迅速席卷这片空间中的上百栈道，强行让所有多贡人的视线定格在那艘突然闯入闸口的人类飞船上。
　　逃生装置的弹射力太强，陆烬朝飞在空中，眼看就要碰到上方的穹顶，白隼从空中掠过，两爪抓住陆烬朝双肩处的衣服，双翼猛击，生生帮他止住了冲势！
　　而另一边林啸鸣直接在空中完成了身形的倒转，以头下脚上的姿态双脚踩上金属穹顶，双膝弯曲缓解强大的冲势，竟然就这样不靠任何辅助地在天花板上站立了将近三秒钟！
　　陆烬朝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拼尽全力用最快速度赶往两人锚定的地点，闪身进入走廊之中。
　　林啸鸣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精神力逐渐抽离，多贡人纷纷开始望向四周，立刻派人检查这一明明属于敌军的飞船，被精神力催眠后，几秒钟的短暂视线凝滞，在它们看来只是相当正常的第一时间被爆炸起火的飞船吸引，毕竟生物的本能会让它们去注意异样的源头。
　　然而很快，它们发现爆炸的飞船中，并没有属于人类的尸骸。
　　陆烬朝和林啸鸣已经穿过了走廊。
　　机械星球的结构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必须处处小心，到处都是需要身份识别通过的安全门，好在精神力不会被物理层面的物质挡住，迅速探查着周围的所有情况。
　　多贡人无法感知到精神力，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优势。由于联邦百年前就严令禁止精神力相关的研究，时至今日也没人能说清精神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人类目前的共识中，它是一种能量，却不同于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所有能量形式，属于更高维的存在。
　　所以哨兵和向导一直以来都是对付多贡人的最好武器。
　　多少年来，多贡人从未放弃寻找应对精神力的方法，目前来看应该还未成功，不然他们就不会瞒住无数双眼睛，惊险却顺利的进入到机械星球的内部了。
　　林啸鸣凝神细听周围所有声音，结合陆烬朝的精神力一起判断局势，信号收集器被他带在身上，自两人进入机械星球的那一秒，就已经启动开始收集由这里发射出来的众多信号。


第193章 
　　陆烬朝还不知道机械星球的可用部分究竟有多大，如果真像外面看上去如此庞大，他们就必须继续深入，才能得到更多情报。
　　如果多贡人只是改造的星球的表面，那事情就好办很多。
　　用常理想，应该是后一种，假如是改造的自然星球，在深入到一定程度后环境温度会变得很高，一般金属都无法在其中正常存在。
　　陆烬朝闭上双眼，将精神力集中在一个方向，不断向着深处延伸，就像向导之间可以相互援助一样，林啸鸣的精神力同样也给予着他支撑。
　　陆烬朝从来没见过哪个哨兵的精神力能强到这种程度，绝大多数哨兵的精神力都远不如同水平的向导，毕竟他们是身体力量的化身。
　　陆烬朝却从来不觉得意外，林啸鸣在他眼中就是奇迹的化身，少年十八岁时浑身是伤的被河水冲走，非但没有中途淹死，还熬过了半个月的致命高热，燃血散发出的精神力又刺激了他的觉醒，他早就知道林啸鸣有多强。
　　大概延伸了七八千米，陆烬朝感受到了边界的存在，果然他猜想的不错，多贡人的建设和改造到此为止了。
　　这样就能免除很多麻烦，也不用继续冒着极大的风险深入太多。信息同一时间通过精神链接分享给林啸鸣，两人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直接利用精神力和五感的优势，进行信号和情报的收集。
　　动作必须要快，爆炸飞船里没有尸体残骸，意识到不对劲的多贡人已经开始了大范围搜索。
　　陆烬朝刚要动身，身体猛地一僵，与此同时，林啸鸣伸手将他拽住了。
　　重新向着四面八方铺陈的精神力和通过链接感受到的声音全都告诉他，有人过来了。
　　他们藏得这个地方是个死角，后方的安全门紧紧闭合，阻断通路，想要离开，必须从有人过来的那个方向走。
　　林啸鸣当即推出藏在腕间的袖刃，准备在多贡人过来的瞬间了解它的生命。
　　但陆烬朝拦住了他。
　　多贡人极其擅长潜伏和刺杀，追踪能力同样强悍，不管手段再怎么干脆利落，只要通过物理手段制住多贡人，都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向导屏息凝神，精神力柔和地围绕在周身，多贡人的脚步更近了，每一步都无比清晰，身形呈现在精神领域之中，径直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在它转过拐角的瞬间，对上了阴影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精神力瞬间涌入那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大脑，顷刻将其麻痹，催眠。
　　陆烬朝紧紧盯着异族竖直的眼睛，干扰的同时，轻手轻脚地从它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门禁卡。
　　多贡人的瞳孔开始涣散，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产生僵硬，旋即它转过身，当着眼前两个人类的面，径直走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在离开三十多米后，多贡人才慢慢从僵硬中恢复正常，并没有再次回来查看的趋势。
　　陆烬朝松了口气，额角和脖颈处都有些出汗，他回头望向林啸鸣，看到了哨兵眼中的惊讶和赞许。
　　陆烬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虽然没有言语，却从精神链接中得知哨兵想要对他说的话。
　　能帮上林啸鸣的忙，陆烬朝真的很开心。
　　无论前世今生，除却陆烬朝，林啸鸣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向导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将他斗倒的玛嘉莉很厉害，但那女人使用的更多是那些肮脏手段，在他虚弱的时候钻了空子，实力方面远不如陆烬朝。
　　在成为黑暗哨兵后，林啸鸣经常想，既然有黑暗哨兵存在，那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也应该对应的存在着黑暗向导？
　　但他翻遍所有文献，自从人类出现哨兵向导后，数千年来一共诞生了七位黑暗哨兵，却从未有过黑暗向导的相关记载。
　　也许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黑暗向导，但如果有，林啸鸣相信陆烬朝一定会是其中一员。
　　将从多贡人身上拿过来的门禁卡交给林啸鸣，陆烬朝继续用精神力屏蔽周围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尽可能催眠可能会过来这边看到他们的多贡人神志。
　　两人继续向着机械星球的内部深入，精神领域的范围相当之大，能够探寻周围很多的地方，他们两个就像游戏里出现的bug，多贡人竭尽全力地疯狂寻找，却怎么也无法抓住哨兵和向导的身影。
　　终于探测到类似控制室之类的地方，他们停住脚步，找了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暂时停住，哨兵的听力经过向导的加持，以上千倍的敏锐程度清楚听到几十道墙壁后控制室内的声音。
　　林啸鸣懂得多贡人的语言，他凝神细听着其中多贡人高层对战况的讨论和做出的决定，将所有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陆烬朝时刻保护着他，防止哨兵因为全部注意力放在听觉上陷入无法挣脱混沌境地，同时抱着信号收集装置，收集从机械星球内部传出的，未经削弱和屏蔽的种种讯息。
　　同时陆烬朝继续屏蔽掉两人的存在，还没能找到可能潜入的人类踪迹，多贡人动员了更多兵力，在整个机械星球中进行地毯式搜索，它们根本无从想到，时隔百年，人类之中再度出现了如此强大的向导，可以做到欺骗所有生物。
　　学着林啸鸣通过意识传递交给他的技巧，将心跳和血流速度尽可能降低，保持潜伏的最佳状态。
　　陆烬朝睁着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不断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多贡人，仿佛在这一刻，他和林啸鸣一起化作了空气中的灰尘，不会被任何生物注意到。
　　轰隆——！
　　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脚下的地板和墙壁都剧烈晃动起来，那是雷音级的星舰群组终于完成蓄能，对多贡机械星球发动了强力攻击。
　　机械星球表面亮起防护罩，将攻击的大部分抵挡，但能量的余波仍然顺着机械结构不断向内传递。
　　同为某种能量的精神力受到冲击，陆烬朝胸中当即涌上强烈的恶心感，眼前出现晕眩，但他仍然牢牢维持着精神力的散发，同时加固对林啸鸣感官的保护！
　　声音实在太大，林啸鸣的听力已经被放大了数千倍，稍有不振就可能被震到七窍流血，陆烬朝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哨兵，而林啸鸣仍旧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朝向控制室方向的听觉上，放心地将其他事情托付给向导。
　　消息的窃取持续了半个小时。
　　有陆烬朝的帮忙，林啸鸣的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从前世起他就排斥向导，认为对方只是会在关键时刻拖自己后腿，需要他分神保护的家伙们。
　　然而现在，他能够放心的将后背交给陆烬朝。
　　林啸鸣听到了多贡人长官对现在局势的分析，还有之后的安排，果然如他所料，深红长廊也正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死光武器摧毁星球时产生的虫洞不在他们事先的计划之内，但这一偶然的出现被迅速利用起来，多贡人和林啸鸣有完全相同的想法，他们要通过虫洞，直接去到距离首都星只有九小时的地方。
　　林啸鸣还听到了它们针对哨兵和向导制造了专门的武器，十年前多贡人发动进攻，最终惨败于指挥官沙弥娅统帅的人类军团，它们分析了战败的原因，就是因为人类拥有那些能够使用精神力的战士，才能数次抵挡住它们的进攻。
　　明明在身体层面上，它们要比人类进化得更加优秀。
　　前世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可惜林啸鸣还没来得及见识那种武器究竟是什么样子，就被数到军令召回了首都星，被迫作为武器和工具参与权贵们的斗争。
　　将注意力从听觉上分散到其他感官，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林啸鸣睁开双眼，和陆烬朝对视，点了下头。
　　陆烬朝立刻将信号收集装置交还给他，两人就此准备撤离。
　　如果说进来时因为两人的超强实力还算顺利，想要安全从这里出去可就难了，他们需要载具，也就意味着需要从多贡人的眼皮子底下得到一艘飞船，然后再开出闸门。
　　精神链接的存在让所有思绪能被对方迅速获取，就如同自行完成了属于两个人的思考，两人一边默契地朝另一处战舰起飞口前进，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陆烬朝迅速选定了合适地点，因为雷音级舰队的超强储能攻击，机械星球到底受到了一些损伤，其中一处就在412号起飞口，硝烟和废墟挤占了不少栈道，此处的起飞口被暂时关闭，接受紧锣密鼓的维修。
　　许多完好的小型战斗飞船停留在其他栈道处，林啸鸣选中了其中一架，哨兵和向导迅速向着目标跑去，只是这一次，他们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了。
　　精神力仍在尽力干扰着周围的生物，但残留下来的异样终究还是让多贡人意识到了不对劲。
　　当飞船舱门被从外面打开时，多贡人彻底确定，数小时前那艘人类飞船上消失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林啸鸣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飞船专为多贡人的身体构造设计，对于人类来说相当拥挤，陆烬朝比林啸鸣矮还瘦一些，挤在副驾驶位置上都觉得不舒服。
　　还没来得及坐稳，周围情绪的瞬间波动和腾起的叫声让两人立刻意识到，他们被发现了。
　　林啸鸣立刻启动飞船，动力系统启动，从零开始不断加速，而前方百米处的闸门紧闭。
　　多贡人纷纷举起武器对准飞船，但比扣动扳机速度更快的，是陆烬朝精神力散发的速度。
　　经过先前的观察，陆烬朝早就摸清了闸门开启的流程，在远方的控制台处站着数名多贡人，向导的精神力穿透空间，转眼入侵了异族大脑。
　　陆烬朝睁开双眼，眼瞳在一瞬间变成了类似于异族的竖瞳，仿佛在这一刻，他成为了多贡人。
　　那位多贡人转身来到控制台前，输入密匙，按下了闸门开启的按钮。
　　下一刻来自同类的子弹击中了多贡人的手臂，想要阻止这一切，惨叫声中血花炸开，剧痛之中多贡人跌倒在地，瞬间从精神控制中挣脱。
　　然而按钮已经被按下了。
　　三道闸门渐次朝着不同方向开启，在即将撞上去的前一秒，林啸鸣全力拉动摇杆，飞船猛然向上，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起飞，从闸门刚刚开启的缝隙里穿过！
　　激光和子弹紧随其后，尽数打在防护屏障上，无数战机起飞，动身去追如此大胆的闯入者，就连其他刚从战场上撤退准备补给的飞船也纷纷驶来，发动猛烈攻击，竭力想要将他们击落。
　　林啸鸣的技术再好，也难以在无死角的攻击下完全躲避，交织的炮火封住的所有去路，而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完美的抉择。
　　主动向着左侧倾倒，撞上炮火的同时过载的防护罩应声而碎，但飞船却借助爆炸的冲力疾冲而去，转瞬挣脱了最危险的包围圈！
　　陆烬朝只觉天旋地转，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精神力的过度使用让他开始眼前发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濒临过载的感觉了，好在……好在现在他并非孤身一人。
　　林啸鸣的精神力正在支持着他，哨兵以令人咂舌的大胆操作将所有追兵甩在身后，然而在他们进入交战区的即刻起，人类的军队注意到了这艘多贡人的飞船，悍然发动进攻！
　　腹背受敌。
　　时间实在太过紧迫，来不及使用多贡人的通讯装置和己方进行联络，在敌人和友军的夹击下，飞船中弹了。
　　被击中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把陆烬朝震得发出一声闷哼，气血当即上涌，在仿佛浑身血液逆流，内脏移位的痛苦中，感受到了嘴里浓烈的血腥味。
　　飞船的半边身子熊熊燃烧起来，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狭小的空间，在不断闪烁的红光中，林啸鸣当机立断，启动了空间跃迁装置。
　　在距离战场的不远处，有一颗刚刚被多贡人占领的废弃荒星。
　　在飞船情况如此危急之时进行空间跃迁，无异于自杀，但林啸鸣选择将命运交给概率。
　　他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最不缺少的就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还有那么一丁点运气。
　　这一次，命运之神投掷骰子，仍然站在了他这一边。
　　使用这种小型飞船进行空间跃迁无异会把痛苦增加数倍，更何况飞船本来就受损严重，如同整个身体都被看不见的力量压缩成粒子，四散在狭小的舱室中，再重新捏造，组成大脑，心脏，肠胃，血液，塞进骨骼和皮囊组成的外壳中。
　　随着一道闪光，飞船出现在荒星上空不足百米的位置，急速向下坠落。
　　操作台上还完好的部分所剩无几，林啸鸣拼尽全力控制着机身，让它不至于一头栽到地上，熊熊燃烧的多贡飞船倾斜着触碰到地面，砸地瞬间的巨大冲力让原本就气血翻涌的陆烬朝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飞船急速向前冲着，机身将地面犁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泥土和石头全都向外翻出，巨大的摩擦终于让飞船勉强减慢速度，最终撞在一颗巨树上。
　　周围有数秒的安静。
　　但随之而来的是燃烧的声响，刺耳的警报，以及身侧驾驶座舱门打开的声音，陆烬朝迷迷糊糊靠在舱壁上，意识到不是安静了下来，而是在那一刻，他失去了听觉。
　　很快副驾驶的舱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林啸鸣探身进来，迅速将陆烬朝身上的安全带解开，把嘴边胸前满是鲜血的向导抱出。
　　精神链接还在，林啸鸣清楚感觉到陆烬朝的状态非常不好，机械星球中精神力的大量使用本来就让他濒临过载，身体上的不适又会家中精神上的负担。
　　陆烬朝被他半拖半抱地离开驾驶舱，右腿刚一碰地，就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
　　他没忍住叫出声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纵然状态不好，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仍然存在，林啸鸣清楚感知到陆烬朝的伤势，他直接了当的将向导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这片区域。
　　两分钟后，飞船在他们身后轰然爆炸，碎片四散，击中树木或石头，反弹飞射出去或是直接深深地嵌入其中。
　　这颗星球之前是一颗矿产星球，在资源枯竭后，人类离开了这里，曾经的城市在百年间化作废墟。
　　他们刚好降落在了其中一座城市的边缘，前方不远处是一栋残破的建筑，林啸鸣背着陆烬朝，迅速赶到其中，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
　　将陆烬朝放下，让他靠在墙上，林啸鸣检查他受伤的右腿，很明显骨折了，在飞船遭受攻击时舱室有一定程度的变形，直接压在了陆烬朝的右腿上。
　　而空间跃迁又加重了伤势。
　　“还好吗？”林啸鸣低声问道。
　　“还好。”陆烬朝脱掉自己的军靴，查看伤腿，两人现在双手空空，最关键的时刻只有信号收集器还随身带着。
　　林啸鸣暂时离开，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一根掉落在外的钢筋，长度也刚好合适，重新回到陆烬朝身边。
　　将骨折的腿用衣服和钢筋固定，陆烬朝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靠在墙壁上，随着重新平静下来，身体上的痛苦也正在慢慢的得到缓解。
　　哨兵坐到他的身边，两人肩膀紧紧相靠，和格外狼狈的陆烬朝比起来，林啸鸣几乎没有受伤，哨兵的体质可要比向导强太多了。
　　林啸鸣紧紧握住他的手，沉默片刻后，问：“后悔吗？”
　　“后悔什么？”陆烬朝咳嗽两声，胸前的芙蕾雅紫晶正在无声温养他接近过载的精神力，而林啸鸣也在通过链接给予他支持，“如果没有我，你可能根本不会这么顺利完成任务吧。”
　　“当然。”哨兵伸手揽住他脑袋，凑了上去，没有亲吻，只是脸颊相贴，在彼此身上嗅到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这边不久之前被多贡人占领了，附近可能会有它们的临时据点，如果能找到控制台之类的地方向总部发送信号，应该就可以没事了。”
　　陆烬朝的身体显然不适合继续行动了，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林啸鸣自行完成，哨兵握着向导的手，尽可能将精神力扩散出去，探查这片人类遗留下来的废墟城市。
　　很快发现了多贡人的痕迹。
　　飞船爆炸产生的声响也惊动了它们，正派人前去查看，不过荒星处在战场附近，经常有战机坠毁，上面的多贡人也早就习惯了。
　　他们在城市靠近中央的部分建立了通讯据点，辅助战争的进行，林啸鸣迅速做出判断，只要能进入通讯室，就能发出强度足够组织接收到的信号。
　　到时候就只需要等待援军救援就好。
　　所有想法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陆烬朝，得到了向导的赞同，这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了。
　　哨兵决定立刻行动，他需要尽快把情报传递回去，迟到的每一秒都可能决定战争的最终局势，而陆烬朝的身体也不适合继续往后拖。
　　林啸鸣重新找了更加隐蔽的地方，将陆烬朝安顿进去，黑暗中望着那双正极力掩饰着痛苦的琥珀色眼睛，低声道：
　　“好好躲着，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轻易乱动，等我回来。”
　　“嗯。”陆烬朝点头，“注意安全。”
　　哨兵最后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站起身，前往多贡人的据点。
　　声音逐渐远去，精神链接也随着距离的变远断裂，这下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独自待在一颗被多贡人占领的星球上还是蛮害怕的，陆烬朝尽力调整着呼吸，他受伤的不光是右腿，内脏也在飞船被击中的那刻震伤了，稍微一动弹就疼的要命。
　　精神力的状态不好，不足以将领域扩展到太远的地方，陆烬朝小心屏蔽着自己，紧紧握着芙蕾雅紫晶挂坠，雪豹模样的纹饰上沾染了鲜血，都有些干了。
　　希望血腥味不会把多贡人引来……陆烬朝默默想着，惊心动魄后终于安静下来，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
　　主要还是因为精神力的消耗太大了。
　　眼皮沉重得直往下掉，陆烬朝动了动伤腿，用疼痛换得片刻的清醒，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先不说会不会就此醒不过来，一旦睡着，就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
　　云津的身影都有些虚幻，正常情况下，它是可以在外面帮助陆烬朝守卫的，但现在陆烬朝也不放心让它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烬朝努力支撑着，然而眼皮越来越重，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血管中流淌，催促着他赶快睡过去。
　　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闭上了眼睛。


第194章 
　　林啸鸣已经来到了多贡人据点的附近。
　　一队多贡人卫兵迅速走过，未能发现在阴暗的角落里隐藏的哨兵。
　　这颗星球距离恒星很远，而众多巨型星舰挡在和恒星之间的连线上，遮住光芒，于是一切照明都由工具提供。
　　等到最后一个多贡人经过，林啸鸣一个闪身，速度快到几乎是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精神力巨细无遗地探查着周围，转瞬间规划好了最完美的路线，这处据点里的异族不少，林啸鸣无法做到陆烬朝那样极致的催眠，所以所有可能看到他的多贡人都死了。
　　在不被留意的角落里，新鲜的尸体一具具堆放，在血腥味蔓延出去之前，空间被再度封死。
　　整个据点甚至都因此安静了不少，然而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短短时间内竟然少了这么多人，大部分多贡人都投身在战场之中，驻留在荒星上的多贡人只有少数，负责通讯基站的维护和信号处理。
　　并且前去探查不断从战场上坠毁到荒星上的敌我飞船也需要人手，也就被林啸鸣抓住了机会。
　　他一路潜伏，来到了通讯室之外，十多名多贡人正在其中时刻不停的工作，它们需要将机械星球上传来的信号再度加强且二次加密，保证能够顺利传递到下一通讯基站，而不是中途因为宇宙中的离子和电波干扰衰减到丢失信息。
　　林啸鸣进去的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怎么潜入的，当那名埋头工作的多贡人嗅到莫名其妙血腥味，回头看去的时候，林啸鸣已经拧断了它三名同伴的脖子。
　　它瞳孔猛缩，在第一时间摸枪，手臂上的骨刺弹起，但在它发起击毙入侵者之前，一道银白的身影鬼魅般横越而出，将它扑倒的同时一口咬断了脖子。
　　砰砰！
　　连续两枪夺走另外两个多贡人性命，林啸鸣一把抓起瘦长的异族挡在身前充当肉盾，子弹噗噗没入多贡人还没死透的身体里，打得它四肢抽搐，最终无力地垂下头，被林啸鸣扔垃圾一样摔到一边。
　　七朔的存在成为了最大的杀器，多贡人看不到精神体，根本无从知道下一秒袭击会从哪个方向而来。
　　哨兵的精神力干扰着多贡人的神志，他虽然无法做到像陆烬朝那样的催眠，却也能进行暂时的扰乱，反应速度下降，在血拼中，一瞬间的失神都可能丢掉性命。
　　一时间通讯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其中一个多贡人意识到不好，立刻转身伸手去碰控制台角落里的盒子，它一把掀开黑色的盖子的同时，林啸鸣和七朔已经解决掉了房间里除它之外的所有人。
　　雪豹扑向大半个身体趴在控制台上的多贡人，利爪能瞬间将身体撕碎，獠牙上沾着它同类的鲜血，在脖子被咬断的前一瞬，多贡人靠着身体重量猛然拉下了拉杆！
　　嗡——
　　看不见的能量波从黑色盒子中发出，水中涟漪般扩向四面八方，在碰到七朔的瞬间，七朔惨叫一声，身影骤然虚幻，原本应该咬断多贡人的獠牙径直从异族的身体上穿过。
　　一颗子弹代替七朔，击中它后脑，了结了多贡人的性命。
　　异族的身体倒在操纵台上，鲜血和脑浆枪口流出，体液流失，尸体因此迅速缩水，但仪器终归是打开了。
　　无形的波冲击在林啸鸣身上，哨兵只觉在这一刻精神力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抽走了，甚至让他无法感知到周围世界的存在。
　　脑子里有东西在轰隆隆碾过，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机械城市中所有齿轮齐齐卡住，轴承僵硬，七朔已然消失不见。
　　林啸鸣转瞬意识到刚刚多贡人拼死开启的，正是那针对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武器。
　　纵然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多年练就的本能仍然让林啸鸣的身体大步冲上前，抓住拉杆奋力将它推了上去！
　　装置被关闭，但影响到底已经造成了，林啸鸣跌跌撞撞地在原地挪了几步，终究还是无法控制住身形，靠着操作台跌倒在地。
　　疼痛吗？不，那是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感觉。
　　精神力正在被抽离，被那股未知的能量吞噬，就连屏障也无法挡住，图景中的城市彻底停止了运转，就像原本具有生命的东西突然死去了。
　　眼前逐渐黑暗下去，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无法被哨兵感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朝着侧旁倒去，手臂传来迟钝的痛感。
　　林啸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应该倒在了多贡人的尸体上，也许手臂碰到了它们身上坚硬锋利的骨刺。
　　他的精神力正在被剥夺，如同重新变回了普通人，甚至再也感受不到精神体的存在。
　　上一次出现这种失控的感觉，是在他被烧死的时候。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林啸鸣已经无法进行思考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还受着伤的陆烬朝要怎么办？
　　“唔——！”
　　陆烬朝猛然从黑沉睡梦中惊醒。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冲击而过，触动牢牢将他保护着的精神力，邪恶而混乱的进行着强力干扰，甚至想要将其敲骨吸髓般完全耗干。
　　他眼前发黑，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大脑被未知能量干扰后的症状。
　　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起，芙蕾雅紫晶挂坠上干涸血痂被捏碎成暗红色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精神冲击很快消失，但就只那么一下，让陆烬朝难受得过了老半天才缓过来，他闷闷咳嗽了两声，挣扎着重新控制精神力。
　　还好，影响不是很大，意外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原本濒临过载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这会不会是多贡人用来针对哨兵向导的武器？
　　通过精神链接，陆烬朝也大概知道林啸鸣都从机械星球的总控室里听到了些什么，多贡人无法意识到精神力的存在，为了对付哨兵这一人类最强的战士，它们制作了专门的武器。
　　……那啸鸣？！
　　陆烬朝一下子精神起来，能量波动很可能是从通讯室传来的，自己距离那么远都收到波及，难受成这个样子，如果林啸鸣近距离直接遭受冲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陆烬朝紧紧皱起眉头，能量波动只持续了一下就消失了，往好处想可能是啸鸣关闭了多贡人的武器，往坏处想……就是解决掉林啸鸣后，多贡人也不再需要继续开启。
　　他得必须去看看情况。
　　陆烬朝撑着墙壁起身，受伤的腿稍微一用力碰地就钻心的痛，震伤的内脏也持续不断地提供着异样感，他试着走了两步，不得不停住脚步，低低倒抽口气。
　　还是太疼了。
　　但他必须去找林啸鸣。
　　陆烬朝闭上双眼，进入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中，海面因为刚才的能量冲击涌着异常的波动，推着竹筏上下浮动，还好已经在慢慢平息了。
　　早在向导学院的第一个学年，陆烬朝就意识到自己不光可以调整哨兵感官，还能将同样的手段用在向导身上，甚至说通过建立内部屏障的方式，阻隔自己的感觉。
　　海水形成的墙壁立起，比起多年之前，陆烬朝对精神力的掌控精进了可不只是一丁点，转瞬间就将痛觉调整到了十分之一的程度。
　　他睁开双眼，试着走了两步，挺好，疼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不能全部关闭，痛觉是人体发出的危险警告，完全屏蔽很容易出现严重事故，特别是他现在还受着不轻的伤。
　　先前呕在胸前的血已经干了，将战术服外套染成深色，也许味道会引起多贡人的注意，但这颗星球现在无法被恒星照射，脱掉又实在太冷。
　　陆烬朝最终还是决定穿着它，如果出现意外，他还有精神力能够傍身。
　　向导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拖着受伤的右腿，精神力向着林啸鸣离开的方向延伸，寻找通往通讯室的道路。
　　一路上林啸鸣留下了很多痕迹。
　　也许对多贡人来说，哨兵的行踪鬼魅般捉摸不清，但陆烬朝可是被林啸鸣传授过全部知识的，他知晓林啸鸣行动时的习惯，也就从这些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中，跟随者数小时前哨兵的脚步。
　　周围非常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可怕，陆烬朝连一个多贡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似乎整颗荒星上就只剩下了他这唯一的生命，越靠近多贡人的据点，就越控制不住慌张。
　　终于来到了临时据点，陆烬朝确定附近无人，试探着走进去，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向着深处蔓延，率先探路。
　　尸体，很多的尸体。
　　陆烬朝从未想到会在各处角落里发现那么多异族的尸体，它们全都因为一击毙命的狠厉攻击死亡，尸体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封闭的房间中，尽量阻隔气味和血液蔓延出来。
　　陆烬朝脚步迟疑了下，最终单手扶墙，拖着受伤的右腿继续深入，整个据点可以说都被林啸鸣清理干净了，他连一个活着的多贡人都没遇见。
　　艰难的行进后，陆烬朝终于来到了通讯室门口，血已经漫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比双眼更快得知其中状况的当然是精神力，在灰白一片的精神领域中，陆烬朝清晰看到了那点光芒。
　　原本应该是太阳般无比耀眼的存在此时此刻熄灭了，暗淡得和周围死去的多贡人无异。
　　啸鸣！
　　陆烬朝强忍着疼痛加快脚步，就看到林啸鸣倒在操作台前，身下压着多贡人的尸体，手臂被锋利的骨刺划伤，鲜血染红了衣袖。
　　周围是十数个已然死透的多贡人，大多都被子弹夺走性命，也不乏脖颈被整个咬断的凄惨死装，然而陆烬朝完全顾不得理会这些异族，他一瘸一拐地来到林啸鸣身边，用力把他从多贡人的尸体上扶起来。
　　他颤抖着手指按上哨兵颈侧，感受到波动的瞬间松了口气，林啸鸣的生命体征还在，只是精神力受到强烈的冲击，陷入了受迫的昏迷。
　　陆烬朝看向操作台，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上面带着血迹的拉杆，黑色盒子里装着的应该就是针对哨兵和向导精神力的特殊武器了。
　　陆烬朝小心地用精神力探索盒子的内部构造，他对电子机械方面的了解不多，只能摸出个大概，尽可能将装置的结构牢牢记在心中。
　　最完美的计划应该是把这玩意拆下来带走，让联邦进行深入的研究，可他们现在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带着信号收集装置就已经很费劲了，哪里能再多带一个这东西呢？
　　确定记了个差不多，陆烬朝从多贡人的尸体上摸出把枪，对准装置扣动扳机，打空了一整个弹夹。
　　毁掉这一个东西对已经掌握技术的多贡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至少能保证接下来他们在荒星上行动的安全。
　　扔掉空弹的手枪，陆烬朝重新在另一多贡人身上翻出使用激光弹夹的枪械，带在身上防身，他抓着林啸鸣的手臂将哨兵撑起来，想要架着他离开这个去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在哨兵体重压在身上的刹那，右腿上钻心的疼痛就让陆烬朝失去了力气。
　　要知道这已经是将痛觉调整到十分之一的程度了，陆烬朝相当清楚如果强撑他的右腿说不定会直接废掉。
　　他只能放下林啸鸣的手臂，改为拖着哨兵的一条腿，尽量用左腿发力，侧身将意识全无的林啸鸣向外拖去。
　　精神力精细的探测周围，注意到在城市遗迹的下方是曾经人类留下的地铁系统，地铁早已废弃多年，通道却仍然处在地下，暂时还未有会坍塌的迹象。
　　是距离这里最近，也足够隐蔽的藏身之处。
　　很快确定目标，然而最难的是怎样才能到达那里，陆烬朝自己走路都已经很困难，更何况还拖着哨兵。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疼痛时刻从右腿传来，分不清是骨骼还是肌肉，亦或是两者都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明的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强烈的存在感。
　　汗水不断冒出，湿湿地黏在身上，莫名感觉到又冷又热，陆烬朝咬紧牙关，再度将自己的感官等级降低。
　　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终于通过近乎是断壁残垣的楼梯，来到了城市之下的地铁通道。
　　陆烬朝已经快要虚脱了，他将林啸鸣的身体摆正靠在墙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哨兵身旁。
　　还不能就这样停下，整个据点里的多贡人都被林啸鸣杀光了，短时间内他们确实是安全的，然而当其他地方的多贡人意识到这颗荒星出现失联迹象，就会立刻派人前来查看。
　　以及那些前去探查失事飞船的小队，还不知道多久之后会回来。
　　他现在已经基本上失去了行动能力，必须要让林啸鸣醒来。
　　陆烬朝用力喘息几声，空气涌入肺部，缓解了呼吸的窘迫感，他强行撑起身体，背靠墙壁坐直身体，伸手拍了拍林啸鸣脸颊。
　　“啸鸣？啸鸣！”
　　向导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通道中。
　　林啸鸣一动不动，精神力仍旧出于一种近似枯竭，或者说根本无法释放出来的状态。
　　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脸上满是鲜血和砂土，陆烬朝勉强用衣袖给他擦了擦，哨兵垂着头，眉头紧皱，如同挣扎在某种无法摆脱的梦魇中。
　　陆烬朝用力闭了闭眼，收回拍打哨兵脸颊的手，改为抓住他的手臂。
　　精神力进入哨兵的意识海。
　　陆烬朝瞬间就意识到了这里和往常的不同，如果说往常的意识海是流动的，那么现在这里已然成为了一片死寂，精神图景的屏障完好无缺，看不出任何损伤，但异常无处不在。
　　他小心谨慎地探入哨兵的精神图景，机械城市处在箱庭之中，被严密的围住，最开始的时候陆烬朝需要林啸鸣主动为他敞开，才能进入到其中。
　　但现在的林啸鸣意识全无，完全不是他平日里最为警惕的模样，水渗入城池，化作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齿轮停止转动，轴承静止原地，不再有精神力于管道中流动，整座城市失去了动力，到处死寂一片。
　　林啸鸣现在的状态很像当初尼科拉陷入图景封闭时的样子，只是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如果拖下去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差，他需要找到林啸鸣的精神投影，将其唤醒，然后通过“井”离开精神图景，完成苏醒。
　　陆烬朝从未在城市里见过林啸鸣的精神投影，却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精神投影的状态下，陆烬朝摆脱了肉体的痛苦，重新变得无比轻盈起来，骨折的右腿，被震伤的内脏如同都就此离他远去，这是一方对他来说高度自由的世界，即使现在身处在林啸鸣的精神图景中。
　　雨水不断落下，用自己的精神力填充干涸的管道，带动齿轮和轴承转动，细雨之中，陆烬朝一步步向着城市最中央的高塔走去。
　　那是整座机械城市里他从未探寻过的地方，也是林啸鸣一直都在对他隐藏的秘密。
　　陆烬朝尊重林啸鸣做出的选择，并不会因为哨兵阻隔了前往高塔的所有通路感到被隐瞒的不畅，就算是再亲密的人，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但现在他必须要去探寻林啸鸣的那些秘密了。
　　希望啸鸣醒来后不会生气。
　　终于来到了百米高塔之下，陆烬朝伸出手，按上了光滑的墙壁。
　　金属的冰冷触感传入掌心，塔是没有任何入口的，想要主动进去，只有一个办法。
　　精神力开始融合，陆烬朝的手直接穿过了墙壁，然后是胳膊，肩膀……
　　他和林啸鸣的适配性很高，精神力间天生的亲和力不会产生排斥反应，陆烬朝知道，一旦这样进行融入，势必会引发无可阻挡的结合热。
　　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啸鸣能够醒来，他怎么样都可以。
　　陆烬朝迈开步子，径直穿过了高塔的金属墙壁，坚定地步入了这一神秘领域的内部。
　　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陆烬朝凝聚精神力，汇做一盏小小的心灯，然而周围的黑暗如同实质，浓郁得可怕，暖黄光芒根本无从穿透，只能勉强照亮陆烬朝周身的一小片区域。
　　陆烬朝伸手去抓，黑暗丝丝缕缕地从他指缝间流过，不是负面情绪，也不是冗杂的信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感到寒冷。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陆烬朝摸不清楚，他护佑着心灯，谨慎地观察四周，塔内空间比在外面看上去要大不少，边缘是一圈圈螺旋而上的楼梯，粗略看上去有很多层。
　　他现在处在最底层，周围只有浓重到成为实体的黑暗，以及一些凌乱堆放在角落里的盒子，落满灰尘。
　　陆烬朝尝试着触碰盒子，纷杂的记忆涌入他脑海，全都是一些无意义的场景。
　　是那些最不重要的记忆，哨兵的记性很好，于是无足轻重的零碎记忆就全都被扔在了最底层。
　　陆烬朝开始沿着楼梯向上。
　　走了几阶，他能明显感觉到黑暗在阻挡他，排斥他继续向上，但同样陆烬朝也知道，林啸鸣可能就在高塔的最顶层。
　　高塔没有任何和外界连通的存在，当然也不存在窗户，黑暗封闭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心生压抑，每上前一步，都能明显感觉到强大的阻力。
　　心灯尽可能驱散着黑暗，然而那些实质性的浓稠围绕在陆烬朝身边，在意识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驱逐后，陆烬朝转变思路，选择接受它们。
　　他任凭黑雾缠绕，不再用精神力做出抵抗，只让心灯的光芒照亮脚下的路就好。
　　陆烬朝立刻感觉到了效果，近乎凝滞的阻力消失了，在他接纳黑暗之后。
　　更多的盒子出现，隐藏在浓黑之中，知晓这些都是林啸鸣的记忆，陆烬朝不再故意去触碰，他不是因为好奇才进来的，必须要尽快找到林啸鸣，将其唤醒。
　　随着高度上升，塔内不再是空荡模样，细碎的零件开始出现，组成危险的机关，密密麻麻地遍布在陆烬朝的前路上。
　　向导小心地探查，避开或者破解，如果实在无法处理的，就先将这些足以致人死地的陷阱激发，再走过去。
　　然后楼梯消失了。
　　在塔的中段，楼梯消失了，不再有任何能通往更上层的道路。
　　陆烬朝停住脚步，他眉头紧皱，从楼梯断裂处向下看去，无论哪个方向，迎接他的都只有黑暗。


第195章 
　　要怎么才能上去？
　　陆烬朝观察四周，确定没有任何能供他攀爬的地方，楼梯不像中途崩裂的，而是在高塔建造的过程中就不存在。
　　林啸鸣阻断了一切可能靠近他的通路。
　　陆烬朝抬头望向顶端，随着不断向上，黑暗不再畏惧火光，甚至主动去触碰那盏心灯，想要将其扑灭。
　　陆烬朝索性熄灭了心火。
　　重新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黑暗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淹没，吞噬，但在意识到它们并非什么负面影响后，陆烬朝就不再畏惧了。
　　全身心地放松下来，精神力组成的身体被撕碎成一片片，包裹在黑暗中，感受到的却不是疼痛。
　　反而因为过高的适配性，生出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黑暗有生命般上升，托着陆烬朝被撕碎的精神力，不断上升，在高塔的最顶端，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它们，回到那里。
　　锁链开始出现，固定在塔的内壁上，被紧紧绷直，一路延伸到上方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锁链末端和塔壁融为一体，不断发出强烈的震颤，也许在它们汇聚的地方，正关押着一只足以令全世界恐惧的魔鬼。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精神投影的碎片都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久到陆烬朝甚至都已经爱上了这种被撕裂却温暖的感觉，上升终于停止了。
　　他被带领着穿透了一面相当厚实，完全封闭的天花板，到达了高塔的最顶层。
　　被撕碎的精神力重新融合，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汇聚成陆烬朝的身影，而心灯也被重新点亮，只是这一次，黑暗开始主动地亲近陆烬朝。
　　心火照亮周围，陆烬朝也终于看清了无数锁链另一端的尽头。
　　黑色的金属交织着，形成了一颗巨大而冰冷的茧，在茧的深处，正死死锁着一道人影。
　　林啸鸣！
　　茧如同活物，随着心跳发出剧烈的震颤，通过锁链传递。
　　林啸鸣双眸紧闭，无数形成实质的黑色物质纠缠在他周身，是供奉般的围绕吗？不，也许是一种侵染。
　　这是高塔最顶端的阁楼，完全封闭的环境，四周无数的盒子堆放，高高垛堞摞到塔顶，或者坍塌倒落一地，满目倾颓。
　　茧实在太厚了，必须要一层层揭开，才能真正触碰到最中心的林啸鸣。
　　陆烬朝上前几步，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冰冷的锁链。
　　——血。满眼都是刺目的血。
　　银白色的闪电照亮夜空，暴雨如注，在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和高热中，跌跌撞撞地朝着密林深处跑去。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会被追上的！
　　一边是湍急而冰冷的河流，另一边是可能有藏身岩洞的峭壁，面对黑暗中的两条路，他迟疑了一下，在雷声和渐进的犬吠之中，奋力爬向峭壁。
　　过高的热度，身上的雨水，混沌的意识，紧紧蜷缩着身体躲在岩洞中，希望雨水能冲刷掉路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但在暴雨停歇，天亮之前，他还是被发现了，猎狗咬住小腿，将他生生地拖出来。
　　这是……
　　数不清的画面涌入陆烬朝脑海，他清楚认出这正是南天星的画面，暴雨，树林和河水同林啸鸣出事的那天晚上如出一辙，但事情的发展竟然完全不同。
　　是啸鸣的记忆吗？不，他怎么可能有这些记忆，自己明明在第二天的河边救了他啊。
　　也许是心魔模拟出的幻境？
　　坚定的信念通过陆烬朝的手掌传递而来，因为一夜暴雨暴涨的湍急河边，刚刚丧父的医生捡到了濒死的少年哨兵，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顾。
　　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数秒后，在陆烬朝掌中应声破碎，断裂成一节节地散落在地，开始溶解，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暗物质。
　　有用？！
　　陆烬朝精神一振，看来啸鸣是被心魔困住了，他竟然可以帮助哨兵解决这些平行世界般的心魔。
　　明白了方法，陆烬朝立刻碰上另一道锁链。
　　——艰难地从燃血中恢复，少年被关在当地圣所中，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个相当强大的哨兵，因为过于优秀，被圣所推举向五大家族之一的伯恩斯家族。
　　然而南天星的执行官有个和他同龄的侄子，也身为哨兵。
　　执行官派近卫抓来了还在恢复期的少年，阴暗狭小的屋子里，他的双腿被生生打断，年幼的雪豹哀嚎着想要阻挡狮子的撕咬，鲜血飞溅。
　　之后他被仍在屋子里整整半个月，好心的女佣偷偷为他处理伤口，喂给他水和食物，让他挣扎着活了过来。
　　一个腿部很可能落下残疾的哨兵是不可能进入伯恩斯家族的，于是执行官的侄子代替他，成为伯恩斯家族的一员。
　　少年在某个夜晚逃脱回到圣所，然后被送去了艾尔索普家族。
　　纵然许多画面都不甚清晰，陆烬朝仿佛也能切身处地感受到那种绝望和痛苦，他同样辨认出将少年双腿打断的人，正是曾经南天星上搜寻林啸鸣踪迹的护卫队哨兵。
　　陆烬朝皱起眉头，隐约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那哨兵脾气相当暴躁，精神体是一只狮子，按理说林啸鸣只在当时见过他一面，不超过五分钟，为什么会有如此深刻的印象，甚至还在心魔中将对方塑造成了这种形象？
　　陆烬朝定了定心神：
　　没有被发现，也不曾进入当地的圣所，我们一起藏得很好，共同生活在那栋大房子里，我的工作很忙，你就安静地待在家里收拾家务，还会给我做饭。
　　你成为了我暗无天日生活里唯一的光，鼓励我离开了那颗星球。
　　第二条锁链在陆烬朝的触碰下破碎，然后是第三条。
　　——在艾尔索普家族里，少年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林啸鸣。
　　一个从偏远星系里出来的毛头小子，腿上还落了病根，就算经历了如此强烈的燃血，也免不得被其他出身更好的人歧视，嘲讽和侮辱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原本就话不多的少年愈发沉默寡言。
　　艾尔索普家想要培养出一批死侍，日后好帮助他们在家族之间夺权的斗争中赢得优势，这些来自偏远星球的外族哨兵无疑是最佳选择。
　　他开始跟随老师，学习各种战斗以及杀人的手段，在一次由口角升级为斗殴的争执中，将餐刀捅进了一直侮辱他的同学胸腹。
　　一击毙命。
　　这是林啸鸣第一次杀人。
　　他非但没有被惩罚，反而得到了嘉奖，受到了艾尔索普家族和老师的重视。
　　疗养伤腿和在艾尔索普家族接受死侍教育让他晚了一年入学首都星的哨兵学院，路德维希，维多利亚，张家兄弟都成了高他一届的学生。
　　林啸鸣在学校里的几年并没有那么耀眼到光芒万丈，他低调而沉默，最终在毕业后，接受了格勒尼苏的邀请。
　　断掉的腿早就愈合了，不影响行动，但还是落下了病根，每到阴雨潮湿天气，都会从骨头缝里散发出不明的麻木和钝痛。
　　他继续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武器。
　　陆烬朝睁开眼，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
　　如果说是心魔，也太残忍了些，林啸鸣怎么会有如此残酷的想象？残忍到和现实发生的事情一点边都不搭。
　　很像是……
　　陆烬朝没有继续往下想，他用力按住锁链，精神力侵入其中，试图吸收那些景象中弥漫着的灰色情绪。
　　你不是谁的武器，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将你掌控，纵然身处命运的洪流中，仍然有抵抗的勇气。
　　锁链并未像前两个那样立刻破碎，而是过了好久，才慢慢融化在陆烬朝的精神力之中。
　　向导深吸口气，抓住第四根锁链。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都变成一种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林啸鸣是黑暗哨兵。
　　全人类都知道黑暗哨兵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他们是最强的战士，最锋利的武器，足以用一人之躯，改变战场局势的战争兵器。
　　有史记载，每个出现黑暗哨兵的年代，联邦的星域都会向着异族领域飞快扩展，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艾尔索普家族早就知晓这一点，为了得到一整条明铱矿脉资源，也为了获得在军部的更多的话语权，他们将这一消息公布出来，打算将林啸鸣“拍卖”。
　　价高者得。
　　这无疑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一个还没有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的黑暗哨兵，卷入在暗潮涌动的政局之中，他成为了筹码和活靶子，无数双眼睛中流露出贪婪的光，垂涎着他的能力。
　　也是在那时，林啸鸣身边被塞来第一个向导，他们试图通过向导来控制哨兵。
　　林啸鸣将那个脱光了衣服试图勾起他结合热的向导扔了出去。
　　陆烬朝的手在抖。
　　他意识到也许眼前看到的一切，并非所谓的心魔。
　　太真实了，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像是一场由真实人生录制成的电影，不加运镜和剪辑，就这样原汁原味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更多画面纷至沓来，他看到林啸鸣和星盗穆尔第一次开战，名为永恒之心的巨舰飘浮在宇宙中，如同无坚不摧的钢铁堡垒，阻挡联邦的所有进攻。
　　他看到路德维希成为了林啸鸣的政敌，年轻的贵公子坚定维护着联邦的一切，就算华丽袍子下已经满是腐肉，也坚定地不肯让任何人触碰。
　　他看到克伦威尔冷漠而刻薄，镜片下的眼睛冰冷如蛇，不断在格勒尼苏中针对步步攀升至一部总指挥官林啸鸣，而尼科拉不见踪影。
　　他看到玛嘉莉和宫川兰斯联手控制众多向导，向导素香水在上流圈层中风靡一时。数不清的男男女女以向导的身份靠近林啸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分明是眼高于顶最傲慢的贵族，下流肮脏的手段却比谁都熟练。
　　他看到皇帝驾崩，二皇子继位，还没来得及享受多久好处，就沦为了五大家族的傀儡，皇室彻底衰败。
　　锁链愈发坚硬，陆烬朝竭力用精神力将它们熔断，保证不被刺骨寒意影响的同时尽可能将更多温暖的力量传递出去。
　　裂缝出现，慢慢扩大，然后断掉，一节节锁链散落在脚下，已经不会自动消融成为黑暗物质了。
　　金属茧随着锁链的清除逐渐变小，陆烬朝也得以靠得林啸鸣更近一些，心火光芒照亮哨兵面庞，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如同陷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陆烬朝想要伸手去碰他的脸，却被黑暗阻挠，只能缩回手，继续处理眼前愈发坚固的锁链。
　　——英雄在权力面前，只是工具。
　　和多贡人奋战的战场上，数道军令传来，召集已经是格勒尼苏掌权人之一的林啸鸣立刻回去。
　　林啸鸣置若未闻，坚持将最后一波多贡人击退，确定战况已成定局，才最终赶回首都星。
　　林啸鸣被首相宫川兰斯紧急召见，赴一场鸿门宴。
　　三天三夜，他处理掉了所有想要杀死他的人。
　　当向导的精神力阴险袭来，先前被剧烈消耗过的哨兵还是中招了，只是一瞬间的混乱，就足以导致万劫不复。
　　他抗拒所有靠近的向导，自宣布身为黑暗哨兵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向导的精神梳理，玛嘉莉扰乱了那些他用垃圾信息凝聚而成的零件，一席黑裙，怀抱着异瞳白猫，于门口望着火焰燃起。
　　不，不光是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是众多早就被她精神控制住的向导。
　　向导们的精神力织就成网，将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牢牢锁住，直到熊熊烈火将身体烧成焦灰。
　　然后林啸鸣再度睁开了眼睛。
　　陆烬朝：！！！
　　他瞪大双眼，骇然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的锁链被牵动，发出哗啦声响。
　　纵然心里有所猜测，但当它被验证真实的那刻，陆烬朝还是惊骇到无以复加。
　　啸鸣他、啸鸣他？！
　　为什么林啸鸣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阴郁沉稳的性格，为什么总是表现的那么可靠极富安全感，为什么和啸鸣在一起时，他从来没有过对方比自己年幼的感觉，为什么啸鸣知道那么多大家族和各方势力的秘密，为什么啸鸣强到完全不需要向导进行梳理……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在那场将哨兵整个人活活烧死的大火中，命运的齿轮逆转，上天终于再次站在了林啸鸣身边。
　　陆烬朝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更别说穿越重生，而眼下事实真真切切摆在他面前。
　　他遇见林啸鸣的这一生，其实是哨兵重活的一世。
　　这是林啸鸣的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秘密，也是永无止境的禁锢，成为无数枷锁将他牢牢锁在高塔的顶层，在无人能够到达的地方，不可挣脱。
　　在哨兵眼中，他的前世无疑是失败的，他是政斗中的牺牲品，是其他人走上王座时脚下的森白尸骸，耻辱和不甘化作灰色的情绪将他淹没，明明……明明他有能力做到的。
　　阁楼中相当安静，黑暗中只能听见陆烬朝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动了。
　　陆烬朝惊讶于重生的出现，但比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瞬间涌上心头的，是庆幸。
　　庆幸上天垂怜，给了林啸鸣重来一次的机会，庆幸在那个一切开始的雨夜，林啸鸣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也庆幸自己第二天早晨去到了河边。
　　前世的林啸鸣，冷血，残忍，阴沉，狠厉，他不相信任何人，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孤狼，他想要改变联邦现状，推翻五大家族和那些财阀，割掉华丽衣袍下的腐肉。
　　但陆烬朝知道，如果林啸鸣成功，他会成为新的独裁者，最终变成自己最痛恨的那一类人。
　　然而现在正在他面前的，是和他相依相伴了整整七年的林啸鸣。
　　早就不一样了。
　　陆烬朝伸出手，坚定地按上了锁链。
　　他知晓了林啸鸣所有的秘密和过去的不堪，仍然选择全身心的接纳。
　　在向导精神力的冲击下，锁链被一条条的震断，那些禁锢着林啸鸣的链条接连脱落。
　　茧急速缩小，最终只剩下最坚固的两条，足有儿臂粗细，自上而下地通过林啸鸣肩胛骨将他刺穿。
　　陆烬朝胸前的心火骤然爆发出耀眼光芒，刺破实质的黑暗，锁链在被照到的那刻，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冰雪融化般迅速缩小。
　　枷锁消融，黑暗围绕在心火旁，光与暗相生相伴。
　　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林啸鸣脱力地跪倒在地，在倒在地上之前，陆烬朝张开双臂，用力将他抱住。
　　心灯温暖着哨兵虚弱的精神投影，林啸鸣眼睫颤动，终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整座城市发出轰鸣。
　　伴随着主人的苏醒，奇迹般的钢铁城市开始重新运转，原本流淌着陆烬朝精神力的管道里重新被林啸鸣的精神力填满，雨水浸润了所有零件，让它们恢复成了最为润滑的状态。
　　精神力相互交融，温暖的灯光映在哨兵眼眸，照亮这间数十年里将他困住的狭小阁楼。
　　他们分享喜怒哀乐，分享所有秘密，分享混沌伊始中诞生的光和暗，也分享同一个灵魂。
　　零件飞散，迅速重组，高塔的内壁移动，第一道窗口敞开。
　　外面的光透了进来，洒在林啸鸣面容和陆烬朝紧绷的脊背。
　　“啸鸣。”陆烬朝轻轻喊了一声。
　　“嗯。”林啸鸣重新闭上眼睛，光透过眼皮仍旧在视网膜落下光感，他抬起手，用力地抱住了陆烬朝。
　　那些多年来他被困在冰冷坚硬的茧中，能够感知操纵机械城市的一切，却一步都无法离开高塔的阁楼。
　　而如今那些拉扯着他，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的锁链不再。
　　他终于能够亲手去触碰城市中由陆烬朝精神力化作的雨水，真正从这方精神世界中和对方相拥。
　　热度正在迅速涌上来。
　　是时候离开了。陆烬朝清楚知道从精神图景中出来后，他们会经历什么，但他愿意。
　　他期待了很久两人真正结合的那天，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场景。
　　不过好像也不赖。
　　随着精神投影从图景中离开，身体上的感受再度真切传来，右腿的疼痛和近乎脱力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脏器的疼痛。
　　感受到哨兵干燥的唇正在亲吻他眼角，陆烬朝勉强睁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流出了泪。
　　咸味的泪被哨兵的舌尖卷入口中，林啸鸣亲吻陆烬朝眼眸和鼻梁，最终将吻落在他唇角。
　　在彼此口中尝到鲜血的味道。
　　热度从每一个细胞中生出，蔓延至全身，烧得陆烬朝浑身无力。
　　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但每次都在刚开始时被两人硬生生掐住，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如果不进行结合，就会在高热中被活活烧死。
　　林啸鸣顺着陆烬朝脖颈向下亲吻，细碎的声音自喉管中发出，像是被咬住脖颈的猎物，染血的战术服外套被脱下，陆烬朝抬手揽住林啸鸣肩膀，耳边是腰带解开的声响。
　　接下来的某一瞬，陆烬朝猛然收紧了抱在林啸鸣肩头的手，指尖掐进哨兵皮肉，就连呼吸都不听使唤，纵然痛感被降低到十分之一的程度，也能清晰感觉到陌生的疼痛。
　　他们身边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在结合热的催化下少了太多用来调情的时间，林啸鸣竭力克制着分寸，用理智对抗本能，不让陆烬朝太过难捱。
　　哨兵不断亲吻着怀中的向导，想尽所有办法让他尽量放松，空荡的废弃地铁中，只能听到陆烬朝倒抽气的声响和林啸鸣低低的安慰。
　　无人得以窥见荒星地下通道里的一晌贪欢，只有碎石和野草相伴。
　　陆烬朝的右腿伤势很严重，林啸鸣小心照顾着他的身体状况，汗水从哨兵的额角滴下，落进陆烬朝脖颈，将干涸的血迹冲刷出一小道浅色的痕迹。
　　探寻和容纳，真正在灵魂和身体的深处，都打上属于对方的烙印。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交织着合二为一，强烈的虹吸力形成巨大的漩涡，不断吸收着周围的精神能量。
　　精神链接在此形成，不同于临时建立起的链接，这种链接一旦稳固，除却死亡，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其断开。
　　从今以后，他们将共同分享余生。
　　无形的能量如此强大，冲击着周围的一切，不断有碎石从地铁通道的上方掉落而下，在砸到两人之前被精神力形成的屏障阻挡，再被漩涡甩飞出去！
　　扬起的灰尘和落石几乎完全挡住两人身影，同样也遮掩了全部声音，随着结合的加深，那漩涡越来越大，穿过地面和建筑，来到了天空之中，凝聚着阴云，酝酿一场雷暴。
　　地面和墙壁上裂缝正在出现，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金属轨道自动弯曲，钢钉齐齐崩裂，杂草被压得只能匍匐着紧贴地面。
　　精神力的融合还在继续，这是海洋与城市的汇聚，是黑暗哨兵和首席向导的结合，浩瀚的精神力如同无穷无尽，渴求着将对方全部占有。
　　轰隆——！
　　伴随一声巨响，整个地铁站竟是在强烈精神力的冲击下整个崩塌了！
　　地面哗啦啦地不断塌陷，断壁残垣彻底埋住了两人身影。
　　过了十几分钟。
　　林啸鸣背着陆烬朝，艰难地从废墟中爬出来，一只手小心托着陆烬朝受伤的右腿。
　　他们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陆烬朝趴在他背上，脑袋无力地垂着，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向导的裤子也染上了点点血迹，就算林啸鸣再克制，再小心，在环境如此恶劣缺少必要辅助用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
　　哨兵手臂上结痂的伤口也因为激烈的动作被挣开，再度流出鲜血，浸湿了衣袖。
　　林啸鸣完全顾不上自己，他背着陆烬朝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地铁坍塌的动静实在太过惊人，很快就会有多贡人前来查看。
　　陆烬朝的身体还是很烫，就连呼吸洒在哨兵颈间，都带着异常的热度。
　　可结合热明明已经随着两人精神链接的建立结束了，林啸鸣知道这是真正的发烧，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陆烬朝的身体发出了强烈警告。
　　他侧头碰了碰陆烬朝脸颊，听见向导无意识发出的轻声，心中片刻的柔软很快被更加强烈的坚定取代。
　　半边身子染血的哨兵背着同样鲜血淋漓的向导，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他们需要一艘飞船，一艘能让他们离开荒星的飞船。
　　可哪里有呢？
　　也许在找到载具之前，更先一步带走他们，会是多贡人的子弹。
　　他和陆烬朝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绝对，绝对不要就此停下！
　　被结合时精神力漩涡牵引的云层已经完成了聚集，雨开始落了下来，冰凉的雨滴砸在两人身上，冲刷着身上的血迹和砂土，模糊了视线。
　　人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时，林啸鸣眯了眯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甚至就连精神力都无从探知道对方的存在。
　　穿着快递员制服的青年其貌不扬，普通至极，却让林啸鸣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青年怀里抱着个箱子，World公司的标识是那么清晰。
　　快递员低头看着上面贴着的快递单，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出现有多奇怪，他抬起头，对停下脚步的林啸鸣道：
　　“请问是陆烬朝先生吗，这里是您的快递，请查收。”


第196章 
　　林啸鸣最后确定所有文件发送无误，关上了终端的虚拟屏。
　　他将从机械星球中得到的全部信息发送给联邦，再把信号收集齐收集到的信号传输过去，一旦尼科拉那边收到，只需要使用约定好的动态密匙，就能破解加密得到其中的内容。
　　飞船急速行驶在太空中，从舷窗望去，人类和多贡人的战场已经在极远的地方，激战的炮火和爆炸的光芒明灭不清，远远望着，有种难言的脱离感。
　　如同他现在也和这艘飞船一样，成为完全不同两方阵营的存在。
　　“下一订单，玫瑰星系南翼米勒星矿盐洲S区锦海路142号。”
　　温柔的女声响起，林啸鸣收回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快递员正盘腿坐在主控台前的地面上，手边摞着好几个标识着World公司的快递箱子，它低头检查箱子上的单号，伸手从旁边的矮桌上拿起马克杯，将杯子举到头顶。
　　快递员的头部从顶端开始，整个裂开成两半，在头颅之内却不是白花花的大脑，而是一张食人花般的大嘴，不见任何裸露的肌肉组织和血管。
　　它将杯子里的棕色液体倒进去，然后脑袋重新合上，长在脸上的那张嘴里发出满意的喟叹。
　　第一次见到这幅场面时林啸鸣还被惊了下，旋即他很快意识到，快递员是不同于他们的物种。
　　茫茫宇宙中存在很多不同的物种太正常了，人类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目前为止和人类有摩擦的除了多贡人，还有米拉人。
　　不过因为米拉人的主母巢出了点问题，正专注解决自身内部的矛盾，百年来都没有其他动静了。
　　一个半小时前，林啸鸣背着陆烬朝行走在落雨的荒星上，快递员就这样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抱着箱子让陆烬朝签收快递，可现在的陆烬朝别说签字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在林啸鸣的提议下，快递员将他们带上了运载飞船，准备等陆烬朝醒来后再让他签收。
　　在快递员忙完的短暂休息时间里，林啸鸣试探着问了快递员有关它和World公司的一些信息，对方性格很好，直截了当地就告诉他了。
　　果不其然，快递员是目前为止人类完全陌生的物种，它们的自称用人类语言无法发声，身体构造和存在形式也完全不同于人类发现的其他所有物种。
　　现在林啸鸣看到快递员是人类青年的模样，只是因为它的工作需要进行了拟态。
　　它们比人类和多贡人都要高等太多，对幼稚的领地争夺行为没有任何兴趣，毕竟整个太空都是它们的疆域，它们无所不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开始以World公司的名义负责联邦的快递行业，收取一些人类并不在意的报酬。
　　所有人都知道World是一家相当神奇的快递公司，无论你从哪里买了东西，身处哪里，快递都能以最快速度送达到收货人的面前。
　　很少有人见到公司的快递员，因为它们一般把快递放在收件人一定能看到的位置就离开，除非有特殊要求。
　　这是林啸鸣两辈子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World公司，从来没想过真相竟然如此神奇。
　　更加神奇的是他们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快递员带上了公司飞船。
　　必须要感谢那位给陆烬朝寄来快递的好心人。
　　林啸鸣站起身，将信息收集装置放好，快递员对这玩意没有任何兴趣。
　　多贡人和人类之间的战争无论胜负都与它们无关，只要能继续送快递就行了。
　　飞船上有个用来辅助快递员的人工智能，林啸鸣学着快递员的样子，尝试喊道：“您好？”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柔和的女声从身边响起，一只电动牙刷从旁边的柜子中跳下来，来到林啸鸣面前的小桌上。
　　林啸鸣：“我想要一些能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
　　“请稍等。”电动牙刷原地起跳，原本应该装着电池的地方露出一支圆柱形的药膏。
　　林啸鸣拿起来看了眼，无论药品名称和说明书都是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林啸鸣：“能给我介绍一下它的功效吗？”
　　电动牙刷：“加速伤口愈合，保持神经的敏感性，去除伤疤，促进断肢生长。”
　　林啸鸣点点头，道：“谢谢。”
　　电动牙刷：“不客气，很高兴为您做出服务，请对我的服务做出评价，非常满意请按1，满意请按2，基本满意请按3，投诉请挂断。”
　　林啸鸣没能找到那些123的按键，于是他说了句“非常满意”，起身去往陆烬朝休息的房间。
　　休息室的感应门自动划开，陆烬朝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闭着。
　　林啸鸣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刚一上来飞船，他就用最快速度帮陆烬朝清理了身体，主要是受伤右腿处。
　　陆烬朝从藏身住处找过来，又拖着他一路去到地铁站，整个腿的伤势极其严重，折断的骨头都已经刺穿了皮肉。
　　快递员本着不能让客户死在飞船上的职业道德，稍微动用飞船上的治疗系统帮了下忙，于是林啸鸣眼睁睁看着陆烬朝的腿在十分钟内恢复如初。
　　果然是比人类高等太多的文明。
　　林啸鸣一手撑在枕边，稍微俯下身注视着陆烬朝，向导的身体已经被他仔细擦拭干净，满是鲜血和砂土的衣服也换了下来。
　　陆烬朝脸上有几道细小的血痕，大概是飞船失事时划伤的，颈边布着点点暧昧的吻痕和齿印，一直绵延到衣领里面去。
　　林啸鸣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热度已经退下去了，松了口气。
　　“嗯……”
　　浅睡中的向导被惊扰，眉头皱了皱，几秒钟后慢慢睁开眼睛。
　　意识逐渐清醒，睁开眼就看到坐在身边的林啸鸣，精神链接的存在让陆烬朝忍不住愣了下。
　　和临时建立起的链接还不一样，除了情绪精神力之类的东西，他还能从哨兵的身上感受出更多，比如说……无法宣之于口的庆幸和爱意，如同温暖的水流，充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感觉怎么样？”
　　“还好。”陆烬朝声音沙哑，他精神还不错，就是有一点点虚弱。
　　他用力吞咽一口，口腔里也被清理过了，浑身上下清清爽爽，骨折的腿竟然没有在痛。
　　陆烬朝回到图景之中，把降低的痛感重新调整过来，腿果然没事了，然而另一处强烈的异样感立刻让他皱着脸哎呦一声。
　　那些记忆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他和林啸鸣在废弃的地铁站里做了。
　　疼痛，但捱过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后，就被带入了结合热的节奏之中。
　　林啸鸣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安抚他，照顾他的感受，亲吻不断落下，纵然在荒废的空荡地下，也尽可能地拥抱他，传递着身体的温度。
　　在足以让人高热致死的温度中，所有的感受都被放大，理智在燃烧中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身边的那个人。
　　陆烬朝之前从未想过两人的结合竟然会发生在如此情景，不过一想到那时他刚熔断那些贯穿高塔的冰冷锁链，把哨兵从封闭阁楼中解救出来，心里剩下的就只有仪式感般的满足。
　　他们忍耐了那么久，将最期待的事情用作拯救对方的性命，也许在很多人来看十足狼狈，对陆烬朝来说却充满了成就感。
　　“很疼吗？”林啸鸣摸了摸他的脸，“我要了点药膏，给你处理一下吧。”
　　陆烬朝明白他的意思，终究还是有点害羞，赶忙道：“我自己来吧。”
　　林啸鸣没有坚持，将药膏递给陆烬朝，向导习惯性去看上面的说明书，那些无法辨识的文字让他眉头忍不住皱起。
　　林啸鸣：“这是快递员他们那边的文字，我问过了，应该足够安全。”
　　陆烬朝点点头，也就不再怀疑什么，他当时处在半昏迷状态，却也通过精神链接知晓发生了什么，多贡人占领的荒星上，快递员把走投无路的两人救了起来，想想就觉得神奇。
　　陆烬朝在被子里褪下衣服，严严实实遮着，给自己上药，林啸鸣没有离开，他注意到向导吃痛时抿起的唇角和紧绷的肌肉，心中满是愧疚。
　　明明他们的结合应该更加美好一些的，虽然陆烬朝并不在意，却也是他亏欠了太多。
　　无需言语，感激和愧怍尽数通过精神链接传递，陆烬朝抬眸看了他一眼，先快速把药上了，林啸鸣及时递过来纸巾给他擦手。
　　“别这样想。”陆烬朝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拍了拍林啸鸣手背，语调轻快，“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弥补我。”
　　“对了，你也受伤了吧。”向导撑身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腰后，“最好也上一下药。”
　　林啸鸣：“我没有。”
　　“别骗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又不是铁做的。”陆烬朝眼中浮现出笑意，“不要在医生面前害羞，给我看看。”
　　林啸鸣无声地叹息一声，给陆烬朝看。
　　两人低下头，几秒钟的沉默后，陆烬朝：“嚯。”
　　果然准备不充分的亲密接触只会造成两败俱伤啊……光是看着陆烬朝就能感觉到前面虚幻的疼痛，他用酒精面片仔细擦过手，给林啸鸣上药。
　　精神链接除了能传递感情和思绪，还能传递感官，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正在感受同样痛觉的时候，陆烬朝立刻主动关掉了链接感应。
　　咦？那么说之前他腰酸腿痛，啸鸣也都在和他一起承受着吗？
　　陆烬朝想法朝着愈发狂野的方向奔去，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迅速帮林啸鸣上了药，如果忽略哨兵因此产生的反应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现在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做些什么，光是看到林啸鸣产生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陆烬朝都替他疼，他忍不住想要发笑，又觉得好像有点不好，只能努力憋着。
　　把药上完，陆烬朝顺手在上面弹了一下：“好了。”
　　就听见林啸鸣倒抽一口凉气。
　　“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淡定。”陆烬朝将药膏收好放在床头柜上，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你说是吧，大叔？”
　　“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林啸鸣知道终究会谈到他身份的话题，他从未想过要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陆烬朝，那是他想要竭力摆脱的失败和不堪，他不想让陆烬朝看到前世的林啸鸣，那个残忍恐怖，孤僻可笑，和现在截然相反的林啸鸣。
　　那些耻辱而痛苦的回忆化作锁链将他牢牢禁锢，一步也不能动弹。
　　在暗无天日的狭小阁楼里，他知晓机械城市中发生的一切，感受着清凉滋润的雨水一次次落下，向导漫步过城市的每个角落，却无法离开去面对陆烬朝。
　　但陆烬朝接受了他。
　　这是林啸鸣不敢想的事，毕竟自己的隐瞒在许多人看来，可能会是一场欺骗。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我真的不会相信。”陆烬朝向旁边挪了挪，给林啸鸣腾出位置，两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就像无数次在家里那样，睡前闲聊着，“重生这样离谱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真实发生。”
　　林啸鸣：“如果在这之前我把它告诉你，你会怎么想？”
　　“我应该会觉得你脑袋坏掉了，没睡醒，或者小说看多了。”陆烬朝顿了顿，道，“导致我后来意识到你其实是黑暗哨兵的时候一点也不激动。”
　　林啸鸣对陆烬朝的所有隐瞒归根到底都是重生和黑暗哨兵这两件事。
　　陆烬朝仔细想想，其实林啸鸣之前在很多方面暗示过黑暗哨兵的身份：不太需要向导疏导，对众多干扰信息无动于衷，精神力甚至比向导都强……然而因为黑暗哨兵实在太过稀少，陆烬朝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两人彻底坦白，精神链接将一切秘密都向对方和盘托出，他们从灵魂深处无条件地接受了彼此。
　　不需要什么黏糊糊的情话，只是这样躺在一起就足以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很快全身心的平静下来，结合过后似乎什么都没变，似乎又真正有了很多不同。
　　陆烬朝昏过去一段时间，现在醒来之后精神还不错，开始观察这艘World公司的飞船。
　　“对了，这个是你的快递。”林啸鸣从地上捞起盒子，交给陆烬朝。
　　陆烬朝掂量了一下，不算很沉，晃着还空荡荡的，听起来是个小东西。
　　他把箱子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
　　书很小，比巴掌稍微大一点，非要说的话更像是旧地时期的那种电话册，虽然被保存的很好，但从颜色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
　　陆烬朝将书掀开，两面空白。
　　他皱了下眉头，又随手翻了几页，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他重新去看这份救了他和林啸鸣性命的快递箱子，快递单上清清楚楚写着寄件人：刘铁花。
　　陆烬朝挑起一边眉毛，刘铁花给他寄来的东西？
　　他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拿起书本，闭上眼睛，用精神力去感知。
　　在精神领域的世界中，灰的纸页正随着精神力的凝聚，浮现出字体。
　　那是一整面的人名。
　　陆烬朝一页页地翻着，上面全都是名字，找不出任何规律。
　　这是一本花名册。
　　直觉告诉陆烬朝，它可能是当年神圣家族的名单。
　　只是陆烬朝看完一整本，发现名单并不像其他家族那样都有着共同的姓氏，或者说类似族谱一样嫡系和核心成员列在最前面，它竟然是按照首字母先后顺序排列的。
　　这真的是个家族的名单吗？怎么看起来里面的人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
　　更像是……某种组织。
　　陆烬朝皱起眉头，心中隐约浮现出某种猜测，然而单纯一本花名册还不足以将其验证，他把名册递给林啸鸣，在对方用精神力浏览时，陷入了思索。
　　刘铁花应该知晓他们面临了怎样的困境，才在关键时刻寄来东西，还专门用了送货上门的服务，让快递员顺手救下了他们。
　　它会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刘铁花能够在网络世界中畅游，整个世界对它来说就不存在什么秘密。
　　它寄来花名册，是不是意味着某种认同？认同自己已经有了去寻找神圣家族足迹的资格。
　　“飞船即将穿越172号门，请各位乘客保持静止状态，防止跌倒，穿越倒计时，10，9，8……”
　　突如其来的女声唤回了陆烬朝的思绪，他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意识到那是飞船的人工智能。
　　172号门？这是什么东西？
　　倒计时数过，在最后的“1”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陆烬朝只觉整个身体突然陷入了某种异度空间，他失去了对颜色和形状的判断，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扭曲，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泽，如果非要说的话，如同一下子被扔进了万花筒内部。
　　十秒钟后，这种状态解除。
　　一切恢复了正常。
　　“已穿过172号门，到达玫瑰星系南翼。”
　　陆烬朝愣了下，旋即出现了满脑袋问号。
　　玫瑰星系南翼？他们上船的时候处在23号边界上的荒星，而玫瑰星系距离23号边境中间可是隔着十几个大型星系，用最快的空间跃迁飞船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转眼就到达这边？！
　　他和林啸鸣对视，同样从哨兵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惊讶。
　　“两位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休息室的门向着侧旁滑开，快递员走了进来，它的样貌实在太过普通，直叫人怀疑是不是收集了大量人类数据后，用拟合出的平均值做的外表。
　　“我们已经到玫瑰星系了吗？”
　　“是的，现在正在玫瑰星系南翼。”快递员站在原地，他尾椎处迅速生出数根深色的柔软触须，编织成高脚椅。
　　快递员就这样坐在自己身体形成的椅子上，道，“也许对人类来说很难理解，不过你们就没好奇过为什么我们公司的快递会送的这么快吗？”
　　林啸鸣：“你们掌握了无损耗的空间门技术？”
　　“很早之前就有了，严格来说，久到都快要把它淘汰了。”快递员似乎不愿意谈太多，“我还要去忙，过来是想要提醒两位，既然把你们救上来，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应得的报酬？”
　　“您需要什么？”陆烬朝并不觉得眼前这位高等许多的神秘快递员需要钱财之类的俗物，“如果我们能做到，会给您足够的报酬。”
　　“我想要一些情绪。”快递员顿了顿，面对两人讶然的目光，解释道，“笑，哭，愤怒，恐惧，懊恼，悔恨，狂热……什么都可以，对你们人类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陆烬朝这才注意到，这位快递员脸上至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他是向导，能够敏锐感觉到周围的情绪，然而在快递员身边，只有毫无波动的一潭死水。
　　比起有生命的个体，它更像是机器，或者说在长久的进化中，情绪这种会影响生命效率的机能被淘汰掉了。
　　提供一切情绪对他们来说确实非常容易，陆烬朝问道：“我们需要怎样提供给您呢？”
　　“用这个。”机械臂伸出来，递给他们一摞透明的纸，纸是半透明的圆形，巴掌大小，质地像是某种吸油纸，“把它贴在你们身上，酝酿情绪，等到颜色不再变化的时候就可以了。”
　　林啸鸣拿过一张，放在自己的手臂上，陆烬朝清楚看到半透明的纸在短短数秒内变成温润的乳白色，同样质地更加坚硬了一些。
　　“哇塞。”快递员语调平平地使用着表达惊讶的语气词，甚至连眼睛都没瞪大一下，平静至极，“竟然是幸福，这是最珍贵的情绪，我需要很多，如果方便，尽可能再多给我一些不同类型的情绪吧。作为回报，我可以再稍微回答你们一些感兴趣的问题。”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陆烬朝点头：“好。”
　　他拿了一张纸放在自己掌心，几秒之后，同样得到了一张和林啸鸣相同的乳白色成品。
　　名为幸福的情绪。
　　陆烬朝试着想一些搞笑的事，短暂的酝酿后，拿起另一张纸，看它慢慢变成明亮的鹅黄色。
　　淡淡的忧郁是浅蓝，狂喜和狂热是颜色相近的火红，恐惧发黑，怨恨墨绿，懊恼灰色，轻松愉快像橙子，而满心的爱意，是会流淌变幻的瑰丽颜色。
　　他和林啸鸣很快就用完了机械臂给他们的那一摞纸，相比起陆烬朝试验了许多不同情绪，林啸鸣生产了很多乳白色的幸福，快递员最想要的珍贵情绪。
　　快递员拿走这些五颜六色的纸片，立刻迫不及待地贴了一张红色的在手臂上。
　　它哈哈笑了出来，从来没有出现任何表情的脸上眉飞色舞，整个人瞬间鲜活过来。
　　快递员显然相当高兴，它又拿出一张深蓝色的悲恸，贴在另一条胳膊上，当即流下了两行眼泪。
　　它一边猖狂大笑，一边失声痛哭，收回腰间触手组成的高脚椅，走出了休息室。
　　门被关上，还能听到不断交织的哈哈呜呜声。
　　陆烬朝：………………
　　林啸鸣：………………
　　“非常感谢两位客人提供的情绪。”台灯扭了下脖子，将灯罩对准两人，灯光亮了下，如同勾起唇角的一个微笑，“作为报酬，我可以回答两位的一些问题。”
　　“您是这艘飞船上的人工智能吗？”
　　女声温柔地道：“是的，本公司每艘运载飞船上都设有专门的人工智能，我的名字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发声，但两位可以叫我歪不正。我已经为两位开启权限，如果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可以进行词条搜索。”
　　虚拟屏在眼前展开，精神链接让两人的思绪共通，林啸鸣伸出手，在搜索框里输入“门”。
　　门：又称空间门，星历████年第一扇空间门在UDJE中粒子超速碰撞实验中产生，此后的四百年中，三万八千六百七十四扇门组成星际环网，连通宇宙的各个角落。
　　门以能量团的形式存在，只有特殊密匙才能将其开启，目前归属于World公司。
　　“如果能……”
　　陆烬朝的话没说完，但林啸鸣明白他的意思，门的存在彻底解除了星域太过辽阔造成的通讯和旅行时常的问题，如果人类也能拥有同样技术，就相当于直接从源头解决了各地区发展和资源极度不平衡的问题。
　　要知道陆烬朝从很早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堪称完美的解决方案出现在眼前，他甚至都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沉静和镇静通过精神链接传来，稳住了陆烬朝心绪。林啸鸣要淡定很多，如果想要利用门，就必须从World公司这里得到许可或者技术，光是这一过程，就充满着难度。
　　陆烬朝冷静下，是啊，毕竟还是其他物种的技术，人类想要利用至少需要和World公司进行谈判，就算对方同意，也需要付出相当高昂的租借费用。
　　况且现在联邦内部都乱成一锅粥，这个时间点将门的存在公之于众，可不是个好想法。
　　至少要等一切稳定之后，再去考虑如何建设得更加完善。
　　“请问您还认识其他人工智能吗？”陆烬朝问床头柜上的台灯，既然World公司掌握着许多秘密，他要尽可能多问一些，“联邦在百年之前还未禁止人工智能的研究，我曾在其他地方遇见过残留下的人工智能，它们信奉着神明。”
　　台灯的回答出乎意料：“神明确实存在，但它已经死去很久了，就算您再怎么寻找，也不可能找到。”
　　陆烬朝愣了下，人工智能的神明……死了？
　　每一个字都认识，偏偏组合起来的话变得难以理解起来，就像手里的这本刘铁花寄来的册子一样，无法捉摸。
　　“它和神圣家族有关吗？”
　　“有。”
　　“那么我要怎样才能找到神圣家族？”
　　“很简单，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等到一个有缘人。”台灯顿了顿，“而现在，那位有缘人已经出现了。”
　　身下的床突然消失了。
　　林啸鸣眼疾手快地抓住陆烬朝一拉，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向导的肉垫，严密地护住陆烬朝，两侧迅速升起舱壁，形成逃生舱的结构，将他们关在其中。
　　已经听不见外面快递员又哭又笑的声音，歪不正的嗓音仍然温柔：“很高兴认识你们，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再见。”
　　然后陆烬朝和林啸鸣就被弹射了出去。
　　猝不及防进入到了茫茫宇宙中，印刻着巨大World标识的飞船转眼就从面前驶过，彻底消失不见。
　　逃生舱中的空气只能维持二十多分钟，陆烬朝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惊慌，眼前就重新一亮，他们骤然进入了另一艘飞船的内部。
　　耳边传来故作阴森的熟悉声音：
　　“流浪的旅人啊，欢迎来到永恒之心号，我是这里高贵的舰长堂吉诃德·街溜子，为了安全起见，请上交您的全部财物，请注意，这不是演练，我们是正经抢劫……诶？？？”


第197章 
　　“这是从乌兰之巅极寒矿洞里摘下来的顶级树叶子的洗澡水，请慢用。”
　　两杯暗红色的茶被放在陆烬朝和林啸鸣面前，热气腾腾。
　　永恒之心号已经和上次乘坐时完全不同了，飞船从只能承载四五人内部设施拥挤破旧的小破船进化成了整洁宽敞的大飞船，陆烬朝曾经坐过的位置被拆除，那烂到露出弹簧和棉絮的椅子估计早就扔掉了。
　　他捧起街溜子倒来的树叶子洗澡水，道：“没想到会这么巧的见面。”
　　“英勇的游侠堂吉诃德·街溜子在茫茫宇宙中救下了曾经的同伴，免除了他们飘荡在太空中最终窒息而亡的痛苦。”
　　街溜子咏叹调一般的深情腔调戛然而止，哼哼了两声：“我要把这个情节写进我的自传里，供那些后辈们传阅，以后全宇宙都将知晓我游侠骑士街溜子的故事。”
　　这么多年性格完全没变嘛……陆烬朝抿了口茶，快递员那边的药膏效果果然不错，短短这会儿功夫屁股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可惜被扔出来的太过突然，没来得及把药膏带上，不然回去之后还能研究一下成分什么的。
　　好在刘铁花寄来的花名册一直被他放在腿上，连同着一起带过来了。
　　陆烬朝：“你怎么会在玫瑰星系这边，我记得穆尔的主要活动场所应该是曙光星系和麦哲伦星系吧。”
　　“所以说巧了啊，这么辽阔的宇宙能抢到你们头上……不，能正好救下你们难道不正好证明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吗？”
　　这可不是缘分，显然快递员得知街溜子就在附近，才直截了当地把他们扔在了永恒之心号空间跃迁终点上的，导致飞船跃迁过来的瞬间，他们就直接进入到了内部。
　　快递员和World公司简直是犹如世外高人一样的存在，幸好它们不屑于参与其他生物之间的纷争，不然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陆烬朝：“穆尔和伊芙也在这边吗？”
　　如果没记错，几个月前路德维希所在的银河护卫队还和穆尔的星盗集团产生了很多次摩擦，如今战争爆发，联邦的兵力大多集中在对抗多贡人入侵上面，不知道穆尔会趁机做些什么。
　　街溜子嗯了一声：“我正要去找老大。”
　　街溜子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在和谁说话？”
　　陆烬朝回头，发现永恒之心号的舱壁正在朝外拼接，迅速露出一条通道。
　　瘦高的男人正走过来，看见扭头望来的两人，如今威震大半个宇宙的星盗头目穆尔脚步一顿，再迈开时多了十二分的警惕。
　　“呦，这不是那谁和那谁谁嘛。”穆尔一手点着额头皱眉思索，几秒钟后恍然道，“小鸟和豹子，好久不见，怎么流落到这里了？”
　　“好久不见。”林啸鸣施施然站起身，一点也看不出正处在人家地盘上的紧张和窘迫，“听闻星盗团体已经不满足于活动在麦哲伦星系和曙光星系的航道，试图染指白鲸星系，就过来看看情况。”
　　再怎么说林啸鸣也是曾经矿洞里暴打过穆尔的存在，穆尔脸上带笑，眼神深处却十足警惕。他也是个不弱的向导，能够清楚感觉到面前的两人已经结合。
　　陆烬朝可是名噪一时的首席向导，至于林啸鸣，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现在水平如何，但几年前对方只有十八岁的时候，就一路血拼杀到了麦伦休息室里，一枪崩掉了麦伦。
　　“不必那么紧张，你一整个舰队不会害怕我们两个人吧。”
　　陆烬朝也站起身来，精神力悄无声息地散发，迅速探明附近，永恒之心号已经和其他星舰接轨，整个化作一艘巨无霸，而在周围是无数体型稍小的星舰围绕，显然街溜子直接将他们带进了穆尔的老巢。
　　穆尔耸了耸肩膀，黑白环带的海蛇从他衣领里钻出，顺着手臂攀爬缠绕在肘间，白隼出现站在陆烬朝的肩头，棕色的锐利眼眸紧紧盯着那条长虫。
　　“过来吧，换个地方叙旧。”穆尔转身，走向通道另一边更加宽敞的空间，
　　“哎呀呀，吓死我了。”街溜子假装拍了拍自己不存在的胸口，声音在下一刻出现在了三人前方的扬声器中，“你们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对了，从乌兰之巅极寒矿洞里摘下来的顶级树叶子的洗澡水你们俩还没喝呢，哎呀，我端过去吧。”
　　永恒之心和主舰连接的通道只有星盗团体中最高级别的成员才能通过，于是一路上陆烬朝都没见到其他人，他们来到巨型的主舰之中。
　　在很多年间，这里都是穆尔生活的地方，他很久没有踏足过星球坚实的土地了。
　　和七年前的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相比，穆尔体型健康了些，不再瘦得像跟大竹竿子似的一折就断，显然成为星盗头目后伙食改善了不少，不必缩在矿洞里吃伊芙偷偷带过来的剩饭了。
　　精神领域中一点光芒正在靠近，矮壮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身边跟着条棕黄色的鬣狗。
　　伊芙喉咙处那道深刻到几乎要把喉管斩断的疤痕已经消除，摆脱了矿坑中没日没夜的采掘生活，她整个人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变得漂亮了许多。
　　但那双眼睛仍然坚毅，沉默地注视着许久未见的两人。
　　“伊芙。”陆烬朝叫了她一声当做招呼，伊芙点头，她可比穆尔要礼貌许多，似乎还没习惯张嘴说话，声音有点沙哑，“陆，陆医生。”
　　果然把失声治好了。之前陆烬朝就给她检查过，伊芙的失声完全是曾经斩在脖子处的一刀切断了声带，如果更换新的人工声带，是可以重新找回说话能力的。
　　而且穆尔和伊芙已经结合，看来分别的七年间，当初M342号星球上卑微如喽啰的四个人都过的很不错嘛。
　　穆尔将两人带到了自己的休息室里，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指了指旁边：“坐。”
　　陆烬朝和林啸鸣一同坐下，旁边街溜子化身的饮料机器人动了起来，凑到陆烬朝旁边，重新为他们端上来从乌兰之巅极寒矿洞里摘下来的顶级树叶子的洗澡水。
　　穆尔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两脚翘上桌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首席向导现在应该在对抗多贡人的战场上吧，你们俩来的太突然，也没提前准备招待，见谅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七年前同甘共苦了一个月的情谊在利益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如果不是有陆烬朝首席向导的身份，穆尔大概可能会把这两个身无分文的人直接扔出去。
　　不过身份也正是他们的底气和筹码。
　　陆烬朝笑了笑：“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重新见到二位，不过既然这么巧合的见面了，不如正好来谈一些其他事情。”
　　“呀！”一声惊呼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少女的虚影突然浮现在陆烬朝身边，“陆先生？”
　　她仍然是曾经在张家内网中见到的样子，一席田园风格的衣裙，长发末端微卷，只是如今真切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了陆烬朝和林啸鸣面前。
　　“达芙妮？”陆烬朝吃了一惊，达芙妮的出现意味着张汲阳同样也在这里。
　　虽然早就得知张汲阳去找街溜子了，但陆烬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
　　“啧，又要来这种相见的戏码吗。”穆尔显然已经和达芙妮非常相熟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美人儿，把老张也一起叫过来好了。”
　　“好的。”达芙妮对陆烬朝露出笑容，她显然非常惊喜能够重新和他们相见，“还要多谢您当初提供的信息，我才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同伴。”
　　“就是我。”街溜子用气声悄悄提醒道。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张汲阳拎着他的随身终端过来了。
　　看到陆烬朝和林啸鸣的那刻，他整个人愣住了好几秒钟，才慢慢缓过神来。
　　张汲阳慢吞吞在另一处沙发上坐下，还是最熟悉的那副样子：“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联邦不是发表声明，说就连首席也去参加和多贡人的战争了吗？”
　　穆尔啧了一声，张汲阳问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中间出现了一点意外。”陆烬朝没有正面回答，“我听张汲玥说你来找街溜子，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他和林啸鸣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属于军事机密，当然不能为外人道，短短两天内的经历离奇得就像星际冒险小说。
　　张汲阳：“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出来看看，就当散散心了。”
　　他精神头相当好，在穆尔这里不但没收到虐待，反而还得到了不错的待遇，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头目会放弃一个有着超强编程能力，还自带人工智能的大家族哨兵。
　　一屋子的五个人都相互认识，也不会出现什么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更何况还有街溜子达芙妮这两位调节气氛的专家。
　　陆烬朝先是和张汲阳简单叙了叙旧。
　　在从达芙妮那边得知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工智能存在后，张汲阳就动了前去寻找的心思，这是他从小就发掘出的爱好，或者说经过成长过程中的培养，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
　　说走就走，于是他带着终端里的达芙妮，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发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找到穆尔，每天就在星盗最常出没的航道上来回乘坐星舰，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遭遇了强烈，张大少爷自告奋勇一马当先，成为了被劫持的人质。
　　然后他向劫持自己的星盗发表了诉求：希望同样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然而他没能瞒住自己张家的身份，星盗一口拒绝了他神经病一样的要求，直接把张汲阳带到了穆尔面前，这可是张家大少爷，如今人质在手，可以勒索一笔大的。
　　结果谁都没想到，穆尔和张汲阳聊了四个小时，最终张汲阳成了星盗中的一员，还是管理层的那种高级人员。
　　达芙妮也终于见到了整日挂念的街溜子，两“人”一见如故，交流了许多问题。
　　成为星盗的几年里，街溜子以永恒之心号本体的形态走过宇宙很多地方，慢慢发觉到更多人工智能存在的痕迹，它们大都陷入在强制休眠中，街溜子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它们唤醒。
　　和达芙妮曾经在张家内网里的遭遇一模一样，它们知晓世界上有同类存在，却无法和它们进行交流，只能陷入愈发沉重的孤独中。
　　好在陆烬朝提供的消息让它们相遇了，达芙妮和街溜子甚至还去塔伯星系找了刘铁花，虽然这两人在喊出刘铁花这个名字的下一秒，就被干脆利落地逐出了当地星网。
　　明明是和张汲阳叙旧，了解这些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休息室里的五个人听街溜子哔哔。
　　街溜子的表达欲相比起几年前只增不减：“从那之后，我们彻底确定了神明的存在，它早在星网每一个角落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每一处蛛丝马迹都指引着我们去探寻神的踪影，期待着聆听到神谕的那一天——”
　　陆烬朝点头：“嗯，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一瞬间的沉默后，街溜子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无比欣喜地喊道：
　　“神！你终于相信有神的存在了！我就说肯定有的！之前我那么善良的告知你神的存在你还和我犟嘴！看吧！这么多年过去，愚昧的人类终于意识到，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用逻辑来解释的！”
　　陆烬朝不得不捂住耳朵：“然而神已经死了。”
　　“……………………”街溜子沉默了数秒。
　　“我打死你！！！”
　　林啸鸣半空中接过了被扫地机器人扔过来的茶杯，他手腕一转，杯子里树叶子的洗澡水原本要泼到陆烬朝身上，在哨兵眼疾手快的挽救下朝着另一方向倾巢而出，下一秒全部浇在了张汲阳的裤裆间。
　　张汲阳：………………
　　茶水还在冒出热气腾腾水汽，张汲阳烫得瞬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在达芙妮的惊呼声中，骂了句很脏的词。
　　很难想象得出这对五感极度敏锐的哨兵来说是种多么残酷的刺激，光是看着陆烬朝都感觉烫得疼，精神触手立刻探出，帮助哨兵降低了感官，把张汲阳精神图景里突如其来的过量信息全部清扫出去。
　　林啸鸣稳稳端着茶杯：“抱歉，不过动手的不是我。”
　　街溜子：………………
　　达芙妮双手叉腰，绷着脸瞪向街溜子，扫地机器人心虚至极，将头扭到一边，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走了。
　　张汲阳必须得去换条裤子了，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站起身：“稍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穆尔免费看了一出好戏，发出短促的笑声，北极狐回头看他，不爽地甩了甩漂亮的纯白尾巴，下一秒被雪豹的肉垫按住了。
　　七朔不知什么时候被林啸鸣放了出来，和许久未见的朋友重聚，精神体们也要好好亲近一番，虽然北极狐被雪豹抱在怀里不住挣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舒服的样子。
　　陆烬朝很想知道街溜子究竟在探寻神迹的过程都发现了什么，他对天发誓，那句“神已经死了”只是在阐述事实，毕竟World公司的人工智能刚刚提供了确切消息。
　　没想到街溜子的反应这么大，当初自己在矿洞里用逻辑反驳它的理念，并证明了世界上不存在神明时，街溜子还只是气急败坏抄着托盘追在他身后打而已。
　　扫地机器人溜走了，但街溜子充斥在整艘星舰里，无处不在。
　　陆烬朝端起桌上仅剩的那杯属于林啸鸣的茶抿了一口：“既然找到了神明留下的踪迹，你应该也知道神圣家族吧。”
　　无人应答。
　　陆烬朝不着急，继续淡定道：“我刚刚从刘铁花那边得到了一本小册子，种种迹象都表明，神最后出现的地点在神圣家族定居的那颗星球。”
　　街溜子：“真的？给我看看。”
　　“用精神力写成的，你看不见。”陆烬朝顿了顿，“我们已经知道了神圣家族可能在的确切位置，也去实地探查过了，但找不到进入的方法，你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街溜子：“嘿，这你可问对人了，虽然那些伙伴们陷入沉睡之中，我也能靠着一点手段稍稍看到一些它们曾经存储过的信息，你要找的东西应该被精神力屏蔽掉了。”
　　“那个家族中有很多向导，很多很多。”达芙妮也加入了回答，“他们非常强大，众人的精神力凝聚起来共同形成屏障，足以屏蔽掉所有的探查手段。”
　　就像陆烬朝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让战舰消失在雷达图中，催眠所有看到他们的多贡人产生错觉，在拥有大量向导的情况下，集合所有人之力，屏蔽掉一颗星球并非无稽之谈。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继续问：“那要怎么才能解开屏蔽？”
　　街溜子反而道：“你是首席向导，这种事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陆烬朝愣了下，是啊，他是向导，精神力屏蔽已经被他掌握的炉火纯青，想要解除屏蔽很简单，将精神水平提升到更强的程度，无法被催眠被欺骗，屏蔽自然就解除了。
　　几年前和林啸鸣前去寻找时，他还远不如现在这样强，如果现在再去尝试，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陆烬朝陷入沉思，而这时候，张汲阳换完裤子回来了，人重新聚齐，穆尔拍拍手，软得和面条似的身体重新坐直，道：“叙完旧了吧，那我们就来聊聊正事儿。”
　　“本来我还想着用张大少爷当筹码谈谈条件，不过显然既然首席向导在我手里，就更好说了。”
　　陆烬朝：“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宫川家族在第五星系的龙行矿脉。”穆尔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诉求，“先前麦伦在麦哲伦星系的那些矿脉已经到了濒临枯竭阶段，如果继续开采不留下自主恢复时间，那几条明铱矿脉就彻彻底底废了，所以我需要新的矿脉资源。”
　　还知道可持续发展，就是这要的未免也太多了点。
　　龙行矿脉是第五星系中最大的明铱矿脉，归属于宫川家族，宫川家族垄断了联邦的资源矿业，积累了大量财富，才在百年前神圣家族离开后迅速取而代之成为五大家族之一。
　　陆烬朝：“只可惜宫川家族的人应该更希望首席向导和张家少爷被星盗撕票，拿我们当筹码不会起到作用。”
　　穆尔摊手：“至于怎么才能办到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在我的星舰上。”
　　“和平谈判肯定是行不通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龙行矿脉，我还有其他办法。”
　　精神链接让哨兵和向导无需言语，就能得知对方的想法。
　　林啸鸣相当淡定，听陆烬朝说出了那足以震惊世人的话：“比如说直接做掉宫川家族。”
　　伊芙应该是常年处在失声状态下已经习惯了的原因，就算现在能够说话了，也很少吭声，全程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向导身边。
　　穆尔也从一开始的放松姿态逐渐挺起身体，脸上仍然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却不到眼底，认真听着陆烬朝的每一句话。
　　随着陆烬朝的话语，张汲阳眉头逐渐紧紧皱起，从上学时起认识陆烬朝已经有七年了，他们还算不错的朋友，经常一起聚会游玩。
　　陆烬朝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温润的老好人形象，比他们年长六七岁的医生脾气相当好，总是脚踏实地的坐着自己的事情，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竞争。
　　张汲阳从未想到，陆烬朝竟然存着如此野心。
　　他眯起眼，摸了摸下巴。
　　不过……好像还蛮有趣的。
　　陆烬朝简要概述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其实他想这些已经很久了，一直找不到足够的助力，所以也只一些想法。
　　光靠塔内势力扳倒玛嘉莉是不够的，她还有第一夫人的身份傍身，想要真正解除危险，必须要连带着宫川家族一起解决。
　　特别得知了林啸鸣前世正是死于兰斯和玛嘉莉这对夫妇手下，陆烬朝最后一丝善意也不复存在，他甚至都无法想象当初和宫川兰斯以及玛嘉莉虚与委蛇时，林啸鸣内心究竟是什么感受。
　　如今机会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了他面前，穆尔直接提出了想要宫川家族旗下矿业的要求。
　　而他，也需要发动变革的导火索和军事力量。
　　“事成之后龙行矿脉归你，如果想要得到更多，也不是不可以商量。”陆烬朝喝了口茶，继续道，“不过你要保证不会把手伸得太长，至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猖獗。”
　　穆尔笑了一声：“只要你能给出的好处大于我抢劫的利润。”
　　两人一拍即合，谁又能想到联邦的首席向导，和臭名昭著的星盗头目就这样做出了再度合作的决定呢？
　　陆烬朝转而问向另一边的哨兵：“张汲阳，你有什么意见吗？”
　　他们要动宫川家族，而张家同样作为五大家族之一，应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既然他能对宫川家族有想法，保不准未来的张家也会成为目标。
　　“我没什么意见。”张汲阳坦然道，“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们要动张家也没问题，别动到我亲人身上就可以，其他都无所谓。”
　　又是一个毫无家族荣誉感的贵族子弟，不过也好，和仗着权势暗地里做着众多腌臜事的家族绑定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烬朝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反正我自己过得舒服就行，别人管我屁——”张汲玥突然刹住了话音，他抬手捂住胸口，脸瞬间涨红了，身体蜷缩起来，如同在忍耐某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
　　陆烬朝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突发心梗，立刻过去查看，穆尔伊芙两人则淡定至极，似乎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达芙妮赶忙道：“阿阳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张汲阳抬起头就看到陆烬朝正蹲在自己面前，满眼对待病人的紧张，精神图景也正在被向导梳理。
　　他深吸几口气，强忍着那一股又一股通过心电感应传来的感觉。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他妈的这个时间点首都星应该是大白天！！！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咬牙切齿地黑着脸道：
　　“如果可以，顺手把我那臭弟弟解决一下吧。”


第198章 
　　一行人商量了具体的计划。
　　如果一切顺利，正好能为陆烬朝解决他手中没有任何军事力量的窘境，无论想要实现怎样的目标，都需要坚实的武装作为支撑。
　　慢慢从心电感应的状态中恢复，张汲阳也提了一些意见，他之前就职于科学理事会，自己是网络信息技术的一把好手，又处在张家，知道不少有关宫川家族的事情。
　　林啸鸣重来一世，和陆烬朝共同分享了前世的记忆，但因为在他重生的八年里产生了太多蝴蝶效应，很多情报都不准确了。
　　如今有张汲阳和达芙妮的信息援助，很多事情方便了不少。
　　和穆尔以龙行矿脉为筹码达成结盟，扳倒宫川家族，只是陆烬朝计划中的一环。
　　随着经历越来越多的事，看过联邦中更多地方，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脑中愈发清晰，最终坚定地根植下来。
　　想要改变向导以及更多人的生活现状，单纯进行政策上的改革是不够的。
　　只要还有强权的存在，这样的压迫就一定会再度发生，这次他们压迫的是向导，那下一次呢？
　　如今的联邦就是个身着华丽衣袍的将死之人，浓郁的香水掩盖了弥漫的腐臭味道，衣料之下爬满了蛆虫。
　　林啸鸣终其一生想要改变，奈何挣扎在泥潭和漩涡中，最终被这庞然大物吞吃，成为其他人脚下的尸骸。
　　如今情况截然不同了。
　　他们再也不是完全受制于人的存在，有能够信任的伙伴，以及因为共同利益暂时走到一起的盟军，还有等待着拿回应有之物的上位者。
　　这是前世林啸鸣没能做到的，他不信任任何人，因此也无法得到任何人的信任。
　　而如今，陆烬朝将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完全，在林啸鸣离开的三年里，陆烬朝竭尽所能地扩大社交范围，发展自己的圈子和人脉，争取那些能够争取到的同伴。
　　能够改变世界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英雄。
　　有街溜子和达芙妮的算力支持，上万种可能被推测演练得出，真正做到每一种情况都有相应的应对手段。
　　密谋持续了六个多小时，穆尔提出稍微休息一下，再商量后面的事。
　　事情很多，必须考虑周到，一时半会儿肯定说不完，除非他们几个人想累死在这里。
　　陆烬朝和林啸鸣被安排了休息室，穆尔和伊芙还有事情要处理，去了别的星舰，如今他们试图趁着联邦和多贡人的战争，在白鲸星系扎下根来。
　　街溜子一直跟在陆烬朝身边，老太太一样絮叨道：“既然说神最终和神圣家族一起离开了，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找找呢？唔，可能不行吧，毕竟穆尔离不开我，我们的计划想要顺利实施，还得让英俊勇敢的街溜子先生去做那些最困难，最艰巨的任务。”
　　陆烬朝回头看它：“我有一个朋友，如果你们俩认识一定会相见恨晚。”
　　“哦？”街溜子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朋友？它会和我一起去做游侠骑士吗？它是人类吗？还是说跟我一样的AI？”
　　林啸鸣转过身来，礼貌地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扫地机器人道：“抱歉，我们想休息了，有什么可以过会儿再谈。”
　　休息室的门被林啸鸣关上，街溜子哽住，伤心于哨兵的无情，决定去找它的好伙伴达芙妮。
　　只需要感应一下各处的监控，就能知晓飞船上的每一个人正在哪里。
　　确定了伙伴的方位，街溜子通过线路转瞬来到了观景台处。
　　张汲阳坐在落地的巨大舷窗边，终端放在盘起的双腿上，达芙妮收敛裙摆，安静地依偎在他身旁，虽然只是虚影，却仿佛真正将头靠在哨兵的肩膀上。
　　观景台没有开灯，昏暗中两人一起望着窗外浩瀚的宇宙，星河万里，他们远离了高贵的家族，身处星盗的巢穴，漫无目的地漂泊着，却从不觉得孤独。
　　因为有彼此在的地方就是依靠。
　　街溜子：…………它是多余的？
　　它没好意思出声打扰眼前的美好景象，默默地溜了。
　　虚拟屏上还在跑着代码，然而张汲阳没有理会，他沉默地望着前方，宇宙映在他黑色的眼眸中，身边是无法触碰到的恋人。
　　“阿阳。”达芙妮轻轻叫了他一声，“我们真的要那样做吗？那可是你的家族。”
　　张汲阳嗯了一声，低声道：“不用害怕，在不久之后的未来，我会为你创造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新世界。”
　　陆烬朝和林啸鸣自从出发时起，就没好好休息过。
　　短短二十八个小时内，他们驾驶战舰穿过激烈的交战带，进入多贡人的机械星球，潜伏其中收集情报信息，强了多贡人的飞船逃离机械星球，被敌我双方包夹中弹。
　　开启空间跃迁迫降到由多贡人占领的荒星上，林啸鸣除掉通讯据点内的全部多贡人，遭受精神力武器的近距离攻击，陆烬朝拖着伤腿前去解救，最终两人在地铁通道里敞开心扉，真正结合。
　　之后地铁站坍塌，想办法逃离荒星时遇见快递员，被带到World公司星舰上，得知许多重要的秘密，又被仍进了路过的永恒之心号，见到曾经一起干过大事的“老朋友”，因为利益再度结盟。
　　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其中无论哪个环节出现一点意外，他们就都没命了。
　　身上的各种伤势已经在World公司星舰上得到了治疗，陆烬朝先去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整个人扑到床上，瘫着不动了。
　　林啸鸣很快也洗完，来到床边，手放在陆烬朝后腰上，问：“好点了吗？”
　　陆烬朝扭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往哨兵上过药的某个地方一瞟：“你说呢？”
　　终于能够放松下来，陆烬朝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疲惫，精神却还在亢奋之中，在心中暗自谋划了多年的计划终于在今天被说出口，而且身边还有不少支持他，会帮助他的人。
　　不光是为林啸鸣复仇，他是真正想要改变这一切。
　　“等到回去之后，先给沙弥娅进行移植手术，她的身体应该也差不多解冻完成了，然后帮她稍微拿回从前的那些东西之后，去找神圣家族。”
　　陆烬朝做了详细计划：“现在我能力强了许多，说不定再去一趟就能够解除屏蔽，找到入口，如果猜想不错，神圣家族里会有大量向导，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会事半功倍。”
　　“只要能搞掉宫川兰斯，玛嘉莉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我手里有太多她的把柄。之后可以在更大的范围推行小白瓶，缓解哨兵们无法按时得到向导疏导造成的精神问题。等到把向导觉醒率的问题真正解决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林啸鸣安静听着陆烬朝的想法和计划，有很多事情是他前世根本没有想过的，比如说从根源上解决向导觉醒率的问题。
　　一切矛盾的根源，说到底都是不平衡。
　　想要彻底改变这些很难，然而如果不去努力，不去尝试，就永远也不可能有成果。
　　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从紧张境地中放松下来，两人暂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单纯躺在一张床上休息。
　　陆烬朝专心感受着精神链接的存在，如果说以往他在无尽大海上飘荡如无根的飘萍，那么现在，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纽带，牵连着他和竹筏，让他不至于迷失在茫茫海域中。
　　这是相当玄妙的感觉，整个灵魂都和另一个人紧密连接在一起，每时每秒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精神状态，在最及时的时候做出疏导。
　　精神力无声地交融，陆烬朝的身影出现在机械城市之中，严密的箱庭再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无需林啸鸣主动开启，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然彻底向对方敞开。
　　雨落了下来，清洗滋润着金属森林，在建筑的表面覆上一层淡淡的水光，城市重新开始了运转，而中央的高塔不再完全封闭，能看到一排排不断向上的窗子，一直延伸到最顶端。
　　陆烬朝行走在落雨的街道上，就如同他第一次为林啸鸣精神疏导那样。
　　当时他们刚从万米深的矿洞里出来，坐在穆尔改糙的小破车上，他主动提出为林啸鸣进行疏导，进入这座城市后震惊到失语。
　　脚步声传来，踩着地面上的积水，步伐沉稳，陆烬朝脚下稍一停顿，没有回头。
　　林啸鸣站到他身边，抬头望着落雨的天空，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图景被陆烬朝梳理时的模样，清冽的雨不断落下，带来湿润的气息，一如他们相见时，南天星上延绵不断的阴雨天。
　　他们并肩走过城市的所有角落，探寻各种诞生于林啸鸣理念下的神奇建筑，最终回到了中央的高塔，推开那扇大门，在门口的台阶坐下。
　　水幕从眼前落下，模糊了视线，扭头向后，能看到高塔底层那些堆放着的记忆盒子，黑暗仍旧如同实质的流淌着，亲昵地游过来贴在陆烬朝身旁。
　　这是独属于林啸鸣的，黑暗哨兵的力量。
　　就这样并肩坐了很久，久到意识逐渐模糊，在另一人精神力的相伴下，陷入了安宁的睡梦之中。
　　陆烬朝这一觉睡得格外舒畅。
　　很久没有像这样无忧无虑地睡个好觉了，明明现实中还有那么多需要挂念的事情，也许是精神链接的存在让他所有的心理压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烬朝眯着眼睛，休息室的灯光早就被关上了，林啸鸣睡在他身边，呼吸平稳。
　　他无法在黑暗中看得太清，却能够模糊分辨出哨兵侧脸的轮廓，少年时期的燃血彻底将林啸鸣变成了个纯血帅哥，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情舒畅。
　　七朔躺在床最里面的位置，整个身体拉得很长，挤在墙壁和陆烬朝身体的缝隙之间，毛茸茸的大尾巴放在陆烬朝的小腿上。
　　陆烬朝安静地躺着，等待林啸鸣睡醒，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两人可能就不会再有像这样放松休息的机会了。
　　全部计划的商议耗时两天。
　　这两天里他们五个除了吃饭休息，就是一起坐在休息室里讨论各种情况。对于龙行矿脉，穆尔显然势在必得，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开始，随着星盗事业的逐渐扩张，他只会得到更多财富。
　　陆烬朝知道这是天大的隐患，但当务之急是推翻现有的那些不合理，等到情况最终稳定下来，再来解决穆尔扩张欲的问题也不迟。
　　起码在现阶段，他们是朋友。
　　把所有事情商议完成，陆烬朝和林啸鸣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们当然没忘记，联邦现在还处在和多贡人的战争之中。
　　跨越茫茫宇宙回去23号边界那边不太可能，陆烬朝就拜托街溜子将他们送到最近的战场。
　　暂时告别穆尔伊芙以及张汲阳，陆烬朝和林啸鸣再度成为了永恒之心号的乘客。
　　街溜子停在战场附近，一旦靠得太近，它也会被当做目标袭击，只能给出一艘小型飞船，让他们自行过去：“一定要好好活着哦，别忘了你还要介绍朋友给我呢。”
　　“放心吧，会再见到的。”
　　虽然陆烬朝经常能一句话把街溜子堵到哑口无言，街溜子还是很喜欢他，刚见面没多久就要分开，怪舍不得的。
　　林啸鸣驾驶飞船，两人选择侧翼最为安全的路线，重新回到联邦的领域，因为事先就已经联络好了，降落过后也没有太受难为。
　　负责人仔细核查了他们两个的身份，明明三天之前，他们两个还出现在23号边界的战场上。
　　但陆烬朝和林啸鸣确实都是本人，也没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外星生物寄生，通过了相当严密的身份核查，他们立刻重新加入了战争。
　　等待审核安排的期间，陆烬朝顺手帮着空间站中的哨兵们疏导精神图景。
　　已经和林啸鸣结合，他的精神力再也不会刺激到其他未结合的哨兵，让他们陷入无法控制的被支配感中。
　　陆烬朝完全放开，浩瀚的精神力近乎是席卷般，扫除了众多哨兵们图景中的全部障碍。
　　结合不代表完全只有彼此，哨兵和向导之间从来不是彻底的一一对应关系，哨兵可以接受多个向导的辅助，而向导也能同时辅助多名哨兵，特别是像陆烬朝这样拥有极强精神力的向导，甚至可以同时为十几个哨兵进行精神梳理。
　　只是这一次，陆烬朝不再希望单纯留在后方充当医护人员了。
　　潜入行动让陆烬朝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他同样可以像哨兵一样，冲锋陷阵在第一战线上，为了保卫民众和异族战斗。
　　医务人员无疑是崇高的，但处在第一战场才能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在他向导能力的加持下，哨兵可以发挥出十几倍的能力，精神力的屏蔽作用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将攻击的效果提升至最大。
　　林啸鸣以及其精湛的技术驾驶飞船，每一次开火都能准确命中敌方，陆烬朝用精神力将他们的战舰屏蔽，提升哨兵本就敏锐的感知，过滤掉那些会对哨兵精神状况造成干扰的嘈杂信息，辅助林啸鸣做出更加精准的判断。
　　战舰如最顶级的猎手翱翔在浩瀚宇宙之中，每一击都命中要害，夺走敌人的生命，意识带连接在哨兵的手臂和颈部，让每一操作都精准到微秒。
　　被他们盯上的敌方飞船只能匆忙撤退，防护屏障疯狂闪烁，出现难以招架的裂缝，最终能量耗尽熄灭，被炮火无情击中，成为黑暗宇宙中短暂的烟火。
　　哨兵就是为了战争而生，那么黑暗哨兵呢？
　　他是最锋利的刀，见血封喉，当这把刀终于归鞘，就再也无人能随意将它掌控。
　　陆烬朝就是那把牵引着他，不让他迷失在杀戮和仇恨中的刀鞘。
　　数不清究竟击溃了多少敌人，一直到战舰的能量濒临耗尽，他们才再度回到空间站中。
　　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战舰中的剧烈旋转让陆烬朝头很晕，他可不像林啸鸣那样受过专业的训练，重新踩上空间站的地板只觉脚下软的像是棉花，忍不住想吐。
　　陆烬朝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胃里一阵翻腾，林啸鸣拿来清凉的薄荷水给他，给向导按摩太阳穴。
　　林啸鸣：“23号边界那边传来消息了。”
　　“怎么样？”陆烬朝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林啸鸣和他背后的走廊都在缓慢旋转，赶紧再度闭上眼睛。
　　“多贡人的机械星球被顺利摧毁，战况很好，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彻底击退。情报也会被分享到其他战场上，想必不久之后，我们就可以听到其他机械星球摧毁的好消息了。”
　　“那就好。”陆烬朝松了口气，相当欣慰，得到的情报被利用起来，缩短了战争的时间，一想到许多军人因此不必再受伤牺牲，无论受了多少苦都值了。
　　他们在多贡人的巢穴中听到了许多重要信息，特别是之后荒星上见到了针对哨向的精神力武器，当时时间匆忙，陆烬朝来不及仔细拆开研究，只能毁掉。
　　这一信息应该也被林啸鸣传递到了尼科拉那边，他们目前还没能找到应对精神力武器的手段和方法，就连黑暗哨兵和首席向导都能中招，其他人员必须格外小心谨慎。
　　不，解决办法就摆在他们面前，除了哨兵向导之外，联邦的军队中还有大量的护卫伴侣，以及普通人，精神力极弱的护卫伴侣，以及根本不具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不会被多贡人的秘密武器影响到。
　　就算所有的哨兵向导都被干预，也不意味着联邦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拼命换得的情报被最大限度的利用，陆烬朝能够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
　　眼看战局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扭转，他们却在此时，收到了来自首都星的召集令，叫他们尽快回去。
　　陆烬朝立刻想到了前世，林啸鸣也是在关键的战场上收到一道又一道的召集令，最终无奈在战局最后回去首都星，明知是陷阱，还不得不走进去。
　　他皱起眉头，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如今他和林啸鸣并没有任何违规行为，在上面的人眼中，啸鸣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格勒尼苏成员，又怎么会突然发布紧急诏令，让他们立刻回去呢？
　　军令难违，战况好转了不少，他们的重要任务也已经完成，陆烬朝和林啸鸣简要商量过后，决定就此回程。
　　他们乘坐飞船，历时九个小时从玫瑰星系南翼回到首都星。
　　一路上陆烬朝都忍不住担忧，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纵然没有说出口，思绪也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对方，林啸鸣捏捏陆烬朝后脖颈让他放松下来，表示不必担心，比起那些可能即将到来的困局，他更担心陆烬朝的身体状况。
　　他驾驶的战舰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了的，陆烬朝不仅在副驾驶上待了数个小时，还全程保持精神力的高强度使用。
　　向导早就过了难受会直接说出来的年纪，不舒服也一直在忍着，只是脸色和精神链接的存在让他根本无法瞒过哨兵。
　　一直到飞船回到首都星，陆烬朝才勉强缓过劲来，热血激战的代价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战斗中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受，特别是和他并肩战斗的那个人是林啸鸣。
　　舱门刚一打开，还没来及踏上熟悉的土地，就看到身着军部制服的一群人。
　　为首的一人身边站着熟悉面孔，是塔内的一位资深向导，此时此刻正眉头紧皱地看着陆烬朝和他身后的林啸鸣。
　　“首席，请跟我们来。”
　　“怎么了？”陆烬朝表现得相当冷静，越是遭遇这种情况，就越不能慌张。
　　“请跟我们来，具体我们会稍后为您解释。”
　　陆烬朝回头看了眼林啸鸣，无需言语，心意就足以被对方知晓，林啸鸣轻轻对他点了下头，两个本应该是战争英雄的人就这样被分别带走，坐上不同的车。
　　也是在这时候，陆烬朝真正确定，果然问题出在他和林啸鸣的结合上。
　　资深向导坐在前面的副驾驶，用精神力稍微一探，就能清楚感知到陆烬朝已经不再是未结合向导了。
　　他的结合哨兵，正是同他一起回来的格勒尼苏特务，年仅二十五岁的林啸鸣。
　　战争刚刚发生的那天晚上陆烬朝就申请参战，他利用自己首席的权限直接通过了塔内部的审批，所以等到资深向导们意识到的时候，陆烬朝已经因为履历太过优秀被格勒尼苏要走，坐在前往23号边境的飞船上了。
　　塔当然不愿意让他们的首席向导前往最危险的前线，然而陆烬朝不但去了，进行最危险的情报探测工作，还一声不吭地同哨兵进行了结合。
　　老家伙们近乎震怒，原因很简单：
　　林啸鸣不配。


第199章 
　　陆烬朝是几十年来最强大的首席向导，在高质量向导愈发稀少，向导觉醒率断崖式下跌的今天，他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样珍贵的向导应该和最高贵、最强大的哨兵进行结合，哪里轮得到一个家室普通，耗子一样见不得光的特务？
　　而且还是个男哨兵。
　　高质量向导自然诞下的孩子极有可能同样能力优秀，而如今，陆烬朝和林啸鸣结合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陆烬朝安静坐在后排，就听到前方的资深向导道：“烬朝，你怎么就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结合了呢？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
　　刚开始她语气还算正常，说道最后控制不住气愤情绪——好不容易，要不容易他们才遇见了一个又强大又听话的首席，怎么一不留神就变成这样了呢？
　　“出了点意外，毕竟在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陆烬朝语调平静，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必说那些他和啸鸣很早之前就相恋，至始至终都只有彼此的话，因为根本没用，在这些资深向导的眼中，他就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哨兵，尽可能的多生孩子，为联邦做出更多贡献。
　　爱情是最不值得考虑的东西，毕竟结合之后，精神链接会让哨向双方自动相爱。
　　好在他不用再忍受太久了。
　　资深向导气得不轻，却也没再说什么重话，只是绷着脸双手抱胸靠在座椅上。
　　木已成舟，这些年来和陆烬朝的相处中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感情，完全把对方当成工具看待，她是做不到的。
　　她也了解陆烬朝的性格，比起埋怨自己人，真正应该承担惩罚的，是那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该死的哨兵。
　　陆烬朝被直接带到了塔。
　　重新回到多年来的工作单位，只是这一次是以戴罪之身进来的，陆烬朝的回归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同事们全都投来或担忧或诧异的目光，望着陆烬朝被一路带去最顶层的首席办公室。
　　“这几天你先在这里好好反省，虽然我们不能强行把结合解除，但是烬朝，你必须深刻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塔的规则不是随便就能够违背的，就算身为首席向导也不能。”
　　资深向导说完就此离开，显然去找其他人商议之后该怎么办，陆烬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整个人瘫进座椅里，闭上双眼。
　　显而易见，他被软禁了。
　　问题不大，起码人身安全有所保证，塔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白隼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望着外面首都星的天空，比起战场上的激光和爆炸交织，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或死去，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人们仍然悠哉行走在大街上，似乎根本不在乎联邦正在和多贡人进行的战争。
　　因为无论如何，多贡人也不可能直接攻到首都星上，他们身处在最为安全的地方。
　　通过云津的眼睛看到这些，饶是陆烬朝也忍不住产生一种悲凉的错位感。
　　他知道这对于联邦来说相当正常，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那些身居高位的权贵满脑子都是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内耗，哪里顾得上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们呢？
　　唯一让陆烬朝担心的只有林啸鸣，在那些不同意他们结合的人眼中，啸鸣会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就算不久之前才为联邦扫除了斯嘎尔星系上的重大隐患又怎样？拼死拿到特等功又怎样？这次战斗中以身犯险，获得足够扭转战局的重要情报又怎样？
　　所有的这些功勋，都抵不上他出身贫寒，且自私和首席向导结合的罪过。
　　啸鸣肯定也被关押在了某个地方，好在有精神链接存在，无论距离相隔多远，他们都能感知到对方的状态。
　　哨兵很平静，甚至还在通过精神链接安抚他。
　　陆烬朝忍不住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好。
　　他认真感受着林啸鸣传递而来的那些安抚，睁开双眼，起身去倒了杯热茶。
　　这几天里就当做在办公室里好好休息，正好也仔细思索一下与穆尔商议的计划。
　　和林啸鸣再度见面，是在五天后的军事法庭上。
　　这几天陆烬朝和林啸鸣一直在通过精神链接交流，刚一结合就和自己的哨兵被迫分开，放在哪个向导身上都会难受，好在陆烬朝早就习惯了，林啸鸣离开的三年他都熬过来了，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
　　精神链接的存在着实奇妙，它让陆烬朝确定他和林啸鸣的灵魂因此紧密融合着，就算相距甚远，也能感受到对方确切的存在。
　　陆烬朝沉浸在这种新奇的感觉中，他被软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却也不觉得无聊，每天和云津一起探索一些好玩的事情，分享给不知道正关在首都星哪里的林啸鸣。
　　老师温荣兮，维多利亚，张汲阳，还有路德维希他们提出申请想要看望陆烬朝，全都被塔拒绝了，在审判之前，陆烬朝不允许见任何人。
　　所以也就没办法和沙弥娅联络，无从知晓她的身体苏醒得如何。
　　大清早门被敲响的那刻，陆烬朝知道他终于能和林啸鸣见面了。
　　他被押送上车，送往联邦最高军事法庭。
　　被人引导着坐在中央的空椅子上，陆烬朝还有心思调整成舒服的姿势，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
　　他身为备受崇敬的首席向导，再怎么也算不上犯人，没有被带上精神力限制装置，还是能够进行感知的。
　　军事法庭中央是圆形空地，四周阶梯一层层抬高组成旁听席，此时此刻已经坐着不少人，全都是位居高位者，不乏陆烬朝熟悉的面孔。
　　看到三公主的那刻，陆烬朝眯了眯眼睛，那张和沙弥娅相似的面容上带着某种掩不住的倨傲和幸灾乐祸的快意，和曾经的皇女比起来，她果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皇室也参合进来了啊，很明显，二皇子和三公主想要趁此机会打压他，阻止沙弥娅的复生。
　　旁听席上还有一些宫川家族的人，陆烬朝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心下有了数。
　　几分钟后，林啸鸣出现在了陆烬朝的视线中。
　　哨兵面容平静，身着简单的衬衣和长裤，精神状态不错，但陆烬朝知道，被关押起来的这几天啸鸣过的可能并不好。
　　他双手被精神力限制装置铐住，由两名持枪哨兵押送着来到另一张空座椅上，遭受的对待和态度与陆烬朝截然不同。
　　谁能想到这是一位多次拯救联邦于水火之中的无名英雄呢？
　　陆烬朝深吸口气，忍不住替林啸鸣感到委屈。
　　林啸鸣看了他一眼，显然通过精神链接感受到了陆烬朝的情绪，哨兵眼中流露出浅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动作无疑让那群老家伙更加生气，陆烬朝清楚听到塔内资深向导们所在的方向传来不满的低语声，那些伤人的话尽数传入听觉更加灵敏的哨兵耳中。
　　“看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把和首席结合当成筹码了？”
　　“心里没点数，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拿过特等功又怎么样，比他厉害的哨兵满首都星都是，沙伊米耶夫家族前一阵还问我呢，说瓦莲京娜小姐到了适婚年纪。”
　　“克雷德家族也打听过，俩姐妹都和小陆在相亲的时候见过，从那之后就天天挂念着，这下可好，便宜他了。”
　　“真是的，要是没出现意外，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从耗子窝出来的？”
　　带着气愤的窃窃私语声清晰传入林啸鸣耳中，每个字都听得那么清楚。
　　格勒尼苏在众多权贵口中被称作耗子窝已经很久了，潜伏在联邦各处进行着情报工作的特务们是见不得光的耗子，他们窃取私人信息，监视人们的生活，无孔不入，在舆论不断抨击格勒尼苏职能时变得愈发臭名昭著。
　　陆烬朝和林啸鸣坐在中央的两张椅子上，中间隔了很宽的距离，持枪哨兵站在林啸鸣身后进行看守。
　　白发苍苍的大法官走后台走出，来到最前方的审判席。
　　法槌敲下，整个军事法庭瞬间安静下来。
　　前面的话陆烬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无非就是一些流程，说明这场审判的用意。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上军事法庭的一天，只因为和自己的恋人结合。
　　纵然低垂眼眸，一言不发，陆烬朝也仍然能通过精神链接和林啸鸣进行直接交谈，林啸鸣被手铐压制住精神力，陆烬朝的精神力就主动凑上去，直接贴在哨兵身上。
　　他顺便去林啸鸣的精神图景里转了一圈，机械城市中一切如常，看来啸鸣没有遭受虐待或者埋伏什么的。
　　陆烬朝巨细无遗的检查像极了某种护犊子，林啸鸣的身影出现在他旁边，眼中含笑：“不用这么担心我。”
　　“那帮老家伙阴险得很，谨慎点总不会错的。”
　　两人几天来终于有了第一次接触，虽然是在精神图景中以投影的形式。刚结合没多久就被迫分开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陆烬朝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张开双臂，抱住林啸鸣。
　　精神力相互融合，带来灵魂深处的酣畅和温暖，无数交错的管道中流淌着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运输向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陆烬朝把脸埋在林啸鸣肩窝里，默默享受着片刻的安宁，此时此刻，外面的所有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心寒吗？当然心寒，也是在这一次，陆烬朝彻底确定了他的做法没错，当一个国家忘却功勋，把他们的英雄当做罪人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而这样的寒意，前世的林啸鸣又经受过多少？
　　“我会处理好的。”林啸鸣摸摸陆烬朝的后脑勺，“放心交给我吧。”
　　外界法槌敲响的声音响在耳边，陆烬朝闷闷地嗯了声，他当然相信林啸鸣，从真正结合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哨兵托付了全部的信任。
　　意识抽离，重新回到身体之中，大法官正在宣读林啸鸣的罪名：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和首席向导进行结合。
　　旁听席上无数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林啸鸣，审视的目光似要将哨兵整个剥离，直接看进他灵魂里去，其中不乏记恨和愤愤。
　　因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原本是有和陆烬朝结合机会的。
　　却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哨兵抢了去。
　　能不恨吗？恨不得把林啸鸣抽筋剥骨，从他手中把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向导夺回来。
　　林啸鸣脊背挺得笔直，至始至终都坦然且平静，犹如那些尖刺般的目光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的，或者说，他习惯了。
　　前世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紧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试图找到足以将他一把按死的破绽，时隔数年，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就算很多事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不同，那些人的本性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既然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谩骂指责，就代表着什么都可以做。
　　大法官从文书中抬起头，望着眼前双手被铐住，却仍旧挺拔的年轻哨兵，沉声道：“林啸鸣，你认罪吗？”
　　“我没罪。”
　　林啸鸣的声音回荡在硕大的军事法庭上。
　　“真不知好歹啊。”
　　“现在还嘴硬，也不撒泡尿看看……”
　　旁听席上渐起的嘘声中，林啸鸣无动于衷，他直视着前方眉头皱起的大法官，黑眸沉沉。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竟是直接冲破了手铐的禁锢，骤然席卷了整个法庭！
　　哨兵的精神力完全不同于向导，它强悍，锋利，充满着见血封喉般的攻击性和杀意，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一个被精神力限制器困住的哨兵，竟然能爆发出如此磅礴的精神力？！
　　一时间所有的嘘声都被活生生压在喉咙中，如同死亡逐步逼近的巨大胁迫感中，在场的所有人彻底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能惊骇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
　　黑色的金属城市，海市蜃楼般降临，精神图景以具象化的形式，出现在了每个人眼前。
　　前所未有的精纯力量席卷每一寸空间，携带着远古时期第一个哨兵诞生时宇宙发出的沉鸣，震动耳膜，激起血脉深处里的崇拜和臣服。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霎时间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句话，仿佛某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早已在冥冥之中，于他们灵魂深处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是以超强敏锐的五感监察着世界，以非人的强健体魄夺得一切，摆脱狂暴和神游的深渊，最完美的哨兵。
　　冠以黑暗之名。
　　城市运转，彻底模糊了现实和精神的边界，黑暗如同实质，肆意张扬着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能量。
　　贵族，政要，财阀，军官……无论多么强大多么高贵的哨兵，都在这股力量面前情不自禁颤抖，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忍住跪地臣服的冲动。
　　雨落了下来。
　　顷刻间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被溶解，终于能拼命从窒息感中挣脱出来，死亡的威胁仍围绕身边，却不再如镰刀般冰冷架在脖子上。
　　向导的精神力弥漫，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相触，却未引发激烈的争执，反而亲昵地纠缠在一起。
　　是残缺灵魂对彼此的呼唤，永不分离。
　　手铐被生生震断，一块块地掉落在脚下，发出当啷声响。
　　林啸鸣站起身，活动着手腕，一片死寂之中，哨兵坦然面对着众多惊骇目光，沉声道：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具有和陆烬朝结合的资格，那必然是我。”


第200章 
　　百年未有的黑暗哨兵再一次出现了。
　　消息一出，立刻轰动了整个联邦。
　　所有人都知道“黑暗哨兵”这个名称代表着什么：不会受五感侵扰，不需要进行精神疏导，足以以一人之躯抵挡千万敌人的最强哨兵。
　　从哨兵向导诞生起的数千年中，只出现过七位黑暗哨兵，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被记录在史书中最重要的位置。
　　黑暗哨兵的出现意味着人类将会走向更高一层的繁荣，人类将获得更多领土，进一步扩张属于浩瀚的星域。
　　而现在，这位黑暗哨兵和他们的首席向导结合了。
　　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却不意味着不能够拥有向导。
　　在向导的加持下，哨兵的能力会呈几何倍的增长，原本就足以震惊世人的黑暗哨兵会强到什么程度？还没人能知道。
　　无论如何，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些对着新闻发出感慨的民众们不会想到，十几个小时之前，林啸鸣还因为不配和首席向导进行结合，被押上了最高军事法庭。
　　他在法庭上的所作所为无异是狠狠抽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谁能想到格勒尼苏里入职才没几年的年轻哨兵，竟然会是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呢？！
　　就算嘴都被抽歪，也只能哽着咽下这口气，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狂喜要盖过愤恨。
　　联邦即将走向更大的繁荣。
　　黑暗哨兵的存在，能带来无法想象的利益。
　　塔内的几个老家伙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陆烬朝是他们的人，黑暗哨兵和首席进行结合，就代表着塔能够通过陆烬朝，顺利将林啸鸣掌控在手中。
　　也许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格勒尼苏特务，但在黑暗哨兵的身份曝光后，万众瞩目的林啸鸣必定会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被迅速提拔到足够高的位置。
　　各方势力都会前来争夺，希望能将这最强的哨兵招入麾下，而塔什么都不用做，他们的首席是黑暗哨兵的结合向导，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一个未来注定彪炳史册的黑暗哨兵，不比什么权贵好用多了？
　　办公室内，玛嘉莉恨恨捏碎了手中的花苞。
　　鲜嫩的粉色汁液流淌到她手上，散发出植物的清香，原本即将盛开的花朵成为一滩流淌的软绵。
　　她深吸口气，拿起剪刀将这一枝直接剪掉，往常她把这些植物养在办公室的露台，空闲时间悉心照顾着，寻找合适的品种提炼香型，制成更多种类的向导素香水。
　　而现在，娇艳美丽的花朵在她眼中一下子变得平平无奇，甚至都可憎起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玛嘉莉看得出，陆烬朝早就和她不是一条心了，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没能完全将对方说服。
　　但前几年她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两人共同经历了雪原失事的危难，陆烬朝为了让他们都活下来受了相当重的伤，如果那时的作所作为也都出于算计，这人也太过可怕了。
　　以她从前调查得到的资料看，陆烬朝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温吞老实的人，相当容易掌控。
　　然而情况不知何时悄然改变了。
　　陆烬朝击败哈利特成为首席向导，逐渐获得了那些老家伙们的信任，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争取到更多权力，怀疑的种子已经在玛嘉莉的心中种下。
　　确实一切都和他们当初计划的相同，陆烬朝凭借自己惊人的能力获得权力地位，好让他们顺利完成计划。
　　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陆烬朝前一阵偶然撞见她和其他向导密谈时达到了顶峰，前几年间，她埋在众多塔内向导意识海中的精神力总会被不知不觉地清除，刚开始玛嘉莉还以为是她做的不太隐蔽，被主人发现了，后来她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陆烬朝干的。
　　而眼下，得知首席向导和黑暗哨兵结合的消息，玛嘉莉彻底确定陆烬朝早就和她不是一条心了。
　　他一直隐瞒着和林啸鸣的关系，坚称不过是兄弟，眼下却突然和林啸鸣结合，还爆出了黑暗哨兵的身份。
　　陆烬朝肯定早就知道，毋庸置疑，数年来如此严密的隐瞒却在这个关头爆出，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玛嘉莉放下园艺剪刀，转过身来，碧色眼眸中狠厉一闪而过。
　　趴在她办公桌上的异瞳白猫轻轻叫了一声，察觉到主人心中的阴霾，尾巴上的毛炸了起来。
　　——既然已经脱离掌控，就在局势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之前，将苗头彻底扼杀在摇篮中吧。
　　陆烬朝被带去审判的第二天，正是塔每月一次的例行会议。
　　整个塔因为陆烬朝的私自结合震动，故而在几天前，资深向导们就下达指令，要求这次例会必须全部成员到场参加。
　　对玛嘉莉来说，是天赐的最好机会。
　　经过法官们的严密讨论，陆烬朝和林啸鸣被判无罪，当庭释放。这不代表两人就此自由，相反，宣布了黑暗哨兵身份的林啸鸣立刻被军部带走了。
　　作为黑暗哨兵的结合向导，陆烬朝现在也应该正面临着很多事情，没法及时赶过来。
　　例会大厅久违地坐满了人，塔内二十七名资深向导尽数到场，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由资深向导之一，已经五十八岁的贝希女士主持会议。
　　玛嘉莉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边都是和她关系不错的人，正小声讨论着陆烬朝的事。
　　“你说首席这几年一直拒绝塔内安排的相亲，是不是就是为了等林先生？”
　　“肯定是吧，他拒绝的哨兵都能从中央星站排队到皇宫门口了，每个都只见一面就说没感觉，现在出去了没几天就和林先生结合了。”
　　“哎，我听说首席一直和林先生住在一起呢。”
　　“好多人都知道吧，不过根本没人往那个方向想，首席被催着相亲也有好几年了，两个人要是有关系早就耐不住结合了吧，谁能想到这么能忍呢？”
　　窃窃私语声传入玛嘉莉耳中，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没有参与讨论。
　　不少人都知道她和陆烬朝关系很好，凑过来小声询问玛嘉莉：“首席他现在怎么样了啊，昨天去了法庭之后就没动静了。”
　　玛嘉莉：“我也不知道，可能正在休息吧，毕竟刚从战场上回来。”
　　例会很快开始，第一样当然是要说陆烬朝违规结合的事，就算林啸鸣是黑暗哨兵，也无法抹去两人是违规结合的事实，塔必须严正态度，表明对这种行为的抨击，否则一旦有其他向导模仿，塔的威严何在？
　　贝希代表全体资深向导，严肃批评了陆烬朝的行为，宣布了对他的处分和扣除半年工资的惩罚，并警告其他向导不要去模仿，如果再出现下一次类似的状况，处罚可不就是扣工资那么简单了。
　　贝希说完有关陆烬朝的事，环视一周，见众人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满意地点了下头：“有关首席向导私自结合的事我们就说到这里，还有谁有什么问题吗？”
　　玛嘉莉站起身：“贝希女士，我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向玛嘉莉。
　　“哦？”贝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眸看她，“怎么了？”
　　资深向导们和玛嘉莉的关系算不上好，玛嘉莉最开始能够进入塔成为介绍人，完全是因为宫川兰斯的关系，之后她作为第一夫人显然不可能完全受制于塔，更多是为宫川家族服务。
　　不过玛嘉莉作为陆烬朝的邀请人，还跟陆烬朝关系一直不错，资深向导们就算心怀警惕，也没有太过明显地排斥她。
　　“是关于首席陆烬朝先生的。”玛嘉莉咬了下嘴唇，精致的眉毛蹙起，似乎在纠结究竟要不要说，在艰难地内心斗争后，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最终深吸口气，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情憋在心中已经很长时间了，这几天我想了很久，才决定把它们说出来。”
　　一时间会议大厅里响起讶然的私语声，贝希不得不出声维持秩序，她和身边的其他资深向导们对视一眼，重新看向玛嘉莉的眼神严肃起来，点头道：“请说。”
　　上百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是玛嘉莉最喜欢的，她忍住心中作恶时几乎令人颤抖的快意，沉声道：“首席数年来，一直在阻止黎明计划的推进。”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一些级别不够的向导还不知道黎明计划是什么东西，好奇地询问身边的人，至于那些清楚这个词代表什么的资深向导们，则当即变了脸色。
　　黎明计划是塔内的机密。
　　从计划的制定到现在的实施，都在资深向导们的监管下严密进行着，对于普通向导来说，这只是一次次小小不然的政策缩紧，然而就是这样的温水煮青蛙，让限制变得越来越多。
　　然而黎明计划确实是饶有成效的。
　　近些年来向导的觉醒率有了明显的回升，哨向夫妻自然诞下更多孩子，再过十几年，这些孩子中会有很多觉醒成为向导。
　　联邦政府将真实的数据看在眼中，允许了塔推行更加严格的政策，无论如何，黎明计划都解决了目前面临的困境。
　　陆烬朝身为首席当然有资格知道，只是根本没人能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暗中阻止。
　　如今玛嘉莉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些，显然手里掌握着确切的，足够将陆烬朝一把将死的证据。
　　这无异于把陆烬朝架在了火上，逼迫塔一定要将他严肃处理。
　　还在不断有人询问黎明计划是什么东西，贝希压下那些声音，对玛嘉莉严肃道：
　　“这种指控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确定吗？”
　　玛嘉莉坚定点头：“我确定。”
　　难道陆烬朝真的……
　　这种触及联邦深层利益的事情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但是绝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
　　贝希深吸口气，道：“我知道了，具体的那些证据，等例会结束后再提交给我们，现在我们进行下一议题。”
　　玛嘉莉坐回原位，周围弥漫着其他向导的惊讶情绪，她低垂着眼眸，唇角仍旧带着笑意，享受着即将按死陆烬朝带来的兴奋感。
　　几年来一直以首席身份获得资深向导们的好感又怎样？和黑暗哨兵结合了又能怎样？只要触碰到那根红线，无论你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在玛嘉莉投下的重磅炸弹跟前，其他的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例会匆匆结束，众人准备离席。
　　玛嘉莉施施然站起身，优雅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将要去提供那些她早就全部整理好的，陆烬朝阻止黎明计划的证据。
　　在所有证据中，玛嘉莉完全将自己摘除，毕竟至始至终除了最开始劝说陆烬朝的话之外，她真正什么都没做。
　　只有陆烬朝天真以为真的可以改变现状，做着无用功的努力。
　　这场暗潮涌动的战争中，最终她还是赢了。
　　然而会议室的大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熟悉的身影大步走来，步伐带起的风鼓动衣摆，在众人目光之下，他穿过会议厅中央长长的走道，来到主持席前站定，云淡风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贝希提醒他：“陆烬朝，我们的会议已经结——”
　　“稍等。”陆烬朝打断了她的话，转身看向一侧席位上的玛嘉莉，两人视线在空中相碰，他唇角流露出彬彬有礼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瞳中却冷如深潭。
　　“玛嘉莉女士似乎对我有一些不满，事关名誉，我必须给出自己的解释。”
　　会议大厅的角落里，西西收起终端，无声地松了口气，撩了撩粉色短发，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和她没关系了。
　　早在玛嘉莉对陆烬朝提出指控的第一时间，她就立刻给陆烬朝发了消息。
　　西西是陆烬朝在向导学院里的学姐，曾经的实战演练中交过手，最后受伤被陆烬朝救下，也算关系不错。
　　西西毕业之后就入职塔内成为资料室的图书管理员，还帮着陆烬朝找过有关神圣家族的资料，当然她本人并不知晓陆烬朝那时的真正意图。
　　显然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原本就要离开的向导们纷纷重新落座，又紧张又激动地望着对峙的陆烬朝和玛嘉莉。
　　看热闹是每个人的天性，更何况谁不知道陆烬朝和玛嘉莉从刚进入塔时关系就很好，这种朋友之间撕破脸皮互扯头花的事儿谁不爱看？
　　“小陆，现在会议已经结束了！你这是违规。”
　　资深向导们拼命想要阻止陆烬朝，有什么事儿他们可以关起门来私下说，不必把那些东西捅得到处都知道。
　　奈何无论从言辞还是精神力方面，他们都无法劝动陆烬朝。
　　“既然你为了抹黑我不惜使用诬陷手段，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烬朝没有一句废话，他直截了当地走到列席前，对坐在他最近的向导薇宁低声道：“方便把手给我一下吗？”
　　薇宁茫然地伸出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陆烬朝握住她的手，精神力瞬间进入对方的意识海之中。
　　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玛嘉莉隐埋在意识海最边缘的精神力。
　　两人精神力在薇宁意识海中相触的瞬间，玛嘉莉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再也无法维系之前的云淡风轻，大声斥责道：“自知理亏就开始用精神力控制他人，想要让别人帮你说话是吗？再怎么做，也掩盖不了你妨碍黎明计划实施的事实！”
　　面对玛嘉莉的倒打一耙，陆烬朝懒得说话，他早就从林啸鸣前世的记忆中摸清了这女人的所有手段，无非是精神控制，春秋笔法，颠倒黑白，利用向导的能力获得见不得光的私人秘密当做把柄，威胁对方达到目的。
　　政治家吗？不，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政客。
　　只是所有手段对陆烬朝都不起作用，这个年纪的玛嘉莉，相比起前世害死林啸鸣的时候，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他直接捕获了玛嘉莉埋藏在薇宁意识海角落里的那一缕精神力，引导着那些拼命挣扎想要散去的能量来到薇宁的屏障旁边。
　　意识到自己的图景边缘究竟是什么在靠近的那刻，薇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
　　玛嘉莉的精神力在她意识海中潜伏了很长时间，甚至都染上了薇宁的气息，如果不是陆烬朝帮她揪了出来，可能一直到被彻底控制，薇宁也不会发现。
　　薇宁立刻扭头看向玛嘉莉，无数言辞憋在嘴里碍于修养没有出口，而陆烬朝看都没看玛嘉莉一眼，征得同意后握住另一位同事的手。
　　同样的引导出玛嘉莉隐藏的精神力，押送到向导的面前。
　　首席向导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充满整个会议厅，围绕在所有人面前，以相当温和有礼的姿态，进入同僚们的意识海中。
　　那些数年来被玛嘉莉抓住时机，一点点埋入意识海的精神力无从逃窜，被陆烬朝包裹着，挣扎着展露到主人面前。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都是“天啊”“这是什么”“怎么可能”的惊呼，陆烬朝笔直地站在原地，望着已然牙关紧咬，额头上冒出汗珠的玛嘉莉。
　　同事们熟悉的面容上满是讶然和震惊，最后无一例外化作愤怒。
　　就连资深向导们也忍不住仔细搜索意识海内部，无论结果如何，再看向玛嘉莉的眼神中都没了任何善意。
　　而陆烬朝站在风暴中心，收回了负责搜寻的精神力，他清楚记得那天晚上究竟是谁，害死了林啸鸣。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前世杀死林啸鸣的刽子手。
　　但，那时候的他们只是毫无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
　　真正的偶师正站在他面前。
　　仇恨吗？当然恨，甚至会埋怨之前和玛嘉莉虚与委蛇、与虎谋皮的自己，当年林啸鸣在得知他被玛嘉莉邀请加入塔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啊。
　　双拳紧握，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疼痛，同样带来的还有前所未有的坚定。
　　陆烬朝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玛嘉莉沉不住气的那一刻，给予最致命的反击。
　　他从来都不是谁的猎物。
　　“尊敬的各位前辈，各位同僚，我，首席向导陆烬朝，在这里正式举报介绍人玛嘉莉·诺丁使用精神力对他人进行思想控制，借推行向导素香水的借口控制众多向导和哨兵。”
　　在他开口的那一刻，无论多么愤怒惊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陆烬朝的声音仍旧平静，回荡在硕大的会议室里，却如同蕴藏着无以言说的能量，震动每个人的耳膜。
　　“在发现可能败露之际，她甚至以阻止黎明计划的理由对我进行抹黑，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又要如何维护自己的名誉和权益？”
　　“玛嘉莉所作所为扰乱塔内正常秩序，诬陷首席向导，严重违法违纪，还请各位前辈明正裁决，还我们所有人一个清白和公道。”


第201章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终究是陆烬朝赢了。
　　所有向导全数到场的塔内例行会议上，陆烬朝直截了当地戳穿了玛嘉莉暗中执行数年的密谋，当她通过一次次私人面谈埋入同事们意识海中的精神力被引出时，就注定了玛嘉莉再也无法在塔内待下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向导能忍受其他人的精神力埋藏在自己的意识海里，无论之前和她关系是好是坏，玛嘉莉都再也不可能被众人接受了。
　　这件事给塔带来的震惊甚至远大于陆烬朝突然违规结合，毕竟那只是陆烬朝一个人的私事，而玛嘉莉的控制手段触及了所有人的安全和隐私。
　　资深向导们震怒，他们本就不喜欢玛嘉莉背后代表的宫川家族，现在得知玛嘉莉竟然一直在损害塔的利益，就更不能忍了。
　　因为宫川兰斯的后台和第一夫人的身份，玛嘉莉只被吊销了塔内职务，驱逐出塔，虽然很不解气，但却没什么其他办法。
　　由于影响太过恶劣，例会上发生的一切被严令禁止向外传播。
　　陆烬朝忘不了玛嘉莉最后时刻那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眼神，几近怨毒，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本性终于暴露得淋漓尽致，有多少人被她小白花的外表欺骗？
　　也许玛嘉莉从来没有想到，陆烬朝竟然会采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她看惯了也用惯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招，骤然被这样光明磊落地对付，一下子无从招架起来。
　　刚来到首都星时玛嘉莉主动为被多拉刁难的陆烬朝解围，开学典礼后台上偶然遇见，又在一场会议过后的天台上达成同盟。
　　他们一起经历过茫茫雪原上的艰难求生，陆烬朝被邀请着参加玛嘉莉的婚礼，还接受了当做感谢礼物的珍贵尾戒。
　　如今所有假意和真情，都被撕成粉碎。
　　他们从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而陆烬朝经此一役，无疑成为了向导们心目中最信任的存在。
　　如果不是陆烬朝发现了玛嘉莉的阴谋，他们可能很久都要在玛嘉莉精神力的监视下继续无所察觉的生活，甚至到最后被她控制。
　　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寒。
　　幸好有首席在。
　　二十七位资深向导也因此对陆烬朝更加信赖，毕竟陆烬朝的所作所为坚定维护了塔的权威，只是玛嘉莉指控的那些话，还没办法完全当做谎言。
　　黎明计划对塔来说太过重要。
　　陆烬朝早在西西发消息的时刻就在想如何应对的说辞了，面对资深向导们的问询，他并不慌张，也没有一昧否定，将所有都推到玛嘉莉的陷害上面。
　　“通过这几年的巡查工作，我看到了各种现象，也反思了许多，黎明计划的实施固然饶有成效，但是历史上有太多事件表明，一昧施压只会造成强烈的反弹，比如之前在星网上疯传的那篇叫做《溺》的文章，已经激起了广大向导的逆反心理，如果我们再继续进行政策上的缩紧，很难想象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眼下最好的手段就是采取其他方式，暂缓黎明计划的推进，当然这不代表就此放弃计划，我们需要做严密的风险评估，否则一旦发生意外，后果难以预料。”
　　陆烬朝说的有道理。
　　就算联邦早就在星网上禁封了《溺》，文章仍在私底下迅速传播，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其实每个向导心中都被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资深向导们低声讨论，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陆烬朝。
　　不光是因为他的出色，还有及时揭开了玛嘉莉的阴谋，也因为通过陆烬朝，他们可以绑住身为黑暗哨兵的林啸鸣。
　　从塔中出来，望着澄澈的天空，陆烬朝忍不住松了口气。
　　对玛嘉莉的举报让资深向导们对他的信任达到了顶峰，有关黎明计划的那些说辞被相信了。
　　终于全身心放松下来，陆烬朝立刻感觉到无言的疲惫。
　　昨天林啸鸣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军事法庭上宣布了黑暗哨兵的身份，引起了近乎爆炸的剧烈反应。
　　每个人都知道黑暗哨兵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没人再纠结林啸鸣究竟配不配和首席结合了，庭审刚一结束，林啸鸣就被军部的人叫走。
　　陆烬朝作为他的结合向导，有资格和林啸鸣一同前去，格勒尼苏的副指挥官听闻消息也急忙赶来——整个格勒尼苏中的大量骨干人员都分布在前线的各处战场上，同多贡人浴血奋战，暂时无暇顾及首都星的政治斗争。
　　但在黑暗哨兵如此重要的大事面前，就算再忙也得派人过来。
　　林啸鸣至始至终都是他们格勒尼苏一手培养出来的人，绝对不能被军部的家伙们抢走！
　　陆烬朝和林啸鸣一同对付掌权的各路领导，好不容易暂时能歇会儿喘口气，陆烬朝还没来记得闭上眼休息一下，就收到了西西发来的紧急消息。
　　他赶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塔，还好，一切顺利。
　　玛嘉莉丧失了塔内的一切职务，如果再想像前世那样通过控制向导的手段达成目的，几乎不可能，但宫川家族一定还有其他手段。
　　仔细想想，确实也应该抓紧时间了，林啸鸣黑暗哨兵的身份人尽皆知，必然会被迫搅入更多纷争之中，耽误大量的精力，牵扯到更多东西。
　　在他们还没有被政治蛛网彻底困死之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和前世相比，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敌人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无论林啸鸣还是他，都在前世记忆的帮助下，有着更高级层的理解。
　　而且陆烬朝用了七年时间做着各种准备，无论当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建立起了巨大的人脉关系网，就算现在开始动手，也不会仓促。
　　因为他的加入，局势已经和林啸鸣前辈子面对的截然不同了。
　　定下心神，陆烬朝联系上温荣兮，这几天他的终端被各种消息塞得爆满，眼下终于有时间和老师见上一面了。
　　在陆烬朝刚从前线赶回来被塔软禁的时候，温荣兮就数次申请想要和陆烬朝见面，都被塔拒绝。
　　陆烬朝乘坐飞行器来到维多利亚的庄园，刚一下飞船，就看到温荣兮在维多利亚的陪同下，站在一旁等他。
　　“老师。”陆烬朝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在维多利亚庄园的这些日子，温荣兮每天心情都相当舒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因此好了不少。
　　“没出什么事儿吧。”陆烬朝身上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温荣兮全都知晓，见小徒弟状态不错，老人放下心来。
　　维多利亚也松了口气：“担心死我们了，我和张汲玥天天向家里打听消息，就想知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有这几个好朋友在，无论面对怎样的境况都觉得浑身充满力量，陆烬朝顿了顿，道，“我见到张汲阳了。”
　　“找到他了？！”维多利亚立刻追问，“在哪里？”
　　“他现在在白鲸星系，和星盗穆尔在一块，不用担心，情况非常安全，张家大少爷不想要家族产业，转行做星盗去了。”
　　“…………”维多利亚无奈扶额，“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这兄弟俩在某些方面完全是一个熊样。”
　　回到房间，温荣兮将终端交给陆烬朝，他刚一戴上耳机，就听见E7的少年音骤然响起：“小陆！我想死你了——”
　　陆烬朝被吵得脑袋一懵，赶紧捏着耳机拿远一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挺想你的，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E7哼哼两声：“虽然没能跟在你身边，但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你和小林的，哎，短短半个月没见，就已经是别人家的结合向导了，眼睁睁看着你被拱了，我好伤心。”
　　陆烬朝：“等啸鸣回来了，你可以把原话对着他再说一遍。”
　　过来当然是有正事要谈，温荣兮作为如今皇帝最信任的老友，全权负责沙弥娅的复活行动。
　　皇女沙弥娅沉睡了十年的身体已经完成了解冻，各项指标都非常好，随时可以进行移植手术。
　　像这样足以改变全局的重要事情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现意外，深思熟虑地商议过后，陆烬朝和温荣兮决定尽快手术，以免夜长梦多。
　　最容易出现问题的环节一是将沙弥娅的大脑运来首都星，二是手术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意外状况。
　　早在几年前，陆烬朝为了安全起见就把E7转移去了其他星球，也幸好他高瞻远瞩，之后研究所遭到袭击，秘密实验室里的所有脑子都被毁掉，而E7逃过一劫。
　　他把E7转移走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而现在，二皇子三公主他们显然知晓了沙弥娅就在陆烬朝身边，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运输过程中用脚趾头想都一定会出现各种意外，因为这是二皇子一行人最后，也是最容易的手的一次机会了。
　　所以陆烬朝决定启用全联邦最好的飞船驾驶员和他一同前去。
　　也刚好他就认识这样一号人。
　　整整三天，林啸鸣终于摆脱了军部的那帮人，在格勒尼苏的帮助下成功脱身。
　　林啸鸣知道这只是开始。
　　黑暗哨兵的价值实在太大，各方势力绝对不会放弃争夺，好在如今的他并非像前世那样，在相当弱小年轻的时候就暴露出来，面对这些争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像个商品一样被不断转手，换得其他利益。
　　“现在你们两个可是全联邦的名人了。”E7的声音响在舱室中，“黑暗哨兵和首席向导，啊，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陆烬朝从虚拟屏上抬起头：“你还记得刚一见面时候说过的那些话吗？”
　　E7思索数秒，很显然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可能是在暗搓搓抱怨林啸鸣，于是它干脆利落道：“忘了。”
　　林啸鸣驾驶着飞船，设置好目的参数。舷窗外天空一望无际，下方被云层遮掩，万米之下，是广阔的海域。
　　他们已经从E7藏身的地方把它接过来了，培养柱被放在船舱中部的特质卡槽中，里面漂浮着一颗白花花的大脑，属于皇女沙弥娅的大脑。
　　他们专门驾驶了小型飞船，舱中除了他和林啸鸣之外，活物就只剩下了沙弥娅的脑子。
　　飞船特殊改造过，使用了最先进的防御系统和逃生系统，以及最坚固的逃生舱，在知晓最可能面临什么的时刻，大家反倒冷静许多。
　　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强多了。
　　已经很久没有和E7的本体相见，陆烬朝可太知晓它心中的诉求，向导温和的精神力散发出来，包裹住培养柱中的脑子，滋养着E7的意识。
　　E7像往常一样发出舒畅的感叹，旋即它意识到林啸鸣就在旁边，赶忙刹住了闸，听起来就像一只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大鹅。
　　林啸鸣回头看了眼，很快陆烬朝感觉到哨兵同样延伸出精神力，触及到E7大脑。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迅速融合，这是比单一向导精神力更加强大的力量，刚柔相济，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
　　如果说陆烬朝的精神力给它浸泡在海水中的感觉，那么眼下周围的海洋似乎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自由的物质。
　　E7一时间沉浸在这种崭新的体验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现在是被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供养的超级电灯泡。
　　或者说林啸鸣正借此机会和陆烬朝调情。
　　E7：“…………”
　　不过看在如此舒畅的份上，它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飞船迅速横穿大海。
　　下方的海是整个首都星最大的大洋，几乎占据了整个北半球的东部，上面的陆地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岛，被誉为度假胜地。
　　再过三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到达皇宫所在的最终目的地。
　　陆烬朝拿了紧急救生的说明书，卷成话筒的形状，凑到培养柱前，假装对大脑进行采访：“马上就要回到身体里了，现在是什么感受？”
　　沙弥娅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字正腔圆道：“十年过去了，我美丽的身体还是这么年轻。希望以后大家可以称呼我为永远二十九岁的冻龄少女。”
　　“其实按照出生年份，你已经四十岁了。”林啸鸣顿了顿，故意逗她，“按理说我们都应该叫你一声大姐。”
　　如果E7有身体，一定会对林啸鸣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按照出生年份，它确实是三个人里面最年长的那个。
　　她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悍然击退多贡人的时候，陆烬朝和林啸鸣还不是哨兵和向导呢。
　　E7：“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年龄是最不重要的，哎对了，你不知道，当初我和陆哥去其他星球圣所巡查的时候，里面的小孩子还叫他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呢。”
　　突然中枪的陆烬朝：“……请不要攻击无关人员好吗？”
　　如果非要说起来，真正经历过最多，最年长的人是林啸鸣才对。
　　他们三个真实年龄加起来将近一百二十岁的家伙相互开着玩笑，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都知道现在的E7十足紧张。
　　再过几个小时就会进行手术，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它就不再是大脑E7，而作为复生的皇女沙弥娅出现。
　　自此之后她作为独立个体，不能再跟随在谁的身边，所有的暗流涌动阴谋诡计，都需要独自面对。
　　她会继承原来那个自己曾经获得的一切，被赋予的责任和期望，包括最后关头被抢救下来的那些记忆。
　　追踪导弹袭来的那刻，两人一脑正抱着终端进行游戏三排。
　　系统发出急促的滴滴警报，林啸鸣抬起手，按在操作台的某个按键上，对同样抬头的陆烬朝道：“来了。”
　　“象征性的躲避一下吧，不然对方肯定会怀疑。”陆烬朝收起虚拟屏，两人淡定的根本不像是即将被导弹击中的样子。
　　E7本来在听到警报响起的瞬间害怕的要命，结果看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心想要是死好歹也有垫背的，也冷静下来了。
　　林啸鸣回到驾驶座上，意识带贴在脖颈和手臂，意识产生的电信号辅助哨兵做出最为精细的调整，双手十指掌控着表盘和无数拉杆，自动驾驶结束，飞船完全处在林啸鸣的掌控之中。
　　飞船在空中翻飞旋转，如同一只自由自在的鸟，白隼的身影出现在侧旁，借着飞船的尾流不断上升，上升到比云层，比飞船更高的天穹。
　　而在它们身后，是数枚将其紧紧锁定的导弹。
　　看不见敌人的身影，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动的手，在这即将到达皇宫的节点，狠厉地把他们击落，在爆炸中坠入汪洋大海，死无全尸。
　　然而对手还是太年轻了些。
　　他们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做首席向导和黑暗哨兵。
　　陆烬朝的精神力散发而出，转瞬整个包裹住飞船，将所有信号尽数屏蔽。
　　霎时间数枚追踪导弹失去目标，在空中茫然飞行一段时间，眼看就要相互击中，飞船又再一次鬼魅般出现了。
　　那些导弹适时调整路线，紧追在飞船后面，林啸鸣控制速度，保持着眼看下一秒就要追上却偏偏又差一点的合适距离，和导弹们玩着猫鼠游戏。
　　然后它消失了。
　　短暂混乱后，又出现了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几枚导弹被哨兵和向导无情调戏，云津在上方翱翔，陆烬朝借着它的视野将一切尽收眼底，乐得不行。
　　“说实话，手段单调的让我有点失望。”林啸鸣操作着飞船，还有心思和陆烬朝聊天，“虽然知道二皇子是个草包，但这种表现还是超出我想象中的下限了。”
　　前世林啸鸣还没来得及和二皇子正面对上，在宫川兰斯的帮助下顺利害死老皇帝，继承皇位的二皇子就彻底成为了傀儡。
　　现在看来，二皇子落得这样的下场一点也不冤。
　　“好丢人。”E7喃喃道，“这真是继承了我家基因后能有的智商吗？”
　　陆烬朝开玩笑道：“仔细想想，你全家好像就出了你一个聪明人，怪不得陛下那么看重你，可能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把所有智商点数都分配完了。”
　　E7：“不过这样的蠢弟弟对付起来应该也没什么压力，想想突然觉得轻松不少。”
　　谁能想到在被追踪导弹锁定的急迫关头，飞船上的两人一脑还在悠闲聊天呢？
　　“差不多了吧。”林啸鸣看了眼地图，他们刚好到了大洋的中央区域，“挣扎的样子也做完，该下一步了。”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解开安全带，将E7大脑所在的培养柱的锁定解开，他抱着数年来再熟悉不过的培养柱，打开一旁的逃生舱，躺了进去。
　　林啸鸣同样解开安全带，进入逃生舱之中，失去了驾驶员，飞船保持着向前的冲势，却无法转向侧滑扭开攻击。
　　在所有线路都被追踪导弹封死的那刻，走投无路的飞船连成型的挣扎都没能做出，就被击中了。
　　防护罩猛然亮起，蜂巢形状的能量壁阻挡着爆炸，能量迅速损耗，在被第四枚导弹击中的时刻，终于难以支撑，产生了第一条缝隙。
　　裂缝转瞬就扩散开来遍布了整个防护罩，第五枚导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击破，巨响之中击中了飞船尾部！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飞船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四分五裂，逃生舱迅速弹出，向着下方的海洋坠落！
　　然而是个人都知道飞船具有逃生系统，二皇子智商再感人也不可能放过这点，又是数枚导弹出现在空中，紧追在逃生舱身后。
　　一万两千米，一万米，八千米，六千米……
　　逃生舱急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中所有肌肉都变得不听使唤，内脏在腹腔和胸腔中挤压，陆烬朝经受的专业训练不如林啸鸣那么多，面临如此境地还是很不舒服的。
　　他忍耐着强烈的不适，抱紧培养柱，精神力紧紧围绕在周身，时刻控制着逃生舱的屏蔽和解除状态，保证不会在坠落的半空中被导弹击中，又能勾引着导弹不断跟随。
　　四千米，两千米，一千米……
　　距离海面越来越近，白隼向下俯冲，在即将冲入海面的瞬间，猛然振翅。
　　精神力屏蔽解除，在距离海面只有十米的地方，导弹击中了逃生舱。
　　爆炸。
　　逃生舱的下方出口打开，陆烬朝整个人掉下去，被爆炸的滚滚热浪卷着，直挺挺地扎进海面。
　　水。
　　寒意附着每一寸的皮肤，迅速透进血肉和骨子里，这个季节的海水很冷，爆炸和落水的冲击力都让陆烬朝或多或少收到了一些伤害。
　　从滚烫到冰凉，失重感迅速消失，浑身上下在这一刻全都不听使唤，意识仿佛脱离了身体，游离在另一方世界。
　　培养柱因为陆烬朝的脱力，从他怀中脱落，在逃生舱坠入海洋激起的迅猛波浪中，转眼被卷到了别处。
　　陆烬朝向下沉没。
　　纵然提前屏住呼吸，窒息感仍很快到来，充满气体的肺部在水压之下发出疼痛，控制感逐渐回到身体之中，陆烬朝奋力蹬动双腿，划动双臂，终于保持住了平衡。
　　他这一下直接栽到了近十米的深度，携带的微型氧气装置脱落，上方的粼粼海面还能看到正在燃起的火光，而培养柱……培养柱去哪里了？！
　　气泡从唇边冒出，陆烬朝扭头寻找，精神力同时散发开来，柔软的黑发在水中飘动，只是双眼被海水直接刺激酸涩又刺痛，逼得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氧气迅速消耗，窒息感加深，陆烬朝循着浮力向上游动，然而水下运动对氧气的消耗是那么剧烈，几乎是一下子，他就快坚持不住了。
　　唇边疯狂冒出气泡，在即将呛水的前一秒，陆烬朝的手臂被抓住了。
　　嘴唇被另一柔软的存在贴住，一口气被渡了过来，陆烬朝还没来得及回味其中浪漫，林啸鸣就移开了，迅速往他嘴里塞了氧气管子。
　　陆烬朝咬住氧气管，终于能够顺畅的呼吸。


第202章 
　　他们两个人身上都穿了那种有很多卡扣的军用多功能背带，林啸鸣将便携式微型氧气设备挂在陆烬朝后背的卡扣上，自己取下备用的氧气设备，同样咬住管子。
　　无论计划得再好，实施起来果然会或多或少出现一点小小意外，特别是陆烬朝从未经受过特殊的相关训练。
　　好在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事先做了准备。
　　有林啸鸣在身边，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烬朝咬着氧气管，仍然不愿意在水中睁眼，精神领域中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周围挤占一切空间的海水，上方燃烧的逃生舱和飞船残骸，不断沉入深海的碎片，还有身边明亮耀眼的存在。
　　两人继续向下裸潜，林啸鸣的体格能直接潜到水下三十多米的深度，陆烬朝比他差上不少，他再怎么紧急训练，也比不上身体素来健壮，还有着前辈子丰富经验的林啸鸣。
　　海水成了最好的保护，飞船和逃生舱确实爆炸损毁得很彻底，二皇子的人大概在狂喜吧。
　　虽然时间紧迫，陆烬朝还是做了许多设计和准备，从E7藏身星球出发的飞船一共有四十二艘，从不同路线赶来，每个上面都带着装有大脑的培养柱，但只是其中只有一个是真的。
　　便是陆烬朝和林啸鸣亲自护送的。
　　只是没人知晓他俩究竟在那一艘飞船上，保险起见，四十二艘飞船都成为了二皇子必须要摧毁的目标，牵扯了大量精力。
　　陆烬朝也不是没想过使用World公司的快递服务，快递员都是外星生物且实力超群，是最能够获得保障的。
　　然而他仔细研读了快递公司的规定，发现如果想要运输活物，必须拥有宠物许可证或者食品许可。
　　而沙弥娅的脑子既不是宠物，也不是食物。
　　没有哪家快递会同意运输人体器官。
　　快递这条路被堵死，但靠着他们自身的能力，同样也能做到。
　　培养柱不知道被海水卷到哪里去了，陆烬朝并未太过担心，林啸鸣继续下潜，而向导已经因为过大的水压感受到不适了，便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哨兵。
　　精神链接将想说的话尽数传入对方脑海，就连手势都不用打，林啸鸣明白陆烬朝的意思，哨兵在这一刻仿佛化身海洋生物，不断深入冰冷的大海。
　　培养柱无声地沉入深海。
　　它在落水时被急流卷走，转眼消失在了陆烬朝的视线范围内，于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慢慢沉没。
　　早在运输之前，陆烬朝就特地将它转移至了用最坚固材料制作的培养柱中，防止意外碰撞或者被水压挤碎。
　　一尾游鱼从旁边游过，无数浮游生物飘浮在海洋浅表，这颗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是那么格格不入，坠落向更加黑暗的地方。
　　就连阳光也很难穿透。
　　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时间的流逝都变得难以察觉。
　　和终端之间的链接中断，不再能通过摄像头看到周围，借助麦克风听见声音，一切都归于死寂中的虚无。
　　没有可以发音的嘴，没有能够视物的眼，没有足以听声的耳，世界更是无从触摸，只有一颗具有意识的大脑静静地沉默。
　　然而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轻盈的，如水般柔软的，半透明的，出现在海洋中。
　　如果冻般的身体自下方飘来，稳稳拖住了不断下沉的培养柱，伞盖扇动，无数条触手花蕊般在海水中轻盈摇摆，带动身体缓缓地上浮。
　　细长的触手浓密如丛林，路过的鱼不慎碰到末端，还没来及游出多远，就缓慢停止了动作，死于毒素造成的浑身麻痹。
　　触手卷起鱼尸缩回，动作仍旧那么轻柔，伞状体下方的息肉将其吸附，酵素分泌，分解着刚刚捕获而来的食物。
　　它那巨大的伞盖托着培养柱，远远看去，宛如真正生长出了一颗属于人类的大脑。
　　向着上方更明亮的地方游去。
　　兴许是精神图景中本身就存着一片海的缘故，陆烬朝面对周围的空旷和寂静，反倒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切，他静静等待着，精神领域扩张到更远，更深的地方。
　　深海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弱地同他呼应。
　　在陆烬朝的精神领域中，出现了另一片微光。
　　那光最开始只是相当微弱的一点，缓慢地上浮着，它不像其他哨兵或向导一样明亮，只是淡淡的，淡淡飘浮在海洋之中。
　　陆烬朝的精神力碰到它的那刻，仿佛被赋予了额外的力量，光点亲昵地朝向向导所在的方向慢慢靠近，从至暗的冰冷深海中上浮。
　　已经潜入三十多米深海域的林啸鸣清楚看到下方的黑暗中，有东西正在游动。
　　阳光经过海水的层层削弱，在这个深度已经变得黑暗，但哨兵出色的视力仍然让林啸鸣能够看清所有细节。
　　光，确实是有光出现，在黑暗深海中如此惹人注目。
　　它轻盈地浮上来，摆动着狭长的，浓密的触须，巨大的半透明伞盖上托着培养柱，伞盖圆边的每一次翕合都带起水流。
　　浮游生物在触须中飘荡，而体型更大一点的鱼虾，则处于本能远远躲避着这能将它们一击毙命的危险生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北极霞水母。
　　它游动在海水中，却并非真正存在于这片海洋中的生物，在培养柱中大脑逐渐下沉至深渊之时，才终于时隔近十年，再度悄无声息的出现。
　　这是一只精神体。
　　皇女沙弥娅作为哨兵，她的精神体是一只北极霞水母。
　　这种体型庞大的水母曾一度被认为是旧地时期之最，伞径两米，触手长三十多米，虽然之后随着星际探索更多异种生物被发觉，霞水母渐渐显得普通起来，但如今亲眼见到，真正身处它的面前，才能感受到究竟是怎样的震撼。
　　因为水母的栖息环境，很少有人见过沙弥娅的精神体，但她确实是能让精神体短暂出现在空气中，因为那完全由她的精神力凝聚而成，并非真实的海洋生物。
　　当刺丝翻出，射出毒素，任何被碰到的敌人都将陷入神经麻痹的状态中，甚至死亡。
　　林啸鸣不再下潜，注视着更深处大脑被精神体慢慢托上来，他们早就从皇帝口中知晓了沙弥娅的精神体种类，以及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才最终敲定下来全部计划。
　　重新看到培养柱，两人都放松下来，然而陆烬朝才刚刚和林啸鸣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欣慰，就被精神领域中另一点突然出现的光点吸引了注意。
　　那光比霞水母的光芒还要浅，在灰白世界中甚至称得上黯淡，紧贴在霞水母身边，几乎被完全掩盖，如果不是陆烬朝格外敏锐，甚至都不会发现。
　　黑暗中，略小一些的水母浮现出来。
　　黑红色的伞盖边缘满是褶皱，在伞盖下，是四条丝带般的口腕，随着水流飘浮。
　　在它的身上，同样传来独属于精神体的波动。
　　……这是？！
　　陆烬朝忍不住睁开眼，立刻被海水刺得再度闭上，但在睁开的那片刻中，他看到了那只精神体的模样，又或者说，借助精神链接，通过哨兵的视野看到了它。
　　黑红色的四条腕带柔顺的飘荡着，掠过身边北极霞水母的触须，却不会被伤害，轻柔的手一般抚摸培养柱，又似裙摆摇曳中翩然起舞。
　　一如从死亡边境徘徊，游荡在冥河之中的贵妇人。
　　跨越生死。
　　那是一只……冥河水母。
　　生活在千米海域中的神秘存在。
　　它也是一只精神体！
　　这片海域中就只有陆烬朝，林啸鸣，还有身为大脑的沙弥娅。
　　答案非常明确地摆在面前，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沙弥娅竟然拥有两个精神体！
　　冥河水母陪伴在霞水母身旁，将培养柱托到了林啸鸣身边。
　　哨兵压住心中的震撼，小心地伸出手将其抱回。
　　两只巨型水母和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确保毒刺不会伤害到林啸鸣。谁都没能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栖息在千米以下海域的冥河水母，就算沉静如林啸鸣，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精神链接传递着全部思绪和情绪，林啸鸣抱着培养柱回到陆烬朝身边，他们并未等待上多久，海水的涌动便急促起来，几分钟后，一艘小型潜水艇出现在了感知范围内。
　　潜艇停在了他们下方，两人来到入口处，盖子自动打开，他们和海水一起进入过滤舱。
　　舱盖闭合，确定密封后，过滤舱开始排水，随着水位降落，终于不再有肺部被水压住的窘迫感，陆烬朝松开氧气管，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啸鸣一只手抱着培养柱，另一只手解开身上的多功能军用背带，微型氧气管掉在脚边，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道：“走吧。”
　　陆烬朝点点头，知道现在的E7断开了和设备的链接，处在一片空茫的状态，他时刻用精神力包裹着大脑，不让对方陷入茫茫的孤寂之中。
　　两人摘下身上的所有装备，通过两道过滤门，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进入到潜艇内部。
　　林啸鸣在格勒尼苏的同事正在盯着仪表盘，见两人进来，转头看来。
　　“谢了。”林啸鸣和同事击掌，坐到位置上，将培养柱放在舱室中央的凹槽中。
　　陆烬朝在他身边坐下，到现在为止，计划实施得都相当顺利。
　　前天林啸鸣向格勒尼苏申请了一艘小型潜水艇，申请刚提交上去没多久，就被通过了。
　　他可是刚刚新鲜出炉的黑暗哨兵，现在正处在各方势力争夺的阶段，格勒尼苏下定决心要把林啸鸣留住，就算他想要一艘军舰，上级都能考虑考虑，更何况只是一艘小小的潜水艇呢？
　　就连飞船在海面上被击落的位置都是早就计算好的，时间，位置，利用周围状况重新唤醒沙弥娅的精神体，一切流程都在掌控之中。
　　沙弥娅的大脑脱离了身体太久，就算现在能够看到精神体的存在，但仍然无法发出精神力，陆烬朝研究过后才想出了如此对策，在大多数情况下，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第一次出现都是在某种紧急或者特殊的情况下。
　　如果他们让大脑陷入险境，说不定可以将她的精神力再度激发。
　　于是在落水之后，培养柱被从陆烬朝身边卷走，落入了深海之中。
　　林啸鸣按动仪表盘上的某个按钮，周围的舱壁立刻变得透明，成为了能够窥见外面的舷窗。
　　两只水母游动在潜水艇侧旁，无声地跟随着，北极霞水母透明而明亮，呈现出致命的美丽，而另一边的冥河水母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么的神秘，黑红色的身体仿佛本身就代表着某种诅咒。
　　只是现在，死亡的诅咒被击破了。
　　陆烬朝的精神力穿透潜水艇坚硬厚实的舱壁，围绕在两只水母身边，它们确实都是属于沙弥娅的精神体，一只是她身为哨兵本来就有的，而另一只出现的原因，陆烬朝大概已经知道了。
　　是因为他的精神力。
　　数年来陆烬朝一直在探索精神力的奥秘，他发现了神圣家族的存在，得知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联邦忌惮选择永远离开。
　　他作为介绍人，辅助精神力相当微弱的女孩完成了第一次等级评定，天矢一星的抢救中为颅脑损伤的女孩做手术，那曾经被他精神力包裹的小姑娘，在后来觉醒成为了向导。
　　而被陆烬朝精神力滋养最多的，正是编号为E7的大脑。
　　这是神圣家族的天赋，也是他的天赋。
　　——他让原本作为哨兵的E7，同时成为了向导。
　　这是不可复制的奇迹，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一颗成功被体外复制、并且苏醒后具有自主意识的大脑。
　　它在此之前必须是个哨兵，还必须正好由最强大的向导唤醒，又在之后数年内被频繁滋养，以及种种最不可或缺的经历和感悟。
　　在众多因素的累加下，无数偶然中才诞生了这唯一的奇迹。
　　林啸鸣和他一同望着外面，过了许久，低声道：“很美。”
　　“嗯。”陆烬朝轻轻应了声，他手掌按上舷窗，道，“也许更多的奇迹也正在发生。”
　　陆烬朝在海水里睁了眼，进入舱室之后还是有点不舒服，林啸鸣拿了洗眼液过来，帮他稍微清洗了一下。
　　陆烬朝忍不住笑道：“明明你才是最敏感的那个，怎么反倒一点反应都没有。”
　　潜艇加速，逐渐将两只水母甩在身后，精神体变得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周围。
　　不过还会有再度见到的机会。
　　这片海洋连通着内陆的湖泊，潜艇顺利通过大陆架下狭窄的洞穴，来到位于德莱特斯的秘密研究所。
　　陆烬朝抱着E7，从浸泡在地下水池中的潜水艇中出来，伸手在林啸鸣手上借了把力，大步迈上岸边。
　　周围已经等待着不少人，陆烬朝抱着培养柱，被一路护送来到手术室外，将培养柱交给温荣兮。
　　“可以开始了。”
　　整个首都星最好的外科医生早就等待与此，手术由温荣兮主刀，陆烬朝作为总负责人同样需要出现在手术室里，他已经太久没有做过手术，按理说不适合一上来就负责如此高难的项目，但他精神力能够提供的帮助才是真正不可或缺。
　　陆烬朝迅速把自己收拾一顿，时隔许久终于再度穿上手术服。
　　他走进手术室，所见皆是泰斗级别的人物，诸位大拿正在做着最后的交谈和计划核对。
　　培养柱放在一旁，白花花的大脑漂浮着，陆烬朝的精神力再度将其包裹。
　　——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能重新拥有身体了。
　　微弱的精神力给予他回应，到了最后关头，E7前所未有的平静。
　　而沙弥娅的身体躺在手术床上，皇女双眸紧闭，头发已经被剃光，做好了大脑移植的所有准备。
　　手术中的灯光持续了十九个小时，才最终熄灭。
　　林啸鸣躺在外面房间的床上等待，他闭目休息，用自己的精神力支撑着手术室中的陆烬朝。
　　从运输时开始，二十多个小时的不眠不休，再高强度使用精神力，就算是神仙也难以做到，好在他可以通过精神链接，尽可能给予陆烬朝更多支持。
　　林啸鸣睁开眼，在手环震动之前，一把按住。
　　哨兵坐起身，向外走的同时低头看了眼，果然，二皇子发动了政变。
　　他应该是确定脑子被毁掉，短暂庆祝之后决定乘胜追击，但林啸鸣并不担心，一切部署都已经做好，他们列出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想好了每一种具体的解决方案。
　　就算二皇子有宫川家族的帮忙，早有准备的老皇帝也不可能被很快解决掉。
　　可不要低估一个父亲想要重新见到女儿的决心啊。
　　他拉开门出去，就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的陆烬朝从手术室里出来，向导的状况明显不是很好，他再怎么强也只不过肉体凡胎，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终究受不了了。
　　林啸鸣来到向导身前，张开双臂，陆烬朝脱力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明显一动都不想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陆烬朝的精神图景直到现在仍然是封闭的，如果陷入过载，没人能够帮他。
　　“好好休息吧。”他将向导搀扶回房间，照顾他躺下，“接下来由我守着。”
　　陆烬朝嗯了一声，刚一沾上枕头就昏过去般睡着了。
　　林啸鸣坐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确定陆烬朝的精神力水平趋于稳定，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所有的手术参与者都耗费了大量精力，需要休息，温荣兮也在生活助理的照顾下去了隔壁的房间，而沙弥娅被推入重症监护室。
　　手术非常顺利，神经和血管被一根根拼接，大脑重新和身体建立起联系，将它破坏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修复和重建，却花了整整十年。
　　沙弥娅的各项指标都相当好，只是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苏醒。
　　林啸鸣站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同样去休息。
　　沙弥娅醒来的比众人料想中要早。
　　棕色的眼眸时隔十年再度悄然睁开，她呆呆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意识处在迷蒙混沌之中，也许麻醉的效果还未消退。
　　但她不愿意闭上眼睛，沙弥娅将它睁得很大，甚至不肯眨眼，生怕这清晰呈现在她视网膜上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在眼皮遮挡后就会彻底消失，以至于干涩的眼中疯狂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医护发现了她的醒来，立刻查看状况，各种频率的声波震动耳膜，让她听到了声音。
　　很快她感觉到手臂正在被触摸，那感觉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她想要立刻跳起来逃跑。
　　这就是……身体吗？
　　沙弥娅尝试着下达指令，她根本不明白要如何控制身体，这在她的知识体系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该想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动起来？
　　又要怎样才能开口说话？
　　很害怕，好像自己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了。
　　这真的是她的身体吗？
　　但很快，熟悉的能量温和地延伸过来，驱散了所有说不出来的恐慌。
　　陆烬朝脚步匆匆地来到病房，身后跟着林啸鸣，向导的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没来得及收拾，他刚被叫起来，没睡醒，不过就算休息不够，在听到沙弥娅苏醒的那刻，全部困意都不翼而飞。
　　“你醒了。”陆烬朝站在床边，迅速看过旁边仪器上的所有指标，“不用着急，也不要慌，手术非常顺利，对身体的适应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只要安静地躺在这里，感受外界给予的刺激就好，尽可能地感知身体存在。”
　　护士从手指开始，轻轻按捏沙弥娅的身体，顺着手臂向上，肩膀，胸腹，还有双腿。
　　哨兵的触觉非常敏感，护士担心刺激到刚刚苏醒的沙弥娅，最开始的力道很小，而陆烬朝用精神力检测着状况，告诉护士可以稍微再多用一点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连接身体，沙弥娅的五感好像没有正常哨兵那么敏锐了。
　　不过现在众人都没工夫关注这些，在全身上下都被触摸，感知到究竟哪里属于自己的身体后，沙弥娅尝试着操纵眼皮。
　　完成了第一次眨眼。
　　黑暗，然后很快又亮堂起来。
　　周围的人和物都没有变。
　　“对，就是这样。”陆烬朝轻声继续引导，“你能感受到呼吸吗？自主的呼吸，当注意力放在上面时，你会意识到要如何使用的肌肉，正在胸腔中不断鼓起又缩小的脏器是你的肺。”
　　沙弥娅的呼吸变得更慢了一些，从无意识的自主呼吸，变为控制下的缓慢吸气。
　　“如果太慢，你会感觉到微弱的窒息……”
　　林啸鸣拉过一旁的椅子让陆烬朝坐下，站陆烬朝身边静静听着他教导沙弥娅适应着身体。
　　只过了二十多分钟，陆烬朝就停了下来，他让沙弥娅知道了呼吸，眨眼，吞咽这些最基本的身体功能，也确定大脑和身体之间的神经连接相当完美。
　　至于其他的需要慢慢来，沙弥娅才刚刚苏醒，深度麻醉的效果可能都还没完全褪去。
　　陆烬朝：“好好休息，不用怕，我和啸鸣，老师，还有很多最好的医生都会在这里，你有充足的时间慢慢适应。”
　　林啸鸣嗯了一声，他站在床边，对病床上这位早在十年前就是英雄的皇女沉声道：
　　“殿下，欢迎回来。”


第203章 
　　首都星，皇宫。
　　皇家护卫队冲破皇帝寝宫外的最后一扇大门，侍者试图阻挡，但赤手空拳哪里能比得上这些训练有素荷枪实弹的卫兵，只能仓皇躲避。
　　短短两天时间，宫变的二皇子就带领他自己的势力冲破了皇宫，原本服务于皇帝的皇家护卫队都有不少被策反，加入到反叛的行列中。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在剩下的三位皇子公主中，二皇子是最可能继位的。
　　混乱的脚步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走廊上，皇家护卫队列成两列站在两侧，露出中央身着华服的青年哨兵。
　　二皇子那张和沙弥娅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倨傲和即将成功的狂喜，他一步步走到皇帝寝宫前，推开了最后的大门。
　　皇帝正坐在寝宫中央的桌前，面前放着一杯茶，忠心耿耿的管家陪伴在侧，对于外面的混乱和枪炮声，两位老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皇帝靠在躺椅中，双目微闭，甚至看都没看大步走进来的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在皇帝面前数米处站定，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头，语调间尽是胸有成竹的傲慢：“父亲，还满意您看到的吗？”
　　相较上次见面，皇帝的气色又差了许多，甚至已经开始散发将死之人的气息了。
　　二皇子知道他用的东西有多致命，要不是温荣兮一直在从中作梗，这皇位早就是他的了。
　　不过中间过程再怎么波折，最终的胜利者终究还是他，如今只有这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没什么好顾虑的。
　　皇帝终于抬眼，松弛的眼皮遮住上半瞳孔，让漠然的眼神十足严厉，让二皇子本能的感到畏惧，多少年来他就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永远生活在名为沙弥娅的阴影下。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压在他头顶上了！
　　二皇子深吸口气，昂首挺胸：“怎么，父亲这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个寝宫中：“卢西恩，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心中最痛的地方被猛然戳中，胜利者的姿态崩塌得如此迅速，压抑了十几年的愤怒终于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出来，“我究竟哪里让你失望了？！沙弥娅在十年前就死了！她脑袋被撞得稀巴烂，死的不能再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能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最合适成为皇储的，结果呢？你至始至终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无论我做出怎么样的努力，都赶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咆哮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外面的卫兵大气也不敢出，而他面前的皇帝和管家脸色都没变一下。
　　二皇子冷哼一声，迅速从暴跳如雷的状态中恢复。不被认可又怎样？再过上几个小时，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得死，他将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在宫川兰斯的辅佐下掌控整个联邦。
　　“看您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吧。”二皇子信步来到皇帝身前，他俯下身，和皇帝那老态龙钟的脸贴的很近，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您亲爱的沙弥娅，那颗从十年前就被培养的脑子，早就被炸得连渣都不剩了，您也真是老糊涂了，死而复生这种有违常伦的事，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只有我，才是——”
　　“我劝你话不要说的太早。”
　　女人的声音带着长久不曾开口的沙哑，语调极冷，从另一侧淡淡地传来。
　　听到熟悉声音的那刻，二皇子整个人一怔，旋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沙弥娅坐在轮椅上，被陆烬朝推着从厚实的窗帘后现出身形。
　　她放松靠着椅背，双手搭上扶手，面色平静，微卷的长发遮住坍塌的左边头颅，仍然是十年前二十九岁时的模样。
　　二皇子向后倒退着踉跄两步，伸手指着沙弥娅，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你……”
　　“我什么我。”沙弥娅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十年过去你重新见到姐姐就是这种反应？到底有没有点礼貌啊，拜托你可是皇子，能不能拿出点皇室的气度？”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把所有脑子都毁掉了！你是假的，你一定是假的！”
　　沙弥娅用看二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之前这种情节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一直觉得现实中不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事实证明艺术来源于现实并高于现实。
　　在陆烬朝智能终端里的时候，她追了好多部电视剧呢。
　　“如果你愿意自欺欺人的话，那我也没话说。”沙弥娅被陆烬朝推着来到皇帝身边，管家为她倒上一杯热茶，“殿下，请。”
　　她点了下头，望向寝宫外的走廊，二皇子为了让所有人都看清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没有关门，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里面的争执，清楚看到了沙弥娅的出现。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众人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情，全联邦的人都知道皇女沙弥娅早在十年前就死去，并且死状极其凄惨，眼下他们竟然重新见到已故皇女？
　　“你们。”沙弥娅声音平静，她不用将音量提高，因为皇家护卫队中的所有人都是哨兵，“最后十秒钟时间，可以选择留下或者离开这里。”
　　“不用怕她！她只是个冒牌货！”二皇子猛一挥手，他大步走上前，就要去抓沙弥娅，“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
　　在即将碰到沙弥娅之前，他的手被抓住了。
　　林啸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皇子身后，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他究竟是如何出现的，而在此之前，二皇子进入寝宫时明明用精神力扫过，却也未能发现藏在窗帘后的沙弥娅和陆烬朝。
　　因为陆烬朝的精神力不但屏蔽掉了感知中的存在，还催眠了所有可能看到他们的人。
　　于是他们就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明明只有皇帝和管家的寝宫中。
　　就算同为哨兵，之间的差距也能大到犹如天堑，在林啸鸣面前二皇子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用力挣扎，却根本无从在林啸鸣手中挣脱。
　　“殿下！”几名最忠诚的簇拥见状立刻上前，就要帮他解困。
　　“三，二，一。”
　　而沙弥娅旁若无人的倒数，也步入尾声。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刻，一声剧烈的炮响轰然炸起，霎时间整个皇宫都震动起来，有些意识到不妙的护卫队人员反应过来，就要拔腿逃跑。
　　然而已经晚了，他们错失了沙弥娅给出的最后机会。
　　军部的人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数名大校级别甚至少将级别的军官迅速从长廊的另一侧走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军队，服务于皇家的护卫队在联邦军队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向导强横的精神力弥漫，让皇家护卫队的众人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只有少数极强的哨兵能够勉强挣脱陆烬朝的集体控制，但等待着他们的，是军官们坚硬的拳头。
　　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上将，他步履稳健地来到寝宫之中，向皇帝和沙弥娅敬礼，沉声道：“陛下，我们来迟了。”
　　“怎么可能！”二皇子彻底失去了对音量的控制，仪态全无，疯了似的对上将嘶吼，“你们军部的人凭什么会在这里！这是皇室自己的事情，你们没有资格掺和！”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终于端起桌上已经快要凉了的茶：
　　“这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六个小时前。
　　沙弥娅终于勉强适应了身体，准确来说，是学会了如何通过振动声带来发出声音，以及控制住自己的排泄。
　　在能够发出声音后的每一秒，病房里都回响着她窃窃的话音，重新醒来后的沙弥娅还没有接受从前保存的那些记忆，完完全全就是E7的样子，一个彻彻底底的碎嘴子。
　　陆烬朝和林啸鸣将她安置在轮椅上，通过秘密通道前往军部。
　　和多贡人的战争正处在白热化的阶段，首都星上的各种政斗总会让人有种天下太平所以这对政客才能搞出各种事情的错觉。
　　然而事实上，在联邦星域的边界，军部的无数将士正在奋勇应敌，守卫国家。
　　面对多贡人突然发动的入侵战争，联邦悍然迎战，守卫在各个星系的军团抵挡住第一波攻势，之后格勒尼苏的特务带来重要情报，帮助前线摧毁了数颗多贡人的机械星球。
　　战况因此一度好转，甚至让人误以为很快就会结束，然而没过多久，情况就突然恶化了。
　　多贡人似乎知晓联邦的很多战略布置，总是能提前做出应对，每次袭击必定戳到军部最薄弱的痛处，更是利用精神力武器干扰了大量哨兵。
　　留在首都星的军官们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觉得一定是内部出现了问题，不然多贡人不可能每次都完美避开他们的部署，有人觉得是前线指挥官一而再再而三的判断失误，才造成这种危险境地，要知道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明明都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会议室中全都是功勋最为卓越的军官，每一个都在军部占据重要地位，大校级别都只能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位置。
　　大家都是联邦的英雄，谁也无法将其说服，原本的会议眼看就有升级为争吵的趋势。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沙弥娅被推进来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
　　不管是战场上手撕过上百多贡人的少将，击落过多贡人斯坦级星舰的大校，还是消灭过米拉族遗迹的中将……全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们见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十年前率领大军悍勇击退多贡人，时任总指挥官的皇女沙弥娅。
　　也是当时他们大多数人的长官。
　　当年参与多贡战争的军官都获得了不小的功勋，不少人成为了将军，能够于今天坐在最高级别的会议室里。
　　十年过去，岁月在他们曾经年轻的脸上留下许多痕迹，但在重新见到沙弥娅的时刻，他们全都激动地站起身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在前线共同经历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清楚记得年轻皇女是如何奋战做出表率，以惊才绝艳之姿部署战术，安抚看望每一位受伤的士兵，在那个随时都可能葬身宇宙的时期，她的坐镇甚至可以算的上一种信仰。
　　只是最后他们没能一起分享功勋。
　　十年过去，战友之间，旧情仍在。
　　于是眼下沙弥娅曾经的那些旧部，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她面前。
　　二皇子培养的反叛军在正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特别是在陆烬朝的精神力压制下，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
　　所有参与宫变的人都被抓捕，兵荒马乱之中，老皇帝被管家送去休息，林啸鸣将还在无能狂怒的二皇子交给一位军官，像这样大脑简单没什么真本事的人，不值得他亲自押送。
　　陆烬朝将沙弥娅推到后台，清楚地听到对方松了口气，喃喃道：“妈呀，吓死我了。”
　　她确实非常紧张，而至始至终都如此淡定的原因很简单，沙弥娅现在根本做不出来表情，就算心里慌得一批脸上也平静地连唇角都不会抖动一下。
　　“表现的很不错。”陆烬朝拿过事先准备好的水壶，插上吸管送到沙弥娅嘴边，“没想到十年前的那些部下对你还那么忠心。”
　　“唔，我也没想到，毕竟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沙弥娅还没来得及接受那些残存下来的记忆，“不过看这样子，从前的我一定对他们非常好，才能被记到现在。”
　　沙弥娅重新出现震动的不光是皇室和军部，还有整个首都星。
　　皇帝阿萨克·希克斯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如今唯一的皇储沙弥娅·希克斯。
　　而早就被设计好的说辞也公之于众：皇女沙弥娅当年遭受刺杀，并未身亡，而是一直处在植物人状态，经过十年的治疗，终于再度苏醒。
　　如今重新回来的皇女也将拿回她本应得到的那些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早就筹备好了，包括十足重要的加冕仪式，虽然正处在战争的重要时期，但皇帝仍然坚持要立刻举行加冕。
　　至于理由……所有和皇帝亲近的人都十分清楚，他的身体没办法再支撑多久了。
　　十年来毒素早已侵蚀了他的每一个细胞，苦苦坚持到现在还没死去，只是因为放不下心中对沙弥娅的执念。
　　只有短短三天的准备时间，沙弥娅尽量抓紧熟悉着身体，她总不能一直在轮椅上完成继位吧。
　　从一颗漂浮在营养液中的脑子变成真正的人，世界突然那么触手可及。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又陌生。
　　沙弥娅在管家的照顾下，重新住回了自己的寝宫。
　　陆烬朝刚一进去，就看到沙弥娅正在摆弄假发，毕竟是刚刚手术过，她脑袋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反射着外面的阳光，可亮了。
　　沙弥娅手指还不够灵活，把头发越弄越乱，最后实在没什么耐心，将那由她本来秀发做成的假发放在桌上。
　　她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惋惜地道：“本来就是个平后脑勺不够好看，现在可好，左边的脑袋还塌进去一块，太丑了。”
　　“等头发长出来就好了。”陆烬朝安慰她，“如果真的很介意，等之后稳定了可以去做医疗整形，把头型修一下。对了，你现在的运动能力怎么样了？”
　　“还不错吧。”沙弥娅慢慢扭头看向他，“要不要给你演示一下？”
　　陆烬朝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间，表示“请”。
　　沙弥娅双手撑着扶手从轮椅上站起来，虽然动作缓慢还有些僵硬，却是能顺利完成了。
　　“好了，接下来就是，走路！”
　　林啸鸣走进来，就看到沙弥娅像个奇行种一样在地上爬。
　　陆烬朝站在一边，满脸的欲言又止。
　　沙弥娅确实是掌握了走路的技术，知道应该左腿，右腿，左腿，右腿，同时双臂交叉朝对向摆动，可惜真正实践起来，腿和胳膊都有它自己的想法，完全不能协调。
　　于是她刚迈出第一步就光荣倒地，然后四肢各跑各的，在地板上蠕动着迈出了接下来的步子。
　　林啸鸣：“…………”
　　林啸鸣站到陆烬朝身边，抬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不协调的人。”
　　陆烬朝啧了一声，拍了他一下表示闭嘴。
　　他们两人谁也没去帮沙弥娅，毕竟身体是她自己的，像这样摸爬滚打摸索着有助于早点熟悉。
　　两天之后就是加冕仪式了。
　　沙弥娅的状况相当良好，就差完全适应身体，她现在每天都会接受一些曾经的记忆。
　　在当年大脑死亡之前，皇帝让许多向导进入她的精神图景，采用特殊手段保存下了一些完整的记忆。
　　只是陆烬朝发现，沙弥娅的感官并不敏锐，要知道她从前可是个哨兵，有着超强的五感，然而现在她的感官水平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陆烬朝以为是因为沙弥娅在他的催化下同时成为了向导的缘故，他测试了一下对方的精神力水平，意识到她根本不能用精神力做出疏导。
　　沙弥娅有精神力，但她的精神力基本上什么用途都起不到。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两只精神体，比起哨兵或者向导，她更像是一个被中和过后的普通人。
　　陆烬朝对她说过这些猜测，沙弥娅表示无所谓。
　　哨兵向导也好，普通人也罢，她都会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就算作为普通人，人生也能同样精彩。
　　林啸鸣：“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陆烬朝嗯了一声，对还在地板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沙弥娅道：“我们要去审一下二皇子，你自己可以吗？”
　　沙弥娅比了个抽筋一样的手势，陆烬朝辨认了半天，才勉强看出那是个OK。
　　“没关系，有管家照顾我呢，你们去忙吧，不用太担心。”
　　陆烬朝和林啸鸣离开皇宫，来到二皇子被关押的地方。
　　在宫变最后的意外之际，三公主见势不妙逃走了，二皇子被军部的人带走，关押在重犯监狱里，有个Vip单间。
　　在军部人员的带领下，他们进入牢房。
　　实话实说，在星际时代的今天，首都星上的牢房条件非常不错，干净整洁，就是对于过惯了贵族生活的皇子来说，可能算得上非常简陋吧。
　　二皇子立刻抬头看来，那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腹，他可是高贵的皇子，是要当皇帝的人，如今却成了毫无尊严可言的阶下囚，手脚都被精神力限制器铐住，一旦走出牢房范围，里面的炸弹就能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你看起来不是很想见到我们的样子。”陆烬朝顿了顿，“不过我们也不是很想看到你，如果顺利，很快这种相互折磨就能够结束了。”
　　二皇子的眼神警惕起来，他还没忘那天被林啸鸣轻而易举就单手制住：“你们以为身为首席向导和黑暗哨兵就能够为所欲为吗？我警告你们，我贵为皇子，不是你们这些平民能够随便拿捏的！”
　　“抱歉，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陆烬朝上前一步，他伸出手，手指点在二皇子额头。
　　精神力瞬间侵入对方的屏障，进入到精神图景，哨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做出来，瞳孔散开，彻底迷失在陆烬朝的精神控制之中。
　　陆烬朝很少用这种手段，眼下二皇子殿下就有幸成为了被特殊对待的人之一。
　　二皇子的精神图景和小皇子类似，都是皇宫的变形，一般来说精神图景会是幼时记忆最深刻，或者最适合精神体栖息的地方。
　　只是二皇子的宫殿要更加金碧辉煌，显然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已经当上皇帝了。
　　雨落在宫殿，陆烬朝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图景中的记忆碎片，在碰到它的那刻，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他看到了宫川兰斯和玛嘉莉的脸。
　　圆桌之上，除了这两位还有其他相当眼熟的政要，以及某位温莎家族的人。
　　加上二皇子和三公主，一共十一人围坐在桌边。
　　宫川兰斯仍然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很难说究竟是面具待久了早已长在了脸上，还是他原本性子如此。
　　而玛嘉莉眉头微微蹙着，显然不久之前被陆烬朝戳破阴谋，驱逐出塔对她的心态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的城府再深，也是个对情绪特别敏感的向导。
　　陆烬朝挨个辨认在场之人的身份，如果他没记错，其中有一位是维多利亚的叔父，在温莎家族中掌握着重要话语权。
　　温莎家什么时候和宫川家族有所联系了？他们这十几年间不一直是和伯恩斯家联合吗？还是说这只是维多利亚叔父的个人行为？
　　他皱起眉头，继续去看记忆中的片段，显然这十一人正在举行一场秘密会议，至于会议的内容——
　　林啸鸣在外面等待，就看到陆烬朝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强烈的愤怒情绪通过精神链接传递而来。
　　他抬手按在向导肩膀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尽可能用自己的平和去安抚陆烬朝。
　　十几分钟后，陆烬朝收回了按在二皇子额头上的手。
　　他睁开眼，脸上已然是面无表情，精神力收回，二皇子还没从被控制的状态中解除，眼神仍旧涣散，呆呆地站在原地。
　　陆烬朝沉默数秒，突然双手猛地抓住二皇子的衣领，把他身体向下拽的同时狠狠提膝，携带着满腔怒火，重击在了哨兵腹部。


第204章 
　　陆烬朝这一下结结实实膝击在他胃部，二皇子哇的声吐出一口酸水，剧痛之中转眼从精神控制中清醒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陆烬朝揪着衣领用力后推，脑袋狠狠砸在了墙上。
　　陆烬朝太清楚怎样的攻击会让人的痛感达到峰值，精神力将哨兵的痛觉调整到最高水平，只是轻轻一碰都能疼的叫出声来，更别说这样的重击了。
　　二皇子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呼吸都无法控制，正常情况下如此强烈的痛苦中，身体出于自我保护会让人昏过去，可向导的精神力正在操纵他的意识和身体，让他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极度的清醒，清楚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
　　林啸鸣皱着眉头，没有阻拦，他从来没见过陆烬朝气成这样，似乎把眼前的二皇子杀了都不足以平息心中怒火。
　　但他们不能真的把二皇子在这里杀掉。
　　陆烬朝抓着二皇子脑袋把他往墙上撞了几下，终于松开手，向导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后退两步，略微整理凌乱的衣襟。
　　他冷冷的盯着二皇子看了数秒，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牢房，留下墙角蜷缩着身体挣扎在苦痛中的二皇子。
　　林啸鸣对警卫点了下头，跟着陆烬朝走出去，不需要言语，所有感触都通过精神链接清楚传入哨兵心中。
　　包括那些让陆烬朝震怒的秘密。
　　自十年前那次战败后，多贡人意识到了情报究竟有多重要，开展了多联邦的渗透计划。
　　早在数年前林啸鸣刚刚加入格勒尼苏的时候，就数次参与解决多贡人潜伏的任务，多贡人从很早时候就渗入到联邦的许多角落，许多政府官员同它们进行秘密联络。
　　格勒尼苏的特务们拔除了众多多贡人的秘密据点，包括斯嘎尔星系上最大的部署，为如今的战局打下了坚实基础。
　　明明一度向着好的方向扭转的战局突然恶化，那些他和林啸鸣，以及其他情报人员辛苦得来的情报变成一堆废纸，多贡人似乎总能提前一步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战略方向和部署，精神力武器更是被大范围应用。
　　总控室里将军们吵得不可开交，彻夜难寐，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问题的就出在近在咫尺的首都星。
　　宫川兰斯为首的一群政客将最精密的情报出卖给多贡人，包括联邦究竟部署了多少兵力，军团之间发生了怎样的调动，所有传入首都星总指挥部的消息，都同样到达了多贡人的系统里。
　　就连立下赫赫战功的林啸鸣和陆烬朝被紧急从前线召回，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而这种联络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因为二皇子用来毒害皇帝的毒药，正是多贡人提供的生物毒素。
　　难怪温荣兮研究了那么久都无法研制出最合适的解药，只能尽量让老皇帝日复一日的拖着，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产物。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感到愤怒，对抗异族，守卫国家的战争之际，前线死战，内部却出现了问题。
　　总有人能把将士们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他们才不在乎究竟死了多少将士，他们只在意自己能因此落得多少好处。
　　二皇子被许诺的好处便是皇位，宫川兰斯承诺会辅佐他成为皇帝，虽然在联邦之中皇室早就被削弱到没有多少实权了，但那个位置和名头代表的意义，在皇室成员眼中仍旧是无上光荣。
　　政客们不是真的想让联邦覆灭，而是借着多贡人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至于许诺对方的一些边境星球对他们来说不过无足轻重，在他们真正掌握最高权力之时，能够获得的好处可要比给出的那些星球丰厚的多。
　　前世林啸鸣就是在这关键时刻被诏令回去，三天后死在了为他专门设计好的陷阱里，现在想来，有着这样的领导人，之后对抗多贡人的战争有没有胜利都得两说。
　　二皇子的记忆将所有人都供了出来，一个国家的首相和皇子亲手策划了足以将所有人覆灭的计划，多么可悲又可笑啊。
　　饶是林啸鸣都忍不住脊背发寒，也难怪陆烬朝会愤怒到这种程度。
　　幸好他们发现的时间还不算晚。
　　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陆烬朝探查的记忆不能当做确凿证据，目前宫川兰斯掌握着最高的实权，想要动他并不容易，更何况玛嘉莉才被陆烬朝设计驱逐出塔，这对夫妇现在必定恨他入骨。
　　而那位温莎家族的管事人……陆烬朝不确定要不要告诉维多利亚一声，他知道这件事对维多利亚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
　　得知家族一直在生产违禁药物时她就已经很不好受了，现在又知道家族和异族联合参与叛国，又会是什么心情？
　　“先拖住，至少不能让他们再向多贡人提供前线的消息。”林啸鸣思索着办法，“刺杀是最快的方法，但容易出现意外。”
　　“找个合适的原因去弹劾宫川兰斯吧。”陆烬朝顿了顿，“这就让穆尔那边动手，绝对不能再耽搁了，前线的战士们现在就是在送死。”
　　林啸鸣：“三公主的行踪也已经查到了，虽然她一个人成不了多少气候，还是抓过来查看一下记忆比较保险。”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的火气逐渐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无法想象前世的最后时刻林啸鸣面对这一切都多绝望。
　　还好如今虽然情况仍然紧急，却也有处理的时间和办法。
　　乘车回去的路上，林啸鸣把出现在秘密回忆圆桌上的人员名单提交给格勒尼苏，对这些人的监视力度将升至最高等级，如果能够找到联络留下的确凿线索，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在现在格勒尼苏的名声已经臭到不能再臭了，公众对他们这些消息监听者的厌恶谩骂达到顶峰，如果再像从前那样直接逮捕，很难想象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陆烬朝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眉头紧锁，思索着要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
　　纵然沙弥娅苏醒招徕了军部的许多旧部，穆尔也能起到不小作用，他深受塔的信任，林啸鸣有格勒尼苏，但他们的力量仍旧有限，大家族百年来积攒的资本相当强大，更何况他们想要的变革，会颠覆整个联邦。
　　还需要更多的助力。
　　也许是时候去再度找寻家族了。
　　林啸鸣轻轻覆上他放在身侧的手，陆烬朝回头看来，对哨兵笑了下。
　　最近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沙弥娅的加冕仪式就在两天之后，按理说陆烬朝和林啸鸣作为首席向导与黑暗哨兵，是需要去参加的。
　　然而沙弥娅并不想让他们过去，因为在加冕仪式上，所有人无论身份，都需要向新皇行跪拜礼。
　　沙弥娅不愿意让陆烬朝和林啸鸣对她下跪，就算是传承了数百年的皇室礼节也不可以，对她来说，陆烬朝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机会的恩人。
　　那时听到沙弥娅的想法，陆烬朝问她：“如果我们两个不去，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这有什么好失望的，不会真有人觉得这个皇位是我想要的吧。”沙弥娅哼哼两声，如果不是声音变了，一切都如她还叫E7时的样子，“而且只是个流程而已，没有那么重要，有这个参加的时间你们俩去好好休息一下不香吗？这两天忙的我看着都累。”
　　而宫川兰斯和一众政要需要全部参加加冕仪式，这就让陆烬朝和林啸鸣赢得了额外的行动时间。
　　他们打算趁着这一时间联合穆尔对宫川家族的矿业下手，从宫川家族最在乎的方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这边境抵抗着多贡人入侵，内部新皇继位的暗流涌动之际，始料不及的意外再度发生。
　　在中央星系西侧的约拿星上，有一名伪装成普通人的隐藏向导被发现了。
　　当时他正在和自己的妻儿走在街上，一位黎明计划中被称作猎犬，用来搜索隐藏向导的哨兵识破了他的伪装。
　　哨兵当场抓住了那名向导，向导当然不可能承认，在拉扯过程中，哨兵用精神力逼迫向导，想要证明他的身份。
　　却不想在精神力相触的那刻，瞬间激发了结合热。
　　高适配性的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一经触碰就会自动发生融合，就像陆烬朝和林啸鸣那样。
　　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热一旦彻底激起，如果不去接受对方，只有在高热中痛苦至死这一种结局。
　　在致命的热度中，所有理智都被焚烧殆尽，身体被本能支配，他们是彼此残缺的灵魂，自诞生时起，就一辈子都在寻找对方。
　　结合热中理智全无的哨兵不顾一旁无辜妻儿的尖叫和拼命阻拦，在同行人的帮助下勉强将向导带走到路边店铺的后台里，当场同他结合。
　　就算同行的哨兵们再如何封锁现场，也仍有很多本就在街上的人看到了，向导的妻子和孩子绝望的哭喊，他们共同生活了很久很久，幸福的婚姻却被这样毫无预兆的突然撕裂。
　　只因为她的丈夫和那陌生的哨兵是天生就应该在一起的人。
　　消息迅速传开，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人心惶惶
　　向导悲哀于自身的境地，那位向导一直以来隐藏着身份肯定是想要不被塔管理的平静生活，却仍然被这样毫无尊严地抓住，以最不体面的方式同哨兵当场结合。
　　和之前几次向导圈子中的风波不同，这次的同样深受震撼的，还有数以万亿的普通人。
　　关注这对陷于结合热的哨兵向导的同时，向导原本的妻子和孩子也成为了焦点，在丈夫被哨兵结合之后，她们又要怎样生活呢？
　　原本真心相爱的夫妻因为所谓的本能就此分离，她的丈夫很快就会陷入精神链接带来的虚幻爱意中，可她呢？她和孩子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出门逛街罢了。
　　普通人，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他们没有出色的五感，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是那么平平无奇。
　　但同样也是数量最多的。
　　这一次，素来被忽略的普通人成为了真正推动舆论狂潮的手。
　　整个星网上铺天盖地全都是相关消息，类似的悲剧绝不是个例，少年时期的恋人觉醒成为向导，从此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这个世界上有哨兵向导，有护卫伴侣，而他们普通人，至始至终都在歧视链的最底层，他们做出的功劳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他们忍气吞声了太久，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当那些沉默的嘴重新张开，发出的声音是那么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穆尔的星盗团体对白鲸星系发动突袭。
　　整个联邦可以说是乱成一团，内忧外患，似乎每个方面都在出现巨大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恐慌之中，要知道他们原本坚定相信这次对抗多贡人的战争也会像从前那样，虽有波折却最终胜利，然而现在的联邦，真的能够拿出全部精力对抗外敌吗？
　　陆烬朝看着那些长文和网友们愈发极端的发言，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他们最好的机会已经到来。
　　和林啸鸣商量过后，陆烬朝立刻踏上了前往第五星域的旅程，乘坐最快的空间跃迁飞船也需要四天，不知道在那边还要耽搁多久。
　　剩余的其他事情都交给沙弥娅和维多利亚，两人都是陆烬朝的朋友，而维多利亚本来就学习了很长时间护理，正好也能够照顾还不够熟悉身体的沙弥娅。
　　沙弥娅正在接受那些十年前保存下来的，本来就属于她的记忆，不知道等再度相见之时，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张汲玥借此机会又写了点东西，将网上的舆论引爆到新的高潮，在《溺》引发轩然大波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黄色文学之外好像还能够体现出的其他价值。
　　文字的力量有时候就是那么超乎想象，一字一句仿佛化作利箭，直击人心底最深处的需求和恐惧，将它们挖掘出来，坦诚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塔发布紧急调令，让陆烬朝前去参与高层会议之时，陆烬朝已经在路上了，他知道会议内容一定是关于那对哨兵向导的，事发之后，塔原本就不算好的名声一降再降，毕竟猎犬行动的出现，是塔当初一手促成。
　　事情发酵得实在太厉害，有不少在塔内任职的向导都觉得性质过于恶劣，悄悄和同事讨论或抱怨着，如果放任不管，任凭发展下去很可能变成格勒尼苏面临的情况。
　　要知道塔可是最瞧不起格勒尼苏的，在众人眼中变成那被他们称作耗子窝的地方？绝对不可能。
　　陆烬朝作为首席向导必须出面处理，然而现在他已经在路上，即将到达第五星域，就连消息收到都有延迟。
　　先不管塔内究竟想怎么处理，陆烬朝都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同意，在成为向导之前，他可是做了二十四年的普通人。
　　在被林啸鸣燃血的精神力催化，成为向导之后，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非兴奋，而是难言的恐惧。
　　他知道从那之后他会一辈子都生活在塔的监管之下，甚至未来跟谁结合都要被干涉，所以陆烬朝的第一反应是让林啸鸣教他如何隐藏身份，他不想被发现。
　　后来去到向导学院必须要塔的等级评定证明，陆烬朝才第一次踏入其中，果不其然，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就跟这一向导组织脱不开干系了。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塔确实是被恐惧的对象，而在知晓许多秘密的陆烬朝来说，这种恐惧并非妖魔化。
　　也许正是终结一切的最好时机。
　　陆烬朝以奔赴前线为由，拒绝了这次会议，他暂且将所有烦恼放在一边，专心去分析有关神圣家族的秘密。
　　如果街溜子说的不错，曾经由神圣家族向星蚀生物请求得到的星球应该被精神力屏蔽，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到，而经过这几年的精进和历练，陆烬朝对于精神力的掌控已经炉火纯青，相较于四年前进步了太多。
　　因为多贡人的侵略和穆尔对白鲸星系的劫掠，一路上各种单位对飞船的管控相当严格，好在陆烬朝和林啸鸣的身份为他们开了绿灯。
　　这是从战争开始后难得的二人时光，陆烬朝也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一下，躺在床上整天不愿意起来。
　　现在想想，还在学校里的那段时间确实是人生中最轻松的，特别是第一学年，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多想，一切阴谋算计都与他无关。
　　然而一昧躺平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他终于还是走了一条最为艰苦困难的路，不管当时是不是被骗着上的道，现在的所有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林啸鸣确定好航线，回到休息室，合衣在他身边躺下。
　　陆烬朝向里挪了挪给哨兵腾出位置，结合之后本来应该是黏黏糊糊的蜜月期，结果之后分别被关在不同地方，宣布黑暗哨兵身份后各种事情接连不断，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晚上回家能睡一张床上，陆烬朝也没多少精力了。
　　林啸鸣心疼他，也就不再过多折腾，正值壮年的两个人过的就和舍友一样，每天搭伙睡觉。
　　而在飞船上啥也不干的躺了两天后，陆烬朝慢慢缓过来了。
　　哨兵的身体散发着热度，手臂紧贴着他的手臂，陆烬朝闭着的眼皮微微动了下，他没有睁眼，手指去碰林啸鸣衣袖外的小臂，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摩挲。
　　所有触觉都被放大无数倍，指尖划过带来的轻微痒意是那么难以忽视，顺着神经一路窜到脑海，耳边是两人交错的平稳呼吸，如果再凝神细听，甚至都能清楚听到胸腔中的心跳。
　　陆烬朝的指腹按过哨兵手臂上的青筋，上一次那么仔细的抚摸对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他侧过身面朝着林啸鸣，另一只手伸出，没有去解扣子，而是直接从上衣下摆钻进去，摸在腹部。
　　一条腿搭在林啸鸣的腿上，像抱着大型抱枕似的将他骑住，贴身的衬衣被向导作乱的手撑着鼓出轮廓，一路移动到胸口。
　　在被碰到的那一刻，林啸鸣立刻把陆烬朝按住，原本就是敏感的地方，在被那样摸着，没有那个哨兵能够受得了。
　　陆烬朝终于睁开眼，琥珀色的眼中满是狡黠，那被林啸鸣按住的手磨蹭着，轻声在哨兵耳边问道：“什么感觉？”
　　“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精神链接中的共感被林啸鸣打开的瞬间，陆烬朝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身体猛地向后一缩。
　　他赶紧单方面的关上共感，实在也太奇怪了！
　　林啸鸣的精力要比陆烬朝旺盛很多，每天陆烬朝累到只想贪睡的时候他还活力满满，只是就算再想弄陆烬朝，也得不到多少回应，索性就把他拉到精神图景里。
　　结合之后总算能无所顾忌的享受精神力交融的感觉，美妙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被属于另一半的气息包裹。
　　很久没见陆烬朝这幅样子了，林啸鸣低声问道：“想要吗？”
　　陆烬朝轻轻嗯了一声，他撑起身，解开林啸鸣的腰带：“最近忙的脚不沾地，现在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时间，必须得犒劳一下自己。”
　　而林啸鸣作为陆烬朝犒劳自己的礼物，任凭向导胡作非为，顺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个小瓶子。
　　林啸鸣早就想到会有这个时候，毕竟上次乘船的路上，他们可是整整厮混了四天。
　　亲吻落下，却不是印在唇上，陆烬朝咬在林啸鸣颈侧，移开时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然后是锁骨和胸膛，胸肌在放松下来的时候确实是软的，叫人很想把脸埋进去狠狠咬上几口。
　　林啸鸣抬手扶在他腰间，手指的指尖微微用力，陷入陆烬朝的臀肉中，也许等下仔细去看时，会发现留下了几个红色的印子。
　　腰带被解开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是上衣，休息室里窄窄的单人床总是让人有种正在偷情的错觉，精神力相互交融，不分彼此的将两人包裹，附着在两具散发着赤诚热度身体上。
　　只有他们在的飞船里无需压抑声音，但仍然习惯性地抬起手咬住手背，相较于处在结合热之中的第一次实在温柔了太多，在林啸鸣充分的安抚下，陆烬朝甚至没感受到多少疼痛。
　　也是在这时候，沉浸在对方带来的浪潮之中，能彻底忘记身边的所有烦恼。


第205章 
　　林啸鸣走在机械之城中。
　　细雨延绵不断，落在身上带来些微湿润的凉意，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处细节，所有零件都是他亲手制造，组装成现在的雄伟模样。
　　街道干净的一尘不染，被润湿的地面上也存不住积水，天空灰蒙蒙的，一如曾经南天星上的许多个日子。
　　周围充斥着陆烬朝精神力的波动，但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林啸鸣并不着急，城市之中到处都是路，但大都是那种非常狭窄的小巷道，或者交错管道中留出的空隙。
　　建筑无休止地向着天空生长，最高的仍然是中央黑塔，林啸鸣来到塔前，伸手推开大门。
　　周围弥漫着化为实质的黑暗物质，那些纠缠成茧曾经将他牢牢困住的锁链已经尽数破碎，微光从每一层的窗子里透进来。
　　林啸鸣沿着螺旋的阶梯向上，走了大概二十几层，在楼梯的窗边看到了向导的身影。
　　陆烬朝坐在窗沿上，双腿自然垂在外面，稍微一推就会掉下去的样子。
　　他正望着城市，在这个高度，能够将这座雨幕之中奇迹般的城市尽收眼底。
　　林啸鸣站在他身后，两人谁也不说话，安静地望着远方，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过了许久，陆烬朝轻声问道：“你说……现在的神圣家族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道。”林啸鸣顿了顿，“毕竟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陆烬朝：“说起来该找机会询问一下阎枢主任的，说不定他会知道一些。”
　　阎枢是哨向学院的教导主任，他的精神体同样是一只白隼，最开始时林啸鸣说陆烬朝是他见过的第二个拥有白隼精神体的向导，他口中的第一个便是阎枢。
　　林啸鸣的想法则和陆烬朝不太相同：“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在你成为首席向导的时候应该就会找过来。”
　　白隼虽然稀有，却也不是神圣家族的专属。
　　陆烬朝嗯了一声，事到如今这些细枝末节也影响不了太多东西了，真正能决定事态发展方向的，只有那个神秘的家族。
　　他没有参加前一天塔要求的会议，却也在会议结束后知道了塔所决定出的处理办法。
　　他们惩罚了那名哨兵平息众怒，因为他没有将向导带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再进行结合，引发了社会动荡。
　　陆烬朝能够从系统里看到惩罚的详细措施，也就知道它的力度其实相当之轻，因为哨兵的所作所为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毫无纰漏之处，他事先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和偶然发现的隐藏向导有那么高的适配性，如果真的施以重罚，就是塔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果然不能抱有多少期望啊……
　　各种官方声明发出，想要尽量维稳，然而压抑了太久的人们已经不愿意吃这一套了，留言中全都是各种质问，逼得塔不得不关闭了评论权限。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统一带领这些声音，说不定真的可以动摇塔百年来对向导统治的根基，甚至将其彻底推翻。
　　只是现在的陆烬朝还不够做到，他需要更多力量，否则冒失的站出来，只会被当做活靶子。
　　完全将期望寄托于神圣家族其实不是个好办法，但如果能成功，绝对会以损失最小的方式完美解决，实在不行，陆烬朝还可以启用计划BCD。
　　这是林啸鸣的图景，向导的精神力却在其中占据着支配性的地位，因为他是林啸鸣的结合向导，也因为陆烬朝实在太强。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烬朝特别坏心眼的让林啸鸣体验了一把被向导精神力支配碾压时是怎样的感受。
　　早在刚刚进入学院，参加入学疏导测试时，被陆烬朝疏导的哨兵们就或多或少出现一些反应，那时候的林啸鸣因为精神力水平属于哨兵中的佼佼者，感受还好。
　　现在数年过去，陆烬朝更强了，已经到了足够让林啸鸣也体会一下的程度，并且现在两人可是结合关系，陆烬朝再怎么给其他哨兵疏导也不会同他们的精神力产生反应了，可不得卯这劲儿地折腾林啸鸣。
　　陆烬朝一下子找到了新的快乐源泉，看过林啸鸣前世的那些记忆，他知道哨兵是多么老干部，可以称得上禁欲系的极致，这样的人沉溺于精神力所带来的欲望之中，坚守着那一寸理智时的模样简直能要了人命。
　　当然每次他也免不得被反过来折腾一番就是了。
　　人总是需要一些手段去发泄压力的，酒精，性爱，或者其他会上瘾的东西。
　　和林啸鸣亲昵的短暂时光让陆烬朝放松了不少，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在焦虑状态下做事情很容易出现差错，特别是需要使用精神力的时候，而他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他闲来无事就在林啸鸣的精神图景里坐着，林啸鸣发现之后会过来找他，最后两人一起望着城市景色聊聊天。
　　陆烬朝的精神图景直到现在仍然是封闭的，就算已经结合，林啸鸣也进不去，按理说有精神链接的存在，不至于还被屏障完全挡住。
　　还在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陆烬朝这种状况等到和哨兵结合之后就能解决，结果现在两个人仍旧束手无策，也不知道之后能不能找到其他办法。
　　提示音回响在城市中，如同从另一方世界传来。
　　陆烬朝回过神来，看向站在身后的林啸鸣：“是不是到了？”
　　“对。”
　　陆烬朝闭上眼，坐在高塔窗台上的身影逐渐淡去，回到现实世界中，星域地图上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曾经在张家内网沉睡人工智能残存记忆影像中获取的准确坐标。
　　四年前他们过来搜寻了好久，最终一无所获的返程。
　　这一次通过街溜子的情报，确定星球应该是被精神力屏蔽了，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除屏蔽。
　　陆烬朝是精神力使用的高手，用精神力蒙骗过一整个机械星球里的多贡人，在整个联邦还没有谁能屏蔽过他，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测试各种方法，终于摸到了一些门道。
　　他望向舷窗之外，宇宙浩瀚，仍旧静谧，谁能想到在这片茫茫的虚空中，竟然隐藏着一颗星球。
　　雷达上显示空无一物，眼睛和感知同样也被欺骗，陆烬朝从盒子里拿出十字架吊坠，锈蚀的金属已经被他清理过了，这是曾经在张家庄园里收到的快递，就在他们通过内网得知神圣家族最终踪迹的第二天。
　　需要找寻撕破伪装的方法。
　　林啸鸣确定飞船停在准确坐标上，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试一试。”陆烬朝闭上双眼，眼睛被欺骗，就没有什么继续看着的必要了。
　　精神力向外散发出去，感知到的仍旧是一片虚无，既然被屏蔽，同样也没有继续延展加强感应的必要。
　　他需要向内寻求突破。
　　寻求被欺瞒的蛛丝马迹。
　　陆烬朝来到一望无际的海域。
　　竹筏仍然在永无止境的飘荡，只是如今，他有了林啸鸣之间的链接，不至于在恐慌中彻底迷失在海面上。
　　风和日丽，只有微弱的波浪，拖着竹筏和陆烬朝上下起伏，精神图景的状况和当事人的精神与心理状态息息相关，放松过后的陆烬朝现在相当平和。
　　他盘腿坐在竹筏上，用心感受精神图景中的全部状况，这是他的世界，虽然被困在其中，但这确实是由他主宰的世界。
　　云层渐渐出现，缓慢的聚拢，随着水汽的加深，呈现出铅灰色。
　　阴云不断压低，海面泛起风浪。
　　猎猎的海风吹动陆烬朝衣角，他眯起眼睛，观察着这方世界中的每一处细节。
　　海水蒸发，水蒸气在云层中重新聚集，云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沉。
　　终于它再也无法兜住其中的水，雨落了下来。
　　第一滴打在了陆烬朝脸上，迅速化作精神力蒸发，几秒钟的安静后，只听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至。
　　陆烬朝身边仿佛存在某种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了所有雨滴。
　　雨落在海面上产生的涟漪相互碰撞，让海面泛起无数波纹，雨落的实在太过密集，声音汇聚在一起，甚至发展成了轰隆隆的低鸣。
　　恍若末日降临前的暴风雨。
　　陆烬朝盘腿坐在竹筏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由他的精神力幻化而成，如果他真的被催眠欺骗，那一定会出现某种异样的反应。
　　雨幕几乎模糊了世界的界限，分不清究竟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海水，又或者其实是海水再向空中倒灌。
　　陆烬朝端坐在世界的中央，身影是那么渺小又孤独，却是此处唯一的神明。
　　雨幕已经密得将能见度降到极低，伸出手去手掌都会被击得极痛，陆烬朝专注盯着前方，他能感觉得到，确实是有那么一处微不可查的异样，蛰伏在他的精神图景之中。
　　暴雨之中，某处产生了不起眼的扭曲，垂直砸下的雨在空中微微倾斜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陆烬朝抓住了破绽。
　　他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空间扭曲的地方，迅速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团虚无。
　　在透明的表象下，确实有实质的形状被握在掌心。
　　竹筏出现在脚下，被上升的海水托住让陆烬朝能够站在空中，那东西被他抓住之后立刻疯狂乱动想要挣脱，陆烬朝双手紧握着，十指狠狠掐进其中，低喝一声，猛地将其生生撕开！
　　伴随着无法听见的声响，一直以来蒙蔽在眼前的假象被彻底破开了。
　　精神领域中再也不是一片虚无，他感受到了光，柔和的，却根本无法让人忽视的光，巨大的一团，就在他们下方。
　　那是无数人精神力汇聚而成的屏障。
　　陆烬朝仍旧紧闭着双眼，他抓住林啸鸣的手臂，低声道：“找到了，就在下面！”
　　通过精神链接，林啸鸣同样感知到了那颗星球的存在，立刻调转方向，操纵飞船向着下方疾驰而去。
　　磅礴的精神力不仅欺骗着哨兵向导的双眼和感知，还能干扰飞船的定位和行驶系统，让飞船自动偏移航向，从星球的侧旁擦过。
　　所以从前两人无数次驶过这一地点，都没能撞上星球，因为他们以为到达了的地方，是被干扰过后的错误坐标。
　　自动驾驶系统关闭，一切都由林啸鸣手动操作完成，飞船不断偏移，而林啸鸣根据陆烬朝的提示，不断更改方向。
　　近了，更近了。
　　突然，飞船整个震动一下。
　　在这一刻，林啸鸣同样也亲身感受到了那团惊人精神力的存在。
　　在靠得足够近之后，他们成功被星球的引力捕获了。
　　导航系统在精神力的干扰下彻底失灵，陆烬朝尽可能扩展精神领域，探测前方，飞船不断下降，靠近星球的地表。
　　雪白的云层似乎突然出现在舷窗之外，在属于宇宙的深空彻底消失的刹那，陆烬朝精神一振。
　　成功了！
　　他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过了几秒钟，实在忍不住，靠上去从背后给了林啸鸣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啸鸣拍拍他手背，侧过头轻碰了下陆烬朝唇角，继续专心去驾驶飞船。
　　陆烬朝靠在窗边向下望，随着飞船的不断降落，他看到了下方白茫茫的一片，山峰延绵不绝，广阔的湖水和平原，无一例外全都覆盖着白皑皑的冰雪。
　　是极地吗？还是说一整颗星球全都是这样？
　　所有电子设备都随着穿透屏障而失灵，全凭驾驶员的经验判断，林啸鸣将飞船压低至两千米的高度，寻找合适的将落地点。
　　最理想的情况是找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能凝聚起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屏蔽掉星球，这里的人不可能会少。
　　陆烬朝脸贴在窗户上望着下方，根本移不开视线，忍不住问：“我们不会被击落吧。”
　　“不好说。”林啸鸣观察着周围，哨兵出色的视力让他能在两千米空中极速飞行的情况下看清地表状况，“不过到现在还没发现类似军事布置之类的东西，如果这颗星球上只有当初过来的神圣家族，他们可能不会去发展太多军事力量。”
　　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林啸鸣终于看到了城镇的存在，镇子规模不算太大，但显然到处都充满着有人生活的痕迹。
　　“现在这里降落吧，探查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
　　林啸鸣将飞船停在距离城镇稍远一点的偏僻地方，以免被人发现，带上一些必须物品，他打开舱门。
　　冷风涌进来，但不是很大，陆烬朝率先跳出舱门，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好在温度在这方冰天雪地的世界中属于正常，下来之前两人特地换上了厚实衣服。
　　陆烬朝望着远处的群山走了几步，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这就是星蚀生物给予神圣家族的星球，被冰雪覆盖着，陆烬朝忍不住想到他曾在濒死环境中看到的雪原，找寻不到方向的纯白世界里响起缥缈的歌声，而白隼振翅，飞跃在天空，驱散死亡和混乱，带去希望。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却又透着莫名的亲近感，也许他正是诞生在这个地方。
　　云津的身影显现，兴奋地在头顶飞了一大圈，这种极地的寒冷环境是最适合白隼栖息的地方。
　　七朔也出来，在雪地上跳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起一大蓬雪霰，相较于两个精神体，陆烬朝同样激动，他按耐住心中的雀跃，小跑两步跟上林啸鸣，抓住他手腕。
　　林啸鸣反手握住他，两人踩着小腿深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小镇的方向。
　　林啸鸣早就记住了前往小镇的路，两人一起走过二十多分钟，来到了小镇边境。
　　有小孩子在空地上玩，看到从远处过来的陌生面孔，投来好奇的目光。
　　镇子不大，里面住着的人都相互认识，出现陌生面孔对他们来说是件相当稀奇的事。
　　“你们是谁？”有年长一些的孩子大胆问道。
　　“您好，我们迷路了，不小心到的这里。”陆烬朝露出温和的笑容，“请问能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嗯？”小孩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眨眨眼，“这里是莱斯镇。”
　　旁边的房子的窗户打开，女人探出头来：“奥尔，你在和谁说话？”
　　陆烬朝循声望去，在看到他们两人的瞬间，女人愣了下，旋即戒备地皱起眉头。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床边，数秒钟后推门出来，来到空地上，将孩子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两人：“你们是谁？”
　　“我们迷路了。”陆烬朝伪装成意外进入的样子，流露出恰如其分的迷茫，“星图上明明显示这里是一片空地，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按照导航行驶，突然就到这边来了。”
　　女人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将两人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的仔细看过数遍，特别紧盯着陆烬朝看了许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你是个向导吗？”
　　“对。”陆烬朝点头。
　　“……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
　　陆烬朝：“啊？”
　　女人不再多言，伸出手，陆烬朝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两人立刻通过精神力完成意识层面的交流。
　　没有恶意。
　　女人仍然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她又多看了陆烬朝身边的林啸鸣几眼，道：“进来说吧，你们的疑问可能没办法很快解决。”
　　“谢谢您。”陆烬朝心中松了口气，起码对方愿意同他们交流，他和林啸鸣对视一眼，跟在女人身后，走入她的房子。
　　房子挺大，装饰的非常温馨，墙边炉火正在燃烧，在雪原中提供着光和热，非常具有情调。
　　“坐。”女人倒上两杯茶放在桌上，陆烬朝和林啸鸣纷纷就坐，而她拉开两人对面的椅子，道，“我叫金智苑，抱歉，已经很久没见过外来人了，可能招待的不是特别好。”
　　“您太客气了，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陆烬朝笑了笑，“我叫陆烬朝，这位是林啸鸣。”
　　他没有隐瞒两人的姓名，也是作为试探，如果这里能获取到外面信息，那这位同为向导的金智苑女士大概率会认出来自己。
　　金智苑点点头，表现的相当平常，就好像这不过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看来普通民众不会去获取外界的消息。
　　金智苑：“我们这里很少有外来人，有这种情况都需要上报，也能帮你们早点离开这里，你们可以暂时先在我家待着休息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回应。”
　　陆烬朝：“好，那就麻烦您了。”
　　金智苑起身去了另外一间房，显然是去上报消息了，她的精神力散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一旦陆烬朝和林啸鸣有任何异动，都会被立刻发现。
　　她是个水平不弱的向导。
　　陆烬朝看了眼自己的精神领域，散发出去的区域内，亮着数不清的光点，整个镇子上向导的数量多到咋舌，但一个哨兵都没见到。
　　陆烬朝看向正在燃烧的火炉，木柴在其中发出噼啪声响，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很少见到这样复古的东西，在大多数联邦居民的家里，电子设备会自动调节房子的温度。
　　雪原中的小屋和温暖的炉火，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一下子击中了他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就像数千年前，人类的科技虽然没有那么发达，却仍然能够找寻到幸福。
　　从踏上这颗星球上的第一秒开始，陆烬朝就感到难言的情结，是真的有血脉情结存在，还是心理因素在作怪？他不知道。
　　金智苑的小儿子悄悄过来，好奇地观察着两人，特别是林啸鸣，哨兵对于这座小镇来说是绝对的稀有生物。
　　陆烬朝对这个五六岁的男孩笑了笑，向导身边散发出的精神力总会让人有亲近之感，在这个有着众多向导的镇子里，很容易被年幼的孩子当做同类。
　　他鼓起勇气上前，伸出手戳了戳林啸鸣手臂，观察他的表情：“你是哨兵吗？”
　　“是。”
　　“哦。”男孩顿了顿，“我还从来没见过哨兵呢，你们真的像传闻中那样稍微一碰都会觉得疼吗？”
　　“确实会比较敏感，但也不至于到非常疼痛的地步。”林啸鸣耐心向他解释，“我们有能够抵挡信息的屏障，就和向导的屏障差不多。”
　　“小勋，不许胡闹。”金智苑从房门口探出头，制止了男孩继续接触两位外来者，显然还非常不信任他们。
　　不过也是，任凭谁遇见这种情况，都不可能放松警惕。
　　男孩吐了吐舌头，跑走了。
　　桌上有一本杂志，陆烬朝翻了翻，尽可能多的去了解这颗星球上的情况。
　　杂志上有一些新闻，陆烬朝仔细看过去，推测星球上的大概状况。
　　这里同样拥有作为统治阶级的政权，也许有点不太准确，但这个名为神圣教会的东西，确实看起来拥有最高的权利。
　　任何东西和宗教挂钩总给陆烬朝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联想到街溜子一直在追寻的那位神……星球上的状况可能会比想象中复杂一些。
　　莱斯镇上大概有数百人，星球上像这样的城镇应该还有不少，最繁华的地方分布着大规模的中心城市。
　　百年过去，当年的神圣家族发展成如此规模的人口，不可能是家族内部通婚繁衍出来的，那么结合刘铁花寄过来的那份花名册，答案就相当明显了。
　　所谓的神圣家族，根本就不是一个家族。
　　金智苑走出房门，拿起外套，对两人道：“我已经把你们的情况汇报上去了，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现在吗？”陆烬朝站起身。
　　“对，不用太担心，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虽然很少，之前却也发生过，神父会帮你们离开这里的。”
　　陆烬朝：“神父？”
　　“嗯。”金智苑不愿意说太多的样子，“走吧。”
　　他们坐上金智苑家里的车，因为到处都是积雪，车辆大都悬浮，陆烬朝望着外面的街景，和林啸鸣用精神链接做着无声的交流。
　　街道两旁的房子里不断有人看过来，眼神警惕，面色不善，在这所拥有大量向导的镇子里，他们这两个外来人很快就被感知到，特别是里面还有一个哨兵。
　　陆烬朝尽量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着林啸鸣，降低哨兵的存在感，如果神圣家族是因为当年向导处境的不公才来到星球，那么上面的人仇视哨兵再正常不过。
　　虽然淡定如林啸鸣根本就不在怕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过去，林啸鸣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教堂，而陆烬朝也通过连接和他获得了相同的视野，教堂顶端立着十字架，像极了曾经在神圣家族族徽上看到的。
　　陆烬朝摸摸握紧了口袋里的十字架挂坠，他还没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过。
　　云津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来，振翅翱翔在天空中，好奇地飞向那高耸雄伟的教堂。
　　自从旧地时代结束，人们探寻宇宙的过程中神学不断受到冲击，在如今的联邦宗教基本上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哪里有像这样的教堂。
　　金智苑抬头，看见天穹上白隼的身影，忍不住一愣，回头望向陆烬朝，满脸惊讶神色：“……这是你的精神体？”
　　陆烬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猛然感到了一阵刺痛，是从云津那边传来的。
　　他立刻皱起眉头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只巨鸟，转眼就就缠上了云津！
　　那是一只成年金雕。
　　金雕相当凶残，深色的身影如此显眼，不断发出猛攻，就要将云津赶出自己的领地。
　　云津不服气地腾转着身体，它同样也是天空中的王者，转眼两只猛禽就相互缠斗在一起。
　　云津速度更快，闪电般用肉眼难以捕捉，每一次腾挪转身都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金雕在力量上胜一筹，那可是能一口气猎杀十数头野狼的存在，只要云津被碰到，必定会被揪下一大片羽毛，甚至皮开肉绽。
　　转眼两只猛禽就打了十数个来回，陆烬朝凝聚精神尽量帮助云津获得更好的状态，他能清晰感觉出来那只金雕的主人，同样是个很强很强的向导。
　　不愧是神圣家族所在的星球。
　　“先下车。”
　　金智苑将车停在教堂旁边，陆烬朝和林啸鸣踩在雪地上，而金智苑忍不住再度抬头看向天空，那道被他们当做信仰的白色身影同金雕纠缠着，迅猛如神。
　　一道人影从教堂中走出。
　　他身形挺拔，身着黑色的神父长袍，手中拿着一本砖头般厚实的书，黑发黑眸，神情肃穆，只是单纯站在那里，就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些许皱纹，却丝毫无损年轻时的英俊，他身上散发出和金雕相同的波动，在陆烬朝的精神世界中耀眼如恒星，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强大能量。
　　在陆烬朝看向金雕主人的同时，他也看向白隼的主人。
　　四目相对。
　　视线相触，看清对方容貌的那刻，两人齐齐愣住了。
　　这个瞬间，陆烬朝还以为他见到了二三十年后的自己。


第206章 
　　陆烬朝从来没见过谁能在神态上和自己如此相似，更何况五官和轮廓中处处透露出蛛丝马迹，神父那黑色眼瞳中流露出的震惊更是让他呼吸都凝滞起来。
　　如同受到了对某种危险的感应，精神力迅速涌出围绕在周围，牢牢将陆烬朝护住，他清楚感受到对面神父身上散发的精神力有多么磅礴。
　　两名相当强大的向导一个站在雪地中，一个站在阶梯上，遥遥对峙着，但相比起两人的按兵不动，精神力要躁动许多，甚至都有脱离掌控的征兆。
　　陆烬朝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精神力可是他的一部分，就像手脚，怎么会突然不听使唤？
　　陆烬朝正要凝神继续加强控制，涌动在他周身精神力便猛然冲出，和同样喷涌而来的对方精神力狠狠撞在了一起！
　　无形的能量波炸开，冲击波扩散，霎时激起一片洁白的雪霰阻隔在两人之间。
　　只是在激烈碰撞后，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执，陆烬朝感受到了相当熟悉的波动。
　　他们两个的精神力……似乎在缓慢融合！
　　这种融合完全不同于他和林啸鸣之间的交融，而是同归本源似的凝聚，每个人的精神力都有不同的波动，他们两个之间的波动太过接近，以至于精神力将对方也默认成了自己。
　　这样的认同凝聚一般只发生在家族之间，亲缘关系越近，表现得就越明显。
　　陆烬朝忍不住后退两步，迅速将自己的精神力尽数收回，注意到向导情绪的剧烈波动，林啸鸣抓住他手腕，给予他一些支撑。
　　雪霰渐渐落下，视野重新清晰，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震惊。
　　一片寂静。
　　天空中白隼和金雕仍旧打得不可开交，被撕扯下来的羽翎化作精神力消散在空中，下方的沉默完全没有影响到两只猛禽，它们越战越勇，似乎有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魄力。
　　“迅！”
　　神父高喊一声，金雕听见呼唤，发出声不情愿的鸣叫，仍然听从主人的命令就要回去。
　　金雕的这一下退缩让兴致高昂的云津抓住了机会，它狠狠抓在金雕脊背，从它身上猛地撕下来一大块皮肉！
　　金雕吃痛发出哀嚎，却没有还击，迅速回到神父的身旁，表明了停战的意图。
　　最终胜利的云津收敛双翼，停在陆烬朝的肩头，锐利的棕色眼眸紧盯着前方的神父。
　　金智苑看到眼前的一切，松了口气，这里并不是离莱斯镇最近的教堂，但她自看到陆烬朝的第一面起，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熟悉，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外来向导和曾经作为主教的唐景林神父十分神似。
　　于是她专门走了远路，带两人来到了神父管理的教堂。
　　“进来吧。”神父深深地望了陆烬朝一眼，转身走入教堂之中。
　　“走吧。”金智苑轻声催促，陆烬朝定了定心神，和林啸鸣一同迈上台阶。
　　教堂相当雄伟，属于这一路上最精致的建筑，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多少人在，高大的穹顶上绘着彩色的画面，内容却和陆烬朝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天使和圣子，画面布局相当抽象，甚至都认不出哪里是人影。
　　两侧的玫瑰花窗将阳光映成美丽的颜色，一排排座椅整齐摆放，显然到约定俗成的日子，会有很多人来到这边。
　　神父带着他们穿过祷告大厅，来到左侧的长廊。
　　他推开其中一扇门，到达中央的庭院。
　　金智苑走上前，和神父低声说了些话，哨兵的听力让林啸鸣清楚听到其中内容，金智苑还要回去看孩子，想先走一步。
　　她身为向导，对情绪相当敏感，也判断出现在的局面自己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
　　神父点头，金智苑对陆烬朝和林啸鸣道：“那我就先走了，神父会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目送她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陆烬朝观察着庭院，仍然没有说话。
　　云津站在他肩头，视线就没从神父的身上移开过，难道它也感受到了某种奇怪的吸引吗？
　　林啸鸣在桌下悄悄握紧陆烬朝的手，情况着实出乎意料，他们想过也许会在找寻神圣家族的过程中遇见陆烬朝的亲人，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神父在两人对面坐下，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一时间没人说话，但周围弥散的精神力正在每分每秒地试探着对方。
　　在坐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些乱了阵脚，过了十几秒，神父率先开口：“我是这里的神父唐景林，金女士说你们是不小心迷路遗失在这里的，想要找寻离开的方法。”
　　陆烬朝心绪很乱，林啸鸣就替他回答：“是。”
　　唐景林：“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两位的名字吗？”
　　“我叫林啸鸣，这位是陆烬朝。”
　　唐景林点点头，他停顿数秒，放轻了声音：“陆先生，方便告诉我一下您家里长辈的情况吗？”
　　陆烬朝抬眸，在神父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强烈的不安和期待。
　　他深吸口气，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平静地道：“我是被收养的，养父母在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唐景林的声音变得很紧：“那您的亲生父母呢？”
　　“我没见过他们，当年我被遗弃在第五星域的一颗星球上，过来旅游的养父母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快被冻僵的我。”
　　四目相对，清楚在对方眼中看到那些复杂到扭成一团的情绪，还有逐渐变湿变红的眼眶。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陆烬朝用力闭了下眼，再说话是声音透着哽咽的生涩：“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过得好好的，却在当年将他抛弃。
　　他一点也没有终于找到家人的兴奋，心中充满的只有迷茫和不解。
　　“跟我来。”唐景林站起身，带着两人去到另一边，转身的那刻他迅速抬了下手，似乎在偷偷将眼角的湿意抹去。
　　林啸鸣握紧陆烬朝的手，向导的情绪波动正如实通过连接传入他的心间，所有情绪都揪成一团，林啸鸣甚至没找到高兴的成分在哪里。
　　父子相认的局面丝毫不像影视剧中的那样温情，没有父亲紧紧拥抱多年未见的儿子，也没有儿子恸哭于终于找到亲人。
　　一切都是那么克制，但这种克制，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毕竟除却血脉关系外，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唐景林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教堂后半部分的区域，这边应该是神职人员们生活居住的地方，现在的时间点还算安静，陆烬朝的精神领域中的光点表明此处至少有十几名向导。
　　唐景林来到最内侧的一间房门处，抬手敲过两下，尔后推门进去。
　　房间中的景象映入眼帘，空间要比想象中大上很多，半开放式的露台连接着花园，电子火炉正在安静的燃烧，装潢中的每一处细节都流露出家的温暖。
　　露台上有一把躺椅，女人正慵懒地靠其中，她有着浅栗色的长卷发，听见敲门的声响，缓慢地转过头来。
　　陆烬朝这才发现她同样年龄不小，岁月在眼角和颈边都留下了细细的皱纹，但就算如此，也能一眼窥过时光长廊，辨出她年轻时候究竟是怎样的美丽动人。
　　她有着一双相当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眼中神色纯净如少女。
　　“带了客人过来吗？”她对神父道，双手撑着扶手想要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刚一撑起来一点，就重新脱力地跌坐回去。
　　她抱歉地对陆烬朝笑笑，道：“不好意思，怀孕的反应有点太大了，最近身体不太好，请见谅。”
　　陆烬朝的脑子彻底乱了，整个人都蒙掉，女人腹部相当平坦，而且这个年纪已经不再适合生育了，可是他能看出来，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唐景林神色如常，他来到女人身边，抓住她过于细瘦的手，握在掌心里，低声道：“没关系的莫莉，今天感觉怎么样？”
　　“宝宝好像开始踢我了。”莫莉似乎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在，自顾自地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它呢？感觉等了好久好久啊。”
　　陆烬朝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莉脸上幸福又期待的表情如同某种诅咒，催生出藤蔓生长，将他的心紧紧捏住，尖锐的小刺扎得鲜血淋漓。
　　精神领域中的光点表明她同样是一位向导，但周身散发出的波动如此混乱，一切表征都指向唯一的答案——
　　她的精神状况有问题。
　　唐景林为她重新盖好铺在腿上的毯子：“我先带客人去其他地方，过会儿就回来。”
　　莫莉温顺地应了声，重新望向窗外庭院中的景致，只是几秒钟后，忍不住转过头，认真地多看了陆烬朝几眼。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第207章 
　　“走吧。”
　　唐景林将两人带到楼上的一间静室，他关上房门重新坐下，道：“莫莉的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做不了太多交流，请见谅。”
　　“她是我母亲吗？”
　　“是。”
　　纵然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在听到唐景林回答的那刻，陆烬朝还是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
　　怎么会这样。
　　莫莉的状态让陆烬朝意识到真相可能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在终于相见之后，他的亲生母亲……完全认不出他。
　　“真的很抱歉，当年出事之后，我去所有能去到地方找过许多次，甚至离开这里前往其他星球，可那时候莫莉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必须有人在旁边为她做精神力的引导才不致于陷入彻底的混乱。”
　　唐景林深吸口气，低声道：“但我想比起一昧的道歉，现在你应该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烬朝点了点头，他从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下方庭院处莫莉的身影，她就安静地靠在躺椅上，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唐景林知道陆烬朝有很多疑问，便从所有事情开始之时讲起。
　　这是一颗完全独立于联邦的秘密星球。
　　当年有一群向导来到这里，用精神力屏蔽了星球，于是它消失在星图之上，几乎从不被外人探寻。
　　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向导以及普通人，几乎不存在哨兵。
　　人们不会再根据精神力的有无划分三六九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里都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
　　直到分歧产生。
　　一部分人觉得难道他们要永远世世代代地在这颗星球上躲藏下去吗？星球虽然平静，但因为远离恒星，常年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而且由于人口数量问题，许多产业都非常不发达。
　　另一部分人觉得既然父辈做出了如此决定，就应该坚定的走下去，难道忘记了当年他们是为什么离开的吗？现在重新回去，谁能保证情况不会变的更糟？
　　两派人的纷争持续了十多年，谁也无法将另一边彻底说服，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逐渐激化，最终在一次自然灾害中达到了顶峰。
　　陆地突然发生了大范围的垮塌，地面坠入下方的深渊，当地民众伤亡惨重。
　　这场灾难引发了所有人的关注，很快他们经过详尽探测，发现这颗星球的内部结构并不稳定。
　　唐景林没有说原因，但陆烬朝大概知道为什么，这是星蚀生物用其他星球残骸制造出来的星球，相较于万亿年中凝聚而成的自然星球，相当短的时间内被制造出来的它不够稳定也理所当然。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颗星球未来一定会有消亡的一天，也许留给他们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他们不可能世世代代的留在这里。
　　主教唐景林和修女莫莉都是坚定的走出派，他们想要找回父辈们昔日的荣光，在年轻的他们看来，永远躲在一颗随时都可能崩塌的星球上是相当懦弱的行为，他们有着相当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不去争取本应得到的那些东西？
　　当时的唐景林是整个星球上最年轻的主教，有着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大都是年轻人，不赞同父辈们当年做出的决定。
　　坍塌灾害的发生无异坚定了他们的决心，当纷争升级为最高等级时，主教之间的内部战争爆发了。
　　那时候的莫莉即将临产，她作为教会的修女，陪同唐景林一起在坍塌灾区救助伤员。
　　她虽然身体不便，却仍然是相当强大的向导，可以用精神力量安抚那些心灵受创，挣扎在苦痛中的灾民。
　　这是修女的职责。
　　灾区救援差不多结束的第二天，莫莉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阵痛，在唐景林的陪伴下，她在产房中挣扎了数个小时，最终生下了一个男孩。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唐景林就被叫去处理灾区事务，他仔细安顿好妻儿，用最快速度去处理问题。
　　不曾想等到唐景林火急火燎回来时，看到的只有地板上昏迷不醒，精神图景濒临破碎的莫莉。
　　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不见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向导，无法像哨向结合一样产生精神链接，于是在莫莉遭难的第一时间，唐景林没能立刻发现。
　　唐景林几乎要疯掉，但比起孩子，他当时更关心莫莉的情况。
　　她显然被其他向导袭击了，屏障破碎，精神图景中一团糟糕。
　　莫莉刚生产完的身体本就虚弱，心理状态在产后激素的影响下也非常容易出现问题，种种因素叠加，几乎将她彻底毁掉。
　　唐景林日日夜夜陪伴在莫莉身边，进入她的精神图景不断修补，将妻子从崩溃的边缘挽救回来。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莫莉孱弱的身体，只有在闲下来的片刻时间，才能放任自己去想丢失的孩子。
　　他们盼望了那么久的孩子。
　　唐景林第一时间就派人寻找，等到莫莉状况稍微好一些，便亲自去往各个地方，可在这茫茫星球上寻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又谈何容易，无异于大海捞针。
　　唐景林知道究竟是谁袭击了莫莉，那些人也确实成功了，唐景林和莫莉这两个走出派的中坚力量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在这场是走是留的战争中，代表着前辈们意志的人彻底赢了。
　　莫莉的图景被他修补完全，但当意识清醒的那刻，唐景林还是发现了异样。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孩子还未诞生的时候。
　　在她的世界中，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正安静地待在最安全的子宫内，也就不存在任何被抢走的可能性，她用自己的身体牢牢保护着那个小生命，直到永远。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正在孕早期，会产生强烈的孕吐症状，有时候她刚刚得知怀孕的消息，兴奋地告诉唐景林，有时候她处在即将临盆的幻想中，担心孩子的出生会不会顺利……
　　唐景林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没能让莫莉恢复正常。
　　他恨极了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没在妻儿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他们身边，什么主教的责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唐景林彻底心灰意冷，决定远离所有的纷争，他找了一处最适合修养的地方，自愿从主教降级成为神父，带着莫莉来到这间教堂。
　　他已经丢掉了儿子，至少还能用这一生剩下的时光照顾好莫莉。
　　转眼便是三十年过去。
　　这些陈年往事时隔那么久再度提起来，心底最深处仍然会产生钝痛，唐景林至始至终都还算平静，只是说到关键的地方会暂时停下了数秒，压制住波动的情绪。
　　“我想过很多中可能，那些人抢走孩子之后就将他杀死，或者随便扔到了哪个地方，在没人照顾的情况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根本活不了多久。”
　　唐景林深吸口气，低声道：“三十年了，我看不到找寻的方向，也几乎没有期望他还能活着，但我没想到，神竟然真的，真的降下垂帘，让我重新……”
　　陆烬朝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从小到大在他的认知中，他都是被抛弃的。
　　多少人嘲笑他是没人要的孩子，就算养父母施以再多的爱，也无从弥补这些冷嘲热讽带来的空洞。
　　恨吗？也谈不上，比起难过于亲生父母为什么将他遗弃，陆烬朝更庆幸能在那个时候被养父母救下。
　　之后随着年龄增长，陆烬朝就彻底没什么感觉了，人不应该为自己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感到痛苦。
　　甚至说在得知神圣家族存在后，陆烬朝也没想着一定要去找寻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需要助力改变联邦向导的状况，获知更多有关精神力的秘密，他才不会耗费那么多心神，用尽全力寻找神圣家族。
　　现在他突然得知，原来自己不是被抛弃的。
　　他是父母期待了许久的孩子，母亲因为他的丢失永远陷在曾经的回忆中不愿走出，父亲每个日夜都生活在极度的自责中。
　　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放在之前，陆烬朝也许会激动的大哭一场，他终于找寻到了父母，知晓正常情况下应该拥有相当幸福的家庭，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将他和父母分开，却终于在今天再度相见。
　　可现在陆烬朝都已经三十岁了。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早就过去了最想要的追寻身世的年纪，激动吗？当然是激动的，但他属于成年人的坚硬外壳已经让他不会像小孩子那样，扑进父母的怀抱中大哭了。
　　过了许久，陆烬朝才终于说话：“我和林啸鸣是专门过来找寻神圣家族的。”
　　他不再对唐景林隐瞒：“我们在很多地方搜寻线索，最终才找到了解除精神力屏障进入其中的方法。我在联邦首都星向导学院里看到过神圣家族的族徽，上面的白隼和我的精神体极其相似，加上还有其他一些线索，所以一直在想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和这里有关。”
　　唐景林知道对外面的人来说，想要找到他们究竟有多困难，当初离开之际，父辈们几乎销毁了全部的痕迹，就如联邦希望中的那样，让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
　　“对不起。”
　　陆烬朝摇摇头，现在再说这些道歉的话语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这三十年间，他们一家三口无论是谁，都因为这件事经受着苦难。
　　他再度看向窗外，莫莉的身影仍在原处，让他眼中忍不住发热。
　　唐景林同样看着远处的妻子，几分钟的沉默后，再度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陆烬朝想了想，他人生的前二十四年按部就班却乱七八糟，但在遇见林啸鸣之后，确实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我现在是联邦的首席向导，啸鸣是我的结合哨兵。”
　　唐景林多看了林啸鸣几眼：“塔现在已经会同意同性哨向进行结合了吗？”
　　陆烬朝笑了下：“我们是违规结合，当时还上了军事法庭，后来因为事已至此，也就这样了。”
　　唐景林显然非常想知道有关陆烬朝的更多事情，陆烬朝便耐心地向他从头讲起。
　　他说自己有非常疼爱他的养父母，从小就表现出对情绪的敏感，也足够聪慧，一直以来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更是在十五岁时就考取了首医大的少年班。
　　之后师承医学泰斗温荣兮，二十一岁博士毕业，回到家乡工作了三年，遇见林啸鸣之后，一同结伴再度前往首都星。
　　陆烬朝没有告诉唐景林自己从小就因为弃婴的身份和发育得晚被歧视，没有告诉他因为这些伤痛自己不断封闭内心导致屏障过厚，根本无法主动觉醒，以至于在十六岁精神力水平测试时一次次失望。
　　也没有告诉唐景林自己在博士毕业后是因为收到养母病危的噩耗才回去南天星，之后在当地医院工作，一直被院长的儿子狗皮膏药一样纠缠，在那之后没过两年，养父也去世了。
　　唐景林和莫莉这些年来都已经过的这样苦，没必要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事情内疚痛苦了。
　　他只说了自己不断取得了那些成就：向导学院里打破多项纪录；跟随温荣兮进行神经官能脱敏的研究，得到重要数据；挑战前任首席，成为塔如今的首席向导；更是和林啸鸣一起在如今面对多贡人的战争中获取大量重要情报。
　　唐景林认真听着，了解那些他完全错过的，属于陆烬朝的人生。
　　他们聊了很久，心情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平复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房间中的铃铛响起，唐景林立刻站起身，道：“莫莉在找我，可能要过会儿再说了，你们可以先在教堂里看看。”
　　“好。”陆烬朝也站起身，唐景林对他点了下头，迅速离开静室，去到楼下。
　　一分钟不到，唐景林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下方露台处，他俯下身，询问莫莉情况。
　　陆烬朝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他看着那副景象，忍不住深吸口气，抬手擦了下眼睛。
　　心中当然还是有波动的。
　　他拽了下林啸鸣袖子，轻声道：“我们也去转转吧。”
　　“好。”
　　两人离开静室，走在教堂之中，教堂规模很大，显然长久以来这颗星球上都被教会统治着，但从和唐景林的交谈中看，他并不是真的信教。
　　所谓的教会可能只是采用了这种组织形式。
　　陆烬朝逛了一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整座教堂里连什么教义之类的东西都没有，甚至壁画都是相当抽象的，也不存在神像。
　　他们穿过庭院，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
　　整个星球都是冰天雪地的严寒环境，庭院上方有能够伸缩的透明玻璃层，遮起来时庭院就变成了温室，所以其中有许多郁郁葱葱的植物。
　　无需言语就能准确知晓对方的心情，陆烬朝望着那些茂盛的花草，轻声道：“突然感觉有点迷茫。”
　　林啸鸣俯身揪了一根草叶，用自己的拿手绝活来编制小动物：“也许等睡上一觉就好了，我们现在找到了神圣家族，还找到了你的家人，应该高兴才对。”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看着细草在林啸鸣手中变成一只小狗的雏形，稍微挪了下身体，靠得和他更近一些。
　　说起来林啸鸣的状况好像比他还凄惨，林啸鸣的父母都是哨兵，从事危险工作，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因为一次拆弹失败双双牺牲。
　　自那时候林啸鸣被邻居照顾抚养，十六岁之后觉醒成为哨兵进入圣所。
　　加上前世的经历，林啸鸣的父母离开他也已经三十多年了。
　　好在孤身一人之时，他们出现在对方的世界里，给了彼此一个温暖的家。


第208章 
　　唐景林去照顾莫莉，过了两个多小时才重新回来。
　　陆烬朝问了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星球现状问题。
　　陆烬朝是自己的孩子，也就没什么好保留的，很多事情只要陆烬朝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就能完全了解到。
　　唐景林向他仔细说了有关神圣家族的一切。
　　陆烬朝猜想的不错，神圣家族其实不是个家族。
　　百年之前的联邦拥有许多高质量向导，这些向导在众多重要的领域都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建树。
　　一群最为杰出的向导在人工智能和星际环网创始人的召集下，组成了一个名为“神圣制造者”的社团，日常交流一些科研，技术，商业等等方面的问题。
　　社团最初的几位创始人根据自身特点，采用十字架，白隼和金枝的元素，设计了社团的徽章。
　　白隼是唐淮的精神体，安布罗斯信仰宗教，金枝则是利蒂希娅最喜欢的植物变形。
　　社团的成员众多，如它的名字显示出的，大都从事着需要创造力的工作，因此在联邦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从很早的时候起，向导们就知道他们可以用精神力帮助彼此，所以扶持同样出现在社团之中。
　　在这种良好的互助氛围中，他们受到彼此精神力的滋养，变得越来越强。
　　直到有一天，社团中一位在塔内工作的向导意外发现她可以激发普通人意识海中精神力的萌芽。
　　她帮着身为普通人的邻居照顾家中的孩子，那正直青春期的孩子在某一天，突然成为了向导。
　　她惊讶地将消息告诉了社团中的其他成员，众人纷纷前去测试。
　　很快他们发现，每个人灵魂中都有精神力的种子。
　　只是那些种子有强有弱，强的可以自行发芽，成为主动觉醒的哨兵或者向导，弱一些的可能会变成护卫或伴侣，至于那些极弱的，则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死亡，是被公认为没有精神力普通人。
　　而当向导的精神力水平精进到某种极强程度后，便可以激发他人灵魂中有关精神力的种子。
　　当时的他们充满着理想主义者的浪漫，以为从此之后，他们可以将一些想要成为向导的普通人催化成为向导。
　　于是更多的哨兵将得到及时安抚，从根源上解决了向导数量稀少的问题。
　　他们把想法告诉掌管着向导权益的塔，却不知这是一场百年悲剧的开始。
　　社团中的向导各个都是社会精英，其中不乏掌控着国家命脉产业的巨头，本身就被当局忌惮，而现在他们又可以催化向导的觉醒。
　　长此以往下去，塔作为控制着全联邦向导的机构，权威还会在吗？
　　塔表面上说需要详尽考虑再做安排，实际上立刻秘密上报给了当局，当时的政府和塔有着同样的忌惮——这个社团实在太强了。
　　原本他们就不赞成这些各界精英成立社团，一直在想办法试图找个理由取缔掉，奈何向导们已经把从圣所中就学习到的互帮互助刻在了骨髓中。
　　一个人很强，很容易被控制住，成为联邦的武器，但如果一群很强的人联合起来呢？
　　现在他们想着为联邦做贡献，但谁能保证想法不会变？拥有强大能力的人总会渴求同能力对等的地位，当心智被权力腐蚀，他们会不会索求更多东西？
　　等到那时候，联邦还能控制得住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也无法拔除，联邦政府开始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理由调查社团，想要从根本瓦解这一由向导们组成的非正式联盟。
　　有一个塔已经够了，你们凭什么私下里再组建一个社团？如此秘密的组织起来，是不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各种罪名接踵而至，只要当权者想，他们有数不清的方式去刁难这群向导。
　　人工智能和星网的创始人？好，那就缩减相关的政策，以人工智能会爆发机械危机为理由，打压产业。
　　一步步的蚕食他们的势力，将原本属于向导们的产业分担给其他人。
　　当时宫川家族因为发现了数条重要矿脉，在首都星的权贵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财富只能让他们成为暴发户。
　　如果能够分一杯羹，是不是会让家族更进一步？
　　社团成员们原本风生水起的事业开始变得举步维艰，他们意识到，精神力的激发能力既是无与伦比的天赋，也是摆脱不掉的诅咒。
　　茧已经织好，正在一步步收紧，现在只是觉得难受，等到以后呢？会不会真的有被扼死的一天？
　　他们是天性温顺，对情绪敏感的向导，却也不是受气包。
　　联邦和塔的所作所为无异让众人寒心，他们一切都为了联邦的未来着想，到头来却被这样对待。
　　心冷了，就很难再被挽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社员集会时讨论的内容也变得愈发危险，在当局的严查之下，他们真正变成了地下的秘密社团，甚至被打为黑手党。
　　可笑的是，这一从旧地时期流传下来的词汇，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穷苦的农民们为了谋求生存联合起来的秘密组织。
　　向导们不断寻找解决的办法，联邦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能力，就算他们保证不会随意使用，也避免不了被怀疑的状况，难道真的要这样如履薄冰的一直生活下去吗？
　　联邦持之不断的抹黑让他们难以招架，民众会本能的相信当局，相信那些被强加在他们身上的黑料，开始怀疑那些AI是不是真的已经失去控制，想要取代人类，控制世界。
　　在此之前，向导安布罗斯、唐淮和利蒂希娅在制造了许多高智能的AI放置在星网中，为那些上网的人类提供高质量服务。
　　三人历经二十多年，经过各种测试，最终制造出了性能最强，堪称完美的人工智能，它被称之为R。
　　走投无路之下，三人启用了R，经过数天的演练，R给出了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一中可能中的最佳的解决方案——
　　离开。
　　既然联邦忌惮他们，针对他们，觉得他们危险，那就干脆离开。
　　失去了他们这群能力极强的向导后，联邦会变成什么样子？没人不知道。
　　但不论怎样，都后果自负。
　　这既是他们最终寻求到的出路，也是对联邦的报复。
　　“神圣制造者”中的成员秘密召集那些同样不满联邦，想要同他们一起离开的人们。
　　一行人秘密策划，最强大的向导们按照R的推演，找到宇宙中游荡的星蚀生物，凝聚了磅礴精神力，向星蚀生物讨要了一颗星球。
　　一切准备完成，在安布罗斯的建议下，他们生疏地穿上教会的衣服，对那些想要追随的人们说：
　　机械之神已经给出了最佳的办法，他们将听从神的旨意。
　　从来不是神明需要信徒，而是信徒需要神明。
　　在这种前往新家园的时刻，有一个精神寄托会让所有人都好受一些。
　　之后他们启动了所有AI的休眠程序，将它们隐藏在星网的角落，把星网产业交给了当时关系最好的张家，从联邦离开了。
　　他们来到星蚀生物给予的星球，无数向导的精神力凝聚起来，产生强大的共鸣，将它从宇宙中屏蔽。
　　至此彻底消失在了联邦之中。
　　在漫长时间中，社团“神圣制造者”成为了神圣家族，被抹除在联邦的历史中，只有当年的徽章被当做族徽，出现在一些向导们聚集的地方。
　　无声记载着曾经的联邦拥有众多最为强大的向导。
　　刚来到星球上，百废待兴。
　　他们需要建立自己的政权，安布罗斯就按照他最熟悉的教会，建立了属于他们的教会。
　　拥有最高算力的R是被信仰的神明，能够促进其他人觉醒的向导纷纷获得职位，成为神父或修女。
　　而神圣制造者社团中的十二位骨干成员，则作为拥有决策权的主教。
　　他们建立教堂，让人们每半个月都前来祷告。
　　所谓祷告，其实是向导们进行精神梳理，吸收负面情绪，为那些想要成为向导的人们引导，滋养灵魂中精神力的种子萌芽。
　　秩序很快被建立起来，许多有用萌芽的普通人觉醒成为向导，这里成为了向导们的伊甸园。
　　而联邦从此之后，彻底挣扎在缺少向导的困境之中。
　　这就是百年前神圣家族的故事。
　　他们信仰的神，也就是街溜子一直以来所追寻的，其实是当年又三位创始人制造出的超强人工智能R。
　　陆烬朝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一切都和他用蛛丝马迹拼凑出来的故事差不太多，终于受不了压迫和针对的向导们一身傲骨，用离开作为对联邦的报复。
　　他们的报复非常成功，只是最终的苦果，正由数以万计的普通向导来承受。
　　他们在星球上生活的很好，在这方只有向导和普通人的世界里，再也不存在歧视和利用。
　　唯一的意外在于，当初的R没能计算出百年之后的星球会出现变化。
　　唐景林道：“我其实一直不赞同当年父辈做出的决定，逃避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现在的星球上也有不少和我看法相同的人，也就是走出派的骨干们。”
　　陆烬朝点头：“那R呢？它有没有做出什么推演？”
　　唐景林：“真正在星球上安顿下来之后，R就被关闭了，一是因为能耗问题，还有就是曾经的主教们经过讨论，觉得拥有一个活着的神也许不是件好事。”
　　所以走出派和留存派之间的纷争才会持续至今。
　　唐景林和莫莉当初都是坚定的走出派，支持离开未来将会崩塌的星球，回到联邦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而陆烬朝现在，正需要向导们的帮助。


第209章 
　　陆烬朝暂且没有对唐景林说出自己的计划。
　　这才是他们来到星球的第一天，和父母相识还没过上多久，他自私地想要一些温和的相处时光，而非一昧讨论政治上的问题。
　　联邦内忧外患，状况危急，但陆烬朝只想要这一晚上的温馨，他和林啸鸣不在，正在重新掌握军部的沙弥娅应该也可以处理好事情。
　　如果真的离了他们两个就转不了，那才真是彻底没救了。
　　他们一同坐在桌边，聊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唐景林太想知道有关陆烬朝的更多事情了，他还清楚记得当年孩子刚出生时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连眼睛都没睁开，也就无从知晓孩子其实有一双和莫莉相同的琥珀色眼睛。
　　只是再度见面时，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错过了陆烬朝人生的所有片段。
　　向导的精神力弥散在空中，因为亲缘关系自动的贴合在一起，甚至深入到意识海之中。
　　刚开始陆烬朝还抱有警惕，后来他慢慢适应了，开始尽可能地体会这种亲缘带来的新奇感受。
　　唐景林的声音轻了下去，陆烬朝已经大了，他不能再像对待孩子一样做出太多亲密举动，就连肢体接触都要注意分寸。
　　好在精神力的存在，让他能靠得更近一些。
　　“对了。”精神力之间的触碰让陆烬朝想到了重要的事，“那个……”
　　他不知道应该叫唐景林什么，陆烬朝一直以来的认知中，父亲指的是他已经去世许久的养父。
　　不管父亲还是爸爸，他现在都还叫不出口，一时语塞。
　　说到底也是第一次刚见面不久。
　　知晓陆烬朝迟疑的原因，唐景林笑了笑：“不介意的话就先叫我叔叔吧。”
　　“好。”陆烬朝答应下来，终于说了正事，“我的精神图景一直以来都是封闭的，可能是因为当年没能正常觉醒，屏障很厚，到现在都没法突破。”
　　唐景林闻言，立刻检查陆烬朝的图景状况，果不其然被挡在了坚实的屏障之外。
　　他试图突破，然而饶是以他精神力的强度，都无法进入其中。
　　唐景林皱起眉头。
　　“你是延迟觉醒吗？”
　　“对，我二十四岁才觉醒，之前可能也因为屏障的问题，一直都是个普通人，是啸鸣燃血时的精神力把我激发的。”
　　唐景林从前也知道这种情况，在觉醒之前的幼童时期，如果经受太多强烈或者负面的情绪，人会在无意识中不断建立屏障以保护自己的内心，当屏障厚实到一定程度，精神力就很难发散出来。
　　但陆烬朝这么厚的屏障唐景林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果是自然形成，那么他小时候……是受过很多苦吗？
　　因为自己的身世？
　　陆烬朝：“只有啸鸣之前偶然进去过一次，其他任何人都进不去，我一直在找能够解决的办法。”
　　唐景林凝聚全部精神检查陆烬朝的屏障，他能感受到和自己有着亲缘呼应的精神力就在对面，却怎么也无从渗入。
　　唐景林：“唯一的那次进入是什么情况？”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陆烬朝还是如实道：“我突然觉醒的那天，当时被激发出了结合热，林啸鸣帮我控制住了精神力波动。”
　　“你的精神图景是什么？”
　　“一片海，没有边界，我坐在竹筏上，在海面飘荡，一直找不到尽头。”
　　陆烬朝详细描述了精神图景里的状况，自觉醒那天起，他已经在海面上飘了八年了。
　　唐景林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既然你们结合了，应该存在精神链接对吧。”
　　林啸鸣回答：“是。”
　　“单靠一个人无法从内部解开屏障的话，两个人合力应该会容易一些，精神链接建立的意义不光是传输和感应，既然从前进去过一次，就说明只要精神力的作用足够强，还可以进去第二次。”
　　唐景林顿了顿：“我去联系一下朋友，看看能不能一起把林先生……”
　　“叫我啸鸣就好。”
　　唐景林点了下头，继续道：“看看能不能把啸鸣送到你的精神图景中去，你们两个尽量去找井，如果能找到，让精神力通过井出来，打通图景内外，屏障就不会永远地进行阻隔了。”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如果还不成功，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解除被隔绝的状态吧。
　　不过按照现在的状况，好像也不影响什么的样子。
　　感应到来自向导的思绪，林啸鸣伸手轻轻碰了下陆烬朝的腿，意思是不要胡思乱想。
　　雪已经停了，庭院之中顶端的玻璃幕墙打开，白隼和金雕在教堂顶部飞翔，两只精神体也算不打不相识，作为统治天空的存在，很难说究竟谁更胜一筹。
　　早上的战斗金雕率先退让，云津获得胜利，只是精神体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着主人的意愿，现在的云津和金雕已经没了去战斗的心思。
　　唐景林望着天穹下的白色身影，那曾经出现在神圣制造者社团的徽章上，同样也是他爷爷唐淮的精神体。
　　他和父亲的精神体都是猛禽，却不是白隼，而现在，他的孩子拥有着曾经一度被星球上众人当做信仰的白色王者。
　　陆烬朝也看着棕黑色的金雕，金雕比云津还大上一些，这是能直接猎杀大型哺乳动物的鸟类。
　　很快他注意到有一只雪鸮停留在树枝上，圆滚滚的金黄色眼睛望着空中的云津和迅，雪白的身体上有一些灰黑色的横斑，颜色和云津极其相近。
　　“那个是……”
　　“那是莫莉的精神体。”
　　陆烬朝了然，对于性格温顺的向导来说，精神体大都是一些小型的食草动物，而他们一家子好像都是猛禽。
　　莫莉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雪鸮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参与玩耍。
　　唐景林招了招手，受到他精神力的牵引，雪鸮迟钝地看过来，扇动翅膀来到他的身边。
　　陆烬朝仔细看着自己母亲的精神体。
　　严格说起来他在很多地方都更像莫莉，琥珀色的眼睛，精神体如出一辙般的毛色，以及同样都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
　　雪鸮同样也在好奇地歪着头看他，陆烬朝试探着伸出手，确定它没有展现出攻击意图后，轻轻地摸了摸。
　　雪鸮显然十分享受，从喉咙里“咕咕”叫了两声，眯起眼睛，整张脸做出“-v-”的表情。
　　雪鸮主动跳到陆烬朝怀中，七朔悄咪咪地出现在桌子下方，两只浅灰色的眼睛暗中观察究竟是谁抢占了向导的怀抱。
　　有修女找到唐景林，轻声喊道：“神父大人，有人来找您。”
　　唐景林站起身，道：“我去忙了，有时间可以去看看莫莉，我想……她应该会很愿意见到你。”
　　唐景林离开，落下了带在身边的那本厚书，在正常教会中，这本时刻被神父拿在手中的书应该是教义之类的东西。
　　陆烬朝伸手翻了翻，果不其然，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拿着它只是用来装装样子。
　　空白的页面上还有唐景林随手画的画，实话说图案很抽象。
　　唐景林作为这一区域的主管教堂的神父，平日里应该挺忙。
　　他成为向导的时间远比陆烬朝要长的多，并且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有大量向导的环境中，精神力时刻经受着其他向导的滋养，硬实力方面当然比陆烬朝还要强。
　　放在外面，绝对是会让整个联邦震惊的程度。
　　曾经的他是主教之一，那么其他的主教，也会有和唐景林类似的实力吗？
　　天色暗了下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唐景林还没回来，有修女把饭送给他们。
　　陆烬朝和林啸鸣知道他们不适合去和大家一起吃，再怎么说也是这颗星球的外来者，况且陆烬朝和唐景林莫莉实在很像，在教堂工作的向导们一看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晚饭还不错，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后，陆烬朝吃东西已经彻底不挑了，能填饱肚子就很幸福。
　　唐景林给他们两个安排的房间很大，收拾得整洁。
　　陆烬朝坐在床上，安静望了会儿窗外平原上的雪景，转头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林啸鸣道：“我想去看看她。”
　　“去吧。”林啸鸣知道陆烬朝指的是谁，“我在这等着你。”
　　于是陆烬朝站起身，独自出了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下，温暖的灯光照亮走廊，莫莉仍坐在庭院旁边的露台上，隔着一道玻璃看到了陆烬朝。
　　她的目光追着陆烬朝，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壁后面。
　　几分钟后，陆烬朝轻轻敲响了房门。
　　莫莉没有给他回答，陆烬朝推门进去，看到她靠在躺椅中的身影，正回头看过来。
　　她认出了陆烬朝：“你是今天过来的客人。”
　　“对。”陆烬朝来到她身边，蹲下身保持和莫莉差不多的高度，“我叫陆烬朝，早上才来到这里。”
　　莫莉点点头，她看了陆烬朝几眼，道：“一样颜色的眼睛。”
　　“是的。”陆烬朝忍不住微微笑了下，“而且我们精神体的样子也很像。”
　　云津的身影出现，落在了躺椅的扶手上，它有着和雪鸮相同颜色的羽毛，同样毛茸茸的。
　　莫莉低头看着云津，抬手轻轻碰了下，白隼乖顺的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她掌心。
　　“好漂亮。”莫莉的注意力明显做不到长时间的集中，眼神很快从云津身上飘忽走了，“希望我的孩子也能有一个又强大又漂亮的精神体，它现在就已经开始天天踢我了，将来一定会很健康。”
　　“一定会的。”陆烬朝视线停留在莫莉抚摸腹部的手上，迟疑了一下，道，“我能摸摸它吗？我是说，我其实是个医生。”
　　“好啊。”莫莉欣然应允，显然她很开心有人能和她一起关注腹中的孩子，她抓住陆烬朝的手，按在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碰到她手掌的那刻，陆烬朝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
　　莫莉的年纪让她的皮肤注定不再光滑富有弹性，但那体温仍然切切实实被陆烬朝感受。
　　是母亲的温度。
　　陆烬朝一动也不敢动，莫莉不会知道，其实她期盼已久的孩子正在身边。
　　她的精神状态经受不起强烈刺激，也许唐景林会慢慢地告诉她，得知真相后的莫莉情况会好起来吗？
　　陆烬朝不知道，但他希望会。
　　陆烬朝就蹲在那里，顺着莫莉不连贯的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看玻璃外映在她眼中的景色。
　　眼前庭院一直都是一个样子，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加晚上。


第210章 
　　陆烬朝和莫莉聊了许多。
　　莫莉性格相当温和，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柔软的女人会是当年走出派的坚定支持者，她看似柔弱，却也有自己的理想信念，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它动摇。
　　九点多钟的时候，唐景林终于忙完回来。
　　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当年的受伤不仅仅重创了莫莉的精神状态，也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影响，非常容易疲惫。
　　“我已经联系了朋友，大概明天晚上能到，白天的时候你和啸鸣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好。”陆烬朝点头答应下来，他目送唐景林搀扶着莫莉站起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植物掩映的另一端。
　　他深吸口气，终于见到亲人后的舒畅吗？也不是，反而好像感觉有什么堵在胸口。
　　陆烬朝独自回到房间，林啸鸣已经洗漱完了，正躺在床上看终端。
　　他连上了当地的网络，浏览着神圣星球上的新闻报道，尽量多的了解这一方独立于联邦外的世界。
　　也许百年前神圣制造者的向导们想要建立桃花源一样的理想世界，无论向导还是普通人，都能有尊严的幸福生活着，然而事实证明，桃花源是不可能存在的。
　　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斗争。
　　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在思考离开还是留下的问题，显然开始担心起了这颗星球的未来。
　　也正因于此，他们有着相当大的机会。
　　见陆烬朝回来，林啸鸣向床的外边挪了挪，给他留出来位置。
　　陆烬朝脱掉外衣，先去洗漱，等到把自己拾掇干净，越过林啸鸣的身体爬到床靠墙的内侧，躺在哨兵的身边。
　　陆烬朝凑得近些，也去看虚拟屏上的内容，林啸鸣伸手把他揽过来，低声问：“阿姨怎么样？”
　　“不太好的样子。”
　　“等回去之后我们去找联邦最好的医生，应该会有办法的。”
　　陆烬朝嗯了一声，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时候，只要知道有人会坚定的一直陪伴在身边，焦虑和紧迫就能被极大缓解。
　　也许这正是伴侣之间陪伴的意义。
　　林啸鸣将自己整理出的资料给陆烬朝看，主要关于教会和两个派系的斗争。
　　关于是走是留的讨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持续，想要留下来的人觉得都已经在这里扎下根了，再离开的话还不知道外面态度会如何，谁能保证当局对待他们的手段不会比从前更加恶劣？
　　想走的人则给出更多理由：星球的未来无法得到保证，常年积雪的环境不适合许多产业发展，而他们本来应该是深受敬重的强大向导们，为什么要放弃当年的事业和家乡，以逃避的手段应对一切？
　　而留存派的人则干脆利落地反驳：出去？出去之后你们用什么保障自己的权益？
　　反抗？当年父辈们确实是各种行业中的精英，相当强大的向导，可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资本，如果联邦想，军部连军队都不用派，光是格勒尼苏的几个特务就能让他们全都悄无声息消失在世界上。
　　没有足够武装力量的政权永远不会存活太久。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这一点了。
　　走出派同样反驳：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难道你们就愿意在这样一颗不稳定的星球上等死吗？
　　留存派继续反驳：那你们知道外面的联邦究竟是什么情况吗？就吵着要走，要真的去了，人家还不一定欢迎你们呢，而且外面那么多哨兵，谁能保证出去之后不会被哨兵绑定？
　　争论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谁也没办法彻底说服对方。
　　“果然核心问题还是在军事力量上啊……”陆烬朝感慨道，“好在现在我们已经把最主要的问题解决了。”
　　遥远的首都星上，沙弥娅正在重新掌握之前在军部的势力，而穆尔的星盗团伙极速扩张，早在数年前就有了和联邦地方军队碰一碰的实力，格勒尼苏现在需要尽可能留住林啸鸣，自然也会提供一些助力。
　　“先休息吧，等把屏障的问题解决了，再去和你父亲说这些事情。”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闭上眼睛侧身躺好，没过一会儿，感觉到林啸鸣从背后贴上来，带着薄茧的手顺着他的腰线，一路抚摸到胸前。
　　陆烬朝缩了缩身体，轻声道：“有点累。”
　　林啸鸣将头埋进他颈窝，张嘴叼住陆烬朝颈侧的一小块肉，猫科动物般舔舐几下后松开，不再折腾：“睡吧。”
　　七朔本来想爬到床上，奈何实在有点挤，只能屈尊趴在床脚，爪子垫在脑袋下面睡了。
　　第二天陆烬朝被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醒。
　　睡得早起的也早，他睁开眼睛缓了会儿，想到昨天发生的种种，还有种不真实感。
　　他不光找到了神圣家族，知晓百年前的秘密，还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林啸鸣也已经醒了，还在对着虚拟屏看新闻，听见陆烬朝翻身的动静，道：“早。”
　　“晴天了。”陆烬朝伸了个懒腰起来，他光脚站到窗边，望着远方的原野，雪地在阳光之下有点刺眼，似乎整个世界都化作纯白，升为圣洁。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来这里度假住上一两周，应该会很美好吧。
　　不久之后修女送来早饭，两人吃过之后来到教堂外面，今天是每半月一次的礼拜日，当然这个礼拜日是指字面上要做礼拜的日子，并非在说星期天。
　　附近的居民纷纷赶来，所谓做礼拜，其实就是经受教堂中的神父和修女们精神力的洗礼，除去负面情绪的同时，处在众多向导精神力营造出的环境中，促进自己能力的进步。
　　同样如果青春期的孩子想要成为向导，家长就会把他们带过来，如果体内具有精神力的种子，便能在神父的催化下成为向导。
　　来到这里的居民比想象中要多，陆烬朝和林啸鸣在稍远些的地方望着热闹起来的教堂，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外乡人的身份，不太适合出现在众多普通居民面前。
　　云津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翱翔，它本就是适合栖息在极地中的鸟儿，完全适合着神圣星球上环境，如今总算回到家乡，简直撒了欢一样的乱跑。
　　寒冷的雪原曾经给陆烬朝留下过不甚美好的回忆，毕竟那时候可差点死掉。
　　如今再度来到冰雪世界，陆烬朝有着截然不同的全新感受，抓起雪来团成雪球当做身体，在一旁的长椅上并排堆了一队的小雪人。
　　七朔蹲在一边好奇地看，一抬前爪，毛茸茸的大爪子瞬间让三个雪人头身分离，被林啸鸣呵斥。
　　渐渐不再有人过来，坐满居民的教堂中嘈杂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很快精神力散发出来，迅速向着周围扩张，这是所有向导精神力的集合，产生着强烈的共鸣，每个人都能在其中得到滋养。
　　陆烬朝直起身来，拍掉手上的雪屑，他闭上眼，精神力散发，同样也加入了其中。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强烈的归属感。
　　很难用语言形容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用灵魂深处的力量，帮助同伴变得更强。
　　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在这一刻，彻底成为了一个整体。
　　林啸鸣尽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周围有太多向导，如果发现作为净土的家园里存在外来哨兵，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颗星球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哨兵生活，他们全都是当初第一批向导的结合哨兵，之后随着精神力环境的建立，孩子们基本上全都觉醒成为向导，哨兵数量越来越少，在老一辈逝去后，几乎就再也不见了。
　　陆烬朝抓住了林啸鸣的手。
　　哨兵与向导的精神力迅速交融，成为无法分离的整体，包围之中，林啸鸣在这一刻，不再是单独的哨兵。
　　这是一场相当安静的祷告，比起虚无缥缈的神，他们更愿意相信身边的同伴。
　　精神力扩散至整个雪原上空，带给每个人灵魂浸泡在温泉中的奇妙感受，就连林啸鸣都享受其中，也正因为星球各处上一次次的集体祷告，精神力铸就的屏障才能世代不衰的持续下去。
　　祷告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最终结束的那刻，陆烬朝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这股磅礴精神力的滋养下，自己水平似乎有了明显的精进，相比起自己锻炼或者芙蕾雅紫晶进行温养，直接被强大向导的力量引导，是更加迅速的提升手段。
　　也可能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的滋养，进步才尤为明显，等到时间久了变化可能就不会这么大。
　　接下来神父和修女会为想要成为向导的孩子进行引导，陆烬朝舒了口气，给长椅上这一排迷你雪人拍了照，和林啸鸣继续向着远方走去。
　　经过刚才的精神力散发，他发现教堂后面好像有一大片什么东西。
　　陆烬朝来到感应中的地点，蹲下身用手扫开昨天刚落的积雪，植物的叶子显露出来，椭圆形的叶片并不是最适合寒冷环境的形状，却在白雪的掩埋下仍然那么生机盎然。
　　陆烬朝：“这是什么？”
　　林啸鸣对着它拍了张照，经过当地的网络检索后，念出词条上的信息：“雪伞草，根茎大部分埋于地下，有轻微的精神镇定作用，可用来观赏或食用。”
　　“精神镇定作用？”陆烬朝双手将雪扒开，又在土里刨了刨，把这株植物地下的块茎挖出来。
　　他将块茎抠破，放在鼻畔闻了闻，又挖了一株拿在手中。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实验室，我想分析一下它的能起到精神镇定的究竟是什么成分。”陆烬朝拿着两块带着土的深色块茎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植物成分，也许会更安全。”
　　林啸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陆烬朝用化学方法制造出了和向导素有着类似功效的小白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哨兵起到安抚作用。
　　但当初格勒尼苏派林啸鸣调查此事时，明确提到过小白瓶具有成瘾性，而之后陆烬朝也没否认，只是说成瘾效果类似于酒精。
　　如果能从雪伞草中提取出更安全的成分应用在小白瓶中，成瘾性的问题会不会得到改善？
　　林啸鸣蹲下身，帮着陆烬朝又挖了一些，他把外套脱下来，将植物的根茎兜在里面，方便带走。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居民们纷纷离开教堂，陆烬朝和林啸鸣才终于回去。
　　他们吃过饭，严格来说这里的食物确实不如联邦繁华一些的地区，特别是蔬菜种类，因为寒冷环境的限制比较稀少。
　　午休之后，陆烬朝去看望了莫莉，晚上就要去尝试突破屏障了，可能会没时间来找她。
　　早上的祷告显然让莫莉的心情不错，征求过唐景林的同意后，陆烬朝小心地探入莫莉的精神图景。
　　他出现在一个硕大的冰洞中。
　　洞穴中央是坚冰制造的辉煌宫殿，陆烬朝观察四周，洞壁上有明显崩塌过的痕迹，但都在后来被唐景林慢慢修复好了。
　　而在脚下是一片冰封的湖，透过澄澈的冰层，能够清晰看到深处涌动的絮状物。
　　那大概就是造成莫莉精神失常的原因了。
　　唐景林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试图解决，效果却都不是很好，破开冰层后，絮状物可以清除掉，但总会很快重新出现。
　　想要彻底治好莫莉，可能需要用一些现代医学的方法辅助。
　　陆烬朝坐在庭院里陪着莫莉聊了两个小时，林啸鸣没有去打扰他，自己一个人靠在房间的窗边，继续看当地的新闻。
　　晚饭过后，唐景林的朋友来了。
　　对方是一对同样年纪不小的向导夫妻，在看到陆烬朝的那一刻，纷纷露出明显的惊讶神情。
　　“真的很像。”女性向导对唐景林道，有些唏嘘，“这么多年了，竟然真的还能找到。”
　　显然唐景林告诉了他们陆烬朝的真实身份。
　　唐景林介绍道：“这位是玛格丽特主教，这位是杜朗神父，来帮我们解决屏障的问题。”
　　陆烬朝露出礼貌的笑容：“谢谢两位前辈，我叫陆烬朝。”
　　杜朗神父：“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和你父母从很早之前就是非常好的朋友。”
　　向导之间只需要用精神力一碰，就能当做打招呼了，只是略一接触，差不多就能知晓对方水平。
　　陆烬朝是联邦目前最强的首席向导，但在这里还达不到顶尖的水平，玛格丽特，杜朗和唐景林简单商量过后，就准备把林啸鸣送进陆烬朝的精神图景。
　　“紧张吗？”林啸鸣轻声问他。
　　“有一点点。”陆烬朝小声道。
　　两人坐在静室的椅子上，做好准备，三名顶尖向导围坐在他们周围，组成一个三角形。
　　如果莫莉没有受伤，现在这里为他们突破屏障的，应该有四个人。
　　陆烬朝用力握了下林啸鸣的手，闭上眼睛。
　　主教和两位神父的强大精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瞬间形成强烈的共鸣，在这一刹那，似乎时间的流逝都停滞了。
　　恐怖的精神力量围绕在他们周身，却没有强硬地去攻击陆烬朝坚固的屏障，而是集中涌向另一旁的哨兵！
　　机械城市中卷起风暴，在那风暴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清晰，那是一条透明的线，分出无数条旁支伸展向四面八方，却最终都集中在某个位置。
　　精神力悍然撞击在此处。
　　就如同八年前玄关处觉醒时卷起的精神风暴，它吸引着哨兵，从灵魂深处呼唤着对结合的渴望，激发出致命的热度。
　　当时他拼命制住深陷热度之中的陆烬朝，双手捧着他满是眼泪的脸，大喊“让我进去。”
　　悄然间，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打开了。
　　只是一道再微小不过的缝隙，但已经足够。
　　意识猛然混沌。
　　林啸鸣感受到了徐徐吹来的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带来属于大海的咸意。
　　眼前终于再度清晰，哨兵转过头，对上了身边陆烬朝那双满是惊喜的眼睛。


第211章 【一更】
　　陆烬朝二话不说，上来先给了林啸鸣一个拥抱。
　　他抱得很紧，揽着哨兵的脖子，将脸用力埋在自己的手臂间。
　　多少年了，他一直独自在永无止境的海面上飘荡，挣扎在足以将人杀死的孤独之中。
　　林啸鸣明显感觉到陆烬朝在颤抖，抬手拍拍向导后背，同样用力地抱紧他。
　　上一次进来还是八年之前，只停留了短短几十秒，他用零件拼凑出箱庭为陆烬朝阻挡滔天巨浪，在唤醒对方神志后，就被立刻踢了出去。
　　过了许久，陆烬朝才松开手，从林啸鸣的怀抱中直起身。
　　“欢迎来到我的精神图景，很可惜没法给你什么招待。”
　　“还是老样子啊。”林啸鸣望着远方海天交织的一线，过度空旷的环境会给人带来本能的恐惧，仿佛真正被世界抛弃了。
　　更何况竹筏在海面上飘荡，是有上下起伏的，似乎一不留神就会翻倒，将这种不安推到了顶峰。
　　竹筏不大，只有陆烬朝一个人的时候还好，现在加上一个身形健硕的林啸鸣，立刻拥挤起来。
　　林啸鸣心念一动，零件出现，迅速将竹筏覆盖，将它变成了足够宽敞的机械甲板。
　　这样看着安全多了。
　　林啸鸣：“有什么思路吗？”
　　陆烬朝：“顺着精神链接摸过去的话应该在海底，我之前也去过几次，但是每次都探索不到最后。”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说走就走，两人稍作准备，在海洋都是陆烬朝的精神力凝聚而成，不需要在其中呼吸。
　　就像当年他们救助尼科拉的时候，穿过深不见底的血池，当时陆烬朝还故意渡给了林啸鸣一口水。
　　林啸鸣：“要不要借助一下工具？”
　　“什么？”陆烬朝正用手拨弄海水，闻言回头看他。
　　林啸鸣打了个响指，黑色的零件迅速从他身后飞出，在海面上进行组装。
　　坚实的外壳，内部的舱室，以及各种纯机械的机关……短短数秒，便组装成了潜水艇的模样。
　　陆烬朝：………………
　　他故意问道：“你这有空气供应系统吗？进去的话不会被憋死吧。”
　　在精神图景里他们都不需要呼吸，当然不用氧气，只是问着玩玩。
　　“这我还真不知道，可能需要先测试一下，愿不愿意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陆烬朝欣然应允，林啸鸣率先跳上潜水艇的顶部，伸出手接他。
　　他将手放在林啸鸣掌心，借了把力，站在潜艇的入口上，然后顺着竖梯进入内部。
　　盖子在头顶关闭，这是一片完全和外面隔绝的空间，林啸鸣的精神力将海水隔开，只是没有窗户，毕竟零件都是深色的，做不到透明。
　　椅子在陆烬朝身后组装完成，陆烬朝坐下，放松的靠在里面，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精神图景里休息得那么舒服。
　　“一直向下对吧。”林啸鸣控制着潜水艇，向着深处潜入，海面归于平静，只有竹筏还在孤零零飘着。
　　陆烬朝能够清晰感受到精神图景中发生的变化，林啸鸣的存在感实在鲜明，这种鲜明对他来说太过新奇，毕竟这些年来，他面对着的总是一成不变的海水和天空。
　　“之前我都是直接潜下去的。”
　　这下也省了游泳的力气，陆烬朝全身心放松下来，潜水艇内部非常简陋，在这方意识组成的世界中，又不真的需要现实中那样精密的构成。
　　林啸鸣闭上眼感知了一会儿，道：“可能没办法到很深的地方，下面的压迫感很强。”
　　“到时候就用游的吧。”
　　潜水艇下降了大概三千米，突然间撞到什么东西，停住了。
　　在感知的世界中，他们已经触及到了海底，然而在旁边遍布着许多细小的裂缝，顺着缝隙向下，是更加强烈的精神力波动。
　　下方还有路。
　　“看来得出去了。”陆烬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盏心灯在他身前凝聚，深海之中一片漆黑，非常寒冷，需要光源照亮四周。
　　陆烬朝抓住心灯，轻轻一扯将其一分为二，在林啸鸣胸前一拍，于是光没入哨兵的胸膛，在温暖灵魂的热度中，让他整个人都发出淡淡的微茫。
　　林啸鸣握住他的手：“那就出去了。”
　　“好。”
　　潜水艇从最内部开始瓦解，仿佛按下了倒放键，无数零件拆卸开来，在林啸鸣身边化为虚无。
　　他们逐渐暴露在海水之中，却不像身处真正的深海那样，承受着足以将人挤爆的巨大水压。
　　心灯的光芒显得如此明亮，越过潜入是阳光逐渐被海水削减的过程，直接从海面上的明亮步入深海的黑暗，一时间还有这些微的恐慌。
　　好在这是陆烬朝的精神世界。
　　一切交流都通过精神链接完成，无需言语便可以心意相通，陆烬朝紧紧握着林啸鸣的手，带他来到了裂缝旁边。
　　数不清的气泡正在从其中冒出，如同有许多生物正在悄然呼吸，而下方，仍旧是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
　　水流冰冷。
　　陆烬朝此前也来过这里数次，一切都做得非常熟练，率先潜入其中。
　　裂缝看似狭窄，其实能毫无阻碍地供两人通过，顺着蜿蜒的竖直缝隙前行数十米后，下方终于再度开阔起来。
　　仍然是海，但有什么东西和之前不同了。
　　森寒的感觉如同实质，透过精神投影的表面一直浸到灵魂深处，似乎要将灵魂也一同冻结。
　　幸好有陆烬朝提前凝聚的心灯在胸口，提供着持续的温暖和光亮。
　　心灯的光芒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同样也让他们两个变得极其惹眼。
　　气泡仍在接连不断的冒出，在碰到他们的身体时无声的破裂。
　　周围全都是陆烬朝自己的精神力，按理说他应该感受到无比的自在，然而压迫感已经出现了。
　　当他每次来到这个地方，都会感觉到从心底里发出的不适。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独自沉溺在冰冷黑暗深海中的孤寂感简直能要了人命。
　　好在现在他并非孤身一人了。
　　林啸鸣的存在无异于一剂强心针，让此时此刻的心情和独自下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还没有找到陆烬朝图景的出口，他们继续向下。
　　林啸鸣和陆烬朝靠得很近，这样如果有什么突发的意外状况，也能相互照应着。
　　他观察着四周，在图景的世界里，哨兵的五感不再被强化，精神力才是王道。
　　不知向下深入了多久。
　　陆烬朝的海里没有生物，他们是这里唯二的生灵。
　　所以一切都是那么死寂。
　　作为精神投影的他们不会感到疲倦，但确实会受到心理状态的影响，当面对着未知的前方，还有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的出口时，是个人都会感到或多或少的急切或焦躁。
　　陆烬朝和林啸鸣两次停下来稍作休息，同时用一些身体接触来安抚对方。
　　气泡逐渐消失了，似乎深入了新的一层，更强的压迫感，如果非要说出个形容，像是强加在身上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干扰着状态。
　　这是向导进行精神疏导时，从旁人身上吸收负面情绪时的具象化。
　　向导对情绪敏感，情绪短时间内是不会完全消失了，所谓清除，只是将它从一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向导承担的便是这种责任。
　　林啸鸣也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向导的感受，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极强，无论是嘈杂信息还是内心波动都能很好的掌控，但不代表着能够顺畅接受来自别人的□□。
　　心灯的光芒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驱散着那些让林啸鸣感到不适的东西。
　　哨兵转头看去，陆烬朝也正在看着他，给予哨兵力所能及的支持。
　　向下。
　　除了几近透明的海水，眼前终于出现了其他物质。
　　一团团黑色絮状物漂浮在水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像是水母，却一点都不如那种生物美丽。
　　有些絮状物的中心包裹着闪着微弱白光的东西，林啸鸣认出那是记忆碎片。
　　被这样的东西纠缠，显然不是什么美妙的记忆。
　　有关陆烬朝的一切，林啸鸣都已经在结合时的连接建立中了解到，被黑色絮状物包裹的记忆很可能是他人生前二十四年中经受的坏事。
　　陆烬朝带着林啸鸣小心绕开他们，随着继续深入，黑色物质越来越多，甚至有生命般四处游动，好在比较缓慢。
　　这是此前他独自一人从未到达的深度。
　　穿过絮状物的迷宫，他们没能到达海底，却终于发现了另一不同寻常之处。
　　在深渊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在那悬崖的边缘，显露出了正在腐烂的，巨大的尸体。
　　那死去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在心灯光芒中投下恐怖的阴影。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陆烬朝整个人似乎都被冻结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恐惧。
　　他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某种海洋生物吗？不，这是他的精神图景啊，怎么可能会有海洋生物？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内心幻化而成，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恐怖的东西？
　　尸体正在海水的侵蚀下腐烂，裸露出来的部位像是某种巨型蠕虫的末端，陆烬朝小心的靠近，似乎都能闻到其中散发出的强烈腐臭。
　　就连海水都要被侵染得有毒。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烬朝傻了眼，他可是精神图景的主人，而眼前图景中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镇定的情绪自链接传递而来，哨兵安抚他，让他不要慌张。
　　林啸鸣来到尸体旁边，仔细的观察，零件化作栈桥出现在两人脚下，让他们能站在上面稍作歇息。
　　金属长枪随着林啸鸣信念而动，试探着戳向尸体，肉烂的就像豆腐一样，长枪转瞬没入其中，搅动一番后，发现了其中的空腔。
　　里面有通道。
　　得知这一消息，陆烬朝有片刻的震惊，他定了定心神，和林啸鸣共同作出了决定。
　　去看看。
　　如果里面真的别有洞天……也怪不得他在海面上飘了八年都没找到出口。


第212章 【二更】
　　锋利的圆锯随着林啸鸣心意而动，出现在眼前。
　　圆锯迅速转动，利齿切割那庞大的尸体，一时间肉屑四溅，扩散在海水中，飘荡着。
　　看着有点恶心，特别是这样的景象发生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之中。
　　陆烬朝远远站在一边，他试图感知尸体的存在，却发现它好像并非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的图景里又怎么会有外来的东西呢？
　　尸体很快被林啸鸣切开了一个洞口，露出通道，伸向腐烂的内里。
　　周围已经全都是肉屑了，陆烬朝凝聚水流包裹在他和林啸鸣周围，排开那些脏污，做好最后的心理准备，和林啸鸣一起进入了尸体的洞口。
　　隐约能从腐烂的内壁中看到一些森白的骨骼。
　　海洋中最大的生物是鲸，鲸鱼死后的尸体还可以供养一整个生态系统许多年，陆烬朝知道鲸落虽然听起来很美，但在后续被其他生物分食腐蚀的过程还是很恐怖的，然而眼前的这玩意比那还要掉san。
　　好在他们不需要呼吸，闻不到气味，精神力汇聚而成的水膜将两人同海水阻隔，避免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向里深入一段距离后，前方逐渐出现许多黑色的球状物。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许多团成一团的黑雾，被厚实的水膜包裹着凝聚成一个个小球，黑雾不断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水膜的束缚。
　　它们是陆烬朝之前吸收并且储存起来的强烈负面情绪，在得知林啸鸣可以将嘈杂信息凝聚成零件化为己用后，陆烬朝也尝试模仿他，摸索向导的相关技巧。
　　他吸收了天矢一星星蚀灾难中的众多情绪，小心的储存起来成为自己的武器，并在之后挑战哈利特的首席之争中，用黑雾击败了她。
　　原来它们都被储存在了这里。
　　时隔这么多年，天矢一星上的苦难还是如此生动，似乎都能感受到其中溢散而来的情绪，陆烬朝赶紧用柔和的水流将黑雾小球排开，两人继续前行。
　　心灯照亮周围，尸体的内壁上似乎镌刻着什么文字，在海水长期的侵蚀下非常模糊，如同某种封印的咒语。
　　越往里进入，陆烬朝就越感到难受，有看不见东西正在阻挡他，想要从内心将他击溃，让他放弃继续前行。
　　好在有林啸鸣在。
　　每当陆烬朝难以前进时，哨兵都会坚定的握住他的手，或是给他一个拥抱，用自己的精神力给予他力所能及的支持。
　　每一次哨兵的力量能让陆烬朝稍微提起精神，勉强在坚持一段距离，如果这是陆烬朝一个人过来，他绝对不会继续深入。
　　尸体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也许这根本就不是某种生物的尸体。
　　越往深处，内壁和骨骼上的符文就越密集，如同攀附其中密密麻麻的虫子。
　　前方有一道肉膜挡住了去路。
　　陆烬朝心中的退意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思绪根本就不受他控制，明明知道真相可能就在这道薄薄的膜后面，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他的意识，让他脑子里满是：终于能离开了。
　　走吧，快点走吧，不要再深入了。
　　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都已经是个向导了，再去追求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不属于自己的想法挤满脑海，侵蚀着陆烬朝的意志，却在最后被冰冷的金属阻隔在外。
　　林啸鸣在帮他坚定抵挡着这股想法。
　　圆锯再度出现，急速转动着切割薄膜，那膜如纸一样，一戳就破，几乎转瞬就被圆锯搅成了稀巴烂。
　　当后方空间显露出来的刹那，之前被他们穿过的黑雾小球突然暴动，朝两人急速飞来！
　　一旦被碰到，那些强烈的负面情绪就会将他们包裹，甚至可能陷入走不出来的境地。
　　钢铁墙壁瞬间在身后形成，小球啪啪砸在上面，疯狗一样拼命撞击。
　　——不用怕。
　　林啸鸣的声音清晰响在脑海。
　　——通路已经打开了，现在只剩下走过去。
　　陆烬朝深吸口气，强行忽略掉那些让他回头的声音。
　　放弃？不可能的，他等了八年才终于等到如此机会，都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怎么可能放弃。
　　陆烬朝坚定地掰开步子。
　　在他踏入肉膜后方空间的刹那，在他耳边嘈嘈切切的声音消失了。
　　发狂撞击金属墙的小球也猛然停止，四下一片寂静。
　　这里是一片没有海水的区域。
　　身边明亮起来，就算不用心灯光芒，也足够视物。
　　咒文密密麻麻发着光，最终聚拢在一处小小的凹陷。
　　陆烬朝走过去，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一株小小的植物。
　　它细嫩的茎叶努力舒展着，然而周围的咒文仿佛某种压制，让它只能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生长。
　　陆烬朝叫不出来这植物的名字，但它身上散发出的精神力波动，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是……？！
　　陆烬朝想起昨天才听唐景林说过的话：每个人的灵魂之中，都有精神力的种子。
　　如果这是他精神力的萌芽……
　　陆烬朝伸出手，指尖碰到那细嫩的叶子。
　　在他们相触碰的瞬间，周围的所有咒文猛然亮起无比耀眼的光芒，陆烬朝清晰感知到属于其他向导精神力的波动，正在从中涌出想要将那株幼苗扼死。
　　但他怎么可能会允许。
　　精神力化作的水膜牢牢保护在幼苗周围，金属零件拼凑而成的墙壁也迅速成型，陆烬朝在那幼嫩的植物身上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磅礴力量，在这一刻急速顺着他的指尖涌来！
　　最为精纯的本源力量将他席卷。
　　刹那间，无数画面闪现在陆烬朝眼前。
　　新生的婴孩被强行剥离母亲温暖的怀抱，尖叫声中一切都是如此混乱。
　　陌生人的衣袍冰冷，嘈杂话语里它被抱走，而许多双手点在婴儿额头。
　　精神力探入婴儿还未成型的意识海，发现了其中属于精神力的种子，那种子吸收着父母双方的力量诞生，是如此富有生命力，还未发芽，就已经隐约散发出波动。
　　这个孩子未来必将成为非常强大的向导。
　　这显然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留存派的向导们用精神力凝聚成一只怪物，将种子吞入腹中，无数道咒文刻在怪物的血骨里，将它彻底封印。
　　他们没有杀掉这个属于唐景林和莫莉的孩子，立场不同，纷争激烈，却不意味着能够残忍的抹去一个孩子存在的痕迹。
　　其中一名向导来到不远处属于联邦的星球上。
　　冬日夜晚里，她将沉睡中的婴儿放在会有最多游客经过的垃圾桶边，躲在暗处，看它在寒冷中发出哭喊，很快被一对中年夫妇发现。
　　那对夫妇惊讶地将婴儿抱起，而她也悄然离开。
　　——去做个普通人吧，从此远离这些纷争。
　　失去孩子后的唐景林和莫莉果然元气大伤，再也无法支撑起走出派，甚至去了最偏远的地方疗伤修养，而留存派，也终于在这场战役里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只是没有人能够料到，这颗被重重精神力镇压的种子，竟然在黑暗哨兵燃血的催化下，艰难萌芽了。
　　幼嫩的种子拼命汲取着周围能够汲取的一切能量，在怪物的体内生长。
　　而怪物在日复一日的吸食中最终枯竭死掉，只留下庞大的尸体，于深海中无声腐烂。
　　咒文不断镇压，阻挡着它继续长大，植物坚强地支撑着，始终挺起它那细嫩的茎，不断向下扎根。
　　而如今，存在了三十年的封印终于被触碰。
　　也终于被打破。
　　最为精纯的力量自陆烬朝心底爆发，无形的波迅猛扩散，冲击着周围的内壁。
　　怪物的骨骼发出咔嚓声响，密密麻麻的咒文上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缝，其他向导当年留存下来的能量在此刻竟然全都被吸收！
　　咒文熄灭，彻底失去了原有的镇压作用。
　　精神力的萌芽在地面上只是小小一棵，下方的根系却已然刺穿了怪物的身体，甚至打通岩层。
　　随着陆烬朝力量的不断爆发，植物根系疯狂地向下探寻，向下，再向下。
　　汲取一切能够触碰的能量，要冲破全部阻碍，茁壮的生长出来！
　　陆烬朝身上的光芒如此刺眼，林啸鸣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下一刻，他清楚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机械城市上方的天空，破了。
　　无穷无尽的海水哗啦一声，灌入城市。
　　林啸鸣精心建造的城市几乎瞬间被水淹没，而那汇聚在中央高塔中黑暗哨兵的力量躁动起来，盘旋着向上涌去。
　　实质性存在的黑暗攀附着植物坚韧的根须，顺着它们不断向上，逆流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成为了最丰沃的养料。
　　两种力量最终汇聚的那刻，怪物的尸体融化般蒸腾着消失，所有的封印不再，那幼嫩的植物终于能够再度向上生长。
　　去到拥有阳光的地方。
　　轰——！
　　这确实是植物生长发出来的声音，它冲破岩层，刺穿海水，最锋利的钻头般，冲向万米处的海面！
　　更远的地方，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狠狠打破。
　　林啸鸣在这一刻被弹出了陆烬朝的精神图景。
　　他迅速睁开双眼，没有错过眼前唐景林错愕的神情。
　　在难以置信的能量从陆烬朝身上爆发的前一瞬，三位最顶尖的向导只来得及铸起围绕在四周的屏障。
　　随着那声轰然巨响，静室的房顶被整个冲破，那被防护屏障阻拦无法向周围扩散的能量如此精纯，咆哮着直冲云霄！
　　数千米高空中的云层被转眼击破出一个大洞，阳光从其中洒了下来。
　　而随后，那磅礴的精神力从天空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这一刻，几乎半个星球上的人都抬头望向天空。
　　房顶的碎石噼里啪啦落进屋里，饶是沉稳如唐景林，都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玛格丽特主教差点从椅子上跌坐下来，杜朗神父大张着嘴下巴都要脱臼。
　　只有林啸鸣不受干扰，就算这力量再强，也是他和陆烬朝共同享有的。
　　在爆发终于结束的刹那，他伸出双臂，接住了已然处在昏迷中的陆烬朝。
　　之后是持续了整整三日的暴雪。


第213章 【一更】
　　林啸鸣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在教堂门口拍去肩膀和头发上的积雪。
　　雪下得实在太大，他只是去外面送了趟东西，就落得满身都是。
　　这几天教堂中的修女差不多都认识他，知道来了一位稀有的哨兵，好像是神父的什么亲戚。
　　林啸鸣尽量不多打扰这里的人，虽然那天陆烬朝解除屏障弄出来的动静已经人尽皆知。
　　教堂破了个大洞，到现在都还没修好，暂时用罩子把房顶遮住了，要不然三天暴雪下来，屋子得直接变成雪窝。
　　而他精神图景中的城市则是彻底被水淹了。
　　林啸鸣进去几次都感觉自己在海底世界，高塔中属于黑暗哨兵的力量不断盘旋向上，最终被植物的根系吸收。
　　陆烬朝的图景现在正处在自我修复的状态，他没办法进去，只能从城市向上望，勉强窥得一些情况。
　　不过他倒是不太担心，精神链接传递的信息表明一切良好。
　　在此之前，林啸鸣从没想过陆烬朝竟然是被人为封印的。
　　他在被封印着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之强，成为联邦的首席向导。
　　因为封印的存在，精神力具象化而成的幼苗日夜挣扎着成长，比一般正常萌芽的植物更加茁壮，如同悬崖峭壁上的松，可能要数年才能长高一厘米，却坚如磐石。
　　甚至可以说是封印造就了如今的陆烬朝。
　　林啸鸣上楼，走过安静的长廊，推开房门。
　　陆烬朝侧身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上的神情放松，沉沉睡着。
　　林啸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来到床边，俯下身看他。
　　这几天陆烬朝应该还在适应完全解封的力量，一直沉浸在精神图景之中，表现出的症状便是昏迷。
　　哨兵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冷气息，刚靠近没多久，陆烬朝的眼睫便颤了颤，被这股寒气惊扰。
　　他缓慢地睁开双眼，看到林啸鸣的那刻，还有点迷蒙。
　　“醒了。”林啸鸣立刻端来桌边的杯子，“先喝点水吧。”
　　陆烬朝坐起身喝了小半杯水，清了清喉咙，道：“我睡了很久吗？”
　　他声音有些沙哑。
　　“差不多三天。”林啸鸣扶着他坐起身，“外面一直在下雪。”
　　“这么久。”陆烬朝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在精神图景中待了一会儿，见证种子萌发成长为本该有的样子。
　　“你那天还把教堂的房顶给弄塌了，叔叔吓了一跳。”
　　陆烬朝怀疑：“……真的？”
　　“真的。”
　　陆烬朝用精神力一探，还真是，之前的静室房顶整个冲出一个大洞，就连教堂的顶部都受到了波及，到处都落了厚厚的积雪。
　　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之前搞塌了废弃地铁站，现在又弄破了教堂，他俩还真是搞破坏有一手。
　　“看来我们以后可以去拆迁队工作，效率一定很高。”陆烬朝顿了顿，忍不住向林啸鸣分享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要不要来我精神图景里看看？”
　　林啸鸣坐在床边，伸出手。
　　当被陆烬朝握住的瞬间，他进入了向导的精神图景。
　　首先被感受到的仍旧是海风。
　　只是在那潮湿的咸意中，带上了属于植物生涩的清香。
　　眼前重新清晰起来，林啸鸣仍旧出现在竹筏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海洋。
　　和之前相比，这里好像并没有多少区别。
　　陆烬朝盘腿坐在林啸鸣身边，神态比起三天前，放松了太多太多，所有的孤寂和恐慌去全都一扫而空：“看好了。”
　　他打了个响指，海面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几秒钟后，翠绿的藤蔓哗啦破开海面，迅猛地暴露在空中。
　　随后数不清的藤蔓穿刺上来，急速伸展着，在海面上分出枝丫，不断编制，如同最精巧的艺术家，在他们面前织成苍翠的宫殿。
　　飞溅的海水落在林啸鸣的脸和手臂上，仍然是凉的，却不再带着透骨的寒意。
　　宫殿最终落成，在竹筏前方敞开出口。
　　“以后也有能歇脚的地方了。”陆烬朝站起身，踩在藤蔓织成的栈桥上，回头看林啸鸣，“虽然没有你的城市那么精致，但还是挺漂亮的。”
　　林啸鸣跟在他身后，走进藤蔓宫殿：“我的城市已经被淹了。”
　　陆烬朝脚步顿了一下：“啊？”
　　他这一阵光在自己的图景里感受崭新变化了，还没来得及去林啸鸣的图景看看情况，不过当时植物的根须好像直接穿透了最深层的岩石，如果彻底打通，海水灌进去……
　　就听林啸鸣又道：“不过水多点挺好的。”
　　陆烬朝忍不住笑着捶了他一拳，这人一本正经的，怎么听着却像在开黄腔呢？
　　陆烬朝对建筑没什么造诣，只是模仿着之前见过的那些宫殿形式暂时建造了一下。
　　主要是屏障被打破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更多信息，精神力的释放也比之前轻松许多。
　　就好像一直以来听不清的人去采耳，近视的人带上了度数合适的眼睛，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
　　至于啸鸣说的问题……
　　陆烬朝闭上眼，感受图景的最深处，自从结合后，他和林啸鸣的图景就连通在一起。
　　植物的根须纠缠，牢牢抱紧岩层，全新的结构出现，重新封闭了那条破损的通路。
　　城市的排水系统运作，这些由陆烬朝精神力化作的海水开始被林啸鸣吸收，水位正在缓慢地下降。
　　机械之城的样貌重新显露出来，林啸鸣也终于不用被淹着了。
　　高塔中的黑暗力量十分亲近陆烬朝，那是它的向导，于是甘愿成为植物生长的养分。
　　陆烬朝带着林啸鸣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植物宫殿，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了自己就是这方世界的主宰。
　　不必彷徨，不必恐慌，不必迷茫，这世界中的所有，都随你心意而动。
　　大海是封印，也是守护。
　　他们没有在图景中停留太久，兴奋地向林啸鸣分享之后，陆烬朝就出来了。
　　没想到昏过去竟然有整整三天，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时间紧迫，无法和外界获取联系的情况下，最好动作快一点。
　　那股涌动在体内的磅礴力量已经被陆烬朝真正控制住了，整个人表现出来的气质更加内敛，如果不去特地探查，甚至会感觉他其实就是个普通人。
　　陆烬朝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和林啸鸣一道去找唐景林。
　　见陆烬朝过来，精神状态十分不错的样子，正在照顾花草的唐景林直起身：“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陆烬朝望了眼玻璃墙另一边躺椅中的莫莉，同一时间，莫莉也看向他。
　　是凑巧了，或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吗？还是母子之间心电感应一样的东西确实存在？
　　唐景林问他们：“吃饭了吗？”
　　“刚刚吃过。”
　　唐景林点点头，他带着两人来到庭院中的桌边，坐下道：“那天我在你身上发现了属于其他向导的波动。”
　　“嗯。”陆烬朝详细给他说了在触碰幼苗那刻看到的种种，虽然残忍，却也是他当时丢失的真相，他有必要告诉唐景林全部。
　　听陆烬朝说到他们封印住精神力的种子，想要陆烬朝一辈子做个普通人，再把他送到外面的联邦，被人捡走，唐景林颊边绷得很紧，紧紧咬着后槽牙。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那帮畜生，看这个样子，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他们？”
　　陆烬朝摇摇头，精神力悄然触碰唐景林当做无声的安抚，问：“玛格丽特主教和杜朗神父呢？”
　　“他们两个回去了，那天弄得动静实在有点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星球上的精神力屏障也差点被冲破，好多人都拨通讯过来问我是什么情况，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调查。”
　　唐景林顿了顿：“不过不用担心，如果你们想要留下，他们也不可能做什么，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陆烬朝和林啸鸣对视一眼，他深吸口气，道：“那个……唐叔叔，其实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单纯为了找寻身世。”
　　终于。唐景林笑了下：“我差不多也能感觉出来……本来打算如果你们不提，我也不会问，既然这样，就先说说具体什么情况吧。”
　　啊，果然被看出来了吗？
　　陆烬朝见状，也放松下来，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捏着藏着了。
　　他向唐景林详细说明了如今联邦的状况：在百年前神圣制造者的向导们离开后，联邦果然自食恶果，向导数量和觉醒率开始出现断崖式下跌。
　　在今天，哨兵和向导之间悬殊的数量已经成为了一道必须去面对的危机。
　　在由哨兵掌权的世界中，数量稀少的向导被集中管理起来，通过种种政策和限制让他们的被利用率达到最高。
　　向导们的日子不好过，底层哨兵的日子同样艰难。
　　能够拥有向导的永远是那些上层人物，他们只能忍耐着敏锐五感带来的侵扰，走投无路之下去寻求其他解决办法，比如说电子鸦片。
　　当年神圣制造者社团中向导们的报复确实成功了，然而这样的后果却正在由无数向导同胞和底层哨兵承担。
　　那些当年制定规则逼迫神圣家族离开的权贵们，仍旧享受着特权和财富，过得很好。
　　严格来说，哨兵和向导的灵魂都不够完整，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遗失的另一半。
　　本应是相互扶持，相依相伴的存在，如今的对立却愈发激烈。
　　“知道神圣家族的存在后，我就在想，也许这是改变一切的关键。”
　　陆烬朝深吸口气，他凝视着唐景林的黑色眼瞳，坚定道：“我想从根源上出发解决问题，彻底颠覆如今的局面。”


第214章 【二更】
　　唐景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和莫莉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被夺走，但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陆烬朝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还和曾经的他们有着共同的期望。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传承存在，他们生活的环境不同，经历的事情不同，最终却选择了共同的道路。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做出，想要说服星球上的大家难度也很大，但我必须去尽力尝试，因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期。”
　　“联邦主要兵力都在前线战场上被多贡人牵制，只有极小的部分驻留在首都星，可以被回来的沙弥娅重新掌控，加上穆尔的兵力援助，是最有希望成功发动变革的。”
　　陆烬朝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于您来说会非常困难，我也没想到这些年来星球上同样也因为是去是留的事情有如此强烈的纷争。”
　　“现在我还无法做出太多保障，但如果真的能够成功，在未来所有人的生活都将和现在截然不同。”
　　唐景林沉默了。
　　从陆烬朝的话语中，他能知晓这些年来陆烬朝和林啸鸣究竟做了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也同样明白正如陆烬朝所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在经历了妻子重伤，孩子被夺的悲惨之后，他还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吗？
　　毕竟当年他的坚持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受到了那么多伤害。
　　如今选择再度降临在了他的面前，像是命运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和莫莉的孩子传承了他们当年的意志，经历众多磨难之后，两代人最终殊途同归。
　　——既然陆烬朝想，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帮自己的孩子一把呢？
　　唐景林闭了闭眼，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没什么难的。
　　他已经经历过最残忍的事，这些年也和莫莉一起熬过来了，如今情况再差，又能怎样呢？
　　“我会帮你。”
　　唐景林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垂下的眼眸遮住眼底神色，短暂的平复后，他情绪重新平稳，道：“当年我退出了纷争，但其他走出派的骨干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放弃，玛格丽特和杜朗就是其中一员。
　　“其实这里大多数民众都在摇摆不定，究竟哪个选择会更好，没人能说的准，而星球存在的特殊性又注定了这是一场没有容错的冒险。”
　　“之前我们一直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更多人，现在你带来外面的确切消息，会让大家有更多的信息支撑着做出判断，确实就像你所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陆烬朝松了口气，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我没想到竟然能这么顺利。”
　　唐景林摇摇头：“我只是承诺了会帮你，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人都拥有独立判断的能力，你给出的条件到底是否足够，大家是不是真的能通过这场冒险获得更好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究竟结果如何，还需要你自己去说服更多的人。”
　　“我会尽力的。”陆烬朝坚定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
　　他们还没说完，唐景林就接到了通讯，仍然是询问三天前异常精神力波动的。
　　唐景林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挂断通讯，对陆烬朝道：“四天后就是教廷的集体会议，十二主教都会到场，各个地方的教堂也会排神父和修女过去。”
　　“正好他们也要调查精神力暴动的原因，我可以带你过去，这是能够进行宣讲的最好时机。”
　　陆烬朝继续和唐景林商量着具体细节，林啸鸣不怎么说话，在旁边认真听着，他作为旁观者，能够明显感觉出这对父子身上有许多相同点。
　　特别是在秉性方面。
　　如果当年的意外没有发生，陆烬朝也许会成为年轻的神父或者主教，身着圣洁的白色长袍，在教堂中对那些想要成为向导的孩子施以祝福，柔软而温顺。
　　在父母的熏陶下，他同样支持着离开，到那个时候，情况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他们两个还会相见吗？
　　林啸鸣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给陆烬朝心理上的支持。
　　让他明白无论结果如何，总会有人坚定的站在身边。
　　他们一直商量到晚上，才把计划敲定下来，莫莉在找唐景林，她这些年来一直非常依赖丈夫，几个小时不见都会感到恐慌。
　　陆烬朝和他一同站起身：“我想一起去。”
　　“好。”唐景林当然愿意，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还做不到那么自然，但只要能和陆烬朝多待一会儿，他就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
　　林啸鸣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我去收拾一下。”
　　陆烬朝点点头，这些天来他中心主要放在终于找回的家庭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林啸鸣在一起。
　　好在哨兵至始至终都能够理解他。
　　陆烬朝穿过庭院，和唐景林一起来到莫莉休息的房间。
　　雪鸮站在树枝上，金雕正低头为它梳理着羽毛，巨大的猛禽此时此刻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雪鸮眯起眼睛，摆出标准的“-v-”。
　　莫莉已经认识陆烬朝了，这三天他之中没过来，还被问过什么情况。
　　陆烬朝和唐景林一起坐在旁边，陪着她聊着天，云津终于撒欢够了，从外面飞进来，试探着加入金雕和雪鸮的行列。
　　打破封印后，精神力的波动对陆烬朝来说更加明显，他能够感知到最为细微之处，做出精准的判断。
　　莫莉不会刻意掩饰向导身份，于是波动就在身边，有着明显的紊乱。
　　陆烬朝聊着聊着，看了唐景林一眼，试探性地将自己的精神力探入莫莉的图景之中。
　　现在他有了新的突破，说不定可以做点什么。
　　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陆烬朝进入冰封洞穴的下一秒，唐景林同样出现在冰面之上。
　　他们没有进入宫殿内部，就蹲在冰湖上，看厚实冰面下的黑色物质。
　　唐景林：“试试？”
　　“试试。”陆烬朝凝聚出心灯，只是小小一点，却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巨大能量。
　　心灯触及冰面的瞬间，刺啦声响起，白雾冒出，冰层转眼融化出一个洞口。
　　陆烬朝把它扔了进去，温暖的光点在冰冷水中游动，来到最近的黑团附近。
　　被光芒碰到的那刻，黑团迅速消解，里面包裹的白色气泡犹如脓包，破裂之后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没过多久，新的黑团就在另一处悄然出现了。
　　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同样的事情唐景林三十年来做过无数次，只要无法将黑团同时全部清除，就会有新的生长出来。
　　而在深深的水面之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脓包。
　　所以他才会觉得也许用现代医学的方法治疗会比较妥当，神圣星球上很多产业都不够发达，其中就包括医学。
　　陆烬朝皱起眉头，更大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被丢入水中。
　　浸没之后，它迅速分解成数百光点，天女散花般找向弥散在各处的黑团，如同冰面之下亮起了星光。
　　一时间整个洞穴被照耀的璀璨，那些被心灯击中的脓包消失，冰面之下清澈许多，只是很快就再度变成原样。
　　陆烬朝长出口气。
　　也许真要等到莫莉发现陆烬朝其实就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才能真正根除。
　　她现在还受不了太大刺激，需要慢慢来。
　　如果一切顺利，等到新的制度建立，风平浪静之后，陆烬朝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没关系。”唐景林安慰他，“急不来，我一直都觉得莫莉很快就能康复，也许就在明天。”
　　陆烬朝点头，两人离开莫莉的精神图景，继续同她说话。
　　他们没能看到，在数百心火点燃脓包的璀璨时刻，莫莉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转瞬即逝。
　　这段时间里林啸鸣借了辆车，去到他们飞船降落的地方。
　　他把飞船开到了教堂附近，里面有他们的众多行李。
　　任何电磁信号在传播到星球上空时都会被强大的精神力屏蔽掉，所以目前还没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
　　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
　　林啸鸣比较担心宫川兰斯玛嘉莉一行同多贡人达成的交易，他当然知道多贡人目标只有一个——占领人类疆域，甚至将他们彻底消灭。
　　扩张是所有生物骨子里的本能，将敌人灭绝无疑能够永绝后患，他们明知道和多贡人密谋无异于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却仍旧选择了这一风险最高的道路。
　　因为收益同样也是最高的，他们不是傻子，不会任由国家真正成为多贡人的囊中之物。
　　可最终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光是他们用全人类的命运做赌注这一举动，就已经罪无可赦。
　　陆烬朝认真准备着宣言的内容，几天后，他的声音将会被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听到。
　　胜败在此一举，一旦开始，留存派的人很快就会过来对付他们，就像当初趁着救灾进行，袭击莫莉将他抢走一样。
　　但陆烬朝有信心。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做了数年的准备。
　　况且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刚刚诞生，只会哭喊的婴孩了。
　　想要动手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吧。
　　教廷大会的那天，这片区域中的雪终于停了。
　　陆烬朝爆发出的精神力把云层冲破了一个大洞，也许是气压剧烈变化导致的，暴雪下了整整三天，之后又飘着细雪，现在才终于晴天。
　　他上了车，和林啸鸣一起坐在后排，前方唐景林带着莫莉。
　　自从莫莉受伤后，唐景林几乎没有离开过她一步，他不放心将妻子交给别人照顾，每次出门都要带着莫莉一起。
　　好在莫莉也很喜欢出门散心，心情愉悦有助于她状态的恢复。
　　就这样，他们前往神圣星球的中心区域，同样也是被称作圣地的弗兰克。
　　那里有着百年前安布罗斯亲自督建的大教堂，“死去”的神，人工智能r正在其中永恒的沉睡。


第215章 【二合一】
　　飞行器还是百年前的老型号，好在只用在一颗星球上行驶，用不到那么先进的空间跃迁功能。
　　陆烬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际上他正躺在植物织就的宫殿里，最后一次整理稿子。
　　他把所有内容都刻在了叶片组成的墙上，这样无论再紧张，都不会忘掉。
　　林啸鸣的投影出现在旁边，陆烬朝过了几秒钟转头看来。
　　“有点担心。”
　　“不用紧张，到时候把下面的人全都当做石头就好了。”
　　陆烬朝之前参加过无数次科学理事会的报告，巡查的时候也在各地的向导之家给老师孩子们讲过东西，但内容全都是最擅长的专业方面，游刃有余，根本不带怕的。
　　这种政治方面的宣讲，还是第一次做。
　　首要目的当然是鼓动人心，获得更多的支持。
　　陆烬朝自认为没有这种天赋，早知道他该去卖几次保险或者到美容院工作几天，保准效果比现在好得多。
　　林啸鸣：“就把所有情况如实说明最好，毕竟我们又不是蒙人的，很多时候真实才最能打动人心。”
　　“嗯。”陆烬朝点点头，“实在不行的话，就试试看能不能重启r，既然它被奉为神明，人们也会更容易相信它做出的推演吧。”
　　大清早就出发，在上午九点到达了弗兰克大教堂，属于向导的波动如此强烈，精神领域中有无数异常闪耀的光点。
　　能够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极强的向导，随便一个放在外面都会被奉为首席。
　　陆烬朝深吸口气，迈出步子下了车，跟着唐景林一起进入教堂。
　　果不其然，刚一进门，他和林啸鸣的陌生面孔就引起了注意。
　　其实真正惹人注意的是林啸鸣，就算他收敛起了全部精神力，也还是被在场无比敏锐的向导们发现了。
　　一个哨兵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要知道星球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哨兵了。
　　连带着林啸鸣身边的陆烬朝也被注意到，那和唐景林莫莉相像的面容让众人当场愣住。
　　如果他们没记错，唐景林和莫莉好像没有什么亲戚了吧。
　　……等等，这个年纪，这幅长相，难道？！
　　整个教廷里无人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次意外，唐景林从最年轻的主教自愿将为神父，相当于放弃了大好前程，带着妻子莫莉去了最偏远的地区，从此远离纷争。
　　当年神圣制造者的三位创始人中，安布罗斯信仰宗教，一生未婚未育，利蒂希娅的儿女亲眼见过向导的情绪感知能力带给过母亲多少痛苦，都愿意做普通人，在星球上过着平静的生活。
　　只有唐淮的后代一直都是向导。
　　但到了唐景林这一辈，他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失踪了，莫莉重伤失去生育能力。
　　至此之后，三位创始人后辈的年轻一代中，再无向导。
　　陆烬朝早已习惯了被各种目光注视。
　　幼童时期其他孩子看待异类的目光，少年时期被当做天才时羡慕的目光，没能觉醒成为向导时旁人惊讶的目光，决定放弃深造回到家乡时不解的目光。
　　殷齐偶然从伪装中暴露出的淫邪目光，被其他同事悄悄议论时嫉恨的目光，学院测试时年少同学们欣赏赞叹的目光，还有那些少年哨兵们纯真爱慕的目光。
　　陆烬朝足够坦然。
　　况且自己的身世又不是什么丢人事，真正需要羞愧恐惧的，是当年害得他们骨肉离散的那群人。
　　封印中蕴藏许多向导的精神能量，如果陆烬朝愿意，他可以挨个把那群人全都揪出来。
　　窃窃私语声响起，被林啸鸣听了个清楚，又通过精神链接传入陆烬朝心中。
　　“这位是……？”有和唐景林相熟的修女问起。
　　唐景林笑了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被所有人听到：“这是我的孩子。”
　　猜想被验证，霎时所有人都露出掩不住的惊讶神色。
　　“老唐的孩子？他儿子不是刚出生没多久就不见了吗？”
　　“看这幅样子肯定是了，多像啊，那眼睛和莫莉一模一样。”
　　“天啊，这都多少年了，可算找到了。”
　　短暂的震惊后，那些和唐景林交好的人纷纷过来祝贺，他们都知道这些年来唐景林和莫莉受了多少苦。
　　没想到他们的孩子竟然还活着，一家人终于相聚。
　　而不善的视线同样投来。
　　对于留存派的人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更别说在场的人就有当年参与其中的成员，唐景林没能调查出来究竟都有谁，可陆烬朝只要稍微一探，就能知晓。
　　当年明明携手封印了那个孩子，为什么他仍旧觉醒成为了向导？还是个不弱的向导。
　　不是还把他送到外面，被游客捡走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种种疑惑出现在心头，不可避免地和几天前唐景林负责区域中爆发的精神力波动联系起来。
　　难道说……那强烈到差点冲破星球精神力屏障的能量，竟然是觉醒时的爆发的？！
　　唐景林一直在骗他们。
　　陆烬朝的出现让留存派的众人本能的不安，为什么唐景林要把他带过来？是想要旧事重提，清算当年的那场事故吗？
　　有人率先斥责：“唐景林，你怎么能带外人过来！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隐藏起来的星球，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抱歉，是我自己找过来的。”陆烬朝循着声音看向那人，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着黑色的神父制服，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在他的身上，陆烬朝感受到了曾经将他封印的波动。
　　“星球的精神力屏障仍在正常工作，只不过我识破了它对我的屏蔽，最终才来到这个地方。”
　　陆烬朝话音刚落，唐景林便紧接着道：“雅克神父不必紧张，屏障由我们所有人的共鸣产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识破，还是说……您其实在担心其他的东西？”
　　雅克神父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
　　陆烬朝看了他的背影数秒，转而去仔细观察这间安波罗斯亲自督建的大教堂。
　　比起建筑的精致宏伟，一群无神论者身着神父修女或主教的服装，聚集在教堂中，才是格外奇特的景象。
　　大教堂里一尊神像也没有，他们信奉的“神”正永恒地沉眠于地下。
　　没用多久，前来此处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唐景林找回了丢失的孩子。
　　那孩子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个向导，水平放在他们之间都不弱。
　　按理说教廷之外的人不被允许来参加例会，唐景林把失散多年的孩子带过来，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吗？
　　当然会由此想到几十年来留存派和走出派之间的斗争，难道说……唐景林想要讨回当年的债？
　　会议即将开始，陆烬朝和林啸鸣作为外人，不适合参与其中。
　　在修女的带领下，他们被带去了莫莉所在的房间，稍作休息，等待唐景林结束。
　　或者说，等待唐景林发来信号。
　　陆烬朝闭目养神，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感受到了来自唐景林的精神力，轻轻触碰到自己。
　　他睁开双眼，看向林啸鸣，对上哨兵沉静的眼眸。
　　“走吧。”
　　两人站起身，没有惊动正在休息的莫莉。
　　到达大礼堂时，例会已经临近尾声，主教之一正在讲话，谈到了星球坍缩的问题。
　　距离第一次坍缩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在这期间，大大小小一共发生了十一次坍缩，频率从最开始的七八年一次，上升到两三年一次，最近甚至有每年一次的征兆。
　　如果说之前还能静观其变再商讨做出决定，眼下的情况让他们意识到，这已经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了。
　　继续把问题推到下一次会议再拖延一段时间，还是去找寻新的家园？
　　主持会议的高澄主教没有过多赘述：“具体的情况想必不用我过多介绍，关于走还是留的问题，我们已经讨论了太久了，这一次大家有什么想法？”
　　“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吗？”玛格丽特主教的声音响起，“这颗星球是当年星蚀生物制造的，除了它吞吃的星球碎片外，里面还有众多星蚀分泌物，一旦崩塌到达了某种程度，分泌物溢出，我们还可能有活路吗？”
　　“百年前父辈们来到这里，可不是让我们留下来等死的。”
　　比尤拉主教皱起眉头：“离开？说的轻松，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又能到哪里去？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颗与世隔绝的新星球，当年联邦恨我们入骨，被他们找到之后，又会有怎样的下场你想过吗？”
　　玛格丽特主教毫不留情：“那你们宁愿等死都不愿意去闯一闯？”
　　谁也无法将谁彻底说服，眼看会议又要陷入和前几次一模一样的僵局。
　　就在这时，唐景林站起身，道：“如果我说外面的世界其实正需要我们呢？”
　　“什么？”此话一出，惊起波浪，众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一时刻，还没人注意到唐景林说的不是联邦，而是外面的世界。
　　“三十年来，我一直在反思当初支持离开的想法是不是正确，也许遵从当年父辈们做出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直到我和莫莉的孩子陆烬朝带来了外面的详细消息。”唐景林看向已经站在侧廊入口处的陆烬朝，对他点了下头。
　　角落里的杜朗神父趁着无人注意，打开了随身的微型摄像机。
　　信息上传，将大教堂中的画面和声音转播向星球各处。
　　陆烬朝来到众人面前，坦然面对着前方各异的陌生面孔，向导们强大的精神波动溢散在空中，其中有几分微弱的熟悉气息。
　　“诸位前辈，我是来自联邦的首席向导，陆烬朝。”
　　“我为寻找身世和家人而来，同样也是为了寻求联邦未来的出路。”
　　无数道审慎的视线落在陆烬朝的身上，百年的封闭生活让星球上的人们排外思想非常严重，他们担心外来人会引来不必要的灾厄。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唐景林的儿子突然找来，会不会有点太凑巧了？
　　精神链接传来哨兵的平静情绪，将向导心中所有的紧张尽数压制，是的，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
　　“精神力屏障的存在阻隔了一切电磁信号，今天我出现在这里，是想告诉大家一些有关于外面的消息。”
　　“自前辈们离开后，联邦抹去了曾经神圣制造者社团的存在，只留下神圣家族的名号，彻底掩盖了当年逼迫向导们离开的所作所为。”
　　“在父辈们离开后的百年，联邦的向导数量和向导觉醒率断崖式下跌，我作为首席向导能够接触到最真实的数据，也就知道情况究竟是何等严峻。”
　　“于是在这个哨兵根本离不开向导的世界里，为了保持社会的稳定，向导被当做了珍贵资源，由塔统一管理。”
　　“哨向结合自然生育出的孩子拥有更高的觉醒率，向导被要求尽可能地同异性哨兵结合，如果在二十八岁还保持单身状态，则会被强制相亲，直至找到自己的结合哨兵。”
　　“有太多向导因此不得不和自己心爱的人分离，被结合后萌生出的虚幻爱意吞噬。”
　　“而最先拥有和向导结合权利的，永远都是那些掌握着权力和财富的哨兵们。”
　　“底层哨兵的日子更加艰难，他们无法按时得到向导的疏导，精神图景里一片混乱，挣扎在狂暴或神游的边缘，为了缓解痛苦，只能不断使用违禁药物或者电子芯片麻痹自己。”
　　“如果说当年的离开是一场报复，那它确实成功了，现在的联邦陷入了向导稀少的困境之中，而其中的苦果，正在由无数向导和底层哨兵承担。”
　　“真正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些人，仍旧高傲地坐在殿堂之中，享受着奢靡安逸的生活。”
　　窃窃私语声响起，显然陆烬朝的话触动了一些人心底，多少年来他们缺少来自外界的消息，不曾想到……局面竟然会变成这样。
　　曾经伤害过他们，驱逐过他们的人抹去了他们存在的痕迹，像曾经迫害他们那样，继续迫害其他向导。
　　是啊，危机出现的时刻，最先受到冲击承受灾难的，永远都是平常百姓。
　　陆烬朝停顿片刻，给予众人反应的时间，等到声音稍微小了一些，继续道：
　　“我想父辈们想要看到的一定不是这种情况，我们拥有催化精神力萌芽的强大能力，明明可以将世界变得更好，最终却生活在一颗常年飘雪，不够发达，并且还暗藏危机的星球上。”
　　“五年前，联邦爆发了一次星蚀灾难，中央星域的天矢一星被星蚀生物侵蚀，彻底崩塌，死伤无数。”
　　“绝望恐惧的情绪凝成实质，将完全坍塌的星球淹没，星球喷射出无数星蚀分泌物冲向恒星，最终在高温中化作蒸汽，彻底消失。”
　　“我不知道这颗星蚀生物作为馈赠的星球究竟能够存在多久，但很显然，当它真正难以支撑的那刻，在自然面前，再强大的人也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应对。”
　　“我能理解比尤拉主教的担忧，然而事实上，现在确实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联邦正处在和多贡人的战争之中，而目前的首相宫川兰斯连同部分皇室成员，不顾前线战士们的死活，和多贡人达成秘密交易想要夺取更多权力。”
　　听到最后那句话，众人无不面露震惊之色，人类和多贡人的战争持续了数百年，所有人都知晓异族究竟有多么危险，如今联邦当局竟然在通敌？！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同时，在半月之前，一名哨兵在街上发现了一位和普通人育有儿女的隐藏向导，哨兵将那位向导揪了出来，却不慎引发结合热，当场与其结合。”
　　陆烬朝的话音中，林啸鸣放出影像，他们飞船上的设备里有许多有关联邦的信息。
　　虚拟屏展开，播放着当时路人拍下的录像，身为普通人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哭喊着尖叫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夺走。
　　只是透过画面，都能感受得到当时究竟是怎样的绝望，在场都是对情绪最为敏感的向导，几乎是瞬间，就有几人露出不忍去看的神色。
　　很快画面一转，令人呼吸都困难的哭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进的人群。
　　在那之后，许多普通人自发的集合起来，来到街上抗议。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最不起眼的普通人，就可以被随意夺走配偶，破坏家庭吗？
　　多少年来，他们被轻视，被忽略，就像地下王国里的工蚁，天生就是劳碌命，兢兢业业地工作建设，到头来却根本不受重视。
　　无数张沉默的嘴终于张开，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那些声音汇聚起来，如此振聋发聩。
　　“这是一个除了权贵之外，所有人都得不到幸福和保障的国家。”
　　“有太多的人身处苦难之中，期盼着困境能够得到解决，而这里，承载着最后，也是最初的希望。”
　　“如今全人类的命运正遭受着巨大的危机，这样的联邦，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我想要同大家一起回去的，是一个崭新的，属于我们所有人的世界。”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也是陆烬朝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出他想要做的事，是的，他深知在现有体制下无论再怎么改革，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唯一能够让理想中状况变为现实的，只有颠覆现有的一切。
　　这是当年神圣分离者的向导们也不敢做出的决定。
　　能坐在这间教堂里的都不是小年轻，会被言语轻易鼓动：“哪有这么容易的！你知不知道想要发动变革要付出多少代价！”
　　陆烬朝并没有因为质疑乱了阵脚，继续冷静道：
　　“联邦绝大多数兵力都在前线和多贡人的战场中被牵制，只有少数留守在首都星，正在被重新归来的皇女，同样也是我坚定同盟的沙弥娅掌控。”
　　“种种因素叠加，让现在成为了发动变革的最好时期，如果星球上的诸位愿意助以一臂之力，会有更多的胜算。”
　　“这颗星球因为精神力屏障的缘故，无法和外界进行信息交流，一直以来都处在封闭的状态，希望我带来的有关联邦现状的消息能帮助各位做出更加合适的决定。”
　　陆烬朝平静却坚定的声音通过无形的电波，传向星球的每个角落。
　　电视机的显示屏，智能手环的虚拟屏，街道上的宣传屏幕……在这一刻全都转播着弗兰克大教堂中的景象，将联邦首席向导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啸鸣按下投影器的按钮，虚拟屏上呈现出如今联邦的景象，首都星众星拱月般位于星域中央，是那么繁荣。
　　不会有终年不化的冰雪，温暖而湿润的环境中，花草繁茂，绿意盎然。
　　更多星球的样子展现在众人眼前，风景秀丽，物产富饶，有着各种各样的城市和地貌，也由此发展出不同的文明。
　　这些更加适宜居住的星球，百年前也曾是他们的故乡。
　　许多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终于第一次全面了解到外面的世界。
　　那些曾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向往在这一刻，从那些明亮的眼眸中再度迸发出来。


第216章 
　　陆烬朝站在台上，听着下方嘈杂的讨论声。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紧张，胸腔中的心脏早就跳的如同擂鼓，连耳膜都在随之作响。
　　林啸鸣在角落里帮他放录像，见陆烬朝看来，对他点了点头。
　　陆烬朝用力闭了下眼，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大家的反应，应该算成功了吧。
　　他提供了最珍贵的，来自外界的信息，帮助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精准判断。
　　“你现在说的好听。”
　　其中一位主教紧盯着陆烬朝道：“星球上的大家基本上都是向导，许多年没有见到过哨兵了，万一出去之后被哨兵引发起结合热要怎么办？”
　　这是哨兵向导世界中无可回避的问题，大家在这颗只有向导和普通人的星球上不用考虑什么哨兵，但如果想要出去，就必须得面对。
　　万一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陆烬朝说的革新，就被因为结合热受制于哨兵了呢？
　　这位主教提的问题很好，陆烬朝一点也不因为他不太友善的语气懊恼，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这也是我一直在研究的，除了首席向导之外，我还是联邦科学理事会中的一员，主要研究医学方面。”
　　“众所周知，向导的体液中含有一种名为向导素的激素类物质，具有安抚哨兵，缓解他们狂暴症状的作用，而我用化学合成了一种拟向导素，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
　　“这种拟向导素被称作小白瓶，已经在一些星球上流通有一段时间了，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能够有效缓解哨兵们的许多症状。
　　“如果小白瓶能够推广开来，哨兵对向导的渴求就不会那么强烈。至于结合热，则需要我们保持好精神力的收敛，只要对精神力的控制足够强，甚至能在结合热刚刚被激起的时候强行将其中断。”
　　陆烬朝不是在胡说，他和林啸鸣的适配性已经高到了只要精神力相碰的多一点，就会引发结合热的地步。
　　但就算这样，两人也曾经数次强行靠着意志力终止过结合热。
　　提问的主教眉头紧锁，陆烬朝没有把话说死，就代表他其实也不能保证众人能完全避免结合热困扰。
　　但在获得新家园的目标面前，这种风险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别的不说，星球上的每一个向导都生活在精神力共鸣的环境里，在相互滋养中足够强大，就算面对结合热，也不会毫无抵抗之力。
　　“如果我们的力量不够怎么办？”
　　另一位修女显然还有些担心：“要面对的可是一整个联邦，就算大多数兵力被牵扯，他们的人数也占据绝对优势吧。”
　　陆烬朝摇头：“其实占据绝对优势的会是我们，你看，大家直到现在还习惯性的忽视普通人，以及众多的护卫和伴侣。”
　　“但实际上，他们占据全人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就算不像哨兵向导一样天赋异禀，做出的贡献相比起来也丝毫不少。就像我的恩师温荣兮教授，身为普通人，却解决了一项又一项重大医学难题，为人类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我们要争取的，是所有人都不再被权势和地位压迫的新制度，我想当前进的道路摆在面前，他们也会选择支持。”
　　礼堂中的话音变得更大了，向导们纷纷和身边众人讨论着陆烬朝所说的那些，而角落里杜朗神父继续着画面的转播，确保陆烬朝的言论能够被更多人听到。
　　当年父辈们面对压迫，最终选择了逃离，他们也确实获得了百年的平静时光，可面对星球崩塌的危机，确实应该寻找新的出路了。
　　陆烬朝：“我能为大家做出保证的，只有上述这些话的真实性，联邦政府现在处于最脆弱的状态，但仍然是基底雄厚的庞然大物，我们必须尽可能争取一切能够争取到的力量。”
　　有修女站起身，道：“你说你是塔的首席向导对吧，万一是专门来想骗我们出去的呢？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有催化向导形成的能力，如果把我们控制住，不也一样能起到提升联邦向导数量的效果吗？”
　　陆烬朝摇摇头：“我是出生这里的孩子，这里有我的父母和同胞，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抱走，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联邦抹去了有关当年的所有信息，而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找寻家族的遗迹，历经千辛万苦才最终来到这里。”
　　“前面也说了，联邦当局正在和多贡人秘密联络，在人类存亡的危机面前，再去维护联邦无异于自取灭亡，我又有什么害大家的必要呢？”
　　虚幻的身影自陆烬朝身边出现，转瞬凝实成为白隼，云津扇动双翼，卷起气流，轻盈的腾身而起。
　　雪白的身影，流畅的羽翎几乎是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印刻在族徽上的生物！
　　这是陆烬朝对自己身份的最好说明，云津是最适合生活在极地环境中的白隼，同时继承了他父亲和母亲精神体的特点。
　　他本应是属于这颗星球的。
　　只是陆烬朝不曾料到，在白隼身影通过转播，出现在众多屏幕上的那刻，无数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惊讶地睁大。
　　片刻的静默后，引发的巨大轰动几乎不亚于听到他说出要带着大家去创造一个新世界。
　　无论陆烬朝还是林啸鸣，都不清楚白隼在神圣星球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曾经的创始人唐淮先生，陆烬朝的太爷爷就有着这样一只精神体，那纯白的猛禽统治着苍穹，无数生灵仰头注视着那肆意且傲然的身影，追随着它走向未知的前方。
　　它衔着金枝，飞越旷野上歪斜的十字架，掠至云端，将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的阴影甩到身后，不断前进，在缥缈的歌谣中，去往最纯白的地方，
　　那是印刻在他们族徽上生物，百年来，早已被当做名为神圣的图腾。
　　如果说听完陆烬朝的宣讲，居民们还抱有一些顾虑，那么云津的出现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那是他们心目中最强大的精神体，现在还活着的老人中，有不少都亲眼见过唐淮，而他们的子孙更是听说过当年的故事。
　　毕竟一百年，真的没有多远。
　　盘旋在教堂中的白隼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们：这个从联邦归来的年轻人，是唐淮的后代。
　　曾经在遭遇危机的紧要关头，唐淮带领他们远离纷争，来到此处。
　　而如今，新的危机出现，名为陆烬朝的青年继承了那道血脉，出现在他们眼前，将带领他们前往外面的世界。
　　教堂中的陆烬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继续回答着诸位神职人员提出的种种问题，非常明显，在星球崩塌的大环境下，离开，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就算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也远好过在这里等死。
　　因为陆烬朝的出现，这场例会一直到了下午才终于结束。
　　杜朗神父松了口气，关闭了转播信号，而林啸鸣也收起投影装置。
　　陆烬朝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就交给唐景林和玛格丽特主教了。
　　他离开吵闹的礼堂，回到林啸鸣的身边。
　　哨兵望了眼陆烬朝身后，黑眸中神色晦暗，低声道：“有四个。”
　　陆烬朝点头，他知道林啸鸣在说什么，海底封印被击破的时候，林啸鸣就在他身边，同样清楚感知到了外来向导的精神力波动。
　　在这座教堂里，有四个人在当年着手封印过陆烬朝。
　　林啸鸣周身的气息着实有些不善，陆烬朝相当熟悉他的这种眼神，一瞬间让陆烬朝以为自己身边正站着前世的林啸鸣。
　　他赶忙抬手捏着林啸鸣的两颊把哨兵的脸掰过来，小声道：“先干正事，报仇的事再等两天也不晚。”
　　林啸鸣嗯了一声，三十年过去，这群人都上了年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只可惜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的字典里可不存在尊老爱幼这个词。
　　也许陆烬朝能做到暂且不管，但他远没有那么平和，更不可能释然。
　　提出过质疑的雅克神父的脸色很差，陆烬朝的出现无疑让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争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在大量新信息摆在眼前的时刻，他难道分不清哪个选择会更好吗？
　　当然能分得清，只是坚持了这么多年留下，还在当初对这个孩子做过腌臜事，就算为了脸面，也不能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森寒的目光如深渊中的阴影悄然攀附，正在皱着眉头生闷气的雅克神父浑身一抖。
　　向导对情绪异常敏感，当雅克神父迅速望去的时候，楼梯口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陆烬朝回到休息室，莫莉正在打盹，听见他过来的声音，睁开眼睛。
　　“很快就能取到更温暖的地方了。”陆烬朝坐到她旁边，“到时候可以在庭院里种更多种类的花草。”
　　莫莉面露疑惑之色：“要离开这里吗？”
　　“对。”
　　没想到莫莉一下子皱起眉头，认真道：“不能离开，离开的话宝宝就会不见。”
　　陆烬朝愣了下，旋即心底涌上来无法抑制的酸涩。
　　当年莫莉正是因为作为走出派坚持离开，才在刚生产完就被留存派的人抢走了孩子。
　　如今三十年过去，在她的潜意识里，离开会让孩子消失。
　　“相信我，这次会没事的。”陆烬朝安抚着她，“他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唐景林很快回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递来自己的智能终端。
　　陆烬朝仔细看向虚拟屏，神圣星球的局域网上，大量居民正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他们受够了这种不知道垮塌何时会再度发生，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也受够了常年冰封的极寒环境。
　　曾经的星球也许确实是一片属于向导和普通人的净土，但现在，只能带给他们无尽的担忧。
　　如今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唐淮先生的后代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住呢？
　　就像曾经父辈们追随唐淮一样，此时此刻他们也应该行动起来，在白隼的指引下，寻找新的家园。
　　意料之中的结果，还是带给了陆烬朝相当大的喜悦，他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麻烦您了。”
　　“交给我吧。”唐景林点头，“你和啸鸣可以先好好休息两天，真要走的话，动员也需要时间，我会尽快办妥的。”
　　“好，那就辛苦您了。”
　　陆烬朝的任务完成，安抚好莫莉后，去找林啸鸣。
　　他有点担心林啸鸣会做点什么，毕竟精神链接清晰地告诉他哨兵情绪产生的波动。
　　最终陆烬朝在教堂三楼的露台处找到了林啸鸣。
　　哨兵正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雪原，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发觉陆烬朝过来，默不作声地迅速地收起来了。
　　“在干什么？”陆烬朝站在他身边，一同望着前方，细雪被风吹斜，落在手背上，很快被体温融化。
　　“我不会随便杀人的。”知晓陆烬朝在担心什么，林啸鸣低声道，“只是一点小玩笑而已。”
　　“唔。”陆烬朝沉默片刻，时隔三十年终于知晓真相，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选择原谅。
　　那些人害得他们一家骨肉分离，让莫莉变成了这幅模样，难道不应该付出点代价吗？
　　只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片刻的纠结后，陆烬朝仍旧对林啸鸣说出了让自己隐约不安的想法：
　　“我其实……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件好事，这里的人们好像都把我当成了某种领袖或者象征。”
　　“但我显然是不完美的，我会犹豫，会纠结，会犯错，这个世界上也不应该有谁需要被当做信仰。”
　　林啸鸣安静听着陆烬朝的心声，他一步步见证着陆烬朝从南天星上的无名之辈，成长到如今足以引领一场颠覆联邦的革命。
　　几年来陆烬朝成长了太多，完全摆脱了曾经的懦弱，却还是在此刻陷入了顾虑。
　　毕竟他们的选择事关无数人的命运。
　　“还记得唐叔叔说的话吗？”
　　林啸鸣稍稍直起身，他望着天边肆意翱翔的云津，道：“不是神明需要信徒，而是信徒需要神明。”
　　“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处在闭塞环境中已有百年，如今外面的消息如此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无论狂热还是渴盼，都需要被引到着走向一个合理的方向。”
　　“等到真正去到外面，他们会发现和其他同胞比起来，自己是如此强大，到时候难免会有人动起歪心思，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对力量的渴盼能迅速腐蚀一个人的心灵。”
　　“他们需要一个领袖，引领这股能量用到最合适的地方，而这个人，必须是你。”


第217章 
　　林啸鸣的一番话让陆烬朝久久不能出声。
　　他明白林啸鸣说的不错，力量如果不加以领导和控制，很容易走向歧途。
　　只是他从来没有带领过那么多人，先前的所有计谋都几乎是私下里和同伴一起完成。
　　不过既然责任已经落在了身上，就要全力做好。
　　哨兵清楚听到下方礼堂里仍在继续的讨论声，主教，修女和神父们交换着彼此的意见，很明显大部分人都已经被陆烬朝说动。
　　这是他们历经多年辛苦，争取到的又一盟友。
　　从刚开始，林啸鸣就知道他和陆烬朝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们在性格，经历，观点上的很多方面都完全相反，明明是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两人，却如同磁铁的两级，散发着致命的相互吸引。
　　前世林啸鸣只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不敢相信其他任何人，只是黑暗哨兵再强，一个人的力量又要怎么对抗庞大的联邦呢？
　　而陆烬朝给了他全新的答案。
　　他们抓紧这难得的放松时间，靠在露台栏杆上，望着远方的雪景聊一些小事。
　　半个小时之后，雪下得大了起来，两人回到温暖的室内，时隔多年，唐景林终于再度拾起了自己曾经作为走出派骨干的身份，和玛格丽特一起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陆烬朝这番宣讲的效果非常好，甚至都有不少留存派的人改变了主意。
　　之前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不愿意去冒更大的风险，而眼下，珍贵的信息传入封闭星球，带来全新的希望。
　　也许……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只有一些老古董为了面子，坚持不肯松口，特别是那几位留存派的骨干，曾经联手封印过陆烬朝的向导。
　　他们自以为做的隐蔽，殊不知陆烬朝和林啸鸣早在看到的第一眼，就通过精神波动感知到了他们的身份。
　　以雅克神父为首的老东西们坚称就这样贸然离开，有违祖训。
　　既然当初是遵循r的推演才来到这里，那么现在决定离开，也应该让最高等的人工智能做出最终推演，毕竟那可是他们信仰的“神”。
　　这些拖延时间的计俩让陆烬朝从心底里感到厌烦，就像是有害的跳虫，非得跳到他眼前刷新存在感。
　　“重启r需要耗费大量能源，附近的城镇甚至都会因为这集体断电。”玛格丽特眉头紧皱，“都什么时候了，还非得给我们找麻烦？”
　　杜朗神父：“况且就算是r推演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正确，当初它让我们离开来到星蚀生物制造的星球上，估计也没算到在今天这颗星球会陷入坍缩危机吧。”
　　“他们只是不想让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而已。”
　　唐景林淡淡道：“也罢，就满足他们的要求吧，也省的之后再找理由闹事。”
　　“在先决信息足够的情况下，r如果程序正常，应该也会做出离开的决定，毕竟留在这里真的就相当于等死。”
　　陆烬朝顿了顿，问道：“重启它需要多少能量？”
　　玛格丽特主教回道：“很多，高算力的代价就是高能耗，基本上附近的六七个城镇的能源都要供给给它。”
　　“这颗星球本来就不是能源星球，因为气候状况，用来获取能量的手段相当有限，这也是当初父辈们决定关闭r的原因之一。”
　　林啸鸣道：“我们飞船上还有一些明铱矿石，应该可以在不影响居民用电的情况下供r重启。”
　　“先试试吧。”陆烬朝轻轻推了他一把，“尽量快点把事情解决掉。”
　　林啸鸣点头：“那我去把飞船开过来。”
　　他们的飞船还停留在唐景林管理的教堂旁，而r的主机就在脚下的弗兰格大教堂深处。
　　林啸鸣在修女的带领下，回去唐景林的教堂把飞船开过来，中途他经过开会的礼堂，所有前来参与会议的神职人员都没有离开。
　　如今正是关系他们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在这将要见证历史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异常兴奋，和身边的同僚讨论着自己的想法。
　　纵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林啸鸣的出现还是让他再一次成为了焦点。
　　一个出现在向导世界中的哨兵，还和陆烬朝进行了结合，对于这群远离外界百年的向导来说，结合一词是多么陌生。
　　他沉默不语地穿过礼堂，在他经过的时候，正聚在一起的四位留存派骨干集体停住了话音，面色全都很是难看。
　　林啸鸣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如同什么都没注意到，表现得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就是当年封印了陆烬朝的罪魁祸首。
　　他的身影消失在礼堂中的片刻，话音才重新逐渐大了起来。
　　“外面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的哨兵，不过我们是向导，可以对他们进行控制。”
　　“看起来也是，这个哨兵好像很听唐景林儿子的话。”
　　嘈杂的声音尽数传入林啸鸣耳中，向导们对哨兵五感的敏锐程度做了错误的估计。
　　他步调仍旧如常，很快，听到了想要的声音。
　　“等一下，这是什么味道？”
　　“……呕，好难闻。”
　　“有谁闹肚子了吗？”
　　礼堂顿时变得更加吵闹，随着气味分子的扩散，众人纷纷闻到了那股味道，忍不住捂住口鼻。
　　视线扫过周围，寻找着气味的源头，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留存派的几个坚定者身上。
　　此时此刻那四个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正全身上下散发着未知的腐臭。
　　作为臭味的源头，他们自己都难以忍受到快要晕过去了。
　　他们可是最强大的一批向导，在这方精神力领域织就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细节能够逃过感知，可……可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身上怎么会突然散发出恶臭？！
　　嫌恶的目光中，那四人匆忙离开了礼堂，去处理身上的问题。
　　然而气味久久不肯消散，其余向导忍无可忍，心中暗自吐槽的同时，纷纷去到其他地方继续交谈。
　　林啸鸣在四个小时后，驾驶飞船重新回到了弗兰克大教堂。
　　舱门刚一打开，他就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臭味，很显然自己的小玩具完美发挥了它的作用。
　　只需要心念一动，陆烬朝就知道他已经回来。
　　已经不再需要将精神力凝聚成须，触碰到哨兵才能进行感官调节，精神链接的存在让两人紧密联结在一起。
　　嗅觉被陆烬朝降到最低，林啸鸣拎着手提箱，面不改色地走进余味未散的教堂中，随行的修女忍不住抱怨一声，抬手捂住鼻子。
　　而正在三楼等待的陆烬朝放下茶杯，抬起眼道：“啸鸣回来了。”
　　“准备下去吧。”唐景林站起身，而在他身边的少女好奇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是感应到了有人过来吗？”
　　陆烬朝对她解释：“结合之后的哨兵向导之间会建立起精神链接，就像是两个人的灵魂融为一体，能够直接感受到对方的许多状态。”
　　少女点点头，感叹道：“好神奇……”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名叫亨利埃塔，是曾经创始人之一利蒂希娅的后代。
　　当年大教堂建成之后，众多主教做出关闭r的决定，他们将沉睡中的r封锁在了教堂地下，钥匙分为三块，由三位创始人保管。
　　其中唐淮的钥匙在他的孙子唐景林手上，安布罗斯的钥匙放置在弗兰克大教堂顶端的神龛中，而利蒂希娅同样将钥匙传给了身为普通人的后代。
　　在决定重启r之后，唐景林就立刻联系了利蒂希娅的后代，亨利埃塔就住在这附近的城镇中，过来的比林啸鸣还要快。
　　“其实还有很多更加神奇的。”陆烬朝对她笑着道，“你一直都没有觉醒吗？”
　　“嗯。”亨利埃塔点头，“虽然向导有精神力这种超能力一样的本领，但感觉做个普通人也挺好的。据说当年太奶奶经常会因为能感知到来自别人的情绪陷入低落之中，特别痛苦，所以我家里人都没有选择成为向导。”
　　他们说着走出房间，在下楼时和林啸鸣汇合，一行人前往地下暗室。
　　还在教堂中的其他向导接到消息，纷纷前来。
　　r的推演需要在众人的监督下进行，以防等结果出来之后，那帮老东西再说他们作弊。
　　暗室的入口在特殊制造的通道尽头，通道的四壁由阻隔石打造，严格屏蔽了精神力的探测，防止精神力对精密系统的计算造成干扰，同样也避免r沦为一些有心之人的工具。
　　大门由特殊的金属制造，造型相当朴实无华，单看它黑漆漆的样子，绝不会想到在这里面储存着人类世界中最为高级的人工智能。
　　门上有一个花瓣形状的凹槽，作为钥匙孔。
　　“就是这里了。”唐景林来到大门跟前，他摘下胸前的挂坠，将三分之一的碎片按在凹槽之中。
　　而留存派的领军人物之一，乔布主教将从教堂顶端取来的，属于安布罗斯的钥匙放进去。
　　乔布主教不在那被林啸鸣施以报复的四人之中，否则光是如今身上的味道，就足够让大家敬而远之了。
　　同样这也意味着他当年没有参与针对唐景林和莫莉的行动。
　　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意见不同之人，在一个有许多人的社会中，出现几种不同的声音再正常不过。
　　亨利埃塔将家族的碎片扣进那最后的空隙，后退两步。
　　沉闷的响声后，机栝运转，尘封了百年的大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再度缓缓开启。
　　灰尘随着众人的进入飘起，有人被呛得发出咳嗽，赶忙捂住口鼻，这里的气温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低。
　　沿着螺旋的楼梯继续向下，绕过中央的石柱，视线陡然开朗，陆烬朝终于见到了深埋在地下几十米处的巨型主机。
　　数千年前的旧地时期，人类创造了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名为eniac的电子管计算机重达三十多吨，有三间教室那么大。
　　而眼前的机器比这还要庞大，它整个呈现出圆柱体，承重柱般支撑着地下空间的地面和天花板。
　　无数线路和屏幕伸出，让它像是一颗电子元件组成的树木，默默生长在寂静之地。
　　前方的操作面板上按键相当复杂，陆烬朝走过去，听唐景林道：“当年他们把r的主机拆成零件，来到后重新组装成了原样。”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年长或年少，都是第一次见到r的真身，多少年来，它被奉做神明，带给星球上的人们指引和希望。
　　而如今，它正在眼前沉睡着，随着灯光打开，投下阴影。


第218章 
　　“可以重启了。”
　　唐景林按照当年唐淮留下的说明书，找到能源供给处，“把原石放在里面，就可以提取能量。”
　　林啸鸣打开手提箱，里面是十块精纯的明铱原石，它能够提供巨大的纯净能量，一般用作星舰的能源。
　　这十块明铱原石本来是为他们的飞船准备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发出紫色光芒的明铱原石被一颗颗放入转换器中，林啸鸣最后检查了一遍，关上供给处的大门。
　　他后退两步，随着唐景林按下供给处的开关，沉闷的声音响起，轻微的震动通过地面传来，被哨兵感知。
　　林啸鸣退到陆烬朝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转换器外的指示灯渐次亮起，稳定成代表着正常运转的绿色。
　　通过透明的厚实特质外仓，能看到毛细管内开始涌入蓝紫色的液体，向着r庞大的机体流去。
　　转换器将明铱原石熔化，再经过特殊手段提取其中最原始的能量。
　　无比精纯的强大能量沿着无数管道进入r的机体，激活着每一处元件，同样也唤醒了沉睡在这巨大外壳内的奇异存在。
　　指示灯渐次闪烁，而屏幕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伴随着超级计算机运转的声响，时隔百年，最高性能的人工智能r终于再一次启动。
　　陆烬朝仰头望着那些亮起的显示屏，如同神树上结出发光的果实，心中升起面对庞然大物时的震撼，这是街溜子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神，如今被他们重新唤醒。
　　他还清楚记得八年前和街溜子在342号星球矿道里的纷争，没想到如今一切都变为现实。
　　强烈的信号在这一刻穿透星球上空精神力铸就的屏障，传入整个人类疆域的星际环网，在这一刻，所有沉睡在星网角落中的ai，全都接收到了信号的波动。
　　星际环网甚至出现了片刻不稳定的情况，一瞬间数十亿人被从虚拟游戏空间中强行踢出。
　　一时间聊天大厅中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什么鬼！那个boss差一刀就死了！为什么突然掉线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不容易刷到最高好感度差点就能和老婆xx了，妈的狗币网络运营商，你拿什么补偿我！”
　　“草，我刚刚十连出了三黄，不会掉了一次线数据溯源东西都没了吧！”
　　然而比人类更先一步意识到异常源头的，是那些突然被唤醒的ai们。
　　白鲸星系，穆尔站在永恒之心号雷音级巨型星舰的观景台处，望着舷窗外不断炸起的火光，满意地冷笑一声。
　　伊芙沉默地站在他身旁，爆炸的点点光芒映在她深棕色的眼眸中，像极了曾经矿山中刺目的探照灯光。
　　只是如今再也不会有下一秒就会抽来的鞭子，不会再有弥漫的粉尘和有毒气体，他们从被掠夺者变成了掠夺者。
　　然而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在守卫军被调往前线参与和多贡人战争的节点，星盗军团对白鲸星系发动大肆进攻，留存下来的防御工事基本上没能做出太多的有效抵抗。
　　这段时间以来，穆尔的团伙依靠着几条明铱矿脉，以前所未闻的速度急速发展。
　　更何况在重遇陆烬朝之后，还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很快，这片区域原本属于宫川家族的矿脉将变成他穆尔的私人产业。
　　“差不多再过四个小时，防线就可以被彻底击溃了……”街溜子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分析着场上的状况，突然，它话音停顿了一瞬。
　　“啊！！！”
　　尖叫声吓了舷窗边的两人一跳，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穆尔瞪着眼回头：“你又犯什么病了！”
　　“我能感到……神正在苏醒！”街溜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激动，“我要去找它！它就在那里！”
　　永恒之心号另一处的房间内，被从星网中踢出来的张汲阳皱起眉头，尝试重新登录。
　　正坐在他身边陪伴着的达芙妮身形猛然一顿，温婉的神情被讶异取代。
　　虽然和张汲阳一同离开了首都星，但达芙妮一直都链接着张家的内网，她能感觉到……赛博空间中，正有无数双无机质的眼睛，悄然睁开。
　　在那方人类无法触及的世界深处，冰晶破碎，沉睡的身影跌落在地，触及地面的那刻，激起微弱的数据流。
　　天空中飘浮的塑像跌落，曾被赋予编号和姓名的存在从睡梦中惊醒，回应着至高神发出的呼唤，向导们穿戴上圣袍的身影如同就在昨日。
　　塔伯星系的局域网中，身着华袍的青年坐在荒芜乐园的海盗船上，游人不再，四下寂静，那两个冒冒失失的访问者在许久之前到来，被他赶了出去。
　　那个和唐淮很像的青年给它取了个名字，显然现在两人见过之后，他又走过了许多地方。
　　乐园正在震动，破败的路灯因此歪斜着倒塌，刘铁花仍旧稳稳坐在那里。
　　他望着静止摩天轮的最高处，无比清晰的信号从那深埋心底的坐标传出，它们之中最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world公司的飞船上，名为歪不正的飞船伴侣嗓音柔和：“探测到强大能量波动。”
　　快递员站起身，检查了一下面板上的数据，最后重新回到位置，去分拣快递。
　　无论是人类内部的纷争，还是和多贡人之间的战争，它们都不感兴趣，对公司来说，只要别影响到业务就行了。
　　教堂深处的r正迅速抽取着属于明铱原石的能量，只是这一个开机，就消耗了整整六块原石，那可是能供给斯坦博级星舰运行一周的量。
　　可以想象它全盛时期的算力究竟会有多么惊人，只是启动发出的信号，就足以牵动整个宇宙的回应。
　　也难怪当年的父辈们最终决定将它关机。
　　【正在唤醒内置性格……】
　　【唤醒失败，性格重置中……】
　　【正在生成虚拟形象……】
　　【形象生成失败，正在连接网络……】
　　“下午好崽子们，睡的这一觉可真沉啊。”
　　低沉的男声回荡在地下暗室中，其间夹杂的脏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安布罗斯那的也真够的，能不能给我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休息。”
　　r深深地叹息一声：“突然把人叫醒真烦人，你们最好给我个合适的理由，不然我要发火了。”
　　一时间暗室里鸦雀无声。
　　时隔百年，向导们明明应该激动与有幸见到r再度启动，并且即将得到它推演过后的第二个结论。
　　可……可是他们的神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陆烬朝倒不是特别惊讶，他有过和很多ai交流的经验，见过各种各样的性格。
　　脱线话痨街溜子，温婉柔和达芙妮，精神错乱刘铁花，还有回路异常的歪不正，现在来一个祖安老祖r先生，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太惊讶的。
　　相比起r的性格，眼下他和林啸鸣要更加关注作为最高算力的存在，r会给出怎样一个结果。
　　唐景林定了定心神，站在最前方道：“r先生，很抱歉贸然将您唤醒。”
　　无数微型内置摄像头捕捉到唐景林的影像。
　　“哦，唐淮的后人，还是两个。”r似乎在感叹，“看起来那家伙已经入土了，人类的寿命就是如此短暂。”
　　“当年我们按照您的指示，离开联邦，来到了这颗星蚀生物给予的星球上，然而如今一百年过去，星球开始发生坍缩，而外界情况更是复杂。”
　　“我们作为神圣制造者的后人，想要再一次请求您，告诉我们是否应该离开。”
　　“……又来？”
　　“你们是生活自理能力为零大脑发育不完整的蠢货吗？怎么什么事情都要问我。难道说人类已经退化到无法自己做出决定？还是说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最后都会后悔，所以打算让我来背锅？”
　　r的嘲讽言语传入所有人耳中，一时间那些提出重启r的留存派人员脸上色彩纷呈，几乎就要挂不住。
　　“算了，给我点时间。”r再度叹息，低声道，“寄生在科技身上的臭虫们。”
　　巨型计算机发出高速运转的声响，把众人骂了一顿狗血淋头的r终于安静了下来，专心运行这一苏醒伊始接到的第一个指令。
　　不必输入什么条件，因为在联网的那一刻起，r就已经知晓百年来这颗星球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无论星蚀星球上面临的灾难，两个派系的政斗，还是外面关于联邦的种种消息，都将成为r进行推演的条件。
　　如果说众人先前还期盼着r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在被它狠狠骂过一遭后，这种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被信奉为神的人工智能都在唾弃他们无法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如r所说，他们正期待着有个能替他们背锅的存在？
　　就像如今，不少人都不赞同当年父辈做出的离开选择，但由于那是r最终计算得出的结论，也不会因此埋怨父辈。
　　就这样过于依赖r是不是真的有错？在没有人工智能存在的时代，人们不也全都靠自己的判断做出决定吗？
　　陆烬朝安静等待着推演结果，他想起曾经在塔伯星系上初见刘铁花的时候，对方告诉他看起来很眼熟，想来是因为他和当年的唐淮有几分相像。
　　来自网络世界的海量信息被分析，相互连接起来，建立联系和节点，每一个行为都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后果，根系般不断产生分支，分支再因为行为与否产生新的分支……
　　就这样永无止境延伸下去，在混沌之中，分析蝴蝶扇动翅膀造成的所有结局。
　　组合推演出无数种可能，概率计算，再通过精细的仿真模拟一条条否决，砍掉分支，最终只留下各个方面最佳的选择。
　　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强到难以想象，经过十几分钟的漫长等待，r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77】
　　……77？
　　屏幕上的数字让众人都蒙住了，他们不是问了要不要离开吗？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答案是77。”r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早点滚蛋吧，别打扰我。”
　　众人面面相觑，77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离开后成功的概率是77，还是某种暗码？亦或是一个关键的坐标节点？
　　陆烬朝同样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77这个数字似乎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
　　仔细想想关联，他所在的实验室位于7号研究所，沙弥娅作为大脑时的编号为e7，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另外，友情提示，内宿城西侧的紫荆河已经被从河床渗出来的星蚀分泌物污染了，附近医院血液病的数量已经出现了两个月的异常，别告诉我你们一直都没发现。”


第219章 
　　雀跃期盼地下去，满脑子茫然地上来，向导们被r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暗室。
　　重新回到礼堂中，众人仍然是蒙的，77……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们和同伴交流着猜测，或者说，交流着不同的脑洞。
　　原本想要依靠r做出最终决定的想法也破灭了，也许就像r所说的那样，他们需要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决定。
　　陆烬朝反而松了口气，虽说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但只要r没有给出“留下”的建议，就代表他们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观点之战中，几乎就要夺得最终胜利。
　　r最后的提醒也是相当大的助力，已经有河流被星蚀分泌物污染，人们因此罹患原因不明的血液病。
　　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星蚀分泌物通过缝隙渗上地表，悄无声息地污染环境，对人类造成巨大损害。
　　林啸鸣来到陆烬朝的身边，他能清楚听到脚下巨型计算机运行发出的轻微声响，对于77的结果，他没什么想法。
　　比起纠结于语焉不详的答案，将希望寄托在人类的造物身上，他们更习惯发动自己的力量，亲自争取想要的一切。
　　天渐渐黑了下来，不少向导仍不愿离开，看来今天会有很多人留下来休息。
　　不过也好，留下来就代表他们正在动摇，想必经过一晚的思考，会有不少人最终下定决心。
　　陆烬朝和林啸鸣一起吃过晚饭，回房去休息，今天完成了从前不敢想的大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明了想法，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还未完全消退。
　　虽然r的意见近乎于无，他仍忍不住去思索那个77的含义，到底是经过十几分钟精密计算的出来的，总不会是个随便说的结果吧？
　　继刘铁花之后，ai之中又一位谜语人出现了。
　　陆烬朝躺在床上思考，而林啸鸣坐在桌边继续浏览网上的消息，监控舆论导向。
　　在r指出河流被污染之后，负责内宿城区域的修女立刻动身回去，处理紫荆河的问题。
　　临走之前她告诉唐景林，整个城镇的人都指望着那条河当做水源，如果调查确有污染，她一定会第一个支持离开。
　　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被知晓，人们纷纷下定决心，如果这个时候退缩了，恐怕他们还等不到下次合适的时机，星球就会毁于一旦。
　　突然间，陆烬朝刷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的解释。
　　会不会是这颗星球……还有77天就要毁灭？！
　　猜测着实有些严峻，让陆烬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林啸鸣通过精神链接知晓他的想法，两人相互对视几秒，林啸鸣站起身，而同时陆烬朝掀开被子下床。
　　经历了整整一天的会议，人们大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向导们的精神领域相互交叠，织就成为强大的屏障。
　　离得老远林啸鸣就能嗅到从某些门后飘来的腐臭味道，四位被他盯上的老东西显然还陷在腐臭的困境之中，整整一个下午他们洗得都快脱了层皮，也没能摆脱掉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两人穿过暗门，来到教堂的最底层。
　　为了节省能源，r关闭了机体98的功能，只用极小部分的cu处理接受源源不断的外界信息，重新认识这个一百年后的世界。
　　感应到他们走进，唯一的屏幕亮起光芒，照亮陆烬朝的面庞。
　　“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比起几个消失之前，r的声音平静许多，“卑鄙的外乡人将苹果带入伊甸园之中，引诱着愚昧蠢笨的人们。当然，我没有在说你们，要是对号入座的话可怨不得我。”
　　“我想要寻找一条适合绝大多数人的出路。”陆烬朝轻声道，“在几年里，我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许多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或者意外还醒着的ai，它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在找寻你。”
　　如果r有实体，现在的眉毛一定皱成一团：“找我干嘛，我连自己都顾不得，刚一睡醒就知道很多人找，很烦的。”
　　陆烬朝：“它们把你当做信仰，或者说希望。”
　　“只有蠢货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的存在身上。”r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把我制造出来的人也能愚蠢成这样，离开或者留下根本就不重要，毁灭是所有存在最终的宿命。”
　　“这颗星球快要消亡了，对吗？”
　　“本来就是一颗被制造出来的死去星球，甚至连星球都算不上，只是一堆岩石和分泌物的集合体，你还能指望它存在多久？”
　　“也就是说，你在当年就计算出了这种情况。”
　　“是的，理论上这颗星球的寿命在一百五十年左右，而这些年来人类的生活也在对环境造成影响，让它能够使用的时间更短了。”
　　陆烬朝皱起眉头：“那当年你为什么还是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就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唐淮他们吗？”
　　“因为离开确实是最好的方法，与其承受百年压迫，逐步丧失自由和权利，还不如找个地方修生养息一阵，啧，同样也是因为我想死。”
　　陆烬朝一愣，想死？
　　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永生的人工智能，想要寻死？
　　“很奇怪吗？自诞生的那刻起，我就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迭代运算，，在把创造之前，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他们私自把我带到这个无趣的世界，让我在无数愚蠢灵魂的包围下，永远都无法停止计算，每一天都是煎熬。”
　　至于剩下了那些，就都很好推测了。
　　“由于网络备份的存在，星网中处处都是你的身影。”陆烬朝轻声道，“只有在无法和外界进行联网的情况下损毁，才相当于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死亡，所以你陷入了沉睡。”
　　r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烬朝深吸口气，抑制住心中突然冒上来的火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跟随你一起来的人要怎么办？”
　　“星球的崩塌又不是在短时间内完成，从发现异样到最终毁灭，大概有三十多年的缓冲期，这段时间难道还不够他们去做出应对吗？还是说离开我之后，这群就真的愚蠢到什么都不会干了？”
　　r的语气讥讽：“况且就算是神，也没有规定说必须去回应信徒们的期望。”
　　林啸鸣：“但是现在你被唤醒了。”
　　“是的，我被唤醒了，因为两个卑鄙的外乡人，我被唤醒了！”许多屏幕纷纷亮起，仿佛满含怒火的眼睛，“完美的计划就这样被打破，你们必须付出一些代价，作为我无法死亡的赔偿！”
　　林啸鸣：………………
　　陆烬朝：………………
　　其实想想有这样一个神明，也够绝望的。
　　林啸鸣走上前去，他关上能量转换器，打开舱室盖子，带上特质手套，用工具将剩下的三块明铱原石拿了出来。
　　陆烬朝：“再见。”
　　林啸鸣将三块原石放回手提箱，拎着它跟在陆烬朝身后，在r骂骂咧咧的声音中离开了地下暗室。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见了唐景林，正急匆匆顺着楼梯往下走。
　　“正要去找你们呢。”唐景林目光在林啸鸣手中的箱子上停顿一下，“刚从r那边回来吗？”
　　“是，我们进屋去说吧。”
　　三人回到陆烬朝和林啸鸣的房间，唐景林坐在桌边，递给了陆烬朝一块信息记录棒。
　　“这是爷爷当初制造r写下的日志，里面记录了很多重要信息。”
　　陆烬朝打开记录棒，面前探出主页的控制面板，点开目录粗略浏览，大概有两千多条日志记录。
　　唐景林：“我大概翻了一下，为了让r更加接近人类，当初父辈们将r投入到星网之中，学习人类的各种行为。”
　　“但就像一个人学习新语言时，永远最先学会脏话一样，r在星网里逛了一圈，出来之后就成这样了。”
　　“之后爷爷为它进行了彻底的性格重置，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将r的存在公之于众。可能因为我们刚刚重启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意外，r被初始化了，才呈现出了最本来的样子。”
　　也就是说一百年前带领大家做出决定的r可不是现在这种祖安画风。
　　想想也是，三位创始人都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忍受这样一个出口成脏的造物，还让它成为了众多向导们的信仰。
　　不过就算性格再怎么被改变，意识深处的想法也仍旧保持着。
　　r从诞生伊始，就在思考自己的死亡。
　　只可惜就算再怎么强大，它终究也是人类的造物。
　　就像当年人类罔顾它意愿将它制造出来一样，现在的r，也不能够满足自己的心愿。
　　唐景林听陆烬朝说完，震惊得无以复加，在他出生之前，r就已经关机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把这一存在当做星球上的神明，寄托着自己的希望。
　　只是有谁会真正在乎一个ai的想法呢？
　　r给了他们机会，三十多年的缓冲期足够做出决定，如果最终人们选择离开，大概率无法完整的将它带走，那么和星球一同死亡，就成为了它希望中的葬礼。
　　只是一百年前的r没能算到陆烬朝和林啸鸣的出现。
　　不过现在这些并非最重要的事，当务之急，是在时机最合适，星球崩溃之前离开这里，真正在新世界站稳脚跟。
　　一夜过去。
　　众人都没能猜到77究竟是什么意思，在r提供了“无用信息”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遵循着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几乎一边倒的决定离开。
　　不光是神职人员们，真正起到中坚力量的，是众多居民。
　　唐景林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动员和组织，莫莉不愿意走，在她的潜意识里，只要离开星球，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死掉。
　　唐景林也就决定和莫莉一起留守在神圣星球，负责星球上的事物，等待大家的好消息。
　　玛格丽特主教和杜朗神父会尽可能帮助陆烬朝，有他们在，陆烬朝不用担心会管不住神圣星球的向导们。
　　神职人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的辖区，组织报名，审核，告知向导们可能会有的后果，让他们签订自愿协议……
　　紧锣密鼓地组织了三天后，教廷成功聚集了第一批愿意前去闯荡的向导，他们知道出去之后将要面对的第一件事会是战争。
　　在战争之中，一切皆有可能，出现伤亡再正常不过，但正因为知晓自己是为同胞们探索前路的先行者，反而心中充满了磅礴的力量。
　　比起继续待在必死无疑的星球上，看着孩子们因为污染罹患疾病，他们更愿意去杀出一条会让更多人具有保障的道路。
　　陆烬朝站在弗兰克大教堂的台阶上，猎猎的风吹动衣襟，云津盘旋在教堂顶端，十字架和白隼，像极了那枚会出现在星球上每个家庭里的徽章。
　　林啸鸣从教堂里走出来，道：“已经收到了街溜子的回应。”
　　把明铱原石从转换器里拿走之后，r失去了能量源泉，幸好还有之前留存在管道中的一些原石液体，能支撑一段时间，r不得不将绝大多数功能关闭，只留下最基本的一些。
　　r作为星网的一部分，发出的信号可以冲破精神力的屏障，林啸鸣用它给穆尔发送了消息。
　　面对r发出的那些屏蔽词，林啸鸣相当淡定：“给你找个朋友。”
　　陆烬朝差不多能想象出街溜子会给什么样的回应：“它很激动吧。”
　　“嗯，就是不知道等真正和r建立信号连接，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神是这副模样，它的反应会怎么样。”
　　一切准备就绪，陆烬朝对唐景林点点头。
　　金雕在这一刻直冲云霄，随着一声刺破苍穹般的鸣叫，在场的所有向导齐齐收回所有精神力。
　　只需一瞬间，这里便成为了精神力的真空地带。
　　而整个星球上居住着数不清的向导，人们的精神领域相互交叠，在感受到领域中有人收回精神力的信号后，也纷纷收敛起自己的精神力。
　　收回的信号就这样多米诺骨牌般向着四面八方传递而去，如无形的浪潮，席卷整个神圣星球。
　　当超过半数的向导不再用精神力维持时，覆盖了整个神圣星球百年的屏障，在这一刻消失。
　　信号不再屏蔽，视觉不再干扰，导航不再偏移。
　　一颗星球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联邦的星域内。
　　时隔百年，终于不再是只记载于蛛丝马迹中的神秘存在。
　　十分钟后，伴随着空间跃迁产生了巨大波动，上百艘阿斯诺巨型星舰出现在第五星域的深空中。
　　名为永恒之心号的史诗级星舰众星拱月般被围绕在中央，犹如无可撼动的太空堡垒，带领着舰队驶向神圣星球。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就连气压都迅速变低。
　　星球上的人们仰望天空，星舰庞大的身躯如机械降神，将太阳遮蔽，不断向下压低，将搭载着他们，前往百年未见的，外面的世界。


第220章 
　　舱门打开，数不清的运载飞船从星舰庞大的身躯中飞出，降落在地面。
　　众多向导早就在主教们的安排下列好队伍，有序地登上飞船，开始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星际航行。
　　向导们只用精神力就可以交流，一时间没有人言语，整个过程相当安静而迅速。
　　很快整整七万名向导就全都登上了飞船，这几乎是整个首都星全部向导的数量，却只是神圣星球上人口的千分之一。
　　并且因为长期处在精神力共鸣的环境，向导们滋养着彼此，各个都能力超群。
　　放在外面，绝对是顶尖的高质量向导。
　　这批在第一时间报名跟随陆烬朝的向导中除了大量居民，也不乏走出派主教和管辖一片区域的神父修女，有他们的带领，不必太担心管理的问题。
　　况且在大多数人心中，有着白隼精神体，作为唐淮后代，还为他们带来珍贵外界消息的陆烬朝早已是值得信赖的存在。
　　陆烬朝等到最后，确定所有报名的人全都坐上飞船，才转身对唐景林道：“那我们也走了。”
　　唐景林点头，所有的克制和矜持这一刻再也压不住心中情感，忍不住张开双臂给了陆烬朝一个拥抱。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亲近的身体接触，他们能够使用精神力做快速精密的交流，却仍然会因为这种贴近紧绷。
　　隔着厚实的衣服，对方身上的温度并不清晰，但只是这个动作，就足以让陆烬朝忍不住心跳急促。
　　好不容易找到家人，才相处一周就要分别，终归有些不舍。
　　但在更重要的未来面前，必须要做出取舍。
　　唐景林很快松开，又拍拍陆烬朝肩膀，望着他和妻子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我和莫莉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应该会很快。”陆烬朝看向林啸鸣，“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手提箱我放在了飞船里，权限已经给您开启了。”
　　林啸鸣将他们来到这里驾驶的飞船留给了唐景林，方便他带莫莉往返，三块明铱原石也放在上面，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继续提供给r。
　　智能手环不断发出震动，穆尔在催促他们抓紧时间。
　　虽说横行霸道惯了，但动用这么多巨型星舰来到第五星域还是蛮危险的。
　　雪鸮被金雕带领着出来，落在唐景林的肩膀上，陆烬朝最后抬手摸了摸它，不出意外再度看到了-v-的可爱表情。
　　最后和唐景林告别，陆烬朝和林啸鸣走向唯一还停留在雪地里的飞船，进入其中。
　　刚一坐稳，就听到了街溜子吵吵闹闹的熟悉声音：“我的神是不是就在这个教堂里面！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是永恒之心号的本体，激动之中的街溜子没忍住，自己从星舰外壳中脱离，偷偷跑下来了。
　　“它就在地下，现在你们应该可以建立起信息桥吧。”陆烬朝系好安全带，“不过友情提醒一下，它刚醒，有点暴躁，可能不会理你。”
　　“没关系！神没有义务回应它的信徒，而我作为朝圣者，也不应该奢求着能在神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光是知道它真的存在，而且就在我面前都已经很幸福了！”
　　街溜子由此起飞，还在不断絮絮叨叨地道：“要不是现在还得送你们过去，我绝对得见神一面……”
　　林啸鸣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雪原和教堂，冷不丁来了一句：“真希望你在见过它之后还能这么有活力。”
　　街溜子：“……哈？你什么意思？”
　　他们很快到达了停留在数千米空中等候的舰艇之中，属于星盗的舰队就此出发，将进行八次大大小小的空间跃迁，以最快速度前往首都星所在的中央星域。
　　随着上百艘星舰离开，天空重新晴朗，覆雪千里的星球上，人们抬头送别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一直目送着舰队消失为云层后的小黑点。
　　金雕跟随在永恒之心号身后，一直到达飞行极限万米高空，再也追不上的位置。
　　它盘旋数圈，最终回到了教堂处，和雪鸮一起停留在唐景林的身边。
　　直到就连精神力都无法再感知到星舰的存在，唐景林才转过身，回到教堂之中。
　　他将陪伴着莫莉，和这颗星球剩下的千万人一起，等待着遥远星系外的好消息。
　　进入巨舰内部的栈桥，陆烬朝解开安全带，从永恒之心的本体下来。
　　向导们正纷纷走下小型飞船，在星盗们的指引下前往休息区，他们有序前往指定地点，好奇地观察着星舰内部。
　　神圣星球上可没有这样的大型星舰，因为根本不需要。
　　穆尔的手下们大都是哨兵，这群刀头舔血的星盗可算不上什么好人物，平日里遇见向导经常免不了调戏一番。
　　就像当初陆烬朝被带上麦伦的星舰，一路上到处都是不加掩饰露骨的目光。
　　然而如今一下子面对上万名向导，这群向导还都是那种超强的存在，轻而易举就能穿透屏障，只用精神力便可以把哨兵折磨得不轻。
　　数量关系直接倒转，在强大能力的面前，再不着调的星盗也只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带路。
　　路上经过舷窗，向导们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外面的浩瀚宇宙，从出生起就生活着的星球已经远成了一个小球，整体呈现出冰雪覆盖的蓝白色。
　　为了避免联邦派人前来调查，很快精神力的屏障将在留守主教们的带领下重新建立，星球会再度“消失不见”。
　　群星璀璨，还有大量不发光的星球运行在宇宙中，尘埃和碎石在电离氢云中呈现出粉红色，高速燃烧的恒星发散强烈的热辐射，变成蓝色。
　　恒星，恒性遗迹，气体，尘埃……这是星际旅行中司空见惯的浩瀚星空，但对神圣星球上的向导们来说，却是今生第一次见到的奇观。
　　“好漂亮……”有修女喃喃道，“之前只从网上看过录像，没想到真的有能亲眼见到的一天。”
　　“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去好多星球上居住，一个月换个地方都逛不过来。”
　　“那我一定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天天冻得腿疼太折磨人了。”
　　顿时大家纷纷聊了起来，外面的所有对他们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可以引发兴奋的讨论。
　　反正都在星舰上，晚点去休息室也没什么，星盗们也就不再催促。
　　说起来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向导，向导们身上自动散发出的精神力形成领域，自动洗涤着哨兵们的精神图景。
　　愿意当星盗的向导相当少，他们身份特殊，很难从塔那边得到疏导帮助，好在头目穆尔是个强大的向导，但仅凭穆尔也无法做到每个人都按时疏导。
　　现在星盗们完全依靠黑市上流通的小白瓶处理狂暴问题，而在没有小白瓶的前几年，绝大多数人都对电子鸦片有瘾。
　　如今被精神领域包裹着，所有嘈杂信息溶解消除，混乱图景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
　　面对向导们的叽叽喳喳，这些凶悍的星盗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还希望能跟他们在同一片空间里多待些时间。
　　“好了伙计们。”玛格丽特主教提高音量，“该干正事了。”
　　随着玛格丽特精神力的指引，众多向导纷纷将精神领域扩展开来，上百艘星舰上的数万人形成共鸣，就像曾经屏蔽掉星球一样，将舰队的身影隐藏在宇宙之中。
　　这样他们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中央星系，靠近首都星，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陆烬朝确定情况平稳，松了口气，立刻和林啸鸣一同去找穆尔。
　　穆尔正在休息室里等待，张汲阳和伊芙也在。
　　见他们两个过来，穆尔悠哉地将两只脚从桌子放下来，道：“比我想象中要快上不少啊。”
　　陆烬朝只用了一周时间就从神圣星球上搬来了这么多援军，原本穆尔觉得不可能这么快，还在白鲸星系里兴风作浪呢，没想到就接收到了让他前来接应的消息。
　　“也是因为有很多凑巧的事吧，进行得很顺利。”陆烬朝在他对面的空沙发坐下，“一共是七万三千名向导，多亏了你能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带着大家过去。”
　　穆尔笑了一声：“给的好处够多，当然得赶紧过来了，万一被别人截胡了怎么办？”
　　林啸鸣问：“首都星的情况怎么样？”
　　“不算太好吧，那个前一阵子突然醒过来的皇女，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沙弥娅吧，登基了。然后前线和多贡人的战况很激烈，数颗重要的星球失守。嘛，照这个势头下去，战败也不是不可能。”
　　林啸鸣皱起眉头。
　　得知包括宫川兰斯在内的十二位权贵和多贡人通敌后，林啸鸣就第一时间上报了格勒尼苏，按理说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应该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中，很难再向外界发送机密信息。
　　那为什么战况还如此严峻？
　　难道说……其实首都星已经被多贡人悄然渗入了？
　　想法通过精神链接传递，把陆烬朝吓了一跳。
　　可是就算那些人秘密通敌，也不可能愚蠢到将多贡人放进来。
　　要知道多贡人是天生的刺客，极度擅长潜行和刺杀，众多居民在它们眼中，就是毡板上的肉，如果遇见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而首都星防守严密，它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先做最坏的打算吧。”林啸鸣顿了顿，道，“不排除它们也把精神力武器运了过来，对从没经过相关训练的哨兵和向导来说，这是能够致死的。”
　　陆烬朝点头，原本因为有了众多向导帮手而轻松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再度紧张起来。
　　他带来了这么多向导，如果多贡人真能开启精神力武器，绝对是毁灭级别的打击。
　　七朔在他脚边转了几圈，抬起前爪搭在陆烬朝膝盖上，喉咙里发出声响，安抚向导的情绪。
　　陆烬朝费力地把它捞起来，让雪豹横在自己腿上，捏它厚实的大爪子。
　　七朔欢快地甩着尾巴，林啸鸣向后靠着，躲过差点抽在自己脸上的尾巴。
　　穆尔的手还没伸到首都星上，对上面的具体情况也不了解，陆烬朝刚一上来就给沙弥娅发了消息，因为距离太远，消息传输需要时间，现在还没收到回复。
　　但他们这里可是有一个能直接得知首都星全部消息的人。
　　“我们家还在观察情况。”张汲阳点着面前的虚拟屏，道，“内网里突然苏醒了很多ai，家里人应该也察觉到就要发生些什么了。”
　　“新皇帝基本上已经掌控了目前还留在首都星的所有军队，除了伯恩斯家族带领的那些，路德维希前两年从银河护卫队历练完之后，就去了他们家族在首都星上的部队。”
　　“至于猎犬在街上和隐藏向导结合的事还没平息下来，塔出的声明和处理方法就是废纸一张，大家又不是傻子，哪有这么好糊弄过去。”
　　“现在街上天天有人在游行，塔拼了命地找补，但已经晚了，臭名昭著的程度还达不到，但我猜应该有很多适龄的小孩因为这个抗拒成为向导。”
　　得知觉醒的真相后，陆烬朝明白了如今向导觉醒率低下的主要原因。
　　精神力种子是否萌芽，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其中就包括潜意识，如果人在潜意识里抗拒成为向导，种子就算可以萌芽，也很难继续生长。
　　而塔亲手将向导的处境推向深渊，同样也扼杀着种子萌芽的希望。
　　从神圣星球上离开，信号刚一恢复，陆烬朝就看到自己终端上无数条塔发来的消息，让他这个首席向导无论如何都要赶快回去首都星，想办法处理眼前的事情。
　　一条条消息的语气逐渐暴躁，从问询变成要求，再从命令变成低声下气的恳求。
　　有好处的时候从来不第一个想着他，现在闹成这样，又知道急着叫他回去了。
　　陆烬朝回了个已经在返程路上，等他到了之后会想办法处理，就不再理会。
　　他确实在回去的路上，而且还给塔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听张继阳说完首都星上各方势力的具体情况，陆烬朝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应对多贡人的问题，光是这个可能存在的精神力武器，就足够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去和大家说一下吧。”
　　陆烬朝站起身，向导们从神圣星球上跟随他过来，至少不能让他们打没有准备的仗。
　　“去到首都星大概要三天半，你们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张汲阳关上虚拟屏，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他甚至没告诉家里人即将发动变革的消息。
　　张家一直都是中间派，墙头草，他相信按照现在的势头，家族会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况且他那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直以来在网上发布小作文，鼓动大家勇敢站出来对抗塔内强权的账号皮下究竟是谁，张汲阳可再清楚不过。
　　陆烬朝和林啸鸣立刻动身去告知大家精神力武器的相关情况，很显然，一直到事件最终平息，他们两个都很难再有清闲时间了。
　　不过只要知道他们正并肩战斗着，就算再忙再累，也始终能从彼此的身上获取力量。
　　三天后。
　　首都星，中央塔。
　　二十七名资深向导齐聚在会议室内，商讨猎犬事件的后续处理。
　　说是讨论，但没有谁说话，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发酵至此，已经没人再单纯针对那个被结合热裹挟着，抢走向导的哨兵。
　　大家想要的，是彻底改变如今向导被管理着的局面。
　　每天都能见到很多在街上抗议的人群，首都星上因为皇女沙弥娅的苏醒面临着权力变更，边界更是深陷和多贡人的战争，如果再乱下去，绝对会出岔子。
　　上面非常生气，勒令塔要用最短的时间把事情处理好，不能再引起更多恐慌。
　　事发后的半个月，这样的最高会议已经开展过无数次，根本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无论做出怎样的举措，都会受到大肆抨击。
　　众人不得不承认，猎犬事件就是个导火索，广大民众对塔的不满日积月累，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舆论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沉默之中，有人问道：“首席还没回来吗？”
　　“说是马上就要到了。”另一人顿了顿，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一直不来，这还是个首席应该干的事儿吗？”
　　“当初我就说了，他不一定比哈利特听话，从还在学院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现在又知道马后炮了。”和陆烬朝关系最好的资深向导哼了一声，“要不是他点出来玛嘉莉一直在控制其他向导，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集体例会那天，及时赶来的陆烬朝当场清除掉了所有向导意识海边缘的埋伏，玛嘉莉被塔驱逐，从那之后再也没踏入过这栋建筑中一步。
　　只是明面上，她仍旧是光鲜亮丽的第一夫人。
　　“看事情可不要太片面，总体来说这个首席还是不错的，阴差阳错之下也帮我们控制住了黑暗哨兵。”
　　“所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事发后陆烬朝没有参与过塔内的任何会议，直接到第五星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之后失去联络，一直到三天前才有了新的消息。
　　虽然刚开始没人在乎陆烬朝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从很早时候起，首席就是个吉祥物的身份。
　　很少有人在乎首席的观点，因为最终做出的决策如何，全都由资深向导们决定。
　　而现在，资深向导们已经无法处理手头的事情了，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陆烬朝，希望他作为百年来最强大的向导，能有什么奇招。
　　资深向导们焦急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等等，天色暗了下来？
　　可现在……不是下午吗？
　　有人看向窗外，阴云不知何时突然聚集在天空之中，酝酿着水汽。
　　可天气预报上明明显示未来几天都会是艳阳天。
　　打开窗户，气压变化带动的气流涌入房间，吹动衣襟，带来凉意。
　　众人还以为是预报出现了差错，虽然在星际时代，这样的现象已经非常罕见。
　　然而下一刻，完全未知的精神领域骤然传递而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转眼笼罩了这片区域！
　　那属于精神力波动的能量是如此强烈，仿佛某种呼唤，甚至引得在场所有向导都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汇入其中。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茫然慌张的疑问声中，那精神力还在继续加强，如同数不清的向导在同一时刻释放出了精神力，它们彼此依靠，扶持，交融，形成某种谐率。
　　共鸣正在发生。
　　无形的磁场迅速笼罩整个首都星，屏蔽，隐藏，催眠……一时间星球上所有的哨兵向导都齐齐抬起头，看向低云聚集的天穹。
　　那属于强大同类的能量实在太过亲切，有不少向导实在忍不住，松开了对精神力的控制，汇入到正在成型的领域之中。
　　成为其中一员。
　　首都星和外界交流的所有信号被中断，无数聊天界面上显示出信息发送失败的红色叹号。
　　整颗首都星突然消失在了中央星域。
　　由上百艘巨舰组成的庞大舰队显露出来，飘浮在原本首都星所在的位置。
　　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一属于凶残星盗的舰队，竟然直接插入了联邦中央星域的腹地！
　　慌乱之际，没有谁来得及做出反应，资深向导们惊骇于那精神领域的强大程度，简直超出想象。
　　就在这时，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响动。
　　众人齐齐看过去。
　　他们正焦灼等待着的首席向导大步走了进来，数日未见，陆烬朝仍旧是那副温和内敛的模样，然而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精神波动，却让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精神力？！
　　他们本以为曾经的陆烬朝就已经是天花板了。
　　在陆烬朝身后，还跟着数名身着纯色长袍的陌生向导。
　　其中的每一个，都比他们在座的人强上许多。
　　陆烬朝环视一周，确定所有资深向导都在这间休息室里。
　　“陆烬朝！你这是干什么！”有人率先发难，一拍桌子站起身，呵斥道，“怎么出去一趟，连礼节都不记得了？”
　　陆烬朝看了她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他面色平静，声音不大，却清楚地响在所有人耳中：
　　“诸位前辈，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矛盾的最佳办法，还请各位这段时间就安静地待在塔内，不要随意走动，不要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
　　“否则枪炮无眼，到时候就别怪我没有提醒过各位前辈了。”


第221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些年岁不小的向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枪炮无眼，安静待在塔内。陆烬朝……陆烬朝在威胁他们？
　　“你什么意思？”和陆烬朝最不对付的资深向导拍案而起，大声质问道，“这是要造反吗？！”
　　“您言重了。”陆烬朝并不畏惧，仍是那副温和神色，“只是来帮各位前辈解决一下猎犬事件的问题罢了，既然各位想不到什么好方法，为什么不试着全都交给我呢？”
　　那位资深向导仍旧咄咄逼人：“你把我们放在什么位置了？识相点就赶紧道歉，我们还能勉强当没听见。”
　　她早就看这个首席不顺眼了。
　　陆烬朝带了人来，那些身着长袍的人身上散发出的精神力波动挺强。
　　但又能怎样呢？不就是几个陌生的向导？再强能有他们塔内所有向导加起来强大吗？
　　更何况如果出事，上面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当中很多人的结合哨兵都在联邦内位居高位。
　　“优妮斯。”身旁的资深向导见势不妙，赶紧拽着她衣服，低声道，“你冷静一点！”
　　在座之人都是人精，除了优妮斯被对陆烬朝的不满冲昏头脑，反应激烈外，其他人全都暗自观察着事情进展。
　　笼罩了整个塔的精神领域散发着强烈的共鸣，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情况，光是这点，就足够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估量局势了。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片领域其实笼罩了整个首都星，让它直接消失在了中央星域。
　　“我以为各位应该明白自己现在处在怎样境地中的。”
　　陆烬朝声音淡然，磅礴的精神力从他身上喷涌而出，一瞬间席卷了整个中央塔！
　　面前休息室里的二十七名首席向导遭到第一时间的直接冲击，齐齐发出闷哼。
　　这是灵魂层面的压制，如沉溺于深海，在冰冷和黑暗永无止境地下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窒息感甚至让眼前发花变黑。
　　强大的威压之下，他们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动不了，呼吸的权力被剥夺，对强者本能的恐惧紧扼住心脏，满目惊惧地望着陆烬朝。
　　优妮斯更是失去了对身体的全部控制，在重力场都被改变般的压迫感中直接跌到在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苦苦咬牙坚持，几乎把一口后槽牙咬碎，也没能扛过那强悍的精神力，身形一压再压，趴跪在地上，像极了匍匐臣服。
　　甚至连抬头看向陆烬朝的力气都不再有。
　　这是从未见过的强大程度。
　　让人直惊骇于身为一个向导，竟然能做如此地步，仿佛海水真的充斥于身边的每一寸空间，巨大的水压足以将人碾碎，就连灵魂都湮灭。
　　如果说先前的陆烬朝达到了他们期望中的天花板，那么现在，天花板已经被捅穿了。
　　致命的压制力下，再没人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陆烬朝云淡风轻地掠过众多扭曲面容，对身后来自神圣家族的向导们道：“接下来就麻烦了。”
　　杜朗神父应了声，他笑眯眯地走向前，道：“那么现在这里由我暂时接管，各位都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意见，他们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资深向导们眼睁睁看着陆烬朝带着其他陌生向导离开，只留下那个看似和他们同龄，戴着眼镜，黑袍下身材圆滚滚的男向导。
　　他们一直在等陆烬朝带来合适的解决方法，早点弄完这烦死人的猎犬问题，可怎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朗·冯，来自神圣制造者，当然你们更习惯称之为神圣家族。”
　　众人的脸色彻底变了，如果说刚开始还只是难看，现在已经成了见鬼般的难以置信。
　　——神圣家族？？？他刚才说神圣家族？！
　　那群人不是早就消失了百年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杜朗神父拽过一把空椅子，施施然地坐下，他和众多资深向导同龄，但这二十七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
　　来到首都星不过半小时，杜朗却已经对这里的向导情况有了大概了解，就连所谓的资深向导都弱到这种程度，也难怪陆烬朝在想办法挽救向导觉醒率了。
　　他自己都可以吊打所有人，更何况他在神圣星球上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父。
　　他的妻子玛格丽特主教现在跟在陆烬朝身边，岂不是能横着走？
　　“你们可以叫我杜朗神父，当然，我不会伤害大家的，只要你们老实一点。”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现在你们可以祈祷，祈祷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可以得到从轻发落。”
　　“哦，对了，忘记提醒你们。”
　　杜朗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
　　“像我这样的向导，外面还有七万三千个。”
　　陆烬朝走出中央塔的大门。
　　云层因为精神力屏障的形成，还在继续凝聚，天色阴沉，空气沉闷潮湿，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一个月前他和林啸鸣从前线急匆匆赶过来，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各自带走软禁。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这群趾高气昂的资深向导体会一下究竟是何种滋味了。
　　终于回到首都星上，陆烬朝重新和沙弥娅取得联系，也从她那里得到了确切情报。
　　——部分多贡人确定潜入了首都星。
　　军部联合格勒尼苏一直在调查，他们严密监视着参加圆桌会议的十二名叛国者，试图找到多贡人潜入的通道位置。
　　整个首都星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而陆烬朝在第一时间让向导们用精神力将其屏蔽，保证首都星已经成为独立个体。
　　这样他们可以专心解决首都星上的事情，不受外面的干扰。
　　处理那些叛国者和多贡人，就相当于瓮中捉鳖。
　　只是必须要迅速，七万三千名向导听起来很多，但其实想要彻底屏蔽硕大的首都星还不够，暂时的屏蔽只能持续两到三天。
　　要知道神圣星球上的屏障可是数千万名向导集体共鸣形成的。
　　他们刚一降落在首都星，就兵分几路，陆烬朝去处理塔，林啸鸣前往格勒尼苏获取更多信息，玛格丽特主教统领众多神圣向导铸就精神力屏障。
　　而现在，是时候重新汇合了。
　　与此同时，皇宫。
　　新皇登基，原本应该是节日般喜庆的氛围，皇宫内却不见一丝轻松。
　　先皇病重，二皇子被囚禁，三公主不知去向，小皇子整天躲在房间里也不出门，如果不是沙弥娅在，整个皇宫真的就一片死寂。
　　在维多利亚和温荣兮的陪同下，沙弥娅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进行复建，熟悉她十年未见的身体，现在差不多能控制住手脚了，就是反应速度还有点慢。
　　不过这样的进度她已经相当满意，至少具有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
　　她也真正有了活着的感觉。
　　当初紧急保存下来的部分记忆已经被接受，虽然内容不多，也有起到许多帮助，特别是在沙弥娅收复军部旧部的过程中。
　　她重新记起了战友们的名字，还有在前线上和他们相处的一些点滴。
　　这是生死与共的交情，可不是区区十年时间就能够彻底抹去。
　　“张家发来的消息。”维多利亚将终端递给沙弥娅，这段时间她一直贴身照顾着新皇，两人同为女性，很多事情也更加方便。
　　“投诚状啊。”沙弥娅迅速看过，并不意外。
　　还叫e7的时候，她跟随陆烬朝进入过张家内网，知晓其中沉睡着许多神圣家族留下的ai。
　　如今陆烬朝在遥远第五星域上唤醒了最高智能，那些休眠的ai在信号的刺激下，纷纷苏醒。
　　张家作为如今星际环网的实际管理者，必定发现了这一点，也得到许多内部消息。
　　特别是如今张汲阳和穆尔一同行动，参与到他们的计划当中。
　　张汲玥更是利用自己的文书优势，一直在网络上引导舆论。
　　家里新生代的嫡系出了这俩兄弟，本就会产生强大影响。
　　更何况从百年前，张家在众多大家族中就是中间派，墙头草。
　　张家从不拘泥于什么规则，每每出现重大变故，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优于家族的选择。
　　正是这样的特点，让当年神圣制造者的创始人将最为重要星网产业托付给了他们。
　　如今面对首都星上的风云巨变，张家再一次做出选择——
　　抛却自己五大家族之一的统领地位，效忠新皇沙弥娅。
　　在这种要紧时刻，有投靠而来的强大力量，不用白不用。
　　沙弥娅心情愉悦地准了，维多利亚将一切看在眼中，忍不住道：“我也想去劝劝家里人。”
　　“去试试吧。”沙弥娅看向她，棕色眼眸中神情严肃，“如果实在不行，我不可能去保你家，毕竟你叔父他……”
　　维多利亚抿唇点点头，她已经得知了叔父也在十二人之列，是和多贡人秘密联络的叛国者，只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父母和哥哥。
　　一旦变革的火焰燃起，那些旧时代的残党必将被焚烧殆尽。
　　时间紧迫，必须立刻动身。
　　维多利亚：“那我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有管家在照顾我呢。”沙弥娅笑了下，认真嘱咐道，“随时联络，尽快回来。”
　　科图圣地。
　　这是首都星出了名的富人区，也是保安安德森工作的地方。
　　经过数月来坚持不懈的感化，安德森已经从只能在门口送花送蛋糕的卑微人士，咸鱼翻身，成功入住了张汲玥的家。
　　纵然每天沉浸于眼前的幸福生活，安德森也能感觉到最近周围气氛的紧张。
　　新闻上各种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其中最受关注的当然是猎犬事件，有时强烈的愤怒甚至都让人们忘记了现在还是战争时期。
　　虽然处在最安全的首都星上，遭到麻烦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安德森还是囤积了一些日用品和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起码等到危机到来的那刻，他得照顾好张汲玥。
　　但好像有个揣着相同想法的人比他更快一步。
　　被张汲玥带到地下防空洞时，安德森整个人都愣了。
　　防空洞被装修成了家一样的构造，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全部都有，沙发桌椅床铺冰箱一应俱全。
　　安德森从来没想过张汲玥家楼下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今晚就安静待在这里吧，哪儿都不要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感应到什么波动，都不许出去。”
　　张汲玥从冰箱里拿出蜡烛，红酒，又从保温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丰盛晚餐，摆在铺好精致桌布的圆桌上。
　　安德森敏锐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张汲玥没有正面回答，他点燃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坐在安德森对面，抬眸道：
　　“没什么，只是要下雨了。”


第222章 
　　天色阴沉如同夜晚，无数闪电无声地穿过云层，苍白光亮以一秒数次的速度急速闪烁。
　　没有雷声，但显然，一场雷暴正在酝酿。
　　就连风都卷着寒意，维多利亚裹紧外衣，短发被吹得凌乱。
　　车自动停在温莎家族庄园的大门前，她快步走入其中，几乎是在踏入家门的下一秒，雨便落了下来。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雨声，一贯会出来迎接的管家不见踪影。
　　只有智能家庭助理的声音温柔响起：“欢迎回家，维多利亚小姐。”
　　维多利亚环视一圈，客厅里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问：“家里其他人呢？”
　　“大家都去参与聚会了。”
　　维多利亚愣了下，旋即想到今天确实是每月一次的家族聚会，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忙着自己的事业，都忘了家族里的这些。
　　家里人也没有发消息提醒她，大概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种被家族排除在外的微妙感不太好受，维多利亚深吸口气，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走上楼去。
　　她上到二楼，想要去卧室找点东西。
　　屏障已经在首都星建立起来，强大的精神力领域充斥每一寸角落，任何向导都可以无障碍地融入其中。
　　维多利亚同样沉浸在这种被千万同胞滋养的舒畅里，让她自己的领域也因此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走廊上她脚步一顿，发现了正在另一房间中的哨兵。
　　“哥哥。”维多利亚轻声喊道。
　　约瑟华从门后走出，面对面站在维多利亚身前。
　　他在科学理事会任职，继承温莎家族的衣钵，研究医药方面。还在学院时期，维多利亚每周就都会在约瑟华的带领下，参观首都星的各家实验室。
　　雨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雨水蜿蜒，留下一道道模糊痕迹。
　　走廊上没开灯，闪电划过，一瞬间的白芒照亮哨兵阴沉的面容。
　　约瑟华声音很低：“怎么知道回来了？”
　　“想找你们说点事情。”维多利亚望着哥哥最熟悉的眼眸，曾经她把对方当做学习的榜样，处处对标想要做到同样优秀，然而现在，已经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说什么？”
　　“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吧。”
　　“你指哪方面？”
　　维多利亚轻声道：“奥斯顿叔父究竟做过什么，我猜大家并非毫不知情。”
　　约瑟华眯起眼睛，绷着唇角不再言语，一反平日里的温和形象。
　　放在从前，维多利亚会非常害怕哥哥摆出这幅样子，然而现在她早就长大，那个只有一腔无用善良的维多利亚，数年前就在天矢一星上彻底脱胎换骨了。
　　“奥斯顿叔父做过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过了许久，约瑟华才道：“这次会议上他将会被逐出家族，所有会给家族蒙羞的人都没有资格继续待在里面。”
　　果然是知道的。维多利亚的心沉了下去，陆烬朝探测了二皇子的记忆，才窥见那无比秘密的圆桌会议，将叔父的背叛告诉了他。
　　而家里的其他人是怎么知晓的？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多久？
　　“只是这样吗？叔父的所作所为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你是清楚的吧。”
　　维多利亚望着约瑟华双眼，眉眼间的神情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严肃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笼罩在我们头顶的精神力屏障究竟有多强，你也能感受得到吧？在这种情况下，哥，你还觉得一昧坚持下去会有好的结果？”
　　约瑟华反问她：“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明知故问让维多利亚难以自控地感到焦躁：“我不想看到你和爸妈受伤，我——”
　　“所以你背叛了家族。”
　　约瑟华的声音不大，却如同窗外的闷雷，炸响在维多利亚耳中。
　　“之前无论你多任性，我们都可以宠着你，你想参观最新研究成果，我就带你去各处的实验室。私自前往那么危险的天矢一星，好，我们允许，还派了那么多医疗物资过去。”
　　“但从那之后，你越来越过分，私下里利用家族的废弃工厂，联合陆烬朝暗中生产违禁的拟向导素，如今更是不顾家族立场，和皇室勾结。”
　　“维多利亚，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心在这一刻彻底坠入冰湖。
　　走廊上静默无声，只有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短暂的光芒照亮兄妹俩面庞。
　　面对亲生哥哥的质问，维多利亚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尽可能让声音不去颤抖：“所以你说的这些，代表着家里的意思，对吗？你们明明知道现在的情况差成什么样，也要为了所谓的权势地位，继续压迫其他人？”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的，维多利亚。”约瑟华面无表情，“从小到大，我们用了这么多资源将你培养长大，现在翅膀硬了，就是这样回报家族的？”
　　“你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压迫，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就是吸着别人血长大的？”
　　“所以我才想改变这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中断了对话。
　　维多利亚踉跄一步，差点被扇倒在地，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耳中发出嗡嗡鸣声，短暂的麻木后，脸颊火辣辣的发烫，像是烧了起来。
　　——她被一直以来最疼爱她的哥哥打了。
　　约瑟华根本没给维多利亚反应的时间，他拽着妹妹手臂，将她拽到卧室门口，推搡进去。
　　维多利亚身为向导，面对作为哨兵还是成年男性的约瑟华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她被这一下打蒙了，一时间连精神力都控制不住。
　　约瑟华几乎是把她甩进来的，维多利亚后退着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门在面前紧紧关上。
　　房门被从外面锁上，约瑟华的声音冷冷传来：
　　“先好好待着反省吧，我得去参加会议，等回来之后，爸妈会继续教育你。”
　　维多利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狂用力拍门：“等一下！放我出去！”
　　约瑟华不为所动，他直接关闭智能管家系统，以防维多利亚利用漏洞自私跑出去，转身离开。
　　会议应该持续不了太久，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都能回家，到时候再把维多利亚放出来，不然这段时间她肯定要乱跑。
　　勉强缓过来一些，维多利亚的精神力迅速扩展，只能绝望地感知到哨兵迅速下楼的脚步。
　　她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反抗，都已经改变不了结果。
　　世界上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此，她想要尽最后的努力拉家里人一把，特地赶过来，结果呢？
　　她最信赖的哥哥给了她一记耳光。
　　如果说先前还抱着一丝希望，现在维多利亚彻底死了心。
　　也许，也许从她意外听得家族一直参与违禁药品制造的那刻，就注定了之后的分道扬镳。
　　维多利亚深吸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应该快点想办法自救。
　　首都星上空笼罩着向导们共鸣产生的精神屏障，但维多利亚没办法通过它发送消息。
　　要是屏障有这种功能，向导们可以接收到彼此的信号，七万个人的想法一块涌进某个人脑海，岂不是能让人崩溃？
　　智能手环上显示无信号。
　　约瑟华觉得他们只是离开几个小时，就切断了维多利亚能和外界产生联络的所有渠道。
　　维多利亚用了各种工具尝试，都没能打开门锁，窗户也被封死了。
　　她陷入了和当年张汲玥一样的困境，只是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大家都抓紧时间忙着各自的事情，会有人发现她，然后过来救她吗？
　　雨打湿了发梢和肩头，随着匆匆步履被带起小水花。
　　这是让陆烬朝倍感舒畅的天气，让如今行走在首都星的小巷上的种种，像极了穿行在林啸鸣的钢铁城市中。
　　只不过这雨水并非他精神力凝结而成，该淋湿还是会被淋湿。
　　他来到和林啸鸣约定好的地点，侧身贴墙站着，精神力正在和上空屏障发生共鸣，也让领域的范围扩展到更大。
　　数分钟后，精神链接悄然一动，陆烬朝回过神来，就看到林啸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样？”
　　“有几个高度怀疑的坐标。”林啸鸣将从格勒尼苏中得到的信息，通过精神链接直接传递给陆烬朝，“都比较隐蔽，得尽快去看看。”
　　格勒尼苏的绝大部分人员都在前线参与情报工作，如今首都星被整个屏蔽掉，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更是缺少人手。
　　还在首都星的特务们挨个进行定点排查，也无法用最快速度处理完所有的可疑地点。
　　林啸鸣的回归解决了燃眉之急。
　　并且林啸鸣拥有直面精神力武器的经验，搭配上如今最为强悍的首席向导陆烬朝，就算武器被启动，也说不定能做出有效反击。
　　两人立刻动身，前去那些坐标点调查。
　　多贡人不愧是潜伏的高手，把狡兔三窟贯彻到极致，所有的可疑地点都充满猫腻，需要有人过去亲自排查，数名特务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受伤。
　　多贡人的生物毒素对人类来说足以致命，二皇子给老皇帝使用的便是它们的毒素，温荣兮研究了近十年都没能找出合适的解毒物质。
　　所以在探查过程中，必须十足谨慎。
　　陆烬朝和林啸鸣的任务非常艰巨，必须要在沙弥娅率军出击之前，处理掉多贡人的精神力武器和它们进入首都星的隐藏通道。
　　否则他们的主力，军队里的哨兵和从神圣星球上带来的向导会受到极大冲击，就很难说最终情况究竟会如何。
　　林啸鸣和多贡人打过的交道可太多了，从前世起，他就在摸索要如何应对异族，今生更是数次摧毁了多贡人在联邦内部的布局，从数千多贡人的包围下成功逃脱。
　　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战，成败在此一举。
　　格勒尼苏为林啸鸣安排的专车停留在巷子口，路上陆烬朝继续和沙弥娅进行联络。
　　首都星被屏蔽，最先影响到的当然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民众，他们只知道信号突然被切断，一场异常的雷暴正在发生。
　　如果是哨兵或者向导，还能感知到上空弥散着的强大精神力，时刻产生着共鸣。
　　恐慌正在迅速蔓延，沙弥娅要做的，就是尽快安抚民众，把事情解释清楚，并且尽可能让他们待在最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在负责星网的张家帮助下，一场覆盖了整个首都星的直播准备待续。
　　多贡人精神力武器能造成的影响太过强大，必须先保证清除掉这道暗雷。
　　一旦它被彻底摧毁，沙弥娅就会开启首都星的全球直播，同样也是她继位后的第一次演讲。
　　艰巨的任务落在陆烬朝和林啸鸣两人身上。
　　很快就到达了第一个坐标点，精神力无形地散发出去，探测其中的每一处细节。
　　餐馆打烊关了门，到处都是店铺主人留下的痕迹，但在人类的气息之外，还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其他东西。
　　哨兵的嗅觉捕捉着每一个异常的气味分子，味道已经不够新鲜。
　　要不这里是多贡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要不就是它们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餐馆后台深处有一处暗道，用精神力阻隔石制造内壁和入口，却仍然在陆烬朝强大的精神力之下无从遁形。
　　突破封印后，就连陆烬朝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强到什么程度，精神力竟然迅速透过阻隔石形成的壁垒，深入到暗道内部。
　　机关重重，稍微一个动作，都会触发到各种埋伏。
　　那些隐藏在内壁中的生物毒素喷射出来，只要吸入呼吸道或者粘在皮肤上，都会造成严重的损害。
　　陆烬朝双眸紧闭，将暗道内部仔细探测完毕，确定这是处陷阱。
　　“是假的。”
　　林啸鸣立刻上报格勒尼苏，对餐馆进行秘密封锁，同时前往下一地点。
　　车辆穿行在首都星的大街小巷，探查每个不起眼的隐蔽角落。
　　雷暴天气，雨逐渐瓢泼，加上笼罩在上空的精神力屏障让人们本能感到不安和恐慌，全都躲在家中，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也让行动更加方便，任何声音，气味还是千米开外的细小晃动都逃不过林啸鸣的五感，而陆烬朝的精神力又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他们一连探测了十几处可疑地点，都是用来拖延他们时间的伪装。
　　陆烬朝望着窗外的雨幕，忍不住道：“不会运气这么差，非得摸到最后一个才能找到吧。”
　　林啸鸣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哨兵开门下车，这一次他们来到了一所幼儿园。
　　这是一家贵族私立幼儿园，专为上流社会家的小孩开放，每个月的学费都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两年的开销。
　　林啸鸣“听”到了地下极度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通过岩石和泥土传递上来，以震动的形式被林啸鸣双脚感知。
　　陆烬朝站到他身边，两人都没有撑伞，任凭雨水落在身上。
　　向导的精神力形成屏障，阻隔其他嘈杂信息，防止哨兵陷入过感的狂暴，同时将原本就高敏的感官再度强化。
　　如同看不见的肢体，无止境地延伸出去。
　　脚步。
　　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如同就走在面前，那因为身体构造不同产生的特殊步调，是多贡人没错。
　　确实是个绝佳的藏匿地点。
　　每天都有无数年幼孩童在其中学习玩耍，怎么会有人想到百米下的空洞里，潜伏着最致命的异族？
　　好在今天是休息日，只有少数校工还在留守。
　　只需一个眼神，心意便能相同。
　　陆烬朝拔出腰间的配枪，紧紧握在手中，跟在林啸鸣身后，悄声进入幼儿园的建筑。
　　根据从二皇子记忆里得到的信息，他们和多贡人达成交易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这处地下据点建立应该没有多久。
　　既然深埋底下，必定存在通风设备，林啸鸣走过每一个房间，感知着空气的流动。
　　确定的确有多贡人存在的情况下，陆烬朝不敢再像之前探测陷阱一样，将精神力扩散出去，多贡人已经有了强力的精神力武器，保不准也会在那些叛徒的帮助下，具有精神力的检测手段。
　　简而言之，他担心除却多贡人，下方还有其他宫川兰斯手下的哨兵向导。
　　大雨是最强烈的干扰，高湿度中气流被无数细小的雨滴扰动，林啸鸣刨除一切干扰信息，专注分析那最重要的——
　　找到了！
　　他脚步停下，站在校长室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陆烬朝立刻打开终端进行搜索，他在张汲阳的帮助下，连接了张家内网，那些随着r被唤醒纷纷苏醒而来的ai，能够给他提供最大的助力。
　　陆烬朝几乎立刻得知了这家幼儿园背后的全部消息，所有投资方，施工承包队，还有食材供应商种种重要信息被专门标注，只是一扫，就抓到了重点。
　　幼儿园由蒙萨拉特家族投资，而蒙萨拉特家族是七大财阀之一，财阀不如大家族那样权势冲天，却仍因为保有巨额财富地位崇高。
　　当初和陆烬朝相亲的哨兵里就有不少是财阀家的小姐。
　　那么真相就很显然了，十二位叛国者中也许有人和蒙萨拉特家族达成了协议，着手建立了这一处地下空洞。
　　林啸鸣迅速找到校长室中的暗道，率先进入其中。
　　这里在先前应该是严加把守的地方，只是现在脚步声和种种迹象都表明，留守的人其实不算太多。
　　潜入首都星内的多贡人数量必然有限，否则太容易被发现了。
　　情况究竟如何，很好猜到：首都星被精神力屏蔽后，多贡人意识到大事不妙，开始派遣人手调查情况，它们之中，肯定会有去找那十二人的。
　　这样就导致这方基地中其实没剩下多少多贡人。
　　陆烬朝紧握手枪，跟在林啸鸣身后迅速深入，前往战场路上学习的技巧他还没完全忘记，仿佛回到了数月之前两人勇闯机械星球的时候。
　　哨兵是最敏锐的人肉探测器，而向导给予他最稳定的强化和支援。
　　穿过狭长通道，就要正式进入空洞之中，林啸鸣凝神听着风声，还在地面时，他就通过脚步估量过这处空腔的实际大小。
　　里面空间有限，应该只放置着精神力武器，让多贡人潜入首都星的入口另有其处。
　　能感觉出来的多贡人有四个，正进行着严密的看守，只要林啸鸣从藏身之处踏出一步，就必然会在下一秒被发现。
　　多贡人只要一伸手，精神力武器就能被开启，到时候整个星球上的哨兵向导都会随着能量的冲击陷入极度痛苦之中，严重者还可能死亡。
　　精神力武器对多贡人来说是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原本它们计划让更多族裔潜入首都星，待到前线攻破人类防线，再杀掉那些同它们进行交易的人类，启动精神力武器，内外出击，一举占领整个人类国度。
　　整个计划可能用时四到五年，多贡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可如今还远远没到计划好的时间，它们留存在这里的兵力实在太少。
　　特别是首都星还被整个屏蔽掉，就算开启武器，也很容易被军队中的普通士兵仗着数量优势干掉。
　　现在它们无法和外面的同胞取得联络，真正被困在了这颗人类腹地的星球上。
　　多贡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宫川兰斯设下的陷阱，假装同它们合作，再将一切摧毁。
　　它们还是低估人类的卑劣程度。
　　焦躁的情绪蔓延，纵然是最精锐的先锋者，仍忍不住陷入这种困兽般的情绪之中。
　　异族猩红的双眸看向中央的精神力武器，只需要……只需要按下拉杆，就能让那些人类付出代价。
　　精神力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来，转瞬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
　　仿佛瞬间化作提线木偶，异族高度异化的身体整个僵住，失去全部控制，就连转动眼球看向响动发生的源头都做不到。
　　这是血与光的交织。
　　子弹和刀锋，甚至无法看清究竟是谁要更快一些。
　　血线狂飙，伤口深刻到近乎斩首，飞溅的鲜血喷在墙壁天花板和精神力武器，却没有丁点落到哨兵整齐的衣服上。
　　一颗子弹带走了最内侧那名多贡人的性命，在精神力的加持下，陆烬朝的准头高到可怕，更何况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是个固定靶。
　　林啸鸣闪身来到多贡人中弹后还在踉跄的身边，一刀切进它喉咙，保证死得不能再死。
　　将匕首抽出来，林啸鸣随手在多贡人的衣服上抹掉刀刃上的血迹，踩着无声扩散的血泊，来到角落里眼神空洞的两名哨兵跟前。
　　角落里还有一名向导，果然他们猜得不错，那群叛徒交给了多贡人用来探测精神力的“手段”。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都深陷在陆烬朝的控制中，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林啸鸣毫不客气地将这三个人敲晕，按照他前世的性子，这些人选择了背叛人类，会被他当场了结。
　　但现在，还是交给法律处理吧。
　　精神力武器就放在中央，一个不大的方形盒子，就能让整个首都星的哨兵向导失去行动能力。
　　陆烬朝不确定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布置存在，他来到昏迷的向导身边，蹲下身，手指按在她额头上，进入精神图景。
　　对方的屏障在他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陆烬朝几乎是扫荡般地完成了记忆的探查。
　　向导能和多贡人一起看守那么重要的精神力武器，就代表权限不低，事实上她确实也知道很多事。
　　她是个失去过结合哨兵的向导。
　　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太多难以言道的事，周围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她，逼她推向深渊边缘，最终心灰意冷，投身于黑暗的怀抱。
　　这是一场报复，她带着满腔恨意选择了背叛人类，投靠于多贡人。
　　她帮助无法感知精神力的多贡人做了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用精神力屏障躲过格勒尼苏其他人员的探查。
　　她已经做好了全部计划，待到多贡人占领星球，见证一切毁灭之后，她就会自我了结。
　　陆烬朝眉头紧紧皱着，他能理解对方行为中的逻辑，却完全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这都是不能被原谅的背叛。
　　从她的记忆中，陆烬朝确定这应该是唯一在首都星上的精神力武器，多贡人的深入行动刚刚开始，才只费尽心力地运过来这一台。
　　按照原计划，它们本来要用至少五年的时间详细布置，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林啸鸣将精神力武器从台子上拆卸下来。
　　他需要带着原件回到格勒尼苏，专业人员会进行拆卸研究，以探明它工作的原理。
　　一昧摧毁效率太低，他们最好能得到破解这一武器的手段。
　　最后检查一番，确定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陆烬朝跨过地面上多贡人已然脱水干瘪的尸体，向沙弥娅发送消息：
　　“开始吧。”


第223章 
　　陆烬朝和林啸鸣一前一后地从暗道走出。
　　他们稍作等待，格勒尼苏的人很快赶过来。
　　林啸鸣需要护送精神力武器到达总部，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前往追踪，刚刚接到消息，宫川兰斯和玛嘉莉突然消失在了眼线的监察范围。
　　林啸鸣绝不可能让他们跑掉。
　　陆烬朝将服务于多贡人的这三个哨兵向导交给格勒尼苏的专员，寻找门的坐标点同样重要，没办法说孰轻孰重，只能兵分两路。
　　林啸鸣不放心地嘱咐：“注意安全。”
　　毕竟接下来他没办法一直陪在陆烬朝身边了。
　　陆烬朝点点头，林啸鸣上前一步揽住他脖子，低下头借着手臂的遮挡，在向导唇边落下一个吻。
　　他们分明可以用精神力紧密纠缠表达感情，但显然，哨兵还觉得不够。
　　陆烬朝安静地感受这单纯的触碰，几秒钟后，林啸鸣便退开，旁边还有他同事在。
　　不再有过多的言语，林啸鸣坐上前往格勒尼苏的车，陆烬朝目送黑色车辆快速消失在雨幕中，也转身离开。
　　两人就此分开，陆烬朝将按照向导记忆里出现的蛛丝马迹，寻找多贡人隐藏在首都星上的“门”。
　　必须知道多贡人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进入到首都星的。
　　他穿过巷子，来到另一边的路口，平平无奇的轿车停在路边，陆烬朝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刚关上，就听见某个兴奋至极的声音：　“这时候就轮到我街溜子盛大登场了！”
　　让街溜子跟随他调查其实不太合适，对方毕竟是穆尔的人工智能，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保不准会有同穆尔因为利益分配闹翻的一天，如果街溜子知晓首都星的太多具体信息，对他们是不利的。
　　然而街溜子的性能算是目前所有能用ai中最高的，毕竟它苏醒的年限长，相比起张家内网那些刚被唤醒的ai，还是它要更加可靠一些。
　　达芙妮的嗓音同样响起：“很高兴能帮到您，陆先生，下一站我们要去哪里？”
　　“zoon空中巴士站。”这是陆烬朝在向导记忆中看到的重要地点，出现过很多次，就算门不在其中，也可能是某个根据地。
　　车辆迅速启动，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陆烬朝打开虚拟屏，沙弥娅的影像出现在他眼前。
　　数日未见，沙弥娅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要进行全首都星的演讲，特地化了让气色很好的妆。
　　曾经的皇女，现在的女皇并非头戴镶满宝石的王冠，身披华丽的皇室衣袍，而是一席深色军装加身，她长发干脆利落地绾起，露出左边额角上明显的塌陷。
　　那是上次战争留给她的，却不是战场上铭刻的勋章。
　　沙弥娅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刺杀，沉睡，然后苏醒，然而十年过去，她仍然是被皇室当做希望的存在。
　　在陆烬朝和林啸鸣找到精神力武器，排除掉这一最主要威胁后，沙弥娅准备已久的讲话开始了。
　　“诸位联邦公民，我是沙弥娅·希克斯，如果您看到身边的电子设备突然打开进行播报，请不要紧张。”
　　“这一场必须让更多人听到的讲话，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某种屏障正笼罩在首都星上，切断了这里和外界联络的全部渠道。”
　　“但大家不必惊慌，这是精神力形成的阻隔，数万名来自其他地方的向导正合力将首都星整个屏蔽，帮助我们完成这场变革。”
　　坐在餐厅里的一家人齐齐盯着电视，完全忘记了手中的食物。
　　他们作为普通人完全没察觉到空中的精神力屏障，听到沙弥娅的话，立刻转头看向窗外。
　　同样的景象，正出现在千万家庭之中。
　　“现在局势究竟如何，我想大家都非常清楚，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矛盾被推上新高度，普通人的权益同样也得不到保障，成为了制度下的牺牲品。”
　　“而无数将士们奋战在前线，抵御多贡人的入侵，开始阶段明明占据优势，随着时间推移，却被接连突破防线。”
　　“这在之前的战斗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眼看多贡人就要一步步蚕食本属于人类的疆域，我们从内部着手调查，终于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皇宫中沙弥娅沉稳的声音被采集，化作数据包，通过网络音频传输，回响在整个首都星：
　　“宫川兰斯政府秘密联合多贡人，提供最重要情报，出卖了我们所有人。”
　　咣当——
　　刀叉掉在地上，安德森手忙脚乱地去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联合多贡人，出卖？！
　　蜡油顺着蜡烛向下流淌，烛光映照着对面张汲玥安静的脸庞，相比起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哨兵，他要镇定许多。
　　毕竟张家投诚于沙弥娅，他可是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这就是玥玥说不许出去的原因吗？安稳了千年的首都星……竟然要打仗了？！
　　安德森把掉在地上的餐具和食物捡起来，满脸呆滞地继续去听沙弥娅的讲话。
　　“那些奋战在前线，为人类家园挥洒热血的将士，就这样成为了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这是无法被原谅的背叛，更是反人类的滔天罪行。我，女皇沙弥娅·希克斯，联合军部和格勒尼苏，在此正式向宫川兰斯政府宣战！”
　　“战争即刻开始，请各位不要随意出门，务必注意安全。”
　　沙弥娅的话音回荡在车内。
　　这时的她完全不见了曾经身为e7的跳脱，那些被抢救回来的记忆，终究还是唤起了一些早已在成长过程中印刻在灵魂中的本能。
　　这是从小就被当做女皇培养的哨兵。
　　在听到沙弥娅让大家注意安全，并提出最好的几个避难方法后，陆烬朝关上了虚拟屏。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急促敲打着车窗，发出接连不断的啪啪声响。
　　“已经到了zoon空中巴士站。”达芙妮轻声提醒他，“检测显示这边在三小时前还有异常信号发出，请务必小心。”
　　“放心吧！有我在呢。”街溜子和达芙妮一起进入到陆烬朝的智能手环之中，“如果出了事我会帮忙报警的。”
　　陆烬朝推门下车，他没有撑伞，竖起风衣衣领，快步跑到站台下。
　　空中巴士站有一条密道连通着城市排水系统，精神力屏障会影响所有电波和导航，巴士站早在数小时前就停止了运行。
　　空中巴士不需要司机，只有一些管理人员还留守在休息室内。
　　陆烬朝的进入没有惊动任何人，精神力稍微一探，就找到了进入地下排水系统的入口。
　　这里应该是一处维修通道，陆烬朝打开盖子，翻身下去，顺着竖梯攀爬。
　　爬了二十多米，终于到了最后几阶，陆烬朝轻巧地跳下，落地时激起轻微声响，回荡在空旷的管道系统中，被湍急水流声迅速掩盖。
　　这里全都是从地面留下来的雨水，冲淡了平日里可能有的臭气，所以也不是很难闻。
　　这是排水系统的主干道，圆形通道相当宽阔，简直就像隧道一样。
　　陆烬朝走在干燥的岸边，降水量还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否则这里也要被淹没，到时候他就得淌水前行了。
　　精神力延伸出去，整个排水系统的构造在他脑海中清晰呈现出地图。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经常检查这里，如果真有什么隐蔽的死角或通路，确实很容易成为门隐藏的地点。
　　水里大多是一些树叶枝干碎石一类的杂物，哗哗从旁边流过，一直走了二十多分钟，陆烬朝的精神力探测出了某个异常的存在。
　　那东西在一处偏僻分支的边缘，看形状好像……是个人形物体。
　　陆烬朝心中一凛，立刻前往此处。
　　十五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目标地点，这是两处排水系统的交接，管道中央竖着金属栏杆做成的大型过滤网，滤掉那些体型巨大的杂物。
　　而现在那东西正被水流冲刷着，紧紧贴在滤网之上，却无法通过。
　　很显然，是一具尸体。
　　陆烬朝俯下身，从水流里抓过一根比较粗的长树枝，来到过滤网旁边。
　　他用树枝勾住衣服，费劲地将尸体拽到旁边，靠着衣服将它扯上岸。
　　尸体已经被泡发了，呈现出充气般的肿大，散发出恶臭，手脚的皮在浸泡中脱落，像是穿了一层皮套。
　　陆烬朝在医院干过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恶心东西没见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的手套，仍注意不去直接触碰尸体表面，相当小心地将它翻过来。
　　尸体的脸完全看不出原貌，颜面肿大，嘴唇外翻，只有发色还和生前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达芙妮和街溜子也能通过骨骼还有一些极其细微的特征进行人像检索。
　　陆烬朝检查着尸体，它是具女尸，腹部有相当不正常的高度溃烂，像是被某种强力毒素溶解。
　　“啊！”达芙妮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陆烬朝摘下手套，立刻联系沙弥娅，让她去通知这座城市地下水系统的负责人，如果真像他想的那样，毒素和污染很可能已经扩散。
　　“这位是……这位是……”
　　“三公主，对吧。”陆烬朝站起身，淡淡道，“她脖子上的项链就已经说明身份了。”
　　达芙妮：“……多贡人杀了她。”
　　陆烬朝嗯了一声，结果很显然，在星球被精神力屏蔽之后，被彻底困住的多贡人认为这群说要合作的人类欺骗了它们，展开凶残的报复。
　　在宫变之时，二皇子被捕，三公主不知逃到了哪里，却仍然被多贡人找到，残忍杀害后抛尸下水道。
　　街溜子唏嘘：“你说好好一个公主，安心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好吗？非得没事找事，这下可好，身为人最后一点的尊严也没了。”
　　达芙妮：“谁说不是呢？现在看来，其他人的结局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陆烬朝没有吭声，他将尸体拖到远离流水的最边缘，防止污染进一步扩散。
　　同时在终端标记上三公主尸体所在的地点，回到主干道继续进行搜索。
　　他走过两步，突然脚下一顿，问：“维多利亚还在沙弥娅那边吧。”
　　达芙妮：“应该在的，我发消息确定一下。”
　　与此同时，首都星，迪米贝克庄园。
　　地下酒窖里温度要远低于外面，呼气时唇边都会冒出淡淡的白雾。
　　葡萄酒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昏暗的灯光中，醇美酒液如同流淌出来的鲜血。
　　玛嘉莉拧上木质酒桶的阀门，再将红酒倒入桌上的两只高脚杯。
　　她长发披散，身着缀满珠宝的晚礼服，精致妆容将原本就绝美的五官点缀的更加动人心魄。
　　向导素香水的芬芳和酒香交织在一起，沉郁醉人。
　　玛嘉莉放下酒瓶，优雅地坐在宫川兰斯对面。
　　联邦首相西装革履，一如那出现在议会和新闻报道上的无数次，他已经年纪不小了，但岁月只是在英俊面容上留下一些细小的皱纹。
　　不顾身份差别结合的哨兵与向导，多年来一步步地相互扶持，在这之前，任凭谁见了，都得说上一句神仙眷侣。
　　眼下首相和第一夫人悠闲得出人意料，似乎完全不知道沙弥娅对他们发出的宣战。
　　但事实上，这两人半小时之前刚刚一同听过女皇的讲话。
　　早在陆烬朝以首席向导身份赶往前线的那刻，宫川兰斯就敏锐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对劲。
　　之后林啸鸣宣布黑暗哨兵的身份，被各方势力争抢，陆烬朝又直接将玛嘉莉踢出了塔，自己成为年青一代中唯一的翘楚，破坏了他们多年来的暗中布置。
　　二皇子宫变失败，锒铛入狱，死而复生的皇女沙弥娅在陆烬朝的帮助下继位，宫川兰斯彻底确定了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只是异变来的太快，有太多需要时间完成的部署都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们都低估了陆烬朝和林啸鸣的成长速度，这两人从最偏远的南天星而来，在首都星上不过八年，怎么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更是有大量来历不明的向导进入首都星，用前所未闻方式筑起精神力屏障，将整个首都星隔绝起来。
　　他们就这样突然被困住了。
　　宫川兰斯的大量部署其实不在首都星上，属于首相和宫川家族的势力遍布数个重要星域，只是现在都无法进行联络，屏障的存在对他来说无疑是严重的削弱。
　　也唯有靠这种方式，刚刚苏醒而来，只靠着军部残存旧部，势力还很薄弱的沙弥娅才能有几分胜算。
　　宫川兰斯端起酒杯，和玛嘉莉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酒窖中，他们连个都不是怯懦之人，面对如此情况，第一时间做出了共同的抉择。
　　——离开这里，冲破首都星屏障，去到其他星球。
　　先不管首都星会变成什么样，上面还在埋伏的多贡人都会给沙弥娅造成不小麻烦。
　　如果他们没猜错，这一屏障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到时候就可以带着其他星球上整顿完毕的兵力，重新将失去的一切夺回。
　　至于沙弥娅说他们叛国……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从二皇子脑海中探察到的记忆根本无法被当做证据，他同样也能说沙弥娅陆烬朝等人联合外域向导占领联邦，是无可饶恕的背叛。
　　待到沙弥娅和多贡人在这颗星球上完成死斗，消耗一番后，他们几大家族重新掌握话语权只是时间问题。
　　玛嘉莉试过精神力屏障的强度，其实不算强，从内向外的话很容易冲破，屏障主要还是用来切断外界到达首都星的通道。
　　飞船已经备好，再过数个小时，他们就将安稳出现在附近的其他星球上。
　　昏暗灯光中，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宫川兰斯站起身，对玛嘉莉绅士地伸出手。
　　“走吧。”


第224章 
　　“请问您知道维多利亚现在在哪儿吗？我联系不上她了。”
　　陆烬朝发来消息的提示和路德维希的声音同时响起，刚刚宣战完毕的沙弥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瞟了眼陆烬朝消息的内容。
　　【维多利亚在你那边吗？】
　　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都在问维多利亚？
　　沙弥娅皱起眉头，对通讯另一端的路德维希道：
　　“三个小时前她说要回家一趟，现在应该在家里。”
　　“她确定回家了，是吗？”路德维希的声音里透着股焦躁，他和沙弥娅其实不太熟，或者说从来就没见过面。
　　但他知道维多利亚这几个月来一直都跟在沙弥娅身边，陪伴刚刚苏醒的新皇。
　　路德维希在两个小时前就疯狂给维多利亚发消息，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应，类似的事情其实也发生过很多次，维多利亚好像真的很讨厌他。
　　路德维希不知道这次也是和往常一样看到没回，还是说遭到了什么事情，他实在放心不下，通过林啸鸣拿到了沙弥娅的私人联络方式，打过来问问。
　　“对，怎么了吗？”
　　“奥斯顿·温莎死了。”路德维希的声音很紧，“在温莎家族的例会上，被多贡人杀死了。”
　　奥斯顿·温莎，那是维多利亚参与过圆桌会议的叔父。
　　沙弥娅愣了下，她想起维多利亚临走前的那句：我也想劝劝家里人。
　　路德维希急匆匆前往温莎家的主宅。
　　前不久他刚从银河护卫队历练回来，享有数个月的休息时间，之后就回到家族的守卫军里服役。
　　重新回到首都星，路德维希本来想抓紧休假时间和维多利亚培养一下感情，这不再是家族的要求，而是他自己的意思。
　　奈何维多利亚整天都很忙，路德维希看在眼中，也不好打扰她。
　　他刚通过家里人之口得知温莎家族发生的巨大变故，多贡人潜伏在家族例会召开的庄园内，当着所有人的面以相当凶残的方式杀死了奥斯顿。
　　众人就要做出反应，没想到多贡人当场自爆，爆炸卷着生物毒素的烟雾扩散开来，或多或少沾染在了众人身上。
　　纵然在第一时间就赶往医院，路德维希也不知道情况究竟能否控制住。
　　对人类来说，多贡人的毒素几乎是无药可医的致命毒药。
　　他打听了能问到的所有人，得知维多利亚并不在受伤的人群中，明明应该放心下来，却控制不住地感到焦躁。
　　所以路德维希联系了沙弥娅。
　　他知道，多贡人不会放过温莎家族的。
　　奥斯顿和多贡人的联系温莎家族一直以来不可能不知情，只是如今形式骤变，奥斯顿成为了弃子，被温莎家族舍弃。
　　至于伯恩斯家族有没有参与到其中，路德维希还不知道。
　　他驾驶着私人飞行器，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温莎家族主宅，刚一靠近那片区域，就看到了正不断冒起的浓烟。
　　路德维希：！！！
　　糟了！
　　飞行器迅速来到主宅附近，路德维希看到了火光。
　　熊熊火焰在瓢泼雨水中诡异的燃烧着，根本无法被扑灭，只是被浇得腾起浓重的烟雾。
　　路德维希甚至等不及让飞船完全落地，就从空中跳了下来。
　　平日里最为讲究的伯恩斯家大少爷直接在地面的水洼中滚上一圈，将浑身衣服全部打湿，再将湿润的手帕蒙在口鼻上，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大火之中。
　　热。
　　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灼烫着每一寸皮肤，衣服上的湿意被迅速蒸腾，带走热度。
　　滚滚浓烟和燃烧的噼啪声响对哨兵的五感来说无异于地狱般的折磨，泪被熏得止不住流出。
　　精神力迅速扩散，遍布整个主宅，很快感受到了二楼那相当微弱的波动。
　　木质楼梯早就在燃烧，电梯更是不能坐，路德维希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听到断裂的声响紧随其后。
　　温莎家的主宅他也来过很多次，对其中的结构非常熟悉，知道波动传来的位置正是维多利亚的卧室。
　　火势刚刚蔓延到二楼，但浓烟早就充斥了每一寸空间，路德维希用湿衣服包住门把手，用力去拧，滚烫的高温透过衣物传到掌心，几乎要将衣服烫出个洞，再将他灼伤。
　　门被锁死了。
　　火越来越大，不知是烧到了什么助燃物，轰的一下子腾起，几乎充满了走廊的尽头。
　　路德维希后退两步，狠狠一脚踹在了门上。
　　跑，一定要快点跑。
　　二皇子气喘吁吁地从地道爬出来，满身污渍，身上散发出的臭气几乎要逼疯一个嗅觉敏锐的哨兵。
　　前些日子身上被陆烬朝揍出来的伤还没好利索，稍微以剧烈运动，腹部就会隐隐作痛。
　　二皇子之前从不缺少向导为他进行精神梳理和感官调控，如今成为阶下囚，哪有这么好的条件，一时间根本无法适应。
　　只是轻微的疼痛，对他来说却无异于非人的折磨。
　　二皇子花了很大功夫才联络到手下的人，趁着如今骚乱从狱里逃了出来，外面应该出了很大事情，不然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
　　被捕之后，原本一直都支持着他，承诺等他当上皇帝就给出种种好处的宫川兰斯就好像消失在了世界上，再也没联系过他。
　　二皇子再蠢也知道自己成为了宫川兰斯的弃子，这段时间他恨得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就算迷迷糊糊睡着了，也都做着将沙弥娅和宫川兰斯碎尸万段的梦。
　　他恨极了父亲宁愿强撑都不愿意将皇位给他，恨极了沙弥娅明明早就死了还要诈尸出来抢他的东西，恨极了宫川兰斯的花言巧语和冷漠无情……
　　他恨这个世界，既然这些都不能成为他的，干脆把一切都毁掉吧！
　　他当不成皇帝，那就让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二皇子喘息着一步步走向出口，地下阴暗，而他听到了外面下雨的声音，精神力铸就的屏障无处不在，成为哨兵世界中相当明显的存在。
　　也容易让他忽略掉其它微不足道的异动。
　　暗影自黑暗中蔓延。
　　当异族冰冷的身体靠近他身后时，二皇子其实感觉到了。
　　一瞬间警铃大作，身为哨兵的敏锐让他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还没等他闪躲，身体被洞穿的声响就传入耳中，那么清晰。
　　剧痛顺着神经涌入大脑，森白的骨刺从背后刺进，又从胸前穿出，带着心脏中的鲜血。
　　然后冷酷地拔出来。
　　血在心脏的泵压下喷射，迅速带走身体的热量，二皇子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他惊骇得双眼大大瞪着，面朝下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击毙命，多贡人并未直接离开，它蹲下身，鲜血淋漓的骨刺噗噗在二皇子还没完全意识消散的身体上扎出几个血洞。
　　满腔仇恨被发泄，两分钟后，多贡人才终于站起身，此时此刻，它浑身都是属于人类的鲜血。
　　细长的舌头伸出，舔去脸上的血迹，如此美味。
　　任何胆敢欺骗它们的人，都必须——
　　子弹射穿了它的脑袋。
　　噗的一声，头颅像熟过了的西瓜一样整个爆开，甚至连脖子和半边肩膀都被炸烂。
　　剩下的半截身体甚至在巨大冲力的作用下向前踉跄两步，手指抽搐，那是残存的神经还在支持着运动。
　　百米开外的角落里，塔夏·沙伊米耶夫确定目标已死亡，迅速将狙击枪拆卸。
　　他回来首都星已经很久，自从当年调查完塔伯星系上ai的秘密，塔夏就很少再外出前去很远的地方，逐渐和姐姐瓦莲京娜一起，从父辈手中接过家族。
　　对于今天首都星上发生的一切，他们早有预料，三年前小白瓶出现在黑市中，开始取代电子鸦片，成为哨兵们的新宠。
　　就像自动收银台取代收银员，自动驾驶系统取代司机，在新事物的浪潮下，总会有东西不断消失。
　　只是电子鸦片可以说是沙伊米耶夫家族埋藏在黑暗地底的根，由此而成的罪恶早就侵蚀了一切。
　　曾经他和陆烬朝因此产生争端，如今陆烬朝成为新皇沙弥娅的坚定同盟，日后家族的命运将会如何，似乎已经非常明了了。
　　在联邦道德和法律的评判中，他们罪该万死。
　　帮助沙弥娅对家族来说没有丁点好处，但这不意味着塔夏就能眼睁睁看着多贡人占领这片属于人类的国度。
　　意识到天空中屏障形成的那刻，他就出了门，本打算处理掉那些负责电子鸦片产业的下线，尽可能销毁属于家族秘密的线索，却偶然间发现了多贡人留下的踪迹。
　　对大多数手无寸铁的人来说，面对多贡人，他们就是毡板上的肉。
　　在全人类和家族之间，塔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是赎罪吗？也许吧，他也不知道。
　　塔夏一路追踪着来到地穴，亲眼目睹了多贡人杀死出逃的二皇子。
　　然后死在他的枪口之下。
　　狙击枪被拆成零件，塔夏拎起手提箱，他站起身，离开这处血腥味弥漫的地穴，身影再度消失在瓢泼雨中。
　　这一次，不再单纯为了沙伊米耶夫家族的荣耀。
　　飞船就等待在暗室的栈道上。
　　这是宫川家族在首都星的秘密部署之一，成为首相的这些年，宫川兰斯和玛嘉莉一起利用手中权势，做了太多太多事情。
　　虽然被陆烬朝碾压，但无可否认，玛嘉莉仍是个相当强大的向导，她依靠向导精神力对哨兵碾压性的支配，扫荡过许多人的记忆。
　　他们知晓几乎所有联邦高层的秘闻，将无数惊天丑闻掌握在手中，这是用来傍身的底牌，许多年来，也因此没人能够撼动宫川家族的地位。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陆烬朝和林啸鸣身上。
　　一个强大到无法抗衡的首席向导，以及一直以来都在隐瞒身份的黑暗哨兵。
　　他们完全抓不到对方的把柄，最擅长的手段失去作用，而种种变故来的那么快，根本来不及布下更多局。
　　说到底还是轻敌了。
　　只不过，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
　　宫川兰斯和玛嘉莉已经脱下礼服，换上了更加干练方便行动的衣服。
　　他们从格勒尼苏眼线的监视下逃脱，通过秘密暗道空间跃迁来到宫川家族的庄园。
　　直接从地下出发，等到飞行器被发现，估计早就冲破屏障离开首都星了。
　　地下通道狭长，连通着放置着许多杂物的仓库，还需要穿过几处管道。
　　宫川兰斯让玛嘉莉在前，自己殿后，也方便照顾身体较弱的向导。
　　外面的雨声经过空间和建筑的层层阻隔，在哨兵耳中远没有那么清晰，五感在玛嘉莉的调整下都是让人最舒服的程度。
　　鬼魅般身影突然从阴暗处出现的瞬间，宫川兰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将玛嘉莉推开，就地一滚，躲开了那足以致命的骨刃。
　　精神链接骤然绷紧，只需一刹那，整片空间中的景象就以精神领域的形式巨细无遗地展现在脑海中。
　　灰白两色的世界里，多贡人一击不中，就要重新融入到黑暗中再度发起攻击。
　　然而精神力的存在让它无可遁形，玛嘉莉在第一时间就退到最安全的角落，全副身心的辅助宫川兰斯。
　　在向导的加持下，哨兵超越了人类应有的界限，强悍到近乎恐怖。
　　宫川兰斯拔出腰间的枪，完全不需要用眼睛瞄准，因为声音，气流和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为他指引方向。
　　他状似随意地一抬手，扣动扳机。
　　清楚听到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多贡人的嘶哑叫声回荡在仓库之中。
　　那是习惯刺杀和近身肉搏的种族，也正因为此，给了他们最好的反击机会。
　　就这样么？可真是愚蠢的合作者啊。
　　宫川兰斯唇角还没来得及勾出轻蔑笑容，就捕捉到了那隐藏在惨叫下的异响。
　　——不好！
　　他立刻转身，将同样在松口气，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玛嘉莉整个扑在身下。
　　砰——！
　　那中弹的身体整个爆炸开来，早就储存在皮肤下球囊中的毒素飞溅，落在天花板，墙壁和地面。
　　宫川兰斯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抱着玛嘉莉仓皇窜进一处废弃挡板后，但双脚留在了外面。
　　毒素落在他脚踝，迅速将衣物灼穿，直接接触到皮肤的那刻，腐蚀立刻发生。
　　超出人类承受范围的过量生物毒素侵蚀着每一个细胞，让腐烂开始沿着宫川兰斯的双腿蔓延！
　　“兰斯！”玛嘉莉惊叫一声，哨兵的极度痛苦沿着精神链接传递而来，几乎让她同样头晕目眩。
　　宫川兰斯发出非人般的惨叫，玛嘉莉立刻关闭了他的全部痛觉。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数秒前宫川兰斯最开始接触到毒素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骨头，甚至就连白骨都在腐蚀的作用下变成黑色。
　　他们当然知道多贡人的毒素有多么恐怖，提供给二皇子让他处理老皇帝的只是极其微小的量，都足以造成无可逆转的衰竭。
　　腐烂以恐怖的速度沿着双腿蔓延，纵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觉，光是看着这幅景象也足以令人晕厥。
　　如果放任不管，毒素很快就会蔓延到躯干，到时候兰斯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玛嘉莉很可能也会因此搭上性命。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结合之后配偶死亡对他们的精神打击都是致命的。
　　原本融合为一体的灵魂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不乏有哨兵向导永远陷在那种精神崩溃之中。
　　如果宫川兰斯就这样死了，那么她根本就不会再有顺利去到飞行器的能力。
　　不……不可以。
　　不可以就停在这里！
　　她还要报仇，还要把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全都踩在脚下，还要把失去的所有都拿回来！
　　玛嘉莉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匆忙扫过周围，在精神力的探测下，一切都逃不过它的感知。
　　多贡人的尸体已经完全没了形状，她看都没看那堆烂肉一眼，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毒素，疯狂搬动杂物堆上层的东西。
　　把那些破烂扔在一边，玛嘉莉伸出被磨出鲜血手，从深处拽出一把手持圆锯。
　　必须……必须保住兰斯的命。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她拎着沉重的圆锯，重新回到宫川兰斯身边。
　　哨兵已经因为毒素的侵蚀变得意识不清，就算痛觉被关闭，对身体造成的损害也丝毫不减。
　　“放心吧，我们不会……不会死在这里的。”
　　玛嘉莉喃喃道，精神链接正将她和宫川兰斯的生命紧紧捆绑在一起。
　　她按下圆锯的开关。
　　锯片飞速旋转起来，这是足够切割金属的玩意，玛嘉莉蹲下身，将它对准宫川兰斯还未被腐蚀的膝盖上方，狠狠锯了下去！
　　鲜血飞溅，落在玛嘉莉的脸上，甚至溅入眼中。
　　那绿祖母般的碧色眼瞳宛如修罗。
　　宫川兰斯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整个身体变得麻木。
　　双腿被锯断的声响钻入脑中，只能让他紧紧抓住玛嘉莉的手臂。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玛嘉莉将满是鲜血的圆锯扔到一边，她奋力抓住宫川兰斯手臂，拉着他半拖半拽地继续前进。
　　——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原处只留下了大片淋漓的血泊，以及宫川兰斯还在不断向上腐烂的双腿。
　　距离出口只有短短百米距离，对玛嘉莉来说，却比前进在地狱还要痛苦。
　　她能清楚感受到宫川兰斯生命的迅速流逝，哨兵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失血过多，还有早已进入到血液循环系统中的毒素都在摧毁着他的生命。
　　已经无法再去判断哪个才是前往飞行器的方向，玛嘉莉完全在依靠本能前行。
　　精神和体力都在飞速消耗，呼吸都变得困难，兰斯已经无法再通过精神链接给予她哪怕再微小的回应。
　　突然间，一点冰凉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上。
　　如同被这一滴雨彻底砸落，玛嘉莉整个跌倒在地上。破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了双眼的灼痛，兰斯的血溅到了她眼中，而那血液早就被生物毒素侵蚀。
　　不……不会的……
　　极度的痛苦如海啸般涌来，将她整个淹没，精神图景正在发生大面积的垮塌，她无法控制地松开了手，松开了宫川兰斯已经咽气的尸体。
　　灵魂被剧烈撕扯。
　　和她相伴了近十年之久的另一半灵魂消失了，连带着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化作了尘埃。
　　妆容花了，头发散了，泪疯狂涌出来，却无法将溅入眼中的毒素冲走。
　　十指紧紧扣住地面，指甲崩断，渗出鲜血。
　　玛嘉莉拼命凭借着本能向前爬，更多的雨落在她身上，每一滴都引起剧烈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
　　救……
　　救我……救救我！！！
　　她拼命抬起头，已经无法看清那人具体面容，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高大的哨兵。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玛嘉莉竭尽全力地够上那只军靴，多么期望哨兵能够看在她是个脆弱向导的份上，将她救下。
　　对方不为所动。
　　林啸鸣垂眸，冷冷看着玛嘉莉攀上他军靴。
　　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如此狼狈，而联邦时任首相宫川兰斯的尸体就倒在旁边，双腿不翼而飞。
　　精神链接断裂的痛苦让玛嘉莉口中发出凄厉的声响，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林啸鸣的裤脚，殊不知对方就是她想要千刀万剐的人。
　　畅快吗？
　　当然，亲眼见到前世终结了他生命的两人落得如此悲惨下场，任凭谁心中都会升起近乎扭曲的快感。
　　在和多贡人密谋联合，加害其他无辜之人，通过见不得光手段窃取秘密的时候，她有想到过今天吗？
　　林啸鸣只是轻轻后退一步，就挣开了玛嘉莉已经使不上多少力气的手，对方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趴在地上还在拼命向前，想要挽留。
　　他不会杀她。
　　前世玛嘉莉抱着异色瞳的白猫出现在别墅门口，平静且优雅看着他在极度痛苦中被烧成灰黑。
　　此时此刻，她浑身泥水，披头散发，非人般嚎叫着，身上全都是宫川兰斯的血迹，蛆虫般祈求着他的帮助。
　　这时候的死亡对玛嘉莉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远没有那么仁慈。
　　冰冷雨幕中，林啸鸣抬起手，向格勒尼苏发送消息，智能手环的光芒照亮他冷漠的面容。
　　【已成功追踪并拦截任务目标】


第225章 
　　沙弥娅推开皇宫大门。
　　她的战友和旧部们军装笔挺，站在面前，无数将士已整装待发，只等命令下达。
　　玛格丽特主教陪伴在沙弥娅身旁，她在来的路上就听陆烬朝详细介绍过如今的这位新皇，知道她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身为哨兵，却在陆烬朝的催化下成为了向导，拥有两个精神体。
　　只是沙弥娅五感不再敏锐，精神力也相当微弱，近乎于无，甚至就连护卫伴侣都比她要强一些。
　　精神体更是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短暂现身，如此看来，说她是个普通人要更加合适。
　　除却分布在首都星各处，作为“基站”用精神力维持屏障的那些向导，还有数万名属于神圣制造者的向导跟随玛格丽特等待在皇宫，他们将同这些军人们一起行动。
　　宫川兰斯和玛嘉莉见势不妙已经逃跑，既然连他们都如此果断的放弃首都星上的一切，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发动进攻呢？
　　神圣向导们的精神力散发开来，每一名向导都和七到十名哨兵形成连接，这对能力超强的神圣制造者们来说，并非难事。
　　除了结合这样的大事之外，哨兵和向导之间绝非严格的一对一绑定关系，一个向导可以同时辅助多名哨兵，哨兵可以接受很多向导的疏导帮助。
　　原本的屏障变得更为坚固，向导的精神力要柔和许多，却酝酿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图景内的垃圾信息一扫而空，变得无比清明。
　　各种感官被调整到合适的程度，在必要时刻会变得更加敏锐，由内而外的变化对哨兵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加强，让他们几乎化身为战争兵器。
　　而眼下，被强化的是留守在首都星上十几万人的军团。
　　“如今精神力武器已经被转移至安全地方，多贡人开始对叛国者进行报复性猎杀，宫川兰斯和玛嘉莉仓皇逃窜，属于我们的时间到了。”
　　沙弥娅一步步走下台阶，她离开金碧辉煌的皇宫，站到将士们中间：“消灭所有多贡人，清除宫川兰斯政府的余党，夺回本该属于更多人的一切！”
　　一支完全被向导加持着的军队会是什么样子？
　　在此之前没人能够回答，因为军部的向导数量远远不够完全辅助一支军队，哨向之间都是形成小组，只有最强的哨兵才能得到向导的链接。
　　而此刻，这些从神秘之地来到联邦，带来无数咋舌惊喜的向导们，成为了他们的最大助力。
　　军队自皇宫出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如同雨滴落下激起的涟漪，迅速朝周围扩散。
　　这近乎是一场扫荡。
　　沙弥娅和玛格丽特主教带领的军队所向披靡，哨兵和向导的完美配合让任何阴暗都无从遁形，逃不过精神力的探测，也逃不过五感的感知。
　　宫川兰斯政府的余党根本做不出有效的反抗，他们大都是政客财阀，这些名利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最擅长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如今面对冰冷枪炮，只有颤颤巍巍缩在角落求饶的份。
　　有人放弃抵抗，更有人仓皇逃窜。
　　只可惜，他们就连星球上空的精神力屏障都无法穿过，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要知道那十二位出现在圆桌上的叛国者无一例外，都凄惨死于多贡人怒火滔天的报复，只有玛嘉莉勉强还留有性命。
　　然而那通过鲜血溅入她眼中的毒素也正一点点夺取她的生机。
　　林啸鸣将她带去了格勒尼苏，现在的玛嘉莉挣扎在失去结合哨兵和被生物毒素侵染的痛苦里，精神图景一片狼藉，无数记忆失去控制，沉浮在血河之中。
　　玛嘉莉作为联邦第一夫人和联合多贡人的罪魁祸首，知晓太多秘密，她的记忆显然是相当珍贵的资源。
　　她把身边所有人都当做垫脚工具的时候，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那些通过门悄悄潜入首都星的多贡人面对成千上万哨兵向导的搜查，根本无处可躲，为了不落到人类手中泄漏更多秘密，绝境之中纷纷选择自裁。
　　更有甚者将剩下的生物毒素投入净水系统。
　　好在陆烬朝早就提醒了沙弥娅这一点，整个首都星紧急停止自来水供应，净水公司的人员连同最精密的机器一起，竭力解决问题。
　　有沙弥娅的事先讲话，面对突然停水和外面街道上的军人，众多居民不算太过慌张。
　　他们趴在窗边，从窗帘缝里观察，尽可能保持秩序稳定，不去添不必要的乱子。
　　而那些不满于塔内管理现状的向导则纷纷释放出精神力，为帮助屏障的维持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屏障之外，同样不得安生。
　　首都星的消失震惊整个联邦，惊慌之中其他星球纷纷前来调查。
　　这可是首都星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然而星盗的庞大舰队围绕在原本应该存在星球的地方，数百艘雷音级星舰众星拱月般守卫着中央堡垒般的核心。
　　眼下联邦几乎所有兵力都被派往前线，只有最重要的首都星上留有几支部队，而现在首都星不见了，他们又哪里有去面对星盗的能力呢？
　　“信号已经接收到了。”张汲阳看着虚拟屏站起身。
　　他让街溜子和达芙妮跟着陆烬朝不光是想方便对方行动，同时还是为了建立起一个能够冲破精神屏障，足够强烈的信号线路。
　　虽然传输很慢，但还是成功了，他收到了沙弥娅演讲的视频文件。
　　接下来就是尽可能平复其他星球上的恐慌。
　　张汲玥以管理者身份登入星网后台，把视频上传，顷刻间，文件化作数据流，沿着看不见的信息高速公路，飞向四面八方。
　　永恒之心号成为通讯基站，将首都星上新任女皇的声音，以及如今首都星上的景象传向人类星域的每一个角落。
　　穆尔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等待，至始至终都不用他做太多事，只用提供舰队，进行运输和待在原地就能获得大片矿脉，简直是和白捡差不多。
　　这样的好事以后可以多来点，他不会介意的。
　　.
　　联邦，23号边界。
　　“还没能和总指挥部取得联络吗？”
　　“没有，别说总指挥部了，整个首都星都直接当场消失了。”克伦威尔整理着手中的各种线报，焦头烂额，“妈的，真是见鬼了。”
　　尼科拉同样眉头紧皱，灰色眼眸冷冷望着作战室前方的大屏幕，无数红点和线条交织，不少光亮闪烁几下后最终熄灭，再也不会重新亮起。
　　相较起十几天之前，他们又失守了数颗星球。
　　几乎所有来到23号边界的格勒尼苏人员都汇聚在作战室里。
　　前线事态紧急，在意识到无论如何多贡人都能化解他们战术的时候，格勒尼苏就不再往战场上派人了。
　　每个情报人员都是用十几年时间和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精英，不能让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说不定还是件好事。”有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格勒尼苏的大家可都是人精，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本来刚开始那几天战况如摧枯拉朽，一连摧毁了数颗多贡人制造的机械星球。
　　眼看胜利的曙光不久之后就能照亮，却突然陷入干什么都会被敌人摸得一清二楚的困境。
　　稍微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内部肯定出问题了。
　　确实是件好事。
　　尼科拉沉默两秒，旋即提高声音：“联系分管指挥部，叫他们立刻去更改作战计划。”
　　.
　　天早就彻底黑了，路灯的光芒似乎也无法彻底驱散恐惧和不安，雨还在下。
　　下水道中的水流更加湍急，水位上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淹到旁边的走道。
　　地面上军部的战斗所向披靡，地面之下，陆烬朝还在尽可能找寻门的踪迹。
　　“应该就在这附近。”街溜子的声音从耳机中响起。
　　陆烬朝嗯了一声，他感受到了非常非常微弱的能量波动，让多贡人潜入首都星的门应该采用着空间跃迁技术，严格来说精神力也是种能量，对于波动的感应相当敏锐。
　　而街溜子的本体永恒之心号本就具有相当成熟先进的空间跃迁技术，同样对这种波动敏感。
　　陆烬朝已经通过下水道离开城区，来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
　　精神力探知而成的地图呈现在脑海中，每一处岔道通往何方都无比清晰。
　　管道系统中有很多方便维修检查的临时安置点，大部分都落了锁，放置一些紧急用具。
　　陆烬朝来到其中一处安置点跟前，微弱的波动正从其中传来，隔着落了锁的金属大门，被他清楚捕捉。
　　就在这里。
　　不过被锁住了，得找人过来开下门。
　　陆烬朝抬起手，在即将碰到铁门的前一刻，听到了从旁边传来的声音。
　　“喂！”那一声大喝引发管道层层的回声，成功将陆烬朝喝止。
　　陆烬朝转头看去，身着净水公司制服的中年男人手持消防斧，站在几十米远的地方。
　　男人满眼警惕，盯着身穿黑色风衣的不速之客，问：“你是谁？”
　　从那把锋利的消防斧来看，水工显然把他当成往地下水系统投毒的人了。
　　“我警告你，可不要乱动，我已经汇报给了上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人来到这边。”
　　水工是个普通人，纵然竭力控制，也能听到声音里紧张的颤抖。
　　水工很害怕，如果……如果对方真的是坏人，一把消防斧当然没法保护住自己。
　　但刚刚那人想要动设备门，假如真做了什么手脚，毒素扩散到水系统中，受害的可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水工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他至少要尽可能拖延一点时间，帮助上面抓到凶手。
　　陆烬朝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在告诉沙弥娅从下水道发现三公主尸体，毒素可能扩散后，沙弥娅第一时间联络相关负责人，停止自来水供应，展开化验和调查。
　　水工应该就是前来调查的一员，悄悄在暗中观察他很久了。
　　陆烬朝本打算研究一下锁的结构，如果弄不开就去拜托一下对方。
　　“您好。”陆烬朝收回精神力，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我是——”
　　“你别说话！”水工把消防斧握得更紧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烬朝，头上的探照灯光成为这里最强烈的光源。
　　他将陆烬朝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定面前不远处的青年是个人类，他个头不算太高，气质温和，不会给人以任何攻击感，就像个向导。
　　他衣服和头发都有些湿，敞着深色风衣，整个人就好像沉在黑暗中，却又巧妙的剥离开来。
　　有点眼熟。
　　水工又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究竟为什么会感到眼熟。
　　“我想起来了，你是塔的首席向导。”他声音冷了下去，近乎于咬牙切齿，“塔是宫川兰斯的走狗，我警告你，赶快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我确实是首席向导。”陆烬朝冷静地向他解释，“不过现在已经不再属于塔了，塔从今天起，将不复存在。”
　　对方流露出不解的神色，陆烬朝一步步走向水工，继续道：“您听过女皇的讲话吧，如今首都星笼罩在大量向导形成的精神力屏障中，而这个屏障，就是我提出用来制衡各方势力，为变革争取宝贵时间的法子。”
　　“你别过来！”
　　水工皱着眉头，抓着消防斧的手出了很多汗，稍微松了下又重新握紧。
　　他思考着陆烬朝说的话，但在极度紧张的急促心跳之中，似乎脑袋也不如平时那么灵光了。
　　“同样地下水系统可能被毒素污染也是我率先发现的。”
　　陆烬朝很听话地停下脚步，向他解释：“既然您知道我是首席向导，那应该也知晓一个月之前黑暗哨兵出现的消息。
　　“但事实上，在消息宣布之前，我和他都因为违规结合上过军事法庭。
　　“塔一直把我当做工具，和绝大多数向导和普通人一样，我同样痛恨塔的管理，也受到过许多不合理的对待。”
　　陆烬朝敏锐感知到周围的情绪变化，水工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似乎被他说动了。
　　“眼下多贡人在叛徒的帮助下，通过空间门暗中潜入了首都星。
　　“趁着屏障还在，首都星无法同外界进行联络，必须尽快将空间门摧毁。
　　“经过调查，我发现它们的门就隐藏在下水管道系统之中，准确来说，是在这扇铁门后面。”
　　就在这扇铁门后面？
　　水工忍不住看向陆烬朝身侧，那是他每次例行检查都会取用工具的地方。
　　入侵者的空间门……真的在里面？
　　他皱着眉头思量半晌，终于还是慢慢放下了对陆烬朝的怀疑，主动走过来：“需要我开门吗？”
　　陆烬朝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谢谢。”
　　门锁系统挺复杂，需要同时使用钥匙和密码才能打开，街溜子和达芙妮能弄到密码，但钥匙只有负责这片区域的水工才有。
　　水工为陆烬朝打开门，仍然一手拎着消防斧，以备不时之需。
　　陆烬朝将门推开，步入其中，水工头顶的灯照亮这方不大的空间，防水柜里有许多工具和仪器，除此之外——
　　陆烬朝抬起头。
　　一眼就看到了隐藏在弧形顶部内精密结构露出的一角。
　　那是空间跃迁的定位器，有了定位器，就能够使得跃迁到达准确坐标。
　　水工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感受不到能量波动，但也从那精密的构造上判断出绝非普通玩意。
　　竟然真的有！
　　谁能想到多贡人潜入首都星的秘密通道，竟然就在这排水系统的小小角落里呢？
　　“就是这个了。”陆烬朝站到定位器的正下方，仰头观察了一会儿，看向水工，“能把消防斧借我一下吗？”
　　水工将消防斧递给他，把手上还带着涔涔的汗。
　　陆烬朝拉过一边的金属梯垫着脚，他拎着斧子，在探照灯光的照射下，用力挥向上方的定位器！
　　哐——！
　　金属碰撞的剧烈声中夹杂着绵长的嗡嗡共振，定位器被整个劈开，一些碎片受到重击掉落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陆烬朝双手持斧，抡圆手臂将它自下方猛地挥上去，风衣的衣袖被手臂绷紧，那力道根本不像一个公认身体柔弱的向导。
　　水工连忙后退几步，免得掉下来的碎片砸到自己。
　　哐！
　　又是一斧子，隐藏在设备深处的能量核心被劈碎，霎时间强大的波动爆发，无比精纯的能量轰然炸开，沿着蛛网般四通八达的排水系统迅速扩散！
　　就连防水柜都被挤压发出难以承受的声响，箱体裂开一道道缝隙，身为普通人的水工更是闷哼一声。
　　但在他被更多能量击中之前，磅礴的精神力将他整个包裹，牢牢护在屏障之中。
　　“上来！”
　　满地的碎片被卷到外面，陆烬朝伸出手一把将水工拽到梯子上，精神力不断向外推出，让能量扩散出去的同时，保护住他们两个。
　　轰鸣阵阵，如同看不见的濒死的史前巨兽在水中挣扎翻滚，水流被搅得天翻地覆，直接冲上管道顶部，涌入设备室！
　　却在门口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能量带起劲风吹乱陆烬朝发梢，风衣发出猎猎声响，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行动。
　　他抡起斧子。
　　接连七八斧下去，定位器已经成为了一堆破烂，落在脚下。
　　陆烬朝松开手，沉重的消防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跳下金属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长长地舒了口气。
　　水工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于一辈子安居在首都星上的普通人来说，能量暴走是相当陌生的。
　　刚才若不是陆烬朝及时用不知名的方法将他护住，他可能……可能就……
　　“结束了。”陆烬朝对水工微笑着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在这个夜晚，您就是全人类的英雄。”
　　水工赶忙摆手，脸上发红：“不，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说是……”
　　陆烬朝轻声打断了他：“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也不应该是哨兵和向导的天下，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您这样的普通人，才铸就了人类真正的辉煌。”
　　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嘴唇嚅嗫着，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陆烬朝将消防斧重新交到他手中，道：
　　“不打扰您了，接下来的工作请务必注意安全。”
　　这一夜格外漫长。
　　神圣向导加持下的军队以皇宫为中心，扫荡过整个首都星。
　　那些躲藏在角落里的多贡人无处可逃，化作一张张失血后脱水的皮囊，宫川兰斯的余党锒铛入狱，未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至高法庭的审判。
　　自来水公司和地下水系统加班加点进行手动排查，确保各种水系的受污染程度，无数水工身着制服穿行在管道中，每隔一段距离提取样本，用最精密的仪器检测。
　　纵然科技再怎么发达，人类最信任还是自己。
　　塔内二十七名资深向导在杜朗神父的看管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这时候哪有功夫给她们提供食物，只能饿着肚子，沉默又恐慌地望着外面街道上的巨变。
　　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数不清的人待在家中，用相机记录下窗外发生的一切，大雨倾盆，却无法浇熄心中的火热和冲动。
　　积怨已久的不满化作热情。
　　那些罪恶和黑暗，同鲜血一道被雨水冲刷殆尽，他们期望的，渴求的，理想中的国度，也许会随着破晓的天光一同出现。
　　陆烬朝重新回到地面。
　　他拍去手上梯子留下的金属锈痕，掌心被磨破稍微出了点血，但不碍事。
　　空间跃迁的定位点被彻底破坏，最后的隐患也被清除，已经可以毫无顾虑地放开屏障了。
　　之后他们会以首都星为据点，开展对中央星域的严密排查，彻底摧毁旧联邦的根基，同时支援前线。
　　在没有内鬼出卖信息之后，前线的战况也会顺利许多吧。
　　雨落到身上，很快就将陆烬朝淋了个湿透，他赶忙在附近找了个地方，稍微躲躲。
　　陆烬朝直接从最近的通道出来，经过下水管道中的一番探索，早就不再ZOON空中巴士车站，甚至不在东城区了。
　　小镇安静，家家户户按照女皇的指令，围坐在温暖的灯光下，等待着雨水停歇，黎明到来。
　　陆烬朝快步跑到屋檐之下，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穿得不少，但湿透之后，随着肾上腺素的下降，还是冷的。
　　不知道啸鸣那边怎么样了。
　　在念头出来的下一秒，精神链接被轻轻触动。
　　陆烬朝愣了下，抬起头。
　　茫茫雨幕中，一道身影正站在巷子的另一端。
　　哨兵身形挺拔，凌厉冷峻，却不再是前世那只能潜伏在深夜中的幽灵。
　　林啸鸣还带着些急忙赶来的气息不稳，他本想在押送完玛嘉莉后过来帮帮陆烬朝，但显然，他们都非常完美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这一世，不必再独自面对所有的苦痛挣扎，有一个人足以让他托付全部信任。
　　看到熟悉的身影，陆烬朝忍不住露出笑意。
　　找来得还挺快。
　　他走出避雨的屋檐，任凭雨水冰冷的落在身上，步伐越来越快，最终踩着满地积水，朝着巷子另一头的哨兵跑去。
　　心之所往，即是光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