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作者:麟潜   文案:   全新世界观《ERROR:蝶变》   连环副本型解谜打怪爽文   昭然×郁岸   “新人入职千万不要讨昭组长的嫌,切记不要不听他的指挥擅自行动,不要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更要小心绝对不要碰到他的手。”   郁岸:“记住了。”(指遇到危险的时候抄起组长的手就跑)   ——   强强 爽文 HE 剧情   惯例读前说两句   发布了两章试阅,近期将会更新,更新频率应该是隔日更,感谢阅读!   准备了挺久的《ERROR:蝶变》,存稿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光最终绝对不改版就改了7版哈哈哈……受不了了,干就完事!我超喜欢这个故事的,但不一定能写得好,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我很紧张嗨呀……大家看个热闹好了,评论区也有啥说啥就行,你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你们的批评就是我进步的阶梯!   参考书籍:   《全球枪械图鉴大全》   《DK间谍大百科》   《DK罪案百科》   《黑猫》短篇集 爱伦·坡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海伦·凯勒   参考游戏:   《锈湖》   《小小梦魇》   《双人成行》   《黎明杀机》   《王者荣耀》   《寂静岭》   《阿凡达》   《生化危机》   《空洞骑士》   《霓虹深渊》   《植物大战僵尸》   参考电影:   《寂静岭》   …待增补   # 第零卷 新手引导 第1章 离开本建筑负一层   午夜零点,太平间停尸柜内发出微弱的拍打闷响。   存尸抽屉插销松动,咣当一声从内部被推开,一个青年从抽屉深处爬出来,重重栽到地面上。   他身穿一件单薄的蓝白条纹病服,被抽屉内的冷气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感到有了些力气,半睁开眼睛。   入眼只见一片年久失修的水磨石地面,房间内瓷砖墙面泛黄,布满锈迹和霉渍,弥漫着一股潮湿气味。   不远处的地面扔着一张卡片,他奋力爬过去,将卡片抠了起来,慢慢触摸卡片上的纹理。   这是一张身份证,证件照上的黑短发青年神情异常冷峻,注视镜头的眼神像要杀死摄影师。   姓名一栏写着“郁岸”,出生于L999年。   他把证件上的名字和自己右手绑着的腕带比对了一下,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郁岸,这是自己的名字。   他勉强坐起来,努力想要回忆起些什么,可回应给自己的只有一阵眩晕和恶心。   苦苦思索时,他不自觉摸了一把脸,发觉左眼缠着绷带,于是试着按了一下,突然愣住,石化了将近十秒。   眼眶是空的,摸不到眼球。   他迅速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所幸没有其他伤口,腰子什么的还在。   除了绑架,郁岸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会让自己从这么一个地方醒来——被绑架,移取器官,这些推测逐渐在头脑中聚集成真相。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抬起手指,抓住置于房间中央的停尸台边缘想站起来。   忽然掌心一滑,停尸台被微微推动,郁岸才发现它并非固定停尸台,而是一张四脚带滚轮的担架床。   其上还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白布。   郁岸讪讪缩回手,后退到远处审视那巨大的家伙——高耸的肚皮像小山包一样顶着白布,手臂和大腿裸露在外,如同尚未被揉搓过的发酵的面团。   郁岸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后背不慎触碰到了冰冷的存尸抽屉拉门,生锈的门轴嘎吱响了一声,他匆匆回看身后,一整面停尸柜门有的虚掩着,有的向外敞开。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环顾四周,确定整个房间唯一的出口是正对担架床的一扇铁门,铁门外面一片黑暗。   太平间的温度太低,再待下去会有失温的危险,已经没有时间能拖延了。   郁岸对着冻僵的双手呵了几口气,搓了搓,悄声挪到铁门前,透过虚掩的缝隙确定门外无人把守,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搓摸着手臂摸黑向前走,森冷的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尽头处亮着些微绿光,万籁俱寂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锈蚀合页摆动的声响。   郁岸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没发现异常。   不远处,安全出口标志牌亮着微弱的绿光,上方墙面挂了一面逃生地图。   “古县医院平面示意图”将整个医院的地形和房间功能都标注得很清楚,郁岸正处在医院负一层。   负一层总共设有三个出口,探查一番后,发现地下车道出入口从外面锁住了,运尸斜坡通道也是锁闭状态。   唯一能离开这阴森地下的途径只有走廊尽头那台普通电梯。   此时,头顶天花板传来沉重的走路声,看来一层有人把守,而且是个大块头。绑架团伙很可能还没离开,郁岸不想和那人打照面,匆匆按动了电梯的上楼键。   电梯正停在负一层,按下按钮后,贴满医院广告的铁门立即吱吱嘎嘎分开,顶灯忽明忽暗。   郁岸走了进去,促狭的电梯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电梯虽不宽,但纵向很长,因为有时要用担架床运送一些不能走路的病人。   轿厢里只有四个掉漆模糊的楼层按钮,负一层正是郁岸所在的太平间停尸房,一层则是收费大厅,二层是诊室和手术室,三层为病房。   既然有人在一层把守着,那么电梯上升很有可能会惊动他们,二层与一层距离太近,如果绑架犯看见电梯动了之后就从楼梯追上来,将会截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这么看来,从三层窗口沿着排水管爬下去是最稳妥的逃生方式。   郁岸略作思忖,按下了三层的按钮。   电梯从负一层开始上升,温度也随之稍微升高,“叮”一声响,电子红灯显示三层到了。   电梯门向两侧拉开,一条老旧的走廊正对着郁岸,左右两侧的病房门大多紧闭着,像两排沉默对望的脸。   一股特别的气味弥漫进鼻腔,像是淡淡的血腥夹杂着发酵的干草味。   郁岸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天花板吸顶灯已经上了年头,灯罩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飞蛾尸体,光线忽明忽暗。   靠电梯最近的仓库门没锁,郁岸轻手轻脚推门进去,但失望地发现这里四周封闭,根本没窗户。   只有不少纸箱子码放在里面,堆得很高,上沿比郁岸头顶还高出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哪个纸箱里的东西发霉了,好像走廊里的怪味就是从这里散出去的。   郁岸随手掀开一个放在地上的纸箱,固定器里整齐码放着崭新密封的玻璃瓶,应该是批发来的消毒酒精。   靠外的箱子受到了剐蹭,扯开了一道口子,郁岸仅仅用余光瞥了下里面,便猛地一顿。   一双空洞的眼睛正躲在箱里望着自己。   定了定神,郁岸才辨认出开裂的箱子上贴的“易碎品”标签,原来是医院购置的廉价骷髅模型,有个骷髅头恰巧面朝外挤在了破损处。   在这些纸箱子最上面,还放着一个完整的山羊头骨模型,两根羊角打磨得锃亮。   羊头两侧镶嵌仿真眼珠,将山羊的矩形瞳孔仿制得栩栩如生,好像会注视着人转动似的。   这东西有些违和,一般都挂在有钱人家的书房里作为装饰,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的仓库里。   郁岸只好退出来另寻出路。   一分钟后,终于找到了一扇能推开的病房门,他迅速闪身躲了进去,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但窗口全被安全栅栏封死了,郁岸重重捶了窗台一拳。   病房内四面均是白墙,墙围涂着淡绿色油漆,一些漆皮翻卷掉落,墙上的电子钟显示M022年1月22日午夜00:20。   墙上挂的破空调不知道多久前就停止制热了,老式楼房的保温层又极差,凛冬时节,室内温度甚至达不到十度。   不过他运气不错,在床头柜内找到了一套防风服,还有一个单肩书包,柜子下方还放了一双与衣服相配的绑带中靴。   郁岸迅速将病房搜了一圈,在相邻的病床枕下摸到一个剩下半管燃料的塑料打火机。   他想也不想便抖开厚实保暖的衣服套到身上,把领口拉链拉到最高,遮住脖颈,然后把打火机搓着火,将小小的火焰拢在手心里取暖,盯着被自己扔到一边的黑色单肩包发呆。   看久了总觉得十分眼熟,郁岸伸手拉开了背包拉链。   里面塞了一沓打印纸,其中一沓封面写着“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书”,毕业生姓名“郁岸”,学校名称“长惠大学”。   竟然正是自己的背包。   除此之外,里面还夹了几张不同用人单位的回信,但无一例外都是拒信,言辞委婉地表示您不适合这个岗位。   再看空白协议里夹的成绩单,课程卷面成绩是清一色的高分和优级,但课堂表现、社团活动、公益劳动、会议出勤这一类的评级都低得令人咋舌。   郁岸头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些面试时的场景,面试官与他交谈时,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擅长和人交流,能安排给我一个埋头干活不用说话的岗位吗。”结局当然是被拒绝。   至于此时的境况,自己似乎是在找工作途中,被伪装成招聘公司的绑架团伙算计了。   工作没找到,还赔进去一颗眼球,人晦气到这种地步,真是叫人同情。   当务之急是逃出这鬼地方,或者找个电话报警也行。   他背上单肩包,检视四周,拿走了床头空果盘里的水果刀,轻声靠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外探查情况。   借着走廊内的光源,能看见护士站的门大敞四开。   郁岸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周围,悄声拉开门走出去,到护士站检查了一番。   护士站内黑黢黢的,管灯被打碎,里面橱柜翻倒,一片狼藉,玻璃药瓶和一次性医疗用品洒了一地。   正对门口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后壳泛黄的老台式电脑,左手边的座机翻倒,电话线被剪断了。   电脑并未遭到破坏,郁岸试探着挪动了一下鼠标,显示屏忽然亮起来。   在微光照亮下,郁岸迅速捡起电话线的断截面,用刀尖剥掉金属丝外的绝缘皮,将断裂的两端捻在一起。   平时连复杂电路在他手里都是小儿科,区区电话线接起来并不费时,手边没有黑胶布,郁岸就用一只手掐着绝缘皮来固定接口,另一只手去够被螺旋线缀在桌下晃荡的听筒。   可当他弯下腰,余光扫过办公桌下方的空间时,一股冷意沿着指尖倏地流窜上涌到头脑中。   桌下有人。   一位护士蜷缩在桌下,惊恐地瞪着双眼,手中攥着一个折断的手机。   郁岸愣了几秒,试着去触摸她的手指,冷得异常。   她死了,身下淌了一滩血迹,血迹半干,上面印有奇怪的脚印。准确地说,是羊蹄印。这家医院中的情况似乎有些脱离预想。   似乎凶手的鞋底印有羊蹄图案,在闯进了护士站,一通打砸之后,又把惊恐躲进办公桌下的护士杀害了。   尸体看上去刚死不久,但郁岸在病房里并没听见动静,凶手理应是在自己上楼前动的手。   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过,这蹄印倒让郁岸一下子联想到了刚刚见过的一件东西。   他把水果刀反握在手中,贴着走廊墙壁一路往电梯口摸过去,回到了最初进过的那个仓库附近。   虚掩的门不知何时敞开了,抬头望去,堆放在纸箱最上方的山羊头骨不翼而飞。   郁岸用水果刀尖拨了拨纸箱,里面是空的,侧面可以打开,底部的纸板上也留下了同样的羊蹄形脚印。   这意味着,早在郁岸第一次进来时,那颗山羊头骨下就站着一个人,在这些空箱子里,一动不动。   *   与此同时,监控室内,一个男人站在电脑显示屏后,正兴味盎然端详着监控影像。   监控的黑白画面中,郁岸背靠墙壁,正谨慎地向仓库中偷瞄,略作观察后走了进去。等出来时,他背上的单肩包鼓了许多,不知道在里面搜罗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男人露出笑容,双手悠哉撑着桌面,掌下压了一张求职简历。   姓名:郁岸   专业:精密仪器及机械   求职意向:特殊设备开发   ……   特殊证书:IELTS 8.0,百款恐怖游戏全成就和速通记录保持者   特长爱好:业余射击   简历空白处有推荐人写下的一些备注——“①他在校成绩优异,在精密设备方面拥有特殊天赋。②少年时期曾因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留下案底。③思维异常,有表现极端行为的可能,面试官需谨慎应对。” 第2章 拾取武器   郁岸背着沉重的单肩包从仓库中走出来,钻回病房,没过多久,他左手攥着一根铁质输液架,右手拖着一条棉被出来,蹑手蹑脚地将输液架停靠在护士站外墙边,然后将棉被团起来塞进了洗手间。   做完这一切后,郁岸回到护士站里,关上门,捏起电话线断口,拿起听筒拨通了报警号码。   接警员柔和冷静的声音从听筒对面响起,不等她问,郁岸就压低声音道:“报警重大杀人案件,一位护士已经遇害,凶手头上套着山羊头骨,仍在行凶。对,尸体就在护士站的办公桌下。”   他没提自己被绑架,而是挑最凶险的情况说,为的就是引起警方重视,立刻出警。   他边说边弯腰又看了一眼桌下,这一看不要紧,胸口仿佛被一口气堵住。   办公桌下空荡荡的,尸体没了,只剩地上半干的血迹,血迹长长地延伸出门口,向右拐去,一直通往幽深黑暗的走廊拐角。   一定是趁郁岸返回仓库察看时,那羊头人回来过,把尸体拖走了。   郁岸把情况如实说给接警员,接警员却说:“初步判断为‘畸体’相关警情,这就为您转接窥视鹰局,请不要挂断电话,保持冷静,不要发出声音。”   “畸体?”郁岸有些茫然,按了按跳痛的额头,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词让他感到熟悉。   几秒后,接警员的声音被一个冷肃稳重的女声代替:“您好,这里是窥视鹰。告诉我你的位置和畸体数量。”   郁岸从混乱的桌面上找到一些做备注的废纸,纸页抬头统一印有红色的“红狸市古县医院”的字样。   他把医院名字说了出来,至于数量,这倒提醒了他,在负一层时他听见头顶有脚步声,是不是说明这栋楼内不止一个凶手在游荡。   “不止一个。”他话音刚落,电话就突然中断了,昏暗的房间里只剩寂静。   是郁岸自己松开了捏住电话线断截面的手。警方已经得知基本情况,再交流下去意义不大,这里太安静,说话太容易暴露位置。   远水难救近火,他转而把希望寄于手边的台式电脑。   公共邮箱的最新邮件内容写着“负一层太平间监控摄像头损坏报修”,发件时间在1月21日09:00,也就是昨天早上九点。医院的保安后勤室,在昨天下午18:00回复说 “知道这个情况了,等明天上班后会派维修师傅去修。”   早上发的维修申请,到晚上下班才有保安搭理,这太令人绝望了,郁岸放弃了向保安室求救的念头。   他点开网页,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畸体”这个词条,网络不太稳定,电脑反应速度也慢得让人着急。   词条-畸体:K034年,红狸市郊科研基地被雷电引燃发生爆炸,导致实验人员非法封存于地下的三十万吨生化垃圾泄漏,垃圾带有辐射性,受辐射影响的物体内部可能出现畸形结石,发生突变,生命力变得特别顽强,被称为“畸体”。   畸体一般拥有固定的生活领地,但也会出现一些过界行为,入侵人类聚居地,对人类的生命和财产造成严重威胁。   词条-畸核:畸体体内产生的畸形结石被称为畸核,为畸体提供能量,畸核被取出或破坏后,畸体死亡。   网页检索到有人在搜索畸体,自动弹出一个官方滚动条:如果您的生命安全正受到畸体威胁,请立即点击本条向窥视鹰局求助。   搜索栏下方还跳出了许多相关信息,郁岸逐条浏览下来:   帖子:干货!境内三大畸体猎杀公司优势对照。   官网:地下铁招聘公告,本着更好地保护居民安全的理念,我们公司一直积极吸收新鲜血液……   红狸新闻:魔爪伸向重量级选手?肥胖症患者频频失踪,疑是畸体所为。   古县身边事:急!求助大家,傍晚发现羊圈破了一个洞,走丢了两只配种公羊,请发现的朋友联系比萨庄园6号,感谢……   “两只……”郁岸搜索了一下比萨庄园的位置,没想到这么近,这个庄园就建在古县医院几百米外。   而且,郁岸还发现,能对付畸体这种东西的不止有警方,还有一些专门的猎杀公司以此为生。   他找到了公司官网上的电话号码,试图重新接续电话线求助,但遥远的走廊尽头隐约传来钢铁摩擦的哗啦声。   是电梯在响。   只有他自己乘过电梯,电梯应该一直停留在三层,这时候却动了,就证明有“人”正在其他楼层按按钮。   电梯与楼梯间分别在走廊的两端,此时再乘电梯,危险不言而喻,可又有一个羊头怪人拖着尸体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了,郁岸已经被两头堵死,别无选择。   他只好立即站起来,拎起沉重的单肩包挂到肩上,包里塞了保命的东西,再重也不能轻易丢弃。   电梯响了一声。叮,三楼到了,接着铁门哗啦向两边拉开。   它来了。   郁岸回头在倾翻的药柜和办公桌间寻找能藏身的地方,之前那位护士死在了办公桌下,说明藏在那儿是不安全的,药柜扣在地上,如果蜷起身子躲进药柜里,说不定不会被发现。   但很难说对方搜寻目标的方式是靠视力,还是靠嗅觉,藏在药柜里太冒险,一旦被发现,逃无可逃。   最终他选择沿着暖气管向上爬,卸掉两片天花板,躲在了高处。   走廊尽头已然能听见沉闷的脚步声,正在朝护士站接近,步幅很大,地板被踩得咚咚响,是个大块头。   渐渐的,沉重的脚步停了下来,按步伐计算,那家伙此时已经走到了郁岸出入过的病房门口。   走廊的寂静猛然被打破,巨响就像十字路口连环撞车一样接连引爆,那家伙显然嗅到了郁岸的气味,猛撞进病房,破坏着里面的一切,整个大楼仿佛都在晃动。   郁岸猜得没错,它的嗅觉极其灵敏,普通人在有限的空间内根本躲不过它的搜索。   他坐在暖气管上,两条腿小心地架在狭窄的管道上方,勉强保持着平衡。   外边安静下来,也没再听到脚步声。   其实从报警时,郁岸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血迹上留下的蹄印有碗口大,比成人脚掌最宽的地方还要宽许多,它行走时的脚步声也比普通人要响亮,那么到底是一个人穿着鞋底有羊蹄图案的鞋,还是说,他双腿之下长了一双羊蹄?   郁岸向下探出头,视线略一凝滞,虚掩着的门板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一双覆盖着浓密毛发的腿立在门口,没穿鞋,踝骨之下的双脚,每只脚只长了两个脚趾。   光看轮廓,这家伙足有两米高,体格比巨石强森还要壮。   它或许不能称之为人,浑身裹满厚重的腱子肉,头戴一面完整的山羊头骨面具,长有两根弯曲羊角。   羊头怪人嗅到了食物的气味,一步一步走进护士站中,在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搜索着房间内的活物,风箱一样的呼呼声是它粗重的呼吸。   倾倒的药柜绊了一下它的脚,羊头怪人高高抬起铁蹄,一脚就踏穿了药柜,如果郁岸藏在里面,此时必然已经成了一坨罐装腐乳。   巨响之后,房间突然陷入寂静,郁岸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不料,一块早就松动的墙皮在他的摩擦下开裂,郁岸迅速回手抓住,却只抓住了一半,另一半连着碎屑一起掉落在了羊头怪人面前。   羊头怪人缓缓抬起头,朝天花板望去,与郁岸视线相接的一瞬间,竟发出一声嘹亮的山羊叫。   没听错,就是山羊叫,响亮逼真的“咩”声,非常刺耳。   它嘴里正咀嚼着什么,上下颌嚼动,鲜红汁液向外喷溅,随着它开口咩叫,一根圆柱状的东西从它口中掉落,朝前滚了两圈。   郁岸感到自己的世界震颤了一下。   血淋淋滚进视野中的,是半截手指。   他知道坐以待毙的结局是什么,于是当机立断,翻身从暖气管上跳下来,双脚落在办公桌上,先把座机拔起来朝前一扔,正中那羊头怪人面门,挂着听筒的螺旋线缠到了它头顶的羊角上。   趁羊头人撕扯电话线的间隙,郁岸利落割断台式机后连接的所有电线,举起压沉的电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羊头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羊头人被砸得低下头去,玻璃显示器炸碎,散碎零件冒着烟向下掉,郁岸从桌上纵身一跳,直接扒到羊头人后背上,它身上骚臭不堪,散发着牧场草料和粪便的气味。   郁岸一只手紧紧攥住羊角,另一只手伸到背包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瓶子,重重向下一砸。   盛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扣碎在羊头上,碎玻璃朝四周迸射,液体飞溅,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味从狭窄的护士站中炸开。   这股刺鼻的气味极大地干扰了它的感官,羊头人受了惊,焦躁地胡乱甩动头颅。   郁岸这才发现,这山羊头骨并非面具,而是从脖颈血肉上延伸生长而出的,是这怪物真正的头。   白骨尖牙之间卡着一些血肉和骨渣,牙缝里塞着几根人的头发。它刚刚进食过。   果然是畸体。   其实,浏览了一番关于畸体的网页之后,郁岸唯一总结出来的有用结论就是,人类杀死畸体算正当防卫。   郁岸早有准备,顺势跳出门外,一连向内抛进四瓶酒精,玻璃瓶放鞭炮似的满地炸碎。随后他点燃打火机,抛进门里,毫不犹豫地拉上门,将提前摆在门口的输液架拉过来,斜卡在扶手上,把门把手别住,让它不能从里面打开。   一股蓝色火焰从护士站内腾空而起,门里传来铁蹄踏地的震响,门板虽然经受着一下一下猛烈的冲击,却只有稍微变形,至少还能撑个两分钟。   护士站的门是防盗门,与病房区的带窗木门不同,这是郁岸宁可再次踏入凶杀现场,也要选择护士站作为临时藏身之地的理由。   但砸碎酒精瓶子时,里面的液体免不了溅落在郁岸自己身上,那粘稠火焰沿着郁岸指尖腾地烧了起来,迅速爬到郁岸的衣服上燃烧起熊熊烈火。   他丝毫不慌,拐进洗手间里,将提前开着水龙头浸泡湿透的棉被裹在身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彻底压灭火焰。   郁岸躺在地上,浑身湿透,体温在迅速下降,被黑暗笼罩着,力竭和寒冷让人绝望。   面前不远处,有东西掉落在地上。   黑色的,指甲盖大小,似乎是一个蓝牙耳机。   郁岸吃力地向前爬,伸手将耳机拿到面前,戴进左耳中。   一阵嘈杂的电流音过后,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站起来。”   站起来……嗓音不算温柔,却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是警察吗。郁岸咬紧牙关,扶着墙壁重新站起来。   “沿着走廊跑到尽头,来监控室找我。”   此刻,耳机里的陌生男人成了郁岸唯一的希望,他目不斜视向前跑去,将羊头的嘶吼和冲撞抛在身后。   半路经过消防角,郁岸从里面提起一个沉甸甸的干粉灭火器,继续向前。这东西受到猛烈撞击时有可能爆炸,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想用它当武器。   离廊灯太远,光线越来越暗,仿佛行走在巨兽的咽喉中,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挂有监控室标识的房门就在前方,可尽头的黑暗被一个高大的身躯遮挡,郁岸一下子就辨认出它头部山羊的轮廓。   郁岸也说不清耳机里的男人为何让自己如此信赖,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监控室,就像信徒望着天堂之门,其他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进去。   豁出去了,硬拼一手。   郁岸凝视着羊头正中央,如同瞄准镜锁定了目标,拎着灭火器微微转身,向左后方蓄力,奋力一抡——   霎时,羊头人身后监控室的门被一只穿长筒皮靴的脚重重踹开了。   接着,一阵尖锐的笑声从门内飞出来,郁岸耳边自动响起蹦极僵尸从天而降偷植物时的音效,咦——哈!   有个粉红家伙从门里一跃而出,双手高举一根铁架床上拆下来的空心管,迅猛落地,骑在羊头怪人身上,把锋利铁管贯入它厚实坚硬的后背,将其结结实实钉在地上,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   羊头怪人遭到背后偷袭,身躯受到猛烈的冲击,向前趴下去,胸腹着地狠狠摔在地板上,发出轰隆巨响,四肢挣扎摇头痛吼,但很快,刺耳的咩叫戛然而止,暴烈声响随之沉寂。   男人仰头露出一嘴锯齿三角牙,久久沉浸在杀戮的余韵中,似乎才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活人,便松开铁管站起身,紧了紧鹿皮手套腕部的金属搭扣,朝郁岸步步逼近,猩红双眼目光如刀。   他长有一头卷翘的淡梅子色长发,酒红色衬衫外穿了一件长风衣,胸前别着一枚银质胸牌,图案是公共导向标识中的地铁标志,下方则浮雕着他的名字:“昭然”。   这人看起来要比羊头怪人的危险系数高个十倍,郁岸几乎要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心虚地想难道自己误打误撞触发了场景boss吗。   --------------------   粉毛是攻啦   震惊,被评论区科普了,绯红是指艳丽的红色,我实际想要形容的是那种浅淡发白的粉红色……我也不知道叫啥了,真的不想叫樱花粉hhh 第3章 与昭然交谈   昭然从阴影中走到光下,狠戾气息随之收敛,如同一团火焰暂时熄灭。   他皮肤很白,眉骨高耸,双眼皮很宽,面貌似乎结合了一部分俄罗斯血统,且罹患某种异常白化病,使他的毛发甚至瞳仁都自然呈现一种淡粉色。   这容貌莫名熟悉,让郁岸短暂失神,可放任思绪去追寻了,又只追回一个虚无的结果。   难道畏光么。郁岸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弱点,抡起灭火器就朝那团粉红家伙砸去。   他突然袭击,对方也只能招架,抬起手腕柔和卸掉砸过来的沉重力量,并在灭火器罐壁上留下了一块不明显的凹痕。   灭火器脱手飞出去,郁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恶狗扑食般飞身撞倒昭然,骑在他胸前,水果刀尖抵在他颈动脉旁:   “别动。”嗓音仿佛山顶夹着薄雪的冷风。   昭然仰面躺在冰冷地面上,将双手举到头顶,并没反抗,像是气笑了:“还没入职,都已经骑到我头上来了?”   郁岸的耳机里也延迟重复了一遍:“还没入职,都已经骑到我头上来了?”   温和的态度,安抚性的肢体语言,和几秒钟前判若两人,郁岸已经无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残留的疯狂。   昭然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与他面对面,扬起唇角:“我是站你这边的。”   郁岸紧绷的精神稍微缓和,指尖试探抚摸他的脸,温热柔软,他只是肤色白而已。   昭然从风衣内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三天前,你向我们公司投递了简历,我是你的面试官。”   郁岸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地下铁 紧急秩序组 组长 昭然。   地下铁,红狸市最可靠的畸体猎杀公司,主要活动均在地下进行,活动区域围绕地铁线路向外发散,紧急秩序组负责执行公开猎杀任务,组长职位仅在老板之下。   “我好像忘了许多事。”努力回想,郁岸忽然紧紧按住跳痛的太阳穴,一些碎片记忆浮现在眼前。   他的确记得自己曾收到过一封面试信函,落款“地下铁”。   郁岸窘迫地从昭然身上翻了下去。   “昨天是面试的日子,我等你到傍晚,你怎么没来?” 昭然用手背碰了碰他脸颊的绷带,薄皮手套在脸颊上摩擦,粗糙又温暖。   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能来营救自己的会是警察,郁岸有些不信任这个粉红色的家伙。   “哦……搜身也是一门必修课。”昭然看出他的顾虑,于是隔着郁岸衣袖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将掌心贴紧自己胸腹,从上到下缓缓移动,直视他的眼睛,“只有这样才能摸到敌人贴身藏的小零件。”   昭然边说,边把衬衣内侧隐藏的刀片夹出来,弹到地上两米远处。   郁岸被他与其说引导着,不如说控制着,双手隔着薄薄一层衬衣摸索他的身体,掌心在温暖坚硬的肌肉轮廓上经过,仿佛轧过燃烧的山峦。   郁岸偏开视线,试图不去看那双摄人的眼睛,喉咙发干。   “啊啊,搜身的时候走神,你就死定了。”昭然左手迅速掠过大腿外侧的皮革刀套,从抽出精钢匕首到反制郁岸,刀刃贴于他咽喉,整个过程就发生在一秒之内。   他绕到了郁岸身后,嘲笑道:“如果我要杀你,你连看见我脸的机会都没有,别乱想了,小鬼。”   郁岸被迫抬起下巴,不由得被他游刃有余的姿态震慑住了。   这时,整座建筑好似震动了一下,郁岸一惊,向走廊另一端望去。   两根锋利羊角贯穿了护士站的钢铁门板,防盗门坚持不了几秒了。   它还活着?生命力顽强到了令人恐慌的地步。郁岸谨慎后退,脊背撞在了昭然胸前。   昭然将小臂搭在他肩头,侧过头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吗?”   “畸体。”郁岸突然有点不确定,但这道题也不能空着。   “看来还记得些有用的东西。没错,是跑出羊圈的豢养山羊。辐射突变后失去控制,成为山羊畸体。”昭然将精钢匕首放到郁岸掌心,“畸核不毁,它就是不死之身。”   “你先熟悉一下公司业务,我们专门负责清理畸体。”昭然踢了一脚被铁杠钉在地上的羊头怪人,“来,把它的核挖出来。不要挖碎了,有些机器能靠畸核来驱动,有些身体残缺的人类能够使用畸核,市场缺口很大的,能卖个好价钱。”   昭然戴了一双薄皮手套,粗糙纹路蹭过郁岸掌心,麻酥酥的。   郁岸掂了掂落在手中的匕首,沉重锋利,是沁过血的真家伙。   “面试官,我还是想,呃,考虑一下别的工作……”   “当然可以,但你要活着走出这里才行,这是一场面试,但不是一场演习。”昭然低笑一声,一边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到浑身湿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郁岸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酒红色衬衫。   风衣里衬还余留着昭然的体温,郁岸立刻把自己裹紧了,一股淡淡的洗衣剂香味漫进鼻腔。   一声轰隆巨响又一次让医院震颤起来,护士站的房门连着门框被撞裂了,门框带着砖石碎块倒塌下来,震起一片烟雾,余烬在空中漂浮。   羊头人踏着废墟走了出来,身上毛发焦黑,浑身散发着一股焦糊味,硕大胸肌上漆印着文字:“比萨庄园6号,古德曼牧场,羊奶真好喝,就找古德曼。”   “按我说的做。”昭然松开了手,敲了敲郁岸的耳机,示意他保持联络,“我去把它引开。”   “你别走,”郁岸忍不住伸手拦他,却不慎碰触到他侧腰的一块突起,衬衣里面似乎贴了一块止血纱布。   昭然停顿了一下,听到那挽留的三个字,他讶异回头,露出了一种茫然的表情。他耐心等了几秒,想听郁岸说什么。   郁岸被他灼灼目光注视得抽回手,低头一看,掌心沾了一团湿漉漉的深红液体,散发着血腥味。   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外伤。   等郁岸再抬起头,昭然已走远了,身形倏然向前窜越,然后一跃而起,矫健地从羊头怪人身边掠过,身上的血腥味和他故意敲击发出的噪音引得那大块头转身追去。   郁岸只好握紧匕首的柄,视线移到被钉在地上的羊头怪人身上。从背部有规律的起伏可以看出,它依旧在呼吸。   他有些不安,稍微站远了些,后背碰触到监控室的门,吱呀一声响。   回头端详门内,郁岸瞳孔骤缩。   监控室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身上都穿着工作制服,无一例外全都昏死过去。   是那位面试官干的?郁岸俯身试了试他们的脉搏,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如果绑架犯假扮成面试官,装作与自己初次见面的话,是否也说得通?   有什么东西贴着郁岸的身体动了一下,郁岸定了定神,从面试官留下的风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机。   是他故意留下来的吗?   手机在震动,一个未知号码打来了电话。   郁岸略作思考,按下了接听键,但并未开口,而是等对方先说话。   电话里是个女声,身边似乎还有不少人。压低的哭腔带着恐慌:“昭先生?这里是红狸市古县医院,我们遭到了山羊畸体袭击,现在都藏在二层诊室里不敢出去,请救救我们……”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噤了声,只能听见她们紧张的呼吸。   原来这座医院里还有活人。郁岸微怔,想了想,压低嗓音用气声道:“知道了,原地别动。”   “昭先生过来了,有救了有救了……”电话对面的人们庆幸地发出微小的呜咽。   他挂断电话,在风衣兜里掏了掏,手机和香烟盒都放在左衣兜里,记得刚刚他的匕首刀套也挂在左腿外侧,看来惯用左手。   除了杂物,郁岸还从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长条状的电子仪器,像一个铅笔盒,盖子上有个显示屏,掀开盖子,里面是空的,只有两排类似冰格的凹槽,总共八个凹槽,可以存放某些特定的东西。   “储核分析器”,盒底的商标如此写道。   郁岸看向监控室的电脑,四格黑白画面中,能看见昭然正躲在三层的电梯口附近,他先将一瓶酒精摔碎在地上,然后灵活地攀住管道,贴近天花板,用手肘将廊灯击碎,整个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他与那羊头人正在兜圈子,在黑暗中,羊头怪人看不见他,又被酒精干扰了嗅觉,只能靠听觉判断他的位置。   看来昭然是想将那大块头骗进电梯里。   郁岸吸了口气,回头看看那头钉在地上的羊头人,它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支撑着身体离开地面,鲜血沿着钉住它的铁杠向下喷涌,它想把自己从铁杠上拔下来,那铁杠已变得弯曲,控制不了它多久了。   郁岸目不转睛注视着它,拿起昭然的手机,冷静地拨通了窥视鹰局的紧急求助电话。   “什么事。”对面接得很快。   “请问人类杀死畸体属于正当防卫吗?”他强迫症般需要再确认一遍。   “是的。”冷肃的女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手机?”女警嗓音里的压迫感几乎要沿着通讯信号施加在郁岸身上。   与此同时,郁岸的耳机里,昭然也给了他同样的回答,“是。”   听到确切的保证,郁岸如同一只在猎物身旁徘徊已久的豹,猛地窜了出去,压在即将起身的羊头人背上,双手握紧精钢匕首,毫无心理负担地刺入。   血液溅落在他脸颊上,染红了左眼的绷带。   如果有旁观者看见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恐怕会毛骨悚然,区区学生而已,怎么会对人体要害如此熟悉。   用刀刃搜寻许久,他终于在羊头人腹部皮肤下摸到了东西,缓缓抽出手,用食指和中指从肉里夹出一枚血淋淋的圆形硬物。   畸核呈淡蓝琥珀状,圆球形,葡萄大小,表面刻有山羊头骨形状的花纹,微光流转。   郁岸在身上蹭净畸核表面的污血,摸索着打开储核分析器的盖子,将畸核塞进了其中一个凹槽内。   盒内发出自动扫描的声音,随后,盖子上的显示屏亮了起来,经过一段短暂的转圈加载动画后,显示出了一页资料,同时冰冷的电子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名称:怪态核-山羊角   来源:羊头人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蓝(淡蓝)   基础能力:力量与敏捷增强。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10分钟   简介:大力出奇迹!   共鸣条件:未知   “什么是……怪态核……?怪物拟态?”   所有响动都沉寂下来,郁岸跪坐在地上微微喘气,染血的指尖抹过储核分析器的屏幕,默读上面的文字。   看起来,畸核就像一枚电力充足的干电池,用来给畸体提供能量。   耳机里,昭然的喘息越发沉重,似乎刚刚那一个“是”字的回答,在黑暗中暴露了他的位置。   “嗯、”一声痛苦的闷哼敲击在郁岸鼓膜上。   “你怎么样?”郁岸按住耳机问。   昭然回以两声敲击:“放心。”   “……”郁岸看着手中的储核分析器出神,脑海中回忆起昭然离开前说过的话。   身体残缺的人类可能拥有使用畸核的能力。   身体残缺……郁岸摸了摸脸上的绷带,这算不算身体残缺,要怎么使用?   郁岸把那枚淡蓝色畸核从凹槽里抠出来,凭着直觉摸索。   这个大小和形状……   他扯下脸上的绷带,一鼓作气将那枚畸核对准空洞眼眶塞了进去。   畸核嵌入的瞬间,核内血管状的微光立即流动起来,与郁岸眼眶内的血管和神经建立链接。   针刺般的细密疼痛让郁岸本能地想要把核抠出来,可那核生根了似的与眼眶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拼命撕扯也无济于事。   “你怎么了?”耳机里,昭然听到他隐忍的痛吟,顾不上再噤声隐蔽,“说话。”   郁岸头痛欲裂,仿佛突然患上了某种激进的癌症,不属于自己的细胞飞速增殖,冲撞着他的内脏和骨骼。   他只能捡起地上的匕首,扶着墙向走廊深处的那片黑暗走去,脚步踉跄,时不时脱力跪伏到地上,一对弯曲小羊角从漆黑发丝间隐现生长,他仿佛正在被无形之物吞噬寄生,身体逐渐显现了魔鬼的形状。 第4章 装备怪态核-山羊角   “嗯……”郁岸捂着眼睛,指缝之间,畸核表面花纹混沌变化,聚拢成了山羊特有的横矩形瞳孔。   储核分析器的屏幕也一起发生了变化,山羊图案缩小移动到左侧,而右侧则出现了一个倒计时,从十分钟开始,一秒一秒减少。   “郁岸,你与那枚核建立链接了?你就不能先问我一下……呃!”昭然焦躁到了极点,注意力全在郁岸身上,在他对着耳机说话时,羊头人发出一声嘹亮的咩叫,同时循着声源冲了过来。   羊头人最可怖之处要属头上那两根利刃似的山羊角,尖锐发亮,只需轻轻一挑,对手必定肠穿肚烂,血肉横流。   昭然向上一跃,双手攀住天花板上的钢铁管道,带动整个身体荡了起来,轻盈得如同斗牛士手中的红巾,轻易躲过一次羊头人的猛烈冲撞。   这家伙比被杀死在监控室门口的那只强了太多,危险气息如同拧开的煤气,迅速席卷了整个走廊。   “该死的羊,误了我的大事……”昭然始终与它保持着一定距离,观察它的行动。自己徒手杀过的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只结实得不同寻常。   羊头畸体彻底被戏耍激怒了,嘶吼着折返回来,昭然在黑暗中屏住呼吸,趁羊头人迷失方向的短暂机会,飞踏墙壁翻身挂在了羊头人胸前,左手凭一股柔劲向前冲击,指尖如刀,锋利地洞穿了羊头人腹部,手腕扭转向外一扯,从血肉中直接拉出了一枚畸核。   这枚畸核呈钴蓝色,颜色很鲜艳。   可那怪物极其顽强,竟没有一丝停顿地顶着昭然继续冲刺,锋利羊角转瞬间深深没入墙壁,咚的一声,墙皮翻卷炸裂,烟灰飞散,昭然猛地撞在墙面上,脊背把墙撞出一个巨大凹陷。   它身体里,不止一枚核?   昭然腹侧的止血纱布彻底被鲜血浸透,洇出布料,沿着衬衫衣摆向下滴落。可惜这伤太碍事,稍微一动就会导致四肢短暂脱力,否则怎么会在区区一头羊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   此时虽然没被那羊角挑破肚肠,却被死死卡在了墙壁高处,双脚悬空没有借力之处。   他关闭了耳机麦克风,手指抚过羊角的纹路,缓声问它:“早不来闹事,偏选在今天……我该怎么处置你?”   昭然裂开狭长唇角,疼痛使他双眼充血,在昏暗环境中逐渐燃起猩红颜色。   “算你倒霉,小羊羔,下辈子别来碍我的事。”   羊头人向下一坠,似乎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扒在了腿上,它摇晃着笨重的头颅向脚下看,可胯下一片黑暗。   昭然肩膀颤耸,忍不住笑起来,却被耳机里传来的冷淡语调打断。   “面试官,离它的头远一点。”   “嗯?”昭然收敛表情,感知到来自走廊深处的风声,立刻仰起头将身体贴到了墙壁上,偏头向幽深走廊望去。   几扇病房门被羊头人撞毁,一些墙体只剩倒塌的残垣,窗外的铁栅栏将月光分尸成棱角分明的碎块儿。   一道寒光打着转从黑暗中飞来,那是一把精钢匕首,飞旋着朝羊头射去。   那股沉重迅猛的力道,不偏不倚命中山羊头骨太阳穴处,羊头人仿佛受到一枚马格南弹冲击,被掀了出去。   失去羊角的支撑,被钉在墙上的昭然坠了下来,脚尖点地跳退了两步,回望匕首来向。   幽深走廊里,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头生弯曲羊角,左眼处嵌着一颗淡蓝色山羊眼,随着行走拖出了一道暂留的蓝光。   郁岸与身后的深渊逐渐剥离,走入昭然的目光里。   经过一段痛苦的适应过程,山羊眼已经像天生的眼睛一样转动自如。不过郁岸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然轻身跳退到郁岸身边,皱眉压住伤口缓解疼痛,拿开手时,掌心沾了一团血污。   他没多在意,而是一把抓住郁岸的领口,把人拽到面前,觑着他:“这么暗,这么近,你都敢扔刀啊,插中我怎么办。”   郁岸垂眼抠了抠指尖,如实回答:“面试会不通过。扔刀确实有风险,如果是枪的话,我一定不会打中你,面试官。”   面试会不通过。昭然保持微笑,火冒三丈。   他看了看郁岸挂在腰间的储核分析器,显示剩余使用时间07:56。   “谁教你捡到东西就往眼睛塞,还大学生呢。”昭然无奈,向前推了他一把,“力量和敏捷增强的效果还剩八分钟,别浪费了。”   羊头人的坚韧远超郁岸想象,被火焰烧灼、一把刀横贯太阳穴竟然还没暴毙,它就那样头上插着刀站了起来,两只山羊眼不协调地转动,诡异至极。   羊头人烧焦的毛发蜷曲贴在糙厚的皮肤上,骨质化的头颅高高扬起,鼻孔喷出两股热气,体内杀意已经遏制不住在向四周喷发,铁蹄在地上刨了几下,疯狂地朝两人撞来。   “退什么,好好表现。”昭然挡住郁岸的退路,打开了储核分析器上的蜂鸣器,“上啊,干它。”   蜂鸣器发出滴滴滴的刺耳噪音,羊头人的目标一下子就锁定到了郁岸身上。   “……!”郁岸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迈了一步,始料未及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速度从脚下爆发,他只不过轻轻一跃,便弹射起飞,脊背擦着天花板掠过,身体像山羊一样灵活而充满力量。   昭然压着伤口挪到墙边,但目光依旧留在战局中,打开了耳机麦克风。   “别乱冲,你左手边半米远处有一根暖管可以落脚。”   “它在你一点钟方向接近你,要抓你的脚了,你有三秒钟绕到他身后,不用怕,直接跳。”   在蜂鸣器的噪音干扰下,羊头人根本分不清是谁在主导着这场战局。   郁岸双脚前后蹲在暖管上保持平衡,他犹豫了一下,正因为这短暂的迟疑,他没来得及按昭然的指示做,果真一只披覆黑毛的大手就从暗中扫了过来。   他被迫闪躲,有些不知所措。   “哦,别慌,我给新手的行动路线容错率通常是很高的。现在抓住它头上的匕首,拔下来。”   郁岸看准方位,纵身一跃,右手刚好握住匕首握柄,两条长腿向外一蹬,靠反作用力将匕首抽了出来,羊头人打了个趔趄,但这力量还不足以让它仰面摔倒。   “它要向你左边薄弱处进攻了,转身,就是现在,抓它的角。”   趁羊头人冲来的一瞬,郁岸一把将匕首从它厚重的脊背钉了进去,像登山镐一样,借这落脚点翻上了羊头人背后,双手紧握羊角,用尽全力控制它的方向。   郁岸急促地喘着气,心脏几乎悬在了空中,心道在护士站里的时候,它可没这么能打……难道畸体的实力会随着突变时间延长而增强?   羊头人疯狂甩动头颅,庞大身躯不顾一切向后方的墙壁撞了过去,要把黏在背上的人类碾成肉酱。   昭然见郁岸要在那羊头手上吃亏,忽然抬脚挑起消防角的灭火器,朝郁岸踢过去。   郁岸的适应能力比想象中还要强,短短几分钟已经与昭然产生了默契,不需任何言语解释,就完全明白了他的意图——抓住时机,用力抛出匕首,匕首打着旋在空中嗡鸣而过,深深钉进了灭火器外壁。   怪态核-山羊角的基础能力是“力量与敏捷增强”,力量延伸到了郁岸手持武器上,匕首给予灭火器的撞击不亚于一枚高速飞行的子弹。   巨大的爆破声震得在场生物头皮发麻,灭火器白色粉雾漫天飞散,瞬间弥漫了半个走廊。   浸泡在浓郁粉雾中的羊头人彻底失去了视野,听觉也被刚刚的巨大炸响完全扰乱,大脑嗡鸣,五感尽失。   郁岸飞身一荡,骑上羊头畸体的脑袋,双膝紧紧夹住那坚硬的头骨,狠戾一拧。   一连串骨骼碎裂的响声让人牙床发酸,羊头人的身躯如高楼大厦震颤坍塌,栽倒在地,地面被砸出了蛛网裂纹。   郁岸从羊头颈后跳下来,把还在喷粉的灭火器踢进病房里,捂住口鼻扇了扇周围的粉末。   “好呛。”   “干得漂亮。”昭然扫了扫面前的粉雾,等烟雾散去后,走到羊头畸体前蹲下,用指尖细细抚摸它的身躯,找准位置,利落下手,在它血肉中细细搜寻。   郁岸只好安静地蹲到一边看着,探寻着他。   他的手除了戴着一双薄鹿皮手套外,看上去并无特异之处,却能轻易刺入和切断肌肉组织,比新打磨的快刀还要锋利。手套表面也涂抹了一层特殊涂料,使其能轻松甩掉血迹,不沾污垢。   徒手破肚,却看不出他有感到任何恶心,甚至一脸享受,仿佛得到了物理上的舒适感。   郁岸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也跟着蹲下来,既然面试官没给自己安排什么事做,就蹲在旁边安静摸鱼好了。   他无所事事,用匕首从羊头畸体身上刮出一片没毛的皮,然后片下一块被酒精火焰烤焦的肉,扎在刀尖上嗅了嗅,似乎就是羊肉的味道。   试着咬了一口尝尝,没错,是烤全羊的味道,只不过没放盐,可是皮挺香脆的。看来突变的山羊也还是山羊,本质没发生什么变化。   它可以直立行走,似乎还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智慧,但肉质味道没改变,那么它还算食物吗?郁岸陷入了哲学方面的思考。   正研究着,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郁岸抬起头,见面试官正看着自己,表情复杂。   “啧,我说你……”   郁岸舔了舔指尖,起身站远了些,尽量不碍领导的事,也没再关注昭然做什么,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头。   发间支棱起来两根小羊角,让郁岸有点不自在,试着戴上兜帽遮挡,可锋利的角尖轻轻一碰就刺穿了兜帽,依旧显露在外。   身体中充盈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让郁岸感到精力充沛,和充了电一样。   他试着跑了两步,没想到脚下竟爆发出了百米冠军的速度,令自己化作一道影子在狭窄走廊中一闪而逝,结果没刹住车,轰的一声,从病房门旁边的墙壁撞了进去。   “……”郁岸抖掉满身灰土,揉了揉额头,小心地回头瞧了一眼砖石墙壁上留下的人形窟窿,双手插兜拉开门走了。   他触摸自己的左眼,并不疼,其实没什么感觉,而且捂住右眼的时候,左眼竟然能通过畸核看见东西。人的视野宽度大约200度左右,但这颗眼球的视野快接近340度了,这好像是羊的视野。   那四舍五入就是没丢眼球,还血赚140度视野。   “过来,别搞破坏了。”昭然终于从那大块头的后心窝挖出另一枚畸核,举起两枚畸核向郁岸展示。   一枚钴蓝色,一枚紫色,被昭然攥在手里,像老年保健球一样转了转,污血沿着手套流淌到雪白的手臂上。   “这只山羊刚刚突变,还没适应自己的核,否则双核畸体哪能这么轻易被撂倒,你运气还不错。”   昭然将刚刚收获的两枚核挨个放进储核分析器里,经过扫描后,开始读取信息。   蓝色的要比郁岸正在使用的颜色深一些,资料也发生了变化。   名称:怪态核-山羊角   来源:羊头人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二级蓝(钴蓝)   基础能力:力量与敏捷大幅度增强。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30分钟   简介:更大力!更大奇迹!   共鸣条件:未知   同颜色的畸核的色泽越深,就越稀有,比起上一枚只能使用十分钟,这个核竟然能用半个小时。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枚紫色的。   储核分析器加载了几秒后,电子音朗读道:   名称:功能核-撒旦指引   来源:羊头人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二级紫(矿紫)   基础能力:使目标迷失方向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6次   简介:让魔鬼来指引你,灵魂之归处。   共鸣条件:未知   “蓝紫红银金,五个颜色越往后越稀有,同色系越深越稀有。稀有的核昂贵到你难以想象。”昭然解释了一下畸核的衡量标准,挪到墙边,深深叹了一口气,仰靠着休息。   他靠坐在斑驳墙壁下,曲起一条腿。走廊灯光幽暗,但他皮肤白得发光,像夜晚的飞蛾。   郁岸并排坐到他身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面试官如此失落。   昭然闭了好一会儿眼,才打起精神,沮丧到了极点:“我真没想到,有人能莽到问都不问就把畸核怼眼睛里。”   “有什么问题吗?”   “能使用畸核的人类被称为载体,这样的幸运儿不多,身体残缺只是必要条件之一。”昭然长叹一口气,“每个载体身上的残缺部位只能嵌入一枚核,你塞进去了,就长在你身上了,到死都属于你了。”   “所以拥有载体体质的人都会极其慎重地选择跟随自己一生的畸核,大多数载体都会选一个高级的,能长久使用的畸核镶嵌到自己身上。”   “做我的实习生,我一定动用我所有资源和能力,为你找到一枚级别最高,最能打的畸核。”昭然缓缓说着,眼睑微微泛红,越说越绝望,“你倒好,二话不说镶嵌了枚一级蓝,天哪,我死了算了。”   “就长在身上了吗?”郁岸眨了下眼睛,抬手按了按眼皮,没费多大力就把左眼眶里的畸核挤了出来,“我拿出来了。”   他又对准眼眶一塞:“我又放进去了。”   “?”昭然微张开嘴,愣住。   郁岸看着他,摇了摇小羊尾巴。 第5章 回复血量   郁岸尾椎处延伸出了一根短小的羊尾巴,毛茸茸地挤在裤腰外甩来甩去,不太受控制,他自己好像都没意识到。   昭然闭了嘴,忍不住一直向郁岸身后瞥,若有所思。   储核分析器右侧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倒数,轻微振动,直到时间归零,嵌在郁岸左眼里的畸核灰暗下来,蓝光熄灭。   郁岸身上的山羊拟态随之消失。   储存在畸核里的能量已经用完了,原来这就是储核分析器中所介绍“使用限制为10分钟”的含义,低级畸核和没电就丢的干电池一样,用完就报废了。   它属于一种生物能源,而某些身体残缺的人类就相当于一个能安放电池的容器。   他将灰败浑浊的畸核从眼眶里挤了出来,左眼就只剩下一个骇人的洞,眼眶空洞幽深,像口无底枯井。   昭然手里托着那枚核,畸核本身的微光完全熄灭了,他也第一次见到能自如取下畸核的载体,半天都没回过神,交织在浅淡眼眸里的情绪,是惊诧和狂喜。   畸核离体后,郁岸的力气也一下子被抽离,大脑暂时缺氧,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眼眶发烫,郁岸紧闭双眼寻求缓解这炽热肿胀的感觉,终于找到了一片冰凉的地方,贴了上去。   他一歪头贴在了昭然冰凉的脖颈上,犹如烧红的铁块淬入水中。   “……”昭然双手衣袖沾满血污,只好不自在地悬空端着,既没有放回地上,也犹豫着没有搭在郁岸身上。   发烫的感觉得到舒缓,郁岸低低喟叹了一声。   “干什么,没骨头一样,一级蓝核而已,链接起来哪有这么耗精力?嗯……大学生就是娇气。”昭然面色如常,然而身体还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洁白脖颈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红。   “面试官,你看起来好年轻,也刚毕业不久吗?”郁岸闭着眼睛,闷声问。   “没有,我的工作用不着学校来教。”   “面试官,你几岁?”他好奇已久。   昭然抓住郁岸后脖领向后扯,提溜小狗似的凝视他的脸,翘起狭长唇角:“这是公司机密,先跟我签合同再问这么多。”   郁岸半眯右眼:“你们公司打打杀杀的,连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我看我还是不应聘了。”   “噢?转正底薪两万四,有六险一金,福利很不错的,以你的条件,在红狸市也找不到比我们地下铁待遇更好的公司了。”昭然松开郁岸,细数他们公司的优点,然后扬起和善的笑容,“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哪儿表现得不好你可以提。”   一个能自由拆卸畸核的人类载体,恐怕一走漏风声就会立刻被另外两家畸猎公司疯抢,万一被死对头公司抢走了,麻烦就大了,得趁他还不清楚自己价值的时候迅速拿下。   昭然突然痉挛了一下,本就没有完全止血的伤口突然向外洇出一大团深红,血将衬衫衣料彻底浸透,沿着衣角向下滴。   郁岸绕到昭然左侧,掀起他衬衣下摆,审视昭然削薄的腰腹。   伤口在下腹偏左的位置,大约五厘米长,看样子是被刀尖捅进深处造成的,刚刚缝合过,但还没长好就崩裂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两处相似的旧伤,不过已经痊愈,加上他肤色白,疤痕已经变得很淡了。   昭然的呼吸比刚刚弱了一些,安静地仰着头保持不动,长发凌乱地垂在肩头,而头发与酒红色领口那截脖颈苍白瘦削,红与白的对比鲜明扎眼。   郁岸皱了下眉,叼起自己衣摆割下一条布料,叠起来紧紧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要昭然自己按着。   昭然嘶嘶抽了口凉气,接手止血布时,指尖不可避免地与郁岸指尖相蹭。   “我去找点东西,面试官。”郁岸起身返回走廊废墟中,把手机和储核分析器都留在了昭然身边。   昭然咬着牙压紧伤口,搓摸了两下被轻微触碰的指尖,低下头,发丝遮掩着亢奋起伏的胸腔。   他用齿尖叼起手腕搭扣紧了紧,拼命扼制住某些即将冲破禁锢的东西。   “我几岁?”他自言自语。   几分钟后,郁岸提着背包返回来,背包里塞满从病房和护士站搜罗来的医疗用品,小臂上搭着昭然的风衣外套。   他看到落了一层灭火剂粉末的地面,脚步一顿。   在昭然身边的一整片扇形区域里,地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从一到八十,顺序混乱,没有丝毫规律可言,加上重复的,数百个数字连成一片,都是由指尖在地上涂抹写成的。   郁岸缓缓收回踩在其中一个数字上的脚,这位面试官有点偏执的样子,难道患有某种数字强迫症么。   昭然从瞌睡中睁开了眼睛,半睡半醒,双眼皮显得更深了。   “别动。”郁岸蹲到他身边,解开他衬衫纽扣,打开一瓶双氧水,直接浇了上去,待冲洗干净血污,用指尖按了按伤口周边来确定撕裂情况,还好,缝合口并没完全扯烂。   “嘶嘶……”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伤口内部,昭然紧咬牙关忍受,挨过这一阵后,郁岸拿出止血绷带,缠到昭然腹上。   “你手好冰啊。”昭然打了个寒颤。伤口发炎让他感到冷,可皮肤表面又热得发烫,病态的红晕从皮肤底下透出来,他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相同的颜色。   “我也很冷。”郁岸垂着睫毛,他身上的衣服还潮湿着,天寒地冻的季节,破旧医院的外墙只够起一点挡风的作用。   昭然抓起郁岸衣袖,把他双手都放到自己胸前,紧挨着滚烫的皮肤。   郁岸想抽回手,可那里的确暖和,手像贴在了暖炉外,忍不住烤完了手心还要烤烤手背。   烤着烤着,郁岸慢慢走了神,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在男生身上见到这样的颜色。   粉色的。那点突起。就在指缝间,只要轻轻并拢手指……并拢了!   “郁医生。”昭然虚弱地斜靠着墙,“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玩弄病人的身体了吧。”   郁岸僵硬地抽回手:“是你让我把手放上去……”   “啊啊,是的,”昭然露出尖牙,“是我让的,很听话。”   “。”郁岸低下头,重重系紧了止血绷带,勒得昭然痛叫一声。   畸体已经清除,躲藏在二层诊室里的医护和病人们战战兢兢走出来,见确实已经渡过危险后,抱头痛哭。   昭然带着郁岸下楼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畸体藏身才放心,郁岸则一直悄悄摆弄挂在腰间的储核分析器。   就在刚刚,面试官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了,连着里面的一蓝一紫两枚核一起,慷慨地表示让他慢慢考虑是否入职,这两枚核是郁岸自己打来的,理应自己留着,实在不行拿去市场卖了也能抵一年房租。   加上郁岸被用尽的一级蓝山羊角,储核分析器里总共放了三枚核,听起来折算成现金能值个三四万呢,不亏,有了这笔钱,即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不至于喝西北风去。   而且这个储核分析器确实很有趣,郁岸对它的程序很感兴趣,想找个地方仔细研究一下。   昭然走在他身后,将他的愉悦心情看在眼里,慢慢系上衬衣纽扣。   一位抱孩子的年轻护士匆匆跑过来,向昭然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及时赶到,幸亏之前留过您的电话……”   郁岸抬起眼皮,听声音,她就是刚刚给昭然的手机打电话求救的女孩,只不过当时回答她的人是自己。   护士清秀短发下额头渗满冷汗,怀里抱着不知哪个病人的孩子,倒是很负责。   他们交谈时,窗外隐约传来警笛声,声音很快聚集到医院楼脚下,郁岸趴到窗边向外望,警车和救护车将医院围得水泄不通,红蓝光交替闪烁,底下迅速拉满了警戒线。   空中盘旋着三五只金色老鹰,拖长的啸鸣划破天际,几位警察正用对讲机与进入医院的同事联络。   她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背后均有机器织绣的黄金鹰标志,其中一位带三金环臂章的女警正在指挥调度,突然转过头,朝郁岸所在的窗口看过来。   那敏锐的女人戴着黑色口罩,眉眼斜向上挑,凌厉强势的面相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而她肩头站立的一头金色机械鹰同时跟随着主人的目光转头,扇动黄铜材质的羽翼,血红双目闪烁着电子红光。   窥视鹰局,郁岸自然联想到了这个机关。   昭然也听见了警笛和鹰鸣声,眼神忽然变得不友好起来,双手插在风衣兜里,一寸一寸打量众人:“看来你们中间有聪明人,懂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既求助地下铁,还求助了窥视鹰。”   他挑起护士的胸牌,看清了上面的名字,缓缓道:“林女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把你从地下铁的保护名单上除名了。”   护士脸色铁青,急忙把小孩放到地上,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真的只给您一人打了电话,您相信我!”她颤抖着调出通话记录的页面亮在昭然面前,两腿发软,等待宣判般举着自己的手机。   昭然回眸看向众人,裂开唇角,露出和善的尖牙:“那是谁报的警?”   他就站在那里平静地问话,手里没拿任何武器,却让周围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北风震慑着深秋的蝉。   人们纷纷摇头后退,急忙把自己跟这件事撇清关系。   郁岸没在意周围人的异样表情,举起手:“面试官,是我报的警。”   他已经用绷带将左眼眶重新缠了起来,此时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病人没什么两样,人们听到他的回答,纷纷露出惊恐神情,避瘟神似的从郁岸身边退开。   昭然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挺好的。下次别报了。”   # 第一卷 骨感艺术 第6章 请选择加入阵营   羊头畸体的尸体被警察们清理出来,整齐摆放在封锁的街道边。医护和病人相继被疏散,在医院外的救护车旁瑟瑟发抖。   两位佩枪武警把守一间诊室门口,相关人员在里面接受简单问询。   口罩女警坐在诊桌后,还什么都没说,身上那股威严气度就让房间内温度骤降。   她身侧站了一位身高接近一米八的金卷发女警,怀抱冲锋枪,负责保护长官的安全。   郁岸低着头,注视戴在自己双腕上的手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被拷起来。   但手腕上金属的质感太过熟悉,如同一把铲子粗鲁地将他深埋心底的记忆挖掘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亲手把自己父亲送进了医院ICU,只不过那时手段太简单,只是趁那男人睡觉时,将门窗封闭,拧开了煤气阀门而已。   小孩子还不懂如何掩藏对自己不利的证据,窗缝上的胶带痕迹被警官察觉,最终他还是被揪了出来,父亲也安然出了院。   对于父亲,郁岸总共采取过两次行动,一次“防卫过当”,一次“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每一次都会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无论是自由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但他永不放弃。   父亲真正死于醉驾坠崖,这件事和郁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至少一切证据都显示如此。   事发后第二天,郁岸平静地买了生日蛋糕,与妈妈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妈妈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坐立不安,一直在发抖。   “吃下去,妈妈。今天是我们的节日。”那时郁岸是这样说的。   女警严肃的嗓音打断了郁岸的思绪,她正在询问昭然这里的情况。   郁岸看向昭然的方向,发现他一直偏着头在朝自己这边看,好像在确认自己的情绪是否还好。   昭然并未回答女警官的问题,而是直言要求:“叶警官,把我实习生的手铐打开。”   叶警官冷道:“确认无嫌疑后会打开。昭然,请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监控显示你在畸体入侵之前就来到了医院,并非接到求助才来此救援,给我一个理由。”   窥视鹰局属于针对畸体建立的特殊机关,她们讲求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畸体案件,排除潜在威胁,在审问流程上并不会严格按制度走。   昭然懒懒坐上诊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摊手回答:“我受伤了,就近找到这家医院包扎一下,发现畸体入侵后,我进了监控室,用医院广播告诉所有人躲进最近的房间里,关紧门窗,躲到掩体后面,不要出声。”   叶警官又问:“监控室所有工作人员都受重击昏迷了,是你做的?”   “是啊。不听话乱跑的都被我打晕了。”昭然低笑,“监控室员工最先看见羊头人闯进一层大厅,就跑出去乱喊 ‘我们得逃到安全的地方!’,整个医院里还有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你来到医院时,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异常,我来的时候,诊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胖子。”昭然搓了搓衣摆上干涸的血渣。   叶警官垂眸倾听,准确抓到了昭然话里的线索:“胖子?”   “是啊,得有四五百斤,很让人印象深刻。”   “肥胖症患者。”叶警官眼神微变,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稍微有些发抖的护士:“有这个病人吗?”   “有的。”护士小姐搓着手心的汗回答,“前天晚上因为急性肠胃炎来急诊,他行动不便,所以办了住院手续。其他的我不太清楚,小包护士负责照顾他。”   窥视鹰警员抵达医院后已经统计过工作人员伤亡情况,总共三位医生受伤,一位保安死亡,一位护士死亡,一位保安失踪,一位护士失踪。   她们在楼梯间找到了死亡护士的尸体,尸体并未被破坏。同时在护士站内找到一根断指,经DNA比对,这根食指属于那位失踪的护士,包思。   叶警官转向郁岸:“你报警时提到有护士遇害,说说当时的情况。”   郁岸轻轻皱了下眉。   头脑里忽然浮现出从护士站电脑里搜到的网页——红狸新闻:魔爪伸向重量级选手?肥胖症患者频频失踪,疑是畸体所为。   “姓包的护士跑了。”郁岸低头靠着墙,事不关己地蹭着鞋边上沾染的血污,突兀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你们去地下一层太平间,看看正中央担架床上的巨大尸体还在不在。不,一定不在了。”他说。   昭然有点意外,扭头瞧了郁岸一眼。   叶警官眼神蓦然凌厉起来,扫过在场众人,通过耳机下达命令,很快得到了结果。   果然如郁岸所料,太平间正中央已经空无一物,担架床和尸体都消失了,并且在地下车道出入口发现了担架床进入留下的轨轮痕迹。   现在想来,呈现巨人观的尸体怎么可能没有异味,那一定是个活人。正是昭然口中的那位肥胖症患者,被深度麻醉后伪装成尸体,藏在太平间里准备运走,而做下这一切的就是失踪的护士包思。   护士独自一人很难推着一位肥胖症患者从斜坡通道下来,那么她必然是乘坐电梯下到了负一层,并且留在太平间里没有再上去。等到约定的时间,有人打开了地下车道门外的锁,接应她和担架床一起出去。   郁岸用电梯时,发现电梯正好停在负一层,这意味着,郁岸从存尸抽屉里醒来时,太平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   那位护士曾一声不吭地躲在某个存尸抽屉里,等郁岸离开后,才爬出来,把担架床推走了。   郁岸回忆当时的情景,自己在走廊里摸黑前行时,的确听到了一声生锈合页摆动的声响,原来并非风吹,而是那个人在停尸柜里动。   听到“太平间里一直藏着另一个人”的结论,昭然眼神忽然阴郁,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但就是这一点微妙的眼神变化,却被郁岸敏锐察觉到了。   昭然慢慢靠到郁岸身边,低头轻声问:“什么巨大尸体?你该不会是乱编的吧。”   “我没说谎,我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太平间正中央。”郁岸凝视他的眼睛,梅子色瞳仁让他生出一种危险的错觉。   叶警官倏地站起来,皮衣带起一股冷风,质问昭然:“护士推着担架床乘电梯下楼,你在监控室没看到异常?”   昭然摇头:“我说真的,地下一层的监控坏了。谁敢在叶警官面前胡扯啊?”   的确,这一点郁岸也能确定,在护士站电脑公共邮箱里,也提到了监控故障请求维修,只不过保安后勤回复的时候,已经拖了一整天。   看来保安后勤室里也有她的同伙,基本能确定,同伙就是那个和护士一起失踪的保安。   他们联手偷运患者离开医院,却没想到遭遇了闯进医院的第二个羊头人,护士不慎被那怪物咬断了一根手指,或者说……只剩下一根手指。   具体情况还需要对羊头人胃部进行解剖才能判断。   “有预谋的团伙作案,护士负责偷运病人,保安负责在地下车道外接应,和我们打了个时间差。”叶警官略微沉思,命令排查午夜十二点后靠近古县医院的车辆,封锁盘查红狸市郊出入口,通知二队全力解救人质。   “至于你们,把从羊头人身上取下的畸核交出来,配合调查。”叶警官扫了一眼郁岸。   郁岸一怔,看向昭然,昭然耸了下肩,幸灾乐祸道:“人家公事公办,让你交你就交吧。”   郁岸恍然。原来昭然听见警笛时表现得很烦躁是因为这个。   地下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求助地下铁的同时,不允许同时求助其他畸猎公司或者窥视鹰局,如果违背,地下铁就会将求助者从保护名单上永久除名,费用不退。   关于这点,郁岸现在已经完全能理解,因为他们不想流血出力之后,战利品畸核还要与其他公司争抢,或者被警方没收。   分析器里的这些核起码值三四万呢,要是从来没见过也就罢了,可费了好大劲儿拿到手了又要交出去,多少有点不甘心。   腰间的储核分析器被搜身的两名警察打开,郁岸诧异发现,里面只剩下两枚蓝核,那枚最高级的二级紫核不见了。   郁岸没有声张,而是悄悄看向站在一边的昭然,他正无聊地整理手套,并没抬头。   警察收走了两枚蓝色畸核,拿到畸核后,叶警官起身向诊室外走去:“堤蒙,带那位年轻人回鹰局审问。”   “yes,madam!”金卷发女警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立刻绷得笔直。   唯一与羊头人正面交手,且目击太平间失踪患者的人就是郁岸,她们完全有理由认为,郁岸有重大作案嫌疑,与绑架实施者脱不开干系。   “我能说的都说了,就算跟你们回去也……”郁岸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他不想去鹰局,且对叶警官怀有一种直觉上的敬畏,郁岸敢肯定,如果当年父亲醉驾坠崖的案子由她来查,自己一定没那么容易脱身。   绝不能跟她们回去。   然而,一位冲锋枪女警和两名持枪武警在身边守着,还有两头黄铜机械鹰站在诊桌上,时不时用锋利的喙梳理一下自己黄铜打造的羽毛。   这样密集的看守下,凭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脱。   手心冰冷,却汗津津的,忽然被一片温暖盖住。   昭然手握成拳,指尖收进掌心里,轻轻压在了郁岸拳骨上。这种安慰方式有点奇特,像豹子收起了爪尖。他好像不愿意用手触摸别人。   叶警官离开了诊室,门缝合严的刹那,昭然却一把捞起郁岸向后退去:““审问什么,刚才不都问完了吗。”   身体撞破窗户玻璃,一脚踹烂锈蚀酥空的防盗栅栏,昭然拖着郁岸跳了出去。   “别跑!否则开枪了!”堤蒙警官顾及身边还有护士在,并没有开枪,而是立即吹响了警哨,落在诊桌上的机械鹰听见命令,双眸电子红光闪烁,扇动翅膀长啸一声,循着轨迹追了出去。   她质问两名武警:“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拦住他?”   两名警察冤枉表示,他们在昭然行动的一瞬间就做出了阻拦反应,可那时好像被人用手抓住了后领和手臂,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岂有此理,”堤蒙警官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他只有两只手,怎么可能同时抓住你们两个?”   *   玻璃炸裂,碎片簌簌落地发出清冷声响,两人的身影在孤月下划出一道弧线,昭然长发随风乱舞,将寒风染上一抹妖娆颜色。   昭然半扛着郁岸向前跑,脚尖踩着低矮的围墙向上跳起,在错落的旧楼间飞跃,任何障碍都挡不住他轻快的步伐。   劲风掀起额发,郁岸迎风问他:“少一枚核,你拿了?”   昭然翻开手腕,左手掌心里稳稳夹着那枚二级紫核,塞进郁岸腰间的储核分析器里:“上交了就拿不回来了,你这小子真实诚。”   “就这么跑了,你不怕被通缉吗?”郁岸双手还被手铐锁着,只能紧紧抓住昭然的衣服免得身体滑落。   “我当然不会被通缉了。”昭然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不定明天你的照片就见报了,哈哈哈。”   郁岸没出声。   面试官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把自己逼向远离窥视鹰局的方向,如果被鹰局通缉,今后别说找工作,就是日常生活也会举步维艰。   但经过这几分钟的会面,郁岸已经大致捋清了地下铁和窥视鹰的关系,二者并非隶属也非敌对,鹰局女警冲上楼时,只拷住了自己,但没有拷住昭然,说明地下铁的工作人员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这样看来,加入地下铁也算一个明智的选择。   一声凄厉鹰啸从他们头顶划过,郁岸仰起头,两头金色机械鹰穿裂夜空,朝他们俯冲下来。   昭然则靠机械鹰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判断它们的位置,左闪右避。   被那黄铜爪子和尖喙叨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筋断骨折。   就算体力再好,人也跑不过会飞的鸟,况且那机械鹰速度快耐力强,在密集的旧楼和树杈之间疾驰,双眼电子红光闪烁,扫描锁定追踪目标。   “机械鹰是窥视鹰局最普遍的装备,每个警察都配一只,和佩枪一样,能定位追踪目标。机械鹰靠一些猛禽的畸核作为驱动力,是相当实用的畸动武器。”   一般低级的畸核没有载体人类愿意使用,基本都投入到畸动机械和畸动武器中,作为替换电池来用了,畸核远比电力和燃料耐用和环保得多。   昭然加快了奔跑速度,也不见气喘,但刚刚包扎的伤口又在向外渗血。   “它如果追上我们,会怎么样?”郁岸问。   “程序设定应该是让我们失去反抗能力,很难说,啄断手脚筋?还是直接从肚子创穿一个洞,都算失去反抗能力。”   昭然故意逗他,想看看他害怕的样子,对于冷酷的人,柔软脆弱一面总是令人好奇。   郁岸沉静地盯着那头鹰,指尖在储核分析器翻盖上犹豫了两秒:“也就是说,你没把握脱身,是吗?”   在与面试官签署入职合同之前,绝不能被鹰局抓住……可想在两头机械鹰爪下逃走,除非拥有鹰的速度。   他想赌一手。   郁岸拨开盒盖,将里面的二级紫核拿出来,按进了左眼眶中。   功能核-撒旦指引嵌入眼眶后,立即与郁岸眼部神经建立链接,一阵灼热的刺痛伴随着晕眩袭来,郁岸咬牙忍耐。   “呃呃,不是,我有把握,你别冲动。”昭然正色安慰,并不想把他吓坏了,人在紧张状态下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万一破釜沉舟发起疯来可就难收场了。   郁岸不再回答。   二级紫核与郁岸成功链接,待到习惯了这种灼热,疼痛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但这一次郁岸并没长出羊角特征,似乎这就是功能核与怪态核的区别。   怪态核会使载体人类出现相应的怪物拟态,获得与怪物特征相符的基础能力,而功能核则会为载体提供一种特殊能力。   储核分析器发出成功链接的提示音,屏幕右侧显示,这枚核的使用次数从6次减少到了5次。   紫色暂留光带随着郁岸的眼眶移动,郁岸抬头朝那机械鹰望去,将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放进唇间吹响。   机械鹰被这声哨音吸引了注意,视线正好与郁岸相接,郁岸左眼的紫核隐现光路,表面的山羊头骨图案狞笑起来,露出一排恶魔尖牙。   功能核-撒旦指引的基础能力是使目标迷失方向。   机械鹰立即像被干扰了信号般,丝滑的飞行轨迹变得磕磕绊绊,接连撞上几个树杈,黄铜羽毛撞得里出外进,几乎能看见里面的机械核心,可就算损坏如此严重,它依旧停不下来,像受到了魔鬼蛊惑,跟着郁岸向七扭八拐的小巷转去。   看到郁岸的举动,昭然微微扬了下眉梢,心想,竟然胆子大到敢袭击机械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也不由得为之惊叹,他还是第一见到人类能自由拆卸畸核,太不可思议了,这能力岂不比许多畸体还要强大?   “很好,看来鹰已经失控了。引它去狭窄的地方,让它自己坠毁,这样鹰局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昭然低声指点他接下来的行动。   但他似乎没有要听从昭然指挥的意思。   “坠毁太可惜,不如干票大的。”郁岸不动声色盯着那只鹰,仿佛一只盯住麻雀的野猫,“已经看到核心控制器了。”   昭然还没摸清他要干什么,突然怀里一松,好似抱着的猫蹿了出去。   “就赌那枚核能让我飞。”郁岸抽出刚还给昭然没多久的精钢匕首,在机械鹰跌跌撞撞飞行到最低点时,整个人弹射了出去,修长双腿结结实实抱住机械鹰,双手握刀,一刀砍碎它双眼摄像头,第二刀利落刺中毁掉信号发送器,第三刀直接刺进驱动装置,把里面的畸核撬了出来!   随着机械鹰残骸坠地,储核分析器电子音随之响起。   名称:怪态核-鹰翼   来源:鹰畸体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三级蓝(普鲁士蓝)   基础能力:快速飞行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24小时   简介:一位伟大的商业领袖曾经说过,羽毛应该用来飞翔!而不是做羽绒服。   共鸣条件:未知   竟然是三级蓝。郁岸用一种“是不是很棒”的眼神看向面试官。   昭然无奈捂住额头。跟他相处短短两个多小时,低血压都被治好了。 第7章 危险实习生   郁岸像从市场拎回只白条鸡似的,倒拎着机械鹰的双爪,塞进了单肩包里。   天空仍有一只机械鹰在盘旋,但由于受到功能核-撒旦指引的干扰,已经丧失了对两人的追踪定位,在空中漫无目的地徘徊。   昭然将郁岸拖进幽暗的小巷子里,用手腕捂住他的嘴,靠到墙边,躲避另一头鹰的搜寻。   “难道地下铁和窥视鹰是竞争关系吗?”手腕捂不住他的嘴,郁岸依然能说话。   “不是。窥视鹰局是最公正的,她们很能干。”昭然回答,“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记住,不管在哪里遇见窥视鹰局的人,避让开,尽量不要打照面,紧急情况下选择帮她们一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袭击她们的鹰,这和夺警察佩枪是一样的罪名。”   “放心,鹰眼录像传输回她们那里是有延迟的,我用这个时间差先毁了信号传输器,没有人会知道鹰是怎样坠毁的。”郁岸不以为意,在地上捡来一根废旧铁丝,在手铐里捅来捅去,“你觉得,鹰局能救回那个肥胖症患者吗?”   “救不回。”   “你不是说她们能力强吗?”   “因为窥视鹰是针对畸体建立的特殊机关,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红狸市内,出了辖区,即使她们知道犯人在哪儿,也无法采取行动,只能向上级报告等待指令。护士和保安联手偷运患者,还提前破坏了医院监控和电话,明显是有预谋的行动,古县在红狸市最边缘的位置,开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出市区,窥视鹰行动再快也赶不上啊。”   “哦。”郁岸只关心自己的手铐怎么这么难打开。   “笨蛋,给我。”昭然从他手里接过铁丝,捅进锁眼轻轻搅动,这种细致活非得用到手指尖不可,只见他轻捻指尖,铁丝前段传来的细微卡顿都能被他清晰感知。   郁岸垂眼盯着他的动作,戴着皮手套,指尖触觉还能如此敏感,这双手有些不同寻常。   “为什么戴着手套?”   “不告诉你,上司的事你少管。”昭然专注的样子很吸引人,轻易就把话题引到了别的方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不出三秒,手铐咔啦落地。郁岸揉了揉泛红破皮的手腕:“先听好的。”   “我带你冲出来的时候,顺手在搜身警察口袋里摸了一把,偷出来一枚。”   “……坏消息呢。”   “运气不太好,偷出来的是你用完的那枚一级蓝山羊角。”昭然从兜里摸出那枚已经灰暗的废核,抛给郁岸。   的确可惜,不过一枚二级蓝换来一枚三级蓝,这完全不亏嘛。郁岸把废核揣了起来,然后陷入了沉默。   昭然眯起眼睛,他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郁岸的行为方式,孩子静悄悄,必定想作妖。   地下铁人事部拥有专业的探员,被称为职业推荐人,专门负责发掘有潜力的年轻人,将他们的资料整理起来送到各位面试官手中。   但是,被推荐人看中的年轻人不是诡计过人就是非常能打,甚至心理变态的潜在杀人狂也不罕见,曾经有一位面试官直接折在了自己的实习生手上,而结局是那位实习生当即转正,接替了自己面试官的岗位。   面试新人向来是地下铁各位干员最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可昭然却自告奋勇,接手了郁岸这位难缠的实习生。   果然,郁岸想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面试官,合同在哪?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昭然扬起眉毛,慢慢从怀里抽出一份实习协议和一支笔。臭小孩终于想通了,但还得提防他是否还有其他后手。   郁岸迅速浏览了一下条款,身旁只有坑坑洼洼的砖墙,他便自然地将纸页铺到昭然胸前,垫着坚硬的肌肉,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其实从存尸抽屉中醒来后,郁岸从未停止过思考。尤其让他疑惑的,是昭然在被审问时露出的怪异表情。   当他听到“太平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时,眼神忽然闪过奇怪情绪,郁岸觉得,那是一种杀意,一种被撞破行凶时的歇斯底里。   就算有其他人藏在存尸抽屉里,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太平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就意味着可能有人亲眼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所以那时候他慌了一下。   把自己推进存尸抽屉的,大概就是昭然吧。   因为昭然想要招揽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了,他风衣兜里放着烟盒,却没有点火的东西,而自己却恰好在病房枕下发现了一个打火机。   靠这只救命的打火机,他才能活着见到昭然。   再细细追究下去,郁岸开始怀疑,拿走自己左眼球的会不会也是昭然,他们需要招聘载体,因此就去故意将人弄成残废,有幸成为载体的就进入公司为他们工作,而那些并未成为载体的,就抛在角落任他们自生自灭。   郁岸突然笑了一声。   昭然扯起唇角,心中警铃大作,他又想出什么坑爹的主意了?   “面试官,如果我入职,谁带我?”   “我带你。”昭然心里说,我是冤种,我带你。   郁岸垂下眼眸,笔尖透过纸背在昭然胸前行走。   胸前麻酥酥的,昭然能通过笔尖的走势读出郁岸的笔画,最后一笔正好落在自己心上。   郁岸写罢名字,合上笔盖,指尖挑开昭然的衬衣下摆,食指压在他伤口处,溢出的血液漫过指腹,然后将食指按在合同上,印下了手印,自己舔净了手指。   “我会努力工作的,面试官。”   ——   怪态核-鹰翼的速度太顶了,十五分钟,郁岸已经找到了自己身份证地址上写的旧小区。   他坐在公园内废弃的高空秋千顶上,漆黑双翼缓缓收拢。他与昭然在地铁站分别,昭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眺望不远处,不知从哪年开始,住宅楼就没再得到过良好的维护,林荫绿化几乎干枯殆尽,有钱人都搬走了,只剩洋房里几户老人守巢,夜晚空荡的楼房林立,像座鬼城。   走进小区后,郁岸才对这个环境熟悉起来,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凭借逐渐恢复的记忆进入了熟悉的单元门。   防盗门上的花纹积攒了一层灰尘,郁岸如常去摸书包夹层里的钥匙,夹层里空空如也。   但问题不大,他刚刚学会了新技能。   郁岸拿出捡来的铁丝,弯折了两下,捅进锁眼里微微搅动。   锁芯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啦声响,防盗门自动开启。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熟悉的家的气味闻起来十分舒适,只不过灰尘有些呛人,因为家具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郁岸摸索着打开顶灯,客厅中央堆着半人高的课本书籍、工具仪器和杂物行李,都是毕业后从学校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手机和钥匙都安安稳稳地放在茶几上。   奇怪的是,手机自动格式化了,相册、备忘录乃至通讯录都空空如也。似乎有人在故意掩藏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郁岸完全不在乎,拿起手机,重新下载一些有用的软件,存上面试官的号码,并向他的社交账号发了一个好友申请。   昭然的头像是一只小黑煤球猫,id名字叫“NSDD”。   “NSDD,你说得对?还挺符合被迫迎合大老板的打工人。”   郁岸想了想,给昭然设置了一个备注“Boss”,一语双关,既能代表老板上司,也能代表游戏里关卡尽头的首领怪物,当然也意味着终有一天会被玩家揍得满地找牙。   没过两分钟,昭然就发来一条消息。   Boss:“到家了吗,没撞上高压线吧。”   郁岸:“1。”   随便回复了个数字以示回答,郁岸就进了浴室,得把身上的血污好好洗洗,等擦着头发出来,发现手机上又多了一条消息。   Boss:“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   郁岸习惯性躺到沙发上,腿搭在沙发背上方,头吊在沙发底下,整个是一个近似倒立的姿势。   他举着手机,胡乱回复:“需要面试官陪睡。”   打出这行字时,郁岸面无表情,他不在乎面试官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也不在乎自己明天如何,好像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逃犯的心理吗,复仇的痛快和身负人命的负罪感重重叠叠。   刚从存尸抽屉里爬出来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反而求生欲强烈,一心只想活着,可等到记忆慢慢恢复,人倒越来越颓丧了,人类如果没有大脑,一定会快乐得多。   一两分钟过去,Boss才回复:“你平时也对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吗?”   郁岸皱了下眉,自己明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没想到还要被批评,职场果然复杂。   郁岸回复:“对。”   反职场内卷,从不向上司谄媚开始。   放下手机,郁岸双眼放空,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他眼睛一亮。   沙发对面的电视橱底下,隐约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   他从沙发上翻下来,趴到地上仔细观察。似乎只有他那种躺沙发的奇特角度才能看见这个洞,别的角度基本不可能发现它。   郁岸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沉重的电视橱四脚朝天翻了过来,那上面确实有个洞,而且像人为钻出来的,是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   他试着把手指伸进去,但洞口太小了,最多伸进去两根手指,触碰不到底。   找了个手电筒向里面照,能看见一个读取装置,构造比较像公园摇摇车上的投币装置,而且运用了密码箱的封锁手段,郁岸看得出,这个封锁方式是自己常用的设计。   小时候老是被爸爸翻抽屉,他就自己研究了一种简易投币锁,安在抽屉内侧,只有他知道从哪个角度投币进去能打开抽屉,如果强行拉开,就会带动里面的粉碎装置,所有纸张直接跟拉抽屉的那根手指头同归于尽。   然而郁岸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个硬币,但口袋里有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那枚用尽的一级蓝废核。   这大小也挺相近的,管他呢,反正也没用了,扔进去。   郁岸迅速撤到远处,对于自己做陷阱时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手段,连他自己都有点遭不住。   洞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嚓声,几秒钟后,像到点的烤面包机弹出面包片一样,从洞里弹出来一张卷起来的纸。   看起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天气 晴   我对她说:“吃下去,妈妈,今天是我们的节日。”   妈妈在生日蛋糕的烛光后发抖,她痛苦又怜悯地看着我,像天使在注视杀戮归来的恶魔。   我于心不忍,拿出提前买好的长途车票,和一本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作为礼物送给她,这是我们分别的日子,她重获自由,没有人再打她了,而我留在原地,看守一望无际的生活。   不过,妈妈走后,他来了。   他喜欢从阳台进来,很灵活,总是很有活力,今天也一样,敲了四下窗户后跳进来,然后一把抱住我。   他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口没动过的蛋糕,问我那是什么点心。   生日蛋糕,他没有见过吗?   他又问我什么是生日。   我说,诞生之日。   他有些低落,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搭在我肩头,抱歉地和我一起哀悼:“噢……不幸的日子。今天是不是没有亲吻了?”   他总是能把我逗笑,我揽着他的脖颈亲他的嘴唇,他不是很会接吻,牙齿经常扎到我的舌头,但他非常热衷于这件事,每一次和我胸膛相贴,我都能听见他亢奋的心跳。   他脖颈十分敏感,亲一下就会泛起一层粉红色,但他很喜欢,问我:“这是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吗?”   不,这是被深渊吞噬的感觉,只有魔鬼侵蚀灵魂时才会让人陶醉。   我把心里话告诉了他,我不想再上学了,有位做翡翠生意的老板雇我去当打手,老板觉得我手黑,敢对亲生父亲下手,只需培养几年就能震慑住边境线那一片的黑帮。   我被老板说得有些心动,日渐觉得好像那种昏暗糜烂的角落才是我该去的地方。生活已经压垮了梦想,我自己也终于压垮了自己。   “不要,去上学吧,等学完了,我给你一份适合你的好工作。”他让我面对着坐在他腿上,把我按进怀里,努力把心里炽热的温度传递给我,用手腕重重地揉我的头发,低声哄我。   每次安抚我,他都竭尽全力,这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却一直在为我破例。   他对我说,如果手沾鲜血可以拯救他人,那么杀戮岂不算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别做坏蛋,来当英雄。   我好像一直行走在黑夜里,我从未看见过。直到遇见我的“沙利文老师”,给了我三日光明,和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   M016年1月22日   ——   咚咚咚咚,有人敲了四下玻璃。   郁岸抬起头,阳台窗外是昭然的脸。 第8章 一些整治下属的手段   郁岸盯着那张脸,后退了半步,悄悄将手里的纸页藏进了堆满客厅的纸箱子里。   昭然拉开玻璃滑窗,一撑窗台,灵活地跳进来:“仓库吗这是,能不能收拾一下。”他转身拉上窗帘,然后扇了扇激起的尘土。   由于行李堆积,客厅实在太乱,导致一个四脚朝天的电视橱都不显得很特别了。   郁岸谨慎地观察昭然的表情,感觉他应该没注意到电视橱底面的那个小洞,自己也没有欲盖弥彰去解释。   刚刚那页日记很蹊跷,郁岸记得生日那天送给妈妈的车票和书,却不记得那天从窗外跳进来的人。   日记里的“他”像凭空捏造出来的,从科学的角度看,可能属于某种精神疾病导致的幻觉,比如人格分裂和幻想症。   但也可能,那个人确实存在,而自己却忘记了与他相关的一切,像老照片上被剪掉脸的人。   “他”会是昭然吗?   可他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也不太像,有的人就是习惯敲门敲四下,这说明不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昭然从面前冒出来,用手腕轻碰了下郁岸,语调似乎期待他想起什么。   “面试官,你来干什么。”   “特殊服务。”昭然举起手机,把聊天界面里的那行“需要面试官陪睡”怼到郁岸脸上,“你才从凶杀现场走出来,还与尸体近距离接触过,我陪你一晚也是应该的。”   他被小孩的无理要求折磨麻了似的,坐到沙发上,懒散地搓了搓脸。   “呃。”那只是说着玩的。郁岸抿了下唇,其实有点抱歉,计算着时间,昭然应该已经上了车,是从半路收到自己的消息后折返回来的。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让人家折腾回去了。   “要洗澡吗?我去浴室看看热水器。”郁岸匆匆接了一杯开水,递给昭然暖手,然后随便踢开地上挡路的行李,潦草地开出一条路来,低着头进了洗手间。   将门反锁后,郁岸边洗手边细细梳理了一遍此时的情况,心中出现了一个猜想,这个想法出现后,他的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真正的昭然已经死了,门外那个是冒牌货,所以他不记得自己,他只是在模仿被他杀死的昭然。   他对自己家里的布局熟悉得有些异常,而且拉窗帘这个举动很诡异,说不定就是为了掩饰他的接下来的暴行。   反正自己暂时失忆,昏迷前的事情还不是他一张嘴说了算?   这就糟了,厨房有刀具,如果被他拿来对付自己就完了。   郁岸从中靴靴筒里抽出匕首,指尖轻搭在洗手间的扶手上。   门外隐约传来播放新闻的声音,看来那人打开了电视,是打算利用电视音量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吗,他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   郁岸轻轻拧开锁,压下扶手,将洗手间门推开了一条缝,向外探视。   本以为视线会正好对上一双猩红疯狂的眼睛,结果却与他期待的正相反。   昭然窝在沙发里睡着了,长发柔软地散落在头枕边,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弯曲蜷着。   他脸色浮着一层病白,疲惫地微皱着眉,衬衫下摆翻到了腹肌上方,伤口上还勒着自己给他贴上去的纱布。   郁岸面无表情提着刀,慢慢走过去,拿刀尖撩开他额前发丝,用视线寸寸描摹着他。   他安睡时气质与清醒时迥乎不同,一副易碎苍白的样子,很像某种合拢时是白色,盛开时却极度富有攻击性的花。   好漂亮。   这具美丽的身体不适合躺在血泊中,而应该被绑缚双手吊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用尖锐的饰品装饰他,观察他对疼痛和触摸的反应。   反正他已经选择当杀人犯了,还拿了自己一颗眼球,在此之前手上肯定也沾染了许多鲜血人命,那么不管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应该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吧,这是命运的惩罚。   郁岸迫不及待高举起手。   毫无征兆地,昭然睁开了眼睛。   !   郁岸被撞破行凶却丝毫不见慌乱,仍按原计划用匕首的握柄一端重重砸下去,昭然反应也很快,当即握住郁岸手腕。   但郁岸抬起右腿压到了昭然身上,此时力量更占优势,两人短暂僵持住。   昭然被郁岸眼中冷酷的欲望惊醒,看见对方嘴唇翕动,无声地念着四个字——“防卫过当”。   “住手!”昭然一把夺过匕首,膝袭顶翻压制到自己身上的青年,“干嘛?我睡会儿觉还招惹着你了?”   没想到郁岸早有准备,镇定地退到茶几后方,从地上拎起提前拿过来的整套厨房刀具,放到茶几上,指尖在一排刀柄上抚摸挑选,抬起眼皮,嘴里换了一个词:“正当防卫。”   “……”昭然瞧了一眼握在自己手中的匕首,顿觉不妙。   地下铁干员们普遍赞同,面试新人才是所有任务中危险系数最高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张人畜无害的年轻皮囊下藏着怎样恶劣的灵魂。   昭然一下子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将匕首倒插在茶几木面上,脱下风衣,扯开系到领口的纽扣,一副认了真的样子。   他挽起衣袖,小臂肌肉上爬着一条条蜿蜒的青色血管。   狭窄的客厅里爆发了一场角斗,可郁岸的体力也不差,再加上他不像昭然一样让着对方,盯准目标就握着剔骨刀扑过去。   可就在半空中,他感到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腕,并且向后猛地一扥,直接将他掀翻了过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郁岸胸腔钝痛,被狠狠按在了墙面上。   昭然站在他背后,反押着他握剔骨刀的那只手,郁岸还不老实,另一只手拼命向远处勾另一把刀,被昭然一刀插在指缝间,匕首在郁岸拇指和食指之间没入墙壁,并未伤他分毫。   昭然的手铁钳般牢固有力,固定住郁岸就如同按住一只小奶猫般轻松。   郁岸并不服,仍在挣扎。   “我太迁就你了,是不是啊?”昭然手上用了些劲儿,郁岸感到筋骨仿佛即将错位绷断,痛得紧咬着牙,没忍住嗯了一声。   “他们说面试新人就得打到服为止,我还以为这样太粗暴,看来你喜欢这种方式?”   “面试官,你看上去像那种会被男人喜欢的类型。”郁岸被压制着却依旧回头挑衅,“我也没想真的杀你。”   昭然被阴冷诱人的眼神恍了一下,突然听见嘎嘣一声骨骼脆响,被钳制在手中的小臂关节错位了。   郁岸固执地保持沉默,可生理性的泪水终于溢满眼眶,从右眼中淌了出来。   “……”昭然一下子熄了火,慢慢松开手。   郁岸跪到地上,抱着脱臼的小臂急促地呼吸。   昭然蹲下来,皱眉看着被自己不小心捏坏的小动物,握住郁岸的手腕,另一只手卡住脱臼的位置,将关节推了回去。   郁岸竟又出其不意伸手抓住了剔骨刀。   “还来?你可真有精神啊……”昭然迅速退到安全距离外。   这时,挂墙电视里悠悠地传出熟悉的嗓音,新闻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男人,风衣胸前别着一枚地下铁的徽章,向记者们摆手致意。   郁岸侧过身子,目光投向电视屏幕。新闻正在重播地下铁举办的新闻发布会,站在台前从容发言的男人就是紧急秩序组昭然。   眉骨高耸,冷白肤色,加上一头淡梅子色长发,的确和身旁这位面试官一模一样,如此特别的样貌很难被假扮,而且刚刚在打斗中也碰到过他的脸了,没有人皮面具。   发了一会儿呆,郁岸失望地将剔骨刀插回木质刀架里,当做无事发生,拎起刀架送回厨房。   昭然回头瞄了一眼,小坏蛋总算安静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闹腾了。他低头捻了捻指尖,刚刚握过郁岸手腕的那只手,薄皮手套从指尖开始洇出一圈水渍,比汗要粘稠。   ……   郁岸把刀具放回厨房后,老老实实插上热水器,打开空调制热,再从橱柜里翻出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放到洗手间里。   等昭然走进浴室,门里传出哗哗的水声,郁岸才平静下来,简单收拢了一下杂物,把电视橱原样翻了回去。   似乎自己脑海里的过去并非真实的世界,而那些埋藏在记忆里的秘密才是真相。   郁岸对字里行间那种热恋的感觉十分好奇,亲吻,拥抱,敏感泛红的脖颈,和扎舌头的牙齿。   如果对象是昭然的话……郁岸实在想象不出来那粉红家伙体贴的样子,他刚刚差点撅断自己的胳膊。   郁岸暗暗记下一笔仇。   电视橱里应该不止一页纸吧,他还需要更多日记,可投币锁限制了他,明天得出去找一些废核回来,看看还能不能弹出其他日期的日记。   对了,他已经签了实习协议,明天可能要上班了。   应该会被安排一个技术岗位吧。如何生活下去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事情,郁岸暂时把日记抛到脑后,将桌上的储核分析器拿过来,细细研究了一番。   浴室的水声停了,昭然搭着浴巾,边擦头发边推门走进卧室,只见郁岸坐在写字台前,台面上堆了一摊零件、电路板和精微工具。   “天呐,你把储核分析器给拆了?”昭然望见满桌狼藉,懒洋洋地拉过一个圆凳坐在郁岸身边,支着头在一旁看,“还能装上吗?”   郁岸很专注,右眼戴着机械目镜,灵活的手指微微捻动,在一个微型消毒泵外设置线圈,分联八根高压纤管焊到八个储核槽里铺涂速干绝缘层,放在一边晾干,然后打开电脑调试程序。   他没养成拆卸时把螺丝和零件按顺序摆放的好习惯,所有细小的东西都胡乱堆在一块儿,可他就是能一眼挑出要用的那一颗螺丝。   郁岸一直低着头,但余光却忍不住往昭然的方向瞟。   他只穿了一件浴袍,没有了衬衫上洗衣皂味的遮掩,郁岸嗅到他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极淡的木头香味,接近图书馆里极少有人翻阅的大部头纸页的气味。   但昭然动了一下,洗发水馥郁的薰衣草香就将那股寡淡的气味彻底掩盖了,郁岸也只能把刚刚的意识归类为幻觉。   “面试官,你去我床上睡吧。”他闷声说,“其他房间更乱。”   卧室窗外亮起一抹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   郁岸摘下目镜,眼睛有点酸痛,索性直接趴到桌上闭眼休息。   等到意识模糊快要睡着时,隐约有人走了过来,弯下腰,抬起他的手臂搭到肩上,然后面对面托着腿根把他抱了起来。   昭然小心地把他放进被窝里,坐在床边检查了一下他脱臼复位的关节,然后才关了灯,躺到郁岸旁边。   过了很久,郁岸才敢悄悄睁开眼睛。其实本想叫面试官起来称赞一下自己改装的储核分析器来着,可他好像很累,是肉眼可见的身心俱疲。   郁岸小心地将昭然的浴袍领口掀开,努力说服自己只想看一下他的伤有没有好好处理,可他真的好白,稍微碰一下就浮起一层粉色。   目光落在昭然心口处,郁岸有点诧异。那里印上了一些尚未消退的细细的红印,好像是自己垫着他胸口签合同时,笔尖透出来的划痕。   “郁岸”两个字的轮廓依稀可见。   “……”郁岸咬着食指骨节,屏住呼吸,试探着轻轻触碰他的锁骨和胸肌,指尖划过的位置隐约透出一层粉色。   他是面试官,不是杀人犯,是今晚最大的遗憾。   “不闹。”昭然被痒到了,困倦地推开郁岸的头。   他双手竟还戴着手套。   郁岸回想起来,从见他第一面起,这双薄皮手套就未曾摘下来过。   恐怖游戏玩多了留下了后遗症,郁岸老是忍不住设想这双手套下其实藏着一双布满荆棘瘤皮的鬼爪,或是这双手套已经寄生在了他皮肤上,撕下来就相当于生剥他的皮。   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吗?郁岸用指腹触摸他的掌心和手指,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可当触摸到指尖时,昭然突然浑身一震,从软枕里抬起头,死死盯着郁岸。瞳仁充血似的变红了。   在面试官的死亡凝视下,郁岸舔了下嘴唇,收回手,匆匆翻身背对他盖上被。   “你别这样玩,我真的会控制不住。”他听见昭然在身后无奈地说,嗓音有些喑哑,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第9章 更多整治下属的手段   郁岸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手脚和膝盖冰凉,只好蜷到一起取暖。隆冬时节的寒冷总会成为一种具象化的苦难,空调的作用微乎其微。   夜深人静,郁岸听见背后的呼吸声从粗重归于平稳,面试官应该已经消气睡着了。   换作普通人,受了如此重伤,还逃亡了半宿,早就撑不住了,面试官的体力要比常人充沛许多。   郁岸努力闭上眼睛催自己入睡,可脑海里一片混乱。以前只有在琢磨实验数据时才会像这样彻夜难眠,不停思考,渴望实践。   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郁岸考虑了很久。关于自己为什么不能对面试官下手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呢,难道面试官能保证自己清清白白,在招聘时一点儿诡计心思都没用过吗?   恶人自有恶人摸,我是恶人我先摸,摸又摸不坏,不摸白不摸。   日近正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眼睛上,郁岸动了动眼皮。这一觉睡得好沉,该十二点了吧。   他翻了个身,可手边的床铺一片冰凉,这让他清醒了些。   郁岸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好多年了,每天醒来,家里总是空无一人,以前早上还能听见邻居出门遛狗的声音,恐怕时至今日邻居也早已搬走了。   走出卧室,郁岸揉了揉眼睛。   餐桌上摆了一盘新鲜烤制的蜂蜜小面包和一杯热可可,厨房新用过的烤箱和餐具已经擦拭干净。   客厅里堆积的行李杂物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本工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连地毯都被吸得一尘不染。   茶几和沙发下的死角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是面试官干的?他也不像个干净人啊。   况且四年没打扫的老房子,就算请两个清洁工过来也得干上一整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单看桌上那盘精致的蜂蜜牛角面包,哪怕是位熟练的面点师傅,和面、调制甜度、造型和烤制,就得花费一早上的时间。   “不可能。”郁岸靠在门框边,托着下巴凝思,顺手拿起盘子里的小面包咬了一口。   好松软,好香,不可思议。   *   下午三点。地下铁,高层休息室内。大老板一身长衫,坐在茶桌前,悠哉烫着茶具。   “今早鹰局给我打了电话,他们有一头放出去抓捕的机械鹰没回来,说是你的人在捣鬼,什么情况?”   昭然站在茶桌对面,煞有介事道:“意外,绝对的意外,昨天那个是临时工,他竟敢袭击窥视鹰的鹰啊,当场就被我开除了。”   “鹰?我也不知道坠到哪个山里了,这事儿还得托您给鹰局那边说说。”昭然弯腰扶着桌面,低声笑道,“老板,我新面试了一个好学生,长惠大学精密仪器专业的尖子生,叫郁岸。”   他递上简历和实习合同,放到老板面前。   茶水从紫砂壶嘴静谧流泄进杯中,老板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还不错。”   “不过,”老板话锋一转,“我要你去找的是能打的呀。”   “你也知道现在急缺秩序员和调查员,不缺技术员,精械专业确实不错,长惠大学也算是顶级学府了,可他是个本科生嘛,能有多大的成就?每年工资、奖金、福利却要多开支五十万,怎么想都不划算啊。”   昭然并未反驳,只是解下腰间的储核分析器,放在茶桌旁:“他花了一晚上改装的分析器,你看。”   储核分析器翻盖内侧贴了一张方形标签,写着郁岸两个字。   老板侧目打量这小小的长条状装备,内部八个嵌核槽分别加装了喷淋消毒和干燥装置,将畸核塞进去后,十五秒内就能完成清洗消毒流程。   虽不是什么尖端技术,但这个学生的细心和耐心可见一斑,值得培养。   老板这才稍微重视了些,放下茶杯,靠到椅背上,双手交握:“我从没见你大力推荐过哪个新人,你好像很喜欢他?”   “最近事件频发,快忙得脚不沾地了,实在缺一个好用的助手,您要是不满意,我再让推荐人去找个能打的。”   “哎,技术员有时候也能当调查员用。让这孩子去试试。”老板将简历推还给昭然,“手头正好有个麻烦事,就当他的实习任务吧。你继续跟进之前游戏公司的调查行动,让他自己历练历练。”   “哦,对了,去财务那儿划十五万。” 老板轻弹了两下储核分析器的外壳,“告诉那孩子这个设计我买断了。”   “真是英明的决定。”昭然笑道。心中嗤笑,别说人家懂技术了,能自由拆卸畸核的载体人类是什么概念,五十万你还嫌赔啊,抠门老板,有你后悔的时候。   不过,在郁岸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实力之前,昭然还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   郁岸正坐在电脑前浏览地下铁的相关信息,手机忽然显示银行卡到账十五万元,接着就收到了昭然发来的消息。   Boss:[电子合同]在下方签字。   消息中简单说明了情况,郁岸也没想到,随便给储核分析器改装了一个喷淋装置,竟然值这么多钱。   “你的实习任务稍有难度。”昭然说,“不过,完成的话应该能拿到不少于十万的奖金。”   “今晚六点,你去一趟窥视鹰局,具体怎么行动,叶世音会跟你说的。”   郁岸:“1。”   窥视鹰局坐落在红狸市正中心,威严的对称式建筑,两侧旗帜矗立,走上陡峭的台阶,宽阔大门上方用黄铜铸造了一头展翼飞翔的鹰,鹰眼红光闪烁。   按昭然的指示,他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侧门警卫处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   很快,一位金卷发女警将他带了进去。   郁岸对这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警颇有印象,好像叫堤蒙,是叶警官的下属。   她怀抱冲锋枪,枪口斜向下指,以一种接近保护的押送姿态走在郁岸身旁,一言不发。   郁岸也没有与人攀谈的习惯,两人之间只有沉默。等到拐进大楼主体内部后,又经过了一层由武警守卫的关卡,查验了一次身份。   叶警官正在办公室中等他。   就算在室内,她也一直戴着黑色口罩,威严冷厉一如初见。   叶警官将桌上的一摞档案推给郁岸,粗糙骨感的右手布满刀伤弹痕,令人肃然起敬。   “无关的事我不再提。堤蒙,先给他看影像资料。”   金卷发女警打开投影,将一段影像投射在幕布上,小声用不标准的中文提醒郁岸:“场面可能会让人不适,如果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郁岸也不知道她们打算给自己看什么刺激的片子,听话地点了点头。这姑娘人不错,自己拆掉的应该是她的机械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因此受罚。   录像开始放映。   镜头从某个肮脏的墙角开始移动,房间里灯光明亮,沿着墙边摆了一排美容设备。   有点像美容院的独立房间。   接着,一个无菌盘出现在镜头中,里面放着手术刀和局部麻醉剂,镜头开始拉远,转移到了房间正中央的美容床上。   在那上面躺着的,可以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他的四肢膨胀成了四团长在一起的灵芝,高耸的胸腹还在上下起伏,目测体重已经接近六百斤,肥胖症已然严重到无以复加,随时可能在睡梦中因心脏停跳而死。   难道是无资质美容院擅自给患者做切胃手术的案件么。   镜头一直聚焦在患者的身躯上,偶尔会有两位医生的双手出镜,用注射器吸入麻醉剂,然后一只手捏提起患者褶皱下垂的皮肤,一点一点在皮下注射。   “但是切胃手术应该全麻……算了。”郁岸欲言又止。   待麻醉起效后,另一位医生拿起了手术刀,划开患者鼓胀的肚皮。层层皮肤被锐利刀刃平滑地分割开,露出皮下聚集的大团米黄色脂肪。   医生将手探了进去,用手指将脂肪和肌肉剥离,但脂肪块太大,只能用手术刀分割开来,逐块转移。   几分钟的操作之后,医生从患者腹部捧出了一大块脂肪,因为血液的缘故,部分脂肪看上去是粉橙色的,鲜艳肥腻。   大块脂肪被放到了电子秤上方的卫生桶里,数值向上飙升,显示重达16千克。   医生每次取出脂肪,都会放进秤桶里,重量数字一直在上升,大桶渐渐被脂肪装满了,于是去换了一个空桶过来,最终移除的脂肪重量加起来达到了惊人的250千克。   此时美容床上的患者几乎变成了一个被掏空的人皮麻袋,完完全全瘪了下去。   接下来医生开始了缝合。切除多余的皮肤,将切割后的断口缝合在一起。   最后,镜头从头到脚展示了手术后的患者,他已得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完美身材,腹部甚至雕刻出了人鱼线和马甲线,英俊迷人如同大卫雕塑。   然而脂肪被复杂的结缔组织包裹,且肥胖症患者的内脏承受能力脆弱,用这种粗暴的方式移除全身脂肪,患者本人必死无疑。   视频到此结束。   办公室内的灯亮起来,郁岸还在对着空白幕布眼睛放空。   震撼、疑惑、费解和不可名状的满足共同汇聚成一种感觉——还有吗。   堤蒙警官递了一杯水过来,拍了拍郁岸的肩膀当做安慰,这种视频对于非医学非警校专业的学生来说,冲击力还是过于大了些。   叶警官开了口:“这一系列变态杀人视频被命名为‘骨感艺术’,在暗网售卖,使观众的视觉感官得到了畸形的满足,因此风靡一时,非法盈利高达七百万。”   “他们通过收买被害人的照料者,实施绑架,短短一个月,各地已经发生四起肥胖症患者失踪案,第五起失踪案件正发生在古县医院。”   “昨晚失踪的患者名叫周躬行。”   叶警官拿出周先生的照片放到郁岸面前,见到那张脸时,郁岸微微一震。   “一小时前,我们已经锁定了视频拍摄地点,到现在为止,骨感艺术系列视频还未上传新内容,因此我们认为周先生很有可能还活着,但行动涉及跨区域抓捕和营救,我们还在等待上级指示。”   “所以,现在需要地下铁做的是,在批准文件下达之前,派人进入久安市细柳美容院,保护人质周先生的安全,并追踪嫌犯的位置,我要求你们立刻出发,多耽搁一秒,人质就危险一分。”   就郁岸了解,普通犯罪案件是不会求助到地下铁头上的,也就是说,美容院里很可能有畸体存在。   这种难度的任务,是实习任务?他不是应聘的技术岗位吗。   “你们确定吗?这是我一个人的任务吗?”   郁岸听叶警官的话头,好像她们认为自己只是个传话的,真正执行任务的应该是一个小组。   “你一个人?”叶警官眼眸微眯,重新审视郁岸。   堤蒙警官惊讶地上下打量了郁岸一番,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羞愤,捧着水杯暗暗埋怨自己,竟然不自量力地去安抚地下铁的秘密干员,怪不得他看完如此残忍的影像毫无触动,是因为人家见多识广,这种程度的案件摆在人家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额。”这不是郁岸想要的反应。   他终于有点明白地下铁福利待遇六险一金的意思了,指六种致命危险再附赠一个黄金骨灰盒。   说不出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自己肯定是被面试官套路了。   *   昭然悠哉躺在办公室的沙发椅里,在公司内部网络上浏览细柳美容院的情况。   “有点难办呢。”昭然端起卡通猫耳水杯喝了一口。不过小坏种需要一点儿教训来磋磨锐气。   大老板耳聪目明,他心里很清楚是谁击落了机械鹰,只不过卖了昭然一个面子而已,这次任务也摆明是要难为郁岸。   精明的商人惯会衡量得失,老板要试探郁岸的价值。   依大老板的意思,肯定是让郁岸孤身前往调查,但单人行动变数太多,郁岸初出茅庐毫无经验,多少需要个小帮手。   “你去跟着他,护着点他,别乱来。”昭然说。   可办公室里只有昭然一个人,他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   然而,话音刚落,办公室虚掩着的门便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快速贴着地面爬了出去。 第10章 更换经典外观   郁岸在鹰局阅读过相关档案后,返回了自己家,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只身前往调查,须得好好规划一番,但也不能拖太久,叶警官要求他最晚午夜就要动身。   郁岸站在家门前,一边掏钥匙开门,脑子里仍旧在琢磨行动方案。只有三个小时做准备,这感觉似曾相识,在学校里他也总喜欢压着死线赶作业,这样比较有效率。   他迈进门廊,顺手带上门,可门板被卡了一下,回头看看门缝,有只手搭在了门框边,递进来一个纸袋,纸袋外印有地下铁的标志。   “哦,谢谢。”郁岸向门外望去,送东西的人已经不见了。   打开纸袋,里面装着郁岸的地下铁身份卡和储核分析器。   光送来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郁岸想要的是枪,还有其他杀伤力强大的武器。   可昭然告诉他,地下铁干员是不允许携带枪支的,因为最初畸体灾难爆发时,人人自危,老百姓们纷纷要求佩枪自保,但很显然通过这样的法案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在那时,以地下铁为首的三大畸体猎杀公司便应运而生,政府承认了三家公司的存在,但要求他们执行公开任务时不允许使用枪支,以此给普通人们一种不佩枪也可以保护自己的暗示。   手机震了一下,是昭然打来的电话。   “装备准备得怎么样啦?”   “装备?”郁岸靠在门板上,检视四周有什么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哪有装备,菜刀吗。”   “哈哈,公司内部有交易市场,但不面向实习生开放。”昭然给他指了条明路,“不过每周四零点之后,会有午夜商人上门推销货品,只推销给身体有残缺的人,货真价实,许多商品都只此一件,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午夜商人?那是什么。”   “算是……流浪的推销员,他每次会随机带三件货品向你推销。但你要记住,如果你不想买东西,或者身上没有钱,那么在午夜时分,门铃响起时,就不要开门。”   “为什么?”   “如果你给他开了门,就算他拿出的货品里没有你想要的,你也必须买一个。”   “不买会怎样?”   “你的身份会从买家变成卖家。他会留下一些冥币,然后买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   好怪。听起来和首次任务就让实习生独入虎穴的面试官一样不靠谱。   气氛突然僵滞住了,两人都没说话,但也没挂断电话。   “面试官……?”   “嗯,我在听。”   “你的点心,”郁岸抿唇瞥向别处,“挺好吃的。”   “哼……那祝你能活着回来品尝更好吃的东西。”昭然笑道,“我要给我的实习生一个忠告。当你踏入任务地点的大门,你能相信的就只有你自已。”   郁岸:“1。”   昭然:“……”   临行前,郁岸在电脑前查询了一番关于细柳美容院的情况,在脑海中过了几遍地图。   随后他将单肩包收拾了一番,在里面装了一个强光手电筒,充电宝,电线,一盒火柴和一小瓶汽油,又塞了一盒可能用得到的精微工具,这是以一个学生的社会经验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了。   最后,他将储核分析器挂在腰间,把昭然留下的皮质刀套勒到右腿外侧,让匕首握柄正好位于触手可及的高度上。   紧迫中时间过得飞快,钟表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   不得不出发了。郁岸提上单肩包,匆匆朝门口走去。   楼道里响过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回音时远时近,恍如赶尸人手里摇晃的死人铃。   但郁岸的手已经压上了门把手,拉开了防盗门。   一位佝偻的老人手拿金色摇铃,正经过楼道,见有人开了门,便将头缓缓扭了过来。   惨白的一张人脸,双眼瞪得露出整个黑眼仁,两腮各涂着一团圆形腮红。   郁岸瞳孔骤缩,手按到了匕首握柄上。   老人迟钝转身,单手掀开身上的罩袍,袍子内兜挂着三种不同的货品。   “午夜商人?”   郁岸松了口气,又有些懊悔,给他开了门,这下必须得消费了。   按面试官说的,这商人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可别要出天价,算上今天收到的打款,郁岸银行卡里总共也就十七万多点。   第一件货品是件折叠在包装袋里的衣服,包装袋外挂着商标和价签,不过上面写的并非关于机洗水洗棉麻含量的问题,而是几行简短的介绍。   “商品名:纯黑兜帽   属于暗夜行者的套装,真正的杀手总是伪装成一只黑(煤球)猫。   主效果:【我是谁】穿上此套装并戴上兜帽时,永远不会被人看见脸。   副效果:【夜猫】小幅度增加跳跃高度。   价格:4900元。”   第二件货品是一枚淡蓝色的畸核,畸核表面的纹路像一只蚊子,光看颜色可以清楚辨别,畸核等级不高,属于普通种一级蓝。   “商品名:怪态核-夜行蚊   价格:800元。”   第三件货品也是一枚畸核,但颜色很独特,是那种带点彩虹镭射感的白色,即甲方口中五彩斑斓的白。   “商品名:盲核白   作用随机,使用过一次后不再变化。   价格:2900元。”   挨个看过货品价签后,郁岸有点心动。   如果非买一个不可的话,怪态核-夜行蚊最便宜,能力很可能适合夜间潜行,正是郁岸现在最需要的。   可是那套衣服也很不错,总共四件套,防风长裤、背部留有拉链开口的紧身上装、兜帽短夹克、皮革工具带,而且戴上兜帽就永远不会被看见脸的特殊效果很实用。但有虚假广告夸大效果的嫌疑。   还有第三件,盲核,竟然有这种东西,本质其实就是赌博,利用人的赌徒心理,总觉得自己运气好,能把花出去的钱赌回来,最终血本无归……   郁岸心中默念三遍,我不是赌狗。   ……这能不买?不会有人不想买这个吧?   可是三件加起来有小一万,消费有点高了。   算了,成年人全都要,留那么多钱没意义,万一今晚就死了呢。   郁岸把三件货品都拿下来之后,才想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可是我没有现金……”   老人那张惊悚的脸纹丝未动,他放下手臂合上罩袍,再重新抬起,之前罩袍内放置货品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收款码。   叮!阴行卡到账,捌陆零零,元。   *   午夜商人沉默离去,郁岸首先把两枚畸核塞进了储核分析器里,经过冲洗消毒后,读取出了相应的内容。   名称:怪态核-夜行蚊   来源:蚊畸体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蓝(淡蓝)   基础能力:闪避致命一击。   使用限制:一次性使用   简介:诶,打不着!   共鸣条件:未知   一次性使用有点让人失望。但能闪避一次致命攻击,其实完全不亏,是个薛定谔的好东西,毕竟人最要紧的事是活着。   而那枚白色盲核塞进去后,储核分析器只显示出“随机核”三个字,屏幕中央机械打出一行字:“镶嵌后可读取资料”。   郁岸也没打算今天就匆忙地把它抽出来,毕竟氪一次三千块钱就砸进去了,抽奖终归要选一个好日子,如果自己能活过今晚的话。   夜深人静,凌晨十二点二十,郁岸换上纯黑兜帽套装,背着单肩包下了楼。   这件衣服竟然真的和标签介绍上的效果一致,郁岸对着镜子戴上兜帽的一瞬间,脸部直接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还是射灯直照,脸都只有漆黑一片。   而且,兜帽顶端闪现了一对黑猫尖耳,身后同时闪现一条猫尾,不过二者皆一闪而逝,并未持续出现在套装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拉动拉链时,链条会喵喵叫,这不太酷。   结合窥视鹰给的位置,加上鹰翼的速度,不到半个小时,郁岸就抵达了久安市边界的废弃步行街附近。   网上只能搜到街道以往繁华的面貌,可真正踏入这地方,却发现只剩下幽暗冷寂,每隔一百来米才亮一盏路灯,路灯年久失修,而且电压不稳,灯光时而熄灭,不一会儿又突然亮起来。   郁岸拿出手电筒,四周照了照,相邻路灯之间拉着黄色的警戒线,警戒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这条步行街已经封闭多年,一直无人接手。   郁岸举着手电摸索寻找叶警官给的地点,细柳美容院就位于步行街深处的一座商务写字楼里。   咔啦一声轻响,脚下好像踩到了张纸,郁岸将手电光束向地面打去,发现地上铺满了随意抛洒的小广告,厚厚的如同地毯,踩上去十分松散,总觉得一步不慎就可能掉进被小广告埋住的下水井里。   郁岸捡起一张,打着光浏览内容。上面写着“细柳美容院,予您魔鬼身材,还您美丽容颜!”一位美女将身体扭成S型,作为广告的招牌,双眼朝郁岸放电。   当他再抬起头时,突然发现写字楼的大门竟然就在自己左手边。   侧门用钢筋锁紧扣着,旋转门的转轴已经生锈,郁岸用力向前推,门下沿嘎吱嘎吱噌地,在寂静空荡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   里面竟然有光亮。登记台前放着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由此而来。   郁岸手搭在匕首握柄上,缓缓向前摸。   他悄声经过登记台,余光扫过台灯后方,心口突然一紧。   登记台后站着一个人形轮廓。   郁岸险些跳起来,举起手电朝前方照过去,一位穿保安制服的中年大叔微笑站在那里。   “晚上好!小伙子,过来登记一下。”保安大叔朝他招了招手,把登记簿和圆珠笔放到台面上。   郁岸胸口起伏,没想到这种废弃多年的大楼里也能有保安执勤。   他半信半疑地靠近登记台,小心地拿起笔。   保安大叔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疑惑道:“你怎么疑神疑鬼的,不是小偷吧!”   “……我来做美容。”郁岸轻声回答,余光一直谨慎注视着保安,潦草地在登记簿上随便胡诌了一些个人信息。   郁岸观察到,他下巴上爬着一条长长的疤,沿着下颌线,从左耳根流畅延伸到右耳根。   保安大叔很随和,凌晨时分独自值夜班,脸上还能挂着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只不过,他一直保持着露出八颗牙的微笑,表情一直都没变过。就好像这张脸其实不属于他一样。   再看登记簿上的内容,也有引起郁岸怀疑的地方。   这破烂写字楼来往的顾客还不少,从晚上八点开始就不断有人在纸上登记过,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直到登记时间过了凌晨十二点后,郁岸发现,登记者的名字突然看不懂了。   凌晨以后到来的顾客,名字一栏不是波浪线,就是圆圈或者胡乱划出来的笔道子,总之全是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   他们到底是没认真写名字,还是根本没有名字?   郁岸默默咽下一口口水。   登记过后,保安大叔热情地给郁岸指了电梯的方向,并且用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夸他:“小伙子长得真帅。”   细柳美容院租在七楼,走道里面灯都亮着,但有种说不出的幽暗感。   走出电梯向右拐,门口戳着细柳美容院的等身宣传立牌,立牌上那位S型美女和广告单上一样,对郁岸wink放电。   郁岸总觉得立牌上的美女让人心里毛毛的,绕开了立牌,继续向右拐。   整个大楼的构造从俯视方向看是个回字,中央是电梯,外周是一些租在此处的商铺。   他打算先在四周潜伏观察一下,贸然进去实在太冒险了。   可就在他贴墙挪过去时,细柳美容院的门自动向两侧拉开,正对门口,前台小姐端正地面对着他,面带微笑。   郁岸心跳一下子加速,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深吸一口缓缓走进去,尽量保持自然:“哦,我来看看你们这有什么项目。”   前台接待小姐礼貌向他介绍:“您好,我是细柳美容院的咨询师小莉,我们这里开设美容整形项目和美体塑身项目,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嗯……这个美体塑身项目具体是指?”   “先生,您的身材属于高挑偏瘦的类型,已经不需要再塑身了呢!”咨询师热情地推荐道,“我可以带您了解一下我们的美容整形项目,您看您左眼受伤了,我的建议是可以挑选一枚您喜欢的新眼球。”   咨询师拿出平板电脑,调出图片:“您看您喜欢哪一款眼球呢?有欧美混血绿款,也有亚洲美棕款,或者您喜欢这款天河石色的吗?”   郁岸已经开始烦躁。他最怕逛商场的时候遇上过度热情的导购了。   “嗯,我要视力好的,裸眼6.0的。”郁岸敷衍地随便提了个要求,其实在专注观察房间里的摆设,在脑海里测绘逃跑路线。   “好的,我给您找一找……”   “等会儿,你先说个价吧,我要是付不起,就去别家看看。”郁岸说。   “先生,我现在无法给您准确的价格,这要取决于下一位客人需要做什么项目呢!”   咨询师抬起头,面部抽搐,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第11章 与黄夹克交谈   “什么意思。”郁岸对上咨询师的视线,却感觉不到她眼睛里包含任何笑意,她只是热情洋溢地咧着嘴,仿佛戴着一张假笑的面具。   和一楼大厅的假笑保安一样,她的下颌线也爬着一条长长的伤疤,这张脸似乎原本属于另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被缝在了这个女人脸上。   郁岸渐渐开始觉察到危险的存在。什么叫价格取决于下一位客人的需求,难道要从自己身上取下器官移到下一位客人身上么。   但他只能故作镇定,在这种怪异的环境中,恐惧最容易让自己成为对方的猎物。   他敢直接走进这栋写字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觉得面试官会派给自己一个必死的任务,他对面试官抱有一种微妙的怀疑,同时也抱有一种微妙的信任。   “嗯,这里有洗手间吗?”他找机会转移话题,尽量多争取一些调查周边地形的时间。他此行的任务是保护人质,即保护被绑架的肥胖症患者周先生,并揪出美容院内畸体的存在。   保护……说得轻巧,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实习不通过,被扫地出门罢了,也没什么损失。   不,其实有损失。   郁岸脑子里浮现出面试官窝在自己的枕头里睡着的样子,浴袍敞到最底下,身上的红印还没消退。   咨询师礼貌点头,请他出门左转,不远处就是卫生间。   “好的。”   郁岸放慢脚步,用余光打量周围。   走廊左手边共有四扇白色的欧式木门,门牌分别标着 701、702、703、704,每扇门都挂着细柳美容院的广告,看来美容院老板把写字楼七层整个都租了下来,刚刚郁岸与咨询师交谈的房间是704。   老实说这里的装潢就像少女的卧室一样温馨,与普通的美容院没什么两样,两侧墙壁贴有淡粉色的皮纹壁纸。   过道有些狭窄,两面墙之间的距离很近。   一些边角位置的墙纸翘了起来,郁岸小心地剥开一块,发现墙纸下还盖着一层墙纸,底下的墙纸过于肮脏,不知从哪里蹭上了大块的油脂,油脂里还混杂着血丝,就像以前租借给过屠宰场似的。   该不会弄脏了就贴一层壁纸来掩盖,越贴越厚,把过道都挤窄了吧。   洗手间在几扇门的斜对面,一进门,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排洗手池,洗手池上方挂着长条形的宽阔镜子,镜中映出郁岸的身影和身后的门框。   郁岸走进去,面对镜子心不在焉地洗手。   在纯黑兜帽的遮掩效果下,连他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脸。   那保安是怎么看见的?不排除午夜商人虚假广告的因素,然而那位女咨询师一见面就点破郁岸左眼受伤需要更换新眼球的事实,这很不合常理。   “可是……我并没有,少一只眼睛啊。”   郁岸缓缓摘去头上的兜帽,他左眼并未包裹绷带,而是一进入步行街,就将怪态核-夜行蚊嵌入了眼眶里。   夜行蚊核与左眼内部建立链接,花纹混沌变化,形成了一个黑色的瞳孔,转动灵活,看上去与右眼没什么区别。   结合纯黑兜帽的效果简介来看,“不会被人看见脸”,难不成保安和咨询师不是人吗。   郁岸不太想再回到那压抑的美容室里了,最好从厕所隔间的天花板爬出去,不能再和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假笑咨询师打照面了。   厕所比较小,只有两个隔间,郁岸抬手推第一扇隔间门,竟然没推动。   厕所门外面没有把手,只能从里面锁住,说明很可能有个人蹲在里面。   郁岸缩回手,并未试图弯腰从门下的空隙向内探视,总觉得视线可能会对上什么恐怖的东西。   进第二个吧。   郁岸将手搭在腿侧的匕首握柄上,指尖触碰门板,一寸一寸向内推,推开一个小角度后,迅速用脚一踹。   门板撞到了什么东西,被弹了回来,同时里面有人发出一声闷哼。   是人的声音,郁岸抽出匕首闯了进去,刀刃直接横在了那人的咽喉上。   隔间里的男人惊恐万分,瞪大双眼却不敢叫出声,举起双手贴到脏臭的隔间板上。   郁岸淡淡看着他,抬起一根手指压在唇边,嘘。   男人大喘着气点头,惊魂未定。   这人也就二十来岁,比郁岸大不了多少,穿着一件黄色镭射面的时髦夹克,脖颈挂着运动耳机,长得不错,就是有点矮。   “你不是来整容的吧?难道是来曝光他们的记者?”黄夹克压低嗓音,鬼鬼祟祟地朝厕所隔间外瞄了一眼,然后推上了隔间门,门锁坏了,所以只能虚掩着。   郁岸不置可否,没在这个黄夹克脸上看到瘆人的八颗牙微笑已经让他很欣慰了。他暂且收起匕首,在狭窄的厕所隔间里与黄夹克保持最远的距离。   但黄夹克却贴了过来,附在郁岸耳边小声说:“你看头顶。”   郁岸抬起头,发现相邻隔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截绳子,绳子呈绷直状态,有什么东西垂挂在被隔间遮挡的另一端。   黄夹克恐惧地说:“有人在里面上吊了。”   “这地方太邪门了,太恐怖了,我要出去,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你坐电梯下去不就行了。”郁岸说。   黄夹克瞪大眼睛:“下不去,我试过了,电梯显示在下降,但开门之后走出来还是这个地方,做了他们的项目,不付报酬是走不出去的。”   “我之前来过一次,因为打游戏直播的时候出了意外,脸被烧伤了,干我们这行要靠脸吃饭的,要是毁容了事业就完了,经纪人就介绍我来这儿。”   游戏主播。郁岸打量他。   “我也没问价格,反正我流量一直可以的,公司会给我报销,那天给我植皮的医生技术确实没得挑,做完手术即刻就看不出疤了,但我交钱的时候,他们竟然不收,就要求我在七天之内给他们找来一把头发。”   郁岸的评价是:“血赚。”   黄夹克的眼睛爬满血丝,焦虑地抓着脸皮:“他们要连着头皮的!”   郁岸挑眉,那就是美容整形里的植发项目了。   “幸好我有朋友是道上的,认识火葬场的人,我花钱托他们偷了一块出来才糊弄过去。”   “我承认我抱着侥幸心理又来了,因为下个月平台会举办粉丝见面会,我长得不丑,在镜头后面加个滤镜也算个颜值主播了,可是身高是个大问题,这样去参加见面会说不定会掉一大波粉啊。我是来增高的。”   “本来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可我的咨询师突然收到一条消息,然后告诉我说,这次要我付的报酬是一颗左眼球。”黄夹克已经恐慌到极点,冷汗沿着太阳穴往外冒,将发梢浸透,“原本我以为再去火葬场买一个就能糊弄过去,可是,可是……”   郁岸有种奇怪的预感。   “可是她说要视力达到裸眼6.0的!”黄夹克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我的眼睛,我的视力刚好就是6.0。”   “……”郁岸抓了抓头发。   国际标准视力表的最好视力为5.0,即测试距离为5米,能超过标准视力的人也有,但肯定不多,想在七天内在火葬场里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基本不可能。   郁岸就是因为知道这种眼睛很少,才随便开口向咨询师提出要求,早知道就说要7.0的了。   “不能不做吗?”   “如果咨询师没给你找到合适的资源,你可以走,如果她找到了,交易就算成立,七天之内拿不出她要的资源,他们就会让你替他们筹谋绑架一个胖子过来,如果再完不成,就真的死定了。”   “你……你的眼睛……看上去也很不错啊……”极度的恐惧让黄夹克逐步失去理智,他抓住郁岸的肩膀,疯狂地举起手向郁岸的脸抓去,“你的视力有多少!给我,哈哈……给我……”   “我左眼其实只能看见一些蚊子的视野,闪闪烁烁的马赛克,不信你看。”郁岸抬手把左眼畸核挤出来,托在手心展示。   在黄夹克小哥的视角,就是对面一身黑衣的陌生高冷青年,当着自己的面把眼珠子抠了出来,放在手心里。   刚抠出来的畸核还没完全脱离链接,仍然受郁岸大脑控制,在掌心里滚动,瞳仁转向黄夹克小哥,炯炯有神。   再看郁岸,左眉毛下就只剩下一个洞。黄夹克小哥惨叫一声,直接喊劈了嗓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瘫到地上,一只脚掉进便池里。   “……”郁岸愣住,可能因为平时玩的都是恐怖游戏,下意识就把黄夹克的胆量类比到恐怖游戏主播身上了。   他默默把畸核推回眼眶,戴上纯黑兜帽,遮住脸孔。   厕所隔间外,空寂的写字楼内,走廊响起空灵的高跟鞋声。   是从704房间方向走来的,一步、一步,在接近洗手间。估计是被黄夹克的惨叫吸引过来的。   脚步声在洗手间门口停下。   郁岸将晕倒的黄夹克往角落里踢了踢,手搭在匕首握柄上,背靠隔间板,安静等待。   她进来了。这儿可是男厕。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叩击的响声,一步一步接近了厕所隔间。   她停在了相邻的隔间门前,试着推了一下门,但没推开。   郁岸屏住呼吸。   可外面的女人就像突然掉线了似的,站在那儿不动了。   等了足足一分钟,郁岸慢慢蹲下身子,试图从隔间板下方确认女人的位置。   当他矮下身子向外望时,近在咫尺之处,与一张露出八颗牙微笑的脸四目相对。   女人弯着腰,在隔间板下方的空隙中探头瞧着郁岸,挂着她的标准假笑。   一瞬间,郁岸清楚感觉到脊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恐惧会使人盲目。   郁岸当即用尽全身的力气踹向门板。一脚蹬在本就老旧不结实的门板上,松动的门轴咔嚓断裂,整个门板飞了出去,将女人一起撞飞,拍在了对面墙壁上。   这一下郁岸使上了十足十的力气,如果是个普通人,估计得被砸个好歹。   那女人却一声不吭,躺在地上,安静地掀开身上的门板,她的头颅瘪下去一块,可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转动脖子看向郁岸,两只眼睛短路般向不同方向乱转。   这下郁岸完全确定她不是人了,双手握紧匕首,冲过去向下一刺。   没有郁岸想象中的血液向外迸发,耳边只听见刀刃划破塑料的空响,和一些扬声器的电流声。   郁岸才看出来,她根本不是人,只是个类似服装店里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唯独头上缝了一张以假乱真的脸。   他喘着气站起来,反握匕首,插进大腿外侧的刀套中。   还未等他缓缓情绪,洗手间对面的四扇欧式白门把手动了动,有三扇门向外推开,分别是701、702和703房间。   每个房间里都走出来一位面带假笑的咨询师,肢体僵硬地向外走,每个人都端着一个无菌盘。   701的咨询师的无菌盘中端着一根食指。   702的咨询师端着两截修长的小腿。   703的咨询师的无菌盘是空的,但侧面的贴纸上写着:“眼球”。   三位咨询师同时向右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按顺序分别进入了相邻的房间内。即从701走出来的咨询师进入了702,从702走出来的咨询师走进了703,以此类推。   郁岸动也不敢动,原地盯着他们。他完全看懂了美容整形项目的运作模式,他们从701的顾客那里得到了一根食指,给702的客人接上,同时从702的客人那里得到一双小腿,给703的客人接上。   703的客人必然就是在隔间里昏过去的黄夹克小哥了,因为他想增高,所以美容院为他提供了一双小腿。   704是郁岸的房间,如果得到了黄夹克小哥的眼球,那么自己又要付出些什么呢。   咔嚓一声,将要踏进704房间的那位咨询师突然扭动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藏在洗手间的郁岸。   与此同时,其他两位咨询师也一起扭动脖子,朝郁岸的方向看了过来,面带微笑。   被发现了!   郁岸转身就跑。   纯黑兜帽让他的行动更加灵活,猫一般轻盈地窜出洗手间,朝与假笑咨询师们相反的方向逃跑。   但来时他就已经探查清楚,写字楼的设计是个回字形,一直向前跑只会是兜圈子。而且转过拐角后,就没有亮着的灯了,只有左手边墙壁上一排排的7开头的欧式白门。   郁岸逃过的地方,门把手纷纷扭动,不断有假笑咨询师猝不及防推门而出,追着郁岸的背影蜂拥行走。   前方一点儿灯光都看不见了,可后面的路全被那些怪物堵住,郁岸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甚至来不及拿出手电筒。   忽然,手好像被握住了。   周遭一片漆黑,郁岸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被一只温热修长的手牵住,引导着向前跑去。   “面试官,是你吗?”郁岸被他拉着跑,拐过一个个岔口,几乎要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可牵住自己的人一言不发,郁岸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感受到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正以温度的形式透过掌心传递过来。 第12章 靠谱的帮手   一定是他。   只是没戴手套,手指温润细长,带有郁岸想象中的柔软和坚定。   郁岸被牵住手在暗无边际的走廊中狂奔,身后残余的灯光照映着墙上排列的白门。   他不停回头向后看,白门上的铜制把手都在急促地扭动,美容室内的咨询师接连破门而出,嘴角上扬,面带微笑。   每个假笑咨询师冲出来的一瞬间都会停顿两秒,因为塑料身体内的智能传感器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接收到郁岸跑动发出的震颤后,脖颈便突然扭向郁岸逃跑的方向,然后被机械驱动追上去。   由于动作太快,设定程序免不了出bug,咨询师的肢体动作变得极不协调,手臂摆动和脚步频率对不上,塑料模特脚下还踩着高跟鞋,很容易重心不稳摔倒。   但她们不知被什么赋予了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折断了小腿和手指,也要扭曲着向前爬。   一场突如其来的追逐,昭示着生死一夜就此拉开帷幕。   之前在洗手间里,郁岸已经检查过被自己一刀破坏内部机械的咨询师,和鹰局的机械鹰不一样,她们并不是由畸核在内部驱动的畸动武器。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会因为耗尽能量而停止行动,只要郁岸还在她们视线之内,就会被无休止地追杀。   在回字形的写字楼内兜了三圈后,郁岸的肺都要跑炸了,剧烈喘着气问:“面试官,你到底认不认识路……?”   黑暗中握着郁岸的那只手悄悄冒出一滴汗。   没听到任何回答。郁岸恍然大悟,实习任务必须要独自完成,不能接受面试官的提示和帮助。   但只要知道他的存在,郁岸就能冷静下来。   郁岸狂奔过最后一个黑暗的拐角,前方的走廊口亮着灯光,假笑咨询师的塑料肢体在墙壁和地面上摩擦,郁岸离那些噪音越来越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郁岸心一横,变作自己在前面,拖着面试官的手跑。   终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704房间的白门仍然敞开,一个假笑咨询师背对郁岸,感知到动静后,头颈连着上半身一起扭转过来,手臂在空中拧转360度到后背的位置,用脚后跟踩地跑了过来。   郁岸松开了紧握面试官的手,冲进灯光下,握拳收拢在面前呈防守姿态,抡起左腿带动身体空中扭转,一脚踹翻咨询师架在身前的无菌盘,右腿随即跟上一套迅猛二连踢。   纯黑兜帽套装在他起跳时会自动触发效果,中靴底部前端闪现钢铁利爪,当即斩断咨询师的塑料头颅,落地后利爪自动收回,行走无声。   望着面前乌乌泱泱的咨询师,郁岸只能就地一滚,钻进704房间内,迅速关上门并反锁起来。   门外的咨询师一下子全都聚集过来,用指甲抓门。   郁岸脱力躺到地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望了望四周,不见面试官的身影。郁岸一骨碌爬起来:“该不会把面试官关外面了吧。”   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但外面的动静全被指甲挠门的噪音掩盖,他皱眉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给面试官发消息。   郁岸:“你在哪儿?”   但大楼里接收不到信号,消息一直在转圈,就是发不出去。   “冷静。”郁岸拍了拍自己的脸,暂时将手机收起来,在美容室里寻找其他出口。假笑咨询师虽然瘆人,可短暂交手之后,发现她们没什么实质性的攻击手段,只要不被她们的塑料手指抓住,就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咨询台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是刚刚咨询师给郁岸挑选美容项目时用过的。   郁岸打开平板研究了一下,页面上的内容和购物软件的排版很像,可以搜索眼睛、鼻子等等身体各个部位关键词。   随意在眼睛货品里拨了几页,满屏幕都是瞳仁特写,瞳仁颜色和纹路各不相同,能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   “他们的库存有这么多吗……”直到翻到一页,其中有一张图片是淡梅子色的眼睛,清浅漂亮。   瞳色如此特别,见过一次就不会再忘。   郁岸搓了搓指尖的冷汗,点开了眼睛的详细介绍。不出所料,昭然的照片、工作单位都显示在了上面。   是面试官的眼睛。   平板里的资料根本不是美容院的库存,而是他们收集的活人信息,顾客看上了哪一个,就会有人替他们去“采购”。   可这些活人的隐私信息又是从哪儿来的?   郁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世界混乱至此,这颗眼球恐怕也是被他们这样的强盗摘走的。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怪面试官了。   可面试官对自己这样关照,郁岸反而不安。从小到大收到的善意太少,免不了揣测他人别有用心。   美容室待客厅四壁贴着肉粉色的温馨墙纸,左侧安置吧台和洗手池,中央摆放软皮沙发,右侧和正前方各有一扇白门。   右手边的门挂着“诊室”的牌子,郁岸没多想,快步向正前方那扇门走去。   手机显示现在时间凌晨一点五十,距离出发已经近两个小时,可郁岸到现在连人质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得尽快找到通往美体塑形项目的区域。   至于面试官,他那么强,郁岸还没资格为他担心。   正前方的白门连接着一个纵向的走廊,走廊两侧也贴着厚厚的粉色壁纸,吸顶灯将暖色光线投在地板上。   地板刚刚擦过的样子,只不过像打了蜡似的反着油润的光,踩上去时而打滑。空气中飘来一股柠檬洗洁剂的气味。   郁岸长了记性,没一头莽进去,而是靠着一侧墙壁慢慢向前摸。   结合脑海中的地图,现在脚下的走廊应该是一条链接两栋楼的连廊。   不远处的拐角隐约发出呼啦、呼啦的水声,伴随着湿漉漉的抹布抹在瓷砖上的轻微咯吱声。   郁岸迅速贴到远离声音源头的那一面,加快脚步,集中精神。   当他迈出走廊时,余光瞥见左手边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清洁工的深蓝色制服,站在铁质水桶边,手里握着一把拖布,在水桶里沾湿,然后抖抖,再拿出来拖地。   尽管郁岸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清洁工抬起头时,还是被他的八颗牙微笑给惊了一下,心脏随之一抖。   “晚上好。”   清洁工僵硬地咧着嘴说。   见他没表现出攻击意向,郁岸舔舔嘴唇:“你好,美体塑形项目往哪边走?”   清洁工的视线却落在郁岸脚下,弓身提起水桶和拖布,佝偻着身子朝郁岸走来。   郁岸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但清洁工没有继续接近,而是在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放下水桶,兢兢业业地拖起地来。   原来是因为郁岸把地面踩上了脚印,他要打扫干净。   可能美容院里的员工都分工很明确,负责什么就只做什么。   郁岸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反正只有左右两条路,先去右边看看。   不过走廊右侧没什么东西,多半是一些仓库和后勤储藏之类的功能性房间。差不多走出三十来米就到了尽头。郁岸无功而返,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可走到来时的路口,清洁工居然不见了。   直觉让郁岸神经紧绷起来,一股凉意沿着脊椎蔓延到后颈。   他原地回过头,睄了一眼自己背后。   悄无声息地,一个人影正紧贴着站在自己背后。   清洁工提着水桶和拖布,目视前方龇牙咧嘴微笑:“晚上好。”   郁岸险些飞起来,纯黑兜帽拉链发出一声炸毛的猫叫声。   他就这么紧贴着自己拖了一路的地。   “离我远点。”郁岸头也不回朝前狂奔,清洁工一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握着拖布拖在身后,对郁岸穷追不舍。   郁岸边跑边伸手到背后的单肩包里摸索,拿出从家里带的一小瓶汽油,咬开瓶盖朝身后扔去。   瓶子掉落在地,汽油涌出瓶口在地板上扩散,刺鼻的气味四散开来,清洁工停下追逐的脚步,被地上的污渍吸引,放下水桶开始认真拖地。   郁岸终于摆脱清洁工的追撵,一抬头,走廊上方的指路牌写着“美体塑身”。   走廊两面依旧排列着紧闭的白门,郁岸一个一个附耳贴着听,直到倒数第三扇锁住的白门,能听见里面粗重的喘息声。   而隔壁的白门却虚掩着,郁岸放轻脚步,贴到门缝边,向里面探视。   房间内的摆设和叶警官给出的视频高度重合,中央放置着美容床,靠墙摆放一些美容设备,只不过地面满地油污,墙壁也溅满了血沫和病变囊肿喷溅出来污垢,发酵的油腻腥臭气味令人作呕。   两名假笑清洁工正在里面打扫。   他们用小铲子把墙上的碎渣刮下来,然后从一个塑料桶里提出一张褶皱的肉色的皮,将浸泡液抖干净,两人各抻两个角,将其伸展抻平,然后贴在墙壁上,将铲子留下的坑洼覆盖。   贴好墙纸后,清洁工打开漆桶,用滚轮将温馨粉色的颜料漆满墙壁。   郁岸不想细思贴在墙上的皮是哪儿来的,从背包里拿出精微工具盒,找了一根细长针探进隔壁紧锁的门眼里,仔细扭动。   越紧张的状态下,越不容易做细致活,郁岸指尖出汗,心跳的响声时不时会掩盖掉锁眼发出的细小咔声。   越捅越觉得复杂,白门的锁眼好像是特制的防盗锁。   糟了,要翻车。   负责刷墙的清洁工做完工作,收拾起东西,一脸微笑朝门口走去。   其中一人听见隔壁好像有什么动静,微笑的脸抽搐了一下,提着油腻的塑料桶匆匆推门而出。   走廊空无一人。   清洁工挠挠头,提着塑料桶走了。   在清洁工推门的一刹那,郁岸直接放弃开锁,躲到了他们推开的那扇门后面。   清洁工一走,郁岸就溜进了他们刚刚打扫过的房间里,慢慢掩上了门。   他用螺丝刀卸掉门镜,把自己的机械目镜塞了出去,微微转了一个角度,使自己能正好看见右侧其他白门的情况。   大概等了几分钟,走廊尽头好像有人走过来了。   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医生不紧不慢地走到隔壁白门前,用钥匙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郁岸默默庆幸,自己刚刚如果选择撬锁溜进去,现在肯定已经被发现了。   他收起目镜,将门镜按了回去,以免被男医生发现。不能心急,郁岸打算慢慢等一个出去的机会。   他转身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目光划过了美容床对面的镜子,他顿时僵住,视线剧烈地抖了一下。   就在他背后的单肩包上,扒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且它没有连在任何人身上,那是一截从小臂中央斩断的右手。   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自己身上的?   郁岸几乎忘了呼吸。   过了几秒,郁岸联想到了更恐怖的情况。   难道,刚刚拉着自己逃跑的不是面试官,而是这只手?   右手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的事实,依旧美滋滋地挂在人家包上假装自己是个挂件。   *   同一时间,地下铁,组长办公室。   音响里悠悠地放着《锁麟囊》,昭然依旧戴着手套,左手托腮,端着小酒杯,伴着戏曲悠扬的调子边哼边喝,眼尾已经蔓出一片醺红。   下属小齐站在一旁,手中托着文件,开口提醒:“组长,郁岸已经进入细柳美容院两个小时了,让新人独自完成A级危险任务,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我派了小帮手去带他嘛。”昭然自信道,“靠谱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抬起空酒杯,一只纤细修长的左手从抽屉里伸出来,拿起酒瓶给昭然倒满。   昭然眯起眼睛,醉眼朦胧打量给自己倒酒的这只左手。   突然,昭然一口酒喷了出来:“靠谱?你在这儿,谁去帮我……帮郁岸了啊?”   下属小齐淡淡道:“去的应该是离谱。” 第13章 遭遇战   郁岸侧身对着镜子,余光在镜子中判断位置,然后不动声色地慢慢摘下单肩包,提在手里。   细柳美容院中的一切都不对劲,短短两个小时内经历了这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事件,郁岸仍能保持理智没被逼疯,完全归功于平时在恐怖游戏里训练出的胆量。   但现实和游戏是不一样的,面对电脑屏幕,人们会有一个心里预设,就是再恐怖的怪物也不会撞开屏幕跑出来攻击自己,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与一截断手同处一室,是真有可能被它袭击的。   在最紧张的情况下,郁岸依然没有慌张失措,本想抡起背包在地上左右猛砸一通,可他顾忌着有人就在隔壁,如果弄出太大动静,肯定会把自己置于更被动的局面之下。   于是,郁岸采取了B计划。   他趁扒在背包上的断手不注意,猛地一甩。   右手始料未及,一个没抓稳,嗖地飞了起来,然后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晕晕乎乎爬走,结果因为太慌了一头撞在墙上。   郁岸使出踩蟑螂的精准步法,上去就是一脚。   右手挣扎的力度很大,活鲫鱼一样在脚下翻折扭动。   郁岸脚下用力,断手发出痛苦的咯吱声, 指尖艰难描摹,蘸着还未干的粉色墙漆,在地面上画了一张简笔画人脸。   炸毛鸡般的长发,上下两排锯齿獠牙,俨然一张怪物的脸,根本看不出它想表达什么。   郁岸踩着断手原地蹲下,托腮打量它画的肖像画。   “长得有点像面试官。”   右手疯狂叩击地面,就像人类在用力点头。   郁岸把断手从靴底捡起来,握着它手腕的位置端详。   是很漂亮的一只右手,手指很长,皮肤柔软白皙,分明的骨节泛着淡淡的粉色。虽然面试官没在自己面前摘下过手套,但郁岸想象过他手套下隐藏的应是怎样一双清透干净的手。   这就是他手套下的秘密吗,难道他的两只手并没与身体连在一起?他派了一只右手来帮自己?   能在人才济济的地下铁崭露头角,并在高层之中拥有一席之地,面试官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体贴。   郁岸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面试官必然也是一位能镶嵌畸核的载体,而且镶嵌的畸核级别肯定不低,让肢体脱离身体自由行动就是他的能力。   可是,原来他的手这么好看。   郁岸摸摸这只右手的掌心,沿着手指搓搓,捏两下指尖,贴近口鼻轻嗅,皮肤沾染着淡淡的木头香味,和面试官身上的气味别无二致。   右手晕头转向地收拢五指,指节透出一层羞赧的红晕。   郁岸席地而坐,贴近墙壁听隔壁的动静,里面的医生似乎在拼接什么钢铁零件,一直没出来。   他暂且只能耐心等待。   在此期间,郁岸悄声问右手:“面试官,给我夹带枪了没?”   地下铁虽然不公开允许干员佩枪,但这么大的公司,背地里不可能连武器库都不设吧。   右手摇了摇手指。   “厉害的畸核呢,像之前山羊角那种能打的?”   右手发了一下呆,没听懂的样子,可能脱离躯干的肢体智商有限,理解不了太复杂的词汇。   郁岸叹了口气:“那你会干什么?”   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站立在地上,拇指和小指向上翻卷成人类无法达到的弧度,向郁岸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算了。”郁岸抓起右手,让它安静趴在自己肩头,“你最好很能打。”   隔壁的白门再次被推开,男医生走了出来,沿着右手走廊离开。   郁岸背靠白门,用目镜观察男医生的动向,等穿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蹑手蹑脚推开白门,后背贴着墙壁挪进了隔壁。   一走进来就被刺鼻的臭味冲了满脸,那是一种由消毒水和汗臭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熏得郁岸睁不开眼睛,仿佛走进了半个月没打扫的牲口棚。   美容室中央的升降床上,平躺着一座肉山,数不清的交缠的导管连接在层层叠叠的皮肤间隙,药液正沿着透明导管不断充入皮下,一些针孔已然肿胀发炎。   美容院已经在为录制骨感艺术系列新视频做准备,留给郁岸的救援时间不多了。   这具躯体比郁岸在古县医太平间初见它时还要巨大,可能注射了某些具有催肥效果的药品。   郁岸拿出叶警官给的照片,比对照片上彬彬有礼的和蔼大叔,美容床上的周先生几乎丧失了人的形状。   根据叶警官提供的资料,失踪患者周躬行,六年前因病从一线研究团队退出,在长惠市医院接受治疗,但药物作用导致身体病变肥胖,鹰局也还没查清楚他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红狸市。   早在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郁岸就觉得熟悉,可当见到这张照片时,郁岸才知道,并非重名,他就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位周先生。   恐怕精械专业的学生无人不知,这张肖像照就印在他们的教科书序言页,周先生是一位在精密机械领域造诣极高的工程师,参与编写数十册专业书籍,称其著作等身当之无愧。   郁岸走上前去,晃了晃他的手臂。   靠在头枕上的那张膨胀的脸,吃力地半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年轻人,兜帽下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洞。   周先生翻起眼白,没了动静。连接在他身上的监测仪器显示他受到了惊吓。   郁岸匆忙把纯黑兜帽摘下,用匕首将固定周先生的皮质绑带割断,趴在肩上的右手也跳下来帮着拉扯皮带上的铜扣。   搞定皮带后,郁岸开始帮周先生拔身上的输液管,小心地揭开胶布,然后顺着扎针的方向将软管拔出来,细针头还在向外呲着药液。   “去拔下半身的管子。”郁岸轻声支使在旁边发呆的右手。   右手也听话,五指飞快交替爬到周先生腿上,一把抓住十来根输液管,稀里哗啦一起扯下去,有的针头上还挂着血。   “……”郁岸啧了一声,右手自觉又添乱了,讪讪退到一边,搓搓手指尖。   但是随后郁岸也发现这样好像比较快,于是也拢起一把输液管,唰地拽出来,再找团纱布擦拭流血的针孔来补救,问题不大。   皮肤上传来的针刺感使周先生再度清醒,这一次,他睁眼看到是青年清秀的脸。   周先生看到了郁岸背包上挂着小巧的机械目镜,目镜外侧印有“长惠大学”的字样,顿时有些激动,病态鼓胀的手指握住了郁岸的书包带。   “好……孩子……你从哪儿来……”他的喉咙也被脂肪侵袭,声音从狭窄的咽喉艰难挤出,话不成句,“快走……”   “老师,你还能活多久?”郁岸试图推动美容床,虽然美容床下安装滚轮,但周先生的重量使美容床像长在了地上一般,郁岸加上右手也不能让它移动分毫。   直白的问句让周先生哭笑不得,痛苦地将巨大变形的手覆在年轻人的手上,扯起一幅痛苦的笑容:“不愧是……惠大的学生……我……死得也值了……”   郁岸两手空空,与被周先生按住的右手面面相觑,右手被迫安慰濒死的周先生。   郁岸没学过如何安抚他人,对他而言,最擅长的也是闷头行动而不是空口承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美容室离出口还太远,想把周先生推出写字楼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是那枚能力是大力出奇迹的山羊角没被鹰局没收就好了。不过现在的情况郁岸确实早就想到过,如果不能把周先生运出去,就只能把危险从周先生身边引开,一直撑到叶警官她们拿到跨区域逮捕许可那一刻。   可到现在美容院里的畸体都还没露面,郁岸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对于救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强烈的责任心,更多的只是想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对面试官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过如此”,看看那张脸上的表情会发生什么有趣的变化。   郁岸在美容室杂乱的机器设备间扫视,目光落在一件设备上时,他瞳孔骤缩。   正对着美容床的,是一架录像机,处在开机状态,正在拍摄。   初出茅庐的调查员将会在实践中得到的第一个教训,就是进入任何房间时,首先检查四周环境。   跑。   郁岸冲向门口,推门欲逃,可白门只推开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就被从外部抵住了。   他后脊泛起一阵冷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戴黑框眼镜的男医生就站在门外,一直在透过门镜注视着郁岸。   郁岸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使出对付假笑咨询师的招数,用尽全身的力气蹬向门板。   轰的一声,合页豁断,门板从中央裂开倒了下去,可那眼镜医生却没有倒,他的头撞穿了门板,整个人纹丝未动,依旧微弯着腰,保持着窥视门镜的姿势,   在与郁岸视线相接的一瞬间,男医生露出微笑,抬手迅速地朝郁岸心窝掏去。   嗡嗡嗡!   美容室内升起一阵令人烦躁的蚊子嗡鸣,郁岸左眼的畸核亮起花纹,脊背上倏然绽开了一对灰色薄翼,扇动频率快出虚影。   诶!打不着!   腰间的储核分析器屏幕亮起,左侧显示“怪态核-夜行蚊”,名称下方出现了蚊子图案,右侧则显示“剩余使用次数0。”   郁岸振翅从狭窄的门框和男医生的手臂之间穿缝而出。   夜行蚊的能力是闪避一次致命攻击,男医生只不过对着郁岸心口出了一拳,就被夜行蚊判定为致命一击,他绝不是人类。   恐怕,他就是这座美容院里镇守的畸体。   右手还在安慰美容床上的周先生,被门板炸碎的巨响吓了一跳,慌张地跳下床,原地爬了两圈才找到方向,从男医生胯间冲了出去,五个手指头捯得飞快,狂奔追上郁岸,扒到郁岸肩头才松了口气。   男医生被郁岸吸引,转身一步一步朝他逃跑的方向追去。   郁岸在头脑里回忆美容院的地形,此时原路返回也是死路一条,因为连廊处有假笑清洁工蹲守,走过连廊还堵着一群疯狂的假笑咨询师,他只能选其他路。   来时有个空间稍大的堆放设备的位置,门上贴有当心电离辐射的警示标志。郁岸别无选择,只能一闪身躲进里面。   房间里没开灯,只能借着走廊的光亮看清里面的摆设,郁岸拿出了手电筒。   夜行蚊的能量已经耗尽,畸核色泽灰败,在眼眶里的感觉越来越干涩,像在眼眶里塞了一团废手纸。   郁岸抠出废掉的夜行蚊塞回储核分析器,嵌核槽里只剩三枚畸核。   其中一个是三级蓝鹰翼,但在狭窄到这种地步的房间里,飞行能力根本起不到辅助作用。   郁岸拿出功能核-撒旦指引,塞进了眼眶里,紫色微光流转链接。   频繁更换畸核让他的左眼眶内部有些刺痛。   地面上散乱地扔着两件防辐射用的铅衣,郁岸小心地扶着墙侧着行走,试图找到另外的出口,但又不能跑太远,得确保男医生一直跟着自己,没有追到半路又跑回去解剖周先生才行。   房间里放着一台陈旧的x光机,像上个世纪的旧机型,很像服装店的更衣室,前方竖着一道显像板,后方则是机器本身,人需站在二者之间,就可以完成x光透射检查。   机器正在运行,不停发出运转的噪音,严重干扰了郁岸的听觉,他无法靠脚步声判断男医生的位置。   这时,趴在肩头的右手突然开始拼命扯郁岸的头发,示意他向门口看。   男医生已经追了过来,抬腿迈过地上散落的铅衣,弯腰在桌椅下寻找郁岸。   郁岸蹲在靠近x光机的一个暗格底下,看着男医生步步逼近。   男医生带着悚人的微笑,僵硬地走到郁岸藏身的暗格前,缓慢地弯下腰,与郁岸四目相对。   视线相接的刹那,郁岸的左眼亮起紫光,畸核表面的羊头恶魔扬唇狞笑。   功能核-撒旦指引的基础能力是使目标迷失方向。   男医生中了招,双眼迷离,昏昏沉沉地站起身。   郁岸抽出匕首便窜了出去。   他右手反握精钢匕首,左手握拳做防守姿态,一脚飞踢直奔男医生面颊。   男医生被撒旦指引迷惑,反应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勉强抬手架住郁岸的左腿,郁岸便突然扭转身体扫来右腿,迅猛力道直接将男医生踹翻在地。   郁岸牢记着面试官教过的,畸体的行动仰仗他们体内的畸核,不挖出畸核,它就永远能再次爬起来。   郁岸当机立断,扑上去用身体的力量压住男医生,匕首贯入他体内,用刀尖在血肉中翻找畸核的位置。   没有、左侧腹没有,胸膛没有……大腿没有……   到底长哪儿了?!   男医生抬腿一顶,膝头狠狠顶在郁岸腹部,将郁岸从身上掀翻在地。   郁岸翻身想逃,却被男医生有力的大手抓住后颈高高提了起来,然后重重甩到墙上。   “啊!呃……”郁岸撞上墙壁然后栽到地上,脸颊擦破了皮,骨骼吭吭直响,这一下摔得头昏脑胀,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半天爬不起来。   男医生像一具生锈的人偶,动作卡顿,一寸一寸直起身子,身上被匕首戳出的洞向外渗血,将白大褂慢慢染红。 第14章 二挑二   “组长,要派支援过去吗。”   昭然关掉音响,酒醒了大半截,双手抵在唇边思考:“大老板的意思是,必须让郁岸独立完成实习任务,谁也不准帮。”   他思索一小会儿,又靠回椅背中:“离谱也不是不能打……其实问题也不大。”   下属小齐面无表情:“会被郁岸发现么。”   “应该……”昭然捻动指尖心中默算,“不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捂住右手闷哼一声。   好痛,好像被什么东西踩到了。就不该派那笨东西过去,平地走路都能撞到门框,更别说执行某些需要隐蔽的任务。   下属小齐目无波澜地看着昭组长,只见组长坐在椅上骂骂咧咧了一会儿,突然不出声了,不自然地趴到桌上,捂住右手,乱发遮住了脸颊,发丝与衣领之间的两寸脖颈腾地升起淡淡红晕。   “被发现了……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跑,要是被那熊孩子抓住可就……”昭然话音未落,身体忽然一僵,慢慢趴到办公桌上,额头抵着小臂,右手垂到桌面下,五指蜷进掌心,手套表面皮革相互摩擦,咯吱轻响。   在一旁倒酒的左手放下酒瓶,从抽屉里爬出来,抽了张纸巾递给昭然。   下属小齐沉默退远半步,组长在办公室喝得烂醉,眼睛脖子都红得快滴血了,被老板看见估计要挨一顿臭骂。   小齐摇了摇头,去拉上了窗帘。组长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工作状态时常令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可每月递交的业绩报告和战斗结算又会向所有人证明,地下铁没他不行。   他常酗酒,但不会像其他毫无自控力的男人一样撒酒疯,绝大多数时候都只会找一个没灯的角落安静地坐着,双眼放空,似乎酒精是他麻痹情感的一种别无选择的方式。不止一次,小齐清晨上班,推开办公室的门,被储存了一夜的寒冷扑个满面,随后便看见组长烂醉如泥靠在玻璃窗边,白衬衫、苍白脸庞和浅淡发白的发丝,窗上的冰花蔓延到他脸上,睫毛挂上冷霜,像垂死的飞蛾。   不过,实习生的到来颠覆了这种常规,组长特意去挑了一件鲜艳的酒红色衬衫塞进衣柜,每次出门都会在穿衣镜前停留几秒,他还从没如此注重维护过公司形象。用其他下属的话来描述他的变化,就是一个颓废的酒鬼某一天去宠物店领回了一只小猫咪。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昭然从臂弯里抬起头,嘴唇被尖牙咬破,渗出些许深红颜色。   紧急秩序实习1组郁岸:“你在哪儿?”   不是吧,这是什么奶猫崽找妈妈式的无助求救?   冷漠清高的臭小子不会轻易向别人开口求助,不会真陷入死局了吧。   *   郁岸的情况的确危急。   男医生扭动不协调的肢体,朝郁岸步步逼近,在他头顶抬起脚,用力向下一跺。   郁岸眼前发黑,耳内嗡鸣,手指扣着墙壁抬起上半身,凭直觉向前翻滚了一小段距离,堪堪躲过这致命一脚,免于沦为一个被踩瘪的易拉罐。   郁岸接连退到三米之外,重新摆出防守姿态,左眼的撒旦核仍在狞笑。   撒旦指引的迷失效果尚未消退,男医生的动作依旧迟钝。郁岸主动进攻,左手勾拳,但被男医生抬起手臂架住,郁岸当即反方向拧转身体,给予男医生肋下一记重击。   肘击属于徒手格斗中杀伤力相当致命的打击手段,皮肉相撞,骨骼断裂的残忍声响清脆入耳。   男医生捂着肋下扶住墙壁,险些跌倒。   郁岸看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地回忆脑海中那段空白。右手才是自己的惯用手,写字吃饭都无例外,却只有打架的时候,出拳扫腿都惯用左侧身体。   这说明,教自己打架的那位教练很可能惯用左手。可郁岸却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学过拳击和散打了,每一次身体的拉伸和律动都是肌肉记忆做出的反应。   随着进攻和躲避的次数增加,本能便会在头脑中形成套路,郁岸不再依靠拳拳到肉的打击感寻找下一拳的方向。   他踏了一脚墙壁,纯黑兜帽套装给了他增强跳跃的效果,靴尖还装有可回弹的尖爪,极大地增加了摩擦力。   郁岸凌空一跃,从空中旋身飞踹,二连踢精准命中男医生面门,靴尖的刀片擦过医生的脸,郁岸带起的凛风刮过,男医生面颊被砍了两道极深的沟壑,从鼻梁中央砍进了颅骨。   趁男医生打了个趔趄向后倒地,郁岸又一次压了上去,匕首倒插进刚刚还没来得及搜寻过的位置,寻找男医生的畸核所在。   刀尖沿着大臂贯入,利落向下划开肌肉组织,却找不到他体内的核。   冷汗沿着郁岸额头渗出,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颊边。   等等,隔壁有动静。   刹那间,郁岸回忆起叶警官放映的骨感艺术视频,给美容床上的肥胖症患者做脂肪割除手术的,分明有两位医生。   郁岸来不及回头,背后的墙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甚至没给郁岸一个回神的时间,墙面爆裂出蛛网状纹,中央破了一个洞,一只强劲却纤细的手冲出墙面,一把抓住郁岸的左臂,奋力向后扯去。   “操了,还有一个……!”郁岸反应也够快,松开男医生,猛地回身将匕首插在从墙洞里伸出的女人手上。   女人凄厉的尖叫回荡在整个大楼之中,郁岸向前一扑,右手从地上跳起来,虎口卡住郁岸腋下将他接住,但它只有一只手,保持不了平衡,跟着郁岸一起滚了出去。   钢筋混凝土簌簌地从破损的大洞中掉落,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剥落墙砖,长腿跨了进来。   猩红色的嘴唇,黑红眼影,女医生美艳的脸上洋溢着瘆人的微笑,血红牙龈全裸露在外,手中举着一把手术刀。   在细柳美容院中镇守的,竟是一对医生畸体。   这时候郁岸能想到对策唯有“是时候撤了”,就算营救对象是对国家乃至世界做出过突出贡献的精械工程师,也不至于豁出命去留在这儿一起陪葬。   如果周先生死了,只能说明地下铁用人不明,派一个实习生就敢应承窥视鹰局的委托。   郁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面对毫无胜算的局面,他只能选择逃跑。   “给我、闪开!”郁岸拖上瑟瑟发抖的右手朝出口全速冲过去,左眼亮起紫光,恶魔撒旦纹路对着女医生狞笑。   女医生僵直了一下,被撒旦指引核迷惑,行动肉眼可见变得迟钝。猝不及防已然接了郁岸一拳。   可女医生的格斗技巧要比男医生强上一截,即使意识迷失,她的反应依然足够抵挡郁岸的一套飞踢,并且尚有余力出拳反击。   两人在厮打中陷入僵持,如果没有撒旦指引核的削弱,恐怕郁岸在她手上连三个回合都撑不过去。   女医生一拳破掉郁岸招架在面前的双臂,穿着破损丝袜的长腿带起一阵劲风,踹在郁岸胸口。   郁岸好像听见胸骨移位发出的声音,咯吱。   他撑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立,可胸口闷痛,一股腥甜热流涌到喉头梗住,痛得厉害。   手边还有什么东西能用……   他扶着受伤的部位在房间内跳跃躲藏,借着黑暗隐藏自己的身影,同时手在腰间乱摸,抠出了储核分析器中那枚盲核白。   “只剩你了……就算是最低级的山羊角也行……”郁岸绝望默念着,隔着手指吻了吻盲核白,然后将其替换到了眼眶内。   盲核白进入眼眶后迅速与郁岸建立链接,储核分析器屏幕上数据变成了一堆乱码。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在这一刻,水果机拉下手闸,骰子掷向桌面,德州扑克捻开底牌一角,大转盘飞速旋转,对准太阳穴的左轮手枪弹筒嘶啦作响。   郁岸把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一枚盲核上了。   储核分析器扬声播报:“成功链接,盲核白!”屏幕缓慢滚动读取后的资料。   名称:装备核-高傲球棒   来源:盲核白随机激活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紫(罗兰紫)   基础能力:一根不会折断的沉重木棒。   使用限制:使用一次后,以实体形式永久存在。   简介:一根传奇的球棒,总共在二十九位棒球运动员手中传承,神奇的是每一次比赛它都会脱手击中裁判的头。   共鸣条件:未知   畸核先变成淡紫色,再失去色彩光泽变得灰暗,从郁岸眼眶中脱落。而从畸核内部溢出的紫色细丝相互牵扯,在有限的空间内产生能量的纠缠。   一根木质球棒掉落到郁岸手中。   郁岸惊讶地掂了掂它的分量。   “还能实体化……虽然不是枪,但也……”郁岸的表情微变,眼神从惊慌的猎物转变成了胸有成竹的猎人。   “……能用。”郁岸停下逃跑的脚步,双手一挥。   身后紧追不舍的女医生伸长双手朝郁岸的脖颈抓去,没想到迎面挥来一道狭长黑影,咣当一声巨响,球棒在女医生脑袋上正中红心。   球棒的伤害范围可比一把匕首大得多,惯性使沉重的球棒打击力成倍增加,女医生当场飞出了三米来远。   “全垒打。”郁岸手搭凉棚眺望一头栽进杂物铅衣堆里的女医生,将球棒插进背包,抽出匕首,跳到杂物堆前,狠辣一刀,掏进女医生的侧腹部寻找畸核。   不知是不是受到美容院的假笑员工们的传染,他笑起来,渐渐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乐趣。   鲜血飞溅到郁岸脸上,他开心得忘乎所以。   女人嘶吼着将郁岸从身上掀翻,双手撑地爬起来,前额颅骨已经凹进去了一块儿,双眼外凸,举起手,向一旁浑身是血的男医生尖利地吐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文字:“薄……小……姐……说……干……掉……他……”   谁?   郁岸惊异于畸体竟然能说话,只不过声带似乎还没生长完全。   男医生听到命令,怪异地扬起唇角,抬手摘掉裂纹的眼镜,露出一双狭长狡黠的眼睛。   在郁岸疑惑的目光中,他走向了x光机,站在显像板和机器之间。   机器运转,一具骷髅骨架被透射在了显像板上。   男医生将手伸向显像板,奇迹般地握住了图像中映出的大腿骨,然后用力一拽。   影像上的男人骨架顿时少了一整条右腿。   而那条消失的骨架,此时已经被男医生举在了手里,大腿为握柄,小腿连接在前端,而脚的骨骼与小腿骨形成一个直角,苍白骨骼成了一把长柄大斧。   郁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是从等身影像里拿出了自己的骨头吗?x光版的神笔马良。   男医生手持自己大腿骨冲了过来,他的右腿并未消失,而是软塌塌地拖在地上,右腿缺少骨骼支撑导致他只能单脚瘸行,速度并不快。   大斧抡来,郁岸横举球棒架住了斧柄,不过就力矩长短而言,男医生更占优势,劈头一斧让郁岸的手臂受到了沉重的冲击。   不过男医生受到了撒旦指引的迷惑,这个行动速度郁岸完全能应付得了。   但女医生显然并不会在原地观战,她踩着高跟鞋奔向x光机,显像板上立即透射出女人的骨骼,女医生将手伸向向显像板之内,将自己的左臂骨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苍白的手臂骨直成一条线,手指并拢成尖端,如同击剑握在了女医生右手中。   女医生垂着无骨的左臂,右手挥舞着骨剑朝郁岸刺来。   郁岸难以招架两人的合击。   那台x光机有问题。   “去关电源!把x光机关上!”郁岸朝右手喊了一声。   右手火急火燎爬到x光机前寻找电线和插座,可绕了好几圈愣是没找着,急得满头大汗。   “……嘶,我来关电源。”郁岸向前挥了一棒,趁两人被气势暂时扫退的间歇,向后跳退到x光机旁,“你掩护我。”   右手呆呆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郁岸一把抄起来,朝两个畸体医生丢了出去。   “你上啊你!”   右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仓皇失措的抛物线,五个指头在空中捯得飞快,想沿着抛物线再爬回来,但为时已晚,被郁岸准确无误地糊在了男医生脸上。   男医生进攻的步伐被打乱,怪叫了一声,抬手扯落抱在脸上的右手。   可右手却没被轻易甩飞。   这小东西机巧一跃,在半空悬停,随后五指并拢化作手刀,朝男医生颈动脉劈砍而去,男医生被迫后退,抡起大斧砍向右手。   可右手却化掌为拳,一个上勾拳猛揍在男医生下巴上,接着一套组合拳招招致命贯在男医生胸膛,最后一掌劈在下颌,一套连招下来,男医生涎水四溅人仰马翻,接连被逼退十几步。   右手稳稳落地,用食指和中指站立,拇指和小指弯曲成李小龙的经典动作:“唔——打——!” 第15章 扛走老板   “?”郁岸愣住,区区一只手战斗力居然这么强的吗。   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郁岸扑到x光机前,趴到地面上寻找机器上的按钮。   机器右下角用螺丝钉上着一块金属商标,时间久远,周围环境又十分潮湿,商标表面被铜绿覆盖,几乎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了。   “找到了。”郁岸迅速按下红色按钮,但锈迹斑斑的按钮丝毫没有反应,开关钥匙直接锈在了锁孔里,拔不出也扭不动,这台机器年久失修,根本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关闭。   现在,拔高压电缆是唯一的办法。郁岸绕着x光机转了两圈,发现它确实没有外露的电线接口。大概直接接入地下电缆内了,这种情况下只有拉电闸才能让它停止运转。   照理说变压器到x光室配电盘走线不会太远的,还有机会。   “兄弟,你顶住。”郁岸趁右手与两位陷入狂暴状态的医生缠斗,飞快钻进女医生打穿的墙洞里,一闪身窜了出去。   右手在空中悬停,摆出一个挽留的手势:“……”   郁岸暂时脱身,回想来时走过的房间,只剩周先生所在的美容室附近还有几个房间没有察看过。   脊背忽然一冷,有什么东西紧贴在了背后。   “晚上好。”那人挨着郁岸耳廓悠悠地说。   是假笑清洁工跟上来了。不过这下手里有武器了,不慌。   郁岸刚要转身给他一棒,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   “晚上好”。   郁岸头也不回拔腿就跑,数十个提着铁桶和拖把的清洁工们紧跟其后狂追,脚步细碎凌乱,挨挨挤挤人头攒动,场面堪比火灾演习。   “配电室……”郁岸余光掠过每一扇路过的白门,直到前面已经到达走廊尽头,一堵实心墙壁挡住了郁岸的去路。   清洁工们追到近处,对其中一扇白门颇为忌惮的样子,纷纷绕开来。   郁岸看向被他们躲开的白门,门牌上写着“院长室”。   他已经无路可逃,举起高傲球棒砸开门锁,拉开门闪身躲进去,然后将球棒斜卡在门把手里,使白门无法从外部打开。   好险,郁岸抬手抹掉额头的汗,转身面向院长室的电脑桌,突然瞪大眼睛。   在电脑椅旁边,立着一位身材窈窕的美女,站姿扭成性感的s型,手搭在细柳美容院的广告立牌上。   郁岸松了口气,原来是个色彩逼真的等身广告牌,乘电梯上来时,门口也摆着个一模一样的。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情绪会受到负面感染,神经变得格外紧张。郁岸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环视四周,寻找房间内的其他出口。   院长室的布置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墙壁同样粉刷成温馨的肉粉色,房间两侧挂着美容院的广告宣传画。   宣传画装裱在木质相框中,和众多普通美容院一样,宣传内容是一些顾客的整容和减肥前后对比。   其中一套美体塑身对比照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   减肥前的女人达到了肥胖的标准,脸部脂肪肥厚,将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穿着特大号的土色T恤,一脸疲丧地站在镜头前。   与之并排的第二张照片下注有“美体塑身一次后”的字样,照片中的女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瘦了近一百斤,身躯虽然依旧算微胖,可身材已经凹凸有致,属于非常健康的体态。   看上去效果真的不错。   从“美体塑身两次后”,女人的形象算是彻彻底底改头换面了,波浪长卷发搭在细长脖颈和纤细肩头,身躯凹成一个前凸后翘的S型,活脱脱成了电视明星级的美女。   说实话,在这儿整容真的挺值的,按在厕所隔间偶遇的黄夹克小哥所说,如果去火葬场偷点肢体就能换取整容资格,肯定会有大把的顾客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说不定外面早已形成了与之相关的产业链,组成专门的窃取器官团队,为需要美容院服务的客人提供货源,顾客可以像在游戏厅中一样,用金钱来换取美容院的货币——器官。   不过,郁岸不理解的是,照片上的美女已经拥有明星级的美貌和身材之后,仍旧进行了第三次美体塑身项目。   而塑身三次后的美女根本没发生任何变化。   也可能微调了,但郁岸看不出来调哪儿了,这很正常,就好比他也分不太清口红色号,但对细致入微的人来说意义重大。   说起减肥塑身,郁岸一下子联想到了在叶警官那儿查看过的秘密卷宗。   这要从久安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为什么荒废开始说起。   事件始于一场美容纠纷,受害人名叫薄如芷,是一位名望颇高的服装设计师,同时也是一位模特。   薄小姐对模特身材极为挑剔,认为只有黄金比例的身材才有资格穿上她设计的裙装。业内都知道薄小姐眼光挑剔,但依旧买她的账,谁让她的设计每次都在秀场和红毯上大放异彩。   薄小姐痴迷于服装设计,她家里到处堆满惊为天人的手稿,纸上彩绘的裙装穿在钢笔勾勒的优雅身段之上,而她本人也极为高挑漂亮,试穿自己亲手设计的裙装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美是我生命的意义。”一度成为薄小姐的座右铭,随着她曼妙的身材和惊艳的设计频繁登上各大时尚杂志的封面。   但好景不长,六年前,薄小姐身患重病,治愈后却因药物留下严重的副作用,导致身体迅速肥胖。   薄小姐在痛苦中挣扎了半年,几次尝试自杀失败,经人介绍,找到了久安市的一家口碑超群、私密性极佳的美容院,即细柳美容院。   不过,了解到薄小姐的情况后,美容院以她身体情况复杂为由,拒绝了她的塑身要求。   但薄小姐没有放弃,辗转几次,私下找到细柳美容院的台柱子——一对夫妻医生,花重金请他们为自己做全身抽脂和切胃手术。   两位医生一开始并没接受,但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事实证明美容院的考量是正确的,手术并发症导致薄小姐死亡,而那对夫妻医生也因非法手术面临起诉,警方介入调查,却迟迟没找到薄小姐的尸体,而那对夫妻医生也同一时间没了踪影。   细柳美容院被勒令停业,当时人们都认为是医生夫妻毁尸后畏罪潜逃。   但这并不是整个步行街全部关停的原因。   在案件发生不久后,步行街的安保人员称,在午夜零点之后看见过薄小姐,就站在街边。   起初警方并不相信保安的说辞,认为他是工作时间特殊加上心理暗示,导致出现了幻觉。   可是,短短三天后,保安就被发现死在了夜班岗位上,死状惨烈,据说脸皮被完整剥掉,整个人瘫在地上,皮肤皱巴缩在一起,就像漏气瘪掉的气球,或是失去骨架支撑的风筝。   经法医鉴定,死者全身骨骼被人用某种未知的方式抽走了,身体却没有任何外伤。   一时间众说纷纭,传言说薄小姐的冤魂被困在步行街中游荡,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声称午夜零点之后,在步行街中看到薄小姐站在路边。   久安市最繁华的步行街至此无人问津,甚至成为市民们口中的鬼蜮,为避免意外,步行街整个被警戒线封锁起来,荒废至今。   别的暂且不论,那位保安的死法十分蹊跷,没有外伤却被抽走了骨骼,这种操作和之前的男女医生十分相像。   女医生发狂时口中吐出了几个模糊的字音,薄小姐三个字依稀可辨。难道她的冤魂真的没走,一直徘徊在美容院中么。   郁岸摇了摇头,接近电脑桌,弯腰趴到桌面上,拉开了桌下的抽屉,在杂物中翻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抽屉里全是灰尘和旧物,只有一串挂着蓝色电梯牌的钥匙闪闪发亮。   不管了,揣走。   “宝石胸针,还挺好看的。”就在郁岸专注搜刮杂物时,忽然瞥见一个怪异的现象。   起初正对白门的美女广告立牌,不知不觉地转了九十度,正面向着自己。   “……”郁岸讪讪地将胸针放回桌上,慢慢向后退。   他不由得对照了一下墙上的广告宣传照,那位最终减肥成功的女士,和等身立牌上妖娆的S型美女,漂亮的脸孔如出一辙。   郁岸掌心渗出冷汗,一阵口干舌燥,艰难开口:““……薄小姐?””   当他将视线从墙壁照片上移回立牌美女身上时,发现立牌又挪近了一米,几乎要与郁岸胸膛相贴,并且,妩媚地朝他眨了一下左眼。   郁岸好像明白为什么塑身三次后的美女看上去没发生任何变化了,因为第三次瘦身后,薄小姐取出了全身骨骼,正面看上去毫无变化,侧面却已经薄如一张纸板。   她成为了自己手稿中完美的模特丽人,也成为了细柳美容院的新主人,在午夜钟声敲响时,为客人提供变美的服务。   那些声称自己在午夜的步行街看见薄小姐出现的路人,估计看见的就是这个会动的立牌。   原来早在自己出电梯时,薄小姐就站在门口欢迎自己了,是自己无视了她的美貌,这种直男行为一定让她很生气吧。   既然男女医生能从x光影像中抽出自己的一段骨架当做武器,自然也能从影像中抽走一个活人的全身骨骼。   卷宗中所记录的那对为薄小姐进行手术的医生夫妻,与x光室的那对畸体医生完全对得上。   从人类变为畸体……总需要一个契机吧,那对医生更像受到了什么影响而突变的,就像古县医院的羊头人一样,如果说这个空间内存在某种可能附带辐射的物品,那就只有x光机本身了。   “我明白了。”郁岸已经完全看懂了整座美容院的运转核心,他注视着美女立牌的眼睛,一点一点后退,手摸向卡在门把手中的高傲球棒,扭头将球棒拔了出来。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美女立牌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向了郁岸,扶着宣传语的双手如同飘抖的面条,缠向郁岸脖颈。   郁岸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不管身后拥挤围观的假笑清洁工有多少,径直朝薄小姐迎了上去,一只手按住她轻飘飘的脑袋,用力向下一压,然后整个身体都躺了上去,用全身的力量将立牌压倒在地,拿出沉重的球棒,横在手中,当成擀面杖往前一擀,直接把薄小姐当成纸壳子叠了起来。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连收破烂老大爷看了都夸行家。   郁岸将美女立牌折了四折握在手心,高高举过头顶,对周围的假笑清洁工大声道:“你们老板在我手上!让路!”   清洁工们目瞪口呆,情况超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大脑cpu差点烧了,果然敬畏地退出一条路。   郁岸就举着薄小姐朝x光室冲了回去。   薄小姐的脸庞扭曲成狰狞鬼脸,朝郁岸嘶吼。但郁岸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掏出火柴,擦亮了一根,火苗挨进薄小姐的脸:“再动我点了你。”   薄小姐果然闭了嘴,恐惧地想要从火焰旁逃离。   口袋里的手机来电震动,郁岸甩灭火柴,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   来电显示“面试官”。   电话接通,昭然压低声音问:“情况怎样?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   大楼里信号特别差,面试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郁岸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冷静叙述自己的处境:   “细柳美容院在一座老旧的写字楼七层,有大量的塑料模特员工会主动攻击我,很难缠,但我已经发现整个美容院的运转核心所在,一台x光机,我认为这台机器不靠电力运转,而是和机械鹰一样的畸动装备,现在我要去拆掉它。不需要救援,我能搞定。”   破败的久安市步行街正中央,寂静地停着一辆纯黑机车。   昭然跨坐在机车上,长腿撑在一侧,将手机贴在耳边,微蹙着眉歪头聆听里面时有时无的声音。   “……(滋滋电流音)老……(滋滋咔咔)工……(哔哔滋滋)救(滋滋)我。”   昭然捂住嘴,脸颊发热。   *   写字楼入口,老旧的旋转门被一脚踹碎。   昭然插兜走了进去,阴暗角落台灯光线昏暗,一位保安站在登记台后,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阴恻恻道:“哎,那位先生,过来登记一下。”   昭然目不斜视,拿起桌上的圆珠笔,甩手一镖。   空心笔管撕裂空气,发出破空的哨音,笔尖贯穿头颅,将假笑保安的脑袋钉在了墙壁上。 第16章 你手多多   郁岸一路举着薄小姐奔回x光室,一路上假笑清洁工们纷纷避退,不敢在老板面前造次。   在两位畸体医生之间苦苦支撑的右手,见郁岸破门而入折返回来救自己了,一度感激涕零。   “别动!你们老板在我手里。”郁岸攥着被当成纸壳子叠起来的薄小姐,驱赶恶犬似的朝两位医生甩动。   女医生歪着头,裸露的牙龈向外渗血,沿着尖锐牙齿滴落,一步一步逼近郁岸。男医生拖着腿骨板斧,一瘸一拐地与妻子共同包夹郁岸。   “……”郁岸皱眉端详手里的薄小姐。   “服装设计师能吓退人体模特,吓不退医生吗……呵呵,这也太合理了。”郁岸从两个怪物之间迅速穿过,一个滑铲挨到x光机前,从背包里的工具盒中掏出螺丝刀,开始卸机器上的零件。   他用力蹭净机器商标上的铜绿,污渍之下,露出文字的原貌—— “Hongli Breeding base(红狸市培育基地)”   即畸体诞生的源头。培育基地被雷电引燃爆炸后,实验垃圾暴露在空气中,辐射扩散,使物体发生畸化突变。   如果这台机器是从培育基地内搬运至此,它的辐射会影响到整栋写字楼毋庸置疑。   “兄弟,再撑五分钟。”郁岸回头对右手紧迫道,膝盖跪在薄小姐脸上垫着,双手飞快在生锈的零件之间穿梭。   薄小姐愤怒咆哮,郁岸置之不理。   “把x光机从严密封锁的培育基地搬到这儿,你的罪过足够死一百次,想让我现在就找个碎纸机把你塞进去吗?”郁岸专注地卸下沉重的钢板。   “不是我搬的!”薄小姐凄厉喊道,“他们把我关进美容院里,让我守着这台机器!”   X光机内部构造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触碰到高压电缆,郁岸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铅衣,距离自己尚有五米来远,再转头看向夹在两个畸体医生之间,战斗得伤痕累累的右手。   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日记撕页上的文字从记忆里浮现:“别做坏蛋,来当英雄。” 一股没来由的勇气促使他将整条右臂探进了机器中,奋力摸索。   找到了。   郁岸握住那枚圆球状的驱动核心,用力向外一拽。   砰的一声,电路烧毁的闷响,郁岸从x光机内部拖出了一枚暗红色的畸核。   名称:功能核-伦琴之眼   来源:x光机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 三级红(勃艮第红)   基础能力:透视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100次   简介:我看透你了。   共鸣条件:未知   按蓝紫红银金的品相排序,这枚畸核的级别居然高达三级红,不愧是撑起一座写字楼的能量核心。   郁岸一咬牙,将伦琴之眼塞进了空洞眼眶内。   紫色之上的畸核与身体建立链接的感觉完全不同,畸核表面犹如生出了尖刺,凶猛地贯穿眼眶内部,一股强劲霸道的能量险些将颅骨撑碎。   郁岸双手撑地,浑身关节的每一次摩擦都让他痛苦无比。但能量的流通也在修复他受伤的胸骨和皮肉上的裂痕。   他缓缓抬头,左眼拖出一道暗色红光,向两位医生望去。   在左眼的视野内,对面只剩两具活动的骷髅,而在骨架之前隐藏着的,一枚浅色红核藏在女医生的右手腕处,另一枚紫核嵌在男医生的颅骨中央。   长在如此刁钻的位置,怪不得试探那么多次都找不到。   “先杀女医生!”郁岸喝道。   右手听到命令,即刻在空中调转方向,一把攥住女医生脖颈,重重将其砸到墙壁上。   活命要紧,郁岸打算直接放弃这对医生畸体的核,于是抽出匕首冲过去。   女医生抽出了左臂骨当击剑,左臂失去骨骼只能软垂在一侧,于是左侧就成为了薄弱点,郁岸目测判定她的攻击范围,待她一剑刺来,郁岸便立刻攻击她左侧薄弱处,女医生不得不反手抵挡,却正中圈套,被郁岸一刀扎在手腕骨上。   刀尖准确贯入畸核,发出类似薄玻璃碎裂的声响,女医生浑身僵硬,当即直直倒了下去。   男医生见妻子受创,疯狂地挥动腿骨板斧砍来,郁岸趴到地上险险躲过,斧刃滋啦刮过墙壁,墙上立即多了一道锋利的沟壑。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郁岸惊诧。   男医生握住妻子不断流血的手,被刀刃豁开的伤口迅速愈合,而且,藏在血肉中的畸核也在飞速复原。   女医生扭动关节,再次站了起来,扬起血盆大口,露出悚人的笑容,将左臂骨安回了胳膊,然后抢过男医生的大腿板斧握在双手中。   装上左臂骨的女医生这下成了毫无弱点的六边形战士,狞笑着朝郁岸径直袭来。   “光杀一个没有用啊……先撤。”郁岸捡起叠在地上的薄小姐,那只右手还在呼呼哈嘿跳来跳去准备迎战,被郁岸一把捞走,塞进背包里。   “天快亮了,叶警官也该到了吧!”郁岸背着单肩包,手举薄小姐逃出x光室,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原路折返,向最初的入口跑去。   他跑过连廊,穿过704美容室,推开锁闭的白门,举着薄小姐一头扎进了堵塞了走廊的假笑咨询师中间。   假笑咨询师一见老板,纷纷从郁岸身边退开。   女医生双手挥动长柄骨斧一路扫清障碍狂追不舍,男医生肢体扭曲,一路瘸行紧随其后。   他边跑边砸碎走廊的廊灯,希望能借此影响到畸体医生的视力,光线一寸一寸暗下去,走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郁岸完全依靠着来时的记忆原路返回。   来时乘坐的直梯仍停在七层,郁岸不停按动下楼键,仿佛这样就能催促加快电梯开启的速度。   他边按按钮边回头看,医生夫妻在走廊深处的阴影中追逐接近,听脚步声可以判断距离自己尚有二三十米,大跨步震得地板发抖。   电梯开门,叮地一声响。   这声响也暴露了郁岸的位置,医生追逐的步伐骤然加快,几秒内,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到了五米。   郁岸不管不顾地冲进电梯门里。   阴森美容院中的恶臭之中,出现了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郁岸一头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然后立即被一双手臂揽进怀中。   “关门!”郁岸吼道。   对方被他撞了个满怀,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按下关门键,锈迹斑斑的电梯门悠悠关闭,恰好将尚有一步之遥的怪物拒之门外。   郁岸警惕地挣脱他的怀抱,握着球棒靠到了电梯另一端。直到抬起眼皮,借着昏暗光线看清了对方的脸。   “面试官。”他嘴唇翕动,慢慢放下球棒,垂手站着。   忽然膝弯一软,紧绷了太久了神经骤然松懈,一下子头昏脑胀,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   “哎。”昭然匆匆接住他肩膀,随他一起蹲下身子,手背摩挲他的后脊,把炸起的毛顺回去。   “离谱呢。”昭然四下扫视一圈,没看见右手的影子,轻声骂道,“跑哪去了,没用的东西,回头再收拾你。”   “……”右手在郁岸背包里跳来跳去,被刚塞进去的薄小姐压在底下,没能挤出来。   郁岸在昭然怀里胡乱挣扎扭动:“放开我,带枪了没?我给他脑袋打成花洒……”   “行了,干得不错,独自破解幻室的实习生除了你也没谁了,真给我争脸。”昭然笑出声,摘掉他的纯黑兜帽,将手腕贴在他发烫的左眼上降温,“过几天的实习生转正会上我得好好出把风头。”   郁岸终于老实许多。   “幻室?”   “是,畸体吞噬过人类的房间有几率形成幻室,即一个扭曲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你会见到许多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破解幻室需要做到两点,一是破解幻室运转的规律,二是杀死镇守幻室的畸体。”   “x光机就是美容院运转的规律么。”   “对。”   频繁更换畸核使郁岸的眼眶不堪重负,郁岸痛苦地抠出透视核,紧闭双眼缓解那股剧痛。   血慢慢从眼眶内的细小伤口中渗透积聚,最终滚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猩红的泪痕。   昭然看到他这幅模样,脸上的淡笑一下子消失。手边找不到医用绷带,他只好脱下衬衣给郁岸擦拭脸上的血。   郁岸微眯右眼,视线落在面试官风衣包裹下真空的上半身。   趁乱摸一下,应该没人管吧。   很细腻的感觉,没有毛孔,他怎么出汗呢?好像没见他出过汗。   腹部的皮好薄,可以揪起来,啊,感觉用手电筒可以照透的样子,真的好白。   昭然一边给郁岸擦血,一边把在身上作乱的手拨拉到一边去,习以为常地训一句:“起来,别捣乱。”   郁岸只好放弃,但目光依然在原地移不开,刚刚被自己捏过的皮肤变红了,仿佛白玫瑰的根茎插进红墨水里,雪白的花瓣一点一点升起红色,越来越浓。   他会不会去按摩店啊,被师傅按的时候是不是按到哪里红到哪里?结束之后是他给按摩店钱还是按摩店给他钱呢。   “叶警官拿到搜查令了吗。”郁岸摇摇头,努力把这些念头晃出去。   “听她说,不给批。”昭然让他自己按着止血,“但她还是来了,穿便衣,你留在电梯里,等下去接应她们。”   “你去哪儿?”郁岸抓住他的衣角。   出去看看谁把我实习生打成这样的。昭然哄道:“没有,没有,就随便看看。”   “先救人质,周先生就在……”   昭然已经站起身,紧了紧手套的搭扣,按下电梯开门键。来时叶警官特意警告过他,不准连人质一起无差别撕碎,否则跟他没完。   “人质?那可不归我管。”   *   两位畸体医生就蹲守在电梯附近,男医生扭曲肢体在走廊中游荡,女医生歪着头,手握白骨板斧,斧头是男医生的脚骨,趾骨拖行在地上,滋啦擦出火星儿。   他们知道郁岸逃不出电梯,所以优哉游哉地守株待兔。   等了不知多久,电梯门嘶嘶拉拉向两侧拉开,两位医生被噪音吸引,扭动肢体向电梯门接近。   然而没想到,跑进去一个郁岸,走出来一个昭然。   电梯门在昭然身后缓缓关闭,他舒活了一下手腕,瞳仁充血猩红,裂开唇角,露出一排尖牙,和善地问:“谁先动的手?”   他身上的气息在阴暗走廊中无声扩散,偏执而荒凉的木头气味令人想起荒地里盘根错节的枯木、吞噬整栋大楼却又干燥死亡的爬山虎,乃至深山掩藏的墓穴。   医生夫妻忌惮后退。   失去一条腿骨以至于仅能瘸行的男医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支撑身体的那条腿似乎被一只手抓住,让他无法保持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他恼羞成怒,嘶吼着起身,刚欲抬手,手腕便又被一只手禁锢。   男医生环顾左右,恐惧如潮涌般袭来。   在美容院肉粉色的墙壁上,凭空生长出无数的手臂,皮肤苍白,指尖修长且锋利,它们布满墙面、地面甚至天花板,密密麻麻的手臂如同水中飘荡的发丝。   一只手率先按捺不住,指尖向下一刺,便贯穿了男医生的胸膛,男人仰天嚎叫,另一只手便撑进了他口中,向喉咙深处掏去,它们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好似吸血的蚂蟥,越缠越紧。   “啊——!”女医生见丈夫被困,喉咙里吐出一串尖啸,眼睛溢出血丝,双手抡圆了那柄白骨板斧,朝昭然的面门劈来。   昭然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双手甚至都没从兜里拿出来。   骨刃带着劲风急速接近,距离昭然的脸还有仅仅十厘米时,突然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半截骨节分明的左手挡在昭然面前,竖起双指,稳稳夹住了巨大的斧刃。 第17章 掉色?   郁岸手脚还有些发软,靠到紧闭的电梯门上,贴耳倾听外面嘈杂打斗,只听见畸体接连的咆哮和痛吼,面试官像个大反派似的在笑,显然实力碾压对方,正游刃有余地残忍玩弄对手。   每当听到这个动静,郁岸都不由得怀疑,自己加入的到底是不是正义的一方。   人质不归他管?那他是来干嘛的。果然面试官不是什么好人,理应被制裁。   其实郁岸也没多关心人质,他只是顺着面试官的意思说的,以为先提人质会让面试官认为自己有在认真对待今晚的任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   面试官并没有少一只手哇。   他虽然戴着手套,可给自己擦拭血迹时,郁岸还是能感觉到手套底下绝非虚无,他的手好好地长在手腕上呢。   “嘶,那你是哪儿来的。”郁岸拉开单肩包的拉链,右手正可怜地抱着手指蹲在书包角落里。   莫非是个误会,它和面试官没关系?既然美容院已经成为幻室,幻室中滋生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小怪物好像也合理。   “不该叫兄弟的,男左女右,万一是只小母手呢。”郁岸把右手从包里拿出来,不知道饲养这种小怪物需要喂什么饲料,如果它要吃人肉的话,就只能弄死了。   右手已经顾不上证明自己的性别,疯狂挠电梯门,想立刻回到昭然身边去解释自己的功劳。   与医生夫妻战斗了这么久,右手已然皮开肉绽,手背和掌心不止一处被锋利骨斧划出了伤口,   “你身上好多血。”郁岸拿起面试官的衬衫,给右手擦了擦破皮的地方。   右手颤抖后退,拼命拒绝,但没躲过,被衬衣上富有压迫感的朽木气味包裹了全身。它吱吱一颤,吓晕过去了,手心翻白朝上,五根手指缩在一起。   “有这么舒服吗。”郁岸挠了挠它的掌心,把右手塞回包里拉上了拉链。以后它就是自己的宠物小狗了。   差点忘了正事,面试官让自己下楼去接叶警官。   郁岸撑着厢壁站起来,一天之内更换太多畸核,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消耗自己作为载体的寿命,就算是真的机器,也不能这么没节制地损耗下去。   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数字从七楼开始向下跳,但并没出现平时乘坐电梯时那种轻微失重的感觉。   看来黄夹克小哥没说谎,这电梯在载人的情况下,只上行,不下行。郁岸了解类似机械的运行原理,只需要安装一个重力感应装置,把触发数值修改到成人体重就可以了。   郁岸眼前一亮,掏出从院长室抽屉里顺出来的电梯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   失重感出现,电梯开始正常下行,并到达一楼。   电梯门向两侧拉开,郁岸刚迈出一条腿,额头突然顶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管口,熟悉的质感,郁岸甚至能从枪口的纹路和磨损感判断出型号,一把9毫米警用左轮手枪。   “什么人?”堤蒙警官抬着手臂,挡在叶警官身前,以枪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郁岸戴着纯黑兜帽,脸部完全被一团黑洞遮挡,谁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拿出自己的地下铁身份卡,亮给两位警官看。   叶警官点了下头。两位女警今日只穿了便衣,伪装成深夜去酒吧买醉的失意白领,以免引起注意。   不过,光看堤蒙警官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加上叶警官焊在脸上的黑色口罩,真去了酒吧夜场也很容易被当成来砸场子的大姐大吧。   堤蒙从身量外形上辨认出了郁岸,匆匆收起枪,插回皮革枪带中:“天呐,你真的一个人闯幻室,好厉害。”   “……”一到这种时候,郁岸原本挺灵光的脑子就开始卡壳,快,快想点谦虚客气的词出来。   郁岸:“1。”   “……”堤蒙被郁岸的冷酷装扮震慑,知道地下铁的秘密干员们脾气都多少有点古怪,突然意识到好像不该与他随意攀谈,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对兜帽下那团无底黑暗轻声道:“sorry,sir。”   感谢纯黑兜帽,让郁岸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和生人闲谈,这件衣服买得太值了。   叶警官更关心人质:“大楼里还有活人么。”   “周先生还活着。”郁岸低着头,将高傲球棒竖着戳在两脚之间,“跟我来。”   电梯缓慢上行,老化的轿厢和钢索滋啦作响。郁岸背对两位女警,站在楼层按钮前发呆。   电梯已经很久没人清理过,角落挂着蜘蛛网,按钮都被油污和灰尘糊了一层。如此说来,似乎只有七层成为了幻室,假笑清洁工们并不能通过电梯去往别的楼层打扫。   七层的电梯按钮因为常用而显得表面光滑,但仔细观察,八层的按钮相对而言也干净一些。   郁岸好奇按了一下。   但按钮没亮,仍然只有七层亮着。   郁岸又掏出电梯扣,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按下八层。   竟然亮了,七层和八层按钮同时亮起来。再试着按其他楼层,却一律没有反应。   八层可以通过电梯卡刷上去?郁岸还没探索过七层以外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正好面试官在七层不需要插手,趁身后跟着两位狠角色,不如先去八层探探路。   郁岸这次学聪明了,不把警察往面试官身边领,因为击败医生夫妻势必会拿到两枚畸核,他可不想让自己忙活一晚上的战果被警方没收。   叶警官当了十年特警,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在她面前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并未出言揭穿。   电梯到达七楼后却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上运行了半截,在即将到达八层时,突然震了一下,然后停住了。   轿厢似乎停在了七层和八层之间的位置。   堤蒙警惕地举起手枪,对准电梯中缝,然后熟练地从腰带中抽出三角锥,撬动电梯门。   理论上,这时候强行开门,正中央应该横着七层的天花板。但事实并非如此,电梯门被强行撬开之后,竟然直接通往一个黑暗的房间,虽然电梯轿厢里安装了顶灯,但光线有限,照不到房间深处。   一股恶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密室。”叶警官凭经验道,掏出佩枪和手电筒,谨慎走出电梯,堤蒙跟随在她身旁,关注着叶警官相反的视角。   这里其实更像一间廉价的通铺病房,铁架床按次序并排放置,狭小几十平的房间里,堆了近二十条床铺。   被褥肮脏油腻,仿佛在厨房锅台里浸过,一些小的红色血点和蹭花的血迹零星散布在被单上,勉强能看出白被单的原本的颜色。   每张床铺的被褥都散开铺着,中央微微隆起一细条,被褥底下似乎盖着某种纤细的人形物体。   当听到密室二字,郁岸大概就明白了这个独立房间的作用。   来到细柳美容院时,算上自己总共有四位顾客,分别被安排在701到704房间,而通过连廊进入美体塑身区域后,郁岸一路检查白门,也只在走廊最深处发现了被囚禁的周先生。   人数不够,少了些什么。   那么那些被录制过骨感艺术视频的肥胖症患者去哪儿了。   想到这儿的同时,叶警官的手电光线便照到了其中一张床的枕边。枕中安睡着一个男人,还能勉强辨认出性别是因为脸型,而他的脸其实只剩一张皮包裹着骷髅,眼球腐烂殆尽,只剩两个生蛆的黑洞,嘴唇翻卷,露出颗颗分明的黄齿和干瘪的牙龈。   叶警官紧皱的眉头舒展:“受害人遗体。堤蒙,帮我抬到电梯里。”   郁岸攥着球棒在周围察看,发现床底下滚落了一个没有标注的药瓶。拧开瓶盖,里面盛放了一些绿色胶囊,看起来很特别,胶囊是透明的,内部装填了一些荧光绿色的药剂。   他抠出一颗藏进了储核分析器中,把剩下的药瓶交给叶警官。可向前迈步时,右手边阴影角落中好像有什么动静,他顺手举起手电筒照过去。   “叶警官,不用抬了。”   叶警官闻言,抬头看向郁岸。   郁岸面向角落暗处,抬手指去:“他好像自己能走。”   在他所指方向,一个纤瘦的皮包骨架立在角落中,皮肤之下已经没有任何脂肪支撑,仅剩牛肉干状的萎缩的肌肉,他脸部存在缝合痕迹,缝线处已经腐烂发黑,他磕磕绊绊向前移动,伤口处掉出了几条蛆虫。   骨感人向前摸索,脚步越动越快,朝郁岸发疯般扑过来。   “警官,我没动他噢。”郁岸眼都没眨,当即举起球棒,带风一挥,咣当一声就把那骨感人砸出三米之外,“正当防卫!”   叶警官回头扫视周围,房间内的病床上,被褥纷纷掀翻,床上的骨感人慢吞吞地爬起来,关节摩擦,发出咯咯的响声,朝三人逼近。   堤蒙见状当即举枪对准骨感人的头颅,枪口却被叶警官压了下来。   叶警官也收起枪,垂下右臂,一截黑管从衣袖中滑入手心,她利落握住然后向下一甩,一根警用甩棍攥在了手掌间。   “尽量保持受害人遗体完整。”叶警官命令道。   “是!”   甩棍坚硬细长,挥动时带起嗖嗖的风声,叶警官面不改色,被十余个骨感人包围,仍旧能保持精准,只攻击他们的膝和肘。   但这种投鼠忌器的打法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十分危险,房间黑暗,叶警官挥出甩棍的一刹,被扑过来的骨感人在手臂上咬了一口,撕裂了衣袖,在胳膊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队长!”堤蒙的表情倏然变得异常愤怒,掏出手枪朝咬那骨感人点了一枪。骨感人头部中弹,受到猛烈冲击向后仰倒,后颅炸开了一个大坑。   枪声震得天花板向下落灰,叶警官回头呵斥:“我说保持遗体完整。”   “我写检查!”堤蒙双眸锐利地捕捉着黑暗中的目标,又一个骨感人朝叶警官的颈动脉张开血盆大口,被堤蒙一枪冲进喉咙,击退数米远。   叶警官还没开口,堤蒙主动道:“写两份。用中文写。”   郁岸这边更不会在乎别的了,他的任务仅仅是保护周先生,除活人以外,他完全不需要忌讳任何目标。   两位女警身手利落,将半数骨感人绑缚双手控制在了地上。   突然,一声电子音播报终结了房间中的乱斗。   储核分析器发出提示音:“破解幻室‘美容院’,幻室已清除。”   似乎面试官那边已经把畸体医生搞定了。   房间各个角落尚未被控制的骨感人僵直了几秒,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瘫散在了地上。   *   黎明时分,久安市警方的车辆包围了废弃步行街,一队刑警冲上写字楼,将人质和受害者遗体搬了下来,周先生被紧急送入中心医院抢救。   郁岸的任务圆满完成,还想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会儿热闹,被昭然拉走了。   “一天一夜没睡,不累啊?还看呢。”   “累了。”郁岸打了个呵欠,背着包跟在昭然身后,“眼睛痛。打车回去?”   昭然扫净机车上的灰尘,跨了上去,长腿伸开撑在一侧,戴上护目镜,拍了拍身后的空位:“还能让你走回去啊,上来。”   机车沿着窄路咆哮飞驰,速度极快,时不时还能跨越沟壑,压弯急转,昭然的技术相当完美,但对乘客而言简直比过山车还让人高血压。   强风吹拂,郁岸只能紧紧抓住扶手,闭着眼睛将头紧贴在他脊背上。   昭然唇角上扬,加速。   郁岸终于忍不住搂住了昭然的腰,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整个身体都贴到了他脊背上,恐怕一个急转弯自己就被甩出地球。   进入红狸市,车速明显慢了下来,郁岸才睁开眼睛。昭然将车停在一个小型独栋别墅前,说这是地下铁为高层干员安排的住所。   初升的太阳将云层包上了一层金箔,寒夜破晓,日出光芒同时驱散了一寸严寒。   郁岸站在庭院里等待,困倦地半闭着眼睛享受清晨日光浴,一整夜高度紧张使他筋疲力尽,甚至根本没注意面试官把自己拐到哪儿来了。   昭然从车库中走出来,本来可以直接从车库里面进屋的,可架不住实习生有点呆,一直等在庭院里。   见面试官朝自己走来,郁岸拍了拍脸打起精神,通宵熬夜会导致色弱吗,面试官的发色看起来浅了许多。   不对,他眼睛也变白了。   昭然抬手遮住淋在面颊上的阳光,像朵被烈阳寸寸灼伤的娇花。   “白化病,紫外线敏感……”救命,面试官掉色了。   郁岸突然惊醒,迅速脱下兜帽夹克,飞扑过去把面试官兜头蒙住。   昭然整个头被郁岸的黑夹克裹住,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感觉遭到了什么小型动物的劫持。   郁岸两条腿夹在他腰上,腾出双手掀开夹克一点边角,探头进去小心观察,看看颜色有没有掉光。   “……”昭然和挤进夹克底下的脸对视了几秒,叹了口气,就这么托着他大腿走进了家门里。   习惯了,反正他一直这样,和家猫差不多,有时候你很难搞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又找不到理由训他。   --------------------   昭然:论把老婆拐进家门总共分几步,三步,把家门打开,把老婆扔进去,把家门带上。 第18章 弱点   昭然带着挂在身上的家伙走进家里,关上房门。房间温暖,密码门将阳光拒之门外。   两人还保持着面对面盖在衣服下的姿势。   两人鼻尖挨得极近,昭然的呼吸伴着寥落的木香,像老书里夹藏多年的干燥枫叶,也像未曾上漆的粗糙木雕。他的头发、睫毛变得雪白,连眼睛原本的淡梅子色也完全消退,此时的瞳仁呈现半透明的雾白色。   “褪、褪色了。”郁岸磕磕巴巴地说,“好像晒坏掉了。”   “嗯,坏掉了。”昭然摘掉盖在头上的夹克,跟着重复了一遍,好笑地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我大多时候白天休息,晚上出外勤。刚刚是因为你一定要在庭院等,我才没避开日光。”   “只是掉颜色吗?我抢救一下试试。”郁岸慢慢将手心捂到昭然脖颈两侧,然后用钻木取火的手法一阵猛搓。   脖颈皮肤脆弱,哪遭过这档子罪,薄红从肌底透到皮外,在郁岸搓过的位置浮现两团红晕。   “问题不大,还能救,就是不太均匀。”郁岸拍了拍其他不红的位置,“这下好了,扩散了。”   昭然想把他扔下去,但又不太想扔。   “行了,行了,只晒一下没什么关系。别作弄我了。”昭然把他从身上摘下去,然后手扶鞋柜换上拖鞋,最后把沾上血迹脏污的风衣脱在一旁的脏衣篓里。   “脏衣服脱在这儿,扔在里面就可以了,会有人洗干净熨平送回来的。”   郁岸看着面试官赤着上身离开,光滑的倒三角背肌像一片白云母。   “真没事吗。”郁岸偷偷扒着门厅拐角的墙壁向内探视,面试官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站在调节器前调试室内温度。   客厅装潢简约,以白色和灰色为主,家具摆放错落有致,地板光洁看不见一丝灰尘和水渍,沙发上的靠垫也整齐地立在靠背边,甚至每两个靠垫之间的距离都一模一样。   面试官有洁癖啊。   但也合理,他那么白,稍微弄脏一点就会特别显眼吧。   郁岸低头看看脚下,不经意间,门厅地板被自己踩出好些个带着泥土的脚印,纯黑套装上左一块右一块沾满血迹和油污,自己出现面试官家里,就如同一只苍蝇落在洁白的奶油蛋糕上。   于是他把能脱的衣服都脱在了脏衣篓附近,光着脚跑过客厅。   昭然把室温调高,听见身后吧嗒吧嗒的跑步声便回过头去,见郁岸只穿一件纯黑背心和一条短裤,风一样跑过门廊,躲到另一面墙后,露出半个脑袋问:“面试官,能用你的洗手间吗?”   “咳,在前面右手边。”昭然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缓解那股口干舌燥的感觉。   门厅的脏衣篓忽然从地面升起几厘米高,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手,用三根手指托着底部,两根手指在地上爬,将沉重的脏衣篓搬运进洗衣房里,很快里面便响起搓洗声。   洗衣房里又爬出来两只手,拖着水桶和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拭鞋柜旁的污渍和脚印。   与此同时,厨房灯点亮,一只手将鲜虾淘洗干净,在另一只手的配合下剥皮挑线,再将完整的虾肉放回壳内。   还有一只手熟练地点火起锅烧油,利落抛入葱姜调味料,再挤入番茄酱,随后将处理完的鲜虾放入锅里闷煮。它甚至会颠勺。   一只手跑来帮昭然打开电视,递来遥控器,又一只手托着洗净的葡萄送到茶几旁,细细剥皮去籽,然后把剔透的葡萄肉送到昭然嘴边。   “我不吃,你剥一盘等会给他送过去。”昭然靠到沙发靠背中闭目休息。宿醉头痛,其实晚上的酒劲儿还没过,就着急赶去细柳美容院了。   昭然捏了捏鼻梁,叹息道:“去给他拿件睡衣。”   一只手匆匆从睡衣柜里跑回来,把一套短袖短裤举到昭然面前请示。   “太薄了,他那么怕冷,你想冻死他。”   小手赶紧去换了一身举回来。   “太厚了,屋里二十六度,多热。”   手又跑去换了一套,气喘吁吁带回来。   “不要他以前穿过的,这么卡通,还印着罗小黑呢,这像我家里应该准备的衣服吗?那不穿帮了吗?藏起来。”   小手筋疲力尽爬走,最终拖回来一件昭然的白T恤。   昭然拿着水杯,想了一下:“啊,不错。放这儿吧。”   手:“……”(扔下衣服就走)   “去,什么态度。你再这样我中午就不吃饭,饿死你们。”昭然双手搭在沙发背上,放松地休息。   十几分钟过后,昭然看了眼表,起身去到洗手间,敲了两下门。   无人响应。   “别泡胀了……”   昭然压下扶手推门走进去,郁岸趴在浴池沿正打瞌睡。手臂交叠搭在水晶马赛克池沿上垫着下巴,热气氤氲,雾珠在肩胛骨突起处凝结,沿着皮肤滑进水面。   他闭着眼睛,右侧睫毛低垂,浴室暖灯从顶部洒下,湿漉漉发丝的影子黏贴在脸颊上,而左眼却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爱伦•坡曾写过一篇文章,名叫《黑猫》,讲的是一个暴力疯狂的丈夫,将妻子驯养的黑猫挖去了一只眼睛,然后残忍吊死。但没过多久,那只黑猫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它同样缺少一只眼睛,只不过脖颈上多了一圈状如绞刑架的标记。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鬼影。   昭然坐到池边,用指节轻轻触碰他的眼眶,将干涸在周围的血渣抹去,擦净他脸上的血污。   还是冲动了点儿,应该再等等,看看这小子在必死的局面下,潜力能被激发到什么程度才好。   还是说这次的任务已经足够危险,甚至有些拔苗助长了么。   有点急躁了。以后还是慢慢教吧。   郁岸被粗糙的手套蹭醒,半睁开眼睛,看见面试官坐在身边,愣了一下。   昭然坐在池沿边的小凳上,挽起家居服袖口,手肘泛红,领口微敞,锁骨处也浮起一层红晕,先前褪白的发丝恢复了本色,甚至有向桃红蔓延的趋势,梅子色瞳仁专注地看着自己。   “怎么恢复的?”郁岸讶异抬头。   “躲在阴凉的地方,时间长了自己会恢复的。”昭然把给他准备的睡衣放到毛巾架边,手肘搭在腿上,“我确实不能晒太久阳光。因为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不透光的房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久了就适应不了日光,想杀我的话,在日光下是最好的机会。”   ……?   郁岸挠挠脸颊,面试官就这么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了?万一自己拿这情报去卖怎么办呢。先算算能卖多少,假如他们有对手公司的话,一万两万,五万,这情报起码能卖十万吧,一个盲核白三千块,能氪三十三个,按高傲球棒这个品级来看,一级紫,能抽到红级以上的概率虽然小,但是应该也能出一个,话说回来盲核有没有保底呢,比如连抽十个必出一个红级以上的,连抽一百个必出金级的……对了,美容院实习任务好像还有十万奖金,什么时候发。   “你走神呢?”昭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兑换成盲核了。   郁岸摇摇头:“有人想杀你吗?”   “想的人很多……不过目前还没人能做到。”昭然一脸孤独求败的空虚。   “你拿到畸体医生的核了吗,没被警方收走吧。”郁岸终于想起正事。   “没,三枚都在我这儿。”   “三枚?”   “嗯,都放进你的储核分析器里了,你等会儿自己看。”   “医生夫妻真的很强,你一打二竟然碾压?”郁岸忍不住问,“面试官,你也是载体吗。”   昭然想了想,点了下头,将左手放到郁岸面前:“嵌核槽在这里,所以触觉很灵敏。”   “哦。”郁岸终于明白面试官总是戴手套的原因了,好奇心一下子泄了气,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秘密啊,嘁,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害自己惦记了好几天。   昨天出发前,郁岸查过地下铁的公司资质,顺便浏览了他们的官网,在首页轮转的公告海报上看见了昭然的照片,颇有种顶梁柱的感觉。   一目十行浏览过一遍后,就大致了解了地下铁的基本情况,它是受政府承认的非官方组织,与窥视鹰有合作关系,但相互独立。   居民可自愿缴纳管护费,相当于一种人身保险,在受到畸体威胁时就能向地下铁求助,地下铁每天都会派遣干员在城市各个角落巡视,所以行动速度比警方更快,大多数时候都能摆平事端。   不过,郁岸对“昭然”这个关键词更感兴趣。   他将地下铁相关的信息全扒了一遍,在一个匿名帖子楼里发现了一些疑似公司内部组员对昭然的评价:   “新人入职千万不要讨昭组长的嫌,切记不要不听他的指挥擅自行动,不要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更要小心不要碰到他的手。”   郁岸算了一下,入职第二天,这三个指标就全都圆满达成了。   好像也没什么后果嘛。   洗涮完毕,郁岸穿着昭然的T恤趴到了床上。累劲儿终究还是超过了饿劲儿,狂奔了一晚上,小腿肚子都在发抖,浑身被热水一泡,更是把五脏六腑的困乏都泡了出来。   面试官的床也太柔软了,冰丝床单细腻舒服,郁岸甚至没来得及爬到枕头上,一只脚还支棱在床外挂着拖鞋,就那么趴着睡着了,穿着不合身的宽大白T恤,两条细直的长腿胡乱岔着,脸完全扣进枕头里。   昭然端着点心走进来,见他睡成这副样子,只好将瓷盘放到一边,摘掉挂在脚趾上的拖鞋,把人往床里推了推。   啧,这就是地下铁紧急秩序组实习生吗,睡在陌生人家里,就这种警惕程度,不得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吗。   白T恤下,郁岸流线型的脊骨节节分明,昭然坐在一旁,凝视年轻男孩特有的漂亮肩胛和腰窝。   犹豫再三,昭然终于将手覆了上去,轻轻盖在郁岸腰际。   隔着手套触碰,仅此而已,灵敏的触觉竟能丝丝缕缕地感知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和身体火热的温度。   覆手之处,隐藏已久的细线花纹从郁岸脊背皮肤下浮现。细线交织汇聚,组成一轮抽象的太阳图腾,向外放射的光芒是一条条挣扎的手臂,手指纠缠,充满诡异之感。   昭然浅淡的眼瞳漫上猩红颜色,低头在属于自己的图腾上吻了吻,莫名的满足感使他扬起唇角,露出一排悚人的尖牙。   “我的弱点太少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努力,再一次。” 第19章 宠物小手   昭然卧到郁岸身边,手臂越过他去把羽绒被拉过来,这时候郁岸恰好趴累了,翻了个身,后背靠到昭然胸前。   手僵在半空,昭然停滞了几秒。   仔细瞧怀里人没心没肺的睡脸,昭然弯了弯眼睛,默默收拢手臂,鼻尖贴在他颈窝。   床外侧边缘伸出一排小指头,交头接耳地悄悄偷看。   其中一只手遏制不住渴望,爬到了床单上,痴迷地伸开指尖想要触摸郁岸的脸。   昭然忽然睁开眼睛,瞳仁血红,裂开唇角,喉咙鼓动,发出一声警告的低鸣。   断手被震慑,退到床下如鸟兽散。   *   等郁岸睡醒,已经是早上八点。   过了好一会儿,郁岸诧异地发现身体无论如何都起不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死死压着。   鬼压床?不,他清晰地感受到胸口压着的是一只手,五指轮廓清晰可辨。   郁岸被迫仰躺着,能清楚地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胸口抚摸到自己的脸颊,指尖指节透着粉色,却异常有力,单手就能压得他爬不起来。   拇指轻抚郁岸的嘴唇,随后便沿着脖颈滑进了被子底下,掌纹摩挲着腰腹的皮肤,一路向下,覆在某个部位上。   “谁……”郁岸紧咬舌尖,挣扎着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卧室门口的一声询问让郁岸陡然清醒。   “怎么了。” 昭然将新榨的果汁放到床头,倾身靠近床边。   一下子,压制郁岸身体的古怪力量潮水般退去,他如同溺水者终于撞破水面,扑到岸上大口呼吸。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身上的羽绒被,可床上空无一物,根本没人压在自己身上。   他扭头盯上昭然。   昭然挑眉:“我可没动你。”   郁岸胸口起伏,剧烈喘息,冷静下来后搓了搓脸,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连梦里都是半截手,美容院任务对精神的刺激太大了。”   “我现在要去灰鸦游戏公司见他们总经理。叶警官还有事情要问你,中午十二点后你再去一趟窥视鹰局。”   “吃的都在冰箱里,微波炉在吧台上。家里的电子设备可以随便玩,如果要离开,记得临走把门关上。”   “嗯,我去趟厕所……”郁岸仍旧有些恍惚,居然在面试官的床上做这种梦……他甚至没与昭然视线相接,捂着下半身逃出卧室,冲进洗手间里关上了门。   “小鬼。”昭然回头哼笑,“都成年了,你藏什么呀。”   脸上虽笑着,昭然的行为却不同寻常。   直到郁岸离开房间,他都站在床前没动,因为脚下一直踩着一个东西。   被他踩着的是一只手,从半截小臂处截断,却富有生命般疯狂扭曲试图逃脱。   “我说过,现在别去碰他。”昭然压低的嗓音中带着不满。指尖不停叩击地面,仿佛在忏悔罪行,磕头谢罪。   砰的一声,断手像鱼泡似的被踩爆,碎渣喷射了一地一墙,但很快就蒸发成一团红雾,消散殆尽。   一阵疼痛传到昭然自己的手上,他冷声问:“谁还忍不住?”   藏在房间各个角落的手看到这一幕,纷纷害怕地躲到暗处,露出一小截手指头暗中观察。   等郁岸从洗手间出来,昭然早已走了。   “……有点丢脸,哎算了,忘了它吧。”郁岸揉了揉压乱的头发,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在背包里的宠物小手了。   他跑到门厅,发现自己的单肩包还扔在原来的地方,纯黑兜帽套装已经洗干净叠整齐放在了台面上。   拉开单肩包拉链,右手睡得正香,翻了个身,小拇指挠了挠掌心。   “还好,还没死。”郁岸拿起右手,飞奔到洗手间。   右手被甩醒了,晕晕乎乎地动了两下,突然一股凉水冲到身上,让它打了个激灵。   “昨天太困,差点把你忘了。”郁岸把右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搓净它皮肤上的脏污,尽量避开伤口,右手逐渐适应,舒服地枕着拇指和小指享受淋浴。   污血都被冲洗干净,郁岸甩了两下,揪了块纸擦干。   右手呸呸吐了两口纸屑。   郁岸找到医药箱,拿出酒精给右手挨个伤口消毒,右手痛得直抽抽。   “别动,感染了你会烂掉的。”郁岸不想让它乱动,就把右手夹在腿间固定,然后一只手握着它,另一只手用棉球给它消毒。   他一边涂抹酒精,时不时回头扫视身后的家具。   其实从进入别墅开始就有种异样的错觉,总觉得这栋房子里好像有其他人在盯着自己似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小手们偷偷摸摸藏在家具缝隙里,悄悄露出指头偷看,郁岸一回头,它们就纷纷缩回去。   郁岸正忙活着,手机显示收到一条面试官的消息。   Boss:“……你在干嘛。”   在给宠物小手的伤口消毒呢,郁岸一怔,地下铁会不会不准员工养这种小怪物啊,还是不坦白了,于是敷衍应付:“在看电影。”   Boss:“别看不正经的电影。”   “??”郁岸一脸疑惑,怎么就不正经了,我说看电影又不是看片。   面试官可能是担心电脑中病毒吧。算了,回家好了,免得他在外面还要担心自己家被拆了。   郁岸换上衣服,把右手放到自己肩头,提起背包走了出去,锁上了门。   门一关,别墅角落里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藏在犄角旮旯的手全都爬出来,挤到窗边,隔着玻璃注视郁岸离开,羡慕地看着趴在郁岸肩头的右手,还有一些手兴奋地用拇指和小指捂住泛红的掌心,从指缝里陶醉地观察郁岸。   右手则骄傲地站在郁岸肩头,向窗口瞭望的兄弟姐妹们表达自己的荣幸之情。   距离与叶警官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不值当回一趟家了,郁岸决定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消磨时间。   走进商场大厅,香水柜台混杂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富有动感的音乐在大厅中回荡。   早上九点,商场刚开门,一楼大厅只有零星几个顾客,郁岸旁若无人地踩着音乐的鼓点,带着右手穿越化妆品柜台。   右手新奇地趴在指甲油试用柜前,指了指正火爆销售中的热卖款“爆闪芭比粉”。   “眼光独到,给你搞来试试。”郁岸拧开瓶盖,抓起右手举到面前,给它涂在指甲上。   涂完之后,右手美美地到镜子前晃了一圈,扭了几个造型。   “不错。”郁岸一个空中投篮,把指甲油刷子准确投回瓶中,拧上盖,然后逛到首饰柜台。   右手拉着郁岸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大金镯子前,扒在玻璃上爱不释手,郁岸一看标价,五万八。   “这个好土,换一个。换个细的。”   郁岸原本心情很好,忽然看见导购小姐朝自己过来了,迅速闭嘴高冷逃跑。   在他无所事事闲逛的同时,昭然坐在灰鸦游戏公司的大厅里,双手撑着额头打瞌睡。   下属小齐抱着文件站在桌边,看了一眼手表,淡淡提醒:“他们总经理马上过来了,您至少系上领带。”   “嗯。等下问完话我就回去补觉了。”昭然半睁开眼,打了个呵欠,从兜里拽出领带搭到脖颈。   床上的小鬼真的黏人,睡相奇差无比,腿要搭到别人身上,脑袋还要挨到别人脖颈边,热热的呼吸再加上偶尔莫名其妙的哼哼,太要命了。   下属小安抱着记录册向游戏公司的几位工作人员问询,昭然忙里偷闲,时不时看看手机。   手套下,右手掌心一阵发痒,好像被人握住了。   肯定是熊孩子又在摆弄离谱了。   他已经猜到离谱被郁岸扣下了,但没法开口问,只能等离谱找到机会自己跑回来。话说回来郁岸好像挺喜欢它的,给他玩几天倒也没什么。   昭然忍了一会儿,最终没忍住问了一句郁岸在干什么。   他竟然回复说在看电影?什么电影要三只手才能看啊。昭然越想越不对劲,脑子里全是小孩子不能看的画面。   于是昭然警告他不准看。主要是不准跟离谱一起看,跟自己还是可以的。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昭然忙完又看了一下手机。   朋友圈里刷新了一套九图。   是郁岸发的。   点开一看,昭然顿时精神抖擞。   看照片背景他人应该在咖啡厅里,坐在对面的是珠光宝气的一只手,翘着兰花指握着马克杯。   约会现场?和谁啊。昭然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机。   仔细辨认,那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手看着眼熟。   是离谱……?   除了咖啡厅,他们还去了玩具店,饰品店,该死的离谱在照片里一会儿比剪刀手,一会儿比个心,镜头让它抢了个明白。   昭然正翻看着,脸色从白变红再变青,突然图片消失了,显示您没有浏览权限。   可能是郁岸终于想起来自己加了上司好友,及时地把昭然屏蔽掉了。   “狗东西……”嫉妒蒙蔽了他的双眼,昭然的脑袋像火车汽笛一样喷起来,气得把手机屏攥碎了拍在桌上,桌上的广告纸都被掀飞起来,一张绿纸飘飘荡荡,盖在昭然头顶上。   “靠谱,去把离谱那叛徒给我抓回来!”   左手领命,冷淡地掠过手机屏幕,沿着昭然衣袖跳入新风管道中,无声地爬走了。   抵达照片中的商场,左手混入了顾客人群中,自然地搭在电梯扶手上,步履繁忙的人们都没发现,电梯扶手带上存在一只并未连接在人身体上的断手。   到达咖啡厅所在的楼层,左手跳下电梯,继续搜索目标的位置,背靠墙壁利落躲过顾客们凌乱的脚步,避开所有容易被人发现的开阔地带,绕到过一个拐角。   左手冷静观察,沉着分析,一转头,在转角遇到了意外。   右手用小拇指撑着墙,斜靠在左手面前搔首弄姿,五个手指甲涂着爆闪指甲油,手指戴着四五个或粗或细的戒指,戒指上的大宝石闪得晃眼。   右手戴着从娃娃店买的小墨镜,得意地拨了一下挂在腕上的大金链子,无声地对左手打了个招呼:“hey,bro。”   左手给了它一拳。   # 第二卷 游戏之王 第20章 对手   左手揪住右手一根手指拎起来,一通老拳就要招呼上去替天行道,忽然动作一滞,发现头顶有人在窥视。郁岸扶着拐角墙壁,露出半个身子惊讶地看着他们。   “哦?又一只。”   左手行迹败露,扔下右手转身想逃,被郁岸一把抓住。   “下水道精灵吗……还是一对。”郁岸把靠谱举到面前观察,“你长得也很漂亮。”   左手一怔,指尖微红。   半小时后。   商场自助冷饮店,穿金戴银的右手握住冰淇淋机压柄一拉,郁岸用蛋托在底下接着,玩得不亦乐乎。左手则靠在座位上慵懒看着他们,中指和食指各戴着一枚银黑相间的金属指环,郁岸送的。   它拿起郁岸的手机,给昭然发了一条:“已有新主,勿念。(Left留)”,然后删除了此条消息记录。   *   灰鸦游戏公司,会客室。   紧急秩序组的几位下属站在远处交头接耳:“今天组长不对劲,已经攥碎手机屏两次了,坐在落地窗边一动不动,完全晒成白色了!他在和谁生气呢?”   小齐抱着记录册经过,波澜不惊道:“和他自己的意识映射和人格切片生气。又嘴硬不承认。”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灰鸦游戏公司的总经理姗姗来迟,矮胖的中年人夹着公文包,脚步匆匆风尘仆仆。   “抱歉!抱歉各位,久等久等。”陈经理双手合十歉声道,“凌晨四点我被窥视鹰局叫走,去接我们公司的一位小主播来着,一来二去耽搁了许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这位就是昭组长吧,幸会幸会,”陈经理习惯性和客人握手,在触及昭然指尖时,忽然感到昭然脸色不善,随后意识到不妥,立即收回双手,改为点头,“您来了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昭然扔下手机,起身与陈经理寒暄了几句,随后进入了正题。   “时间有限,先说说您这边的情况吧。”   “好。”陈经理躬身给昭然添了杯茶,“说来话长,真的太可怕了,我们的主播已经开始联合抗议,要求公司取消午夜恐怖类游戏的时长指标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前年推出了一款开放式探索型的恐怖游戏,叫《灰鸦:闹鬼公馆》,主角通过在设定场景里拾取物品来解谜,最终逃出场景就算通关,工作室设计的惊吓点和谜题新颖精彩,demo免费试玩版一上线就吸引了数百万玩家的讨论。”   “我们都对这款游戏寄予厚望,可就在正式版推出的第一周,就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严重问题。”   “玩家们还好,但一些游戏主播们反映,正式版游戏里的惊吓点设计太俗套,Jump scare(屏幕上突然跳出个鬼脸吓你一跳的低级惊吓手法)过多,使他们感到审美疲劳,让人失望。”   “我们都很奇怪,闹鬼公馆明明是一款主打心理恐怖的游戏,Jump scare的设置全程不超过五个,怎么能算过多呢。于是我们收集了一些玩家提供的截图,这一看,给我们所有人吓一身冷汗。”   “他们截的图,不是你想的那种简单粗暴的鬼图,而是一个个完整的建模,全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怪物。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游戏在自己生成不受控制的怪物,并且故意去袭击玩家。我们暂停游戏试图寻找bug,但始终一无所获。”   “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向游戏场景中投放了武器枪械,玩家可以通过拾取武器来反抗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东西。闹鬼公馆好好一个心理恐怖游戏最终变成一个四不像的枪战游戏了,口碑和收益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今年年初我们公司要推出一款新游戏《灰鸦:玩具屋》,已经发布了demo试玩版,交给我们自己的主播试玩推广预热。然而就在预热过程中出现了大灾难。”   “好几位主播说,戴上耳机玩游戏的时候,会听到敲门声。”   “当他们摘下耳机去开门,或者从门镜里向外看时,会发现没有人,同时还会再次听到敲门声,这次的敲门声在门内侧,好像有人潜入了家里一样。”   “我们的一位人气主播叫黄奇,他也说遇到的相似的情况,不过和其他主播不太一样的是,他的视力很好,去客厅检查防盗门的时候,一回头正好看见卧室的电脑,游戏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人,在用中指指节敲屏幕。”   昭然一直安静倾听,到这里才出声询问:“屏幕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说那是一张少年的脸,表情呆滞,两只眼睛一个金色一个蓝色,但他的脸离屏幕太近了,其他特征看不到。”   昭然不免质疑:“从客厅到卧室这么远的距离,真能看到诸如瞳色的细节吗。”   “黄奇的裸眼视力有6.0,这个在入职体检报告上可以查到。”陈经理擦了把头上的汗,“他开始以为这是游戏彩蛋,就跑回去继续玩,但等他坐回椅子上,游戏里的少年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一种诡异的吊线木偶似的站姿停在屏幕前,慢慢地举起一瓶毒液。”   “这个毒液是我们游戏特定场景里可以拾取的物品,黄奇也没当回事,结果那少年反手将毒液泼向了屏幕,绿色液体溅落在游戏镜头上。”   “结果第二天,黄奇就被送进了医院,诊断结果是有毒物质造成的面部大面积烧伤。这可是大事,我们暂时下架了试玩版,您需要的话,我给您提供拷贝版本。”   “唉,说起黄奇,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小道消息,说什么细柳美容院能做皮肤修复,去一次还不够,这不,昨天又去了一次,让警察给扣那儿了,我亲自去把人领回来的。”   “那小子受了点惊吓,我让人先送他回家休息了。”   陈经理说着,慢慢红了鼻子,叹气拢了两把稀疏的发顶:“《玩具屋》耗费了公司上下八年的心血,所有人都在为新游戏的发行殚精竭虑,如果这一次再出现之前的问题,我们公司恐怕就要就此宣告破产了。”   “具体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 昭然听完陈经理的描述,点了点头,“等进一步调查过后,我们再联系,到时候可能需要贵公司的配合。别太担心。”   “是是是,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地下铁工作,谢谢您了。”   等结束灰鸦游戏公司的调查,昭然看了一眼时间。下属小安带来一把黑伞,给昭然遮住头顶的阳光。   “组长,你回地下铁还是回家休息?”   “我先回家歇会儿。你和小齐去跟进游戏公司的调查,把相关信息收集过来给我看。”   “好,您放心吧。组长您最近带实习生肯定很辛苦,接下来还要准备例行的实习生转正会,您总不能输给段组长和原组长啊。”   地下铁快速反应组组长段柯,城市巡逻组组长原小莹,在地下铁高层人员中各站一席之地,影响力不逊昭然。   昭然从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嗤笑点火:“他俩,他俩拿什么跟我比啊?他俩有拿得出手的实习生吗?”   小安急忙凑近昭然,小声告密:“我帮您打探过了,今年地下铁总共招了十位实习生,除了郁岸,还有两个绝对是狠角色。”   昭然不以为意,轻吐一口烟雾:“郁岸独自破幻室,那俩谁啊,实习任务什么啊。”   小安咬牙切齿:“段组长和原组长手下的人口风特别严,什么细节都打探不出来。不过我打听了大老板的意思,说这次转正会关系到地下铁的新鲜血液,要认真对待,肯定会很严格,说不定只录取前两名呢。”   昭然耸肩:“老头狡猾着呢,有能力的年轻人他还嫌多啊,还只录前两名,托词而已,其实就是想卷我们,让我们这帮老骨头自愿压榨自己休息时间去培养实习生。他是真抠哇。”   别人也就罢了,可快速反应组和紧急秩序组因为本职工作大致重合,一直以来,段柯和昭然两位组长都觉得对方没有存在的必要,想将对方吞并,将对方的组员下属都拢到自己身边来。   转正会如果要搞成排名制,那谁的实习生排名高,谁的实习生排名低,岂不得在高层之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么。   “排名就排名,哎,我们就裸考,一样吊打他们。”昭然碾灭烟蒂,低头在碎了屏的手机上艰难敲字,发给郁岸。   “晚上回我那儿,给你补课。”   *   中午十二点,郁岸按照面试官的指示,再次从窥视鹰局侧门走进去。   仍然是由堤蒙警官接引他,验证身份后向鹰局大楼深处走去。   从上一次过来,郁岸就发现,经过第二道关卡后,两侧的房间门都变成了厚重的钢铁门,有点像医院x光室,由电力驱动开门和关门,这种门不管用什么工具都无法轻易砸开。   经过其中一扇门时,周围温度有些不同寻常。   郁岸抬手摸了摸大门表面,温度很高,十分烫手。里面如果有人,恐怕会被烤融化吧。   一声恐怖震响始料未及,郁岸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只见刚触摸过的铁门上出现了一张人脸的轮廓,似乎门后有人用头撞在了门板上,力量强大到能将厚重铁门撞得变了形。   细看门上的人脸轮廓,他好像还在笑。   “不用担心。”堤蒙警官将郁岸拢到身后,“只是暂时看押等待审问的嫌疑人,牢门够坚固,他闯不出来。你走我左边,不要乱碰东西了。”   “好。”郁岸双手插进兜里,没再多好奇。但仍然会为这里关押的犯人的强度感到震惊。   离开看押区后,压抑的气氛逐渐散去。   叶警官在忙,暂时没时间见郁岸,郁岸便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上,抱着储核分析器打发时间。   面试官已经把从医生夫妻身上取下的畸核塞进分析器中,郁岸趁着空闲,一一浏览它们的资料。   掀开盖子,郁岸睁大眼睛。   储核分析器中多了三枚核,一枚紫色,一枚红色,一枚银色。   银色的?怎么会出现一个银级核?郁岸一下子来了精神。   名称:治疗核-柳叶刀   来源:女美容医生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红(玫红)   基础能力:无痛外科手术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100小时   简介:医者仁心。   共鸣条件:未知   名称:治疗核-快速愈合   来源:男美容医生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三级紫(锦葵紫)   基础能力:快速愈合外伤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60次   简介:医者仁心。   共鸣条件:未知   前两枚核没什么好说的,从医生身上扒下来的是治疗核很合理,郁岸不怎么意外,况且已经拥有了三级红透视核,对红级核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震惊了。   而那枚闪着微弱苍白光辉的银核,吸引了郁岸全部的注意力。   名称:幻室核-画中取物   来源:破解幻室美容院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一级银(苍白)   基础能力:从平面图像中取出实体。局限性是,只能从完整图像中取出一比一大小的实体,且不可取出活物。   使用限制:无时间次数限制   简介:在未来,艺术家的创作已经渗透进特工行业中,赛博马良的战斗力不可小觑,插画师和建模师们联合组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小队——海报突击队(但经常内讧)。   共鸣条件:未知   “卧槽。”郁岸迅速盖上盖子,把储核分析器塞进背包里,让左手和右手好好看管,这是什么好东西,千万别被鹰局没收了。   他刚把畸核藏好,迎面竟烘来一股炽热的空气。他警惕起身后退,戴上了纯黑兜帽,看见两位穿防护服的警员正押送一位犯人。   犯人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学生模样,大冬天竟然穿着火焰色的篮球背心和短裤,双手被特制的重型锁拷住,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沸腾燃烧的脚印。   那青年一直在解释自己冤枉:“我说了,我是救人的那个,这是我实习任务,你们还要扣我多久啊,赶不上实习生转正会你们负责吗!我师父段柯,你们给他打电话了没?他什么时候来捞我啊!”   --------------------   改了一下一级银的使用限制,改成无限制了,不然配不上这个级别? 第21章 补课   “实习生转正会?”郁岸抱着背包,和两只钻出拉链偷瞄的手一起,审视从面前经过的不良青年。   他双臂纹有火焰图案,给人一种炽热暴躁的感觉,以他为中心,一股炎热温度向四周发散,接触到他皮肤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他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底如同烧红的烙铁压在地面上,他所过之处,地面接连融化出脚印的形状,甚至开始燃烧。   可以肯定,他身上穿的球衣和球鞋和纯黑兜帽一样,都是带有特殊效果的套装,那么,他八成也是一位身体能嵌核的载体。   “不会是竞争对手吧……实力很强的样子。”郁岸自言自语。   “把我脸上压着的东西拿开……你拿我垫书包,还一直塞东西进来。”   正当郁岸出神时,背包底层有个女人不满地叫了一声。   “哦。薄小姐。”郁岸把折叠在包里的美女立牌翻出来,“我把你忘了。没事,我们现在就在窥视鹰局,等会把你交给警察就舒服了。”   薄小姐一听,纸片脸大惊失色,压低嗓音:“不要,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有人把我关在细柳美容院里,如果我不按他们的要求做,他们就会把我永远丢在那条荒废的步行街里。”   “他们是谁?”   “等离开这儿我就告诉你。”   郁岸想了想:“我好像也不怎么想知道。”他把薄小姐压回背包里,拉上了拉链。   走廊尽头响起鞋跟敲打地面的声响,叶警官快步走来,身后带起一阵凉风。见到郁岸后点了下头,请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堤蒙警官递给他一杯水。   “昨晚辛苦了。”叶警官隐藏在黑色口罩下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经过抢救,周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转至普通病房了。”   “嗯。”郁岸漠不关心地看着脚尖。   “抢救过程中,周先生几次意识醒转,都在模糊地表示想见你。”   “见我?不用了吧,我不需要感谢。”   “这是地址,等过一阵子,周先生情况完全稳定后你再去吧。”叶警官将一张卡片推给郁岸。   “……”好麻烦。郁岸只好收下。   “我有几个问题。”郁岸忽然抬起眼皮,“你们从细柳美容院里有没有抓到包思。”   在古县医院失踪的护士包思,被怀疑与保安联合偷运患者,一直下落不明。   叶警官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701美容室的咨询师端的无菌盘里有一截食指。”郁岸插兜坐在椅上,低着头,无聊地摇晃鞋尖,“按细柳美容院借器官整容的机制来看,702房间的顾客肯定缺失一根食指。之前古县医院跑了的护士不是被羊头人咬掉了一截食指吗。”   “没错,是她。现在她人就在审讯室。”叶警官双手交握搭在桌上,“但她的行为不足以追究刑事责任,很快就会被释放。”   郁岸继续道:“细柳美容院给顾客整容时,要求的报酬都是七天内交回一种器官,只有超过时限没拿出报酬的顾客,才会被指派绑架肥胖症患者的任务。”   “这说明包思护士之前就来过细柳美容院一次,并且做了某种美容项目,但付不起报酬,所以被迫去绑架周先生。我很怀疑她从前犯下过更大的案子,走投无路之下,在细柳美容院换了一张脸。我觉得应该在本月发生的其他案件中寻找线索。”   叶警官点点头:“你倒是很有办案的天分。我刚刚就在安排这件事。”   “对了,关于你在美容院找到的绿色胶囊,也有了检验结果。”叶警官拿出一个装有荧光绿胶囊的特制密封袋,“胶囊内的物质取自红狸培育基地废墟,生物体服用后极可能突变为畸体,我们在羊头人的消化器官内也找到了同样的胶囊,可以说羊头人突变袭击医院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投毒导致,这件案子也在同时侦办中。”   不属于郁岸任务范畴之内的事情,他都不太感兴趣,望着窗外的走廊,用平时上课听讲的状态事不关己地听着。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感谢地下铁的帮助,羊头人畸体已经尸检完毕,这个还给你。”叶警官将一枚钴蓝色畸核放到郁岸面前,是之前在古县医院没收的那枚二级蓝山羊角。   郁岸突然来了精神,一点儿不客气地把山羊角揣进兜里,小心地等着叶警官接下来的话,有点担心她会把自己手里的三级蓝鹰翼讨回去。   显然叶警官没想与他计较这么多,并没提起郁岸拆了她们一头机械鹰的事儿。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郁岸想了想,突然道:“我这儿还有一个嫌疑人,就是之前闹得久安步行街鸡犬不宁的那个薄如芷小姐,交给你们处理吧。”   他说着,拉开单肩包拉链,掏出薄小姐,提着一端向下一抖,把折叠起来的立牌抖开:“就是她,她说自己不是主谋,背后有人指使。”   薄小姐一动不动,摆着妖娆的姿势,面带微笑。   ……   堤蒙警官干笑了一声:“广告牌?”   “不是,”郁岸抖了抖手中的薄小姐,“我,你别装死啊。”   ……   叶警官仍旧双手交握端正地坐着,一脸严肃:“……”   “额。”郁岸还想试图解释,被叶警官强行送客。   从侧门离开窥视鹰局,郁岸抖开薄小姐,眯眼审视她。薄小姐拔高尖利的嗓子笑了一声,得意地朝郁岸抛了个媚眼。   *   送郁岸离开后,堤蒙返回叶警官的办公室,弯下腰,手肘支在办公桌上,用不算标准的中文问:“郁岸真的在开玩笑吗?他的性格很冷漠,不像那种人。”   “他没说谎,那就是薄小姐。”叶警官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要找出薄小姐背后的人,只能放长线钓大鱼了。”   “我不会钓鱼。”堤蒙困惑地自言自语。   “别管那个了,你的检查写的什么东西。”叶警官将两份手写纸扔到桌面上,歪歪扭扭的汉字拼凑在一起——   “捡查。   亲爱的领导,这次时间我做了一个错误,我想大约很多事情,我很懊悔,不只非常生气对我的行为,但是也深刻地认识到严重的我的错误,我只注意安全了我的长官,但我忽视执行命令是很重要的,希望叶长官到来禁闭室捡走我。 Demon”   叶警官揉着山根摇头,抬眼一看,堤蒙正像只大金毛一样趴在办公桌上等待表扬。   *   郁岸正要坐上回家的地铁,看了眼手机,发现面试官留了消息给自己。   “晚上回我那儿,给你补课。”   可是今天周五,明天应该双休,干嘛还补课。   郁岸:“[链接]:我国法定的劳动者每天工作时间……”   Boss:“别废话啊,快点过来。”   郁岸才不管,直接关了手机,迈进地铁站。从细柳美容院回来,他用完了一枚夜行蚊核,可以丢进电视橱里换一页日记看了,他对那些未曾存在于记忆队列中的故事充满好奇。   走进地铁站,郁岸一撑钢制楼梯扶手准备坐滑下去,然而身体刚跳起来,就被一把捉住。   昭然站在楼梯口,右手举着一把遮阳黑伞,左手提溜着郁岸后脖领,转身离开了地铁站。   *   郁岸被昭然夹在胳膊底下带回了别墅。   “你们公司强迫加班,这在合同上可没说过。”郁岸从押制自己的臂弯中奋力扭动,终于挣脱了禁锢,在门厅地板上踩出几个脚印。   “你倒是把合同看得够细的,”昭然按住他双手,将郁岸压到墙上免得他乱跑,“大白天敢去商场招摇过市,你胆子也不小啊。地下铁干员每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工作,你一个人在街上逛,说不定路过哪个拐角的时候,就被人捂嘴割了脖子呢。”   “我又没露过面,工作的时候戴上纯黑兜帽,没有人能看见我的脸。”郁岸使劲扭动身体,可就是挣不脱禁锢自己的这只手,“我是来工作的,又没卖给你们,你凭什么扣我……”   其实昭然也知道自己在滥用职权,干嘛要置这种气呢。可郁岸这副不开窍的摆烂做派确实让他有点恼火。如果郁岸一直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混下去,自己的计划就全废了。   嘶啦一声,纯黑兜帽的拉链不慎被拉开,拉链拉动伴随着一声响:“喵~”   纯黑套装的夹克外套在背后也安有拉链,本身就是住专门为载体人类设计的衣服,在背后给羽翼类的核留了位置,保暖夹克外套滑落肩头,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无袖T恤。   年轻男孩的手臂往往缺少肌肉蓬勃的训练痕迹,自然流畅的线条反而富有生机和美感。   郁岸扭过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咬人似的。   昭然忍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你这拉链……”   “嘁。”郁岸赌气快速把拉链拉了回去,那不识时务的拉链又喵了一声。   他黑着脸蹬掉鞋子,腾腾腾跑过门廊,外套也没脱就趴到了昭然的床上,把脏兮兮的背包一起甩上来,脸埋进枕头里,老实了。   可能这就是每一个打工人都要接受的现实吧,虽然没经受社会的毒打,但经受了面试官的毒打。   昭然倒了杯果汁走进卧室,隔着门缝便看见离谱和靠谱那俩家伙,一个在揉郁岸的头发,一个在摩挲他的后背,温柔哄慰的样子好像刚刚欺负了郁岸的是它俩似的。   “咳。”昭然推门而入,两只手一惊,迅速爬进角落阴影中消失了踪影。   他把果汁放到柜子上,坐到床边:“今年的实习生转正会要比往年复杂得多,要是不提前教你些东西,怕到时候你会受伤。”   郁岸抱着枕头坐起来,盘着腿,下巴搭在枕头上:“你讲吧。”   “内容挺多的,你找个纸笔做做笔记。”   “我能记住。”郁岸懒懒地耷拉着眼皮,“我上课从来没做过笔记。”   昭然拿他没办法,只能按部就班地讲起来:“首先,转正会分成笔试、实力测试、救援模拟三部分来考核实习生的业务能力,今天我先给你讲笔试的内容。”   “我先问问,你对现在的工作有什么疑问没有?”   “嗯……有。”郁岸想了想,“储核分析器上那个共鸣条件是什么意思?每个核都有,每个核都未知。”   “共鸣条件的意思是,你使用过的核有可能与你产生共鸣,但可遇不可求,在共鸣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条件是什么,可能你无意间说了某句话,就能触发某个核的共鸣条件。”昭然耐心解释,这个概念描述起来可能不太好懂,他还在思考怎么说能让郁岸明白,郁岸已经恍然点头:   “打游戏的时候,意外的一个操作可能会解锁成就。”   昭然一愣。他的理解力真的很灵光。   “是这意思,共鸣之后,畸核会在基础能力之上再出现一个新能力。”   “嗯……懂了。”郁岸又问,“还有一个,储核分析器里面多了一个银级核,叫幻室种,什么意思?”   “我之前给你解释什么是幻室,在畸体吞噬过人类的空间里有几率形成幻室。当你破解幻室之后,这个空间就会自然掉落一枚核,叫做幻室核-xxx,它才是支撑整个幻室运转的那枚核心。”   “而畸核的种类总共有三种,普通种、幻室种、畸化种。大部分畸核都是普通种,是随处可见的物体形成的畸核,比如山羊啊,蚊子啊这种你认知范围内的东西产生的。”   “幻室种是指,在幻室里形成的畸核,它可能没有长在任何生物体内,就在幻室里凭空出现了,这种归为幻室种。”   “畸化种最容易理解,任何看上去像妖怪的东西,即人类认知范围外的物体产生的畸核,就归类为畸化种。”   郁岸感兴趣起来,身体前倾:“面试官,你见过畸化种吗?”   “当然见过。”昭然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是一团长满眼睛的畸体,寄居蟹一样藏在了贝壳里,伪装成扇贝的样子,眼睛眨动的频率还不一样,眨眼睛的时候你能听见气泡的声音。他只要张开贝壳,你就可以看见它身体里裹着一颗骷髅头,那是他前男友的头。”   “扇贝不算普通种吗?”   “裹在内部的多眼异形才是本体,你可以认为它是一种被贝壳包裹的怪物。”   “喔……”郁岸一脸认真,“他为什么要吃掉前男友?”   “因为这个畸化种有种特殊能力,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发的誓必须遵守,一旦违背就会死。”   郁岸眨了眨眼:“他前男友发了什么誓?”   “发誓说爱他一辈子,哈哈哈,发完誓当场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昭然给自己讲乐了,在郁岸迷惑的目光下笑了半天。   “咳。”昭然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下面的内容。   差不多讲了三个来小时,昭然口干舌燥,喝了三杯果汁,拿了份纸笔过来,放到郁岸面前:“考试了啊,我问问题你写答案,我看你记住多少。”   “休息一会儿吧……我累了。”郁岸趴在床上,叼着笔帽发呆。   “你也没干什么啊。”   “我脑子在动。”   “先考试,考完就休息。”   昭然靠在转椅里,口述了十个问题,十分钟后,把答题纸收了上来。   真不错,选择题全选C,简答题写的是“大扇贝前男友爱你一辈子哈哈哈”。   “啧。”昭然把纸拍在桌面上,揉了揉眉骨。白讲一下午,他一早就发现郁岸爱走神,估计后两个半小时全在思考扇贝和他前男友的事儿呢。   郁岸叼着笔,看面试官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忍不住伸出手臂用笔帽戳了戳他的膝盖。   昭然没理他。   “生气了?”郁岸爬下床,穿袜子踩在地板上,在昭然脸颊边探头探脑试探,“面试官,不会真生气了吧。”   “离我远点让我静静。你去玩儿去吧。”   “面试官,我有个东西给你。”   昭然无奈睁开眼,见郁岸从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绒布盒子,掰开,里面放着一枚黑色耳钉。   “面试官,你有耳洞吗?”   昭然哑口无言,抿唇看着那枚纯黑的,圆形的饰品,半晌,喑哑回答:“没有。”   “那也没关系。”郁岸抬起一条腿,膝盖跪在昭然两腿之间的椅垫上,弯腰靠近,捏起他右侧耳垂,将耳钉尖锐一端对准中央的位置,向下慢慢刺破皮肤,穿透血肉。   空气凝滞,耳边寂静,唯余两人的心跳,一个宁静如水,像罪行累累的杀人犯举起刀刃,一个如疾风骤雨,狂热得仿佛要将胸腔骨骼炙烤枯焦。   耳边剧烈的心跳,就是郁岸得寸进尺的理由。   刺破的位置淌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在昭然苍白的皮肤上红得刺眼,一直流到郁岸手指尖,沿着指骨滴落在座椅扶手上。   陪两只宠物小手逛街时郁岸就看中了这只耳钉,很配面试官白雪似的颜色。   郁岸用带血的手拨了拨通红的耳垂:“别生气,面试官。你讲过的问题其实我现在就可以一字不差地背给你听,你要从哪段听起?” 第22章 很厉害了   耳钉只是一个契机,郁岸满怀的心思在于刺破他。那丝绸般无暇的脸和身体,让郁岸莫名焦躁,完美的东西诱人之处并非尽显于盛开之时,也残留于破败之后,被破坏的一瞬间,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暴力之美。   郁岸故意去碰受伤的耳垂,让它不要愈合太快。他将手上的血污蹭在昭然脸上,拇指沿着嘴唇轻摩,令他微张开嘴,指腹推着他的牙尖,试探锋利的触感。   他拿起手机,打开拍照功能,居高临下地拍这张脸。昭然的脸颊浮现红迹,指痕依稀可见。   郁岸短暂沉寂了一天的愿望如此迅速地实现——他那么白,稍微弄脏一点果然就会特别显眼。   “面试官。”郁岸不怯与他对视,“你脾气真好。”   昭然坐在椅中微仰着头,过速的心跳使他意乱神迷,僵硬地做不出反应。从耳垂传来的刺痛根本赶不上身体极力忍耐欲望的痛苦。   尽管明白面前的小鬼本性如此,凭借自己数年如一日的规训才稍微听话了一点,但至少那些过于黑暗的、残暴的念头不会再频繁从他的小脑袋瓜里出现。   若说规训,其实也不难,臭小鬼脆皮得很,还不耐c,狠狠教育一晚上,势必要掉着眼泪囔声保证不敢再犯的。   “嗯,我倒只在你这儿听过这种评价。”昭然控制着转椅向左侧一转,郁岸压在椅垫上的膝盖便跟着向一侧打开,身体中心一个不稳,被昭然分开膝弯架了起来,背后悬空,稍有不慎就会向后倾倒,后脑勺着地。   很奇怪,郁岸做不来信任背摔这种需要依赖他人的游戏,却能在昭然身上发生意外时躲也不躲,规避危险的本能在靠近他时自动失效。   但昭然只是淡然地看着他,双手扶在他腰间,什么都没做,犹如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又一次接住了从衣柜上掉下来的小猫。   这样的姿势让郁岸明显处于被控制的劣势中,但他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盯着昭然微启的尖牙:“你对其他实习生也这么能容忍吗?”   “我入职以来只接手过你一位实习生。”昭然回答,“而且其他实习生也不可能像你一样能折腾。”   “地下铁应该有规定,一位面试官永远只能带一位实习生的吧?”   “据我所知,没这回事。”   “意思是,等我转正后,你会带其他学生?”   “嗯……这也说不准呢。”昭然弯起眼睛。   郁岸不吱声了,坐在昭然腿上发呆,手指恨恨地在昭然脖颈上划拉自己的姓氏笔画,指尖大力划过,红痕立刻在雪白皮肤上显现。   光从他构思凶杀手法的眼神就能看出,这小鬼没憋什么好主意。   没一会儿,郁岸跳下面试官的腿,朝卧室外走去。   “去哪儿啊。”   “无聊,脱外套。” 郁岸已经迈出卧室门口,把手臂伸回来给他比了个中指,“回来继续补课。”   花纹木门缓缓关闭。   郁岸走出房间后,昭然也站了起来,原地呆立着,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但打了几次都没点着火。   他原地缓缓蹲下,像枯萎了似的,胳膊垫在膝盖上,头压低到手臂里,耳尖和颈窝都沸腾起一层滚烫的粉红,耳垂红得和耳洞滴落的血一个颜色。   手套五指前端濡湿,水渍透过皮革向外扩散,粘稠的水滴挂在指尖。   “他……应该是在撒娇吧……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昭然滚烫地埋在臂弯里自言自语。   面前几寸远处,地面传来沙沙声,阴暗角落里兴奋围观的小手们失望离场,临走前纷纷用指尖在地毯上划下评价:   “烂”。   “不如我上。”   “没关系,能抱一分钟也很厉害了。”   ……   郁岸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顶着毛巾回到卧室,看见昭然坐在书桌前,开了电脑,页面上显示正在下载文件,进度已完成,安装中。   “不补课了?”郁岸走到电脑桌边,边擦头发边打量桌上的台式机,“你设备不错啊。”   “我不怎么懂配置,公司的小孩给攒的。”昭然点开刚刚下载到桌面上的小房子图标,电脑黑了一下屏,再亮起来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积木房子图案,伴着欢快的稍显幼稚的背景音乐旋转。   积木房子每一面都是不同的画风,连续转了好几圈都没有重复。   “你还玩游戏啊,不补课了?”郁岸拉了个凳子过来,好奇地坐在昭然身边。   “劳逸结合嘛,灰鸦公司出了个新游戏,《灰鸦:玩具屋》,玩一把试试。”   “灰鸦?好耳熟。”郁岸托着下巴倚到桌面上,“哦,就是《灰鸦:闹鬼公馆》的游戏公司吗?我玩过。”   这有些出乎昭然的意料:“你觉得怎样?”   “室友直播的时候玩这个游戏,打不过去了就叫我上。整体感觉虚有其表,宣传说是心理恐怖游戏,结果动不动就跳出和剧情没什么关系的怪物来吓人一跳,后来又出了什么枪械系统,一看这系统就出得太急,一点儿都没打磨过,射击手感和呲水枪一样,白费了上等水准的美术和故事。”   郁岸刻薄问道:“他家又出什么拉胯游戏了啊。”   “我最近接了灰鸦公司的委托,正在调查中。他们把暂时下架的试玩版给我拷贝了一份,你玩玩看。”   昭然把座椅让给郁岸,自己坐在一旁,支着头看他玩。还不知道这游戏里有什么古怪,臭小鬼还是在家长的陪同下玩比较好。   点击单人模式游玩后,出现了一句话:【正在为您随机选择场景】。   画面中央的积木屋开始迅速旋转,如抛骰子般切换每一面,终于慢慢停了下来,面对玩家方向一面涂成了紫黑色,小窗窗棂上爬满黑色的藤蔓,一些万圣节南瓜头堆积在墙角的魔法坩埚旁,蝙蝠飞翔在夜空,一轮阴森圆月挂在半空。   “美术不错啊。”郁岸点了一下鼠标左键,进入了自动生成的场景,“好像是中欧魔法师的背景。”   【在本场景中,您可以选择以下角色】   【南瓜头战士】立绘是一个头戴万圣节南瓜头套的神秘少年。   【凶悍女巫】立绘是一位长发辣妹,手握宝石法杖。   【魔药师】立绘是一位红发男魔法师。   “没有角色简介和能力介绍,是还没解锁吗。”郁岸在三个角色里徘徊了一下,“魔药师听起来像配药的奶妈,这个不要。女巫拿着法杖,应该是法术攻击吧,感觉有点弱。那就南瓜头战士,他应该有武器吧。”   【确认选择角色 南瓜头战士】   一个满脸衰样的普通少年从天而降,一屁股坐在了玩家能操纵的位置,爬起来揉了揉腰。   “好好笑。”昭然支着头笑。   “开始游戏键在哪儿呢……”郁岸操控着角色在初始界面左右游逛了一下,随便乱点了两下,恰好点击到了背景里的魔法坩埚,随后触发了一段短动画。   少年脱离鼠标控制四处游走,忽然踩到一块南瓜皮滑了一跤,摔倒在墙角堆积的南瓜头里,顶着南瓜头晕晕乎乎站起来,又扑通一声,头朝下栽进了一人高的魔法锅子里,五彩缤纷的魔药四溅。   【游戏开始】加载动画很生动,南瓜头少年在魔法锅子里扑腾,最终溺水沉没进药水中。   “……这个制作得还算精心啊。”郁岸等待加载了十几秒,场景出现,南瓜头少年从一个阴森的村庄中苏醒,一群蝙蝠飞过天空中的冷清圆月。   幽静神秘的音乐渐渐响起,郁岸把音响稍微开大了一些。   【提示:AWSD键控制角色行走,空格键跳跃。】   郁岸操纵南瓜头少年在村庄里走动了几步,夜晚的村庄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仿佛在躲避什么即将在夜晚出现的恐怖之物。   “好像没提到游戏目标是什么,先到处走走看看吧。”南瓜头少年踩过鹅卵石,拨开灌木进入一片荒地,周围荒僻,只有远处的小村屋门前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地面上长了一些刺球状的杂草,郁岸想也没想就跑上去。   突然,南瓜头少年在草地上跳了起来,左边跳一下,右边跳一下,郁岸惊讶地看着他滑稽的表演,开始以为是过场动画,但是……不对。   “我在掉血呢!”郁岸赶紧让南瓜头少年向前跑,“这地扎脚……”   【提示:按F键拾取物品】   “哦,可以拾取。”郁岸捡起一团长得像刺猬的杂草,但南瓜头少年又开始左右手来回抛这团草,满脸惊慌。   “还在掉血……是扎手吗……”郁岸捧着刺猬草团迅速跑向远处的小屋,“没显示角色血量有多少,再扎估计要扎死了。”   等跑到小屋门前,郁岸先把刺猬草团扔到地上,南瓜头少年果然停止了掉血。   这座小屋没有建在村落中,而是独自坐落在荒野里,南瓜头少年上前敲了敲紧闭的门,三秒后,门口的灯一下子灭了。   画面一片昏暗,忽然,灯又燃了起来,这一次紫色蔓延在整个画面中,屋前的小灯已然化作骷髅头模样,骷髅的眼眶和口鼻中燃烧着紫火。   屋前的破木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一只没有眼皮的眼珠贴在门缝边,直勾勾盯着南瓜头少年。   吱呀一声,门缝稍微开大了一些,屋主人伸出了一只手,摊开掌心,似乎在向少年讨要什么。   【提示:按E与对方互动】   “npc吗,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郁岸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好捡起地上的刺猬草团,放到了屋主人掌心里。   刺猬草团在屋主人掌心里跳了两下,屋主人的眼球突然爬满了血丝,显然是扎手了。   接着,一声尖锐的女人的嘶吼从音响中爆炸,屋主人伸出一条巨大的,如老树根须盘虬的血色手臂,轰地一声拍下来,劈头拍在南瓜头少年脑门上。   南瓜头少年当场被拍成肉饼,贴在地上成了一团浆糊。   【暴毙】   “啊?是死了吗。”郁岸诧异地看着画面逐渐灰暗,发呆思考了一会儿,“我明白了,这个屋主人就是本场景的boss,我应该先找武器,最后带着装备来挑战她。所以我刚刚是随便在地上捡了团草就来打boss了,就扎了她两下。”   “还挺好玩的。”郁岸靠进椅背里伸了下腰,忽然发现旁边凳子上没人,面试官呢。   扭头一看,昭然站到椅子后面去了,双手扶着椅背,尽量往远离电脑的方向挪了挪:“好吓人呐,小孩子玩这个不害怕吗。”   “这不是恐怖游戏吧,这怪物很可怕吗,你被哪儿吓到了?”   “就是草扎手那块,吓死我了。”昭然代入感过强地紧了紧手套搭扣。 第23章 有字吗   几局游戏下来,郁岸已经完全掌握了基本操作。   本场景讲述了中世纪一个被瘟疫席卷的村庄,建造在荒地山谷之中,唯一的出口被一座诡异的小屋挡住,为了避免疾病外流,屋主人受命看管着这狭窄的出口,任疾病肆虐,村民们自生自灭,幸存者在痛苦之中挣扎,却始终逃不出这座山谷炼狱,在被遗忘的荒野中世代生存。   而守住山谷的小屋主人就是整个场景的最终boss,名为“尖叫狱卒”,当玩家敲门唤醒她后,攻击了她伸出门外的手时,意味着挑战开始。   尖叫狱卒的血量高达五万点,而玩家在没有任何装备加成的情况下,自身血量只有100点,尖叫狱卒随手拍下来一巴掌就能将其秒杀。   玩家必须在村庄场景中游逛,搜索和制作物品,当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时,再前往小屋挑战尖叫狱卒。   郁岸在柴火堆中捡到了一把柴刀,握在手中当做武器。   沿着泥石杂乱的甬路在村庄中游走,他不知不觉来到了地图正中央,一座圆形石砌平台高出地面许多,平面刻有简陋的花纹,祭坛朝向正东面,圆台中央竖着一根烧焦的十字枯木,枯木上钉住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里刚上演过一场狂欢,村民们时而推选出一位无辜的同乡,视其为带来这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恶魔,对其施以火刑,以祈求上帝的原谅。   郁岸在焦黑尸体附近捡到了一把自制的简易火枪,物品介绍说:“外乡人带来的恐怖武器,恐怕已经沾染了细菌。”   火枪里安放了两枚子弹,看起来威力不小,近距离伤害一定不低。   正常玩家捡到火枪这种好用的武器,早已乐不可支,但郁岸并没有满足,而是举起柴刀,朝焦黑尸体砍去。   尸体受击,从破开的腹部掉落了一枚火枪弹。   再砍一刀,尸体更加残破,又掉落了一枚火枪弹。郁岸还不知足,第三刀砍下去,焦黑尸体彻底破碎,化作一滩灰烬。   果然设置了隐藏机关,砍碎焦黑尸体就可以多拿两发火枪弹。   昭然一直坐在旁边观看,支着头问:“你游戏没少玩啊,第一次玩就这么熟练?”   “就试了试,”郁岸专注道,“如果我是没见过枪的村民,而且人多势众,我就把子弹塞进持枪的人嘴里再烧死他,更解恨一些。”   “……制作方应该没想这么多。”昭然卷玩着发梢,“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郁岸不知所以,“什么声音?”   玩了这么久,并没见到什么异常,灰鸦总经理所描述的敲门声并未出现。   昭然简单复述了一遍陈经理的委托,郁岸边玩边听,沉默了一会儿,昭然以为他根本没过脑子,却听他忽然开口:“只有主播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只有直播过程中才有可能出现意外,我们现在是单机自己玩的,试试找个主播号玩一下。”   也不无道理,可以作为一个新的调查方向。昭然将新的想法发给了下属,让他们沿着这条线索去收集信息。   郁岸一整个周末都被面试官扣在家里,除了补课就是打这个游戏。其实也还好,清晨叫醒自己的是一声懒洋洋的催促,或是玩笑似的在腰上掐一下,总比冰冷的电子闹钟温暖得多。嘴上却给起初反抗不想来的自己找台阶下——至少不用再吃家门口的外卖,面试官做饭很好吃。   周六的补课内容针对实力测试,一觉醒来就被面试官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带上了别墅二楼。   整个二楼的设计很出人意料,没有任何隔断和家具,唯有八根承重主柱间隔排列,空旷地面平铺了一层红色防摔垫,并未安装天花板,由钢制吊架取代,沉重的拳击沙袋由手臂粗的锁链吊在半空。   二楼被合理划分为不同的区域,健身房的器械这里都备齐了,而且额外增加了许多格斗训练所需的器材装备。   昭然扔给他一身训练服:“去热下身,免得拉伤。”   郁岸小心接过衣服,谨慎扫视周围的器械,顿觉今天的训练可能要比自己心里想的更艰苦一些。   可是以面试官的身手,还有必要专门在自己家里装一个训练场吗。   他肯定教过其他学生,说不定不止一个。   “临时抱佛脚啊,一两天能练出什么来?”郁岸兴致缺缺。   “总比干躺着有意义吧,小孩子还是得多活动活动筋骨,免得关节锈钝了。”   昭然依旧穿着休闲家居服,坐到摞在一起的防护垫上,“实习生转正会第二个项目就是实力测试,每个人可以带自己的常用装备进场,别不当回事儿,你们进去是要签生死协议的。”   “混战?”   “差不多吧。往年实力测试不会太较真,但今年不一样了,同期实习生里,除你以外还有两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一男一女,我建议你不要掉以轻心。”   “我不想去。”郁岸背靠沙袋,抖开手中尺码合身的训练服审视,“听起来人很多。”   “我有个独家消息,过来听。”昭然神秘地朝他勾勾手指,“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郁岸咬咬嘴唇,弯腰把耳朵探到昭然唇边。   “这个人,大老板要求让他死在考场里。你可以任意选你喜欢的方式。”昭然将手机屏幕转向郁岸,一张蓝底简历照,照片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   “为什么。”郁岸扬起眉毛,表情生动了许多。   “是对手公司的人,抓了我们的秘密干员,幽禁折磨了十八个小时,最后肢解尸体藏进了地下水道内。这次大概是来探我们新人虚实的,以为能瞒天过海,根本没把地下铁放在眼里。”   “这人……长得很老实嘛。”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好惹仨字儿全写脸上啊。”昭然哼笑,“大老板的意思是,告诉对手公司,我们随便一个实习生就能灭了他们的骨干职员。”   “……”郁岸难得将高兴的情绪显露在脸上,微扬下巴。   昭然瞧他坐等主人开罐头似的迫不及待,心里一阵没底。既要最大程度上限制他的残忍欲念,却又必须让他时刻清醒地保持爪牙锋利,引导时的度极难把握。   这一次可绝不能再把号练废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昭然的情绪向来收敛在心里,可郁岸却看出他心事重重,接下来训练的几个小时,郁岸都还算听话,没再故意惹他发火儿。   在手把手的训练中,郁岸隐约发现了一些曾经想过的问题。   面试官惯用左手,因此他的格斗姿势普遍以右侧身体为轴,以左侧身体实现大部分攻击手段。而且他教自己出拳的次数极少,更多依靠腿的力量,郁岸也能猜得出为什么,面试官双手娇贵得很,他不喜欢手部受到冲击。   从在细柳美容院里本能反应唤醒肌肉记忆时,郁岸就怀疑过,从前教自己格斗的教练具有类似的特征。   是巧合?不可能。   “又走神,这毛病可得改改。”   “啊!”   在又一次被面试官单手放倒在地后,郁岸扶着剧痛的胸骨躺在地上蜷成一团,额头上的汗珠开了闸似的向下淌。   昭然蹲在他面前,指节拨开他被汗润湿的额发:“休息吧。”   “等等。”郁岸双手扶地,艰难地撑起身体,站起来时细瘦的双腿都在发抖。他噔噔跑去楼下,拿上来一叠褶皱的纸条。   他剧烈地喘着气,将一直收存在背包里的日记细细摊平,提着日记上沿举到昭然面前:“面试官,这上面写的是不是你?”   昭然诧异地看着他上蹿下跳,凑近日记纸页认真端详。   郁岸等着他的回答。   “这……”没过多久,昭然摸着下巴问,“这纸上有字吗?”   什么?   郁岸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收回日记翻来覆去查看,白纸黑字依旧明晃晃摆在那儿,怎么会这样。   “你看不见?”   “是白纸嘛。”昭然一脸不解,“上面写什么了?”   “写的就是,”情急之下郁岸想把日记上的内容读出来,可张了半天嘴,那些以第一人称描述的亲吻和拥抱,让他实在读不出口。   “算了。”郁岸收起日记,拖着自己的衣服下了楼。   昭然跟着走到楼梯边,双手悠闲搭在木质护栏上沿,目送不肯在自己面前读日记的小鬼落荒而逃。   “真的扎到过他么……要不要磨一下……”他用拇指试了试自己牙齿的锐尖,来回刮了刮。   *   郁岸借口回家拿东西,找了个机会带着储核分析器从面试官家跑了出来,坐地铁回到自己家的老小区,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急切地开门,鞋也顾不上换就跑进客厅,将电视橱底朝天翻了过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今晚再看不到日记,他不可能睡得着觉。   手里现在攒了两枚能量耗尽的废核,一个是已经掉落高傲球棒的盲核白,另一个是夜行蚊。   郁岸挑了一枚握在手心,抵在唇边握了一会儿,慎重地投进了橱底的投币口中。   微小的机括运转声在橱内响起,投币口中弹出了一页卷成细棍的纸页,小心摊开,一页日记呈现在眼前。   日记内容让郁岸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喉咙发紧。   天气 有风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无聊,我反感人类大量聚集的地方,我喜欢书,但不喜欢图书馆。   一周的课业通常积压到死线前一晚通宵补上,只有实验课还算有趣。课余时间搜罗一些含金量或高或低的竞赛,拿些小奖好骗他开心。   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射击俱乐部,我经常去那消磨时间,一泡就是一下午,协会会长觉得我这张脸很能吸引生意,还给我的年卡打了八折,条件是允许他们时不时偷拍两张照片传到公众号上。   在我认知内的休息时间,手机一律开启免打扰模式,我讨厌电话铃和消息通知的叮当声,聒噪,而且意味着差遣。   学校辅导员是聒噪的源头,喜欢在班级群里发布大量无理要求,并要求所有人遵守。   今天路过食堂后门,发现工人们在搬运垃圾,大批量的后厨垃圾堆积在箱子里,我跟着运送车走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垃圾会在学校东门附近暂时堆放,再由一辆卡车转运离开,中间会有10分钟无人看管的间歇。   学校食堂每周三的饮品是苹果汁,后厨会扔出大量的苹果核,我可以趁这十分钟间歇收集到0.5千克的苹果核,攒上三周完全足够了。   (这里用铅笔详尽地画了一幅用于提取苹果核中氰化物的玻璃装置)   辅导员正努力戒烟,非常喜欢薄荷含片,办公室抽屉和口袋里都常备一盒,时不时拿出来含一片。   我找到了薄荷含片的压膜方式,制作一片特殊的、苹果味的薄荷片非常容易。但要在没有目击和监控的环境下接近辅导员,确实有难度,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个机会。   但我的幻想计划还没实施就中道崩殂。我的凶杀计划蓝图被他发现了,他将那张纸拍到我面前,怒不可遏,质问我这是什么。   我睁着眼说瞎话,什么?纸上有字吗?   他气极了,把我的脸按在那张纸上,让我整个人被迫伏在书桌上,他用保鲜膜筒揍我,我不痛,也不怕,他只会虚张声势教训我,被我亲回去就满脸通红。   后来他脱了我的裤子,当时的细节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好痛,还伴着一种我不理解但很喜欢的感觉,但再后来只剩下痛,他不准我跑,语气很凶。   整整一晚上他都在教训我,反复强调不准我做这种事。其实我没想真的去实施,我只是幻想得具体了一些,让自己爽一爽。但我不服,我就要跟他对着干。   我喜欢惹恼他,这世上所有人的愤怒都源于恨我,只有他的愤怒源于爱我。   可时间久了我就扛不住了,我忍着屈辱好言好语让他停下,可他的愤怒失了控似的,暴力一直在加剧。   真的好痛,也好累,我终于哭出来,好像一些不重要的陈年孤独也跟着眼泪一起倾泻了出来,我抱着他,许久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我才是坏人。   …… 第24章 剑兰   日记到此为止,但未见日期标注,显然还没写完,大概分成了上下两页。   郁岸急切地投入了另一枚废核,拿到了后续一页,躺到卧室床上,侧着身细读。   ……   眼泪如同骤雨,将他的怒火浇灭,只剩木炭上忽微闪烁的火星儿。   比起我认知范围内的部位,他更喜欢用手,指尖富有生命似的,温柔时让人欲罢不能,粗暴时令我生不如死。   我只好抱着他,我无处可去。他咬我颈侧,野兽般的利齿像要把我撕碎扯烂,可这股锐刺的疼痛与体内的相比不值一提。   从前我也总是故意激怒他,可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好像生理期的小女生一样,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脾气就会变得格外暴躁。   以前我从未共情过这样的情绪,在我伤害别人时,我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他用相似的疼痛教我细微的感情,就像用水流让我感受温柔,用火焰让我体会烫痛。   他终于停下来,把我紧紧按在胸前,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刚刚我以为他放弃我了。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我,问我知道错了没有。   我想了很久,痛得连思考速度都变慢了。   “只有我事事听话你才喜欢吗?”我虚弱地问他。   身边总是环绕着让我厌烦的事情,如果有人能听我说出来,我想应该会好一点,如果没有,我就只能自己消化,我的消化能力有限,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并非忍耐,而是让烦躁的根源从世界上消失。   他被我问住了,抱我坐起来,让我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笨拙地用手背揉擦我的眼角,局促地憋红了脸,轻声问我:“你想我怎么做。”   他终于肯放下架子承认自己是第一次带小孩,接下来向我虚心求教。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当我表达仇恨时,和我一起咒骂,不要纠正我。许多事情对错并不重要,我也从不认为我才是对的,我不在乎,我根本不靠答案活着,有些仇并不是非报不可,当我知道有人站在我这边,我就释然了。   他把头搭在我肩膀上,沉默了好久,终于哑声答应:“喔。”   明明是他欺负了我,自己却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好想把他刚刚对我做的尽数奉还,狠狠合掌将他的脸拍在双手之间,指缝里便能看见通红的巴掌印,我亲他,接吻的时候他老是紧闭着眼睛,红着脸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他知道错了,我原谅他。   M017年11月20日   门窗紧闭,房间阴冷,郁岸闭眼侧身躺在枕头里,手中握着半页日记。眼角不知不觉湿润,整个人缩进冰凉的被窝里,肩膀微微耸动。   两只一路偷偷跟回来的小手挣开背包拉链,爬到床头,默默看了郁岸良久,然后轻掀开被子一角挤了进去,右手搭在郁岸腰间,左手与郁岸手指相扣,带着暖热的温度安静陪伴在侧。   同一个时间,昭然也侧躺在卧室床上,右手放在身前,伸直左手,像在怀里搂着一片虚无,左手与那片虚无十指相扣。所有残臂均与昭然触觉相通、意识相连,他能感觉到郁岸皮肤冰凉,眼眶湿润。   难得失眠,他摸到枕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备注显示“大冤种”。   响了几声对方才接起来,临近半夜,电话对面的男人声音带着倦怠和傲慢。   “说。”一个字的问候强忍愠怒。   “大哥,我无聊,给你打个电话聊会天。”   对方沉默半晌:“终于想通打算放弃那小子了?”   “嗯那倒不是,”昭然打了个哈哈,“最近家里挺好的?身体挺好的?”   “……”   “哦对了,哥,你知道我几岁了吗。岸岸前两天问我,我没答上来,差点露馅了。”   “呵,岸岸。”   昭然并不死心,刨根问底:“那换个简单点的问法,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反正你出生我就认识你。” 对方头疼拍了拍脑袋,“没事别骚扰我。”   “有事。”昭然收敛笑意,正色道,“算我求你,让我重发一个誓,哥,只要你答应我,你以后说什么算什么。”   “哦……在这儿等着我呢。”男人哼笑,“ ‘不向郁岸复述往事’,是你发的誓。我也只能公正裁决。”   “是你逼我发的。”   “都一样。我不想再看见你在一个疯小子身上浪费时间,你也别再来烦我。”   “哟,”昭然指尖卷着发丝,懒洋洋道,“大情圣还教别人做人呢,前男友的头还抱着呐?放枕边儿没啊。”   电话里一声硬物坠地的脆响,是骷髅头从床上被扫到地上,然后沿着地面骨碌的声音。   对方瞬间破防,气急败坏挂了电话。   昭然不慌不忙关上通话页面,给郁岸发了一条消息,“早点睡,明天转正会笔试好好答,考完接你。”   没过两秒,郁岸的消息便回复过来。   “面试官,你能帮我找几个废核吗?”   昭然一怔:“废核?”   郁岸:“对,就是能量用完的废的。”   昭然:“废核也带有微弱辐射,公司里畸动武器用完的废核都会集中销毁,有数量统计的,多一个少一个都不好对账。你要废核干什么用啊。”   郁岸:“系统表情[求求]”   “……”昭然看着屏幕里弹过来的双手合十小黄豆表情,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拢起额发无奈回复:“等明天上班我给你找找。”   郁岸:“系统表情[开心跳跳]”   昭然一头扣进枕头里,把手机扔到一边。直到半夜脑子里都还在循环郁岸叼着小鱼干跳来跳去的画面。   *   周一清晨,郁岸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背上单肩包,把地下铁身份卡揣进兜里,然后随便拿了支碳素笔,出门考试。   倒不是他不重视实习生转正会,毕竟四年前高考他也是如此出门的。   郁岸从最近的地铁站上车,在比萨庄园站换乘四号线。笔试在中午十一点开始,不过因为顺路的缘故,昭然让他从比萨庄园站下车,去已经被封锁调查的古县医院检查一圈,确定没有幻室化的迹象再离开。   既然羊头人在古县医院造成过人类伤亡,古县医院又位于红狸市最南端,根据地下铁的巡逻区域划分为红狸南区,也是培育基地所在的畸化辐射最为严重的区域,幻室化的可能性要比其他地区高许多。   他走出地铁站后,沿着地图给出的路线往古县医院走,经过一片钢管堆积的废弃厂房,忽然看见迎面不远处走来三位胸前戴地下铁银质徽章的巡逻人员。   从徽章图案上可以看出,这些人隶属地下铁城市巡逻组,是组长原小莹的下属。   不过,除三人之外,还有一位女生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女孩子打扮新潮前卫,耳垂各挂一枚空心骰子,骰子随着她走动而飞速旋转。她从裙兜里摸出一个扑克牌形状的打火机,捻开便打着一缕蓝火,点燃叼在唇间的香烟。   郁岸注意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特征,双手小指从根部开始直到指尖部位都是银色。   领头的一位巡逻员一直在用对讲器与其他同事联络,神情严肃,应该是在执行任务。   一辆厢车停在废弃厂房左侧垣墙处,车后一直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郁岸的视角可以看见车后方人影闪动,隐约看见几个人正往后厢里搬东西。   一开始郁岸没把二者联系到一块儿去,但厢车附近的搬运工忽然注意到,这条基本没人走动的小路上多了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刀疤脸男人目光警惕地落在郁岸身上,右手缓缓伸进怀里,像要摸枪。   郁岸一惊,匆匆朝砖墙拐角避过去,朝正面走来的巡逻组比了一个此处有人的手势。   巡逻员注意到废弃厂房附近出现了无关人员,立即加快脚步朝郁岸的方向冲过来。   正往厢车上装货的几个大汉都机敏得紧,听见带风的脚步声,立即警惕地分成两拨,三个人掏出手枪,将另外两个人保护在内侧,被保护的两个壮汉开始玩命地把货往车上扔。   “快,巡逻组的来了!快把东西搬上去!”   “娘的,刚刚有个小子盯着我们看,一准是他通风报信,让我逮着非弄死他不可。”刀疤脸狠狠啐了一口,“够了,快上车!你俩跟我去前面堵着巡逻组的。”   巡逻组那三位组员也意识到了情况,压低声音对通讯中道:“南区古县厂房发现可疑目标,即将实施抓捕,二组准备拦截。”   一直走在最后的女孩子忽然快步走上前来,一阵风似的朝前点跳跃进:“交给我!实习任务就差这一天凑数了,中午考试之前得完成。”   “匿兰!”一位巡逻员前辈叫出女孩的名字,厉声道:“小心厂房附近存在平民!不准重伤无关人员!”   匿兰充耳不闻,化作一道闪电从地面蜿蜒游走,黑白挑染的长发随风上下翻飞,在接近垣墙时,右手握住了左手小拇指,如抽刀出鞘般缓缓向外拉,银光乍现。   “有平民?那就赌一把会不会砍到他了。”   一把银色激光剑从左手小指处抽出,匿兰一扬手臂,利刃寒光从垣墙根部斜向上挥砍,一道银色光影锋利切割过砖墙一角,静默两秒,砖墙中央出现了一道平滑的切割面,缓缓斜向下滑落,砖块砸落在地上,厂房一角轰然坍塌,   烟尘弥漫四散,郁岸暴露在坍塌后的垣墙内,他背贴着墙,矮着身子,睁大眼睛见那灼眼的激光擦着自己头顶砍了过去,只要自己再晚蹲下零点一秒,半个脑壳就能当场被切开盖。   那女孩双手小拇指显然残缺,而银色的一截必然是嵌于其上的畸核,双嵌核槽,且嵌的全是银级核。   这场转正会还有胜算吗。 第25章 看不起我   嵌于匿兰左手小指处的畸核泛着苍白色微光,与郁岸手里的幻室核-画中取物同为一级银核,和高傲球棒一样属于装备核,但她的光剑可以自由收回畸核内,削断水泥砖墙就像切蛋糕一样轻松。   她右手小指的银色颜色更深,至少达到了二级银的品质,还不确定威力如何。   那一剑斩过,拖出一道暂留的光带,光带消失,整个刀痕上方的砖墙发生斜移,最终轰然落地坍塌,厂房失去垣墙一角,后方的厢车便失去了遮挡。   灰尘烟雾散去,几人彼此一望,举枪的三个壮汉拔腿就跑,叫上搬货那两人上车开溜。   司机一脚油门,厢车立即朝着远离匿兰的方向加速,匿兰蹬上断壁上沿,手中光剑左右横劈,将砖墙上沿光滑的切割面切成锯齿阶梯状垫脚,凌空向前翻越,在厢车速度还没完全提上去时横扫一剑。   厢车货厢一角被利落削断,钢铁外壳掉落在地,在窄路面上撞击翻滚,擦出一路火星儿。   但人车距离已经拉开,追车无望,匿兰终于放慢脚步,愤恨地大叫了一声,将光剑倒插在脚下。   “今天不宜办正事。”匿兰拨了一下空心骰子耳饰,六面点数旋转,“坏兆头,考试不会遇上麻烦吧。”   她无意间抬头,看见前方挨厢车最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黑衣青年。穿着一套纯黑兜帽,脸被笼罩在兜帽阴影之下,一团黑暗。   “嗯?不是平民吗。”   郁岸的纯黑兜帽套装赋予他猫的跳跃速度,在与刀疤脸初次对视那一刻,郁岸就在走神思考厢车的车头朝向和来时的辙印,预判这辆车脱逃起步后将会右转弯。   他在废弃工厂内沿斜对角线跑到另一端,跳起来双手猫挂在垣墙上沿,翻越墙头,灵巧落地。   他将手伸向背后,握住了倒插在背包中的高傲球棒,在匿兰削落的车厢一角沿着马路滋啦翻滚时,用力回转身体一棒挥去,砰的一声击中棱锥形的铁皮。   铁皮角飞了出去,按郁岸预想的抛物线旋转突进,重重扎入了厢车前胎,厢车已经加速到快速行驶的状态,前车轮爆胎使它发生剧烈漂移,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鸣和刺鼻的焦糊橡胶味,在窄路上拖出四道深黑的辙印,整辆车旋转着朝外侧路沟冲了出去。   这一幕被巡逻组的三位组员尽收眼底,惊讶对视:“谁啊,是我们的人吗?”   为首的巡逻员与指挥台通讯:“查查那个黑衣年轻人。”   指挥台回复:“是紧急秩序1组实习生郁岸,昭然负责带他。”   巡逻员一听,紧急与距离尚远的匿兰用对讲器喊话:“小兰,黑衣的是自己人,千万别伤着他。”   匿兰看见厢车被卡前轮侧翻进路沟里,立即抽剑跟了上去。厢车侧翻,头朝下栽进了沟里,车头和货厢全变了形,开车的刀疤脸愤恨地拍了一把方向盘,敲碎被卡住的车门玻璃跳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迎面朝追来的匿兰开了一枪。   未装消音器的手枪,子弹破空的啪声震动耳膜,匿兰避也没避,瞬间扬手,那快出虚影的一剑当即将飞至面前的子弹斩成两半,火花四溅。   带枪的三人弃车逃跑,边逃边朝匿兰疯狂扣动扳机,子弹凌空乱飞,在半空划出无数危险的斜线。   “就赌你们枪法烂。”匿兰无所畏惧地冲到厢车近前,双手握剑一劈,弧形剑光闪过刀疤脸的手臂,起初只感觉到好像被一根细线刮了一下,没想到两秒过后,刀疤脸握枪的手连着半截小臂一起,沿着锋利的断截面向下滑落,断手滑落在地。   小臂的断截面被激光焦熟,甚至流不出一滴血。刀疤脸被极度的恐惧惊得愣住,半晌才抱住断臂痛苦地倒地打滚,嘶吼破音。   其他人见大哥倒地,顿时连反抗的想法都烟消云散,朝远离匿兰的方向四散奔逃。   但他们忘了一个人。   郁岸已经站在他们逃亡的必经之路中央,双手扶着高傲球棒,球棒支在两脚指之间的地面上,纯黑兜帽遮住脸庞,脸颊只剩一团黑洞。   他绝非看见地下铁的同事就愿意热心帮忙的性格,郁岸没事不关己散步离开的根本原因在于,他看上了这几个人手里的三把枪。   郁岸举起球棒,一棒一个头,沉重木棒敲击脑壳发出嘣嘣脆响,一人举枪朝他扣动扳机,郁岸矮身避开,猫似的朝那人迅速接近,一棒砸在对方头上,对方惨叫一声,手中的枪脱手飞起,郁岸举起手,手枪掉落的位置刚好就在他的掌心。   这帮人里还剩一个手里有枪的,他剧烈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转头便顶上了一个黑洞洞的枪。   郁岸扛着球棒,握枪站在他面前。   那人浑身一震,冷汗当即湿透全身,顶着满头大汗色厉内荏地笑起来,额头顶着枪口向前迈了一步,挑衅笑道:“喂,看你不是道上的,缴我的枪,你会用嘛?”   三大畸体猎杀公司都必须履行工作不佩枪的约定,地下铁巡逻组也同样被要求不准在公开巡逻时开枪,有些人会故意抓这个规矩的空子,毕竟七步之外枪比大多武器都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三大畸猎公司之间的竞争远比普通商业公司激烈得多,对手公司之间会找不受约束的第三方势力来调查情报或是偷运样品,   只要不闹上台面火拼,政府不会插手三大畸猎公司之间的争斗,因为这已经不是凡人之间的厮打,涉及到畸体和载体的战斗危机四伏火药四溢,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是临时工。”郁岸单手握住套筒向肩头一撞,子弹上膛,发出一声清脆的机械咔响,伸直手臂,迅速朝门外二十米一枪点射。   刀疤脸握枪的断手就掉落在此处,子弹击中断手,手掌应声而爆,手中握的枪却完完整整掉落在地。   最后一人脸色煞白,慢慢举起双手投降,将手中的枪扔到了脚下。   地下铁巡逻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赶到,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搬运工绑住,准备押送回去,几位身穿防护服的巡逻员谨慎地搬运车厢内的货物,其中一箱货物外包装破损,不知是否有泄漏。   郁岸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先将三把枪偷偷揣包里,然后蹲到不起眼的路沟里,一颗一颗捡地上的子弹。   “你是谁?”   柔润的女声从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出现,郁岸抬起头,便对上一双睫毛茂密的大眼睛。   匿兰站在他身后,双手撑着大腿,在郁岸头顶弯腰瞧他,耳垂上的挂的骰子还在旋转,黑白挑染的长发从耳鬓垂下。   郁岸收拾完东西迅速拉上背包,拔腿就跑,没想到被她一把抓住后领,这女孩子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郁岸拖回自己面前。   “干什么的。”匿兰将手探进纯黑兜帽下的黑洞中摸索,捏住郁岸的脸蛋把人从兜帽里揪了出来,“几岁了?他们不会雇佣童工吧。”   面对一张强势美艳的脸,浓郁的偏光眼影和深红嘴唇都让郁岸不知所措。   郁岸最怕陌生人攀谈,而且还是女生,憋了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脸被捏得生痛,含糊回答:“99年的。紧急秩序组实习生。”   “哦……昭先生带你,怪不得他们让我千万不能伤着你。”匿兰扬起唇角,拇指揉了揉郁岸被捏红的脸颊,“昭先生问起来就说自己摔的,知道了吗?”   拉扯中郁岸背后的拉链开了一点,拉链不合时宜地喵喵叫了一声。   郁岸:“……”   “唔。”匿兰捂住嘴,心动地问,“这衣服从哪买的,能不能给我个链接……”   “午夜商人上门推销的纯黑兜帽。”郁岸被迫回答。   “啊……那肯定绝版了……我也喜欢在午夜商人那儿买东西。”匿兰弹了一下耳上的旋转骰子:“我买了好多件。”   郁岸审视她这一身,目测都是带属性的外装,身上的裙子像荷官制服,这位女孩子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狂热赌鬼的印象。   郁岸找了个理由脱身,按面试官的要求去古县医院周围探了一圈,确定并无异常后,回到了比萨庄园站,没想到那女孩子仍在站厅外等他。   “嗨,弟弟。巡逻组的车满了,让我自己坐地铁去公司,我们顺路吗?”   郁岸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点了头。   他立刻感觉到女孩子身上的衣服和配件不寻常,荷官套裙,恐怕具有微弱引导对方意识的属性,就如同赌桌上发牌的女荷官一样。   两人一同进入站台,因为外装比较特别,难免会引来一些乘客异样的眼光,不过郁岸依旧漠然握着扶手,目光注视窗外飞速后退的老旧站台。   畸体横行,完全安全的范围越来越小,红狸市常住人口已经逐渐减少了三分之一,缺少维护的站台与衰败的城市很是相配。   但仍有许多人并不想离开,他们或许生活潦倒而无法走出去,或许因为灵敏的鼻子在畸体身上嗅到了商机。   “这些旧楼,听说已经被大老板买下了。”匿兰指着窗外飞逝的废旧无人区说。   “能卖出去吗?大概不会再有新居民搬进来了。”   “哈哈,谁知道。蚁堤站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呢。”匿兰看了一下电子报站牌,踩着高跟鞋站太久脚有点酸,但没办法,午夜商人售卖的套装必须穿齐了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周围的乘客从她谈笑间提出目的地“蚁堤”时,一下子全噤了声,匆匆把打量的目光收回,甚至悄悄退远了些,敬畏地让出了几个空位。   郁岸就近找了个空位,请匿兰坐下。   “还挺乖。”匿兰也不客气,又隔着兜帽捏了一把郁岸的脸,坐到空位上。   主要是因为她太高了,还穿着十厘米高跟鞋,郁岸一直在走神幻想一个场面——车厢微微晃动,女孩子一个没站稳,踩到了自己脚上,细高跟鞋扎进脚背,血喷了出来。   匿兰坐下后,双手自然搭在腿上,郁岸忍不住端详她双手残缺的小拇指。   “之前在赌场里被人砍掉的,”匿兰大方举起双手给他看,“愿赌服输,后来我就离开那里了。”   “赌博?”   “……嗯……天性如此,手痒忍不住。”匿兰笑道,“你看我这两处嵌核槽,都嵌的盲核。”   郁岸睁大眼睛。要知道普通人类载体的嵌核槽,一生只能嵌一枚核,无法更换,她竟然敢在自己身上赌盲核,赌出了两枚银级核倒是皆大欢喜,但万一运气不佳,赌出了低级的或者使用次数少的核,她的命运甚至都会随之改变。   终极赌狗也不过如此了。   车上的乘客逐渐稀疏,直到终点“蚁堤站”,空荡的车厢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地下铁总部就设立在本站站台中,实际上大小分区遍布整个城市的地铁线路,已经形成了一张巨型行动网络。   下车后,周围一片黑暗,与其他站台截然不同,嗅觉灵敏的野兽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   除此之外,这个站台并不通往地上出口,而是只有一个向下通行的电梯,电梯缝隙中冒着红色灯光,黑暗的空间内就只剩这点儿微光。   这电梯极长,运行了大约半分钟才见光亮,地下入口变得金碧辉煌,身穿黑西装的保镖分开两列,站在电梯两侧。   郁岸变得警惕,地铁安检是不会查验地下铁工作人员的背包的,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查,自己包里可藏了三把枪。   果不其然,保镖拦住他俩,先比对了一下身份卡上的照片,然后将身份卡贴在读卡处,让他们扫描了一下指纹,确认通过后才将身份卡交还给他们。   “这么严。可是先把枪送回家里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郁岸心中懊悔。   黑衣保镖分别拉开两人的背包细细检查,甚至打开了郁岸的储核分析器核对了一遍畸核数量和种类,然后将拉链复位,示意他们可以通过。   郁岸愣住,枪在这里竟然不算违禁品的吗。   匿兰对地下铁的地形要比郁岸熟悉一些,带着郁岸走到电梯边,按下上楼键。电梯从负8楼上升,一直到郁岸所在的1层,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公司的装潢远比郁岸想象中有钱,原以为整个公司都建立在地下,恐怕环境会稍显昏暗,但这里金碧辉煌,灯光明亮,令人在迈进来的那一刻就会忘记自己身处地表以下数十米。   一位黑衣保镖在电梯内等候,为二人按下按钮,将他们送到实习生笔试的楼层。   考场外聚集着十位待考实习生,其中几位还手握一卷打印资料,边徘徊边默背。门口有位穿火焰色球衣的青年,悠哉枕着双手靠在墙边,周身空气跳动,炽热灼烧着走廊摆放的绿植。   之前在鹰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胸前挂着自己的身份卡,姓名一栏写着“火焰圭”三个字,在他咽喉处,一枚仿佛燃烧着的血红畸核嵌于其中,眼睛似的左右转动。   那青年无意抬头看见郁岸,用目光将郁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微扬下巴,露出一副轻蔑的笑容。   郁岸未做任何回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面试官留了消息。   Boss:“到了没?非考生不让进你那层,我在办公室,你出来之后给我发消息,然后在门口等我。”   郁岸:“到了。”   Boss:“不用紧张,其实不需要跟别人攀比成绩的哈,我也没有那么在乎排名,排名只是个托词,你们这一期实习生实力都很强,基本不会有落选可能的。”   “还有,记得别让人知道你能换核。”   昭然的必胜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估计是今早已经得知参考实习生的实力了。   习惯了昭然得意洋洋稳操胜券的语气,郁岸突然很不高兴,直接弹了条语音过去。   *   昭然正坐在办公室里,双手抱着头趴在桌前,揉了揉自己一头乱发。   “那两个老东西从哪儿搜罗来这么两个实习生……一个双嵌核槽,全银级核,另一个嵌三级红核畸化种,转正会还要求面试官不准为实习生提供资源。”昭然无奈瘫到桌面上,灵魂都要枯瘪了,“算了,无所谓,考试不是人生的终点,成绩不能衡量人生的价值。”   叮咚,郁岸弹来一条语音。   郁岸:“面试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 第26章 考试开始   昭然反复听了两遍语音条,不知道郁岸哪儿来的自信,他不会还没看出其他实习生的实力吧。   没等他回复,郁岸又弹来一条:“你想让我排第几名。”   昭然微怔,也没多想,哼笑回道:“那我肯定想让你第一……”关键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孩子有这个自信倒不是坏事,昭然不想打击他。   郁岸:“有点难度,谈谈奖励。”   像期末前跟自家小孩讨价还价似的,昭然顺着他问:“你想要什么?”   郁岸只回复了一个文字:“你。”   办公室门被轻敲两声然后推开,下属小齐抱着文件走进来,看见组长抱着手机在笑。他最近一直心情很好,很久没见他在办公室里喝个通宵了。   “组长,大老板叫你去会议厅。”小齐默默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办公桌面,一对断手从小齐肩头跳下来,戴着小墨镜的离谱和戴着银黑朋克指环的靠谱跳落到昭然面前,低落地蜷着指尖。   昭然见到它俩气就不打一处来,靠在转椅中冷笑转身:“真是手指头硬了,还知道回来呢。”   小齐垂着眼皮戳平文件:“它们蹲在郁岸背包里,没通过考场安检,不然没想回来。跟它俩一起被扣下的还有三把枪。”   “哪儿来的枪?”   “今早南区出了事,车帮的人从存放过实验垃圾的地方偷运泥土,被巡逻组抓了,车帮有人带枪,跟我们的人起了冲突,当时郁岸也在。”   车帮是红狸市的一个主要以运输为生的地下帮会,仗着头上家族的势,普通快递线不敢接的货物,他们都敢接,号称只要给够钱,想买自由女神像都能次日送达。   “他没受伤吧?”   “没,他把车帮的枪和子弹都划拉到自己包里然后跑了。还不知道那边老大怎么说。”   “听起来像手下小弟接私活,等会我处理。我先去看看大老板那边有什么事。”昭然紧了紧领带,起身朝门口走去,两只小手不太情愿地匆匆跟上,靠谱兴致不高,离谱用食指和中指走路,拇指揉着眼睛哭着跟上,沿昭然脚踝向上爬,隐没进色泽浅淡的发丝中。   会议厅十分宽敞气派,供高层领导舒适开会的真皮沙发,旁边摆放着咖啡香槟和水果点心,室内四周安装环绕曲面屏,老板的位置在最前方。   昭然来得最晚,进门时被座无虚席的场面惊了一下。几乎所有地下铁高层领导都聚集在此,手托酒杯三三两两闲聊。   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了啊。”大老板依旧一袭复古长衫,今天日子特殊还在打扮上加了点洋气元素,戴了一副金丝细链眼镜,搭上昭然后背,“公司也好久没认真办过年会了,借实习生转正会的机会,大家伙儿好好热闹一下。”   近处沙发上,一位小麦色皮肤、精壮高大的男人托着玻璃杯转过上半身,朝昭然挑衅一笑。男人胸前挂着地下铁快速反应组的胸牌,下方镌刻姓名“段柯”。   昭然扯了下唇角。   “听说带了个学霸技术员?”段组长回头哂笑,摸摸下巴上一撮小短胡子,“凭你这文化水平能跟人家交流吗。”   “那肯定稍有困难,不像跟段哥交流这么顺畅。”昭然插着兜靠到段柯的沙发边,从托盘里挑了杯果汁出来。   “技术员也挺好,不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舔着刀尖干活。”段组长平时就最看不惯那些搞技术的,同吃一碗饭,技术员就能坐着赚钱,半点风险都不担,快速反应组专门负责接市民求助清除幻室,外勤伤亡率极高。   “哪有段组长运气这么好,去火葬场出趟外勤都能捡回个实习生。”   段组长志得意满抿了口酒:“哼……看那孩子可怜,不拉一把心里过意不去。”   “拉两把,”昭然拍拍他肩膀,“被鹰局当成纵火犯扣那儿的时候还拉了一把呢。”   段组长顿时黑了脸。   段柯这人争强好胜,跟昭然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组内事务重合度高的缘故,两位组长都想将对方的核心组员并到自己组里,平时外出合作倒也能一致对外,但一回公司就掐架。大老板经常把他们俩其中一人支到外边去,耳根子才能清静一点。   “你俩少说两句。”一旁沙发上斜靠着位女人,碗口粗的三股辫搭在扶手上,手里拿着根搓条打磨孔雀绿色的指甲,抬起眼睫,“有这工夫还是去急救组那边提早打个招呼吧,这么宝贝的学生要是被砍残砍死了,可别找我们小兰的麻烦。”   城市巡逻组组长原小莹,地下铁拱火看戏第一人,世上没有她挑不动的事儿,一张嘴说离了无数鸳鸯璧人,被誉为城市拆迁办。   大老板握着把古朴折扇坐到沙发里,端起茶碗轻抿:“我突然做了个决定,这次实习生转正会的规则不能像以前那么老套了,所以我苦思冥想,决定把笔试和实力测试连在一块儿,答完卷子直接出安全屋,进行实力测试。”   此言一出,在场高层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没带实习生的领导们一身轻松,只管喝着小酒带薪看热闹,但几位兼任面试官的组长都有些坐不住。   “好想法。”昭然勉强忍住没当场站起来,“学生们知道吗?”   大老板陶醉在自己的新决议中,放下茶碗,十指指尖相对,迤迤然道:“不知道。但这才有意思,孩子们应该尽早感受到我们的企业文化,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呢?”   会议厅的环绕屏突然开启,画面三百六十度观察到每一个实习生的表现,除此以外还安排了一部分移动镜头,可以在关键时刻临时切给表现突出的考生。   笔试已经开始,每个考生都单独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内,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左右两扇门,从右门进入考场,答完卷子后从左门离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周围的大屏幕上。   三位明里暗里较劲的组长也分别开始寻找自己的实习生。   火焰圭写到一半,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半张卷子被火苗点着了。   “……”段组长拢了一把头发,搓着下巴转过身去。   “笔试而已,占不了多少分数吧。”原组长云淡风轻,拿出口红对着小镜子补妆,其实目光一直忍不住往匿兰的镜头上瞥。   匿兰跷着腿,高跟鞋挂在脚尖,她摘下一只骰子耳环,放到手心里摇,然后往卷子上一抛,抛出一个点数三,然后拿起笔在括号里填了一个C。   “那是填空题。”原组长的口红直接画到脸上。   昭然斜靠在桌前,手托下巴压着嘴努力忍笑,但没忍住,招来另两位组长一顿白眼。   不过他也知道,向来实习生转正会的笔试是给技术员得分的项目,让技术员的最终成绩不会太难看,只能寄希望于郁岸在笔试答卷上多挣一些分数了。   他端起果汁望向大屏幕,郁岸正坐在考卷前,碳素笔在指尖悠哉旋转。   选择题和判断题他不假思索瞥一眼就能写上答案,简答题会让写一些简单的程序,以及问一些笼统的问题,除了写字耗费一些时间也没什么难度。   “请简述畸体的成长过程。”   碳素笔在指尖转了两圈,郁岸沙沙写下:“幼年期、成长期、化茧期、羽化期。对应蝴蝶的四个成长阶段,卵、幼虫、蛹、成虫。是畸体成长的必经之路。在化茧期,畸体会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作茧,以本体现身,变得狂暴,失去意识和理智,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畸体将成功羽化,羽化后畸体实力指数倍增长,但六小时后即死亡。”   但这只是资料上的标准答案,郁岸一直对其存疑。羽化期更像一种生物在危急时刻的自爆,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可以成功羽化,如果被人打扰了呢,畸体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过关于这一点,郁岸不得而知。   答完卷子,距离笔试结束尚余半个小时,郁岸扔下笔,靠到椅背上发呆。   脑海里稍微回忆了一下面试官给的照片,在这十位参考实习生中,有一位是对手公司派来的卧底,得在实力测试中无声无息地解决这个人才行,   但他不打算一上来就铲除掉目标,目标在场地里游走,能替自己铲掉几个对手也很划算。如果想当卧底,成绩自然不能太突出,他一定会选择淘汰一两个实习生之后苟到角落里,做一些并不引人注目的事。   郁岸待着无聊,背上单肩包,拿起卷子往门上一拍:“交卷。”   一位黑衣保镖开了门,收走郁岸手中的试卷,示意郁岸从左门离开。   郁岸有点怀疑,但还是按保镖的指示去了。   推开左门,直接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在通道前方立着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实力测试”。   “实力测试……?不是明天才考……”郁岸眼神微凝。   不好。郁岸突然加快脚步,朝着隧道尽头狂奔过去,从单肩包里抽出高傲球棒握在手中,用最快的速度接近出口。   如果实力测试和笔试连在一起,那提早交卷的考生就有充足的时间去其他考生的出口蹲守,晚交卷的考生就会陷入不利局面。刚刚答完卷子发呆浪费了不少时间,走出去的时候得加倍小心。   经过考场安检时,黑衣保镖只把手枪挑了出去,其他东西都原样留在了背包里,说明实力测试不允许使用枪支,但允许使用其他任何武器和工具。   实力测试的规则非常简单,十位考生将进入同一空间内,进行混战,采取淘汰制,每个考生做笔试的考场为自己的安全屋,可以暂时躲避,但如果进入其他考生的安全屋,就会被视为淘汰。   规则给技术员们做了一些加分项,在场地各处设置了十个损坏的淘汰井,需要连接电路和简单修补部分程序,考生掉入淘汰井也会被视作淘汰。   地下铁的技术员在紧急情况下也不得不跟着调查员出外勤,顶着强大的压力依旧能保持镇定是一种必要的素质。   此次参加转正会的十位实习生中,算上郁岸共有三位技术员,七位调查员。   从卷面题目来看,笔试部分更偏向技术员的领域,对调查员来说,对大部分题目一头雾水,基本也不会耗到时限才交白卷。最后交卷的多半是技术员。   郁岸想着,扛起高傲球棒,往其他笔试房间一路摸过去。 第27章 埋了   郁岸小心翼翼挪到考场隧道出口,冷静观望了十几秒,然后抬脚轻轻踩住地上的摄像头,拨开储核分析器的盖子,将功能核-伦琴之眼按进了眼眶中,再把鞋底从摄像头上移开。   深红畸核嵌入眼眶,迅速与载体建立链接,一阵刺痛过后,郁岸抬起头,使用伦琴之眼的透视能力,向整个场地扫描过去。   纯黑套装的特效是戴上兜帽就永远不会被人看见脸,因此也将左眼佩戴了什么样的畸核完全遮挡,地下铁会议厅内观摩屏和实习生画面繁多,很少有人注意到郁岸这边黑了几秒钟屏。   但昭然的注意力就只放在郁岸身上,通过黑屏的这几秒,昭然立刻判断出他在更换畸核,且很可能换上了透视核,在敌我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先确定每个对手的位置是正常的思维。   看样子他找到了尚未出考场的两名技术员的位置,准备守株待兔,先淘汰两位技术员,很稳的得分战术,昭然很满意。   还以为以郁岸那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态度,准会最初就跑去刺杀藏在实习生里的卧底目标呢。昭然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分出视线去关注屏幕上其他人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调查员们大多放弃笔试,只填写完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题目就提前交卷走了出来,看见实力测试的标志牌后纷纷愣住,但很快就理解和接受的新的考试安排,应变能力都不错。   再过十分钟就要刷新第一个测试任务了。实力测试为了避免考生们消极避战,会不停刷新测试任务,不去完成测试任务就会被自动淘汰,而去完成测试任务又势必会与其他考生狭路相逢。   昭然看了眼表,以郁岸的实力,在十分钟内解决两位技术员应该绰绰有余。   不过,郁岸的想法似乎与昭然的预判稍有偏差。   整个实力测试场地占地一千亩左右,模拟成滨海仓库的场景,西部安排部分林地和荒野小屋,东部和北部分别建造临时堆货仓库,出入口敞开,活动路线相对灵活,掩体数量多而不杂乱,适合充当新人熟悉日常工作的场景。   郁岸蹲在两个相邻考场出口外,将高傲球棒倒插进单肩包里,躲在隐蔽的位置,边等待边清点储核分析器内的畸核。   从羊头人身上卸下来的功能核-撒旦指引使用次数只剩下两次了,令目标迷失方向的能力往往能出奇制胜,还是省着点用为好。   破解幻室美容院拿到的幻室核-画中取物,级别太高,郁岸还从没与银级核成功链接过,万一身体承受不住,反而会拖累自己,暂时也不在郁岸的考虑范围内。   现在最关键的一枚核就是叶警官还回来的那枚二级蓝核,怪态核-山羊角,能大幅增加力量和敏捷,正是对战调查员时最需要的属性,唯一缺点是,这枚核只能使用三十分钟,最起码要预留二十分钟来对付火焰小哥和匿兰,但也只勉强能应付其中一个,毕竟对方同为载体,镶嵌的畸核级别相当高,而且调查员擅长正面战斗,打遭遇战对郁岸很不利。   “这是哪儿啊,你的球棒怼着我的脸了。”垫在背包底部的薄小姐烦躁叫嚷。   “忘了把你扔家里了。”郁岸老是忘记这个美女立牌的存在,迅速拉上背包拉链,免得被摄像头拍到。   紧贴着的考场走廊内传来谨慎的脚步声,郁岸站起身,缓缓抽出高傲球棒,拎在手中朝出口贴过去。   拥有伦琴之眼的透视能力,郁岸可以轻易看穿墙壁另一面的人的位置,在那人警惕靠近出口时,郁岸屏住呼吸,脊背紧贴在墙壁上,避免影子投射到地面上暴露自己的位置。   技术员悄悄向外探头,试图先察看一下附近的情况,没想到头刚一探出去,咽喉前就横了一根球棒,被紧勒着向后拖,木棒挤压喉咙几乎让他窒息,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也不过扯开了郁岸衣服上的拉链,听到喵的一声响。   技术员胸前挂着地下铁身份卡,姓名一栏写着:“纪年”,是机械后勤组的实习机械师,地下铁机械后勤组专精畸动装备研究,是个强大但低调的保密部门。   “武器,交出来。”郁岸冷淡道。   纪年颤巍巍把工装裤的几个口袋全翻出来,小声解释:“我以为明天才实力测试,今天只考笔试,就没带装备。”   郁岸并没立即处决他,而是将他拖到另一位技术员的考场出口外,按住他的头往考场入口推,轻声威胁:“进别人的安全屋就会立刻被淘汰,想保分数就别挣扎。”   纪年惶恐点头,终于感到勒在脖颈的球棒松懈,捂着嘴剧烈咳嗽,又不敢太大声,生怕让郁岸一个不满意就把自己推进去。   郁岸用球棒抵着他的后背:“转过来。”   纪年高举双手,小心翼翼面向郁岸转过来,看见郁岸脸孔完全被黑暗遮住,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他忽然张开嘴,一枚小型飞镖从口中上弦,但郁岸反应更快一步,在看见他口中机械齿轮那一刻,举起球棒重重合上了他的下巴。   纪年不慎咬到舌头,捂着嘴呜呜直叫。   “我也是技术员,”郁岸提起自己的地下铁身份卡在纪年面前晃了晃,“实力测试里给技术员专门安排了加分项,但一个人去肯定是送死,不如我们一起去,轮流让分。”   舌头痛,下颌骨也痛,纪年哪敢说话,垂眼看看抵住下巴的球棒,怯怯点头。   郁岸把他嘴里的微型发射机括抠出来,然后放开了他。小机械师柔柔弱弱的,简直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自己站那儿让他打,他也不一定敢下手。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难办。   另一位技术员一直留在笔试考场里不肯出来,郁岸知道这次参考技术员中有一位机械师,还有一位网络安全员,他大概已经凭借某些手段发现有人在出口处蹲点了,所以不肯冒头,在等对方失去耐心离开。   但这也侧面证明这位安全员的自保能力很弱。   球棒在掌心轻敲两下,郁岸发了会儿呆,忽然举起球棒,在考场门口的铁栏杆上一下短一下长地砸了好几下。   瑟瑟发抖站在一边的纪年听出了密码,轻声嘀咕:“BackDoor?后门?”   走廊里果然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位网络安全员走了出来,站在远处不信任地打量门口两人。胸前身份卡显示他名叫“雍郑”。   后门是一种普遍的黑客术语,将入侵控制目标主机,修改部分设置来重新控制这台电脑的行为比喻为制作后门。   郁岸用这种一语双关的方式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是技术员,而不是蹲在场外试图收割技术员人头分的调查员。   “你有什么好主意?”雍郑手里托着一部微型电脑,他两人都不擅长正面战斗,有其他路子能走自然愿意尝试。   郁岸转身道:“先离开考场门口。”按时间算,很快就会有调查员摸过来,他们互相厮杀不划算,肯定会有人来争技术员的人头分的。   “场地里总共十个待修复的淘汰井,其中三号井和六号井离我们最近,三号井离其他调查员的位置最远,先去那儿。”   雍郑有些惊讶,自己在笔试考场里就已经黑入了考场的定位系统,能掌握整个地区所有实习生的实时位置,但地下铁的安全系统极难攻破,连他也花了近十五分钟才搞定,面前的黑衣小哥出考场这么早,他是怎么确定其他人位置的。   “你是载体。”雍郑笃定判断,“难道嵌了检索类的畸核吗。好像也没什么战斗力。”   当然,没有人能想到,他们当中竟然有一位载体能随意更换畸核。   三人迅速摸到了三号井边,损坏的电子设备和零件摊了一地。郁岸蹲下仔细察看零件,不只是将拆卸零散的附件安装上去就万事大吉,整个淘汰井的核心驱动器都处在半报废状态,郁岸自己检修这样一套设备至少要在高度专注的情况下花上二十分钟。   “我可以修。”纪年探出半个头,从工装裤口袋中掏出一套工具。   郁岸一怔,他刚刚裤兜不是空的吗。   “其实整条裤子都是我做的畸动装备。”纪年挠了挠头,翻开钢制暗扣,露出腰带上镶嵌的畸核。   腼腆的机械师蹲到报废的淘汰井边,用指尖细致探查机器的损坏程度,时不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绘制核心驱动器的图纸。   郁岸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淘汰井的淘汰识别不在井内,在井口,可以把判定扩大一倍,我们等会不再来这个位置了。”   “做陷阱吗,还真是好主意。”雍郑站在一边插兜摸鱼,吸了一包夹带进来的果冻,“可以改识别算法,给我三十秒。”   郁岸不再关注剩余的繁琐步骤,而是跳上堆积在荒野中的木枝,用透视核继续检查其他人的动向。   有人过来了。大概是根据考场分布推算了他们的行动路线,又或者,对方就不能组队行动么。   郁岸示意两位技术员隐蔽,右手轻搭在储核分析器上,背对摄像头拨开卡扣,摸出里面的怪态核-山羊角,攥在手心里。   快速接近他们的调查员艾科躲在荒树杈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和对讲机类似的畸动装备,由内部畸核驱动,拥有探测热感的功能,因此能够最快搜出技术员躲藏的位置。   这就是他的战术,知道自己格斗不算出挑,所以干脆避开其他强力对手,来狠狠蹂躏一下技术员们,这次转正会运气相当不错,竟然有三位技术员能拿来给自己冲淘汰分。别提欺负技术员丢不丢脸的事儿,面子能当饭吃吗?但分数能啊。   他竖起耳朵聆听不远处检修机器的声响,趁技术员正专注在维修淘汰井上,出其不意,猛地窜了出去,从后腰拔出了一把军用匕首。   调查员看准了最近的目标——一个看起来清瘦弱小的黑衣小哥,纵身一跃从天而降,在降落时,地面上那位黑衣小哥缓缓朝自己扬起脸。   对方的脸被一团无底黑洞包裹,头顶生一对弯曲羊角,仿佛死神抬头,兜帽下拖出一道蓝色光带。   郁岸双腿灌注山羊的强劲跳跃力量,压低身体,高抬左腿,一脚踹在从半空坠落的调查员肚子上,调查员不成想会遭到如此猛烈的反击,忍着腹痛从空中翻身,双手握住刀柄,朝郁岸右前胸刺去。   但他人在空中,反击手段极为有限,郁岸右肩向后闪躲,整个身体顺势跳了起来,一个鞭腿将其扫飞三米来远,滚到了即将修复完毕的淘汰井边。   雍郑叼着半包吸吸果冻从机器边抬起头,纪年拿着扳手,脸上蹭了两块乌黑的机油,一脸憨笑朝躺在地上的惨人张望:“小垃圾,搞偷袭,调查员也有今天呐。”   郁岸及时抠下山羊角节省使用时间,找了个适合望风的位置坐下,两个技术员问地上的倒霉蛋怎么处理,郁岸偏头回答:“埋了。” 第28章 坏种   ——   损坏的淘汰井边缘亮起蓝色识别灯带,纪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机油:“修好了。”   郁岸扫了眼储核分析器上显示的时间,竟然只花了八分钟。果然还是有些小瞧这位机械师了。   昏迷在地上的调查员已经被郁岸从头到脚搜了个干净,随后被两人大头朝下往淘汰井里一扔。   淘汰井边缘的蓝色识别灯带变换成红色,开启下方滑梯,调查员便沿着出口滑进了地下。   待他们完成这一切后,天空响起警示音,从天花板的钢制支撑架中央缓缓降下四面屏幕,分别朝向四个方向,显示当前实习生的实时成绩排名。   1.城市巡逻组 匿兰: 17   2.快速反应组 火焰圭: 16   3.紧急秩序组 郁岸: 13   4.机械后勤组 纪年 :9   5.安全技术组 雍郑: 8   6.城市巡逻组 曾让 :7   7.医疗急救组 阮小厘: 7 【淘汰】   8.城市巡逻组 恩载: 6   9.快速反应组 魏池跃 :6【淘汰】   10.城市巡逻组 艾科 :3【淘汰】   “怎么是这样计分的。”郁岸仰头盯着成绩公示屏。   看样子每淘汰一个人,不仅能加十分淘汰分,还能把淘汰那个人的已有分数加到自己头上。除了淘汰分,每个考生还会得到相应的表现分。   技术员的头脑普遍灵光,听到郁岸疑惑,其余两人也明白己方处在不利局面,因为规则就是在驱使考生相互厮杀,虽然为技术员提供了技术分的获取途径,但技术员最需要的其实是活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郁岸抬起球棒,指向成绩公示屏,“它显示的是实时成绩,你觉得它有多大可能是技术组后台直接控制的?”   “基本不可能……”雍郑蹲在地上,仰头凝视屏幕上的数字,“你的意思是……?”   “改掉技术员的计分公式。”郁岸轻敲球棒,“我要所有技术员共享加分。”   雍郑瞪大眼睛:“当众作弊吗?”   “技术员在场内用技术方式得分,也没有篡改分数,算作弊吗?”郁岸不以为然,“不准用的装备在考场安检口就被扣下了,让带进来就是可以用的意思。”   雍郑犹豫了几秒,勉强点了头:“没有控制端口,很麻烦。你能保证在这期间我不被淘汰吗。”   “希望吧。”郁岸用透视核重新判断了一遍其他人的位置,“你得快一点。”   “地下铁安全技术组很强的,你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现在他们要知道你的厉害了。”郁岸将球棒搭到肩头,向目标六号井快步走去。   面试官给照片的那位卧底仍在考场当中,正是城市巡逻组实习生曾让,得尽快找个好机会干掉他,免得他撞上其他强劲的对手。   随着三位实习生的迅速淘汰,地下铁高层会议厅中,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安全技术组长抱臂看着屏幕,注视着自己的关门弟子雍郑专注操作的表情,露出一抹狡黠笑容:“在接入网络尝试欺骗……等一个分数变动触发,开始流量篡改……这样下去真会被他改了的,需不需要稍微应对一下啊。”   嘴上虽说着应对,他却动也没动,分明支持自家实习生干这一票。   机械后勤组长躺到沙发上捧腹大笑:“那孩子说得在理,当年咱们技术员实习转正的时候怎么就不敢这么干呢,否则还能让段柯昭然原小莹之流占前三啊。”   段柯冷哼:“这是规则允许的吗?”   “这算什么?”原小莹倏地站了起来,要大老板给一个说法。   大老板赔笑示意诸位安静:“这个,只要没恶意篡改成绩,技术员用技术方式得分,好像也无可厚非,没理由禁止……”   昭然清了清嗓子:“我以紧急秩序组的公正立场说一句,技术员得分确实不容易,这样没什么不公平的。”   “操,姓昭的这个二五仔。”段柯没忍住气笑了,原小莹冷哼一声回到沙发里坐下。   等大家重新安静下来关注场上情况时,大老板拿了一盏玻璃杯,站到昭然附近,专注观察起郁岸的表现。   “这个孩子很有些诡计,有管理层的潜质。”大老板用玻璃杯沿托了一下金丝眼镜框,将兴趣从调查员实习生身上转移到了郁岸身上。   昭然托着下巴,目不转睛注视着郁岸离开笔试考场后的一举一动,老实说他确实被郁岸的表现惊讶到了,从没想过郁岸可以为了得分主动去结交队友,要知道就算是高考当天,他也没表现得如此在乎成绩过。   技术员共享分数对郁岸而言优势够大吗?他需要保护两位技术员不受伤,难度要比独自一人行动更大,反而让其他两位技术员得分概率大大增加,这不像郁岸的行事风格。   昭然微蹙眉头:“这小子没憋好屁。”   “这样吧,我有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好办法,非常公平。”大老板举起酒杯,“放狼。”   ……   十分钟悄然而逝,测试任务如期发布。   【调查员任务1:营救海滨仓库内人质A\ 任务满分:20】   【调查员任务2:运送装备\ 任务满分:20】   【调查员任务3:销毁机器 \任务满分:20】   【技术员任务1:组装辐射排查设备\ 任务满分:20】   每分钟考场上空都会发布新的测试任务,并且实时播报每个考生更新后的成绩和排名,每时每刻都在给场上剩余的考生施加无穷的压力。   “搞定。”雍郑篡改了技术员的计分方式,改为分数共享,这样一位技术员完成组装和检修任务,其余负责保护和望风的两人会同时得到相应的技术分。   纪年忙碌地组装辐射排查设备,雍郑盘坐在附近调试设备程序,在两人合作下,组装进度推得非常快。   郁岸观察着全局动向,一路带另两位技术员避开调查员,尽量多地修复淘汰井和完成测试任务,透视核的使用次数逐渐减少,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小时,透视核已经消耗了近十次,山羊角还剩27分钟,都不能再轻易浪费。   草丛中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咔啦声响,像铁笼开闸的锈蚀机关声。   郁岸警觉回头,视线落在异常响动的草丛上,突然,一道银色的巨物身影从头顶掠过,郁岸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巨物的真面目,迎面便又飞来一道银色光影,将郁岸扑倒在地。   精钢利爪抠进了郁岸肩膀,尖锐犬齿向颈动脉越挨越近,郁岸用球棒支撑着全部压在自己身上的庞然大物,那竟是一头银色机械狼,与鹰局的机械鹰类似,是由畸核在内部作为驱动的畸动武器。   郁岸蜷起身体,双腿弯曲抵在银狼腹部,用力一踹,将狼从身上掀翻,他翻身一滚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望见另一头狼正向两位技术员扑过去。   纪年慌张地停下检修机器的手:“就差一点了……逃……逃不逃啊……”   银狼奔跑,锋利四爪刨飞地面的石砾,迎面奔来的气势甚至要比真正的灰狼更慑人。   他们所有实习生参加转正会之前都会签一个免责合约,因为实力测试确实存在伤亡风险,虽说场外急救组随时待命,可面对生死和疼痛,这些未曾参加过实战的年轻人怎么会不怕。   两头银色机械狼一前一后狂奔而来,雍郑把电脑紧紧抱在怀里,压着纪年抱着头卧倒在地上。   然而意料之中的利爪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纪年抬起头,看见一根球棒从几米外飞来,重重撞上一头银狼的腮帮,钢铁下巴被撞出一个凹槽。   郁岸横截在银狼和技术员之间,双手掰开银狼布满钢牙的巨嘴,回头咬牙道:“别停,继续修。”   纪年两腿直发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捡起工具将上半身探进机器中。   尖牙利齿将郁岸掌心刺穿,银狼猛甩头,锋锐爪尖向下一挥,一道银光闪过,血花从郁岸脸颊和胸前溅落。   同时面对两头机械狼,郁岸也没让它们靠近技术员和检修设备半步。   “小心……”雍郑也第一次参与见血的真场面,指尖冷汗直冒,一种过命的友谊情感油然而生。   一道渗血的爪痕从郁岸脸颊划到胸前,郁岸捡起落在地上的高傲球棒,摸出怪态核-山羊角,迅速嵌进了眼眶中。   山羊角大幅提升力量和敏捷,郁岸头顶生出双角,看准一头银狼扑来的时机,重重挥动球棒,随着一声震响,击打在银狼细腰间。   高傲球棒的特性是永不折断,在力量够大的情况下,就算与钢铁相撞,折断的也只会是对方。   银机械狼从腰部折断,扯断的电线接口还在向外爆裂电火花,郁岸抽出调查员身上搜来的军用匕首,准确插入银狼的核心控制器内,双手用力割断金属丝,银狼当即失去行动能力。   足足花了十分钟,郁岸才制服两头银机械狼,喘着气摸了一把脸上的伤,到现在才觉着伤口刺痛。   “修好了!”纪年猛地抬起头。   技术员任务:组装辐射排查设备【已完成】   纪年扔下工具,跌跌撞撞越过淘汰井,跑到郁岸身边,“你没事吧?”   他被郁岸胸前长长的抓伤吓了一跳,指尖轻碰伤处:“还好抓得不深,我用衣服给你勒一下止血……雍郑来帮我一下。”   无人应答。   纪年疑惑地四处寻找另一位技术员的影子,却在目光瞥过实时成绩公示屏时愣住——雍郑的名字后赫然标注【淘汰】二字。   “怎么回事?”纪年怔怔抬头与郁岸对视,竟感到胸前一紧,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跌入了淘汰井中。   他挣扎着挂在井口,十指紧扣井沿,震惊地睁圆了眼睛。郁岸面无表情蹲在井边,一根一根轻掰开纪年的手指。   “为什么……?”纪年惶恐问他。   郁岸语气平淡,回答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因为我要给面试官弄个第一玩玩。”   纪年瘦弱的手臂抓不住井沿,大叫一声滑了下去,可就在坠入深渊之前,他解下镶嵌畸核的工装腰带,从井里抛了上来,声嘶力竭喊道:“随你便——!技术员不能输——!”   纪年的畸动装备“精工腰带”掉落在郁岸脚边,郁岸愣了半晌,困惑地发了一会儿呆。   实时成绩公示屏数字跳动更新。   1.紧急秩序组 郁岸: 107   2.城市巡逻组 匿兰 :76   3.快速反应组 火焰圭 :58   4.机械后勤组 纪年 :32【淘汰】   5.安全技术组 雍郑: 30 【淘汰】   6.城市巡逻组 恩载 :16【淘汰】   7.城市巡逻组 曾让 :10   8.医疗急救组 阮小厘: 7 【淘汰】   9.快速反应组 魏池跃: 6【淘汰】   10.城市巡逻组 艾科: 3【淘汰】   观战会议厅顿时雅雀无声,机械后勤组长和安全技术组长人都傻了,不约而同看向昭然,昭然抿了抿唇,扶着额头,推起前额碎发,神情复杂。   这孩子确实坏种,今日只不过展现了冰山一角,昭然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从前他仅仅因为嫌大学辅导员烦就设计了一场周密的谋杀,要不是被自己及时发现,他一定会去实施。   他天生缺陷,不具有最基本的共情能力,冷酷乖戾,肆意妄为,看来那天教训的还不够狠,没让这具身体记住任性的下场,只不过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自己就忍不住放开他哄着,现在回想起来,谁知道当时那小鬼是不是在偷笑自己心软上当。   不过,现在也依然在可控范围内,适时管教,终归能纠正一些。昭然支着头,视线如绳索,缠绕在屏幕中央的黑衣青年身上。   驯化恶犬总共分几步? 第29章 赛点   ——————   耳边谁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手,昭然抬起头,大老板目光灼灼注视屏幕,眼神欣慰,刚刚郁岸强撑击败两头机械狼,保护技术员拿到分数后,再无情地将两位技术员朝淘汰井里冷酷一推,算是推到大老板的心坎上。   如果说压倒一切的利益与理智至上是完美商人必备的才华,那么郁岸能得到大老板的青睐并不意外。   调查员这边,匿兰的武力值可以说已经触到了历年实习生水平的天花板。   调查员测试任务发布后,场地内开始自动投放一批机械控制的橡胶人体,分为持枪匪徒A、匪徒B……人质A、人质B等等不同标识,需要调查员们做精确的突入识别,击杀匪徒的同时不能伤害人质。   匿兰选择【调查员任务1:营救海滨仓库内人质A】来完成,因为任务地点离自己位置最近,节省时间。   这位姑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人敢出现在她的行进路线上,实习生们宁可被判定为消极避战也不愿意与她碰面。   匿兰从左手小指处抽出她的一级银装备核-虚无光剑,单枪匹马冲进海滨仓库,对方的空包弹机枪朝她的落脚点疯狂扫射,她竟在枪林弹雨中闪电般蜿蜒躲避,找准时机光剑横扫,一排橡胶人头便被收割在地。   她抓住人质A的脚,将其拖出了海滨仓库。匿兰完全不介意砍杀对象是谁,任务要求营救人质A,她就可以踩着匪徒ABCD和人质BCD血流如注的脑袋去抓人质A。   任务判定完成,紧接着便听见兽笼咔嚓声,数头银色机械狼从四面八方袭来,被匿兰剑起头落轻易斩于脚下,击杀机械狼同样能获得加分。   “至少没把目标人质砍死,有进步。”原组长欣慰地端起香槟,轻抿一口,大老板放狼来平衡分数的做法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左右手双嵌核槽的载体可遇不可求,小兰比普通载体人类的可塑性直接高上一倍。”   段组长哼笑:“硬件条件是一方面,但她性格太不可控了,巡逻组每天跟市民打交道,万一碰上突发情况,她连着敌人和老百姓一块儿砍了,公司赔钱也就罢了,弄不好声誉都跟着受影响。不如把姑娘调来我们组。”   这一点原组长无法反驳,匿兰更适合执行杀手任务,而不是留在巡逻组日常保护市民,可苦心孤诣教了半年的学生,让她拱手让给段柯,不啻于从身上割块肉送人。   随着测试任务逐项进展,火焰圭的表现倒有些出人意料。   他也拿到了一项保护人质的测试任务,但他的行为却要比匿兰保守许多,谨慎地靠近任务地点,细致做突入识别,烧毁所有匪徒模型后,将人质模型背到背上,救离任务地点。   段柯对徒弟的表现十分满意,不停点头。瞧着像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其实只有他在认真救援。   傻小子被鹰局带走的确是个误会,特殊反应组出外勤时,段柯打算带他在外围观摩见见世面,恰逢附近住宅被战斗殃及,天然气管道发生爆炸,连锁反应让整栋楼开始剧烈燃烧,火焰圭直接闷头冲进火场,把被困的住户扛了出来,自己还受了不少细碎的擦伤。只不过没想到自己擅自离队,身上还没带地下铁身份卡,所以被鹰局当成纵火的嫌犯押走了,昨晚才被师父捞出来。   “今年的实习生表现很亮眼,诸位费心培养,着实辛苦,孔某敬大家一杯。”大老板举杯示意,悠哉关注场上剩余不多的几位调查员。   “还有一件事。”大老板将空玻璃杯放进托盘里,兴致勃勃地向控制台后的助理做了个手势,助理便低头发布了一个新的测试任务。   最后一项测试任务发布,在场众位高层逐渐安静,纷纷露出玩味的神情,相互对视一眼,情况已了然于胸。   【综合任务,杀死实习生 曾让】   这里用词为“杀死”,而并非“淘汰”,直白露骨的表明这项任务与众不同。   就在上个月,地下铁一位秘密干员突然失踪,杳无消息近三天后,尸体从城市地下水道被找到,经过尸检分析,他生前受到非人的折磨,在活着的状态下被粗绳缠绕,绳索缓慢收紧,最终挤破内脏、窒息、挤断全身骨骼,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八小时,最终被肢解抛尸。   这件事得到了对手公司“漂移飞车”老板的授意,执行人就是考场中那位化名“曾让”的实习生,那年轻人长了一张朴素老实的脸,谁又能轻易看穿,这套懦弱伪装下歹毒残酷的内心。   曾让和一些从小被豢养的杀手一样,档案身世都被做过手脚,所以看上去背景干净,派来地下铁做卧底再合适不过,但对方实在小瞧了地下铁的安全技术部门,他们从遇害干员身上被捆缚的痕迹还原出了绳索规格,凭借这样一处不起眼的线索,挖出了当时杀害己方干员的凶手行踪,最终锁定了曾让。   “大家都了解我的为人,和气生财,不愿与其他人起争执。”大老板坐到沙发前,眯弯眼睛意味深长微笑,“可今天不一样,我得让这群新入职的孩子们知道,但凡为我卖命的干员,地下铁一视同仁罩着,不会任他们在外受委屈。”   【综合任务:杀死实习生 曾让,任务满分:35】不分调查员和技术员身份,二者皆能竞争本任务得分。   高到足以逆转排名的分数,谁击杀曾让谁就能拿实力第一。   这下段组长和原组长心情畅快多了,段柯笑说:“有种说法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是空谈。”   昭然心里也没底,幸好实习生们都还年轻,没真刀真枪地在实战里厮杀过,下手应该不会太重,况且急救组就在考场外待命,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实力测试进行到最激烈的决胜时刻,不论带没带实习生的高层领导都对最终结果充满好奇,这时候却有人起身。   机械后勤组长托词去洗手间,快步离开会议厅,往考场电梯方向走去,大概过于关心自己学生是否受伤,忍不住跑去接纪年了。   昭然支着头,将机械组长略显匆忙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慢放下果汁杯,趁人不注意,把离谱和靠谱放了出去。   *   考场上空的成绩公示屏上浮现倒计时,距离实力测试结束仅剩三十分钟,排名已经很难动摇。   1.紧急秩序组 郁岸:127   2.城市巡逻组 匿兰:95   3.快速反应组 火焰圭:83   4.机械后勤组 纪年:32【淘汰】   5.安全技术组 雍郑:30 【淘汰】   6.城市巡逻组 恩载:16【淘汰】   7.城市巡逻组 曾让:15   8.医疗急救组 阮小厘:7 【淘汰】   9.快速反应组 魏池跃:6【淘汰】   10.城市巡逻组 艾科:3【淘汰】   郁岸坐在六号淘汰井附近,背靠机器休息。身边散落着被拆成零件的机械狼残骸,核心驱动器被郁岸拆了个七零八落,将内里供应能量的两枚一级蓝畸核抠了出来。   他将工具收回纪年留下的精工腰带中,抚平腰带上的折痕,脑海里总是回忆纪年被自己推进井里时慷慨激昂的表情。   从最初那个倒霉蛋调查员身上搜来的热感探测器和匕首,就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在此稍作休整,郁岸原本打算这就潜伏到目标曾让附近,将其杀死,然后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安然度过剩余的考试时间。   可考场上空播报出的最后一项测试任务,完全打乱了郁岸的计划。   竟然公开了暗杀目标,让曾让成为全场争夺的赛点。   而且,匿兰目前得分95,火焰圭目前得分83,如果他们两人相遇,并且厮杀出个结果,势必会有一人得到对方全部的分数,到时候就算自己杀死曾让,也会以一分之差惜败。   绝不能让那两人提前交手,郁岸必须先拿下火焰圭,这样只要自己能撑到考试结束,就稳赢第一。   手边热感探测忽然报警,检测到高温人体正在迅速接近。   郁岸抓起地上的零散物件,朝提前布置过陷阱的三号井快步走去,关注着热感探测器上的距离,与火焰圭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让他不会因为太远而放弃追逐,也不会因为太近而直接冲上来直接使出杀招。   周身的温度越发炽热,郁岸仿佛在酷暑时节的午后奔跑,皮肤被灼得滚烫,甚至浮起了几颗透明的水泡,剧痛难忍。   别无选择,郁岸只能戴上怪态核-山羊角,极大地加快奔跑的速度,但这枚核最多还能用17分钟就会报废,区区十七分钟,不可能撑到考试结束。   脚下的荒野燃起火苗,火势凶猛,沿着枯草一路攀爬,形成一个半圆,将郁岸困囿其中。   对火焰圭而言,淘汰郁岸同样是他争夺第一的最优解。   “追上了。”郁岸回眸向身后望去,纯黑兜帽下,畸核的微光拖出一条蓝色的闪烁光带。   火焰圭悠闲坐在荒树枝上,身上滚烫的温度已经将树枝炙烤成炭,脖颈处嵌的血红畸核如怪物的眼睛,燃着火焰四处转动,像龙在地狱火山缝中向外窥视。   他与郁岸视线相接,虽然看不见纯黑兜帽下的脸,却能看见他眼眶中拖出一道蓝色光带。   “二级蓝核?开玩笑的吧?”火焰圭揉了揉眼睛,他一直以为高居排名榜首的技术员必然是位强劲高手,这是什么?要跟随自己一辈子的珍贵嵌核槽,被他嵌了一枚二级蓝核?   受师父的熏陶,火焰圭也多少有些看不起技术员,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说:“背后就是三号淘汰井,你自己跳下去吧,我不打技术员。”   郁岸站在火焰之中,丝毫未见认输的姿态。   他拨开储核分析器,摸出那枚从机械狼体内挖出的畸核,抬手将山羊角替换了下来。   名称:功能核-狼王命令   来源:狼畸体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蓝(淡蓝)   基础能力:下达一个二字命令,对方必须遵守三秒。   使用限制:一次性使用   简介:狼王命令,不可不遵。   共鸣条件:未知   “你能换——”火焰圭和脖颈上的龙眼畸核一起瞪大眼睛,“你能——”   郁岸说:“火灭。”   畸核表面的狼头纹路从纯黑兜帽下亮起,仰天长鸣。   铺天盖地的火焰瞬间熄灭,飞灰从周身簌簌飘浮,火焰圭惊得跳下枯木,朝郁岸直冲过来,只要他能赶在三秒内将郁岸逼回原地,三秒后火焰重燃便会让郁岸自动认输,没有人能在自己的火焰中扛住一分钟。   可刹那间,火焰圭顿觉重心不稳,朝前摔去。   在摔出去的那一刻,火焰圭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看了一眼脚下。   一个美女立牌?   这里为什么会有广告立牌……   刚刚冲过来时,自己好像踩到了美女立牌的脸。   怒不可遏的薄小姐抬起一条美腿,绊了他一跤! 第30章 惩罚   淘汰井出口直接连接到考生休息室,急救组的医生们在出口设立分区,考生出来直接带走,受伤的当场接受治疗,没受伤的就直接参加入职体检,排除身体方面的隐患。   休息室内安排了自助餐和浴室,供实习生们自由取用,实习生们聚集在休息室里,边吃东西边相互攀谈,哭哭成绩找找共鸣。   纪年抱膝坐在休息室的天鹅绒座椅上,手里托着白瓷盘,用叉子小口吃着红色的丝绒蛋糕,听雍郑在旁边怒骂郁岸。   “我就知道那逼没安好心。”雍郑翻来覆去检查自己的宝贝电脑有没有磕碰到,“他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我们面前演那么长时间的啊?以前是不是搞诈骗的。”   “是哎。”纪年咬着叉子,雍郑走到左边,他脑袋就跟着转到左边,走到右边就跟着转到右边。   “是个屁啊。”雍郑抬手拍在他一头栗色卷毛上,“你还把精工腰带留给他?”   “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随手做的小东西,没什么舍不得的嘛。”纪年吃完蛋糕,用蕾丝垫纸折了一个复杂的迷你纸飞机,“早出来早点开饭,不好吗。”   “你就一点不生气啊?”   “郁岸要是代表技术员输了,我就生气。”   “得了吧,那两位调查员才不好对付,等着瞧,下一个从淘汰井里滚下来的就是郁岸了。”   纸飞机飞出几米远,忽然灵活地拐了个直角,精准撞到雍郑脑门上。   “嘿嘿,十环。”纪年哼笑。   自助区的主餐样式更新了,纪年被粉丝扇贝吸引,跳下椅子匆匆追过去。   很快,淘汰井的出口再次打开,一位实习生头朝下从滑道里飞了出来。   火焰圭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脑袋,坐在地上发懵,满头转小星星。   他出现后,休息室内的温度迅速上升了五六度,服务生将空调从制热改成制冷才平衡了火焰圭身上的热度。   “……不会吧。”雍郑诧异地在火焰圭身边左右打量,“你被兰姐打下来的?”   火焰圭摇摇头:“不是,被一个技术员弄下来的。”   “郁岸?”雍郑大惊,“他打得过你吗。”   “我还没动手,就摔下来了。你不知道吗?他能换……”火焰圭欲言又止,拍拍短裤上的灰土和草屑,抹了把鼻子,自言自语,“算了,算我技不如人,走了。”   他一走,休息室里倏然降温,房子外面还是冬天,室内开着空调制冷,房间冻得像个冰窖。   “换?换什么。”雍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会议厅里已是一片哗然。   十分钟前,郁岸蹲在火焰圭身边,将美女立牌折叠收进背包,然后从储核分析器内拿出另一枚淡蓝色狼畸核,对摔在地上的火焰圭说:“我还有一枚,只要我说‘去死’,你就会死。淘汰井就在你身后,自己跳吧。”   在座各位地下铁高层鸦雀无声,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声玻璃杯坠地的碎响将众人惊醒,大老板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眼镜细链随之摇晃。   昭然脸色铁青,鹿皮手套攥得直响,在暗处打了个响指,四面环绕屏竟应声而灭,无论控制台后的助理怎么调试都无法将画面恢复。   这小鬼……周末训练时明明三令五申嘱咐过他,不要明显暴露自己能更换畸核的能力,他却权当耳旁风,这下该怎么收场。   段组长看见好徒儿火焰圭被算计淘汰,怒火还未消解,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原组长更是浑身一震,身边有人光顾聊天喝酒没注意到重点画面,问起发生什么事了,原小莹匆匆摆手:“别问。”   大老板收敛震惊神色,拿餐巾擦拭衣摆上的酒污,轻咳道:“会议厅内一切交流均为地下铁机密,今日之后,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昭然按了按眉心,急火攻心,侧腹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站起身,沉默离开会议厅。   *   郁岸得到了火焰圭的全部分数,分数相加已经高达210,超出了匿兰一倍还多。   匿兰得分95,就算她能淘汰曾让,得到五十加分,也不过145分,看似郁岸已然胜券在握,实则不然。   实时成绩公示屏突然跳动更新,郁岸发觉除了刚刚被自己淘汰的火焰圭,作为暗杀目标的曾让,名字后也赫然出现了淘汰二字,分数清零。   怎么回事。   只有自动弃权选择离场才会分数清零。   当“杀死实习生曾让”的任务下达后,郁岸立即明白,地下铁这是在公开发布追杀令,也就是打算和对手公司翻脸了,曾让不可能不明白,他一直在东躲西藏避免与任何实习生碰面,想必这几十分钟是他人生中最胆战心惊的时光了。   可他的卧底身份已经暴露,出去岂不是必然被瓮中捉鳖吗。   除非,地下铁还有其他卧底,有能力接应他。   或者杀死他。   郁岸觉得应该把情况立即告诉面试官,可他向监控手势示意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应。   挂在精工腰带上的热感探测器忽然报警,郁岸回望身后,匿兰拖着虚无光剑已经追了上来。   场上只有郁岸知道内情,匿兰对卧底事件一无所知,其实任务发布时,她根本没注意到任务描述中“淘汰”和“杀死”的区别。   实力测试已经进入十分钟倒计时。   郁岸完全没打算和匿兰正面单挑,他只需藏进自己考笔试的安全屋,就能守住排名第一的分数,但途中向监控示意耽误了十几秒的时间,让匿兰与他迅速拉近了数十米距离。   他已经看见安全屋的入口,将山羊角嵌入眼眶内,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大门。   他一条腿已经迈进了隧道阴影中,突然,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好似一道闪电从头顶劈到脚下,匿兰的虚无光剑倒插在地面上,直直杵立在郁岸两腿之间,截住了他的去路。   郁岸额头渗出冷汗,那姐姐下手太狠,自己只要再往前蹭一厘米,激光剑刃就会从中央割进身体内。   片刻过后,郁岸便感到脸颊被指节轻刮,香水气味从身后接近,半张艳丽面容从身侧探近,在他耳边轻笑:“弟弟,竟然能撑到现在,真让我意想不到啊,只不过,下次还要跑得再快一点。”   郁岸侧目,匿兰的骰子耳环在眼前迷离旋转。   匿兰的速度、力量和剑术都强不可及,郁岸从入场开始就没做与她正面单挑的打算,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八分钟,无论如何,都得强撑过去,否则功亏一篑。   郁岸突然出手,先匿兰一步,拔出地上的虚无光剑,朝安全屋里一抛——   激光剑瞬间没入厚重墙壁,插在了郁岸的安全屋中。   只要进入其他人的安全屋就会被判定淘汰,匿兰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气得睫毛忽扇忽扇地眨:“你这小子——”   她捏着郁岸的脸把人从安全屋入口的阴影中拖了出来,自己则背对入口,彻底将郁岸去路封死,微倾身体,双手握拳,扬起唇角:“对付你倒也用不上剑。”   高跟鞋踩地叩响,匿兰只攻不守,纤白手臂青筋凸起,出拳的速度也令人眼花缭乱。   郁岸在山羊角的力量和敏捷加成下,才能勉强接住匿兰的攻势,迅速拍开她朝面门击打的拳头,可匿兰的连招熟练精准,长腿横扫,荷官黑裙随风扬起,细高跟如匕首,从郁岸咽喉前扫过,郁岸向后躲闪,避开了这要命的一脚,仍感到冷风如刀,在脖颈上刮出了一道浅淡血痕。   匿兰凌空跃起,将力量灌注在右腿,向下猛砸,郁岸趁机向左闪,双手接住她砸下来的右脚,向前一拽。   而匿兰居然借着惯性压到郁岸身前,一把扣住郁岸的手肘,紧接着绕到背后,小臂从背后锁住郁岸咽喉,并迅速勒紧。   郁岸咬牙将女孩的手臂向外推,深吸一口气,一个肩袭让匿兰短暂失去平衡,握住匿兰手腕,向前过肩一摔。   长裙飞舞,匿兰在半空转了两圈落地,竟然没倒,但也开始感到体力难支,呼吸逐渐凌乱。   考试时间倒计时十秒。   八秒。   三秒。   两秒。   一秒。   考试结束。   郁岸掐着时间使用山羊角,在广播宣布考试结束那一刻,怪态核-山羊角使用时间耗尽,蓝光熄灭,羊角拟态从郁岸头上消失。   “还没玩尽兴呢,就结束了啊?那这算打平了。”匿兰听到播报,长叹一口气,收起攻击架势,走到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的郁岸面前,爽快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有空找拳馆练,我要分个胜负出来。”   没有了山羊角的强化,郁岸捂着脑门,当场倒地,险些去世。   “?”匿兰呆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踉跄走出考场,情形和郁岸想象中截然不同,外面空无一人,静得出奇,那些淘汰的实习生和负责守卫的保镖全都消失了。   郁岸东张西望寻找面试官的影子,只有一位穿紧急秩序组制服的姐姐站在电梯口等自己。   “我是昭先生的下属,你叫我小安就行。”女孩脖颈绑着格子丝巾,很温柔阳光的样子,“昭先生去处理事情了,嘱咐我先送你回家。”   “曾让……”   小安眯起眼睛,严肃道:“是的,是处理这件事情。”   郁岸戴着纯黑兜帽,小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沉默站了一会儿,慢慢把手里的成绩单搓成一小卷。   “原来杀死曾让才是他更关心的事情。”他轻声自语,语调仿佛幡然醒悟,有些遗憾,“我理解反了。”   小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一路上,郁岸坐在副驾驶都没说话,只托腮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安送他回到昭然家门口,告诉他:“昭先生说,你在家里待着,不要走出来,他晚点就回去。还嘱咐让我一定进去陪你。”   “不用。”   “哎,等等,”小安匆匆追上去,“昭先生要我一定陪你在家里!”   郁岸一言不发进了屋,把小安拒之门外。   然而当他推门时,身体便本能地发出一种直面危险的信号,古怪的预感让他浑身发毛。   直觉使他戴上透视核,搜寻整栋别墅。   视线扫过,郁岸出了一身冷汗。   沙发下、窗帘后、花瓶里、水池中……几乎每一件家具后都密密麻麻挤着无数的断手,手指灵动,并且朝郁岸爬过来。   郁岸转身想跑,门却被一只手重重关上,随即双手被反扣到身后握住了双腕,双眼被手掌蒙住,嘴被紧紧捂住,那些手将他向房间内拖拽,动作粗暴,愤怒和焦虑充斥着整栋房子。   视线被剥夺,呼吸不畅,郁岸回忆起一种恐怖却熟悉的触感,那是自己每次惹怒某个人时,被粗暴按住惩罚的感觉。 第31章 奖励   “嗯——”郁岸拼命挣脱右手去摸储核分析器,可还没碰到盖子就被一只手攥住手腕,反折回背后。   一双手捧起他的下颌,指尖挑起他左眼皮,将嵌在眼眶内的透视核慢慢抠了出来。   畸核与眼眶内部血肉的链接慢慢剥离,刺痛细密难忍。   郁岸失去左眼视力,一只滚烫有力的手覆盖在眼前,彻底遮住他的视野。   拉链喵喵叫着被拉开,外套从身上扯落,只剩一件黑色的无袖背心。   郁岸什么都看不见,也丝毫动不了,只能感觉到数以百计的手在身体表面游走,就像成群的蚂蚁在一块冰糖上爬行、啃食。   此时唯一能让他获得些许安慰的是它们散发的寡淡木香,遗忘的安全感深埋在过往记忆中,缓解着郁岸被未知生物淹没的恐惧。   伴随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大腿上猛地挨了一记,郁岸吓了一跳,身体倏地一紧,紧接着那块皮肤便火辣辣地痛起来。   家长总爱用这种顽固粗鲁的方式教训调皮的孩子,想拎起来揍一顿又担心真打坏了,只好哪块肉厚就狠抽哪里,好好解解气。   “嗯……嗯!”郁岸拼命摇头扭动身体,突然找到机会张开嘴,狠狠咬在捂嘴的那只手虎口上。   被咬出血的手吃痛抽出来,在半空甩两下,可它似乎因此变得更加兴奋,与众多断手分享炫耀身上的吻痕,并爬到茶几旁,拉开抽屉,用缝衣针沾取红色颜料,将齿痕的形状纹在了虎口处,其他手也变得格外激动,陷入无序的癫狂之中。   郁岸的挣扎只换来短暂几秒的喘息,就被更多手指伸进口腔,夹住他的舌头,垫开他的上下颚,甚至有手坏心眼地同时压住他的口鼻,让他一次次在濒临窒息中被折磨崩溃。   *   那位逃跑的实习生曾让并未从常规出口出现。   他似乎对地下铁的建筑设计很熟悉,沿着通风管道爬到了考场之外。   想离开地下铁,必须持有身份卡,但自己的身份卡已经被追踪锁定,他必须拿到一张新卡才能逃出去。   可约定接应的人却迟迟未到,曾让鬼鬼祟祟确定周围环境安全,悄声跳落在地,小心地朝一个黑暗拐角挪过去,暂时寻找藏身之处。   幽深黑暗的走廊之中,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曾让用力摇摇头,甩掉脑海中恐怖的幻觉。   忽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探出,一把抓住曾让的脖颈,铁钳似的无法挣脱。   曾让惊恐后退,却发现挂在自己脖颈上的,竟是一条断手,手腕挂着一副小墨镜。   离谱捂住他的嘴,靠谱单手反扣他手腕,将人无声无息地拖入秘密通道内,墙壁机关门安静旋转,将曾让旋入内部封住,走廊外部却看上去原封未动。   昭然正站在考场附近的另一条走廊内,与机械后勤组长闲谈。   “我的实习生有点不懂事,纪年受伤没有?”昭然点燃一根烟,将烟盒递给机械后勤组长。   “小孩年轻,摔一下碰一下能有什么事。能让他长个记性也好。”机械后勤组长大度笑道,“闲着也是闲着,走一起吃个饭?”   昭然随意吐出一口烟雾,在余光中寻找机械后勤组长神态中的焦躁破绽。   不过李组长泰然自若,眼神表情没有丝毫异常,昭然难免怀疑自己的判断。   双手触觉感知到曾让被抓获,昭然轻掸烟灰:“不了,我得早下班回去看看小孩的伤。”   昭然派特定的某只手去工作时,会暂时断开与其他手的感知联系,专注感知一两只手的触觉,不让其他无用触感打扰自己,所以对家里发生的那场粗暴狂欢毫无知觉。   昭然回到办公室,拿上风衣和车钥匙准备下班回家。   原本约定好接郁岸一起走的,可不成想曾让竟然跑了。那还得了,郁岸的换核能力已经暴露,如果曾让带着这个消息逃出地下铁,郁岸今后要面对的几乎会是无休止的跳槽邀约和暗杀。   情况着实出乎意料,他本以为郁岸根本不会在乎考什么试,明明最有可能出了笔试考场就去找曾让,然后寻觅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玩,既满足了大老板要曾让不得好死的要求,也让郁岸在实力测试这几小时里不会太无聊。   “是因为我说想要他第一吗。”昭然拢了把头发,浅淡发丝从指间滑过,“我也是开玩笑。怪我,明知道他固执。”   昭然发动车子,倒出车位,却不料从地下车库入口碰上了回来取东西的小安。   “哎,站住。”   昭然按下车窗,探头叫住女孩:“你们还没走呢?”   小安停下脚步:“啊,我把他送回去了,我说进去陪他,他把我关在外面了,怎么叫都不开。”   昭然脸色微变,拍了下方向盘:“你倒是给我打电话啊。”   “我打了,您没接……这个,出什么事了吗?”小安满脸抱歉和惊慌,她想着郁岸也成年了,总不至于在组长家里还能出什么危险吧。   昭然深吸一口气,抛下两个字“扣钱”,便合上车窗一脚油门冲出车库大门。   小安是昭然手下的调查员,也是一位载体人类,额发遮挡下,眉心嵌红级功能核-紫气东来,能力为邪祟不侵,是组里吉祥物般的存在,如果她陪郁岸在房间里,那些手就不会轻易造次。   断手是昭然的意识映射,它们的表现能最直观地展露昭然内心波动最强烈的一种情绪。   看见郁岸暴露能力的那一刻,昭然确实怒火上涌,焦虑和担忧无限放大,他本人能保持理智,换位思考,但那些断手不能,它们只会将愤怒和焦虑疯狂地发泄出来。   顾不得把车开进家里地库,昭然匆匆推门走进房子里。   客厅空荡,静得出奇。   越靠近卧室,越能听见门里的响动,嘈杂的摩擦和重物在地面翻滚的声音。   木门被轰然踹开,卧室里突然寂静,落针可闻。   断手密密麻麻纠缠在房间中央,快要结成一具茧壳,要把被缠在中央的男孩揉碎扯烂了。   昭然走进来,断手随之退散,逃得慢的当即被爆成血雾,消散在空气中。   郁岸倒在地板上,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布满泛红的指痕,尤其腿根和腰下。   昭然匆匆蹲到郁岸身边,小心卡着腋下把人抱到怀里。   郁岸痛苦地叫了一声,昭然一怔,迅速摸了他全身一遍,发现是膝盖窝错位抽筋了,于是低声哄着,伸手扶到他膝弯,趁他不备迅速将筋络归位。   还好没受太严重的伤,不过肯定吓坏了。   靠谱和离谱一起跟着爬进卧室,拖出藏进角落的断手,挨个扇巴掌。   “地板凉,不躺这里。”昭然托着腿把他抱起来。   郁岸开始本能抗拒,吃力地抬起眼皮,模糊分辨昭然的脸,虚弱无助的眼神蓦然变得凶狠,咬牙奋力推走昭然的脑袋。   昭然无奈凑近,脸又被他两只手一起推开。   “那些是什么。”他嗓音发哑,微哽质问。   “……我的手。”   “你打我。”郁岸冷漠盯着他。   “那你知道错了没有。”   “什么?”郁岸直起身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昭然臂弯里窜出来,一拳砸在他胸前,冷眼直视他的眼睛,愤怒、失望、敌意交织,一如他计划杀辅导员被自己抓包教训那一天。   郁岸猛地扑倒昭然,骑到他腰间,揍了他两拳,昭然也没还手,放任他出气。   可他慢慢停了手,弯腰伏到昭然胸前,把脸埋进臂弯,仿佛痛苦失了控,已经把他整个人淹没了,可昭然歪头仔细端详他,他只是面无表情在发呆。   昭然了解他,这个表情意味着他快要气死了,大脑里负责愤怒那一块的区域已经过载短路了。   “我错了,岸岸。”昭然坐起来,抱他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感受怀里人僵硬警惕的身体逐渐软化,最终完全瘫软,搂着自己脖颈趴在胸前。   昭然单手托着他,走进洗手间拿上碘伏和纱布,关了灯,又去衣柜里拿一套罗小黑睡衣出来,关灯回到卧室,嗓音温和:“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去杀曾让,反而去和调查员争排名?”   郁岸偏过头不理睬。   “很厉害,第一名。”昭然轻拍他脊背,用拇指抹净他左眼角挂的血线,“地下铁建立这么多年,你这次刷新了实习生实力测试历史最高分。”   不知道该不该夸,昭然其实并不认同郁岸不择手段只为得胜的取巧打法,但段组长有句话说得不错,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和以前不一样了,得鼓励教育,经常夸两句,小孩高兴了就更用功。   郁岸依旧沉默,但昭然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逐渐平静,搂在脖颈上的手臂更柔软了些。   “你为什么打我。”他双腿挂在昭然腰间,屁股上的红肿巴掌印依稀可见,趴在肩头恶声恶气质问,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   不知不觉,郁岸已经把日记里的“他”自动移情到了昭然身上,日记里的“他”不赞同自己对生命的漠视,郁岸于是自然而然地调整任务优先级,将杀曾让排到了认真考试的后面。   暴露换核能力又怎样,这并不在郁岸的考虑范围内,他不怕死,所以无所顾忌。   也正是因为这种随波逐流的态度,让昭然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为什么。”   算了,保证自己实习生的安全也算组长分内职责。   “没有为什么。”   托着郁岸大腿的双手忽然用了些力,红肿的皮肉从指缝中挤了出来,粗糙手套表面与受伤皮肤摩擦,让他痛上加痛。   郁岸疼得双腿打颤,脚尖绷紧,双手指甲快要嵌进昭然肩膀里。   “我就是想搞你,哪有为什么。”昭然浅淡眼眸浮现猩红微光,唇缝微张,锋利尖牙从尖端逐渐显露。   郁岸抬起头,对准昭然嘴角,咬上去。   整齐的人类牙齿咬不穿他的嘴唇,只报复性地留下几颗牙印,向外慢慢渗血点儿。   郁岸似乎被这股腥甜滋味取悦,索性衔住对方嘴唇,舌尖撬开尖锐的齿缝,探进深处。   “嘶……”昭然忽然僵硬,一股滚烫红热升到耳朵尖,强撑许久,低头压下去热切回应他的唇舌。   这大概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吻,一方报复,一方抱歉。   终究报复的火焰被歉意温存熄灭,郁岸被亲得喘不过气,推开昭然,一脸诧异凝视他。   “我以后就只带你一个学生,不再带其他实习生了。”昭然揉揉他发旋。   郁岸抿唇:“关我屁事。”然后趴到昭然肩头闷闷地不出声。   “你自己要的考试奖励,忘了?”昭然拿出手机,给郁岸看聊天记录。   ——你想要什么?   ——你。   他本想逗郁岸害羞一下的,可那小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机的备注栏,刚缓和的心情好像又显著地变坏了。   郁岸跳下地,转身趴到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刚哄好没过一分钟呢,不知道又哪儿惹到这祖宗了,昭然叫了声岸岸。   郁岸晃晃脑袋:“那是谁?我叫[紧急秩序实习1组郁岸]。”   “……”昭然无奈坐到床边,把人翻过面来,手机递过去,“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改。”   郁岸完全不理会,无所事事举起自己的成绩单,一会儿折成乌篷船,一会儿折成千纸鹤,最后把皱巴的纸搓成一团。   “好好好改。”昭然实在拿他没办法,略微思忖,把郁岸的备注名改成“拆家煤球”。   等改完再抬头,发觉郁岸已经沉沉入睡,侧身蜷在枕头里,疲惫不堪的身体遍布伤痕,低垂的睫毛湿润,凝挂着微不可察的水珠。   昭然细细在他伤口上涂抹碘伏,简单清洗眼眶,再用纱布将左眼蒙住,以免被灰尘细菌沾染。   *   是日,段组长正在对火焰圭进行鼓励教育。   火焰圭在外一度表现得高傲坚忍,回到组长办公室却一下子绷不住了,跳起来挂到段组长背上,小臂抹着眼睛诉苦:“师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还没动手怎么可以算淘汰……”   段柯把他轰出三米来远:“烫死我了小兔崽子,滚。” 第32章 有用的知识增加了   昭然替他换上睡衣,郁岸累到极点,半闭着眼睛任他摆弄。   纯棉质地的睡衣带着新烘干的松软和洗衣液的香味,号码合身,舒服得让人更加困倦。   拨开紧攥着的手指,昭然轻轻从他手心里拿出搓成一团的成绩单,仔细展开、摊平,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放到桌面郑重压上几本厚重书册。   郁岸喜欢半趴的睡姿,侧身扣在卷成一团的羽绒被上,不抱着点东西就难受。   昭然背对着他坐到床沿边,手肘搭在膝头,指尖自然垂落。   从走进房门开始,断手的触觉重新被昭然清晰感知。   那种用力卡住削薄腰腹的手感最为刺激,男孩富有活力的腰腹紧实而纤细,却也正因太缺乏经验和年轻脆弱所以才落入魔爪之中逃不出去。   更别说那些带有惩罚性质的扇打和紧攥,每一下都伴随着掌中人的轻微抽搐和扭动。   初时的愤怒和焦虑已经彻底消散,昭然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忍不住抿唇暗笑。   许久,他拿起手机,给大哥发去一条信息。   “出了点事,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海滨公园最深处,昭然举着遮阳黑伞,站在礁石断崖边。   一阵海浪涌过,昭然轻身跳了下去。   断崖外侧被浪和海风自然侵蚀出一个礁石洞,有人正坐在那儿等他。   那人针织帽下一头卷毛,在寒冬腊月却只穿一件色彩斑斓的夏威夷衬衫,下面配宽松短裤,脚踩沙滩人字拖,手中抱着一颗雪白骷髅头手把件,盘得头壳发亮,能照出人影。   大哥名叫“蛤白”,蛤蜊的蛤,白雪的白。   “发生什么事了。”蛤白抬起眼皮,眼神严肃,双手指尖按在骷髅头太阳穴,让其悬空前后摆动。   “最近盯紧其他两家畸猎公司的动作,帮我封锁一个消息。”昭然说。   “什么消息?”   “岸岸的左眼嵌核槽能更换畸核。”   “噢,又是他。”大哥无奈哼笑,过了几秒,他挠了挠头发,惊诧抬头,“能换?”   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那不是无敌了?”   “我还在试验他的承受力,现在看来频繁更换红级以上的核会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但好消息是这种承受能力可以训练,循序渐进地训练应该会越来越强。”   “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暴露。”蛤白皱眉。   “呵,已经暴露完了。”昭然无奈摊手,“地下铁人尽皆知,所以暂且帮我压住这个消息,别再外流,段柯小莹都是自己人倒不怕,我只是担心公司里还藏着吃里扒外的卧底。”   “嘶……真会找麻烦。”大哥思考时喜欢盘手把件,此时已经开始狂搓骷髅头的脑门。   “这头还没扔啊,都快包浆了。”昭然双手插在兜里调笑,“你不是找到新人了吗。”   “不一样,已经改成音响了。”蛤白按下骷髅头一颗牙齿,骷髅内部便出现磁带滚动的响声,两个眼窝开始播放鼓点激烈的音乐:“伤心的人别听慢歌,人生分分合合,爱情拉拉扯扯。”   昭然委婉地伸过手去,在骷髅牙齿上找到关闭按钮按下。   “去,别拿你的繁殖器碰它。”蛤白嫌弃拍开他的手,“脏,好不容易盘亮的。”   昭然缩回手,插回风衣兜里:“破玩意当宝贝还不让摸了。”   “只不让你摸。你自己的手是什么作用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蛤白把骷髅头夹在腋下,走到礁石入海边缘,回头轻哼:“说完了就回去吧,反正郁岸不嫌你个小脏东西。对了,他还不知道你的手是什么器官吧?你仗着他不知情就乱摸是不是啊。”   “走好。”昭然抬脚踹在大哥屁股上,蛤白一脚踏空,头朝下栽进汹涌咆哮的海浪之中。   大哥身影消失,翻腾海面只见一头巨大雪白的扇贝逐渐下潜,壳上顶着大声播放音乐的骷髅头音响:“丑八怪哎哎哎哎,能否别把灯打开。”   昭然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抛出去,咣当砸在扇贝壳上,给贝壳砸个窟窿,骷髅音响滚进窟窿里,世界安静了。   时间不早了,回家做晚饭去。昭然拍拍手套上的沙砾,提上黑伞打道回府。   宵夜做点好吃的,给臭小鬼开个罐头补补营养。   在厨房干活的小手们畏惧地缩成一团,怕主人跟它们算今天的账,战战兢兢给他打下手,殷勤切菜托盘端碗,恐怕哪一步不够周到,被一脚踩爆。   端起蒜香排骨上桌,色泽金红喷香扑鼻。   昭然俯身在餐桌上放盘子时,右手忽感一阵刺痛,针扎感一直持续了十几秒。   他直觉不对劲,匆匆向卧室走去,推开门。   郁岸已经睡醒了,正趴在床上玩,两条小腿在半空悠闲晃荡。   正被他攥在手里玩弄的,是一只断手。   断手虎口处用红颜料刺了一圈齿痕牙印,属于少数拥有名字的断手之一,左手“疯癫”。   大多数断手不断滋生,来了又去,像头发一样消亡更迭。但也有一部分断手永恒存在,其自我意识和性格越突出,战斗力就越强,越不容易被杀死。   郁岸一只手按住疯癫,另一只手用针穿银丝,在疯癫的拳骨皮肤上穿梭缝线,并用镊子将小金属珠有间隔地穿在银丝上作为装饰。   “睡醒了……你在干什么?”昭然捂着手套下隐隐作痛的左手。   “好看吗。”郁岸钳断银丝,举起疯癫,细细欣赏自己的杰作。   疯癫的拳骨被穿了十几个针孔,装饰串珠银线,血丝从孔洞中向外渗,持续刺激的疼痛使它无力抽动,在痛苦中几近晕厥。   离谱搭着靠谱的手指,在一边干看热闹。   疯癫艰难地在床上捯腾手指,想朝昭然爬过去,求主人救自己。   “好看。”昭然若无其事暂时切断了与疯癫的感知联系。   凭一个牙印,郁岸在上百断手中耐心搜出了欺负自己欺负得最来劲的那只手,细细折磨,在这个过程中玩得津津有味。   “面试官,你的手好多。怪不得id叫NSDD,你手多多。”郁岸边玩边嘀咕。   “别摆弄了,来吃饭。”   “等等,面试官,我也给你做了一件东西。”   纪年的精工腰带摆在床边,腰带内侧挂有满满一整排精微工具和材料,郁岸就拿了一个银块,锤成细长条,用锯线雕刻镂空花纹,最后抛光,做了一个精巧的戒圈。   昭然右眼皮跳了一下。   郁岸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把银戒指放在手心,托到昭然面前。   昭然沉默良久,在床沿边坐下,衡量着问:“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郁岸仰头躺倒,举起双手将戒指挂在指尖把玩。   这个问题,他并不在乎。   日记里的“我”能拥有一个“他”,日记外的郁岸为什么不能创造一个“他”,将幻象寄于现实,让虚假成为真相,郁岸只知道刚刚他们接吻了,面试官愿意,他自己也十分享受。   他的牙齿果然会扎到舌头,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锋利,微小的刺激反而令人兴奋上瘾。   郁岸枕在昭然膝头,吹了吹戒指上的浮尘,合拢手指,紧握在掌心:“黑色钨金会更好看,但纪年的腰带里没有。”   “明天上班把东西还给人家。”   “哦。”郁岸听话点头。   “你能换核的能力已经暴露,以后务必低调行事,好好跟着我,别轻易惹事。”   “能怎么样?”   “会给我惹麻烦。”   “……”郁岸没再反驳,“知道了。”   “面试官,我对笔试内容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畸体成长的四个阶段——幼年期、成长期、化茧期、羽化期。是畸体成长的必经之路。在化茧期,畸体会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作茧,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畸体将成功羽化,但六小时后即死亡。”郁岸原样复述备考资料上的内容,“听起来很像蝉或者蝴蝶之类的昆虫。但畸体却并不具有昆虫般的繁殖能力,这个物种数量明明那么庞大,种类繁多,产出的畸核已经能在人类社会形成一条产业链,我认为它们不只是辐射催生的突变产物,一定还有其他延续种族的手段吧。”   “也有。”   昭然暗暗思忖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突然产生了一种给少年科普人体知识般的羞耻感。   “畸体进入化茧期后,会面对两种成长选择,一是羽化,大部分普通畸体的归宿就是如此。”   “但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即蝶变。”   “在化茧期被人类杀死就会进入蝶变期,与之产生契定关系,只要契定者不死,畸体就能一直存活。相应的,畸体会为了生存而保护契定者,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哦?”郁岸十分感兴趣,迅速坐起来,贴到昭然脸前,“那我去找化茧期的畸体杀,不就能拥有一群厉害的保镖了吗?”   “愿意与你形成契定关系的畸体会在你身上留下独特的图腾印记,随便杀死的畸体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甘心被你控制。”   “图腾印记算一张门票吧,证明它认可你拥有与它契定的资格。但你如果不够强,就无法打败它。”   “那我骗它,先对它好,再让它愿意被我杀呢?”郁岸想馊主意和歪点子最在行,已经在研究怎么卡畸体的bug了。   “它愿意也没用,化茧期的畸体六亲不认,不死不休的,而且非常狂暴,如果你没能杀死它,它就会杀死你。”   “那我花钱雇人,跟我一起去杀。”   “理论上可行,但化茧期的畸体外边是包着茧壳的,想杀它你就要进茧里才行,你成功杀死它之后,茧壳包的就是你,只有契定者能从茧里走出去,别人都不行,也就是说你带去的这些人得甘心为你去死才行,想想古代帝王墓穴殉葬,能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陪皇帝死的?”   “……条件好苛刻。”郁岸陷入思考,咬着拇指指甲发呆。   “那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多人守不住恶念。当拥有一只强大的畸体对你言听计从,你能忍得住不去当恶棍吗。”   “不能吧。”郁岸舔舔嘴唇,“我第一天就去把所有讨厌的人杀了,打包小份存冰箱里喂我的小畸体吃,每天微波炉热一袋。”   “什么话,什么话。它不吃那个。”昭然恨铁不成钢在他头顶发旋上重重拍了两下,“不嫌恶心。”   “那,这个。”郁岸举起戒指,怼到昭然面前,让他无法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不想要。”   昭然喉结微动,隔着手套捻了捻指尖。   不是不想要。   但凡是耳钉、项坠,甚至手表,他都可以欣然接受,唯独戒指不同。   不只因为这件饰品意义深重。而是它箍住的位置对昭然来说太刺激了。   设定手册1(畸体幻室)   1.畸体:本世界观下与人类阵营对立那一方的生物【任何物体,包括人,一旦内部产生了畸核,就可以称之为畸体。】   2.载体:能在身体残缺部位镶嵌畸核,并获得畸核能力的[人类],条件是身体存在残缺部位,畸核只能镶嵌在残缺部位。   3.幻室:畸体造成过命案的空间,有几率变成幻室,幻室中危机重重,但有机会得到珍稀畸核奖励,可以理解为游戏里的场景副本。   4.如何破解幻室:1.杀死制造幻室的畸体,2.破解幻室的世界观规则,有时候只完成一条就够了,有时候两个条件都要完成,比如美容院。   5.普通种:现实存在的动植物和普通物件产生畸核后,称为普通种畸体,比如山羊、蚊子、球棒之类的。   6.幻室种:受幻室影响产生的畸核,都算幻室种。   7.畸化种:畸形的特殊畸体。   举例子:海星是普通种,但派大星是畸化种。 第33章 五好青年   “我换一个问法吧。”昭然从郁岸手心捏起戒圈,“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郁岸不明所以,等他回答。   “如果你说不出礼物的意义,那就不要送。”昭然回答,“接受戒指代表同时接受了赠予者的约束,你还差点资格。”   “漂亮,配你。”郁岸靠到他身边,捏弄他尚未完全消肿的耳垂,新扎上去的耳钉被愈合的伤口黏住,郁岸趴到昭然背上,无情地拨动金属针令耳钉松动。   面试官常年不摘手套,也不准别人触碰双手,因此郁岸更狂热地想霸占面试官的手指,这枚亲手打磨的戒指就是插在新大陆上的国旗。   他不吝肢体相贴的亲昵触碰,有时让昭然迷惑这对他而言是否也毫无意义,好在他不善与人交,沟通的隔阂会阻止他贴到陌生人身上。   “面试官,你这么懂,你结婚了没有?”   耳垂钉孔刺痛,昭然耳廓温度升高,烫红的颜色与原本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意味深长道:“还没有。”   “为什么不结。”   “呃……找不到足够强的对象。”   “你是找对象还是找对手?”   “都找。”昭然哼笑。   郁岸轻搓戒圈银亮表面,悠闲躺下来,头倒挂在床沿下,一条腿挂到昭然肩头,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郁岸如是问道。   “什么?”   “做好的话,你高兴,就戴上。”银色戒圈在郁岸指间灵活翻转,最后握在手心,“好不好啊。”   “那就去做点好事。”   “什么才算好事?”   “以后只要不是任务目标,就只有正当防卫的情况下才可以对对方动手。”   “……正当防卫……”郁岸在心中权衡,这并不违背自己的原则,于是答应,“嗯。”   “还有,地下铁的工作重点是保护市民,不准滥杀无辜,也不准冷眼旁观。”   “哦。还有吗?”郁岸在床沿边摊成饼,睡衣下摆快要翻卷到胸下,短裤裤腰蹭得露出胯骨。   “没个坐相,吃饭。”昭然攥住他细瘦的脚腕,把人倒拎起来,轻松往餐厅走去。   “你说好帮我找的废核呢?硬币什么的有吗?还有考试安检扣下的枪,他们说交给你保管了……吃完饭让我回家……”郁岸还惦记着家里的日记,但双手扒着地板被拖走了。   “捅这么大娄子还想回家,等确定没走漏风声再说吧。”   卧室里没了动静,郁岸的单肩包随意扔在地上,拉链被一点一点蹭开。   美女立牌吃力地顶开拉链,试图逃走。   “小疯子,把本小姐铺地上当捕兽夹,算你狠,我先溜了……”   薄小姐用尽全力,终于把上半身折叠成直角,从背包里坐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一群小手在背包边围成一圈,好奇地打量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薄小姐讪讪叠回背包里。   打扰了,人好多。   *   第二天清早,昭然听到窗外鸟叫,一位大爷吹着口哨从门前小路经过,看方向是从公园遛弯出来,去超市买菜的。   暗号意味着地下铁秘密干员的接头请求,地点在附近的小型超市。   床铺另一边,郁岸和被子纠卷成麻花,蜷成一团还没睡醒。   昭然支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微弯眼睛,用手腕搓搓他睡炸了毛的乱发,拿起床边衬衫准备起床工作。   等他换了身便服,戴上帽子准备出门时,郁岸已经守在门厅外,身穿纯黑兜帽,跨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前后晃荡:“我也去。”   昭然扯起兜帽扣到他头上:“以后出门别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扣上兜帽的一瞬间,套装外装饰性的纯黑猫耳猫尾一闪而逝。   “什么。”昭然微怔,然后一本正经找了个机会转身,掩面回味刚刚短暂出现又消失的拟态。   走过两个街区再转弯就能看见一家连锁超市,早上正是大爷大妈抢禽蛋肉菜的高峰期,超市里人满为患。   昭然拉了个购物车,在空荡的零食区闲逛,时不时放两件膨化食品和糖果面包进去。   郁岸吸着一盒牛奶跟在旁边。   “地下铁拥有一批秘密干员,渗透在各行各业中,为我们提供情报。可能是灰鸦游戏公司的委托有进展了。”   货架中一袋面包后贴有一小块芯片,他自然地将芯片压到指尖,用手套粘住,然后放进口袋夹层里。   一位阿姨推着购物车从身边经过,推车里乖乖坐着一只扎小辫的约克夏,与专心吸盒装牛奶的郁岸擦肩,小狗和郁岸隔空对视。   等昭然推车前往结账区时,车筐里已经多了个郁岸。   结完账,靠谱提着购物袋往家里跑去。   离上班时间还早,昭然带郁岸在周边的热闹早市转了转。   郁岸背手好奇地端详地摊上的小物件,被一个卖小狗的摊子吸引了视线。   电动小三轮前摆着一个细铁笼,一些两三月大的小狗毛绒绒地在笼子上爬来爬去,和刚刚超市里遇见那位阿姨的小狗很像。   郁岸记得,擦肩而过那位阿姨手腕上印有一种奇特的纹身,很像小狗爪印。   昭然迈步上前,弯腰用手背蹭蹭小狗的鼻尖,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大手一挥:“一万五。”   昭然轻哼:“串种约克夏敢卖一万五?你比正经狗舍还贵。”   “能认主的小崽,你狗舍可买得到?”老板撇了昭然一眼,嫌他不识货,拎起其中一只叫他摸,粗粝的手指按压小狗腹部,小狗皮薄肉少骨头细,能清晰摸到它体内生长着一枚圆形硬核。   是畸核,这些小狗竟是一窝畸体。   “我们进货也是要成本哈,不讲价一万五,不诚心买可别乱摸,万一认主了你就得买。”老板见他没意向买,不耐烦地将狗崽塞回笼里。   “进货。”昭然冷哼,尖牙微露,“买辐射废料放到刚下的小狗窝里面,养成畸体出来卖就是进货了?”   老板口中的“认主”就是指小狗给主人留下图腾印记,这样的话,等成长到化茧期,主人只要杀死它们,就能让它们成功蝶变,成为它们的契定者。   在那之后,它们会用尽一生保护契定者,只要主人不死,它们就不会死。   小狗对人类产生依赖和信任很容易,甚至只要摸摸,喂它几颗狗粮,就能让它心甘情愿在主人身上留下图腾,而且即使进入化茧期时再狂暴,本能终会遏制它们伤害主人的欲望,因为体型太小,畸核级别太低,而且足够忠诚。   看似合理,其实不然。   小狗畸体虽然不会袭击主人,却不能保证不会袭击别人。   很多人想当然做出决定,可真到了化茧期关头,是下不去手杀死自己养了多年的宠物的。一旦错过时机,没能杀死化茧期的小狗,让它羽化暴走,即使最弱的小狗畸体也具有造成严重伤亡的潜力。   昭然拿出通讯器:“城市巡逻组注意,西区盛华街早市里混进来不少好东西,你们是光吃干饭不干活?五分钟内来人把这条街内外彻查一遍,通知窥视鹰局,涉事商贩全部带走审问。”   狗贩老板见自己生意做到了地下铁高层头上,脸色唰得铁青,跨上电动三轮飞快跑路,摊子都不要了。   整条早市街里卖宠物的都跟见了城管般拔腿狂奔。   郁岸事不关己,依旧扶着膝盖蹲在狗笼前摸鱼。   小狗们畏惧地缩成一团,躲在远离郁岸的角落中,两三个月大的小狗崽还不懂事,它们只是感知到郁岸身上强烈的驱逐压迫感。   畸体的图腾印记最大的作用,就是警告其他同类,不要打自己选中的契定者的主意。   直到被面试官的脚尖碰了碰屁股,郁岸回眸仰起头,见昭然朝狗贩子逃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郁岸才站起来,灵活地在拥挤人群中奔跑穿梭,踏上了电动三轮车的后斗,最终抬腿横扫将狗贩子从驾驶座上踹了下去,一路拖着人领子回昭然面前交差。   “只对任务目标动手,没死,没有弄断身体。”郁岸非常专业地向面试官多方面展示被捕嫌犯。   “很好。”昭然点头,转身顾及笼里的小狗。   郁岸扔下鼻青脸肿的狗贩子,把狗笼抱进怀里,手握从鱼摊夺来的尖刀,指着里面瑟瑟发抖的小狗,问:“杀吗?”   昭然神色中很明显闪过一丝不悦。   “……”郁岸反手将尖刀扔回鱼摊,利刃精准插在两条活鱼之间的缝隙中,把小贩吓得举起双手。   他举起狗笼,脸贴到哼唧小狗近处,努力分析它们哪一点得到了面试官的怜爱。   哼哼唧唧,柔软毛绒,舔来舔去,会用力摇小尾巴。   学到了。   *   巡逻组及时赶到,将一窝小狗畸体小心地套上隔离罩,搬进了回公司的押运车。   时间不早了,昭然也顺便带郁岸搭了个便车去公司。   一到公司,昭然叫来小安,让她陪郁岸在办公室待一会儿,自己去跟原组长讲讲情况。   不过昭然前脚刚走,一位黑西服保镖便敲响办公室的门。   “实习生,郁岸。”保镖走进办公室,端正站在房间中央,礼貌严肃道,“孔先生想见您,请随我上楼稍坐。”   郁岸躺在沙发里玩手机,头朝下吊在坐垫外,腿挂在沙发靠背上,懒得动所以装听不见。   小安向保镖先生欠身赔笑,指节轻碰郁岸:“郁岸,你坐起来,别歪七扭八躺着。”   “孔先生,不认识,谁。”   小安轻声急道:“就是大老板啊。”   郁岸终于放下手机,依旧倒吊着脑袋,抬起眼皮与不远处高大魁梧的墨镜壮汉冷眼对视。 第34章 绊脚石   一张流水茶桌摆在古色古香的房间正中央,原木当中横贯一条流动的小渠,假山苔藓装点其上,几尾鲜红小鱼在卵石间悠闲游走,茶桌前摆一盏倒流香台,沉香烟云坠入茶间溪流。   郁岸以为走串了,退出房间看了眼门牌,的确是大老板办公室没错。   孔先生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台上了年头的收音机,锈迹斑斑的匣子里伴着磁带转动的杂音,程派戏腔从扬声器中悠扬飘荡。   面试官也喜欢听这种曲子,原来是跟大老板学的。郁岸放下了些许警惕。   大老板听见脚步声,从茶案后抬起头,朝郁岸勾了勾手:“别紧张,随便坐。”   郁岸没什么与上级领导交流的经验,看真皮沙发挺舒服,甚至习惯性想要倒着躺上去,但被背对门口站立的两位保镖瞪了一眼,导致完全失去了放松的兴致,干脆不坐了。   他很反感被老板叫来谈话,找工作时对hr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给我一个只需要干活不需要说话的岗位”,本以为地下铁工作内容特殊,不成想一样不能免俗。   他戴着兜帽,脸孔完全被纯黑阴影遮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大老板对他更加欣赏。   大老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在学习打理公司事务,现在正忙于免费为市民注射抗畸化辐射芯片的公益活动,小女儿性子安静,喜欢钻研一些珠宝矿石。   人到中年,免不了为孩子们精打细算,精神体力都开始走下坡路,过些年或许在竞争的洪流中再难以守住家业,大老板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年轻人才,以培养成地下铁未来的中流砥柱。   “我关注了你在实力测试中的表现,觉得你很有潜力,所以想亲眼见见你。”大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弹簧刀,放到桌面上推给郁岸,“这是我女儿送给我的‘破甲锥’,小巧轻便但足够锋利,你用起来应该会比军用匕首称手一些。”   郁岸一点儿不客气,拿起弹簧刀端详,刀柄和刀刃链接处的圆轴处镶嵌着一枚红色十字星形状的畸核。   铁锈红色,即二级红,按蓝紫红银金的稀有度顺序排列,二级红排在中央位置。   镶嵌二级红核的畸动武器,威力可想而知。   “畸核是可以切割雕刻的吗。”郁岸用指尖抚摸十字星的棱角,他目前见过的畸核都是圆球形的。   “当然,可以切割雕刻成你需要的形状,但需要雕刻师技艺高超。”畸核材质特殊,稍有不慎就会爆裂破碎,高级畸核稀少珍贵,谁也不想碰到一个业务生疏的雕刻师,把核给雕废了。   “我二女儿是最好的雕刻师,她为匿兰雕了两枚手指形状的畸核。”   “形状越与原肢体相近,畸核的利用率越高,你应该体会过匿兰的剑术和格斗技巧了,两枚银级手指畸核将她的身体最大限度强化过。”   “如果你有雕刻需要,就去找她。”大老板递给郁岸一张珠宝店的地址。   雕刻畸核是门复杂的技术活,成品不能过于小,太小的畸核无法储存能量,而且镶嵌在人体特殊位置上的畸核雕刻难度最大,在把握形状的同时还要保证不能流失太多能量。   “好。”郁岸欣然收下。大老板看着像位甩手掌柜,他女儿听起来倒十分靠谱,才华横溢。   “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昭然应该跟你讲过。只不过这件事昨天没处理完,拖到了现在。”大老板慢慢起身绕到茶案前,指间捏着南红手串,走到一面古朴书柜前,拨动某处机关,书柜便慢慢开始旋转。   渐渐的,书柜背面完全转到了面对办公室内部的方向,漆成纯黑的墙壁上呈大字型绑缚着一个人,全身只剩短裤,四肢分别固定在墙壁上。   曾让低着头,只是晕了过去,身上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唯有胸前出现了四个红色十字烙印。   绝非地下铁优待俘虏,大老板昨夜亲自审问,让这浑球将知道的全吐了出来,医疗急救组组长就坐在旁边吃水果,一旦下手重了让那人险些断气,急救组长就出手治疗,每被全身治疗一次,胸前都会多出一枚十字烙印。   大老板揽着郁岸的肩,带他靠近曾让,像教写字般带郁岸抬起手腕,破甲锥的刀尖轻抵曾让锁骨:“庖丁解牛讲究‘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将牛的生理结构印在脑海中,然后从骨节处下刀,刀尖插入骨骼间隙,碰到筋骨纠结处,就要全神贯注,用刀刃去解这一处,牛的骨肉片刻便分离开来,不伤丁点刀刃。”   郁岸手握破甲锥,偏头望望大老板,只不过被纯黑兜帽遮挡,惊讶的表情没有展露在他人面前。   “你想不想试一下。”大老板悠然搓着手串,站在郁岸身边等他的回答。   “不想。”郁岸毫不犹豫回答。   大老板一怔,自己识人万千,断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面试官不让。”郁岸将破甲锥轻插到墙壁上,还给大老板,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知道这么好的畸动武器不会让自己白拿。   “昭然不准?”大老板暗暗思忖这耐人寻味的命令,蓦然一笑,“他以前可没说过这种话。”   “今天我不问他,只问你,问你想做的事。”大老板如同缠绕在阴林木叶上轻吐红信的竹叶青,语调轻缓,朝门口的两位保镖摆了两下手,两人会意,退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内变得格外安静,茶案流水声从耳边汩汩而过,仿佛血流滴聚,汇成鲜艳腥香的溪流。   郁岸抬起手,刀尖轻触对方的皮肤,二级红核镶嵌的畸动武器锋利无比,一层猩红寒光裹缠在刀刃上,寒光触及的刹那,皮肤便被割开一道平滑的伤口。   他的右手抬在半空,许久没继续动作。   大老板背手等在一旁:“怎么了?”   郁岸靠近昏迷的曾让,左手扶在他跳动的心口,像野兽在嗅闻猎物是否变质。   “弄醒他。”纯黑遮挡下,郁岸嗓音平静,拖着亢奋的尾调。   半小时后。   郁岸坐在浴室的莲蓬头下,温水从头顶向下冲,将全身血迹从衣服的针脚中冲洗出来,掺血丝的水流在雪白瓷砖上蜿蜒飘流,最终汇入下水道。   他一直在摆弄一枚银戒指,将雕刻缝隙中的血迹冲洗干净。   他老是走神,想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面试官的手劲儿是个谜,可以轻而易举把自己拎起来,就像拿起一个空矿泉水瓶一样。   小狗被抱起来也是这种感觉吗,对方觉得很轻易,其实骨骼轻微压迫,有点痛。可小狗还是愿意被抱,说明比起被拥抱的愉悦,其附加的痛苦不值一提。   郁岸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刚刚违背面试官的要求,对曾让动手时,他感到索然无味,意料之中的快感并未到来,起初面试官警告他的时候,他并没放在心上,他以为自己不怕,可当手握尖刀刺入柔软的皮肉中,而他却不敢聆听那美妙的切割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恐惧席卷了。   如果今天的事被面试官知道,会不会更不愿意戴自己送的戒指了。   大老板递毛巾进来,才发现他根本没脱衣服。郁岸突然伸手抓住大老板的手腕,破甲锥的利刃抵在他动脉前:“你不要和他说。”   “算了。”他慢慢放下刀,“瞒不住他。”   大老板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   真想不通昭然哪来的本事,能训得小野猫只听他的话。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大老板看他全身淋湿坐在瓷砖上的样子实在可怜,推开抵在身前的利刃,蹲身安慰,“你应该有耳闻,从前有位实习生,在实习期间干掉了他的面试官,但最终他被我录取了。”   “当年那个实习生就是昭然。”大老板掸掉手臂上的水珠,“我从日御小镇找到他,那时候他行事全凭喜恶,性格又张扬,一分钟之内能在他脸上看到十种表情,其实到现在也没完全被年岁打磨沉稳,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显露的是哪一面。”   “?”郁岸扬起脸,认真倾听。   此时昭然人并不在地下铁总部,而在一座废弃游乐场内。   根据城市巡逻组的排查,从贩卖畸体宠物的商贩口中得到线索,迅速找到了流出畸体宠物的窝点,接下来的清扫工作交给紧急秩序组。   公关部门已经将新闻拟定,将非法畸体宠物流入市场的情况渲染得十分严重,性质恶劣的社会事件使得舆论迅速发酵,因此将由昭然亲自出面,以地下铁的名义扫清威胁。   游乐场四面出口全被封死,马戏团巡演在此留下的红色帐篷顶落满了陈年的灰,已被日晒褪色。   阴暗曲折的帐篷内部,几个罪魁祸首提着装满钞票的钱箱准备跑路。   “快点,别管钱了!”   “老子拿命换来的钱,凭什么不管!”   “他马的紧急秩序组昭然下来抓人!命都没了你下地底下花钱去啊!”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兽笼,笼里拥挤地塞着还处在幼年期的小活物,微弱的哼唧声在各个角落起伏。   几人不得不放弃了几箱重物,朝出口挤过去。   可狭窄的通道中央,背光站了一个人。   正午日光强烈,昭然从光下走入阴影中,被暴晒雪白的长发从发梢开始逐渐恢复淡红,看上去就像点燃的火焰在向上燃烧,将粉釉色烧制到洁白无暇的瓷器上。   “他只有一个人!拼了!冲出去!”几人奋力向前冲,被推到最前面的壮汉在即将撞到昭然面前时突然停住,像被按了暂停键般一步也不动了。   昭然微躬身,在壮汉面前露出尖牙微笑。   粘稠血迹从壮汉脚下慢慢散开,一只手臂从他脚下的地面穿出,指尖已然深深没入壮汉的后腰,五指扣进血肉,攥住了他的脊椎骨。   “不要跑。”昭然双眼亮起血红微光。   他心情很差。大老板今日特意在白天将他支出来,大概是想私下见郁岸。   老板看上了郁岸的才能,颇有提拔栽培他的意愿。   但老板想要让郁岸成为嗜血杀手和绝对理性的谋划者,与昭然制定好的培养计划完全相反。   希望老板不要成为自己养小孩路上的绊脚石。   其他人见状扔了所有东西向后逃去,可断手接连穿凿地面,如地刺穿透砖面,将人深深钉在地上。   其中有个秃顶男人狗急跳墙,掏出手枪朝昭然扣动扳机,枪口火光闪烁,一颗子弹迅速打入了昭然胸前。   “防弹衣……”秃男惊诧喃喃。   昭然掀开衣领,里面就是皮肤,什么都没穿。而那枚炽热的子弹就嵌在他胸前,被他轻易取了出来。   昭然凭空做了一个虚握的手势,只听咔嚓一声,冲出地面的断手一把拧断了秃男的脊椎。   心里焦躁,任务完成得有些不耐烦,昭然拿出手机,给郁岸发消息:“今天在公司学到什么新东西了没有?”   那小鬼随时盯着手机似的,没过几秒就传来一条回复:   “庖丁解人。” 第35章 领取新任务   烂摊子留给下属小齐处理,昭然在媒体面前露了个脸,就匆匆回了公司。   昭然乘电梯下入公司内部,经过黑衣保镖身边,敷衍地亮了一下身份卡,风衣上还沾染着门外的寒风。   保镖们脊背挺得笔直,冷汗沿着额头淌到太阳穴。直到昭然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几个黑衣保镖才重重松了口气,汗水已将厚重的西服背后浸出了一团水渍。   昭然走进仅供公司高层使用的电梯,电梯门向两侧拉开,宽阔的电梯两侧贴墙守着四位保镖。   电梯并不是直上直下移动,而是平移,到达一个特定位置后,另一侧的门向两侧拉开,走出去便进入到了一个与大厅装修风格完全不同的古韵走廊中,走廊两侧的装饰架上摆放着青瓷和漆器,都是大老板心爱的藏品。   云纹吊顶内向外散出轻柔的暖黄灯光,踏上红木地板,鼻息间弥漫着千岁柏香,清淡雅致。   路过一条通往其他房间的岔路,岔路内没被灯光照亮,纵深幽暗,昭然敏锐察觉到什么,微微闪身。   一道黑影从黑暗中扑了出来,直接撞到昭然怀里,昭然接连退了好几步,带着冲进怀里的小怪物打了个趔趄,脊背撞开了洗手间的门。   郁岸穿着纯黑兜帽会完全遮挡面目,他藏在无光的地方就能和黑暗融为一体,突然窜出来吓人一大跳。   “不怕死,要不是我知道老板办公室进不来外人,就凭你刚刚偷袭那一下,现在你的脑袋都已经滚出五六米远了。”昭然索性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将闻声而来的保镖拒于门外。   昭然教训完当下的错事,才想起忘了还有严重的事情打算批评。   刚要开口训诫,却见郁岸低着头,兜帽还在滴水,浑身湿透,左一块右一块的血迹没洗干净,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支棱到兜帽外,像从暴雨天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小炸毛。   “……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洗衣服了。”   “能把自己洗成这样?”   “我站在衣服里洗的。”   火气冲到天灵盖,昭然严肃板起面孔,这回没被这小子装可怜的模样骗过,抬起郁岸下巴,低声训道:“我怎么教你的。”   “你叫我杀了曾让。”   兜帽从头上滑落,露出郁岸挂着一层水珠的脸,他没做过多表情,但眼神里分明写满钻了命令空子的狡黠。   昭然抬头在四周寻了一圈有什么能拿来教训熊孩子的东西,但洗手间里空空荡荡,于是抬手想抽他,郁岸下意识闭眼,抿住嘴唇等这一巴掌落到脸颊上。   手掌在半空停滞,昭然看看自己掌心,终究收进了衣兜里,转身想往门外走。小变态一脸爽翻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原本这小子就容易被养歪,被大老板的引导一激化,说不定哪根歪筋就搭上了。   但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探了出来,紧扣在腰间,把他拖回洗手间里,踹上了门。   郁岸右手攥着破甲锥,刀尖轻抵昭然脖颈,身体与他脊背紧贴,左手扶在他胸前。   “我按大老板的要求做事,这是他给我的报酬。我很喜欢。”锋利小巧的尖刀在郁岸指尖转了两圈,“看,被它抵着,连你都不敢动,果然是好东西。”   普通的刀枪伤不到昭然,但这一把显然不同,镶嵌二级红核的畸动武器基本可以做到在任何生物身上划出伤口。   “哼……一把小刀就能买你卖命吗。”   “卖命是另外的价钱。”   昭然轻哼哂笑:“以后有人向你买我的命,这生意你做不做?”   “做。”郁岸低着头抵在昭然肩后,“只要他能拿出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东西。”   两人纠缠时不慎撞上了洗手间的顶灯开关,灯光熄灭。郁岸全身湿透,但身体的热气透过衣料向外渗透,空气变得潮湿,角落中的黑暗略显粘稠。   光线越暗,昭然的颜色越鲜艳,郁岸看不清他,只能模糊辨别他猩红的轮廓。   纯黑兜帽套装的下裤很紧,此时渐渐被顶起一块,郁岸只能更紧密地贴上去以掩饰身体的变化。   昭然半晌无话,郁岸还以为真惹恼了他,然而握刀的手腕突然被攥住,黑暗中不知昭然怎么脱了控,转身把他重重推到冰凉墙壁上。   他单手就能轻易扣住郁岸双腕,像结实的手铐:“我不是不敢动,是怕卸了你的胳膊又要哄你别哭。”   郁岸背靠墙壁,不服管教地微仰着头:“面试官,你为什么会生气?我很好奇。连我亲爹都没管过我。”   “亲爹不管你我管你,想跟着我就得按我的规矩走。”   “我来工作,合老板的意就好,你为什么会在乎我走不走正道?老板说,你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人。”   “面试官,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郁岸浅浅翘起唇角,眼中溢满冷酷的欲望,“我咬你的时候你亲我了,你喜欢我这样的是不是啊。”   破甲锥落到昭然手里,昭然掂了掂尖刀,横着塞到郁岸唇边,刀刃向内,挑起他的舌根,并迫使他张口咬住:“闭嘴,掉了揍你。”   戴薄皮手套的左手伸到郁岸两腿之间,用力一攥。   “嗯!”口中咬着破甲锥,郁岸无法开口出声,而锐利刀刃面朝里侧,让他只能小心地用舌尖压着刀刃,轻微动一下就会被割出一道口子。   没过几分钟,郁岸的身体就开始小幅度晃动,因为两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又过了一会儿,郁岸痛苦地仰头撞墙,可双手被困住,动都动不了,只能仰着头用口鼻喘息,涎水和着血丝从唇角淌到下巴。   “能不能听话了?”昭然问。   郁岸脖颈青筋凸起,艰难点头。   昭然松开手,郁岸像滩浸透水的陶土一样靠着墙瘫了下去,扶着地面吐出一口掺杂血丝的唾沫,余光瞥见面试官衣衫整齐,只有左手手套湿透,指尖还在滴水。   只这么一个画面,就让郁岸又一次热血下涌,但同时也被裤子勒得更痛。   昭然靠在水池边,从风衣兜里摸出烟盒,推出一根叼在唇间,然后将打火机扔到郁岸面前。   郁岸咬牙捡起打火机,忍着腿软,扶墙爬起来,仍在打颤的双手拨燃火焰伸过去。   温热火光照映到昭然脸上,他的睫毛、眼瞳和头发便开始迅速褪色,最挨近光芒的额发和睫毛几乎褪成雪白,仿佛泥淖魔鬼脱下披风,显露出圣洁无暇的一面。   “别装。”郁岸忽然夺下他唇间的烟,夹在指间,双手扶上他脖颈,连发丝一起拢住,“跟我谈。”   “谈什么,办公室恋情啊。”昭然低头朝他吐出一口烟雾,“谁昨晚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第二天一早就出尔反尔的。你犯这么大错,我还得以身相许吗?”   “你喜欢我什么呀。”昭然双手撑在洗手池沿低头瞧他。   “感觉、气味。”   “咱俩才认识几天啊。”昭然笑起来。自己的图腾印在郁岸身上,肯定会对他产生情绪影响,不由自主被自己吸引也是意料之中,但昭然其实想听到更有趣的答案,又说不出在期待什么。   “不重要。”郁岸目光灼灼望着他,“看见你,就想做,行不行。”   “哈……草。”语出惊人让昭然吐了口气,唇缝微启露出洁白牙尖,耳廓泛红。被精神不稳定的小辈堵在墙角直截了当表白倒还是第一次。   他转身想走出洗手间,但被郁岸绕到面前截住:“面试官?”   昭然无奈,把兜帽扣回郁岸脸上:“叫然哥。”   *   昭然走进大老板的办公室,坐进软皮沙发里。   大老板从茶案后抬起头,见郁岸乖巧站在昭然身边,一声不吭低头玩手指,但身上似乎多了一些血迹和水渍。   “孩子,你先出去。”   等郁岸不情不愿走出门外,大老板倒了杯茶,数落昭然:“我说,怎么动这么大的气,来杯菊花茶,清热败火。”   “气他不长记性。”昭然手肘搭在沙发一侧扶手上,“老板,您想提拔郁岸,最好别往杀手方向培养。”   大老板眯眼笑,金丝眼镜细链摇晃:“这么娇惯呀,畸猎公司不教杀人,难道教做慈善啊。”   “这小子不一样,他只是还没在你面前表现出来,一旦坏起来就跟洪水冲了坝门似的,我好不容易才把苗头掐灭,你又给他带起来了。”   “您还在他面前抖落我的老底,以后我怎么管他?”   “小孩爱听,他追着问嘛,正好今天清闲,就多讲了些旧事。”大老板一贯好脾气,搓着南红珠子点头,其实压根没听进去。   “年轻人犯错是常事,你担待些不就好了。灰鸦游戏公司的委托怎么样了?”   不愧是老板,连搪塞的语调都如此温和宽厚,昭然也不好再继续前个话题,只好回答:   “经过统计,受害者近百位,均提出自己曾在不同游戏中受到干扰,其中绝大部分是游戏主播,小部分是一些负债者、病患等等,人气高的主播遇到干扰次数多,个人受到干扰的次数很少。我们已经进行过多方面调查,确定是畸体所为,它拥有在数据中游走的能力,容易被仇恨或是狂热的情绪吸引。”   “尽快解决。”大老板摊手,“《灰鸦:玩具屋》这游戏我很看好,前年就做了投资,宣发期间竟然出了这档事。”   “投资?”昭然也知道自家老板时髦,“我们已经做出了应对方案,安全技术组和机械后勤组正在加班赶制链接设备,现在唯一没解决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人出面,用主播号公开玩这个游戏,我们的技术人员才能把畸体引入特定场景并锁定,但灰鸦公司委婉表示,没有主播敢接这个任务。”   “用自己人吧。”   “我们可玩不来游戏……多大岁数了都。”昭然拢了下头发,“找实习生吧。”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大老板从抽屉里翻了翻,抽出郁岸的简历——   特殊证书:百款恐怖游戏全成就和速通记录保持者。 第36章 社恐的终极死亡任务   郁岸确实很喜欢玩游戏。但仅限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一声不吭打个通宵,让他在大庭广众前直播游戏,有点难。   “火焰圭……长得奇形怪状的,容易被封号。匿兰打架行,平时也没怎么接触过电脑吧。”大老板一张一张翻看简历,“郁岸合适,人长得白净乖巧,面相显小还耐看,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看这样的。而且他从没用地下铁实习生的身份露过脸,适合包装另一重身份。”   “嘶,任务需要而已,干嘛讨小姑娘喜欢。”   “推广嘛,一举两得,这样还能把我投资的钱赚回来。你以为凭空推一个游戏主播出来,不花钱的吗。”大老板挥手在委托书上盖章,“实习生转正会还没结束,这任务就当他们的第三项‘模拟营救’考试,叫所有实习生着手熟悉《灰鸦:玩具屋》,等技术组和机械组调试完设备再决定具体行动方案。这任务就交给你去办,带那些实习生见见世面。”   昭然没再说什么,大老板今早引导郁岸了结曾让并非他最终意图,他想要郁岸戴上兜帽成为一把杀人利刃,摘下兜帽就摇身变成公司的小摇钱树。   大老板就是捏准了,自已在培养郁岸成为杀手的问题上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不可能连续拒绝他两次。   “我是没意见,”昭然耸了耸肩,“只不过郁岸投简历的时候说过,他只想找一个埋头干活不用说话的工作,你看他无欲无求的样子,因为对任务不满就辞职也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不会。又不让他白干,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大老板悠然倒茶,胸有成竹,“再说这儿有你在,他怎么会走。”   “在象牙塔里待久了总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会真有人相信面试官承诺的工作内容吧。”大老板端起茶杯,靠到椅背上大笑。   “话说回来,这孩子长得还挺标致,好好培养应该能拥有不少人气,你给他准备一身校服,往高中生那个方向打扮,他的脸很适合。”   “校服……有点过分了吧。”   “你不觉得配上他的脸并没有违和感吗?说起来在这些实习生里,纪年研究生毕业,应该只比郁岸大一丁点吧,郁岸看起来多少有些幼态。”   “具体我再看着安排吧。”昭然及时制止了大老板对摇钱树的畅想。   *   郁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老板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并没乖乖站在门外等昭然出来,趁助理小安也不在,他终于找到好机会,趁机溜走。   靠在大老板办公室门外这十分钟的无聊时间内,他已经在电子地图上将地下铁公司附近的大路小路都研究了一遍。   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卡,自然有人负责引导他离开,郁岸找了一条隐蔽无人的小路,撬了一辆自行车一路偷跑回家,地下铁干员在执行任务中可以借用市民交通工具,丢失或损坏统一由公司买单。   多年逃课经验已经让郁岸练就了敏锐的反侦察能力,其实他本可以乘地铁招摇过市回家,只不过有点担心会挨揍,才选了最谨慎的路线。   郁岸悄无声息回到了家,来不及换鞋就跑到客厅。   他不辞辛苦跑回家,就是为了再用废核换两页日记看。   每次都要将沉重的电视橱四角朝天放倒实在太麻烦,而且很容易弄出动静和痕迹,郁岸翻出工具箱,用四根弹簧和一块弧形木片做了一个简易的弹射装置,弧形木片中央刚好能卡住废核,只需将废核对准电视橱下方的投币口,再按压弹簧,就能把废核弹上去。   他将用完的二级蓝色怪态核-山羊角投进了圆形投币口内,投币装置发出吭的一下解锁声。   一卷搓成细棍的纸页弹到了地板上。   细细铺开纸页,郁岸才发现它并非日记,而是一页杂乱的手稿,勾勾画画的弯曲箭头相互交错,像地图。   在手稿正中央,用简笔画描绘了一个小村落,沿着七扭八拐的路线一直向村落深处走去,会路过一个画满加号和整齐的小长方形的地方,最终到达一片湖。   在湖的上方,特意用工笔的技法细细描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太阳。   太阳花纹常象征光明、信仰,但纸上的图腾中央花纹交错,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潦草的地图背面,写有“日御镇”三个大字,右下角附加两行小字:“伪假光明悬于战神旗帜之上,虚无信仰以我终结。”   “日御镇,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大老板讲述往事时提到过这个地方,他说,他从日御小镇见到了昭然。   是面试官的家乡吗,联系纸页上的叙述和图腾来看,这小镇疑点颇多。   “这地图是我画的,难道我去过日御镇。”郁岸闭眼回想,试图在模糊的过往中搜寻这段记忆,但并无结果。   如果自己真去过日御镇,很可能与面试官产生过交集,那面试官对自己的关照和纵容就有迹可循了。   怀着能找到更多线索的期待,郁岸又拿出用完的一级蓝功能核-狼王命令,放到简易弹射装置上,弹进投币锁中。   一卷日记弹到地面上,滚到郁岸手边。   天气,晴。   他平时上夜班,白天回家睡觉,尽管他工作很忙,仍然会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我心血来潮想和他去看日出,他脱口而出“不行”,我追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但今天他格外好说话,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想哄我、满足我。   我们没去太远的地方,就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矮山上,再往东去就是墓园了,我看中了墓园里有钱人打的特别高的一块碑,想坐在那儿看,他非不让我去。   半夜我们偷偷摸上了山,凛冬时节,凌晨时分天寒地冻远超我的想象,冻得上下牙打颤,他笑问我要不要回去,其实我想立刻回去,但我嘴硬,我说不回,我心里希望他能霸道地把我扛回家,这样我就会很有面子,还能借口他反悔,好好地提几个无理要求。   然而他没有,只是敞开大衣把我裹到怀里,对我做了企鹅对蛋做的事。   这时候,远处天空泛起鱼肚白,溏心蛋色的明亮边缘掀开云层一角,阳光照在我脸上,毫无温度。   我回头看他雪白的睫毛和眼瞳,瞳仁映着半轮初阳,温热胸膛烘烤着我,他才是日出。   但他今天苍白得不太正常,太阳升起时,他随之枯萎。我甚至在他疲倦的脸上看出一丝脆弱来,等不及日出结束,我拖起他回家,他昏昏沉沉地把额头垂到我肩上,睫毛像颤抖的飞蛾。   “如果能活久一点就好了,我宁可每天陪你看日出。”他喃喃自语。   我不理解,但亲了他好久。   他偶尔会很悲观,就好像他的世界已经濒临毁灭,他即将死亡,而我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可能工作压力太大了吧。我想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他一张嘴我就亲他,把话堵回去,然后嘲笑他吻技差,他就会耳朵烫,过后在夜半无人时反复尝试用舌尖给耳机线打结。   回到家,他舒服了许多,脱掉工作时弄脏的白衬衫,我立刻拿出准备已久的一件酒红色衣服让他替换。   红色更加鲜活,让他看起来不再易碎,不再像会轻易从我身边消失的样子。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不成他怕光吗?   M018年2月23日   “畏光……酒红色衬衣。”郁岸细细消化日记里的内容,这次得到了不少关键信息,几乎可以确定日记的“他”就是昭然。   那么日御小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手里的废核用完了,郁岸摸出跟昭然要来的几个硬币,放到弹射装置上,向上一崩。   咔嘣。   声音不对……好像卡住了。   “哎,别。”郁岸趴到地板上拍了拍投币口,抬起电视橱颠了颠,只有硬币掉落出来,日记毫无动静。   里面的投币锁大概装了扫描装置,感应废核的残留辐射才能开锁。   咚咚咚咚。   阳台传来指节敲玻璃的轻响,郁岸抬起头,隔着一面玻璃望去。   一只左手屈起指节保持叩门的姿势,悬空停留在窗外,从小臂处断开,并未长在任何人身上。   同时郁岸听见有人在敲天花板,抬头一看,那只手腕挂墨镜的右手正扒在天花板上迅速爬动,跳到窗前拨开锁栓,把左手放了进来。   两只手跳进房间,悬在郁岸面前,交叉做出抱臂训诫的姿势,离谱竖起一根手指对郁岸指指点点,好像面试官在训话,但又没出声。   郁岸竟然在脑子里模拟出了昭然的语气:“小鬼一天到晚给我惹事,这么野,管不了你,一眼没盯着你就乱跑,还不赶紧滚回来。”   “哈哈。”郁岸笑出声,冷淡眉眼弯成一条线。   两只手恍了下神,态度柔和下来,扶在郁岸脸颊上轻轻搓搓。   *   别墅门铃按响,昭然就等在门厅鞋柜边,大门拉开,郁岸被两只手押回来,衣服半湿不干,头发乱毛炸到兜帽外。   昭然抱臂站在门边:“这么野,不去抓你都不回来,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一天到晚给我惹事。”   郁岸有点想笑,但努力憋住了。   他根本不怕昭然会罚自己,打两下骂两下不痛不痒的,反正他又不会对自己下重手。   虽然纯黑兜帽遮住了脸,昭然依旧能感觉到这臭小子恃宠生骄的跋扈劲儿。   既然揍不乖,就只能放任他吃点苦头了。   昭然拿出任务书,附一沓盖章合同,亮到郁岸面前。   “乙方拥有优秀的游戏技术,外形符合要求……甲方同意将乙方签约为旗下主播……甲方盖章灰鸦游戏公司……乙方签名:昭财。签约id煤黑黑?”   “给你做了一个新身份,如何?”   郁岸看罢,一声不吭,扭头就跑。   下一秒后领被昭然伸手拎住,提回屋子。 第37章 雷神   ——————————————   “你还学会撬别人自行车了?你不是有鹰翼吗?”   郁岸被提溜到客厅里教训,换上睡衣,双手背到身后低着头听训。   “我总觉得,我使用核的时候,你能感觉到。”郁岸看着自己脚尖,“在古县医院里,我们明明没见面,你却知道我与山羊角建立链接了,在美容院幻室里,你又在我用核过度,不能再更换核的时候出现。”   昭然摸摸鼻尖:“……下次还是用鹰翼吧。”   斩了窥视鹰局的一头机械鹰拿到的怪态核-鹰翼能让郁岸得到快速飞行的能力,躲避城市监控会更加容易,只不过使用时间只剩不到24小时,不能太挥霍。   “你怎么知道我撬了别人的自行车,我被监控拍到了?不可能。”郁岸抬起眼皮,语气自信笃定。   负责跟踪郁岸的离谱此时心虚地抱着手指悄悄退场。   “随时掌握实习生的行踪是我职责的一部分。”昭然抬起手腕搭在郁岸头顶,“不服也忍着。”   郁岸手里攥着自己的任务书和主播签约合同,只好不再与昭然争辩:“随便你……但是能不能换个任务给我……”   “哟,还有实习生挑任务做的份儿啊,做到我这个位置都还得听老板的安排呢。”   “你这么有钱,有房有车,为什么要留在红狸市,给地下铁的老板卖命呢。”郁岸扫视客厅中的价格昂贵的摆设,“猎杀畸体不是太危险了吗。”   “我有留在这儿的理由。如果你想走,实习合同可以作废。”   轻飘飘的一句作废,好像自己是去是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日记里那么亲密,现实中自己却只像他经手的无数学徒其中的一个,随时可以用能力不够的理由替换掉。   “播就播,不就是打游戏。”郁岸扫开他的手腕,径直走进卧室里,把台式机打开,熟练登陆游戏商店,“不用上班,光在家玩游戏,也行。”   昭然激将得逞,唇角偷偷翘起,手肘搭在电脑椅背上,站在郁岸身后看电脑。   随着郁岸拨动鼠标滚轮,一排排恐怖惊悚和动作冒险的游戏封面出现在已购买页面中,他玩过的游戏完全不止简历上写的那些,除了创下速通记录的一部分游戏,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上百个游戏,进度基本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昭然盯着屏幕上那些游戏,忽然就顿悟了这些年打给他的零花钱为什么一分没攒下来。   “你在学校也没干别的吧,就天天玩这些。”   “打得快,不费时间。”郁岸仰头看他,“不然无聊干点什么呢,我也不像他们一样有对象。”   他明明没做什么夸张的表情,灼热的目光却勾着人忍不住与他发生肢体接触。   昭然挪开视线,抬头看向电脑屏幕,郁岸抬手摸他的脖颈,指尖拨他忍耐着滚动的喉结。   “你想看我玩哪个?”   捉住他作乱的手,昭然把一个新手机递给他:“灰鸦公司派了他们的一位主播带你,他教你怎么调试软件。”   郁岸接过已经拨通号码的手机,不耐烦全写在脸上。平时他一年也打不了一个电话,甚至点外卖都只留言让放门口,就为了能不接外卖小哥的电话。   *   电话另一端,黄奇趴在电脑前唉声叹气。   前些天在细柳美容院被吓破了胆,身高没变高,反倒差点被挖走一只眼睛,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最邪门的是在美容院见到的那个黑衣小哥,每天晚上一闭眼,黄奇脑子里就会浮现他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的样子。   害得他一连在医院住了三天,好不容易出院,短了这么些天直播时长,也没参加公司的线下活动,被公司以抵扣损失的名义委派去配合地下铁调查,还有模有样地签了保密合同。   说是配合调查,可黄奇接到的要求却是带一个新人主播快速上手,俗称陪玩。   这可不是普通的陪玩,是要在百十万粉丝面前公开互动的,假如对方搞笑话多,抛个什么梗都能接得住就罢了,自己的压力也不会太大,可万一那真是个蠢呆新人,什么都不懂,在直播间里乱说话,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   而且新人主播的技术不稳定,如果同一个关卡总是过不去,或者对抗类游戏一直输,节目效果差,就会流失大量在线观众,粉丝印象也会变差。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一震,黄奇手忙脚乱接起来,核对了一下陈经理给的号码,客客气气地自我介绍一番,然后了解了一下对方的电脑配置,再把直播需要的软件告诉他。   话多本来就是主播的特殊技能,但黄奇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那新人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呃。”黄奇欲言又止,却听见那新人不知在和谁说话:“见手青你吃过吗,蘑菇一摸就变青,你怎么一摸就变红啊。”   黄奇如遭雷劈。   丫的这是在调情吧,虽说做好了新人职业素质不过关的心理准备,但这种程度也有点太过分了。   配合调查。黄奇在心中默念三遍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管他呢,糊弄过去得了。   黄奇调试好摄像头角度,检查了一遍网络,便像往常一样开播了。   观众渐渐聚集,弹幕从稀疏变得密集,有人在感叹失踪人口突然回归,也有人在关心主播的病情。   “感谢大家的关心,确实住了几天院,不过现在没事儿了哈。”黄奇的职业素质绝对过关,面对观众,瞬间就换了一副开朗活泼的表情,他的脸其实很精致,尤其长了一双眼角微垂的小狗眼,又上镜又非常讨喜。   “今天要和一位新主播连麦哈,id煤黑黑,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先去点一波关注。”黄奇双手合十无辜憨笑,“金主爸爸的任务,要我带带新人。”   先跟这个煤黑黑撇清关系再说吧,万一出了什么直播事故可别连累自己。   “观众朋友们想看哪个游戏就在扣在屏幕上啊,最近播的几个都很好玩。”   “不想看恐怖的了啊,你想看什么,看枪战?CS、吃鸡、战地还是彩虹都行。”   “那是,咱是高手,还能有玩不来的游戏嘛。”   “哎,煤黑黑来了,我把麦连上。”黄奇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匆匆与煤黑黑连上线,“你好你好。”   还以为麦坏了,调试了半天,原来煤黑黑根本没说话。   稍微有点冷场,观众也有点不耐烦。黄奇擦了把汗,保持憨笑自己圆场:“第一次直播都会紧张的,我当年也这样,没事哈,观众朋友说想看枪战游戏,你平时玩哪种?”   过了好一会儿,煤黑黑终于开口:“都行。”   嗓音冷淡,不情不愿。   弹幕一阵欢呼,声音好听的小哥哥总是受欢迎,毋庸置疑。   凹高冷装逼人设是吧,这种类型最容易翻车了。黄奇其实挺烦这种人,于是想哂他一下,就提出打个一对一竞技场,反正娱乐局,玩嘛。   煤黑黑:“可以。”   同时,黄奇的手机收到煤黑黑发来的一条私聊消息:“我应该赢还是应该输。”   黄奇气得发笑,打字回复:“尽力玩就行了,选越怪的武器越好,这样容易出直播效果。”   煤黑黑:“好。”   黄奇只挑选了一把带红点瞄准镜的P1911手枪,娱乐局带步枪实在没意思,关键还不知道对方的技术怎么样,自己这边如果碾压感太重,观众肯定觉得没劲,还会被陈经理训一顿。   他实在不放心,于是在另一个显示屏上打开了煤黑黑的直播间,以便随时检查新人的页面是否正常,以及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不该拍的东西。   煤黑黑虽然开着摄像头,但并没露脸,屏幕右下角只露出键鼠操作台,一双细长干净的手搭在键盘上,打开游戏,进入竞技场,开始选择武器。   一切都还算正常,直到画面中,煤黑黑把原本横放的键盘在桌面上转了九十度,竖了过来。   黄奇忽然感觉自己对新人的判断似乎出现了些许失误。   煤黑黑没带枪,手里只捏着一颗手雷。   “观众朋友们,这种情况下谁拿的武器不够怪谁就输了,我现在已经输了朋友们。”煤黑黑不说话,黄奇只好卖力地维持气氛。   弹幕一阵狂呼高手。   竞技场内放置了不少能供玩家躲藏的掩体,在一对一单挑局中,谁先杀对方二十次就赢了,如果两人对峙太久,那么时间一到,分数高者获胜。   单挑开始。   黄奇按自己平时的套路玩,先沿着集装箱掩体搜人,再以箱侧遮挡半个身位,他枪法不差,和其他主播单挑时也没拉过胯。   可他搜不到人。   就在他开始怀疑煤黑黑是不是操作错误被卡出竞技场时,回头瞧了一眼显示煤黑黑直播间的显示屏。   画面上,煤黑黑的角色正抡起胳膊向外甩了一颗雷。   而手雷的抛物线尽头就是黄奇的头顶,在触及爆炸判定范围时,瞬间爆炸,黄奇当场归西。   弹幕哄笑,刷过一片“雷神”、“接得好”。   但黄奇隐隐感觉不妙,复活后他抢占先机去掩体后,但又一颗瞬爆雷准确出现在他脚边,滚落到爆炸判定范围的一刹那直接爆炸,根本不给黄奇挪身位避开的机会。   “靠,巡航导弹啊。”黄奇挽起袖子认了真,这新人有点意思。   但即便他认了真,到后期甚至开始去对手直播间窥屏判断位置,依旧迅速被煤黑黑杀满了二十次,比分20:1。   有好奇观众在两个直播间来回跑,跑回来报告说:“煤黑黑这局一共只捡了二十一颗手雷,有一颗扔墙上弹回去把自己炸了,你的一分就是这么来的。”   直播画面被满屏哈哈哈遮挡,黄奇靠到椅子上,一脸震惊,抓了抓头发。   *   煤黑黑这个账号的粉丝量暴涨。   郁岸放开键盘搓了搓手心的汗。其实他每说一句话,腿就遏制不住打颤,声音也会轻微跟着抖。   终于结束了,他迅速关上麦和摄像头,蹲坐到椅子上,手心在睡裤上搓汗,眼睛放空开始发呆,好像死机了。   “不错啊,煤黑黑。”昭然趴在椅背上低头调笑,伸出手背贴在郁岸脸颊上。被热情吵闹的弹幕包围,有的人脸热看不出颜色,实际上快烫得滋滋冒响了。   “差不多了,接下来玩这个游戏。”昭然将一枚新u盘推到郁岸面前,“灰鸦公司给的新版本《灰鸦:玩具屋》,增加了一部分场景。”   “玩的过程中随时警惕异常情况。”昭然轻声交代,“这周五技术组和机械组开始调试链接设备,我可能会先尝试链接到场景内,需要你替我开路。” 第38章 速通   郁岸接过u盘:“我是没问题,不知道那个负责引流的主播愿不愿意玩这个。”   昭然轻松道:“他需要配合调查,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了。”   与此同时,黄奇的家门被敲响。   门外一男一女皆佩戴地下铁紧急秩序组徽章,穿制服。脖颈系丝巾的女孩小安微微欠身:“黄先生您好,我们是昭先生派来保护您安全的工作人员,这是我们的证件。”   下属小齐淡漠站在一旁,递过去一枚u盘,语气不容置疑:“接下来玩这个。”   黄奇看到u盘上的标签,心里一紧。《灰鸦:玩具屋》,公司近期忙于宣发准备上线的新游戏,自己就是因为这破游戏的缘故险些毁容,原本发誓再也不碰这游戏,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   这游戏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会听到敲门声,问过公司内部的程序员,都说不是bug。   同事们私下议论,说这游戏邪门。有多邪门黄奇是亲身经历过的。   “你们能保护我安全吗,”黄奇将信将疑,“如果直播途中出了什么危险,我立刻关机可以吧?你们不能强迫我继续玩吧?”   小安轻笑摆手:“如果发现异常,您可以迅速离场,留我们在房间里处理突发状况,一定不会让您受伤的,这是我们地下铁的职责,您放心。”   黄奇犹豫着接下u盘,回到电脑前,确定那两个地下铁的工作人员藏在拍摄死角中后,满面春风地对观众说:“朋友们我回来了,刚刚拿到了公司最近要推出的新游戏《灰鸦:玩具屋》的试玩版,据说增加了几个新场景,咱是内部玩家可以先过过瘾。”   许多观众都对灰鸦公司的新游戏充满期待,很久之前灰鸦公司就已经推出过试玩版,只有一个中欧魔法师背景下的关卡,名叫瘟疫村庄,但很多玩家都试玩过,认为场景细节和玩法设计都很有意思,当时许多玩家都说《灰鸦:玩具屋》有成为神作的潜力,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试玩版暂时下架,或许现在已经调试完毕,很快大众玩家就能玩到了。   “瘟疫村庄关卡我之前已经玩过了,但应该有新观众没看过,咱这次新存档从头打一遍,而且今天有煤黑黑在可以玩双人,我觉得他应该走的技术流,想看煤黑黑视角的点进屏幕下方这个链接哈。”   地下铁的两位干员就站在墙角盯着自己,黄奇只好更加卖力,按公司要求努力把流量往煤黑黑那边引,然后用手机发消息教他与观众互动:   “你要时不时读一下弹幕提的问题,然后回答。多说几句话!高冷人设走不长的!”   煤黑黑:“好吧。”   昭然把组里的吉祥物和最能打的一起派到黄奇身边守着,足以见得这次遇到的畸体不容小觑,比起古县医院的羊头人或是美容院的外科医生强得多。   “给他配两个保镖,那我呢。”郁岸抱腿蹲坐在转椅上。   昭然坐在床边,盘膝支着头笑说:“你就只剩我能凑合用了。”   “可以。”郁岸下巴搭在膝头,扬起眼睫,“可以凑合用。”   手机消息不停震动,郁岸看了一眼内容,沉默打开安装完毕的《灰鸦:玩具屋》,选择了双人合作模式。   “他说什么?”   “让我多和观众互动,读一下弹幕的问题,然后回答。”   “你就当上课回答老师问题吧,别紧张。”   “哦。”   郁岸垂眼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艰难地开了麦,机械地读弹幕提的问题:“主播为什么不露脸……因为丑。”   “主播多大了……99年的。”   “主播全职打游戏吗?不是……老板的任务。”   “因为老板抠门,一个人想掰成三个人用。我想辞职,但上司一直PUA我,用不在乎的态度威胁我……唔唔……”   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郁岸的嘴。   靠谱压在郁岸嘴上,昭然在一旁对他疯狂比划:“少说没用的!说游戏!你想怎么打就怎么说,就当在教我玩了。”   郁岸只是社恐,但并不是话少。当他忽略屏幕对面的观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时,他的身边只有昭然,和屏幕上跳动的文字。   另一面,黄奇加入了双人模式中,两人一起进入选择角色状态,仍旧只有三个角色,南瓜头战士、凶悍女巫和魔药师。   黄奇用游戏内语音给观众解说 :“凶悍女巫是这里面最强的,相当于战斗法师,手里的法杖可以施法,也可以直接冲过去抡人,伤害奇高无比,新手最好选这个,如果被怪围攻,你操作不行也可以无脑杀出去。”   “魔药师我基本不怎么玩,是个辅助角色,可以捡材料配药水,但单人模式下感觉通不了关,也可能是我不知道怎么玩。”   “南瓜头战士是最难上手的,特别吃操作,手残选了直接给自己打到自闭,因为他有个专属武器,叫贵族火枪,一整局下来能捡到的子弹特别有限,而且每打两发就要重新装填弹药,子弹伤害高,但命中判定特别严格,歪一点就算没打中。”   煤黑黑二话不说直接选了南瓜头战士。   黄奇干笑一声:“你还挺叛逆。你之前玩过这个关卡没有?”   煤黑黑如实回答:“玩过,但没怎么探索地图,我是速通的,剧情都没看。”   每个人玩游戏的爽点不一样,有人喜欢悠闲地探索地图的每一个角落,收集各种成就和道具,也有人就享受那种用最短的时间把boss挑翻的快感。郁岸就属于后者,致力于在游戏里卡bug。   “太好了,那你跟我一块按剧情主线打过去。正好我也没玩过双人模式,难度应该会更大。”黄奇选了凶悍女巫,然后进入关卡。   双人模式的进入动画有所变化,是凶悍女巫扛着法杖大步向前走,一脸衰样的南瓜头少年衣领挂在法杖末端被挑着,一颠一颠。   两人从幽暗的村庄中苏醒,怪不得说凶悍女巫是新手友好角色,她落地就带着宝石法杖,南瓜头战士是空手下来的,要去寻找装备。   郁岸随手捡了一把【破旧的柴刀】,作为拿到专属武器之前的防身用具。   这个游戏的魅力其实更多在于探索,并不一定要拿到专属武器才能通关,玩家如果愿意,甚至可以一直花时间拣道具或者材料强化一把破旧的柴刀,直到它的伤害能叠加到一刀砍掉boss半管血。   两人在夜色深重的村庄里游逛,大多数小屋都门窗紧闭,但门外养着护院狗,玩家一旦踏入判定范围,就会迅速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发起猛烈的攻击。   这种新手小怪叫【疯狗】,是给玩家熟悉操作用的。   起初只有一只,再走一会儿就会同时扑过来五只,郁岸挥起柴刀,在疯狗朝前一跃的瞬间砍它一刀,疯狗会坠落到地上,爬起来穷追不舍,郁岸灵活后退,继续砍了两刀,疯狗才倒地。   但黄奇的女巫只需要抡一下法杖,就能秒杀一只疯狗,的确伤害很高。   郁岸拾取了一颗【疯狗牙】,可以安在柴刀柄上,攻击力加3点。   不远处,十几个村民头挨着头站立围成一个圈,用这种诡异的姿势在讨论着什么。   走近后,他们的私语声逐渐清晰。   “那个人看起来很奇怪,我们不能放他进来。”   “没错,他好像患有传染病。如果让他进来,可能大家都会被感染。”   在这些村民时不时偷瞄的方向,村庄的木栅栏外,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枯瘦的双手握住栅栏,他的眼窝深陷,脸已经苍白得几乎失去血色,时不时抽搐一下,很像即将突变的丧尸,傻子都看得出这人不对劲儿。   黄奇是走过主线剧情的,他知道等会会有一个圣母npc出来说服大家把外面的乞丐放进来,乞丐进来之后就会发病,然后成为这个场景里玩家遇到的第一个小精英怪【病弱旅者】,新手很难对付,因为他被打掉半个血之后,就会满地打滚大声咆哮,然后把十里八村的疯狗都引过来,玩家除了要用简陋的武器对付乞丐,还要随时提防角落里冒出来的疯狗,很多新手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都会惊慌失措,死个四五次才过。   果不其然,一个正义青年从村民之中走了出来,恳切地说:“他只是个可怜的过路人,收留他,我们的慈悲一定会带来好运的。”   就在村民们快要被说服时,南瓜头战士突然跳出来,不由分说抡了那正义青年一柴刀。   正义青年当场倒地,趴在血泊中。栅栏没被打开,所以小精英怪【病弱旅者】没触发。   弹幕刷过一片问号。   “这游戏做得真好,”郁岸自言自语感叹,“电影里的这种角色总是让我想一刀砍死。”   黄奇也是一愣,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恰好观众里也有同样这么做过的,有人说:“那个正义青年是祭司伊满的儿子,如果在这里杀了他,后面遇到的小boss祭司伊满就会狂暴,巨难打。”   但正义青年被杀死后,身上竟然掉出了一个道具——贵族火枪,南瓜头战士的专属武器。   “这把枪应该在祭坛上被烧焦的尸体附近才能捡到。”郁岸轻声嘀咕,捡起贵族火枪,里面自带两发子弹,加上四枚备用弹。   观众在弹幕上一阵狂刷:“不要捡枪!!捡了就得打祭司伊满了!”   村民们惊慌失措四散逃走,此时所有玩家能走的出口瞬间弹出木头地刺,将路封死,脚下地面倏然亮起一片七芒星符咒,光亮尽头,一位身穿黑色祭司长裙,双眼遮挡黑色布条的老妇人缓缓走出来。   老妇人的身影飘忽显现,在空旷的场地中无限瞬移,时而贴近玩家,时而远去,口中呢喃:“你们杀了他……还当众揭发了他的秘密。只好让祭坛上的火焰拷问你们的罪行吧。”   揭发秘密,是指从正义青年身上掉出的那把枪吗。   老妇人的瞬移速度突然加快,几乎只在原地停留不到一秒就会消失,飘忽不定出现在黄奇的女巫背后,举起胸前的吊坠用苍老的声音说:“忏悔吧,孩子。”   女巫脚下便浮现一圈七芒星法阵,火焰从光芒中上涌,黄奇大惊失色,操作女巫迅速避开,但火焰范围过大,在他挥动法杖试图反击时还是狠狠被燎了一下,当即掉了一半血。   如果老老实实按剧情走,祭司伊满应该是个中后期才会遇到的boss,那时候玩家的武器精良,血量更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老妇人催动法阵后,紧接着便从原地消失,退到离玩家很远的位置,念动咒语,地面开始震动,满地尖刺追着玩家落脚的地方向上扎。   好在黄奇的操作意识都不错,在地上跳来飞去躲开了尖刺的偷袭。   “煤哥你真坑啊!你把人家儿子干了!”黄奇被满地尖刺追着跑,时不时还会被老妇人贴脸输出,他只能躲,寻找出招的机会。   郁岸也聚精会神盯着屏幕,躲避攻击的同时观察祭司伊满的攻击方式:“她只在地面七芒星花纹的十四个交叉点上来回瞬移,而且先顺时针转,再逆时针转,可以预判她下一次瞬移出现的位置。”   “这么快,我预判了也近不了她身!”   砰!一声枪响。   老妇人眉心中弹,双眼反白,垂下双手僵硬了一下。   郁岸的贵族火枪枪口冒烟,下了一个简洁的命令:“锤她。”   “我去,准啊。”黄奇操纵女巫冲到近处,挥起法杖对着老太太疯狂输出。   老妇人僵硬了不到两秒,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倏然消失在原地,满地又开始爆发尖刺。   郁岸平淡道:“大概摸清了,速通吧。”   说罢,又一声枪响,老妇人瞬移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子弹击中头颅,身体僵硬,黄奇也逐渐配合上郁岸的节奏,老妇人一被打中,他就冲上去法杖猛砸,在老妇人身体僵硬消失的一瞬,郁岸已经填装完子弹,又一发子弹袭来,让老妇人定在原地,甚至无法瞬移。   总共六发火枪弹,弹无虚发,且永远掐住最极限的时间把老妇人僵在原地,让黄奇的女巫动都不用动就能一直暴揍boss。   最后一法杖抡过,祭司伊满双目淌血,一身黑袍燃起熊熊火焰,终于原地化为黑烟,被地面的七芒星法阵吸收,光芒逐渐熄灭,一行字幕出现在屏幕上——以火焰审判他人之人,终被火焰审判。   在郁岸极致的控制之下,两个落地不到十分钟的角色竟然磨死了狂暴状态的中期boss祭司伊满。   弹幕从满屏的问号变成了疯狂的赞叹。   黄奇盯着直播间热度不断增加,知道公司应该在趁机买曝光位。   郁岸靠到椅背上歇了歇眼睛。他只有一只右眼能用,其实盯屏幕会很累。   咚咚。   好像有人在敲门。 第39章 赛博家暴   郁岸摘下耳机,竖起耳朵仔细判断这声音来自于游戏还是现实。   “大概是游戏里的敲门声。”他重新戴上耳机,一抬头,屏幕上出现冒出一张惊悚的鬼脸,眼孔冒血脸色煞白。   郁岸吓了一跳,仔细辨别这张脸,和刚刚被砍杀的正义青年一模一样。   “Jump scare,好低级的吓人手法。”郁岸对这游戏后续的耐心又被磨灭了一些。   观众们也被突然冒出的鬼脸吓坏了,在弹幕上骂了起来,一小部分观众反驳说害怕还看什么恐怖游戏啊,另一撮被吓到的观众被拱起火气,开始对骂,甚至将怒火延伸到游戏制作人乃灰鸦公司身上。   骂声越来越多,直播间的狂热和怨气几乎都达到了峰值。   “不对,Jump scare的停留时间不会这么久。”郁岸平静注视屏幕,与正义青年惨死的尸体对视,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在他细致的观察下,发现在屏幕下方的角落中出现了可疑的东西——尸体双肩搭着一双手。   也就是说,背后有人在扶着他,将尸体面向玩家的视角。   尸体的脸慢慢从屏幕中央移开,另一张脸从尸体身后暴露出来。   那是一张顽皮的少年的脸,半长卷发下两只眼睛一金一蓝,眼白漆黑,呲着两颗小虎牙对观众露出得意的微笑,享受着屏幕外的尖叫和咒骂。   黄奇被突然冒出来的死人脸吓得屁滚尿流,当场要关了直播逃跑,却被下属小齐冰冷的眼神震慑回原位。小齐心中有数,有小安这个吉祥物在,黄奇必然不会成为畸体的第一目标,暂时安全。   “npc还是……”郁岸一动不动端详屏幕里的特殊人物。   卷发少年隔着屏幕与郁岸对视,见只有他没反应,欣喜的表情突然阴郁,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屏幕上,掌纹清晰可辨。   通关过上百恐怖游戏,郁岸可谓是身经百战,普通的惊悚场面都无法让他感到恐惧,被突然出现的鬼脸惊到只能算身体的本能反应,所以人们才普遍厌烦Jump scare的惊吓形式。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郁岸的意料。   那只手缓缓透过屏幕,伸了出来。   郁岸惊诧不已,不由自主向椅背靠去,右手迅速抄起放在抽屉里的破甲锥,朝那只手狠狠刺下。   然而那只手似乎只是从屏幕上投映出的虚幻影像,破甲锥轻飘飘穿过探出屏幕的手,刀尖深深没入电脑桌的木面。   少年调皮一笑,手伸到郁岸用于直播的摄像头前,轻轻一掰。镜头上移,一下子对准了郁岸的脸。   一张年轻冷峻的脸出现在直播画面中,左眼处裹满纱布。   郁岸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一愣,观众们顿时停止吵架,弹幕空了两秒。   紧随其后的便是刷满屏幕铺天盖地的“好帅”。   哭丧着脸被强行按在电脑前的黄奇张大了嘴,看着煤黑黑本人出现在镜头里。   下一秒,黄奇当机立断关了直播,抱在下属小齐身上死活不肯松手,非要跟他们一块回地下铁不可:“他就是美容院里那个抠眼珠子的疯子!!”   “您冷静……”小安弯下腰苦笑安慰。   *   少年见郁岸被吓到,得意洋洋地用探出屏幕的手扫乱电脑桌前的东西,他一把抓住倒插在桌面上的破甲锥柄,前后松动拔了出来,在郁岸面前挥舞。   那可是镶嵌二级红核的刀,甚至不用触碰,仅凭刀刃的寒光就能割破皮肤,郁岸及时向后撤,睡衣胸前仍被划出一道口子,见情况超出预期,于是顺手关上了摄像头。   少年玩上了瘾,探出屏幕的部分越来越多,甚至连头和上半身都伸了出来,试图刺伤郁岸。   郁岸也试过反击,但对方的身体并非实体,只是虚拟的映像,少年能攻击自己,自己却无法触碰他分毫。   忽然,少年的身体颤了一下,他的视线越过郁岸,看到了站在后方,手肘搭在椅背上的昭然,金蓝双眼闪过一丝疑惑。   昭然微张开嘴,尖牙分开一道缝,似乎由声带异常摩擦发出一阵噪声,听起来像一种独特的语言。   “蛹。”少年变得警惕,敬而远之迅速向屏幕中缩回去,破甲锥并未跟着少年的映像一起进入屏幕,而是被屏幕阻挡,掉落在桌面上。   少年在回到屏幕后就跑出了界面,完全消失踪影。观众们都在疑惑,以为是游戏bug。因为除红狸市以外的城市很难见到畸体,普通人基本不会想到这一方面去。   黄奇已经吓破胆,无法再继续直播,郁岸任性下播,关闭了游戏。   “那就是灰鸦公司委托追杀的畸体吗,你刚怎么不动手。”郁岸拿起掉落在桌面上的破甲锥,匆匆收进抽屉里,还好宝贝没丢。   “你也试过了,在现实世界谁都触碰不到他们。”   “他们?”   “已经查明在游戏里胡乱制造恐怖气氛的畸体是一对双胞胎,J.S兄弟,寄生在虚拟场景中,靠人类的恐惧和狂热为食,越是旺盛强烈的情绪团越容易吸引到他们。游戏直播间,或是电影院,或是怨恨深重者家里的电器,只要他们想去,就可以去。”   “公司打算怎么对付?”   “技术组会想办法把他们困在场景里,然后由我们的人进入《灰鸦:玩具屋》,深入游戏场景里杀死他们。你这几天暂时负责播映这个游戏,我会提前替你们尝试链接设备。”   “不播,”郁岸仰头瘫到椅背上,“不干了。”   “不播也行,去楼上跟我练格斗和体能去。”昭然虚晃左手,靠谱飞起来弹了郁岸一个脑瓜崩。   郁岸捂着脑门沉默瞪他,仗着自己能打就乱揍实习生的上司,暴力逼迫,以权谋私。   “游戏场景,我也要进去吗?”   “这是实习生转正会的最后一项考试内容,模拟营救。”昭然轻松道,“等成功转正,你会得到很多有用的公司权限。”   郁岸兴致缺缺:“什么权限。”   “比如公司的内部商场,第一手货源都是让自己人先挑的。”   “嗯……”郁岸听到半截就开始走神,他在思考那少年面对昭然说出的一个字。   蛹。   那少年似乎对昭然充满敬畏。   *   周三,技术组和机械组开始尝试第一次链接,比预期最快时间还要早一天,效率惊人。   灰鸦公司的委托成为了几个实习生第一次实战的项目,雍郑坐在电脑前,十根手指飞快敲击键盘,将复杂的代码植入玩具屋的程序内,反复调试。   安全技术组长撑着桌面俯身看徒弟操作。   “我在玩具屋的场景入口植入了单向门,只能进不能出,到时候只要切断这里,整个场景就会瞬间封闭。”   “稳定性如何。”   “没问题。”雍郑的电脑是一件畸动装备,拥有迅捷的计算速度和矢量空间,足以承载任何庞大的程序运转。   纪年趴在满地零件堆里,检查链接器内的微小焊点,哼着小曲,小腿翘在半空晃来晃去。   调试间的大门向两侧分开,昭然走进来,双手插在兜里,免得不慎碰到东西。   “怎么样了?”他走到纪年近处,蹲下身看他工作,“你师傅呢。”   “他不在。”纪年扬起脸,嘴唇弯弯地翘着,怪乖巧的。   “你自己能行吗。”   “还可以,已经到最后阶段了,”纪年从零件堆里爬起来,拍了拍牛仔背带裤上的金属灰屑,“现在有一个问题,如果只用精神链接的方式,把执行任务的干员的意识投映到游戏角色上,那他们就只能用游戏角色行动方式去对付畸体。”   他担心昭然没懂,于是耐心解释:“就是说,比如凶悍女巫这个角色,她挥动法杖打人的时候,只能举起手向左挥一下,再向右挥一下,动作是游戏公司提前设定好的,我们的人进去之后就会被动作限制,出现很多攻击和防守死角。”   “本来游戏场景就是J.S兄弟的主场,我们的人就这么进去肯定会陷入被动。在游戏里死亡必然导致链接者受到精神冲击,不能因为角色还能复活就不以为意,严重的话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   “有道理,你有什么办法?”   “我认为,应该找一间幻室作为链接载体,这样我们的人可以在幻室里自由行动。”纪年思路清晰,娓娓道来,“需要一间镇守者已经离开,但还未被破解的幻室。”   幻室形成的基本条件是,有畸体在此空间内杀死或吞噬过活人。想要解除幻室,需要杀死镇守幻室的畸体,或是破解幻室运作的原理,不过有的时候,制造幻室的畸体会游荡出去,留下一个空幻室自己跑了,这种幻室就会相对安全一些。   “哦……那可不太好找啊。”昭然托着下巴沉思。   “好找!我这些天一直在找,请看!”纪年亮晶晶地掏出背带裤前口袋里的照片,举到昭然面前,“是您之前抓捕畸体宠物走私犯的游乐场,在废弃的马戏团帐篷里。”   “还挺巧的,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空幻室。”纪年挠挠头。   “是啊,为什么呢。”昭然翘起唇角,尖牙隐现,“挺奇怪的。”   “……”纪年匆匆拿起链接器,“总之您先试一下设备……稳妥起见,最好链接到boss身上,不要链接到太容易死的角色上。”   昭然在纪年的辅助下戴上链接器,雍郑检测了一遍数据:“尝试链接到boss尖叫狱卒身上,昭组长,受动作限制,您目前只能用尖叫狱卒的招式和动作去反击,所以小心为上。”   “好。”昭然闭上眼睛。   *   经过三天的训练,郁岸差不多适应了主播的工作,只要忽略屏幕对面的观众都是活人,那么他需要面对的就只是一些不断从弹幕上跳出来的文字而已。   对于与弹幕互动,郁岸已经驾轻就熟。   “观众朋友们,每天播同一个游戏好没劲,但老板要求我只能播这个,今天给你们玩点有意思的吧。”郁岸面无表情,一脸冷漠进入游戏,照旧选择南瓜头战士。   “给你们看,速通瘟疫村庄场景终极boss,尖叫狱卒。”   南瓜头战士熟练地拿到了专属武器贵族火枪,但总共只有四发子弹,在瘟疫村庄场景中,杀死正义青年会得到四发备弹,然后去祭坛上砍碎烧焦的尸体,砍一刀就会掉一发子弹,总共可以砍两刀。   如果不去探索地图,南瓜头战士总共只有八发子弹能用。   “观众朋友们,教你们卡焦黑尸体的bug。他受击判定一次就会掉一发子弹,尸体的血量估算大概一百左右,一柴刀下去就会砍掉五十,砍碎就不再掉子弹了。”   “所以我们这样。”郁岸跑到村庄边缘,捡起了地上随处可见的一个扎手的刺猬草团,怼在焦黑尸体上。   刺猬草团会持续对周围造成1点伤害,所以每扎尸体一下,就会卡出一发子弹。   弹幕刷过一片问号。   郁岸捡起五十发子弹,其他什么装备都不要,直奔尖叫狱卒的小屋。   “尖叫狱卒是新手的关底boss,是不会主动攻击玩家的,她在攻击我们之前,会伸出一只手,讨要东西,这时候无论给她什么,都会触发她的发疯动画,然后开始boss战。”郁岸的声调平淡且冷静,“这里也可以卡bug,我们什么都不给她。”   “只要这样,跳起来,贴到最近,没卡到就多跳几次。”郁岸操作南瓜头战士向上跳起,然后尽量贴到尖叫狱卒身边。   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南瓜头战士卡到了尖叫狱卒的手上,脚踩着她,让她动不了。   “踩住她的手就不会触发开战动画,我们直接从门缝这里贴脸输出。”郁岸举起贵族火枪,把枪口戳进门里,对着尖叫狱卒一阵狂轰,打空子弹就再填,反正子弹多。   满屏火枪弹爆炸的特效,火焰爆开,剧烈的光污染让画面时而卡顿。   他还不忘读一下观众的弹幕回答问题:“为什么卡了?因为显卡爆炸了。”   昭然链接到尖叫狱卒身上,没半分钟就被送了出来。   他捂着手,支撑着裂痛的头:“发生什么事了……” 第40章 钱纸花   急救组实习生在一旁待命,见状立刻冲到昭然面前,用手电筒检查瞳孔,听一下心率,再举起手指让昭然辨别。   “好危险,还好链接时间短。”纪年坐在零件堆里啃夹带进来的牛肉干,“链接进入后十分钟内,你的大脑还能分辨自己处在虚拟还是现实中,相当于新手保护期,超过十分钟,大脑就会自动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到时候再受伤或者死亡,就会对精神造成严重冲击。”   “进入场景之后受限制太多。”昭然揉着钝痛的太阳穴说,“行动被限制在小屋里,而且做不出其他动作。”   “没错,所以今晚我们就会去找空幻室尝试第二次链接,顺利的话行动就不会受限制。”   “煤黑黑好强啊,刚刚他速通尖叫狱卒,把你打出来了。好帅啊,一脸冷漠然后速通,我现在就是他粉丝。”雍郑从电脑前抬起头,“是我们的人吗,开始链接怎么没通知到他。”   “当然通知了。”纪年叼着牛肉干,用地上没用的零件组装了一只螺丝小象,在简陋齿轮的驱动下满地乱爬。   “那小子……故意的。”昭然终于从晕眩中缓过来,拍拍额头,看了一眼煤黑黑的直播回放,他只露下半张脸和操作台,双手飞速配合的同时,嘴角一直挂诡计得逞的微笑。掐准了十分钟的新手保护期跑来捣乱,臭小子。   设备调试是个漫长的过程,昭然一直留在公司测试,郁岸自己留在家里,今天的直播任务早早结束,还怪无聊的。   他早已习惯指挥家里的一群小手,一会儿叫靠谱去放洗澡水,一会儿叫离谱给自己捏肩揉背,派疯癫去厨房做饭,叫酒鬼去冰箱拿可乐,让害羞和纯情陪自己打手机游戏,甜蜜双排。   小手们心甘情愿陪他,气氛其乐融融,其他没有名字的小手在床边挨挨挤挤围了一圈,羡慕地仰望着,时不时偷爬上来摸摸郁岸,然而一旦被靠谱他们发现就会遭到一顿胖揍,即便如此它们依旧乐此不疲。   午夜零点刚过,终于有人敲响房门。   郁岸游戏打到一半便随手扔掉手机,跳下床光着脚跑去开门,弓身鼓捣着门里的自动锁,懒洋洋嘀咕:“你不用回来了,我跟它们过得也挺好。”   一阵风铃声飘忽掠过耳鬓,郁岸拉开门,刚好与一张僵白的死人脸四目相对。老人脸颊各涂一块圆形大腮红,双眼空洞毫无波澜。   “午夜商人?”郁岸一怔,每周四零点会有午夜商人来载体人类的家里推销货品,只不过他竟然能找到昭然的家里来,不知道到底是通过什么来定位买家位置的。   佝偻老人掀开罩袍,这一次照例带了三件货品。   第一件,一张像异次元口袋的黑色贴纸,商品名为“核匣扩容”。   商品名:核匣扩容   效果:为储核容器增加4个储核空间,储核容器体积不变。   价格:4500元   “体积不变的扩容?好东西。”郁岸二话不说直接掏钱,储核分析器总共只有八个储核槽,买了核匣扩容就能多随身携带四个畸核,完全配得上这个价格。   除了改装储核分析器得到了十五万专利费之外,完成美容院幻室任务也拿到了公司的十万奖金,现在的郁岸可不是以前每月两千块生活费的大学生了,买大几千的东西眼都不眨。   第二件货品是一枚三级紫色的畸核,畸核表面纹路呈一本打开的书形状。   商品名:功能核-逆转童话   价格:6000元   午夜商人售卖畸核从不写作用,所以购买时有赌的成分,只能从类别和名称上粗略猜测效果。   但是郁岸现在手里畸核已经消耗了不少,高级畸核频繁更换对身体的消耗过大,对郁岸而言更有用的反而是一些低级的畸核。   买就得了,等完成灰鸦游戏公司的委托,公司肯定会发不少奖金,而且这几天直播还赚些礼物钱呢。   第三件货品又是一件衣服,也是一身叠起来的黑衣,上面多了一些红色的装饰花纹,脊背处拥有一对很小的蝙蝠翅膀装饰。   商品名:小恶魔套装   斜塔幻室镇守者褪下的恶魔之皮,在罪孽与血腥的沼泽之中浸泡数年,早已染上了邪恶的气味。   主效果:任意驱使一头斜塔内的邪恶之物   副效果:夜间飞行   价格:100000元、10枚冥币   郁岸仔细数了一下,确认是十万块,不是一万块。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啊,十万?高级定制吗。   “冥币我现在没有,明天我就网上下单,天地银行的你们那儿流通吗,你把东西给我留着,下周再来。”   老人瞪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空洞眼睛,掀开罩袍,露出收款码。   午夜商人只会拿出最适合顾客的货品,而且他们售卖的服装都是绝版限定,如果被顾客买下,那么这件衣服就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别的买家面前,但如果顾客没买,他们就会继续推销给别人,直到有人买下,这件商品就会在他们的售卖清单上永久消失。   老人不在乎郁岸想不想要,反正买不起他就走。   “别走,你听见没,给我留货。”郁岸抓住老人的罩袍,对着他耳朵又重复了一遍。家门一直敞开着,扒在门边看热闹的小手们自然帮着郁岸,一只一只全跳到午夜商人身上抓着不让走,快把老爷子衣服扯成乞丐装了。   郁岸当机立断弯腰穿鞋:“你们按住他,我现在就去公共墓园偷。”   老人僵硬的死人脸做不出表情,但他的灵魂应该已经满头大汗,一直在试图逃走,这位顾客明明可以直接抢,却非要连夜去给他弄钱来。   午夜的别墅区格外寂静,林荫小道的路灯下,一个被昏黄暗光拉长的影子缓缓走近。   昭然的脚步声一出现,扒在午夜商人身上的小手们如鸟兽散,潮水般从老人身上退了下来,溜回家里各司其职,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拖地的拖地。   午夜商人见家中主人回来,连忙指着郁岸无声地向昭然告状,老爷子太矮,在昭然面前跳来跳去十分滑稽。   “他喜欢你就给他留呗。”昭然笑道,一只无名小手匆匆从家里爬出来,指间夹着一枚硬币,放到午夜商人手上。   “这枚冥币就当定金了。”   午夜商人僵硬地张开嘴,咬了一下硬币,本就没剩几颗的牙又被硌掉一颗,将硬币收进罩袍中,摇晃着手中的死人铃,缓慢消失在夜色尽头。   昭然关上房门,将风衣挂在鞋柜上,换上拖鞋:“老爷子也就只能骗你这种小孩的钱,他回回来,你回回买空货架,怎么的,疯狂星期四啊。”   “钱多,废纸,花光。”郁岸手里捧着刚买的东西,光着脚跟在昭然身边。   门廊有些长,昭然脱掉外套后,边向客厅走边扯松领带。郁岸跟在旁边一起进去,时不时斜着悄悄打量一下他,目光落在昭然的手上,随着走路的幅度摆动。   “干什么,发什么呆。”昭然边走边解释,“他要的冥币不是普通的冥币,是一座斜塔里的陪葬品,那座斜塔已经成为幻室,想要冥币就得进去拿才行。”   “那你为什么会有?”   “斜塔幻室主人和我有点交情,送我两枚做纪念的,剩下一个给你吧。”   “哦。”郁岸发了一会儿呆,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尝试着牵住了昭然的右手。   隔着粗糙的鹿皮手套,温热从掌心传递过来。   昭然浑身一震,右手乃至整条右臂都僵住了。他本能地想甩开,但郁岸正看着自己,那期待的样子,似乎一个拒绝的眼神都会刺伤他。   他默默收紧手指,把郁岸的手握在掌心。   短短几米的距离忽然变得无比漫长,昭然烦躁地扯掉了领带,随手扔到沙发上,遏制住想把自己撞进捕蝇草里的小虫子消化殆尽的冲动。   他坐进沙发里,郁岸便自然而然跨坐到他腿上,趴到他胸前。   这小子惯会拿捏自己七寸,原本因为他在调试设备期间故意捣乱,想回来训他一顿的,可他却软塌塌赖在这儿,好像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你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郁岸偏头看他,“我一走出门就被它们抓回来。”他指了指地上的小手。   “干嘛非要出门啊。”   “很无聊。”   “我在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无聊,我可以带你出去玩。”   “你在家就不无聊了。”郁岸趴在昭然胸前,双手环到他脖颈后,无所事事摆弄破甲锥的刀尖。   或许他只是无意识地在手里把玩,又或者破甲锥下一秒就会洞穿自己的颅骨,与这小鬼相处总会带给昭然一种开盲盒的刺激心情,时刻做好武力镇压的准备。   郁岸的脸颊时而蹭过他的耳廓,小手们在厨房忙碌宵夜的水声和洗衣房的潮湿空气蔓延到两人之间,郁岸冰凉的脸颊贴了过来,呼吸在颈间轻微摩擦。   昭然闭了闭眼,把臭小鬼从身上拽起来,按着后颈亲他的唇角。郁岸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捧起昭然的脸深深亲下去,舌尖率先撬开尖锐锋利的牙齿,似乎在这个过程中被刺破了,淡淡的血腥味被一起吞进口中。   郁岸拿起他的手。   “摘手套。”他得寸进尺,低声讨要个不停,摸索着去扯昭然的手套搭扣,或许是出了汗的缘故,不容易摘,郁岸便用嘴去咬,想咬住一角拽下来,但匆忙中不慎咬到了昭然的指尖。   昭然的瞳孔缩了一下,然后肉眼可见地向红色变幻。   “……只能摘一只。”不然会失控。   昭然另一只手腕轻搭他后腰,一面记着从小到大老被大哥戏谑手脏,一面又希望郁岸不知道,因此愿意触碰这样肮脏的地方。   “把灯关上,别一直盯着看。” 第41章 摘手套   昭然直接站起身,托着郁岸大腿抱回卧室,顺便关上顶灯。   郁岸迅速伸手,又把灯打开。   “别闹。”   “为什么,害羞还是不想看到我的脸?”郁岸歪头凝视他的眼睛,试图看穿映在昭然瞳仁里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瞳仁的颜色过于浅淡透明,以至连倒映出的影子都是模糊的。   郁岸在对方的迟疑中慢慢妥协,关上灯,冰凉的脸颊贴到昭然快要烧起来的皮肤上,在黑暗中笑了一声:“我不在乎。”   “胡说。”昭然只好按亮顶灯,在黑暗中逐渐红化的双眼和发丝从头顶开始迅速褪色。   他抱着郁岸靠到床枕上,郁岸迫不及待地剥他右手的手套,咬住指尖向后拽。   “你急什么。”昭然左手指尖伸进睡衣里,搭在他后腰上。   一只苍白的手从手套中剥离,每一段骨节都修长有力,由于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皮肤表面纹路细腻光滑。   郁岸认真端详这只完美的手,把自己的手贴上去比较,手指比他短了一截,手掌也小了一圈。   “干嘛一直戴手套,回家就摘掉不可以吗。”   “因为……”昭然分心感知掌心相贴的触感,心不在焉回答,“脏,在家容易碰到你。”   “嫌我脏?”郁岸皱眉。   没。   不是这个意思。   “好啊。”郁岸眯起眼睛,手指与他相交,然后紧紧扣住,脸上洋溢着破坏的快感。   他低头舔了一下昭然的指尖,指尖迅速泛红,向上蔓延。   一声闷哼堪堪堵在喉咙里,昭然不自觉咬紧牙关,但还是没忍住,五指指尖处突然收缩出小孔,密集的粉红色触丝从中探出十多厘米长,富有生命般在空中律动。   触丝顶端生长出了一些透明珠状物,在向外分泌感染蛋白,包裹感染物质的珠卵破碎,就会流出粘稠液体。   郁岸诧异愣住,盯着这些像光纤一样微弱发亮的怪异触丝。   “……别怕。”昭然缩回手,离郁岸远远的,搭在床上。   “火焰圭嵌了畸化种畸核所以外形轻微变异,你也是吗。”郁岸睁大求知的双眼,好奇不已。   “嗯。”对方都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昭然便直接就坡下驴,糊弄了事。   “你是天生胆子就这么大的吗。”他突然翻身,把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小子压到了身下,“这都不怕。”   ……   起初郁岸游刃有余地享受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抱住昭然的脖子,越搂越紧,嗓音也带上了哭腔。   那些无孔不入的触丝恐怖至极,它们剧烈地缠绕,穿刺,不停释放一些诡异的感染物质,具有强烈的刺激性。   “痛了,面试官,肚子痛,放开我。”   “叫我什么。”   “然……然哥。”   “今天故意在调试设备的时候给我捣乱是不是啊。”   “……”   “是不是故意的?”   “是,我想要你早点回来。”   昭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这个意外的回答强烈地取悦到了他。   明亮的灯光会轻微干扰他的视线,只有在最幽深的黑暗中,他才能看清郁岸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郁岸的眼泪垂在鼻尖上,所有冷酷的坏恶的神情都在他的哽咽中瓦解。   “好了。”昭然拍拍他后背,“不弄了,好可怜。”   郁岸抽搐了一下,绷紧的身体逐渐松懈,彻底软在昭然怀里。   昭然关了灯,安静地抚摸他。指尖触丝粘上了少量血丝,吐出足量的感染蛋白后已经归于平静,飨足地缩回指尖内部。   在郁岸看不见的后腰之上,无数纠缠手臂组成的太阳图腾再次浮现,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   卧室中持续了一段长久的沉默,郁岸并没睡着,而是突然开口打破寂静。   “然哥,我忘了我从哪来。”   断续的记忆会让人的大脑对这个世界产生错位的认知。   “也忘了我活着的目的,好像身体自动催促着我靠近你,挖掘你的秘密。”   “你老是叫我听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听话的,你找到我,不就是喜欢不听话的类型吗。”   昭然叹了口气:“我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是我……带的实习生,我当然想让你好。”   不听话的情况,昭然已经试过了。不择手段让他变强,把他扔进角斗场幻室中厮杀,他居然爱上了这个充满暴力的地方,经常偷偷跑去游逛,经年累月下来,恶念和杀气从骨到皮浸透了他,小小年纪已然让所有靠近他的生物瑟瑟发抖。这样的人本身就足够危险,如果再得到一头任他驱策的强大畸体,肆意横行,恐怕很快就会引起众怒,这世界高手如云,武器强悍,集火在同一人身上足以令他灰飞烟灭。   而过于听话的情况昭然也尝试过,规规矩矩上学,乖巧得像只小狗,喜欢躲在小房间里研究设备仪表,玩一玩游戏,然后在最后对峙时,手里拿着刀瑟瑟发抖,转身就跑。   “你想让我怎么做?”郁岸累得闭上眼睛。   “训练,变强,直到能杀死我的程度。”昭然捏了一把他的腰,“不要坏得毁天灭地,也不要善良得柔软易碎。”   “好……”郁岸趴在昭然胸前半睡半醒。   “嗯乖。”   “好……好一个甲方的要求。” 第42章 大小姐   地下铁快速反应组组长办公室。   段组长坐在转椅里,拿着一份文件审视,看得口干舌燥。   “灰鸦公司的委托交给昭然全权处理,这下子功劳又让这老小子独揽了。”   “师傅,水。”火焰圭递了杯水过来。   “嗯。”段柯接过玻璃杯,在火焰圭脸上贴了一下加热,玻璃杯嘶啦作响,杯中水立刻升腾起滚烫的烟雾。   “师傅你冷吗?”   “冷个屁啊,有你在,大冬天的屋里没开空调都快三十度了,站远点,烤着原小莹去。”   “谁让人家眼光独到,挑了个厉害的实习生呢。”城市巡逻组组长原小莹斜倚在沙发里,碗口粗的长辫子曳在地上,手指支着太阳穴冷笑,“哎,你说那孩子,叫什么来着,郁岸……怎么那么阴呀,同年纪的小孩不是在上学就是刚参加工作,最多不过耍耍心眼罢了,你看那郁岸,就算真刀真枪见血要命的场合,他也是会下死手的。”   段柯轻哼:“长大了还得了,坏坯子我见得多了,你以为能感化他掌控他,其实这种小孩从根上坏,改不了的。”   “我也行!师傅。”火焰圭忍不住嚷嚷,“你老是夸他,正面单挑他才不是我对手。”   “谁说打架只靠莽劲儿了?笨东西,他能阴得你找不着北,让你有劲没处使,才叫憋屈。”   一阵轻快的高跟鞋声接近办公室,匿兰推门而入,如瀑黑发随风飘摇:“哟,又在絮叨转正会的事呢?”   她贴到原小莹跟前,指尖拨拉她的耳环:“姐姐,少说两句吧,别人还以为我们输不起。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昨晚我在午夜商人那儿给你买了对孔雀羽毛的耳环,配你发色,去看看。”   “哼……”原小莹被哄得开心,才慢慢腾腾站起来,“你们年轻,天地还广阔,当然不当回事,我们一辈子也就留在这儿了,大事小事争一争才有意思。”   “你这老太太性子得改,下午跟我逛街去,你这身旗袍都是三年前的款式了。”   “我是闲,你哪有时间逛街,你和那小火球准备一下,晚上跟紧急秩序组一起出发。”   两人踏出门口,恰巧一位年轻女人刚走过面前。女人背影稳重,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兼有雷厉风行的气质。   她身后跟着四位老板的贴身保镖,几个高大刚猛的硬汉都对这女人有些忌惮。   “嘿,大小姐。”匿兰叫了她一声。那是老板的大女儿孔慎微,从成年起一直在学习打理公司事务,最近忙于为市民注射抗畸化辐射芯片的公益活动,看来今日是回来汇报工作的。   女人微怔,回眸看过来,微微扬唇笑道:“原组长好,小兰也在啊。”   孔小姐能记住一切见过一面的人和他的名字,无论职位大小,即使只是擦肩而过的保安也会被她放在心里。做事稳妥,胆大心细,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   原组长对公司未来的掌舵人格外满意,这不比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大老板强多了?   大小姐在保镖的护送下进入前往大老板办公室的电梯,走过古色古香的长廊进入宽阔的房间,大老板正坐在办公桌前,悠哉看着电脑。   屏幕上正放映一段游戏实况录播,主播id煤黑黑,似乎是个新人,但直播间热度火爆。   主播只偶尔与观众互动一句,而且嗓音清冷厌世,在一众夹子音中显得尤为脱俗。   “听,什么声音。”大老板神情美妙,半阖着眼问。   孔小姐倾耳细听了一会儿:“主播解说的声音。”   “不,”大老板享受道,“是钱的声音。”   “没听到。”孔小姐面露疑惑。   没一会儿,画面中煤黑黑忽然开口:“主播全职打游戏吗?不是……老板的任务。”   “因为老板抠门,一个人想掰成三个人用。我想辞职,但上司一直PUA我,用不在乎的态度威胁我……唔唔……”   大老板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面对屏幕陷入沉思。   “这下听到了。”孔小姐掩面笑起来。   “咳。”大老板调小电脑音量,靠到座椅中,“全民注射抗畸化辐射芯片的工作你做得很好,市长先生很满意,累坏了吧,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可别学现在女孩一样减肥,没个好身体怎么帮爸爸守江山呢。”   “我胖了三斤,爸爸。”   “哦……哦我是瞧着你脸圆了最近。”大老板干笑一声。   孔小姐的视线一直落在录播屏幕上,忽然问:“听说你把破甲锥送给新实习生了?那是慎言认真做了半个月送你的礼物。”上面的二级红核是大小姐亲手从猎杀的畸体中取出来的,由二小姐孔慎言打磨雕刻而成。   “新实习生叫郁岸,现在在昭然手下干活,我打算好好培养他,你也要多留意他。”   “他看起来不太情愿,你给他的工作。”大小姐察言观色最是厉害,哪能看不出郁岸直播的时候有多痛苦。   “磨磨他的性子罢了,将来想留给你用的人,不听话可叫人头疼。”   大小姐轻笑:“据我所知,郁岸并非听你的话,他只听昭然的话。”   “是啊,确实头疼。”大老板揉了揉眉心,“你要记住,这样的人如果不好用,就别让他活着走出公司。”   一个能更换畸核的载体人类,即使自己留不住,也不能留给对手公司成为日后的隐患。   “我知道。”大小姐平和点头,“不过你也不要太偏袒郁岸,其他几位实习生也很优秀,奖金之余您也送些东西,不在昂贵,只在心意,让几位组长心里也舒服。”   “嗨,我是这么想的,忙着就忘了。”大老板轻拍额头,“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邻市畸体泛滥,市政府正在招标,原本地下铁是最有力的竞争公司,对手公司却横插一脚,灰鸦游戏公司遇见的麻烦就是他们从中作梗,在我们的地盘制造混乱,而且还选在网络这一最容易发酵舆论的方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们的信誉下跌,畸猎公司不像其他项目能靠钱靠关系去争,谁最能安抚市民情绪,让老百姓觉得有安全感,谁就是赢家。”   “对手公司的老总邀我去见一面,说是一起吃个便饭,我估摸着是要跟我谈条件了。他们想要红狸市南区的管护权,因为培育基地遗址坐落在南区,还有不少掩埋的实验垃圾可以开采加工,那些垃圾充满辐射,如果在市区扩散开,我们辛苦几十年在红狸市扎下的根就毁了,所以南区绝对不能让。”   大小姐略微思忖:“如果让我代为出面,对方老总会感到被轻视了吧。”   大老板轻蔑挑眉:“地下铁未来当家的去见他们,不算轻视。让段柯领人陪你去。”   “不必,我只带匿兰去就够了。”大小姐竖起食指压在唇边,“老练的前辈行事顾虑拘束,我需要一个不怕见血不怕惹事的人。”   “那再带上小火球,对方人多的话,他会很有用。”   午后,约定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典雅酒店包间。对手公司名为漂移飞车,由夫妻二人共同管理,基本活动区域在红狸东区,毗邻恩希市,急于利用肮脏手段攻击同行的原因在于,如果地下铁在邻市地下继续建立盘根错节的分公司,会极大阻碍他们接下来的发展,所以红狸南区和恩希市他们总要保下一个才行。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大小姐进入了提前包场的三楼,在包间内落座,匿兰身穿荷官套裙,抱臂跟在大小姐身侧,耳垂上的骰子耳环轻摇旋转。   火焰圭靠墙站在门口,手随意搭在颈侧,尽量小心不燎黑酒店的墙纸。   一位戴眼镜的高个男人满面春风地起身迎接,与大小姐握手寒暄。   “孔小姐好,我们熊总特意从外地赶回来赴宴,路上塞车,稍晚到一会儿,还望您海涵。”   “哪里哪里,贵司谈判的诚意我全看在眼里,急事耽搁都是小事。您就是药剂师方先生吧,漂移飞车能从最初的小车队发展壮大,到如今成立畸猎公司,您功不可没。”大小姐端坐席间,目光如刀,藏在屏风后和楼上楼下的打手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高个男人受宠若惊,匆匆给大小姐倒茶。孔老狐狸的大女儿名声在外自然不是善茬,还得小心应对,她身边带的两位保镖都是生面孔,还格外年轻,该不会全是今年招的实习生吧。   大小姐一迈进包间,嗅到空气中那股火药味,就知道今天见不着熊总的面了。   “既然熊总路途遥远,我也就不在这里多叨扰了,请方先生替我带话,南区我们不会让,恩希市的项目也会继续争,如果熊总执意要以雇佣畸体破坏城市秩序的方式与我们竞争,我们也不会一味地息事宁人。”   高个男人眉头微皱:“大小姐,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利益要拿利益来换,这才真诚。暴力就用暴力来压吧。”大小姐端起茶杯,匿兰哼笑一声,从左手小指缓缓抽出一把银色光剑。   方先生神情微变,双嵌核槽,双银级核。身后的打手已然蠢蠢欲动,见对方拔剑,顿时各自举起武器从暗处冲了出来。按熊总的意思,是要施压给孔大小姐,给姑娘一个下马威,但还没到真对她动手的时机。   “都是畸猎公司的人,难道你敢用枪吗?”大小姐托着下巴挑眉瞧他,眼睛弯成狐狸般的弧线,眼尾上挑,与她那狡猾的爹如出一辙。   火焰圭松开搭在脖颈上的手掌,颈侧的金红龙眼诡异旋转,扫视四周,地面腾起一片高温烈焰,烫得对方阵脚大乱,然后谨慎地小声询问大小姐:“要几成熟?”   匿兰率先冲进黑衣打手们的包围圈:“方先生,大小姐嘱咐我别伤到你,但剑太长人太乱,你自己赌一下会不会被我砍吧。”   “你们地下铁是这样谈合作的吗?!哎,别打——”方先生抱头乱窜。   *   游乐场马戏团幻室内,设备链接已经准备就绪。   郁岸在检查身上的链接器是否贴牢,昭然在旁边看着手机吃吃地笑。   “在看什么?”   “大小姐带人跟漂移飞车的干起来了。”   “什么。”   “漂移飞车,我们的对手公司,你我现在在这儿加班全拜他们所赐,游戏里的畸体就是他们请进来的。”   “哦?”郁岸探头过去瞥了两眼,莫名对大小姐印象不错,“只带了匿兰和火焰圭,怎么没叫我去。”   “带他俩要的是气势,不是像你一样不声不响地把人给做了。漂移飞车虐•杀我们干员的事,以为赔条命就算完了吗。”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就变得更加凶险了。”昭然指了指身上的链接器,“漂移飞车会尽一切手段阻碍我们。”   耳麦中响起冰冷的电子音:“准备链接,正在识别脑部神经,请保持静止。”   废弃的马戏团帐篷内挤满技术组和机械组的技术员,游乐场内外则由城市巡逻组干员层层包围守卫,禁止一切干扰链接的情况发生。   昭然也一同戴上链接器,虽然意识进入场景中自己的能力就会被平衡掉,但同时在陌生环境中面对两头畸体,不可能放实习生们单独进入。   大脑感受到一阵独特的脉冲电流,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失去了时间感,黄昏笼罩着小镇,昏黄的颜色从天空云层弥漫下坠,沉到石板路面上,形成模糊的雾气。   小镇的灯塔上树立着一面圆形旗帜,随风摆动,旗帜中央画有一片复杂的太阳纹。   这是《灰鸦:玩具屋》的场景之一——失落小镇。   ——   七夕小剧场   昭然昨晚有半宿都在享用那具渴待已久的身体,后半宿则在回味享用时的美妙体会。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代价。   后背被抓满了鲜红的爪印,脖颈上又是牙印又是吻痕,那小子真下狠手,日他一回倒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直到给他换睡衣时才发现,他把自己亲手打磨的那枚银戒指穿了一根链子挂在了脖颈上,趁他睡着,昭然试着用自己的手指比了一下那戒指的圈口。   “嘶,这么紧,臭小鬼想要我的命……”   郁岸翻了个身,手臂不设防地搭到昭然腰间,眼睑和鼻尖都泛着余留的红晕。   “睡着了倒是一副乖样。”昭然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第43章 扣分操作   郁岸眺望着灯塔上方晃动的太阳旗帜出神,身处幻室之中,游戏中的贴图和场景变得无比真实,组成黄昏光线的柔光粒子穿过指间,匆匆而逝。   衣袖布料变成了粗糙的麻布,从纯黑兜帽变幻成旧世纪旅者的服装,但纯黑兜帽的效果被保留了下来,旅者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   《灰鸦:玩具屋》发布的试玩版增补关卡中总共有三个场景,郁岸玩得最少的就是这个场景,失落小镇,因为本场景的推荐游玩人数是四人,而且作为目前发布版本的最后一关,难度最大,直播容易翻车。   失落小镇的关底boss极其难打,攻击范围大,攻势密集,移动速度还特别快,郁岸花了一下午死磕这个boss,也不过打到它残血进入暴走状态乱杀罢了,对观众和主播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属于游戏官方的心机设定,失落小镇的关底boss名叫亡湖寄生者,在血量和战斗方式上都刻意做过加强,为了激起一些高手玩家的胜负欲,免得正式版还没发布,就被一些人戏谑“灰鸦玩具屋就这?”   普通玩家完全可以不去挑战关底boss,只要去爬一条很崎岖的路就能通关。   那位黄奇主播为了满足观众特意做了一期视频,开修改器,用开挂的手段把角色的战斗数值拉满去吊锤亡湖寄生者,一刀999,特别爽,还给自己的旅者角色做了个特殊贴图皮肤,把旅者斗篷换成了粉红大蝴蝶结顶在头上。   后来被公司发现,对他发了一封内部警告,黄奇灰溜溜把视频转自己可见了。   郁岸试着虚握双手,触感与现实没有丝毫不同。脚下石子路的缝隙杂草丛生,荒芜小镇外的一块供旅客落脚的巨石上,昭然就坐在那儿,同样仰望着远处灯塔上的太阳旗帜。   虽然在这个场景里,角色的身份都是旅者,但旅者装扮各不相同,昭然头上有一顶短沿画家帽,肩头挂着一个斜挎画箱。   郁岸走近他,在巨石上找了个地方跳上去坐下,两条小腿来回晃荡。   “你还挺精神的,还痛不痛?”昭然偏头问。   郁岸若无其事晃腿:“什么,你用劲儿了吗,我怎么没感觉。”   昭然把手伸到他腿根内侧捏了一把。那里落了个锯齿牙印,郁岸迅速并起双腿嘶嘶吸凉气。   “嘴硬。”昭然弯着眼睛,逗小孩似的调笑语调,明明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耳边嗡鸣,似乎有声音从脑海内部盘旋,郁岸凝神细听,从噪音中分辨出技术组实习生雍郑的声音。   “注意,你们的身体处在马戏团内的空幻室中,意识已经链接到《灰鸦:玩具屋》的游戏幻室中,在双重幻室之内必须格外小心行事。”   “场景已被完全封闭,只进不出,唯一出口在瘟疫村庄场景内,搞定畸体后给我信号,我才会打开出口。”   “确定链接稳定后,我会再链接候补实习生进入场景,注意识别。”   “幻室内部情况复杂,一些在原游戏内无法互动的背景、贴图和npc都会实质化,所以很可能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危险,尽量去寻找你熟悉的安全路线走。”   “你们要按顺序排查全部三个场景,把目标畸体揪出来,然后从出口处脱离链接。”   “记住,在这里受伤甚至要比真实受伤更严重,会伤害到大脑神经,所以每走一步都务必谨慎。我这里看不到你们的真实情况,超过十分钟后我们的联络也会中断,所以无法做出及时的帮助,一切只能靠你们随机应变了。”   时间一到,电流噪音消失,雍郑的嗓音也随之消失,周身一片寂静,只剩黄昏下木叶凋零沙沙作响。   郁岸跳下巨石,摸了一把地面上的碎石,在枯矮荒草覆盖的地面上辨认出通往小镇内的路,被日光烘烤后的枯草散发着温厚的气味。   他习惯性摸向腰间,才发现储核分析器不在身上。原来身体以外的装备是带不进来的。不过他早有准备,提前挑了一枚核嵌进眼眶中。   是那枚破解幻室美容院得到的幻室核-画中取物,郁岸手里唯一能无限次数使用的银级核,高傲球棒带不进来,储核分析器中其他的核都不能无限使用,如果能再弄到一个武力加成的核就好了。   首次链接银级核带来的痛苦持续了很久,其实刚刚昭然问他还痛不痛指的是这件事,是小色鬼自己想歪了。银级核与眼眶链接激得他一头栽倒,左眼和口鼻渗出血丝抹蹭到昭然怀里,可他真感到痛苦难当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了,只埋头在昭然胸前虚弱急促地喘气。   昭然一下一下地摩挲他,衡量着自己能带给他的利益与他承受的痛苦比较是否重量相当,这些本可以不再经受的疼痛对他而言真的值得吗。   直到终于熬过剧烈的不应期,郁岸抬起脸,左眼的银色瞳仁闪着苍白光泽,额头大汗淋漓,抱着他的腰笑出声:“然哥,有那么愧疚吗,我在你手下干活,这是你欠我的,以后要用身体还。从今天开始我拉你的手不准甩开。”   不答应也是白费力气,他有一百种办法磨到自己答应,昭然最了解他的脾气。   沿着荒芜的石子路逐渐深入小镇,幽深安静的气氛令人不安,黄昏时分落日已经在地平线停留太久,却始终不曾落下,但昏黄光线越来越暗。   小镇已经彻底失去生机,一些古老的尖顶洋房交错伫立,墙皮受潮翻卷,二楼窗口下方留下雨水侵蚀的锈迹,在昏暗光线下看起来像流淌的血。   忽然,郁岸正盯着看的那扇玻璃后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老者的脸,眼窝深陷,面皮干枯褶皱。看来小镇里还余留着没搬走的住户,似乎外乡旅者的到来惊扰了小镇的宁静,老人用冰冷怨毒的眼神俯视他们,他扭动身子,似乎打算打开窗户破口大骂。   但他并没用手去拨铁窗的插销,而是用嘴,用掉光牙齿的萎缩牙龈奋力衔住插销试图开窗。   怪异的举动匪夷所思,郁岸没多在窗下停留,拉起昭然就跑。   “嗯……”昭然猝不及防被他紧紧牵住,紧握着向前跑,他只好也跟着跑,不明缘由。   “我在游戏里没见过那个老头npc,还是离远点吧。”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又与几个小孩擦肩而过,骑着独轮车欢快地从身边溜过去,但他们只有表情开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嘴里有的叼着一包糖果,有的叼着一支风车,如果开口,嘴里叼的东西就掉了。   “这些npc也从没出现过。”郁岸伸手抚摸路边生锈的旧路牌,在游戏里这些摆设都只用红白色块来表现,但实地链接进来后,上面的字却清晰可见。   小城里的街区名字都清楚地漆在路牌上,灰鸦公司对场景细节的把控也过于惊人了吧。   “灰鸦制作组接受采访时说这个场景是参照真实地点做出来的。”郁岸随口猜测,“他们只说参考了一个古老隐蔽的闹鬼小镇,制作组去采风拍摄时几个工作人员受了伤。难不成在幻室的作用下,还原出了真实小镇的原貌和里面的原住民吗。”   昭然面对站牌,托着下巴逐个端详上面的地名:“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没什么可怕的。我担心的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小镇内河道交错,建筑被宽窄不一的河道分隔成不同的区域,他们要去小镇边缘灯塔处,就必须经过一条肮脏的水道。   阵阵腐臭弥漫在空中,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盘子大小的黑色球状物,表面光滑富有弹性。   “那是食人蝌蚪。”郁岸低头探查,“这个场景里的小怪,藏在河道里,有水的地方就有这种东西,如果有人掉进水里就会被它们争夺分食,趟水过河是不可能的。”   “其实正确的名字是赫奥匹斯,确实很凶,叫食人蝌蚪也很贴切。” 昭然蹲在水道边,捡了根木棍戳戳黑色球状物表面,黑色圆球翻滚一圈,忽然从表面裂开一张长满尖牙的巨嘴,猛地咬断了木棍尖端。   “设定集里没写过……”   “是我家乡的生物。”昭然笑道。   郁岸闻言又一次好奇低头打量,在密集铺在水面的蝌蚪缝隙中,水底有个东西隐约发光。他想找个东西试着捞一下,但无论木棍还是铁棍,一旦探入食人蝌蚪的领地,就会被一口咬断。   他只好暂时放弃,寻找过河的办法。   不远处,水道中央的落脚台上站了个高大肥胖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襁褓,朝两人挥了挥手,大声道:“你们想过河吗?行行好,赏我五百块给孩子买奶粉我就让路!”   “乞讨者。”郁岸念出了这个npc的名字。这个光头男人是游戏里设定的角色,看似乞讨,其实是劫道,占在唯一能过河的垫脚台上不让路,给他五百块他才离开。   玩家想通过这里其实不难,五百块在游戏里也不算多,随便刷几个食人蝌蚪就有了,郁岸平时选择卡bug过,利用精准的微操让角色卡着乞讨者边缘的角落跳过去,不用给钱,速度还快。   “两个人要给一千他才让路,我们没武器,刷不了食人蝌蚪,也不可能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   昭然虽然跟着进来了,但他的身份依旧是面试官,要给实习生在第三项考核中打分,所以除非生死关头,他不会给郁岸过多的帮助。   郁岸想了一下,回头偷瞄了昭然一眼。   那眼神就像拆家之前先观察一下主人在不在附近。   昭然瞬间懂了他的意图,他想把乞讨者直接打下去。别人或许会因襁褓中的婴儿手下留情,只有郁岸绝对不会。   但乞讨者身高体胖,体格足比郁岸壮几倍,没有武器也没有武力类畸核,他不信郁岸敢冒这个险。   心里虽这么想,昭然仍然做好了在郁岸落水前接住他的准备。   郁岸算准距离,蹭地从水边蹿了出去,像在游戏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踩住石台边缘垫了一下脚,然后借力再次跃起,向水道对岸跳去。   唯独一点在昭然意料之外,郁岸离开垫脚台时,左手快速伸展,将婴儿襁褓从壮汉乞讨者的怀里夺了出来。   乞讨者愣住,匆匆跟着郁岸消失的方向扭过身子。   郁岸稳稳落地,转过身来,突然松开左手,婴儿从襁褓中滑落,在即将坠入水道中那一刻被郁岸抓住了腿,倒吊在半空。   “你——”壮汉乞讨者惊慌地伸出双臂去接,脚下无意挪动,一脚踏空,从石台上跌落下去,在肮脏水道中央激起腥臭的浪花。   饥肠辘辘的食人蝌蚪被肉香吸引,争先恐后涌向落水的壮汉,棘刺般的尖牙疯狂撕扯猎物,瞬间脏水已然染上深红。   郁岸根本不为所动,趁食人蝌蚪都被吸引到石台附近,不紧不慢地挽起裤腿,趟进脏水中去之前有个闪光物品的地方弯腰摸索。   “……”   昭然怔了半晌,皱眉在成绩册上给郁岸狠狠扣了两分。 第44章 精进   昭然将写生簿托在掌心,用松鼠毛笔蘸着油画颜料在画布上记录郁岸的成绩。他的旅者随机身份为写生画家,画箱里什么都有。   郁岸还浑然不知,弯腰专心在水底淤泥中摸索,从淤积泥沙中找到了那件闪闪发亮的东西,在衣服上蹭掉污垢,露出那东西的本貌来。   耳边汩汩水声隐隐靠近,那些聚集成一团蠕动黑山的食人蝌蚪的吞噬力惊人,乞讨者的尸骨被迅速啃食殆尽,意犹未尽的大群蝌蚪原路折返,此时郁岸距离岸边尚余一步之遥。   忽然腰间一紧,一条手臂从身后环住他,郁岸被猛地拎出水面,在空中一阵天旋地转后,脚尖终于勉强沾地。   “别把这里当游戏,受伤会创伤大脑,你后半生想变植物人吗?”昭然松开他的腰,低头教训。   “是你觉得我会受伤,然哥。”郁岸垂手站立,另一只手还攥着小婴儿的襁褓。   在他的计算下,蝌蚪被乞讨者吸引过去的时间可能不够自己打捞东西,所以特意带上小婴儿一起下水,如果食人蝌蚪提前折返,就把它抛出去,完全能争取到足够回到岸上的时间。   他偶然瞥到昭然手里的成绩册,皱眉问:“给我扣两分?凭什么。”   昭然用笔杆敲他的头:“利用人命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昨晚嘱咐你什么来着。”   他并非不懂感情,甚至知道如何去利用人性来杀人,这比单纯的漠视生命更危险。   “我没想到npc会有感情。”郁岸歪头疑惑,“我也试了才知道乞讨者会被婴儿影响失足落水。”   “我完全按你要求做了,杀了劫道乞讨者,留下这个小孩。”郁岸提起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不过分好,也不过分坏,不是吗?在游戏里还要顾及虚拟npc的生死吗?”   昭然哑口无言,思虑再三,把刚扣的两分划掉。   这时,郁岸悄悄靠到昭然耳侧,得意细语:“活人我也一样对待。”   昭然被他不服管教的态度搞得火大,把刚划掉的两分又扣下去了,转身就走,没等他。   郁岸匆匆跟上去,想牵他的手。   昭然心里在想其他事,冷不防被触碰手指,这个部位特殊又敏感,因此被任何东西碰到第一反应都是甩开。   昭然意识到身边不是别人,于是回头瞧他,郁岸咬着指甲站在水道边的矮墙阴影中,旅者斗篷遮住了他的脸,唯有左眼的苍白色畸核在一片漆黑中闪烁冷光。   “好吧,好吧。”他终于妥协,走出阴影,双手托起小婴儿,跟到昭然身边,不情愿地对着小婴儿自言自语:“算你这像素方块堆会哭,小npc。”   小婴儿在游戏里只是一张微小的贴图,放大以后发现制作组并没认真画这个小东西,全是像素马赛克凑合堆出来的,但它就是可以哭得很响。   昭然摇摇头,对他总是无可奈何没了脾气,硬板起来的表情不由自主缓和。   “然哥。”郁岸无聊地双手把小婴儿举在面前,懒懒道,“你让我想起初中班主任。”   “很漂亮的女孩,第一次当班主任,但负责得要命,以前班上男生偷偷抽烟,屡教不改,她就会气得趴在讲台上哭。”   “后来男生们怕她哭,都不怎么抽烟了,或者藏得隐蔽,不叫她发现。”   “你还记得初中的事?”   “只是刚刚恰好想起来一点。”   “这种责任心出自怎样的感情呢,我不理解。”郁岸眼神宁静,“只要我在乎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但你不会真以为人的本性还能改变吧。”   “你昨晚干•我的时候没主动亲过我,没念过我名字。”郁岸把小孩抛到半空再接住,乐此不疲,“所以我今天不听你的话,我也给你扣两分,怎么样啊。”   昭然看向别处,尖牙咬着嘴唇,摸了摸鼻尖:“咳……下次会……下次。”   为了掩饰情绪,昭然在扣完分的画册上涂抹,把刚刚涂改分数的痕迹涂黑,周围画一些炸毛,再用白色给炸毛煤球点上眼睛。   “你刚下水捡了什么东西?”昭然边画边转移话题。   郁岸把那亮晶晶的物件摸出来,托在手心:“精进徽章,游戏里的稀少道具,能大幅度强化角色的技能,徽章越多实力越强。”   “快戴上,能扛打一点。”画笔木杆在昭然指间自如旋转。   郁岸把闪着微光的徽章别到胸前,试着摆出防守架势,朝昭然出了一拳。昭然习惯性竖起小臂去挡他的拳,但这一次,迅猛力道冲击小臂,昭然甚至被击退了两步,低头惊讶察看自己钝痛的臂骨。   “有两下子啊。”   链接入场景后,人物体能全部平衡为初始零状态,郁岸戴了精进徽章,各方面都会比无加成的角色强出一截。   水道附近的街区污秽不堪,一些砖砌住宅的外墙裂开缺口,苔藓从里向外蔓延,垃圾桶长久无人倾倒,塑料袋中的食物浸泡在酸水里腐败膨胀,恶臭仿佛随时会喷发而出。   总觉得隐约有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脊背上,直觉促使郁岸抬头望向砖房矮墙上方。   在距离两人很近的位置,有个人站在墙里面无表情盯着他们,只在矮墙上方露出一颗头。   与郁岸对上视线的一瞬,那人扭头就跑,想往破败木门里钻。郁岸反应极快,在那中年男人回身逃走的同一秒就动了起来,跳起来双手攀住矮墙边缘,手臂一撑,双腿顺势踩墙向上爬,敏捷地跨了过去。   男人他惊慌失措地用嘴去咬门锁,一溜烟钻进黑暗的小房子里,郁岸紧追不舍,回头抓住昭然的手一同钻进门里。   被精进徽章强化过力量后,郁岸的手劲儿陡然增加,攥得昭然倒吸一口凉气。   “……”   身后的木门轰然关闭,昏暗余晖尽数被隔绝在这一方封闭幽暗的密室之外,房子里破败的木地板落满灰尘,木质楼梯吱嘎作响,一些木板断裂,扶手已被蛀空,一股收藏于久远年代的潮湿气味充斥鼻腔。   一门之隔,仿佛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不同于游戏杜撰出的场景,年岁赋予这里无尽的黑暗,置身其中便会感到从脚下升起一阵寒意。   昭然脸色忽然凝重,一直以来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一改远远观战、让郁岸自行探索的计划,自然地走到前面,并分出一只手,时常在郁岸即将走出安全范围时将他拢回身后。   像素方块堆成的小婴儿npc蹲在画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打量周遭的环境。   郁岸东张西望,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几乎只能看见房间内摆设的轮廓,一架落满灰尘的打字机放在矮柜上,圆形的按键在按下时会发出清脆咔嚓响。   “打字机,一两百年前的老古董。”   郁岸沿着长桌面向窗边摸索,只能靠触觉去感知周围情况,桌边的木椅上堆积着一团粗糙的麻布,底下盖着一些稀烂的东西,一晃就窸窣作响。   他终于在桌面上摸到一盏提灯,在附近捡到一盒火柴,摸着黑用指尖挑选没受潮的一根,擦亮火焰,点燃了灯里的羊油。   提灯的微光照亮了有限的一块区域,郁岸看清那堆麻布下堆放的东西后,迅速缩回了手。   那堆麻布是老化的衣服,麻布之下覆盖的则是一具阴晾干瘪的尸体,腐化的骷髅嘴里叼着一支羽毛笔,下巴底下压着一本羊皮册。   年月积累下,腐败的人体组织已然和羊皮册封面、桌面黏在了一起,郁岸小心地将册子从桌上揭下,但骷髅下巴还黏在上面,郁岸不耐烦猛地一拽:“拿来。”   骷髅在地面上散落成一滩零碎骨骼,和麻布纠缠成一团。   郁岸肩头一紧,昭然把他拽离骷髅附近:“别在这儿乱拆东西。”   一晃眼,羊油灯光影闪烁,郁岸盯紧散落在地上的那具腐败骷髅:“他是不是动了一下?”   昭然一把推开他:“笨蛋,上面!”   郁岸朝右侧扑倒,抬头的刹那,置物架上竟趴着一个人,正是最初在矮墙上只露半个脑袋注视他们的那个古怪男人。   男人张开血盆大口向下砸落,正中郁岸刚才的站位,若非躲得及时,恐怕此时脑袋已经被这大叔砸进胸骨里了。   进入了完全黑暗的区域,男人便一改当时魂飞魄散逃跑的态度,变得异常凶猛敏捷,朝郁岸纵身一跃,张开大嘴咬向他的颈动脉。   郁岸反应也快,侧身就地一滚顺势站起来,一脚飞踢踹在男人脑袋上,身体在空中飞旋,第二连踢附加惯性带来的力量,重击在男人颅骨上。   由精进徽章加强过力量后,这两连踢要比郁岸平时能爆发出的力道更强,男人的头颅当即凹陷进去一个窝。   可他甚至没有丝毫重击后的晕眩,就那么朝郁岸直冲过来,郁岸只能横跳躲避,那大块头不怕痛不怕撞,一颗铸铁般结实的头颅撞碎了墙壁,飞溅的砖石碎屑擦过郁岸脸颊,在颊边蹭出一道血线。   “好硬……”郁岸喘着气观察周围是否有锐利的武器能用,突然,他猛地拽下胸前的精进徽章,用力抛到昭然手中:“试试能不能精进绘画能力!”   不用他多解释,昭然只与他对上目光,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昭然从画册上撕下一页,朝空中抛去,郁岸同时一矮身,从那铁头男人胯下滑铲,左眼亮起苍白微光,银级核画中取物表面显现繁复花纹。   郁岸右手猛掏进画布,奋力向外一拽,从中拖出一把镶嵌红核的十字尖刀——破甲锥。 第45章 永夜破晓   自从拿到破甲锥,其镶嵌的二级红核的强大威力还未曾在实战中试验过。   手中有了武器,被对方压制的局面顷刻逆转,郁岸握紧破甲锥,转守为攻,主动朝男人冲了过去。   那古怪男人身手敏捷,借着黑暗的掩护在散乱的家具后躲藏, 画中取物核并未给郁岸带来多少视力提升,凭他的眼睛在黑暗环境中追击目标实在困难。   但昭然不一样,在完全被黑暗笼罩的环境中,他视野里的古怪男人就如同站在白天的操场中央,无处遁形。   “他在向你左后方绕,你正前方脚下横着一根铁锹,左边斜上方吊垂一片杂物,先弯腰迈过去,然后直接转身抓他,其他东西都碍不到你。”   昭然开口的同时,郁岸已经有所动作,不再受黑暗中远远近近的轮廓的干扰,放开手脚移动,反握破甲锥矮身回转身体,刀刃在一片漆黑中划出一道血红弧光,锋利弧光擦着男人面颊闪过,锋利的刃气从左眼球割过鼻梁,在右眼球上也留下了一道狠戾的深壑。   血花爆裂,一簇热血溅落到郁岸脸颊上,男人痛苦怪叫,转头逃跑,灵活地翻越杂物障碍,从小屋深处的后门冲了出去,郁岸想追,但周遭漆黑,膝盖不慎撞到了杂物边缘,痛得原地蹲下抱腿吸凉气。   昭然蹲到他身边,给他揉揉撞痛的膝盖:“没事。”   “什么,有东西挡着你不告诉我。”郁岸咬牙站起来,一瘸一拐挪到桌边,双手一撑坐到木桌面上,抱着一条腿揉,另一条腿垂在桌下晃荡。   “你跑太快,我还没说出口你就撞上了。”昭然拉出死人坐过的那张椅子,扫了扫灰然后坐下,“别追,可能有陷阱。”   “没想到在游戏幻室里也能掏出破甲锥来,”郁岸仔细察看锋利发亮的十字尖刀,刀柄与刀刃连接处的十字星形畸核闪着微弱红光,“你的角色是旅人画家,所以戴上精进徽章能加强绘画能力,我的角色就做不到。”   “试试还能不能画别的,画手枪看看。”他盘膝坐在木桌上,扶着膝头审视昭然的画册和画笔,“画中取物核不能取活物,而且只能取和画等大的东西。”   “枪也太复杂了吧。”昭然左手拿起画笔,沾了点颜料在画册上描摹,精进徽章使他的绘画时间大幅缩短,几秒钟就能涂抹完成。   “不行,我记不住枪细节长什么样的。”昭然忍不住用笔杆挠头发,他从不用枪,因为实在吃不消枪的后坐力,虽然知道每一块零件如何组装,但要在脑子里回忆出精确的形状还是有点强人所难。   “画畸核试试,画透视核,伦琴之眼。”郁岸专心趴在旁边看着,本来想让昭然画储核分析器,但这东西应该比枪更精密吧,普通人会使用就够了,不可能观察得特别细致。   透视核的表面纹路是一只眼睛,应该还算容易画。   昭然凭着印象画出了三级红色的功能核-伦琴之眼,在精进徽章的强化下,笔下的畸核立体逼真,仿佛触手可及。   郁岸发动画中取物,试图将手指伸进画册。   “拿不出。”接连尝试几次无一例外全部失败,郁岸指甲里抠满了颜料。   “可能因为每颗畸核其实都是不规则的球形,凭手画不出那些细微的凹凸。”昭然想了想,“除非拍照片才能实现。”   “可是破甲锥上也嵌了畸核,就拿出来了。”   “因为打磨雕刻过吧,雕刻之后就变成标准的十字星形状了。”   有点可惜,但拿到破甲锥之后,郁岸心里有了底,至少不需要再花时间去搜找武器和冒险强化了。   “就只能拿这些吗,你再想想还会画什么。”   昭然支着头苦想,灵光乍现,奋笔疾画。   “我看看。”郁岸举起画册欣赏,表情逐渐疑惑。画布上堆了一滩红润的、栩栩如生的、Q弹的,爱心软糖。   “这个我能记住。”昭然托腮笑,“离谱经常去超市买。”   抬手伸进画布中,郁岸顺利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爱心软糖,的确,面试官家的冰箱里塞了不少这种软糖,草莓夹心的,咬开会爆浆。   郁岸扔了两颗进嘴里,借着羊油灯的微光翻开从骷髅身上夺过来的羊皮册,有些字母已经模糊,用词习惯也十分古老,但郁岸阅读起来并无障碍。   “哦,这个老头刚出生的小孙子被作为祭品送给……这个词很怪,不知道他想说战神还是想说怪物,可能是说他们小镇信奉的守护神吧,后来这座闭塞的小镇迎来了一位外乡人,向老头承诺会去怪物那里替他讨回孩子,小镇上因为供奉这头怪物而失去孩子的居民都来替他送行。”   “外乡人的胸前纹有一片太阳印记,人们对他充满期望,夜夜祈祷,称他为勇士。”   “勇士独自前往怪物的巢穴,却一连数年杳无音讯,直到一位迷路的渔夫在海边礁石下发现他腐朽的尸体,手持砍出缺口的利剑,背靠礁石英勇死去,石面上用剑刻下了一行字——伪假光明悬于战神旗帜之上,虚无信仰以我终结。”   郁岸瞳孔骤缩,这段话他在日记里读到过。在日御镇的地图上,结合小镇灯塔上垂挂的太阳旗帜,与日记手稿上的花纹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游戏为了美感做了太多艺术加工,郁岸一时没认出来。   羊油提灯的光芒微弱,郁岸只能趴在桌上细读,昭然坐在近处,目光落在他弓起的脊背上,不慎掀起的麻布衣料露出了后腰的太阳花纹。   昭然替他拽了拽斗篷,盖住他裸露的后腰。马赛克小婴儿从画箱里爬出来,咿咿呀呀地沿着斗篷爬到郁岸背上,傻乎乎嗦手,郁岸入神翻阅羊皮册,懒得理它。   “说起来,失落小镇的设定和这老头写得差不多。小镇上的人们为了祈求保佑,每年都会送一位妙龄少女顺流而下,供奉给亡湖寄生者。”   “难道失落小镇的原型就是日御镇,日御镇闹鬼吗,有这种传统吗?”郁岸扬起眼皮看向昭然,“你应该知道吧,大老板说你从前在日御镇住。”   昭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有,日御镇靠海,且位置特殊,一年中有半年都处在极夜状态,见不到太阳,刚好有人在海底看见了一种生物,长得很像太阳,所以认为是太阳坠落进海里才导致漫长的极夜。以前人傻,听风就是雨,就把它当成神明来供奉,所以每年都献祭一些东西给海底怪物,希望它能给小镇带来光明,战士出征也会祭它,久而久之这怪物也被传成了战神。”   “很残暴的怪物。”昭然平静讲述,观察着郁岸的表情,“长相丑陋,面目可憎,人们表面信仰,心里其实都在想如果能一把火烧死它就好了。”   “没时间了。”郁岸拿上破甲锥,提起羊油灯,匆匆跳下桌子,朝古怪男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   有一个疑惑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郁岸习惯性拒绝思考,却又不得不面对——   从进入这里开始,面试官的举动有点反常,给人一种焦躁不安的错觉。   黑暗被微光一寸一寸驱散,迈过积攒尘埃的老地板,每一步落地都听到蛀蚀的地板吱嘎作响,郁岸弯着腰,提灯寻找男人滴落在地面上的血迹,沿着痕迹追击。   “等等,”昭然破天荒主动伸手过去,皱眉要郁岸牵着,“我觉得这儿过于像日御镇了。”   但郁岸没牵,他腾不出手,而且用异样的眼光瞄了一眼昭然的手。   推开房间松动陈旧的后门,一条卵石铺就的小道向远处的黑夜中延伸,地面上散落的血迹越发密集,那古怪男人只是被破甲锥划伤双眼而已,出血量却比想象中多得多。   郁岸一直向前摸索,在微光照亮下,十步开外多出一个人影,侧坐在小道旁,看侧影像抱膝团坐的姿势,有些僵硬。   他大着胆子接近,举起提灯照亮那人的脸,横亘鼻梁的一道深重刀伤触目惊心,此时他的脸庞白得像落了一层霜似的,完全丧失了活人的生机。   古怪男人死了,以如此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   郁岸将破甲锥伸出去,拨开古怪男人的麻布外套,来印证心中的猜测。   果然如他所料,麻布衣袖之下空无一物,这古怪男人没有双臂双手,所以最初见他时,他用嘴去拨门把手。   那位死在木椅上、在羊皮册上书写悲伤心事的老骷髅,用嘴叼着羽毛笔,最初在住宅中见到的老人用嘴去开窗,骑独轮车的小孩儿们用嘴叼着糖果和风车,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全都没有双手。   一种不可深究的恐惧从脚下升起,寒意沿着脊柱上升,让人不由自主汗毛倒竖。   他僵硬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描摹昭然的脸,目光下移,审视那双手。   而且,面试官不止有一双手。难道它们全都属于日御镇里不同的人们吗。   “看什么。”昭然微怔,皮囊仿佛被锋利目光割开,将腥臭的丑陋的一切暴露无遗。   轻微的石裂声从远处向脚下蔓延,突然声响变得剧烈,卵石地缝皲分开来,顿时地面四分五裂,向下坍塌出一个无底的大坑。郁岸脚下瞬时空了,他弓身起跳,双手去攀边缘的裂崖,昭然神情骤变,跪趴到边缘去抓郁岸的手:“岸岸!”   但在有限的零点几秒反应的时间内,郁岸在昭然的手和断崖之间选了后者,两人指尖短暂相触,在簌簌砸落的碎石中错过了。   碎石如同狂风骤雨般向下坠碎,郁岸在坠落的失重状态中慢慢走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重重砸落到金属表面,他甚至忘记感受四肢内脏袭来的剧痛,求生欲使他自觉抓住身边能攀抓的一切。   郁岸奋力抓住金属表面的一块凸起,将破甲锥狠狠插进铁皮中,才陡然挂住身体,停止无限向后滚落。   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双眼,周围的风景在迅速后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雪割过脸颊,耳边汽笛声呜呜长鸣。   他挂在了一辆游荡在空中的列车上,列车轮下并无轨道,而是一片虚无深渊,回头望去,太阳和云层被甩在了车厢最后,天空中白昼与黑暗之间的分界像没搅匀的颜料一般分明,而这趟幽灵列车正在从极昼开向永夜。 第46章 自抱家门   好冷!   光线逐渐被极夜吞噬,大片雪花在脸颊上拍打,郁岸悬挂在飞速行进的列车上,用尽全力攀爬到车顶趴下,紧握破甲锥的手已在寒冷中麻木,快要失去知觉。   这绝不可能是游戏内置场景,失落小镇场景似乎与现实贯通,这趟列车正开往它所参考仿制的原型——真正的日御镇。   按昭然所说,日御镇每年有一半时间处在毫无日光的极夜状态,那么这小镇的地理位置大概在南北极附近。   温度仍在以每十秒一摄氏度的速度下降,体感温度接近零下四十度,郁岸全身上下包括睫毛都结了一层冰霜。   列车呼啸穿过昼夜分界,郁岸身上的旅者斗篷也发生了变化,穿过分界线的部分麻布斗篷消失,留下郁岸原本穿在身上的纯黑兜帽,待完全穿越昼夜分界,郁岸在游戏中的旅者斗篷完全变更为现实中的纯黑套装。   在外套内衬里,贴着一枚黑色的半圆口袋形贴纸。   是从午夜商人那儿新买的核匣扩容,能存放四个畸核,刚买来还没用过,只把新买的那枚逆转童话核和从机械狼里抠出来的一级蓝核随手扔到里面了。   早知道就塞几个有用的核进来了!   这是脱离链接了吗?还是……   掉进了扭曲时空的裂缝里?   郁岸忽然听见后脖颈处发出稚嫩的咿呀声,扭头一看才发现,那马赛克小婴儿就趴在自己兜帽里吃手呢,像素方块组成的小脸被冻得发红,两腮一边一个红色小方块。   《灰鸦:玩具屋》这个游戏本身已经成为一个虚拟幻室,再加上技术组为了动作灵活,因此实地链接进游戏场景的空间选在了废弃马戏团的空幻室内,幻室叠加幻室,要素过多,卡bug了。   幸好纯黑兜帽具有保暖防风效果,能大幅延缓热量流失的速度。   马赛克小婴儿身上还有些温度,塞在脖颈后面还算暖和,这是郁岸没在发现它的第一时间丢出去的理由。   车厢顶覆盖上一层雪晶,郁岸的手已冻得发紫,慢慢失去控制,从破甲锥柄上脱离,郁岸在列车顶上向后滑,呼出的白气结成冰霜,冰晶仿佛要从鼻腔一直凝到肺里,眼前晕眩,越来越黑。   在这里活活冻死会怎么样?真实躯体还站在红狸市吗。   *   郁岸和昭然的躯体仍旧贴满链接点,坐在技术组和机械组的视线之中。   “昭组长情绪波动突然强烈,是遭遇目标了吗?”   屏幕上飞速滚动的程序映在雍郑瞳仁中,他表情凝重:“郁岸那边出事了。”   纪年身上挂着工具带,手里随时攥着检修工具,在郁岸和昭然之间走来走去。   “郁岸好烫。”纪年关注到数据板上的指标突然剧烈浮动,勾手叫急救组实习生过来。   急救组阮小厘提着手提箱冲过来,跪到郁岸身边检查情况。   “在发热,可能意识进入了严寒环境,大脑判定需要全力提供热量以保证维持生命。先紧急降温处理一下,但这么下去身体迟早会撑不住,意识崩溃是早晚的事。”   “严寒环境,我不记得游戏里有这种设定。”雍郑凝神关注流窜的程序,接着,一串暴风雪代码滚入了视线中。   “还真有……我把它删了。”   “这种时候删代码?这游戏框架又不是你做的,删太多出bug就更麻烦了。”纪年打来一盆冷水洗涮毛巾给郁岸搭到额头上。   “没事,我再写新bug…不是,我再写新代码填进去,反正肯定能跑。”雍郑自信道。   *   郁岸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或许是低温症导致的反常脱衣现象,他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身体僵硬动了动,脊背上覆盖的一层厚厚的雪被被抖落,仔细一看,堆积在身上的并非积雪,而是厚厚一层白色的“暴风雪”汉字。   天上飘洒着的也变成了白色的、结团的“暴风雪”三个字,砸在脸上不凉,但很痛,因为“雪”字的棱角有点扎脸。   郁岸顶着“暴风雪”慢慢爬过去,重新抓住破甲锥以免从列车顶滑落。   列车汽笛鸣响,速度渐慢,在站台停下。   郁岸终于恢复了些体力,跳下车顶,谨慎探进列车门里张望,一股速热餐盒的香味在车厢中飘荡,行李堆满货架,有的座椅上铺着毛毯,有的小桌上放着吃到一半的食物,但车厢寂静,空无一人,也不见有谁下车,乘客像凭空消失了,又或者不曾存在过。   郁岸留意了一下列车的编号,K88M88,停靠的车站名叫日御镇,下一站叫日环镇。   暗光笼罩下,远方小镇覆盖冰雪,成群的小屋窗口映着昏黄灯光,门口吊着铜油盘,让火焰驱走寒冷。   郁岸扫开小屋窗口的雪向内探视,但屋内空荡,没人在家。他只好沿着七扭八拐的小路向小镇深处走去,漫无目的游荡,他开始对任务目标畸体失去兴趣,脑海里只剩昭然。   昭然的反常态度让郁岸解读为不想让自己接近日御镇,而且他从不对自己提起往事,不知道在隐瞒些什么。   面试官越不想让他做的事,郁岸就越想做,这一次是揭开日御镇秘密的最好机会,为了防止面试官从中作梗,郁岸必须找个机会跟他分开行动。   他的手肯定有猫腻,就算如他所说左手镶嵌了畸化种畸核,也无法解释为他服务的那一屋子小手。   “难不成那些手全是从日御镇居民身上夺走的吗?面试官处心积虑接近我,培养我听话,是想收集我的手臂吗?”   今后要为面试官端茶倒水,还要陪他的新男友打游戏?郁岸忍不住回忆自己要求那些小手们做过的事,忽然感到憋了一口气,肝有点痛。   那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砍了他双手,撬了他手上的畸核,把面试官绑回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算正当防卫。   只不过没想到会掉落到这趟神秘列车上,被带出这么远,此时先找出口为好,除了本地居民,普通人在极寒地带坚持不了多久。   绑带中靴踩在雪地上咯吱轻响,郁岸砍断拦截外人的绳索和栅栏,在黑夜的隐蔽下迅速向内摸索进去。   远处燃着火光,镇上的居民围拢在宽阔的广场周围,全都跪坐在雪地中,身上裹着厚实的兽皮御寒,虔诚低头祈祷,广场正中央架起一片篝火,篝火周围用铜盘托着大小不一的贡品。   铜盘内放置着新杀的尚未冻结的肉排、上好的鲜鱼,每种肉食旁都放置着一个等高的透明容器。   距离篝火最近的位置,呈三角形摆放着三个铜盘,每个铜盘内托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同样的,每个婴儿边也放着一个透明容器。   篝火上方架着一面巨鼓,神婆赤着脚在鼓面中央跳舞,手持一把铜尺,有节奏地摇晃和敲击。   郁岸连看带猜,大概弄懂了上供的规则,可能是要每家都出一份贡品,放在不同的铜盘里,然后众人祈祷一夜,最后神婆用铜尺来比较透明容器中积雪的高度,积雪最高的就意味着贡品被神明选中,会集中运送到他们的神明身边。   三个婴儿分别放置的铜盘其实是一个三方天平,提前根据婴儿体重调整过平衡,接下来这一夜只需要等待暴雪的审判,积雪的重量会决定哪一个婴儿被送走。   在篝火之下,人们大多低头祈祷,只有三对憔悴的夫妻双眼通红,目不转睛盯着三方天平,铜盘的每一次晃动都会一起坠动他们的心弦,这可怕的一夜,他们将在极度的惊恐中度过。   他们信仰的神明真的存在吗?其实可以找个角落藏起来,等明天出了结果,再找机会混进运送供品的船上,去转一圈,到时候只需要把供品小孩带回来,再拿孩子做威胁,向它父母套些情报出来易如反掌。   郁岸正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耳边一声嘹亮的啼哭惊得他险些跳起来。   本以为是天平上的孩子在哭,随后郁岸才反应过来,是趴在自己兜帽里的马赛克小婴儿睡醒了。   地上祈祷的村民们听到异响,纷纷睁开眼睛,敏捷地抄起鱼叉和火把,大吼着朝郁岸这个不速之客冲过来。   “死孩子,刚怎么没把它扔了。”郁岸被四面围堵,破甲锥虽然杀伤力强可刀刃太短,面对手持武器一拥而上的疯癫村民,他一人根本招架不住。   破甲锥利落斩断了一把铁质鱼叉,身后又捅过来一根燃烧的火把,滚烫的火头砸在腰间,郁岸打了个趔趄,被几柄鱼叉交叉架在地上,动弹不得。   郁岸恶狠狠喘着气,可惜忘了让面试官画高傲球棒,否则这帮人的脑袋全得开瓢。   他忽然惊醒,诧异地发现这里年轻力壮的村民双手健全,和想象中不一样。   是错怪面试官了,还是错过了特定的时间节点?   聚拢过来的村民交头接耳讨论,郁岸大致能翻译他们的意思,说献祭前夕遇到外乡人很不吉利,商量着把他杀死,连其他供品一起献给神明。   雪花悄无声息地试图埋葬这渺小的村庄,在某一秒,轻盈的积雪仿佛一下子有了重量,三方天平倾斜,一个婴儿的铜盘沉了下去。   短暂的、不可置信的静谧被哭嚎撕破,两对夫妻心中大石落地,逃过一劫相拥恸哭,另一对夫妻如遭雷劈,被天降的噩耗击溃,怔愣着,眼泪盈满血丝密布的眼球。   夫妻俩落魄地爬到神婆脚下,苦苦哀求,但神婆怜悯回答:“是你们的牺牲为日御带来了光明。”   郁岸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铜盘天平吸引,趁机猛烈挣扎,抽出一只手半撑起身子,高举起马赛克小婴儿冷道:   “换吗?我可以亲自抱着去。”   设定手册2(畸体生长阶段)   畸体生长阶段   【幼年期】:体内畸核已经生成,但身体尚未成熟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畸体智商低,依靠本能行动,例如羊头人。   【成长期】:畸体各方面已经成熟,体型、智力基本定型,能理解自己的物种、性别,开始产生繁殖倾向。   这个时期的畸体可以分泌特殊激素,在其他物种体内留下独特的图腾印记,以便接下来的寄生活动。   图腾印记的辐射会驱逐其他畸体。   【化茧期】:畸体成长一定时间后,会逐渐感到躯壳已经无法承受内部增长的能量,因此作茧以待更进一步的时机。   在茧内,畸体会极其狂暴,吞噬周围的一切生物。   所有生物都可以进入茧壳,但只有拥有与茧壳图案相同图腾印记的生物能活着离开茧壳。   【羽化期】:在化茧期顺利成长进入下一阶段,可以直接进入羽化期,此时畸体强度进入生命巅峰,但只能存活6个小时。   【蝶变】:在化茧期被拥有图腾印记的生物杀死,并与之建立契定关系,拥有更长久的寿命、更坚韧的外壳、更强大的破坏力,以及对契定者无法更改的忠诚。   这是无尽苦痛带给畸体的质变。   ——   备注:   小狗类畸体非常特殊,无论生长时期,必在第一任主人身上留下图腾印记。 第47章 自投罗网   郁岸一语惊人,跪伏在铜盘下的两夫妻从悲痛中惊醒,妻子高举双手拼命想从神婆怀里夺回孩子,丈夫流泪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村民们议论纷纷,认为这个外乡人扰乱祭祀仪式,应该就地打死。纠缠之中郁岸的兜帽被扯掉,他扬起眼皮,左眼一直嵌着银级核画中取物,因此左眼没有瞳仁,眼白泛着苍白微光。   郁岸平时就习惯摆着一张臭脸,冷酷表情加上一只没有瞳孔的左眼,这状似恶魔的相貌,在闭塞迷信的小镇中引起了一阵恐慌。   几个健壮的青年在村民的怂恿下扑了上来,捂住郁岸的嘴,反绑住他双手,将他扔进地窖里,压上岩石堵死出口,然后聚集商议如何处理这个外乡人。   地窖深约三米,郁岸重重摔在坚硬的砖石上,懵了几秒才感觉到浑身骨骼传来的裂痛。周围一片黑暗,只能嗅到腌肉的腥味,一些珍贵的蔬菜囤积在木架上。   郁岸奋力蜷缩身体,将膝盖用力靠近胸前,然后试着将反绑到身后的双手转回身前。筋骨过肩咔哒响了一声,郁岸痛得咬紧牙关,低头用嘴解手腕的绳子。   这里反而不像地面上那么冷了,坚实的土壤能抵御风雪,导热性弱,因此能维持一定的温度。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低温仍在慢慢击破纯黑兜帽的防御,郁岸四肢冰凉,甚至连血液都在慢慢凝冻。   这样下去,等不到那帮村民商量出处刑方法,自己就得先被冻死了。   如果此时此刻面试官出现在这儿,就不砍他的手了。郁岸昏昏沉沉地想。   回忆起来,其实才认识面试官不久,或许是相识的时间恰巧在隆冬时节,郁岸最怕冷,昭然皮肤却总是热的,随时随地贴上去,都能感到那股不会退散的热量透过衣服传递而来。   愚昧闭塞的小镇令人厌烦,郁岸开始权衡到底是无声无息地和冻肉死在一块儿更惨,还是被面试官夺走双手,永生困死在他身边更惨。   话说回来,变成一双手有什么不好的,那群小手有思想能行动,我就不干活,出去惹了事可以全推到面试官身上,兴致好的时候还能贴着他摸个够,他能把我怎么样。   好像没什么不好的,甚至更爽了。   想到这儿,郁岸有点后悔坠崖时没抓面试官的手,不该独自一人深涉险境,但嘴硬,就不承认。   马赛克小婴儿从郁岸外套口袋里露了个头,呆头呆脑地张望四周。   郁岸终于咬开绑缚双手的皮绳,把这惹事的小东西按回口袋里,恨得牙根痒:“还活着呢,倒霉孩子。”   郁岸想把这团吵闹的马赛克扔进冻肉堆里解恨。但地窖已然被岩石封死,此时唯一能出去的希望全寄托在马赛克小孩身上了。   他原地跑跳,搓摸皮肤保持体温不下降得太快,忽然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郁岸趴到地上贴耳细听,铺在地窖地面的砖石缝隙中,能听到涓流在地底流淌的声音,这座小镇附近大概有河流。指尖触碰砖石,并不冰手,甚至隐约能触摸到微弱的暖意。   “蔬菜……”郁岸仔细端详木架上储存的一些蔫黄的菜叶,在半年不见阳光的极寒地带,一个闭塞小镇哪儿来的蔬菜。   从之前日记上得到的信息来看,日御镇深处拥有一片湖,结合面试官的描述,那应该是片海。在游戏里,失落小镇场景的通关出口就在一片湖水附近,玩家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打败亡湖寄生者,二是靠灵活的微操从一条崎岖小路绕出去。   但郁岸现在实地链接进场景里,动作全靠人体行动去实现,因此不存在微操一说,在游戏里一脚踩空摔进冰湖只不过掉点血重来一次,可在这里就不能用耗命拼血量的方式混过去了,一旦掉进冰水中,恐怕爬上岸之前就会失温而死。   看来离开日御镇的出口,很可能就在村民们所祭祀的“神明”住处附近,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过去。   在郁岸冥思苦想之时,盖住地窖的岩石松动,并慢慢向一侧移开。   郁岸警惕地靠到阴影中,用黑暗作伪装,仰头观察情况。   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将头探进窖井,将一盏羊油提灯伸进深处,寻找被关在此处的外乡人的影子。   借着提灯的光亮,郁岸看清了他的脸,是被神婆挑中的婴儿的父亲,谨小慎微的男人沿着木梯一步步爬到窖底,提灯四处搜寻。   灯光掠过木架,一张脸出现在有限的光明中。   郁岸盘膝坐在菜架上,臭着脸支着下巴冷冷盯着男人,没有眼白的左眼在幽暗中散发苍白微光。   男人被吓退了两步,却强装镇定,压低嗓音指着郁岸口袋里的马赛克小婴儿问:“真的愿意与我们换吗?”   他的口音很重,郁岸勉强能听懂一部分与英语相近的词汇,交流起来很困难,正好郁岸也不想多说什么。   男人眼窝深陷,瞳色很浅,眼眶溢满泪水,呼吸间白汽蒸腾,他虔诚躬身,双手托着打斗间遗落在雪地中的破甲锥,奉送到郁岸面前,嘴里含糊呢喃:“我们都是受惩罚的罪人。”   “灯、衣服也给我。”郁岸从他手中拿走破甲锥,捎带夺走了羊油提灯,把熊皮外套从男人身上拽下来,披到自己身上。火焰的温度烘烤双手,麻木的关节才恢复灵活。   等身体重新有了些热气,郁岸才开始认真考虑男人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祖辈犯下残忍的错误,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被囚禁在这个被诅咒的小镇里,这是我们应受的惩罚。”男人语调深沉。   “离开这儿不行么,镇子外不远就有列车站台。”   “列车……?”男人露出憧憬的眼神,他大概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原来走出去就有,那么近。”   “所有离开小镇的人都死了,死在踏出小镇的那一刻,我们只好用长勾把尸体勾回来,埋到远处。有的人跑得远,死在勾子够不到的地方,就被暴雪掩埋在小镇外。”   “你们祖辈犯什么错误了?”   男人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祖父没对我讲过。”   “你是从日环镇来的吗?”男人问,“听说那里人丁兴旺,资源富足。”   日环镇在日御镇的下一站,距离不会太远,应该也是个穷苦小镇才对,照理说差别不会太大。   总之先离开这儿。   *   小镇码头,一艘小渔船停泊在岸边,几个男人头上套着黑布,忙碌着将千挑万选出来的供品搬到船上,神婆抱着挑选出的婴儿,站在岸边,嘴里念念有词,为运送供品的渔船施以祝福。   一阵细微的风响从耳边掠过,神婆警觉地转动苍老垂坠的脖颈,身后的暗夜中,一只苍白眼睛忽然从黑暗中睁开。   郁岸倏地从阴影中窜了出来,左手抓住神婆的一只手臂,破甲锥直抵神婆咽喉,将她作为人质,一步步推到了岸边。   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出来的,神婆一惊,浑身发抖,嘴里仍在固执地念着咒语。   “让我上船,我去替你听听神谕。”郁岸在她耳边悄声威胁。   神婆不敢不从,对船夫点了头,让郁岸坐进载满供品的小船上。   不知好歹的外乡人,反正去见了神明也是死。神婆站在码头上,用怨毒的眼神注视小船离去。   *   水面平静,不见一点儿波澜,更像一片湖。船夫头上套着黑布,一言不发,只顾划船。   郁岸抱膝坐在船上,马赛克小婴儿和那个被选中的婴儿并排躺在身边,含着手指安详睡着。   小船推开宁静水面,穿越一段狭窄的入海口,水面波动变得明显,船夫停止划桨,远望前方,然后默默跳到备用的小船上,解开固定绳,无声地向回小镇的方向折返。   沉默船夫的影子逐渐消失在黑夜里。郁岸拎起被选中的婴儿,伸手放到与男人约定的岩石上,然后安然回到供品中间,枕手躺下,身上盖着厚实保暖的熊皮,倾听小船顺水漂流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天空的浓郁乌云已然散去,在宇宙尽头环绕的星云仿佛近在眼前,闪亮的星系在天空缓慢盘旋。   夜晚变得明亮。曲折的蓝色极光在空中漫射,绚丽的光带映在郁岸瞳仁中。   他爬起来环顾四周,小船仿佛漂浮在空中,在冰山与礁石之间穿行,水面清澈透明,一些发光的浮游生物悠然游荡,忍着冰冷将手探入水中,那些闪烁的小动物从指间溜走,留下些许匆忙的碎光。   水流富有生命似的推着小船行进,缓缓驶入了一座冰山的空腔,头顶半透明的冰层承托着清澈的水流,那些散发光芒的浮游生物在头顶漫游,整个冰山空洞内,那些不规则的冰片都折射着耀眼的荧光。   这里面很暖和,郁岸从皮毛中爬出来,伸手感受空气中的暖意,趴在船沿抚摸温暖的水流。   要是面试官在就好了,这里有点适合约会。郁岸趴在船边撩水玩,完全把自己单方面和昭然分手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嗒,船沿轻响。   小船莫名其妙停滞,明明海水仍在流动,船却在水面中央不再向前。   郁岸疑惑地寻找小船被牵绊的根源,回头忽然看见船沿上搭着一只手。   五指修长白皙,指尖还在滴水。   “……?”郁岸用力揉揉眼睛,再次看过去时,那里却空无一物。 第48章 伪神的救赎   “然哥?”郁岸立刻趴到船沿另一边,低头在水中寻找蛛丝马迹。   停滞的小船又开始顺水漂流,似乎刚刚只是因为不慎挂在了水底的礁石上。   水体清澈见底,郁岸看见水底碎砂中掩埋着一块漆黑的木板,但看不清全貌。   小船向更深的冰山空腔内漂流,这一路上,水道底部的白砂中掩埋着无数的黑色木板,被水流寂静腐蚀成镂空的样子,缝隙中挤满游荡的浮游生物,荧光聚集在腐蚀的缝隙中。   直到其中一块木板向上翘起,表面的十字架纹路在碎砂之间若隐若现。   这水底埋的全是棺材。   联想到刚刚搭在船沿上那只苍白的手,郁岸眉头紧锁,对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   是死人的手吗。船上供品冻肉的血腥味浸入水中,吸引他们向上爬。一些民间传说中就存在溺死者会拉住水中人的脚腕,一直拽下水面使活人溺毙的说法,在这常理无法解释的小镇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嗒。   又是一声相似的轻响出现。郁岸迅速转向声音的来向,果然,一只惨白的毫无生机的手搭在了船沿上,小船骤停,惯性使郁岸打了个趔趄,摔倒在供品之间。   好大的力量,竟然一只手就能稳住一条顺流而下的渔船。   郁岸反握破甲锥,匍匐接近那只死人手,谁知这时身后又接连传来嗒嗒的轻响,他循声回望,船沿四周又扒上来两只骨节分明的手。   糟了,水鬼还不止一个吗。   修长雪白的手向船内摸索,触摸到堆积的冻肉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抓住肉块边角向水下拖。   一块冻肉扑通一声掉入水中,进入温水中的肉块迅速解冻,血丝在水中蔓延。食物的腥味招来了更多怪物,那些死人般的双手贪婪地扒住船沿,足有数十只。   “这么多……”郁岸屏住呼吸,尽量朝远离它们的方向挪,可小船被扒得倾斜,一角几乎完全没入水中,船上的供品纷纷沿着斜坡滑落进水里,郁岸用力将破甲锥插到船板上,挂住身体避免被倒进水中。   轰的一声,郁岸眼前天旋地转,小船被猛地翻了个底朝天,郁岸连着那些冻肉供品一起被严严实实扣进了水中,水花四溅。   温热的水流瞬间堵塞了耳朵,好像坠入无底深渊似的,世界骤然安静。   郁岸紧闭着双眼,恐怕一睁眼就会看见无数僵白腐烂的尸体悬浮在身边,用他们鼓胀苍白的死人脸贴到近处,享用自己这份百年一遇的大型活食。   这么多人,每年分食一个小婴儿怎么够?   可周身寂静,暖热温柔的水流承托着沉重的身体,紧闭的双眼被什么东西照亮了,好像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眼皮前跳动。仿佛自己堕入的并非人间炼狱,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郁岸在水下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甚至忘记了肺里氧气将尽,濒临窒息。   水底碎砂之中,掩埋着一口漆黑的木棺,棺盖偏移,缝隙中满溢粉橙色的光芒,一只手将棺盖推开,好似一位清晨苏醒后慵懒推开卧室门的美人。   一团巨大的、纠结在成球形的手臂从木棺中游了出来,像水母摆动触手,一荡一荡地从水底升起,它皮肤上附着一层闪烁的浮游生物,千百条手臂的手指粼粼摆动,恍若从海底升起的一轮烈阳。   小船上的供品倾倒进水中,那些向外散发血丝的冻肉在水中漂浮,被怪物探出三只手抓住,拢回面前,在手臂生长的根部,慢慢裂开了一条血红缝隙,缝隙中生满鲨鱼般的尖牙,那应该是它的嘴。   肉块被锯齿尖牙磨碎,吞食入腹,多手怪物合拢血盆大口,继续向前游荡,享受着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美食。   郁岸惊得愣住了,脚腕忽然一紧,他才回神,脚下的白沙中伸长出无数手臂,像水草一样随水摆动,其中两只手牢牢抓住了郁岸的脚腕,这些手臂大概就是多手怪物用于捕猎的触手,抓住猎物等待那本体来享用。   人在水底被抓住就会引起本能的恐惧,郁岸拼命挣扎,慌乱中呛了一口水,手脚搅出的大股水泡遮挡了视线,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远处的多手怪物朝自己快速游过来。   死定了,如果只是几只水鬼,郁岸还有信心跟他们拼几刀,可这怪物长了一副战无不胜的外表,让人想起电影里那些核弹都轰不死的异形。   很快,身体被一条又一条手臂抓住,一种被坚韧物质困缚的感觉席卷了全身,毫无还手之力,一如自己只身回到面试官的别墅,被那些暴躁的小手按在地上揍的那天。   身体越来越轻,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扶持自己上升,头顶里水面越来越近,突然顶破了水面,耳朵瞬间恢复了听觉,水声哗啦作响,一只有力的手托着郁岸大腿,将他送回了小船上。   郁岸浑身湿透,水顺着头发和纯黑兜帽向下哗哗淌,他趴到船边剧烈咳嗽,将呛入喉咙的水全呕了出来。   隔着透明水面,他看见那团多手怪物在水底挑挑拣拣,把好吃的冻肉塞进嘴里,一些不能吃的皮毛和金属瓢盆都扔回到小船上,躺在铁盆里在水面漂浮的马赛克小婴儿也在它不吃的行列,被嫌弃地扔回到小船上。   “不吃活的……”郁岸怔怔端详它。   捡食完坠进水中的肉块,多手怪物还未满足,慢腾腾浮上水面,趴到船沿边,用那些手在船板里翻找还有没有好吃的。   “……”郁岸湿漉漉地坐在船里,和那怪物对视(如果它有眼睛的话),不怪那些村民迷信传说,因为皮肤表面附着了太多发光的浮游生物,这怪物远远看去真的很像太阳。   郁岸忽然产生了一个无比合理的猜测,难不成,这团手是一头畸化种畸体,面试官在家乡日御镇杀死了这头怪物,拿到了它的畸化种畸核,镶嵌在了身上,因此得到了它多手的能力。   面试官还没完全展露过自己的实力,不过以他目前显露出的战斗力来推测,能杀死这头怪物没什么不可能的。   多手怪物吃完了最后一块冻肉,还在船边流连忘返游荡,在船身上蹭来蹭去,将小船拱得翻荡不止。   “这是在干什么……”郁岸尽力扶稳免得掉进水里,仔细观察那怪物,那些发光的浮游生物紧紧吸附在怪物无数的触手上,洁白的皮肤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怪物重重撞在小船上,一些发光生物便被用这种暴躁的方式刮了下去,连着一层皮一起被刮掉,血珠向外渗,染红了周围的一小圈海水,反而吸引来更多的发光生物来此生根。   它很困扰,像被藤壶寄生的鲸鱼。   郁岸抽出破甲锥,在湿透的熊皮大衣上割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矩形,小心翼翼接近多手怪物,用熊毛那一面替它擦拭手臂上的发光寄生物。   怪物起初很抗拒,但觉察到搓澡的快乐之后就安静地享受了起来,被野兽皮毛洗刷当然要比碰撞木船来得舒服,它将手臂在船沿上搭了一排,舒服地等郁岸给搓。   “你这么多手,你自己搓,我凭什么给你干活。”郁岸将熊皮割成许多长方块,塞到怪物的手里,教它怎么用。   怪物憨憨的,拿到兽皮就本能地往嘴里塞,它的嘴大得好像书包拉链,慢慢向两边裂开,如果它认了真,恐怕一口咬碎渔船也不在话下。   “长这么多手,搓澡都不会吗。”郁岸不耐烦拍了它一巴掌,“看着,学。”   怪物无端挨了一巴掌,慢吞吞用一只手捂住脸(如果它有脸的话),默默学着郁岸的动作,用兽皮在手臂上搓洗起来。   碍事的发光生物被搓洗殆尽,多手怪物终于露出了原貌,只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手臂,其实本身并不会发光,只是在漫长时光中被积攒在身上的发光生物覆满了而已,在光芒照耀下,怪物的精神很虚弱,苍白得犹如一团腐尸。   剥脱了那些浮游生物,它残破的身体显得衰败不堪。   它是如何产生的,从何而来?郁岸不得而知。   多手怪物欣喜地在渔船周围飘荡,守着郁岸不想离去。几只手推着小船,向川流深处漂流,视线中终于出现陆地,接海边缘并非冰层,而是冻土,一些抗寒的植物得以艰难生长。   怪物将小船推到岸边,托着郁岸腋下把他抱起来,放到礁石边的巨大扇贝壳上,趴在壳上观察郁岸。   郁岸的体型在它面前太过渺小,跟人类看小狗差不多,怪物好奇地研究面前的小人儿,试着用手指触摸郁岸的脸。   “该不会又饿了吧。”郁岸小心地往后挪,把盆子里的马赛克小婴儿推给怪物,“你凑合一口。”   怪物的几只手端起铁盆,把马赛克小婴儿端起来,放到水面上,轻轻向远处推开。   小婴儿躺在盆里顺流漂走,远处窄流的尽头是一座村庄,几个妇女正在水边捶洗衣裳。   按方向来推断,远处的村庄可能就是日御镇的下一站,日环镇,从那位父亲口中得知,日环镇人丁兴旺,物资充足,或许都是因为这头怪物的缘故。   日御镇的愚昧信仰促使他们每年上供一个婴儿和许多食物、毛皮、器具给他们所谓的神明,谁知这怪物只吃一些冻肉,把不吃的东西都顺水飘走了,婴儿和物资就漂到了下游的日环镇中。   数不清的年头蹉跎而过,那些长大成人的婴儿可曾知道,父母与自己仅距一海之隔。   郁岸一向反感被别人触碰,没想到此时却不觉得讨厌,可能是因为身体太冷,而它的手指带着暖意。坠入水中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浑身冻得厉害,他不停打寒颤,牙齿都在抖。   “你知道什么地方避风吗,带我去。”郁岸比比划划,也不知道怪物听懂了没有。   怪物忽然在水中蓄力,跳上贝壳,张开手臂把郁岸抱在怀里,手臂带着温度,密集地拢在郁岸身边,环着他冰凉的身体。   好在郁岸对“手”这个元素已经格外熟悉,他并没感到害怕,身体过于疲惫,一股困意袭来,他放松身体,枕着怪物的手臂蜷缩侧躺在它怀里。   人类把刚出生的小奶狗抱在怀里是什么心情,这头怪物此时就是什么心情,小心地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开心到前后摇摆。   几只手盖在郁岸身上,郁岸觉得肩头漏风,于是拿起怪物的手往上面盖了盖。   “……”怪物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被牵过的手指从指尖开始变红。   “兜里还有点糖你吃不吃。”郁岸半眯着眼,从口袋里拿出面试官画的心形爆浆软糖,放到怪物其中一只手的手心里。   怪物裂开布满尖牙的嘴,一口吞掉、咀嚼。然后安静回味嘴里的甜味,开心得手舞手蹈,不知道从哪个发声器官发出沙哑低沉的“噢!噢!”的声音。   “你喜欢吃甜的?他也是。”郁岸又掏了两颗爱心软糖出来,给怪物一颗,自己吃了一颗充饥。   怪物僵硬地托着这枚神圣的糖,舍不得吃,一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   他们座下的巨大贝壳微微张开一条缝,一排眼球挤到缝隙边缘向上看,看见多手怪物正抱着一只陌生小人儿,坐在自己壳子上摇摇晃晃。   “hei——tui。”贝壳发出这样的声音。 第49章 求偶   郁岸不停告诉自己只是在这个怪物身体里取一会儿暖,强撑着不要睡着,浑浑噩噩地蜷缩了不知道多久。   一双温热大手搭在发顶,时不时轻揉一下,郁岸半睡半醒间抓住那只手,像躺在面试官床上时经常喜欢做的那样。   他并不精通恋爱,对情侣之间浪漫的互动一窍不通,他甚至不确定两人是否真的在谈,还是只有自己单方面在意识上保持关系,他只是沉迷在享受特权的畸形快感中无法自拔——面试官极其厌烦被任何物体触碰双手,除了他。   虽然被他触碰时,昭然也会表现得有些异样,可不论基于怎样的顾虑将反感忍耐在心里,对郁岸来说,那都是面试官给予自己的特权,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独一无二的待遇。   郁岸也喜欢探究面试官给自己特权的底线在哪一步,所以习惯性去违逆他,每一次触及昭然的禁区,历经面试官的愤怒之后最终安然存活到白天,那种刺激和成就感好比在无人踏足的星球插上一面旗帜,惹恼他,哄好他,气死他,亲吻他。   被紧握住的手颤巍巍向后缩,却被迫与郁岸十指相扣,退无可退。   朦胧之中,一股干燥的木质气味在鼻息间若有若无萦绕,郁岸猛然惊醒,视线被一片躁动的黑暗遮挡,多手怪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包覆到中央,那些纠缠聚集的手仿佛蠕动的胃,像猪笼草一样在贪婪地消化着掉入陷阱的食物。   糟了,上当了。   郁岸用双腿猛踹拦在面前扭动的手臂,手臂比想象中坚韧得多,普通人的手臂被大力一踹必断无疑,可这怪物却长了钢筋铁骨似的纹丝不动。   他冷静下来,抽出破甲锥,朝前一刺。   破甲锥上镶嵌的二级红核微光闪烁,刃上的寒意势不可挡,砍断拦路荆棘那样一刀砍下,热血四溅,落在郁岸颊边。   那怪物发出沉闷的痛吼,所有手臂如潮水退去,郁岸重见天日,明亮炫目的橘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抬手遮在眼前,眯眼眺望从广袤冰原之下苏醒的朝阳。   日御镇的人们期盼半年来的永夜破晓,沉睡太久姗姗来迟。   多手怪物身上的血色完全褪去,比起昨晚初见时的苍白,它此时肤色僵白,失去了大半生命力。   褪色了。郁岸怔怔握着尖刀,脸颊上的血浆沿着下巴滴落。   畏光吗,它为什么不离开。   难道它用手臂将他紧紧裹在中央,是担心他睡着时毫无防备,会被阳光照射而死去?   久违的日光照映在皮肤上,其实感觉不到温度,太阳就像一颗遥遥升起的发光冰球,寒风吹来,郁岸只能感受到温度从脚下的多手怪物身上传来,湿透的衣服已经烘干,对郁岸而言,它才是太阳。   被破甲锥砍伤的手臂慢慢溶化,化成一团血雾消散,多手怪物更加虚弱了一分,昨夜还生机勃勃摇动的手臂瘫软在地,像一朵枯萎的海葵。   郁岸咬着嘴唇蹲下察看它的情况,收起破甲锥,奋力将它向拴在礁石上的小船里推,怪物身躯庞大沉重,郁岸只能背靠着它,一寸一寸向后推。   怪物从边缘滑落,啪嗒一声糊进小船里,把渔船砸得东倒西歪,郁岸从高处跳下,解开纤绳搭到肩头,拖着那怪物往阴影遮蔽的冰洞中走。   匆忙之中,郁岸感到一股憎恶的视线落在身上,无意回头,看见刚刚落脚的那块巨大的贝壳化石张开了一条缝,一排眼珠挤在缝隙中凝视他,每颗眼球眨动的频率不同,眨动伴随着气泡声。   可怖的畸形生物,竟然还有一只。日御镇的秘密似乎尚未完全揭开,那些已被目睹的文化或现实的诡异不过冰山一角。   郁岸将小船拉入昏暗的冰洞内,脱离日光的暴晒,多手怪物好受了许多,重新开始蠕动,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粗重的喘息。   怪物伸手拿走郁岸的破甲锥,放到远处,在他面前摇摇手指,好像在教训说“小孩子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它被刺伤失去了几条手臂,却以为只是小动物和它玩耍时不小心抓伤了它。   “……”郁岸坐在岸边,抱膝面对着这团单纯的大手球。   “你这么蠢,自己躲在这儿,能活下来吗。刚刚那个叽里咕噜的大贝壳看着比你聪明不少。”   如果有一天人类发现它的存在,得知它并非自己信仰的神明,拿起鱼叉和火把结队杀来,它有什么能力抵抗呢。或者它这么呆,也许被砍得快死了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挨打。   所以它才会被面试官杀死,拿走体内的畸化种畸核吗。   这么多年来,郁岸第一次对自己崇尚的弱肉强食的规则产生质疑。   他很想把怪物带回家,可在头脑中计划了一会儿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身体还躺在红狸市的马戏团幻室中。   “这附近有一趟列车,编号K88M88,如果有机会能乘上它,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其他城市。你有这么多手,又不怕冷,扒车顶上偷渡应该没问题吧,别被人看见了。”   “我住在红狸市北区龙湖小区1号楼2单元302,如果你能离开这儿,就去找我吧。”   “如果你是畸体,我来当你契定的主人。反正你这么弱,就算进入化茧期我应该也应付得了。”   多手怪物安静蛰伏,每一根手指都在认真倾听。它表面的水被冷风风干,皮肤表面隐约散发出一股干燥稀薄的木头香味。   郁岸话音戛然而止,嗅闻空气中淡淡的气味。   那人颈间暖热的气息、亲吻时温热呼吸喷吐在脸颊上,甚至在床上纠缠时,情到深处渗出的一层薄汗,都带着同样的奇异木香。   他怔怔站起来,上下审视面前的多手怪物,打量许久,他试着问:“昭然?”   怪物咕噜作响,尽力调整着声带,低沉沙哑地学舌:“昭——然——”低吼在冰洞中带着回声。   郁岸抓住怪物在空中游荡的一只手,咄咄逼人追问:“昭然?”   “算了。”郁岸意识到自己想象力过盛,无奈揉了揉太阳穴。能把一头怪物和面试官联系起来也是够大胆的。   它可是畸体,面试官的工作就是猎杀畸体。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生根,让他忍不住去与昭然相处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被抓住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升起一层薄红,渐渐蔓延到手腕,一直到球体根部,那些手羞赧地捂住脸,整个怪物抱成了一团粉红圆球,滚下渔船,在水面上打水漂。   “什么……”郁岸低头端详掌心,手心里留下了一滩半透明的黏液。   “碰它其他手的时候没这么大反应……莫非……”郁岸正纳闷思忖,只见大手球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像水母似的摆动手臂游走了。   没过多久,水面下一团粉红阴影靠近,噗地破开水面闪亮登场,每只手里都攥着一件东西,排队堆放在郁岸面前。   一些沉在水底的“金银珠宝”被它捞了上来,除了光滑的小卵石,还有一些圆润漂亮的海玻璃,冻住彩色小鱼的状似琥珀的冰块,以及一些五彩斑斓的小贝壳。   太明显的求偶行为,让郁岸本能倒退两步。   该不会,刚刚握住的那只手,正好是它的繁殖器官吧。   好像被它误会了什么。   地上堆满的杂物中,有一枚深紫色圆球闪着幽微光亮,圆球表面刻有一个锁的标志。   “畸核?三级紫?”郁岸一脸愕然将那枚畸核从破烂堆里拿出来,在水中搓洗干净,放到了贴在内兜上的核匣扩容里。   从午夜商人那儿买的核匣扩容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机器猫的四次元口袋。很规则的半圆形,厚度与两张纸叠起来差不多,里面只放了一枚新买的逆转童话核,还有一枚从机械狼身上拆下来的一级蓝核,还有两个空位能放。   他将怪物捞上来的畸核塞进空位中,果然能嵌入,显示出畸核相关的内容。   名称:功能核-防沉迷系统   来源:游戏之王幻室掉落物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三级紫(锦葵紫)   基础能力:强制下线。在战斗中,与对手缠斗僵持时间达到一小时,对方将被强制下线。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3次   简介:小孩子只准玩一小时!   共鸣条件:未知   一小时不分胜负就算己方赢,好强的能力。但只能用三次是它最大的短板,使用次数限制了这枚核的等级上限,如果能像画中取物一样无限使用,恐怕这枚核会达到金色级别,而非止步于三级紫。   既然能放进核匣扩容里,那岂不是意味着就算结束意识链接,这枚核也能带回现实中?   郁岸沉浸在白捡一枚畸核的愉悦中,完全忽视了宠溺地卧在身边的多手怪物,怪物欣喜地看着郁岸接受了自己的求偶礼物,并装进了口袋里。   一只手轻轻搭在郁岸后腰,并展现出向内伸的欲望。   “去。”郁岸回头拍它,怪物缩回手,用粗重的呼气声表达不满。   “你想和我交配?”郁岸准确地抓住它那两只特别的手,拇指在它掌心搓了搓,果然,怪物又从指尖红到了球体中心。   “但现在站在这儿的其实只是一个意识投影,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很快我就会消失,除非你去现实中找我。”   怪物似懂非懂,失望地快要枯萎了,伸出两只普通的手,托起郁岸腋下,将他放到了小船上,自己则潜入水下,推着小船迎着日光向前游。   郁岸以为这怪物打算不管瓜甜不甜先扭下来再说呢,但小船从冰原的裂缝中驶过,在时间推移中,日光变得昏黄,周围的景色越发熟悉。   海湖相接,雪天冰原与碧绿湖水形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跨过这条扭曲交缠的分界,对面就是游戏场景“失落小镇”的风景贴图。   原来它听得懂。   怪物顶着日光浮上水面,手臂搭在小船上,忍受光线烧灼皮肤的痛苦,皮肤褪色苍白如纸,静默地贴着郁岸,无声道别。   郁岸脱下外套,搭在大手球的头顶,外套对庞大的怪物而言聊胜于无,但多少遮去了一些日光。郁岸靠进它臂弯中,嗅着那股温柔的木香闭上眼睛。   又弱又呆的大家伙,没什么攻击手段,也没长坚硬的外壳,它有能力踏上那趟列车吗。在繁杂的人流中穿梭,会死在途中吧。   小船顺水漂流,船头接触到海湖分界那一块,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鼓点。   激昂的纯音乐随着鼓声渐起,郁岸一惊,猛地跳起来,扶着船沿眺望。   这段音乐快要刻进DNA里了,郁岸在打失落小镇场景时,反复挑战关底boss亡湖寄生者,每次boss出现时都会播放这段热烈的bgm。   亡湖寄生者是目前《灰鸦:玩具屋》开放三个场景中的最强boss,攻击手段复杂多样,伤害高,攻击频率极快,血量极高,从上架到因故下架这段时间,没有一位玩家能在不借助科技(开挂)的情况下杀死亡湖寄生者,这个角色本身就是制作组故意弄出来制造悬念的,为了避免慕名而来的高手玩家感到“宣传半天就这?”而故意做出的挑战性boss,即理论上能打败,但操作起来极难。   既然失落小镇的场景参考原型为日御镇,那么关底boss亡湖寄生者,恐怕就是在参考日御镇的神明了。   碧绿湖底形成一团急促的漩涡,一口木棺随着水流旋转飞速上升,冲出水面,伴着激昂的音乐在空中尖锐狂吼,轰然落到水面,棺盖开启,一具无头骷髅从缝隙中爬了出来。   无头骷髅长有八条白骨手臂,像蜘蛛一样立在水面,下半身还藏在棺材里,整体设计成匍匐于水面,背着棺材的造型,应该还参考了一些寄居蟹的元素。   恐怖大气的形象设计,富有气势的出场音乐,以及压迫感极强的庞大体型,注定这头怪物将成为这款游戏不可磨灭的经典boss之一,将名垂游戏史。   趴在小船上的多手怪物望着对面的高配版自己,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如果它有下巴的话)   大手球有限的大脑cpu快烧坏了,终于思考出一个结果。   相似生物出现在自己的领地附近,一定是来争夺配偶的。 第50章 时钟失常   红狸市废弃游乐园马戏团幻室中。   “昭组长状态稳定,已经到达第一场景存档点,正在请求断开链接。” 机械后勤组纪年仔细检查昭然身上的链接设备。   由于郁岸半路失踪,整个失落小镇场景都是昭然一个人探完的,在每一个角落搜寻目标畸体——双生子“J·S兄弟”的踪迹。   因此失落小镇里的各种强悍的小boss,诸如神婆黛雅、狂躁夫妻、食人蝌蚪之母,全被昭然一人清理干净,没有郁岸在身边,昭然无聊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扫地机器人,而且他心情好像很坏,颇有拿游戏boss发泄的嫌疑。   急救组阮小厘则寸步不离守在郁岸身边,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情况。   “郁岸还没到达存档点,还没离开失落小镇场景。”雍郑盯着电脑上滚动的代码说,“他被迫走了许多弯路,和我们预设的路线发生太多偏差了,关底boss已经被触发,他可能正在挑战亡湖寄生者。”   “哎,亡湖寄生者,他一个人?”纪年皱眉拢了把头发。完成灰鸦游戏公司的委托是实习生转正会的第三项内容,模拟营救,要求所有实习生合作完成整件委托,因此每个实习生都对《灰鸦:玩具屋》有所了解。   “修改boss的战斗数据行得通吗,把血量和攻击力调到最低。”   “我不敢贸然去调亡湖寄生者的数据,你看,这一团代码我看不懂。”雍郑的电脑上并非游戏画面,而是密集滚动的程序,在郁岸附近存在一个bug,就像建模错误导致人物手臂过多,纠结成了一团暴躁的生物。   “这什么东西,离郁岸特别近。如果这团异常bug开始攻击郁岸,至少郁岸还能借助亡湖寄生者转移它的视线,趁机逃脱。”   “先让昭组长休息一下。”阮小厘冷静的嗓音打断他们焦躁的讨论,“至少一小时后才能再次进入。”   链接仪器上的灯光依次熄灭,昭然指尖微动,慢慢张开沉重的眼皮,浅淡睫毛轻抖。   他带着一身仪器线路坐起来,扶着额头,卷翘发丝乱糟糟的,疲惫地垂着眼皮缓神。   在场人们全闭了嘴,目光汇聚到昭组长身上,等待他说些什么。   昭然却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手腕搭在身边沉睡的郁岸额前,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嘱咐其他人:“内部场景一切正常,其他实习生可以陆续尝试链接。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围实习生面面相觑,郁岸这边从运行的代码上看已经出了天大的岔子,昭组长居然轻描淡写说一切正常?   实习生的成绩关系到组长本人的能力评估和声誉,每位地下铁高层都会把千挑万选出来的实习生当成关门弟子认真教诲,既然昭组长都说没事,别人就更没立场质疑了。   昭然将郁岸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马戏团帐篷里的临时洗手间早已弃用,昭然只好去废弃游乐园里的公共厕所方便。   游乐场废墟已经被巡逻组队员团团围住,每个死角都由快速反应组的高手盯梢,防止消息走漏,引来对手公司雇凶对这些娇嫩的实习生花朵们下手。   荒废已久的公共厕所只剩下一个完好的水龙头还能出水,昭然站在裂纹的镜子前,用冰手的冷水洗了把脸。   水珠坠在睫毛尖上将落未落,昭然睁开眼,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才刚二月份,戴针织帽的青年穿着一件单薄的敞身衬衣,双手插在宽松的短裤兜里,赤着小腿,脚踩一双人字凉拖。   一枚盘得发亮的骷髅头被他制成了斜挎包,十分时尚。   “哥?”昭然不紧不慢地抹掉脸上的水,背对镜子转过身,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收拾你的烂摊子。这座幻室怎么会有你的气味?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在,你也在里面。”蛤白皱皱鼻子,嫌弃厕所里夹着铁锈的臊味。   “前几天抓流入市场的畸体宠物,追查到这儿,里面几个人有枪,交火来着。那天我有点气上头了,因为老板故意把我支出来,自己教郁岸当杀手。我一走神,就动手在马戏团帐篷里杀了一个人。”   “我本来想趁没人发现先把幻室清理掉,不料这一届实习生里有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叫纪年,他最先发现了这个幻室,提出用马戏团幻室承载游戏幻室的方式进入链接。”   “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我没有理由拒绝,硬要阻拦会惹人怀疑。”   “但马戏团幻室是因我而成的幻室,链接进去的游戏场景还是仿照日御镇做出来的,那现实和幻室必然会扭在一起,越往深处走,越能感觉到那些场景和日御镇一模一样。”   “我想拉那臭小子快出来,可他太敏锐了,发现里面的人没有手臂,就能立刻联想到我身上。”   “最后我们走散了,他掉进裂缝,我伸手去拉他,他没抓。”   昭然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累,他蹲到地上,戴皮手套的双手覆在眼前。   “他怕我了。”昭然语调沉闷,“极端乖的时候他不敢离开我,极端坏的时候又根本不畏我,现在的郁岸才最接近正常人的状态,所以怕也很正常。”   “噢……也可能只是嫌你丑。”大哥尽力安慰道,“谁看着一团粘在一起的手还能吃得下饭呢,你个小丑东西。”   昭然蹲在地上,低头面对散落在地上的镜子碎片,端详自己弯垂的眼角、浅淡的瞳仁和锯齿状的尖牙。   “你都已经决定放弃他了,在我面前发了誓,从此以后和他只当陌生人,干嘛还不死心来找他呢。他根本没有能力打败你,再浪费时间也是徒劳。你还有几条命能耗在他身上?”   大哥恨铁不成钢地扯起昭然的长发,让他抬起苍白脸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虚弱得连只鸡都敢叨你一口。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实力吗。”   “你也看到了,他这一次眼眶能换核,这是我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昭然索性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背靠水池,乱发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大哥,你够潇洒,能随便找一位人类高手契定。可我不行,我一想到未来活那么多年都只能围着一个无趣的人类转,保护他,听他调遣,我只觉得绝望。”   “什么才叫有趣?”   “养只小煤球好有趣。每天下班,一想到家里有个小东西憋着一肚子坏水在等我,家里说不定被破坏成什么样了,开门就像开盲盒一样,我就觉得很好玩。”   “啊天呐,你真是贱骨头。”蛤白无奈拍额。   “如果他真怕了我,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跑吧。我不会让他走,就算用一些强迫的手段也没关系。”昭然垂着眼皮,似乎在心里计划着什么。   “……哎,怎么想起来打耳钉了,难得有心思打扮自己。”蛤白才发现昭然耳垂上多了颗首饰,顺便转移话题。   昭然如梦初醒,指尖沿着耳廓摸到耳垂上的小钉,小坏蛋把这枚耳钉扎上去时认真的表情,他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回味过许多遍。   “是……”昭然刚要开口,大哥及时察觉到他陡然愉悦的心情,立刻双手堵住耳朵:“闭嘴,我不听。”   *   郁岸已经持续链接超过8小时,大脑一直在超负荷运转,虽然在场景中他还意识不到精神过载带给躯体的伤害。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程序墙一分为二,天空左侧冷日初升,冰海与流云相接,浮冰随着激流上下沉浮,圣洁的雪花短暂地被风裹挟,最终沉没在清澈透明的水面中。   而另一端的景色则永久地浸泡在黄昏中,似乎连树叶和房屋都染上了那种去不掉的荒芜颜色,碧绿深沉的湖水泛起涟漪,水面之下阴影攒动,湖如其名,亡者之湖犹如一张涌动的被褥,覆盖在数以千计的亡灵身躯之上,使他们得以安息。   八条白骨手臂与骷髅躯干连接,身上背着一口木棺,像水蜘蛛一样浮在水面上。   与从前无数次挑战失落小镇副本时的感受完全不同,隔着一层电脑屏幕,无法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威压,此时身临其境,郁岸仰望那头庞然大物,手里握着破甲锥,难免生出退缩的念头。   在失落小镇的传说中,小镇里的居民每年都会选择一位妙龄少女投进湖中,安抚亡湖寄生者,作为他们残忍的信仰,殊不知少女亡灵的怨气会使其更加强大,亡湖寄生者从溺亡者的怨念中滋生,身上汇聚着强烈的恶意,郁岸合理评估自己的实力,一对一单挑胜算为零。   虽说身后还趴着一头同样奇形怪状的多手怪物,可那家伙长得一副憨厚呆笨的样子,一旦与对方正面冲突,多手怪物恐怕撑不过两个回合。   可郁岸回头一看,那团多手怪物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手臂弯曲肌肉绷紧,皮肤充血,血丝网络在多手怪物表面蔓延。   一阵刺耳的叫声从耳边震响,幽灵般的尖啸犹如辐射散开,听起来像密集恐怖的笑声,在宽阔的水面回荡不止。   而幽灵笑声的中心正源自多手怪物,手臂根部慢慢裂开,尖牙血口一寸寸展出全貌。   亡湖寄生者的出现催动了多手怪物好斗的本能,怪物狞笑着慢慢沉入水中,小船周围声音瞬间沉寂,耳边只剩潺潺的流水声。   亡湖寄生者抬起白骨长手,向水面中央孤伶无依的小船迅速接近,抬起一条白骨手臂,高高扬起,朝着水面重重砸落。   那磅礴的力量激起万丈浪涛,小船凌空腾飞,在数十米水花之间空翻,郁岸紧紧攀住小船边沿,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亡湖寄生者的弱点。   渔船被浪涛卷到空中,短暂停滞后迅速坠落,郁岸尽量稳住平衡,绝不能掉进水中。   就在小船即将从高空砸落,在水面上四分五裂之时,郁岸看见脚下的水面中浮现出一幅巨大的金色圆环,一根金色直线绕着中心旋转,仿佛钟表的指针。   指针戛然而止,忽然开始逆时针旋转。   “日晷?是那怪物的能力……时钟失常,在倒退。”   亡湖寄生者下砸的白骨手臂不自然地抬起,庞大的骷髅身躯也同时在倒退,整个boss都像倒放视频一样原样退回五米之外。   水面的日晷骤然消失,水底突然生长出无数断手,牢牢纠缠在亡湖寄生者的白骨鬼爪之上。   那些断手的指尖迅速生长出细长的血色触丝,深深插进白骨内髓之中,贪婪地吸食它的生命力。   多手怪物尖锐的啸鸣响彻天际,这状似笑声的刺耳噪音有些熟悉,在古县医院,郁岸初见面试官时,他这样笑着贯穿羊头人坚韧的胸膛,将那庞然大物钉在了地上,血花四溅,染红了他清浅的发丝。   ———— 第51章 战神旗帜   致命的血丝缠绕在亡湖寄生者的白骨手臂上,疯狂地吸食它的生命力,多手怪物悄然沉没在水中,从水上难以寻觅踪迹,甚至无法分辨那些分散在水面各处的断手是由多手怪物解体而来,还是独属于那怪物的召唤物。   多手怪物仿佛一位捍守领地的国王,用几近疯狂的手段吞噬一切侵入边境的敌人。   亡湖寄生者的普通攻击方式就是砸地击,抬起白骨手臂用力拍击目标,最初会一只手一只手地拍,随着血量下降,它的八只蜘蛛似的长手交替下砸,给玩家喘息的机会很少。   先前与亡湖寄生者交手无数次,郁岸早已找到了应对其第一阶段的躲避方式,即黏着它其中一只手移动,这样其他的手臂就砸不到自己。   在游戏中,只能利用熟练准确的微操控制人物在地面挪动,实地面对这庞然大物时,躲避反而变得简单了一些,因为双重幻室的作用,郁岸的动作不再受人物预设动作的限制,纪年的提议大大拓展了他的操作空间。   又一条白骨手臂重重砸在水面上,小渔船在惊涛骇浪之中被无情拍碎,郁岸看准机会蓄力一跃,抱在了其中一条粗壮的白骨之上,双腿交叉缠住粗如树干的骨骼,破甲锥用力扎在白骨外壳上,用以固定身体。   亡湖寄生者前后爬行,却无论如何甩不掉跗骨之蛆,况且大敌当前,它根本没把郁岸放在眼里,对面体量相当的多手怪物拉走了它的仇恨。   尽管亡湖寄生者是被制作组故意强化过的boss,血量极高,没想到只与多手怪物交手一个回合,就被吸食下去五分之一的血量,如果多手怪物能保持同样的攻击强度,只需命中亡湖寄生者五次,就能将其秒杀。   多手怪物对敌时的强悍远远超出郁岸的预期,与趴在船沿等着搓澡和手托爱心软糖开心摇晃时的温顺截然不同,郁岸过于低估了那怪物的能力,因为从没见过畸化种畸体,没想到强得这么离谱。   令时钟失常,指针逆转,多手怪物竟然能操控一个生物的行动原样倒退。   早知道就不说要当它的主人那种话了,人类想帮助畸体成功蝶变,成为畸体的掌控者,唯一的途径就是在化茧期杀死它,在茧壳内,面对狂暴状态的畸化种畸体,那岂不是一秒钟就会被那几百只手给扯烂吗。   郁岸除了思考如何打败亡湖寄生者,同时开始走神思考如何打败这头多手怪物。   应该也有应对的方法,只要预判它的预判,先做一个攻击的假动作勾引一下,然后在身体退回原地的那一刻直接劈刺它的要害。   按这个思路继续寻找击杀它的办法,成功的概率很大。郁岸心里稍微有了些底,不就是一个畸化种畸体吗,只要自己潜心研究上一年半载,怎么可能输给它。   亡湖寄生者的仇恨一直拉在多手怪物身上,给了郁岸充足的时间输出。   纯黑兜帽仍旧穿在郁岸身上,赋予他敏捷的跳跃能力,郁岸松开手,从巨型骷髅的肋骨间踏了一下借力,向上跳到它拱起的背部,最前端的一截脊骨闪烁着微弱红光。   郁岸双腿攀住肋骨,两手共同反握破甲锥,扬起上半身,用半个身躯的力量狠狠将十字尖刀插进了红光闪烁处。   脊骨爆裂开来,裂纹沿着骨骼表面断开,连接在这一截脊骨上的一对白骨手臂跟着一起脱落,像触礁的沉船没入水底,逐渐被湖面掩盖。   亡湖寄生者失去了两条最前端的手臂,只剩下六条骷髅手臂在空中痛苦挥舞,血量迅速减少了三分之一。骷髅躯干骤然在水面上停滞,仰天痛吼,震耳欲聋的吼叫使湖水翻腾,气泡上涌!   郁岸被剧烈的摇晃甩下boss脊背,他在亡湖寄生者肋骨之间灵活跳跃,故技重施抱住了它一条白骨长臂,用破甲锥固定身体,以免被摔入水中。   气泡蒸腾下,水面突然破开浪花,多手怪物从水底被逼了出来,被气泡冲上十几米高空,再重重砸落在水面上,大手球竟然被砸散了,从球状被摊开,繁多的手臂如蚯蚓在水面扭动溜走,再迅速从远处聚集成球,在浪尖上滚来滚去。   这是亡湖寄生者的招数“无地遁形”,制作组为了避免玩家潜入水底趁机喝恢复药剂回血,特意给亡湖寄生者增加了能把藏于水中的物体砸出水面的技能。   既然使出了无地遁形,就意味着亡湖寄生者进入了二阶段,改变了最初无脑砸地的攻击方式。   郁岸低头看向水底,那些从升起的气泡源头在淤泥之下,淤泥被气泡掀开,水底纵横交错的木棺便露出了真容,棺盖挪开一角,那些泡胀的、腐烂的僵白陈尸攀住木棺边缘,受到亡湖寄生者的召唤,纷纷从沉睡中苏醒,每个尸体的表情都带着痛苦的怨念。   “二阶段开始召唤水鬼了。”   多手怪物散布在湖水中的断手被水鬼争相啃食,它无法再用血色触丝去吞噬对方的生命力,甚至在不断涌现的水鬼阻拦下,它根本无法靠近被守在中央的亡湖寄生者。   郁岸抱在亡湖寄生者手臂上,以半空俯视的视角端详整个战局,因为失落小镇场景推荐组队进入游玩,所以亡湖寄生者的二阶段需要小队队员分工合作,擅长贴脸近战的队员负责抵挡蜂拥而来的水鬼,而使用远程武器譬如弓箭、飞镖的队员趁机远程输出,在全队都是高手的前提下,勉强能撑过这个阶段。   看到多手怪物被牵制,郁岸揪心己方存亡的同时,反而放心了一些。   多手怪物的时钟失常能力似乎只能作用在一个目标身上,面对数以百计的水鬼,它应付得有些捉襟见肘。   “这么看来对付它也不难,只要我花时间去找一个召唤类的畸核,能召唤出两个以上的物体帮忙杀它,就胜券在握了。”   这一阶段应该只能靠郁岸自己,顶住boss的疯狂摇晃,再次爬到脊骨处击碎亡湖寄生者的要害。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郁岸计划中的走向进行。   多手怪物慢慢沉入水面,在下沉的过程中,它的手臂从指尖开始漫上一层岩浆般的纹路,不同于纯情羞红的颜色,它的愤怒透过皮肤蔓延到了表面上。   在多手怪物看来,入侵的不速之客并未被自己的威吓驱逐,甚至变本加厉,成心让自己在求偶对象面前丢脸。   怪物表面的温度上升,周遭的冰湖都跟着一同沸腾乃至汽化,白雾慢慢笼罩湖面,以它为中心,一轮金光圆环再次从水面浮现。   令人诧异的是,这一次光环中的图案不再是日晷的晷针和花纹华丽的晷面,变幻成了一个放射状的赌博轮盘,被放射直线分割成等量六份,六个扇形区域明暗相间,有五个区域都是亮的,一个区域是暗的,指针在中心迅速旋转。   郁岸瞪大眼睛:“轮盘赌?”   指针光芒转过数圈之后,停在了一个明亮的扇形区域中。多手怪物尖锐得意的笑声在水面上飘荡,水面陡然卷起旋涡,瞬息之间形成一股高压尖刺,从亡湖寄生者身躯正下方立即刺出。   高压水刺根本不容躲避,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与抵在太阳穴上的左轮手枪一样致命,水刺尖端直接捅穿了骷髅肋骨,正中亡湖寄生者第二个脊骨要害,脊骨爆炸成碎片,又一对白骨手臂脱落,悲壮沉没进湖底淤泥之中。   Boss血量锐减,只剩三分之一。   六分之五的概率打中对方,六分之一概率打中自己,多手怪物展露出的第二个能力“轮盘赌”大概是它的必杀技,亡湖寄生者能扛住这一击,是因为它是制作组故意加强过的关底boss,而不是现实中肉体凡胎的人类。   看似轮盘赌与时钟失常两个能力并无联系,郁岸从能力作用上寻找共同点无果,忽然灵光乍现——形状。   无论日晷还是轮盘,外在都是标准的圆形。   如果回溯时间不是它能力的主体,而圆形才是,那意味着圆形的东西都能作为它的能力……多手怪物的恐怖程度简直颠覆了郁岸对畸化种的认知。   郁岸罕见地骂了句脏话,对自己的处境担忧加倍,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对亡湖寄生者大声训道:“喂!你要被秒了!”   说完才想起自己应该站哪一边。   亡湖寄生者召唤水鬼是一个范围性杀伤的能力,配合再默契的高手小队也会在这个阶段被打得七零八落,可如此强大的二阶段居然还没开始就被打废了!   郁岸深呼吸了几次才重新捡回了理智,努力平静安慰自己,这个能力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运气够好的话,万一多手怪物转到六分之一击杀自己的格子上呢,岂不是事半功倍了吗。   亡湖寄生者的血量触及最后三分之一的界线,终于进入狂暴的三阶段,郁岸反复打了近百次,每一次都死在三阶段上。   只剩四条骷髅手臂的亡湖寄生者发出悠长哀鸣,钻入背上的木棺之中,棺盖合拢,黄昏被阴霾遮蔽,发动技能“隐天蔽日”。   在三阶段,周围会阶段性变暗,每次持续一秒,在这一秒内,亡湖寄生者会破开棺盖跳出来,趁着玩家失去视野的一秒内发起突袭,正确的打法是听声辩位,预判亡湖寄生者的落点,在视野亮起来时抓住机会输出。   理论虽是如此,但实现起来需要高超的操作技术和敏捷的反应速度,以及无数遍的练习。   视野一黑,郁岸就知道,完了。   亡湖寄生者完了。   多手怪物畏惧阳光,也就是说,亡湖寄生者一直在与被大量削弱过的多手怪物对战。   在黑暗中,多手怪物的行动丝毫不受影响,被阳光照射灼伤的皮肤缓慢修复,整个手团逐渐焕发了生机。   多手怪物周身缓慢形成一个金色圆环,中心的光点迅速游走,在光点的行走下,一个中心对称的繁复图案慢慢成形,无数鬼手交缠而成的太阳图腾,在黑暗中闪烁诡异冷光。   这图腾,郁岸在日御镇见过,悬挂在广场上空的战旗、神婆起舞时脚下的人皮鼓面,都用古朴的笔触描绘着同样的图案。   古老传说中军队出征时敲响的战鼓,大获全胜时士兵斗气昂扬高举鼓面,这就是战神旗帜。   亡湖寄生者藏进了木棺中,郁岸无处落脚从空中坠落,此时太阳图腾的最后一笔绘成,图腾从水面浮起,平移到了郁岸脚下。   郁岸靠纯黑兜帽给予的跳跃能力稳稳站住,并未坠入水中,而是踩在了太阳图腾的中心,绑带中靴踩在花纹上,发出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的走路声。   “不是吧。还有加强友方的能力……”他试着在水面上奔跑,地上的太阳图腾便跟着自己移动,一种流动的力量从脚下被吸入身体,精神不知被什么鼓舞起来,狂热的、必胜的信念从心底油然而生。   郁岸纵身一跃,面对耳中听到的亡湖寄生者接近的方向冲了上去。   轮回的黑暗每秒都会降临,闪烁的亮光晃痛双眼,使人躁动不安。   轰!   破甲锥贯入骷髅最后一截脊骨中央,声音却如骑士之剑清脆锐利,气势如虹,一刀击碎了最后一截厚重的脊骨,亡湖寄生者仰天哀吼,凄厉的啸鸣使湖水震起涟漪。   最后三分之一血量清零。   悬浮在湖面之下的水鬼接连破碎成黑影,无声地沉淀进湖底的淤泥中,骷髅骨架衔接点爆开,那庞大狭长的肋骨和手臂如废墟坍塌凋零,终究葬身亡湖之中。   郁岸全身而退,灵巧落地,站在倒扣在水面上的小船上,眺望亡湖寄生者被湖水吞噬,只留下它视若珍宝背在背上的木棺,在湖面飘荡。   木棺里一些光点在闪烁,打败了最难boss,应该会掉落丰厚的奖励吧。   天空恢复黄昏的颜色,多手怪物趴在水面上游回来,温驯地挨到郁岸近处,贴贴他的脸颊,展示自己的强大,炫耀自己的战绩,手舞手蹈试图跳一支浮夸的求偶舞来吸引郁岸的注意。   郁岸在倒扣的船底坐下来,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摸了摸努力求表扬的大圆球。   对于亡湖寄生者,郁岸正常评估,虽然难打,但只要自己集中精力死磕它一个月,基本上也就能靠肌肉记忆打过了。   但对于多手怪物,而且破茧期还要面对它的狂暴状态,郁岸的评价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过的。   它能被当成战神和水中太阳供奉这么多年,平心而论,名副其实。   “其实你在这儿生活也不错……”要不然别去找我了,郁岸心里说。   大手球失望趴在船底,难过瘪了。 第52章 击杀奖励   多手怪物漏气似的慢慢摊成一张饼,咕噜声震得船板颤抖。   亡湖寄生者垮塌的肋骨仿佛侏罗纪恐龙化石支出水面。   郁岸踮起脚,踩着多手怪物伸展开的手臂间的空隙一跳,灵活地连踏几次白骨,跃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棺盖上。   在亡湖寄生者遗留的木棺里,堆放着丰厚的击杀奖励。   几十摞金光灿灿的游戏币夸张地堆积在棺底,自动存入角色账号中,足足三万块,在游戏里,金币也算重要资源,可以用来购买物品,蹲在湖边击杀一只食人蝌蚪只能拿到25枚金币。   除了钱之外,还掉落了一枚银色的精进徽章,给角色加以全方面的提升,精进徽章是全场景通用的稀有装备,想找到这种东西需要一些运气。   最后一件东西让郁岸充满期待,还从没人击杀过亡湖寄生者,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击杀奖励是什么了。   它不像其他奖励一样堆积在棺底,而是悬浮在半空中。   那是一张黑色的半脸面具,材质近似绝对黑体,打眼望去看不出一丝杂色,它像由纯黑色的水制成似的,表面隐约在流淌,时而向下滴落水滴形状的阴影。   名称:亡湖面具   戴上它,与黑暗合二为一吧。   简介:游走在死亡边境的暴躁白骨,从流淌的恶意中滋生,以为自己依然活着,守护着湖中枉死灵魂的宁静,像一场悲剧在无尽黑暗里潜行。   效果:完美隐身在一切阴影中。   “顶级装备。”郁岸眼神发亮。   承载亡湖寄生者三阶段技能“隐天蔽日”设定的道具,亡湖寄生者可以趁黑暗降临时迅速靠近敌人发起突袭,这副面具则能让人躲藏在阴影中,可以在赶路时不惊动敌人直接溜走,也可以趁人不备窜出去给对方致命一击。   郁岸头脑里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在游戏中能利用画中取物核将现实里的装备拿进来,那么有没有可能,把游戏里的道具拿到现实中呢。   如果现实中能拥有亡湖面具,岂不是爽翻了。   但这面具形状不太规则,想要一丝不差地描绘出来,可能要练习很长时间,还不如直接去找一位擅长精微素描的画师。   面试官人脉广,肯定能找到的吧。   花在整理通关奖励上的时间太久,郁岸差点把多手怪物忘到脑后。   多手怪物趴在水中游到近处,攀住木棺边缘,一寸一寸爬了进来,坐在遮光阴凉的木棺里,多手怪物恢复了一点精神,贴在郁岸近处咕噜咕噜响。   “唉。”郁岸看了看它,跳进木棺底,坐在柔软的绸垫上,拍拍大手球,“你好强。让我看不到一点机会。如果你真去红狸市找我,化茧期一到,我多半会在茧里被你杀掉。”   多手怪物坐在木棺另一端,低落地抱着手,攒成一个球,倾听郁岸说话。   “无所谓了,我什么都没有,还怕失去什么。”   现实里和郁岸有些牵绊的人只有昭然,但这个人也没有好到哪去,吊着他,从没正面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在床上很少亲吻,或是用其他什么方式表达喜欢,亲密活动时执意关灯,可能自己的脸不是最合他胃口的,所以他不想看吧。   郁岸逐渐接受他只不过是个有同性癖好的上司,仗着阅历丰富拿捏自己而已,郁岸玩得起,所以不在乎,他看上昭然的身子,爽到就是赚到。   那么面试官和多手怪物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郁岸推测多手怪物更强,因为面试官左手最多能嵌一枚核,而从多手怪物展现出的能力来看,它体内肯定不止一枚核。   就算是昭然也无法轻易杀死它,很可能铤而走险只从它身上夺走了一枚畸核。   “算了,你来吧,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郁岸站起身,跳上木棺盖,背对多手怪物站了一会儿,踩着突出水面的高耸白骨,向失落小镇的出口跑去。   多手怪物从木棺里冒出一点头,几只手搭在边沿,望着那黑色的小人儿渐行渐远,咕噜声渐止,迟钝地揣摩着他的意思。   陷在双重幻室的交叉点中太久,郁岸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直觉自己如果再不断开意识链接去休息就麻烦了。   击败亡湖寄生者之后,亡湖尽头开启了一扇门,郁岸闪身进去,在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后,进入了一间安全屋。   类似双向开门的电梯内部,两扇门左右相对。来时左手边的门缓缓关闭,郁岸回眸看见多手怪物正朝自己游过来,阳光将它的皮肤晒成了枯白的颜色,然而门缝在此时合拢,将它拒之门外。   眼前显示“【失落小镇】进度完成,已存档”。   郁岸沉默良久,似乎被怅然若失的情绪触动,自己曾经离开过很多地方,他一向将分别当成稀松平常的琐事,因为没有人如今日般挽留过他。   存档完成的提示弹出后,郁岸向外发出了断开链接的信号,大脑高速运转太久也会导致状态失衡,每地毯式排查完一个场景就退出休息一小时,这是进入之前商量好的流程。   奇怪。   怎么断不开。   *   马戏团幻室外,昭然坐在公共厕所废弃的洗手池下,耐着性子听大哥的教训。   “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只试这最后一次。”昭然懒散点头。   “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真不想说你。”蛤白转过身,恨铁不成钢连连叹气,“老大不小了,天天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要是看上一个人类特种兵我会拦着你?整个家族但凡脑子没毛病的,谁会想到跟一个人类小孩契定?”   昭然扬起唇角,断续黏连的狭长口裂延伸到脸颊,呲着一排尖牙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大哥后脑勺忽然睁开一只眼睛,从针织帽底下恶狠狠瞄着他:“你看看,你看看,能不能有点已成年的样子?你在他面前也这德行?”   昭然立刻合拢嘴唇:“那不会,我做过功课,原生家庭不和的小孩大多喜欢交往成熟年长的对象。”   蛤白气得肚子抽筋。   “之前说关于郁岸左眼嵌核槽能换核的事,外面没有走漏消息吧。”昭然问。   “哼,我办事还有什么可问的。只要你们公司内部不出岔子,这个秘密就不可能公开。”   “有个叫黄奇的主播也知道这件事,他看见郁岸把眼睛抠下来了。”   “我知道,已经叫他发过誓了,敢说出去半个字当场毙命。”   这时,昭然领口的通讯器亮起红灯,快速闪烁示意事态紧急。   昭然神情忽然严肃,示意蛤白尽快离开,打开通讯器的同时朝外快步走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马戏团幻室内,此时几位实习生调查员和纪年都躺在链接平台上,看样子已经接入了场景内部。   “什么事?”昭然急声问。   掌控电脑的雍郑脸色铁青,将显示器转向昭然,画面中是市中心步行街的宣传大屏,屏幕上同步播放的正是《灰鸦:玩具屋》的游戏实况。   “我已经入侵锁定了宣传屏,暂时不用担心那个,但有人恶意散播游戏副本,各大平台的游戏主播不约而同开始直播《灰鸦:玩具屋》,观众数量激增。”   J·S兄弟以狂热和恐惧情绪为食,只要有观众存在就会实力飞涨,有人想借此机会将地下铁新一代实习生一网打尽,一旦得手,这些能力超群的年轻人轻则大脑受损,落下终身残疾,重则再也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意识则被困在虚拟和现实的夹缝之中,生不如死。   病毒畸体J·S兄弟是对手公司漂移飞车雇佣来的,看来这次行动他们早有预谋,买通各大主播进行全平台直播,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这些年轻人的命,不见血,还能轻易逃脱法律制裁,以此来要挟地下铁妥协,将红狸市南区管护权让出来,否则一次性损失近十名实习生,光赔钱安抚家属就够地下铁喝一壶,遑论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造成信誉打折。   对方老板手段精明。漂移飞车的大老板姓熊名喆,是个身高一米九八的魁梧硬汉,脾气暴躁多疑,毫不拖泥带水正面杀过来才像他的作风,像这种滴水不漏的阴招只能是老板娘齐静姝的手笔。   夫妻二人白手起家,将最初的小车队发展壮大,如今胃口越来越大,勃勃野心路人皆知。   情况紧急,昭然先通知了大小姐。   大小姐听罢,对一旁冷道:“匿兰你们两个去马戏团幻室支援其他实习生,通知段柯原小莹带人跟我走。”   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大小姐强忍怒意的呼吸声。   “让我链接进去,凭他们几个没跟畸体交过手的愣头青,根本应对不来。”昭然一边与大小姐通着话,一边匆忙坐到链接平台上,将意识链接的仪器贴到头部。   在雍郑准备链接时,外面忽然嘈杂起来。   昭然皱眉向帐篷外张望,收回目光时习惯性看一眼郁岸,此时郁岸依旧平躺在链接台上,胸腔上方却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一只用长条气球扭成的粉红色气球小狗,凭空落在了郁岸身上。   丰富的经验使昭然具备预知危险的直觉,他不顾一切扑了过去,将沉睡的郁岸抱在臂弯里脱离原地,与此同时气球小狗鼓胀变形,瞬间爆炸,粉红色的黏浆在平台上流淌,被黏浆沾染到的金属被腐蚀融化,冒起滚烫的黑烟。   雍郑按下报警器,守卫在马戏团帐篷外的巡逻组队员冲了进来,两人一组守在每个失去意识的实习生身边,警惕搜寻四周的可疑响动。   “组长,有人发现一位燕尾服男子接近,我们不能判断他的位置。”   其他实习生都还安然躺着,偏偏是郁岸……昭然盯着那团腐蚀黏浆短暂过了下脑子,公司出了内鬼,郁岸能换核的事被漂移飞车知道了。   皮鞋踏地的声响有节奏地从帐篷外响起,巡逻组队员纷纷拿出武器准备迎战。   那脚步声还在帐篷外,可屋内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人们纷纷朝叫声方向看去,一只长条气球拧成的长颈鹿在一位巡逻队员头顶爆炸,橘色黏浆泼洒在头顶,那人当场哀嚎着被融化成一滩血污。   帐篷门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只长条气球扭成的人,气球爆炸,五彩缤纷的黏浆四溅,将任何被覆盖的物什迅速腐蚀融化,昭然掩住郁岸的脸躲避,再抬头时,一位穿戴燕尾服高礼帽的魔术师取代了长条气球的位置。   “别过来,保护好实习生。”昭然向试图上前阻拦的巡逻组队员训道。   漂移飞车花大价钱雇佣了几位能力过人的杀手,看来魔术师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人是业界公认的没有感情的杀手,只认钱,不认人,谁出的价格高就向谁出卖灵魂。   是冲郁岸一个人来的。   他的攻击方式溅射范围太大,昭然打横抱起仍在昏迷的郁岸,地面伸出两截断手替他掀开帐篷一角,他一矮身便钻了出去。   “昭然的人。得加钱。”魔术师眯起眼睛,用披风卷起身体,重新化作人形长条气球追着飘离了帐篷。   ——   附加两个小番外   1   求偶对象凭空消失,多手怪物在水面上找了好几圈,最终一无所获,失望地游回冰洞附近,趴到巨大的扇贝壳子上,慢慢漏气,瘪成一滩手饼,发出呼噜呼噜的哭声。   “噢?”贝壳张开一条缝,挤出一排眼球向上看,顿觉丢脸,伸出两道细细的神经须,从附近掰下一块黑色礁石,在壳子上磕了几下,砸成一个不规则的球形,递给多手怪物。   多手怪物低落叹气,没被哄好。   那串眼球骂骂咧咧地抱起礁石又砸了好几下,把棱角修圆了些。   多手怪物抱起圆形黑煤球,但依旧不高兴。   眼球恶狠狠瞪他,朝他吐口水,细细的神经须缩回壳内,翻找了一通,举起一把生锈的硬币递到多手怪物面前。   刚好够买一张车票。   冰海在涨潮,暴风将近,一些脆弱的生物聚集过来,小鱼小虾,以及大颗的食人蝌蚪纷纷游进巨大贝壳里寻求庇护。   眼球被侵占了生活空间,又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骂过之后慢慢合拢贝壳,将那些吵闹的生物护在壳中。   2   日御镇的神婆在每年祭祀的七日后,都会前往冰洞聆听神谕。   老太婆虔诚地跪伏在冰面上,面对着清澈温暖的水流,口中念着咒语,呼唤日御镇的真神给予神谕。   “感谢您送来的光明,请为我们点明,明年该送来怎样的供品?”   水流轻响,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伸出水面,摊开掌心,手心中托着一颗红色的爱心爆浆软糖。   神婆一惊,沉思良久,再次跪拜,恭敬唱起咒语:“我明白了。”   神婆站起身,对身后的壮年们喃喃道:“真神渴望爱情,要送妙龄少女来与其完婚。”   人们匆匆划船离去,多手怪物呆呆浮出水面,试图伸手挽留:“不……是……” 第53章 内鬼   ————   黄昏夕阳下,昭然抱着郁岸在荒芜树林中闪现,不算炽烈的阳光披散在他褪至雪白的发丝上,他微微喘气,不得不放慢速度。   鸽子的叫声从身后接近,几只气球扭成的白鸽扑腾翅膀追来,在昭然面前轰地爆裂,白色腐蚀黏浆跟着一起炸开,昭然脚下滑铲急停,卷起地面干燥的土烟,掩住怀里人的脸,皮质手套被溅射的黏液烧出了几个小洞。   魔术师不紧不慢地追,优雅地扭着手中的长条气球,被他扭出的小动物栩栩如生,一往无前地奔向昭然,在他前进的路线上爆炸,不断驱逐昭然向预定的方向逃走,并阻止他进入任何阴暗的区域。   昭然被逼进了红狸市郊区的公共墓园,终于在跨河拱桥一端停下脚步。   迈进门口他便感知到脚下升起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气氛与墓园应有的静谧安宁截然不同。   一位戴眼镜的高个男人缓缓走上拱桥最高处,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得意,居高临下俯视昭然。   “嗯?方先生。”昭然扬起脸望他,讶异微笑道,“听说您晌午是手脚并用爬出酒店的,看来我们大小姐还是下手太轻,不过一个下午,您就又能上街溜达了。”   瘦高男人正是与大小姐洽谈交易的药剂师方先生,是漂移飞车的核心成员之一,颇受熊老板器重。   “熊总大度,不与孔小姐多计较。”方先生握拳在唇边轻咳,中午洽谈不成,险些被一位弱女子带人连锅端了的糗事的确有点让他挂不住脸。   他不再多费口舌,忽然展开手臂,向周围撒出一片绿色的胶囊,胶囊落地破裂,里面荧光绿色的药粉迅速被土壤吸收。   那些不明胶囊起效极快,土壤干旱开裂,一只青紫人手突然捅破地面,长满尸斑的手指扒住地面,从松垮的土壤中低吼着向上爬,几秒钟过去,一张破碎腐烂的僵尸的脸从土里倏地举了起来。   十几只“死而复生”的僵尸怪物从龟裂的地表之下爬出,这些闯出地狱的囚犯纷纷朝昭然聚拢过去。   昭然把昏迷的郁岸向上抱了抱,腾出左手抽出腿上刀套中的匕首,冷静扫过四周,自己已被堵断退路,湍急河水从桥下淌过,无处可逃。   墓园里埋的应该都是骨灰盒,怎么会有尸体,从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判断,至少已经在土里埋了一周,再让魔术师将昭然逼进他们提前设好的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可《灰鸦:玩具屋》的委托在执行过程中完全保密,为了保障实习生们的安全,甚至不允许灰鸦公司的技术员工参与任务,链接地点更是临时决定设置在马戏团幻室中,漂移飞车是怎么知道的。   “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抱着一个人,你能跑到哪儿去?”魔术师慢悠悠道,“不如来谈谈条件,要怎么样才肯把那男孩交给我?”   昭然平静地沐在日光下,整个人都褪成了苍白色。   魔术师向前走近,笑道:“你在地下铁这些年,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任务紧急,也总是藏在下属后面,难得见你独自现身。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到底是你职位高了,所以人变懒了,还是什么旧伤发作,实力下降了?”   昭然表情上看不出破绽,只有脸颊紧贴他胸口的郁岸能听到他陡然加快的心跳。   原来漂移飞车突然敢明目张胆对地下铁挑衅,是多了这一层考量。   看来公司不但出了内鬼,这个人还能接触到核心成员的情况。他忽然想起这些天机械后勤组长的反常,转正会当日借故离开被自己拦下,当时并没探查出端倪,可联想到这一周以来技术组与机械组共同参与《灰鸦:玩具屋》的链接设备调试,机械组长李星却几次都没在岗位上。   内鬼居然出在高层领导内部,公司上下都将陷入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真被我猜中了?”魔术师冷笑,他已经接近到进攻距离之内,突然脚下用力高高跃起,朝昭然俯冲,一张红桃A在指间闪现,纤薄的边缘在他手中仿佛被打磨过的金属一般锋利,扑克牌尖端朝郁岸的头颅迫近。   今天若是走运,说不能一起撬出昭然身上的畸核,摆在家里当作艺术品把玩,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   魔术师敢于挑战昭然,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身为载体人类,他手腕处镶嵌着一枚三级银色畸核,而这枚畸核就源自于他的老师,享誉世界的魔术师查理·汉纳。   当一位将职业做到登峰造极之处的人类受到畸化辐射感染时,体内所产生的畸核有很大几率是职业核。   查理·汉纳的遗嘱中注明,将职业核-魔术师赠予自己最优秀的学生,镶嵌在他引以为傲的右手腕上。   职业核是仅次于畸化种的一类稀有畸核,能力要比同等级其他畸核强得多。可被老人家认可的学生却养成了暗地里杀人的癖好,舞台之下兼职杀手,游刃有余。   昭然怀里抱着人,施展不开拳脚,但也不肯把郁岸暂时放下,恐怕离了自己的保护,会被魔术师的毒液气球袭击。   可他却表现得从容不迫,甚至一步未退:“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啊,我以为你在许愿呢。”   扑克牌带着一道银色弧光下落,眼看已经接近郁岸额头十厘米处,突然被架住,魔术师手腕被一股强大力量握住,登时一愣。   昭然右手钳住魔术师,左手握匕首向前横扫,毫不留情划破魔术师颈侧动脉,大股鲜血向外喷涌,可与此同时,昏迷的郁岸依旧稳稳当当被他抱在怀里。   魔术师紧紧压住颈侧爆开的血流,脸色煞白:“额,四只手……”   “啊。”匕首被昭然抛到半空打了个转,两条多余的手臂接过郁岸,从昭然身上脱落,优雅悬空退到一边,昭然挑眉笑道,“就算一手拿刀一手杀你,我还是有手抱他。”   话音未落,昭然身影已然冲至魔术师面前,刀尖朝下掼入,身下人却忽然变幻成黑色人形气球,刀尖来不及刹住,扎崩了气球,爆出黑色浆液,腐蚀周遭的墓碑。   魔术师在他背后闪现,五指之间翻出三张纸牌,用腕力向下甩劈,昭然翻身一滚,那三张致命的纸牌便钉入地面寸深。   魔术师乘胜追击,杀到昭然近处。   昭然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尖啸,唇角裂开,口裂上下粘连,一直延伸到脸颊,密集的尖牙微微张开,浅淡瞳仁连眼白一起烧成一团血红。   野兽般的尖叫带着一股沉重的威迫气势迎面阻止魔术师的接近。   方先生见势不妙,指挥墓园中被药物催化的僵尸畸体一起上。   昭然苍白的脸颊和脖颈爬上岩浆似的涌动的血红纹路,脚下忽然浮现一轮金色圆环,金色光点在脚下蜿蜒爬行,画出一轮中心对称的太阳花纹。   战神旗帜在地面上飘动,十几轮金色圆环从中央飞出,圈在蜂拥而至的僵尸畸体脚下,在每一个光环之中,都出现了一位身穿铁甲手握重剑的骑士虚影,僵尸们嘶吼着撕咬对手,却根本无法触碰到那些骑士的虚影,被重剑当头一劈,连体内刚刚催化生成的畸核一同砍得粉碎。   “昭然的战神旗帜……他来真的……那实习生是他什么人?”魔术师咬紧牙关忍耐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此时脚下也飞来了同样的金色圆环,他一抖披风,身体变幻成黑色的人形气球飘走,在空中躲过了骑士的重剑。   最后一枚圆环追着方先生跑,方先生慌忙爬上墓园的松树,金色圆环便套在了树根处,手持战斧的银甲骑士没有思想心智,只知道攻击被金环套中的目标,于是举起战斧一下一下地砍树。   “哎哟,哎哟。”方先生双手双脚抱住剧烈晃动的树干,哀声低骂畜生,敢报假消息捉弄我们。   渐暗天色的掩饰下,还没人注意到昭然在剧烈喘气,他向河边退了一步,暗涌的河水中,一块巨大的阴影正从远处游近。   昭然捂住郁岸的口鼻,向水中一跃,俯冲进那团游来的黑影中:“大哥救我。”   贝壳瞬间张开,将两人收入巨大的空腔之内再重新闭合,同时遮住了斜照在昭然身上的日光,昭然雪白的皮肤和长发开始反色,随着黑暗蔓延而逐渐精力充沛。   一串眼球从缝隙中挤出来,眨动的眼球纷纷飞向魔术师的方向,每颗眼球分别飞向不同的方位,其中一枚眼球与魔术师视线相接。   蛤白的能力“死亡凝视”,在与眼球视线相接时,身体会被僵在原地,遭受圆环中银甲骑士的劈砍。   魔术师趁眼球眨眼的瞬间扯起斗篷遮住视线逃跑,可那眼球会飞,绕过障碍,在不同角度拼命与他对视。   魔术师被短暂困住,沉默的银甲骑士提剑追至,高举重剑刺下,落处鲜血淋漓。   眼球终于眨动了一下,魔术师迅速扔出了一只气球小狗,气球在眼球旁炸开,腐蚀黏浆淋到眼球上,眼球滋滋尖叫,化为一团黑烟蒸发。   “什么东西……是在埋伏我们吗……上当了。”魔术师浑身被血染红,淅淅沥沥地将脚下的泥土浸润饱和。   *   大贝壳在水底漂浮,壳内空气充裕,干燥温暖。   昭然盘膝坐在壳里,把原本放在贝壳中央的前男友骷髅头推到一边,耐心拍拍郁岸的脸,在他耳边轻声催促:“岸岸,醒过来。”   成串的葡萄似的眼球挤在四面八方,恶狠狠看着昭然哄孩子,低哑怒吼:“带上你的小宠物滚出我家。”   “嘘,不要吵。”昭然抄起滚到角落里的骷髅头,拎起那串黏糊眼球塞到里面。   眼球堆翻了几十个白眼,两颗眼球从骷髅的眼眶中挤出来,瞪着昭然,俨然一位高血压的愤怒家长,眼睁睁看着自家熊孩子从垃圾堆捡回来只掉毛流浪猫,放到整洁的卧室床上并且要求搂着它睡,于是努力冷静思考该把哪一个扔出去,还是一起扫地出门。   郁岸的头上仍贴着链接片,在昭然的拍打下半睁开眼,瞳仁空洞,显然意识还被困在玩具屋中,无法强行唤醒。   但身体的本能还在,郁岸搂住昭然脖颈,力量微小,像攀援植物的卷须。   “哎……”昭然耳廓发热,难得小浑球露出这么柔软任人摆弄的一面,本想好好蹭蹭吸吸,却碍于大哥在场,只好拍拍他后腰作罢。   “可爱吧。”昭然对着大哥扬扬下巴,轻松地把郁岸举起来,再让他重新靠回肩头,“他特别喜欢我抱他,一抱起来就不捣乱了,好乖。”   眼球注视着宛如入魔的便宜弟弟,抽搐了两下。 第54章 收益最大化   昭然给大小姐去了电话,大小姐那边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原组长领着城市巡逻组破门而入的噪音。   “李星的儿子到了脑瘤晚期,四处求医,已经没救了的,方士休却故意拿药吊着他儿子的命,让他在我们九位实习生的性命和他儿子之间做个选择。”   机械后勤组长李星是地下铁的老员工,虽说岗位离得远,不常碰面,可李组长为人宽厚和蔼,多年共事的交情让昭然本心上不愿是他。   药剂师方士休则多年来在漂移飞车老总身边鞍前马后,谁能想到长了一张酸秀才的脸、被打得爬树上叫唤的男人,背后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为对手公司献了不少缺德诡计,日积月累给地下铁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李星利用职务之便,在纪年颅骨里植入了传视芯片,所以纪年一接入链接,所有的场景便被实时传送出去,漂移飞车提前买通了许多主播实时直播内部场景,观众的狂热情绪会极大地增强J·S兄弟的实力。”   “你现在就赶回去,强行切断纪年的链接设备,保全其他学生的命。”   “最好不要。”昭然垂下眼皮,“李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漂移飞车在等我们妥协他们提出的条件,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实习生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你有什么好办法?”   “有。李星的问题,先不要声张。”昭然抬起郁岸的下巴检视他的状态,挂断了电话。   “你有什么办法?”蛤白忍不住问。   昭然弯起眉眼:“我的办法是,让郁岸想想办法。”   他的力量深不可测,双手托起郁岸轻松地像举起一个布娃娃,鼻尖贴近他颈侧停留了十几秒,然后抬起头,主动与蛤白分享快乐:“给你摸一下。”   蛤白欲言又止,瞧着他入迷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楚。   眼球堆里伸出一条细长的神经须,轻触郁岸的脸颊,脆弱柔软的触感加重了蛤白的担忧。   “他左眼能换核的秘密已经暴露,接下来想活下去可就难了。”蛤白把几十道视线从郁岸脸上移开,“现在漂移飞车还只是想抓活的,今天他们也试探出了你的态度,其他畸猎公司也不会放过他的,得不到就毁掉,这才是畸猎公司几位老板的作风。”   “他有什么自保手段?他连其他畸猎公司派来的杀手都不一定能扛过去,更别说对付化茧期六亲不认的你了。”   “你心里明明很清楚啊,他杀不了你,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如果他被其他畸猎公司雇佣的杀手干掉,你怎么办?”   昭然哼笑:“就地化茧,然后羽化和他们拼了,六小时的巅峰实力,够我杀他们一百次。”   “啊?”蛤白哑口无言。   看似随口开了个玩笑,可蛤白好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天,即使怀里人已经成了一具蛆腐的尸体,他还是要疯魔地抱着不放的样子。直到跟随着尸体一同腐化,在漫长时光中沉入淤积泥沙中,只剩那些浮游的生物知道他存在过。   交谈中,搭在肩头的手指微弱地动了一下,昭然匆忙直起腰背,贴近郁岸翕动的薄唇边,仔细听他的声音。   郁岸意识模糊,用气声嘀咕:“一个半小时后,替我换回画中取物……”   一级银核画中取物自动断开连接,从郁岸眼眶中脱落,滚落到脚下的贝壳中,表面还沾着一些细密的血丝。   昭然单手揽着郁岸,捡起地上的银核,眉头微皱,拇指蹭净表面的血迹。   他在里面更换了畸核?   昭然忽然想到什么,把郁岸放了下来。   蛤白的眼球纷纷转向他:“干什么?”   “你说得对,他的自保手段不多,我替他把魔术师的核抢过来。”   蛤白伸出神经须阻拦:“喂!你少去招人恨了吧!”   “你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我们寻找契定者的本能了。”蛤白沉声警告,“你长出人类的脸,就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人了吗?到了化茧期,你还是会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就算他走运得了手,你以为以后他再面对你这张脸联想到的会是什么东西?他还敢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躺在你身上吗?”   昭然沉默了几秒,固执地掀起贝壳跳了出去,黑色史莱姆质感的神经须黏在他身上被拉长断开,几颗倒霉的眼球挂在昭然大腿上被一起拽走了。   *   冰凉的水珠滴落在郁岸失去知觉的手背上,指尖蜷曲,砾石塞进指甲缝的感觉很难受。   他重重向地面砸了一拳。原以为已经脱离链接,他明明已经看到了昭然的脸,感觉到熟悉的皮手套轻拍着后腰,意识已经快要走出脑海中的那扇大门,却被一股阴森的力量拖了回来。   在昏迷前一刻,他听见一个青稚少年的嗓音在耳边呢喃:“别走,来抓我。”   周围漆黑,只能借着窗外幽暗的月光可以勉强看清水泥地面遍积尘土,四周都是毛毛剌剌的墙面,渍水的墙角已经生长出一层苔藓。   察看一番过后,郁岸确定自己正身处一栋封闭的大楼内,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腐臭味。   更换场景后,身上的衣服被刷新成一件兜帽雨衣,纯黑兜帽、破甲锥和核匣扩容一起被刷掉了。   好消息是,在上一关拿到的亡湖面具仍然戴在左半边脸上,时而向下滴落水滴状的阴影,银色精进徽章别在雨衣胸前,三万金币也没有丢失。   这里的建筑与《灰鸦:玩具屋》中第二个场景“都市魔女传说”类似,原本应该是马卡龙色系像素风的双人对抗关卡,此时的布景看起来反而像一部都市恐怖电影。   种种令人心悸的元素都昭示着,这里最接近整个游戏幻室的核心。   郁岸摸着黑摸索到楼梯口,扶着生锈的栏杆,一步一步试探着向上爬。   没有了纯黑兜帽的掩藏,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楼中清晰可辨。手里没武器,心里其实有点怵。   忽然,缓慢的脚步声中混入了一些杂音。   郁岸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好像是绳索摩擦的声音,麻绳打结时相互缠绕,拉紧。   这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面前似的,可楼梯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郁岸试着伸出一只脚去前方探路,手顺势抓住楼梯扶手保持身体平衡。   不对。   掌心下搭住的,不是冰冷坚硬的铁锈扶手,而是另一个人的手。   郁岸触电般缩回手,浑身血管顿时逆流,他迅速回转身体,一个人正僵直站在自己身后。   微弱光线只够照清他的轮廓,他脖颈上套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绷紧,另一端绑在更高处的楼梯栏杆上,他的颈骨已经完全折断,与其说站着,不如说被吊着,手刚好垂在楼梯扶手上。   刚刚听到的摩擦声,八成就是这个上吊人在脖子上打结的声音。   “尸体。”郁岸皱紧的眉头冷漠舒展开。   两层楼之间配有一个消防柜,郁岸用手肘击碎玻璃,从里面找到了一只手电筒,和一把红色的长柄消防斧。   郁岸举起消防斧,砍断尸体颈上的麻绳,截取了两米长的一截,卷起来挂在腰上以备不时之需。   尸体软塌塌瘫在楼梯上,被郁岸扛着斧头一脚踹开。   在地下铁工作这些日子,他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比如提前规划逃跑路线,清除路障,为可能的逃离行动争取时间。   打开手电筒开关,视野终于明亮起来。   毛坯楼还未安装天花板,横七竖八的钢筋上倒垂无数麻绳,垂落的末端打着环形绳圈,像中世纪的多人绞刑场。   魔女传说场景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看起来J.S兄弟的能力要比之前所见的更强,甚至能将封锁状态的游戏场景做出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之前并没展现出过如此惊人的能力,最多制造一些怪物和有毒道具来惊吓和伤害玩家罢了。   除非有观众。   J.S兄弟以狂热的情绪为食,观众们的疯狂呐喊就能让他们无限增强。   郁岸用消防斧挑开雨林藤蔓般密集的绞刑绳索,谨慎地向深处迈进。   手电筒光线尽头,一个人被绑住双脚倒吊在绳索末端,双手和嘴都被麻绳勒住,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光线打在那人脸上,看清他面貌后,郁岸有些惊讶。   “纪年?”   听到声音,纪年才辨认出拿手电筒的人是郁岸,疯狂扭动身体示意他不要过来。   但这时候郁岸已经靠到一个很近的距离,鞋底被硌了一下,低头发现自己左脚已经踩进了绳套中。   刚刚光注意头顶的异常了,却忽视了脚下的陷阱。   绳索骤然拉紧,猛地勒住了郁岸的脚腕。   但由于亡湖面具的作用,让郁岸的身体能完全融入黑暗中,以至于控制陷阱的人无法准确判断他的脚有没有踩进陷阱里,所以拉扯绳索时慢了一步。   郁岸双手挥起消防斧,在被倒吊起来的一瞬间砍断绳索,沉重铁斧在水泥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伴着一声巨响碎砾迸飞,郁岸甩开双臂又是一斧,斧刃楔在承重柱上,将吊着纪年的绳索断开。   纪年从半空中栽落,摔在郁岸脚边。   郁岸用手电筒晃过他的脸,细白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口鼻淌着血污,嘴被绳索紧勒着说不出话,双手被反绑到身后,已然奄奄一息。   他头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被剃去了一段头发,露出青白的头皮,在那里有一颗红色的粗针孔,和宠物注射追踪芯片时留下的伤口差不多。   纪年蠕动着从郁岸脚边挪走,似乎比起将自己殴打重伤的那些人,郁岸才会真要他的命。   这时候,郁岸心里已经对真相有了猜测。   阴暗潮湿的角落中,三个穿斗篷雨衣的人警惕地注视着郁岸。   郁岸抬起手电筒,强光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   还算眼熟,都是同届的实习生,转正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郁岸。”他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位实习生面对郁岸都有些犯怵,毕竟是实力测试拿下第一的实习生,而且听说手段高明,脾气很臭,不好惹。   终于,其中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率先开口:“纪年脑子里有传视芯片,能把这里的场景传出去,雍郑已经告诉我们了。他联合他师父想弄死我们。”   说话的实习生名叫魏池跃,当初在实力测试里没与郁岸交过手,所以也没特别感觉到郁岸的强势之处。   但艾科是被郁岸亲手干趴的,对他又敬畏又忌惮,小声招呼郁岸:“郁哥,是郁哥吗?你到这儿来,别离他太近了,危险。”   情况和郁岸猜测得一样,游戏场景被公开,说不定观看人数已经增加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所以在这里,J.S兄弟才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   郁岸拖着消防斧,一步一步走近纪年。   铁质斧头拖在地上,嘶拉摩擦声听得人牙根发酸。   魏池跃还没看明白他想干嘛,在他们这些刚步入社会的学生眼中,对待叛徒,狠揍一顿吊起来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了。   但纪年隐约能预感到郁岸的心理,他的思维方式绝对理性,也绝对冷血,如果杀了自己能让他的任务更顺利,那他下手时眼都不会眨,更不会产生一丝心理负担。   消防斧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纪年恐惧得用力闭紧眼睛,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声巨响,几个实习生跟着浑身一震,大叫了一声。   过了好几秒,纪年才敢睁开眼睛,勒住口舌的绳索被斩断,斧刃距离脸颊只余毫米。   郁岸手心搭在斧柄上,垂眼看着他:“起来。”   亡湖面具遮挡下,一枚三级紫核取代画中取物核镶嵌在郁岸左眼眶中。   他在核匣扩容被刷新消失的前一刻换上了功能核-防沉迷系统,来赌这一局是双人对抗副本。   面试官说过,J.S兄弟提升能力的方式在于,随着吸食的狂热情绪累积,来逐步提高体内畸核的等级。   既然只要在对峙中撑过一小时,对方就会暴毙,那岂不是对方的畸核等级越高,自己的收益越大吗。 第55章 没有领队的行动   “你是不是有病啊……”魏池跃看不下去想冲上来连郁岸一起揍,“显得你善良是吧?”刚看他抡起消防斧那一下还以为是个杀伐果断的冷血大哥呢,没想到虚晃一枪,是个活菩萨下凡。   “别上去啊,他是昭组长的实习生,等会昭先生进来还不拿你开刀吗。”艾科拼命拦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莽撞青年,之前实力测试里已经被郁岸教过做人了,他长记性,不可能再不长眼把郁岸惹毛了,但又看得出魏池跃好面子,直说郁岸太厉害说不定会让那二傻子冲得更猛。   善良?郁岸暗自咂摸这个陌生的评价。让面试官听到肯定很高兴。   “哼。”魏池跃轻蔑地从鼻子里出了一股气。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犯怵,听说郁岸以破纪录的高分拿下实力测试第一,总归有点手段的吧,只不过他是个技术员,魏池跃也是快速反应组的实习生,受段组长潜移默化的影响,固执地认为技术员靠小聪明取胜,根本不值得称赞,从实力测试结束后,就一直为同组兄弟火焰圭抱不平,在他心中,火哥和兰姐才是能领导实习生的最佳人选。   郁岸身上比较能震慑到他的元素,反而是遮住左眼的那张半脸面具,面具形状不规则,材质像流动的黑水,并且不断向下滴落水滴状的阴影。   实习生们都说没见过郁岸的脸,因为他一直穿着一套纯黑色的外装,戴上兜帽后脸部就会完全隐藏在虚空黑暗后,无论哪个角度都看不清。   众所周知,平时不露脸的人一向比较危险。   “昭然呢。”郁岸问。   他居然敢直呼自己师父的大名,几个实习生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昭然是谁。   “昭先生中途断开链接,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原地等他吧。”艾科回答。   郁岸不置可否,心里明白等待已经毫无意义。如果外面出了事,面试官大概在支援赶到的一段时间内都要守在实习生们现实中的身体边,以免马戏团幻室变成多人墓室。   J·S兄弟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时机的。   如果实习生们在游戏幻室中全军覆没会怎样呢,面试官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身败名裂在所难免,公司会不会为了推卸责任把过错全部推到昭然一个人身上,这样一来,牢底坐穿也不是不可能。   面试官去坐牢,郁岸不太喜欢这个结果,因为探视期间好像不准与犯人接吻。   趁他们争执,纪年悄悄解开了双手和脚上的麻绳,粗糙绳索勒进了肉里,纤细的胳膊和小腿苍白冰凉,他步履蹒跚地挨近郁岸,弓着身子搓摸皮肤让血液重新流通。   郁岸拎起消防斧,拨开房顶垂下的无数上吊绳圈,向上行的楼梯口走去。纪年跌跌撞撞跟着他,又不敢靠他太近,始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你还真要带着他?我看你怎么死。”魏池跃率先追了上去,艾科不敢独自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绞刑场里,期期艾艾地跟着跑:“等、等等我……”   最后一个实习生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喂,能不能听人说话啊你。”魏池跃抬手搭住郁岸肩膀,“他大脑里有传视芯片,会把我们这里的画面全传出去,J·S兄弟突然增强也是拜他所赐吧,对手肯定买通了许多平台直播这些画面。如果J·S兄弟可以全程掌握我们的动向,这场游戏我们还有胜算吗。”   郁岸回过头,鄙夷地凝视他。这个人其实是有智商的,但不多。   “传视芯片的原理不是这样的……”纪年虚弱插嘴。   “你闭嘴,叛徒。”魏池跃凶道。   纪年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小心退远,咬着嘴唇轻声辩解:“我没有。”   阶梯尽头仍是无尽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郁岸的手电筒,光束堪堪达到楼梯尽头,尽头平台上隐约有人影晃动,人影的脖颈弯折成九十度的直角,一根从房顶垂挂下来的上吊绳是他唯一的支撑。   所有人的脚步都随之停滞。   “尸体而已,我先走。”魏池跃扫开郁岸,三步并做两步迈上楼梯,从上吊尸体身边的狭缝绕了过去,抬手朝后面的人打手势:“跟上。”   郁岸将手电筒光线远远地打到魏池跃身边,有人主动探路趟雷,正合他意。   魏池跃体力充沛,爬楼梯的速度很快,率先登上了下一楼层。不过,刚踏上地面就感到一阵阴冷扑面而来,冷意透过雨衣,他打了个寒颤。   这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那些“人”垂手站立,颈骨折断,使头颅歪成诡异的角度,屋顶垂下数十条麻绳,末端打成绞刑结,挂在尸体脖颈上。   这些上吊的尸体有男有女,有的衣服落满灰尘,干枯灰白的发丝几乎一碰就碎,有的还柔软地腐烂着,五官随着腐肉流淌变形,尸油沿着膨胀发黄的指节向下滴。   尸体上的油和臭水在地上积攒成一滩水洼,从墙角的裂纹向下渗。   魏池跃哪见过这阵仗,一阵恶心从胸口向上梗到喉头,但面子比天大,差点涌出喉管的午饭被他狠心咽了回去。   “只是些上吊的人而已,游戏布景有什么好怕的。”魏池跃的声音有些发颤,已经不知自己是在向队友解释情况,还是在强装镇定安慰自己了。   “很可怕。”纪年突然出声,惊得魏池跃后退到了墙边,回头大骂:“叛徒,你成心捣乱?”   “你快回来。”纪年艰难开口,却被他的骂声堵了回去。   郁岸终于幽幽开口:“你也在头上打个洞,把水放出来就好了。”他举起手电筒在林立的尸体之间扫动:“你离那么近,没发现有的尸体脖颈上没套着上吊绳吗。”   “……”魏池跃只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炸开,头皮发麻,僵硬地转头端详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   他脖颈折断,脑袋几乎要耷拉到胸前,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混在周围的尸体之间,乍一看没什么分别,可借着光线仔细分辨,他头顶的上吊绳只是搭在了他肩头,并未套在他脖颈上。   其他的尸体都是依靠麻绳的支撑才能直立,而这一具,居然自己站立在地上。   魏池跃想跑,可越害怕就越忍不住注视那具自己站立的尸体。   “不要下楼,跟着手电筒光线慢慢离开那。”郁岸冷静的嗓音是此时所有人唯一的慰藉。   “好,光线……”魏池跃颤抖着去寻找郁岸的光线,一回头,刚刚那具尸体竟然猛地抬起头,用雾蒙蒙的腐化眼球盯着他。   魏池跃大叫一声,转头就跑,根本顾不上什么光线的方向。那具尸体竟也跟着僵硬地动了起来,挥舞腐化露出白骨的手指抓向他。   在沉默的黑暗之中,骨骼扭动的闷响接连从不同方位发出,似乎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惊醒了这些混在尸体中央的猎手。   不止一具活着的尸体伪装成上吊者的样子站在尸堆里。   郁岸迅速冲上台阶,一把揪住那慌乱的大个子的衣领将人拖在身后,举着手电筒朝左边安全门冲刺, 剩下三人见黑暗中人头攒动,惊恐地着狂奔上楼梯,错杂的脚步声震得楼道轰响,向郁岸离开的方向拼命逃跑。   锈迹斑斑的安全门从内部被锁住,魏池跃用力猛拽,那铁门只不过微微晃动:“没有钥匙啊!”   艾科举起从上一层的铁窗上抠下来的铁丝:“试试撬开!”   “拿来。”魏池跃一把夺过铁丝,汗湿的双手一直在打颤,连将铁丝怼进锁眼都花了好几秒。   “开锁还是技术员强一点。”郁岸站在所有人前面,双臂抡起消防斧,长柄斧头凌空砸在冲过来的断头尸体胸口,当即砸出一块血洞,嚎叫着飞出几米远,身体像一坨腐乳炸糊在墙上。   “我来。”纪年接过铁丝,蹲身贴到锁眼前,感知敏锐的手指轻捻,铁丝每触及一块凸起都能被他精确捕捉。   魏池跃眼神凶狠地盯着他,双手扳住门把手,在听到锁扣开启的一瞬间猛拉,锈蚀的大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魏池跃深呼一口气,猛地一拽,将门彻底拽开,将最近的两个实习生推进去,然后大手一捞,抓起瘦弱的纪年扔进门里。   “快进来!”魏池跃回头喊郁岸。   击败亡湖寄生者得到的精进徽章大幅度强化了郁岸的力量和敏捷,长柄消防斧在手中挥得呼呼生风,但尸潮涌得更快,迅速蚕食着郁岸身边的空地。   郁岸甩开一具尸体,就地一滚扑进门里,沾满污浊尸油的消防斧脱手甩出了几米外,魏池跃咬紧牙关低吼,将锈住的安全门重新拉紧锁住。   跟着郁岸一起摔进来的还有一具活尸,郁岸来不及去摸消防斧,翻身骑到尸体后颈,从腰间扯下之前收集的麻绳,双手各缠一端,利落地在尸体脖颈上绕了一圈,猛地拉紧。   酥脆的一声骨响,腐化的头颅被他直接勒断,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骨碌到魏池跃脚下停住。   无头尸体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行动力。郁岸松开麻绳,将沾上血迹尸水的绳索捋成一卷,重新挂回腰间。看得几个实习生毛骨悚然。   他不是学生吗?难道是公司从一些拳场或是黑市招募来的少年杀手?魏池跃终于意识到,郁岸实力测试的成绩里可能没掺水分。更有可能的是,他在考试里放了水,其他人才能活到现在。   “郁……”那个哥字魏池跃依旧叫不出口,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你真要带上那叛徒一起吗,如果我们的行动被他的眼睛监控,就危险了。”   郁岸捡起地上的消防斧,在墙上蹭掉污物,直起脊背面对他们,用绅士扶手杖的姿势双手抵在斧柄末端:“首先,纪年脑内传视芯片的原理是,在意识链接传输的过程中截取信号,将内部场景同步传输到外部。”   “这种信号只能捕捉场景和人物建模,也就是说,我们此时的经历在外面的人看来,仍然是游戏本身设计的像素风画面,我们的活动显示在他们面前,也是几个像素方块人在横版画面中行走,所以不用担心你的脸和你愚蠢的发言会曝光。”   “至于J·S兄弟是否会窥屏来观察我们的行动,我只能说,当我们的意识踏入这座游戏幻室中,就已经完全处在J·S兄弟的监视下,因为这是他们的幻室,是他们的地盘。”   “但只要他活着,J·S兄弟就会越来越强,昭先生不在,凭我们怎么跟两只开挂的畸体斗?”   “我就要他强。”最好能强到体内畸核变成金色,这样才算不虚此行,郁岸心想。顺利的话,等回去还不是随便骑在面试官头上作威作福吗。 第56章 合作   单凭郁岸一句自信过头的话,无法说服其他实习生。魏池跃固执地要求郁岸给出一个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释。   郁岸抬手将消防斧扔了出去,铁斧沉重地砸在魏池跃脚前,惊得他跳起来。   “我没有解释,那你动手吧。”   “啊……?”纪年吓得后退,脊背靠到了冰冷的墙壁上。他以为郁岸打算护着他,是因为在实力测试里自己曾经帮过他的缘故。   只要纪年的意识在这里死亡,躺在马戏团幻室中的躯体大脑也会同步受创,等待他的命运也许就是一辈子成为植物人。   魏池跃看看地上的消防斧,再回头看看其他两个实习生,其他两人一副不打算参与只想当墙头草的样子,他自己也犹豫了。   “哼。”郁岸笑出声。其他人还从没见过他笑,忐忑地揣测这是不是他准备杀人灭口的前兆。   魏池跃憋红了脸,被戏弄了似的捡起消防斧扔还给郁岸:“听你的吧,要死一起死。”   郁岸接住斧柄,一言不发地将斧头拖在地上,慢慢沿着墙壁四周用手电筒探查。   这道安全门设置得不合常理,正常来说安全门后应当是大楼的安全通道,这里却是一处宽敞的大空间。   不同于门外的毛坯水泥墙,这里简单装修过,墙壁整齐地贴满白色瓷砖,但锈蚀的斑痕渍满砖缝。   手电筒的光线搜索到安全门上方,上方贴着一块显示安全出口的小型LED灯牌,在安全门正对的墙面,中央有一道切割过的缝隙,从天花板一直连通到地面,整面墙给人一种大型电梯门的感觉,似乎可以从缝隙中央分开。   郁岸尝试用斧头撬动缝隙,但除了撬下一些瓷砖碎片之外,墙壁纹丝不动。   在墙壁中央,安装了一块凸起的红色扫描器,扫描器上亮着一颗红色灯珠。   “好旧的版本。”郁岸摆了摆手,叫所有人都过来。   魏池跃率先走过去,果然,扫描器又亮起一盏红灯。   “喂,你们都过来。这机器在查人数呢。”魏池跃声音洪亮,在空荡的开敞空间里仿佛带着混响,另外两个实习生自然跟上,纪年扶着手臂伤处,慢慢挪过去。   五盏红灯接连亮起,扫描器突然开始闪烁,天花板上明亮的白光顶灯骤然点亮,从长时间的黑暗更替到明亮的环境中,所有人都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郁岸抬手遮住被光线刺痛的右眼,借机掀开亡湖面具,用左眼去看。   左眼能透过镶嵌的三级紫畸核看见东西,有种戴了紫色墨镜的质感,视野并不太受光线影响。   他看到一排泛着微光的卡片从天花板的缝隙中散落,自动聚拢洗牌,并分发到每个人面前,在人们面前悬停。   纪年怔怔捏住纸牌一角,愣了几秒,惊讶默念:“预言家……?”虽然没出声,但郁岸通过字数和口型判断他读的是这三个字。   魏池跃拿到卡片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别人,也看到了纪年自言自语的口型。   卡牌忽然旋转,内容迅速变化成一行字:【身份已绑定】。卡片只在每个人面前悬停了一小会儿,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   卡牌消失的位置,浮现一片蓝色的数据代码,代码逐渐变幻成尖刀的形状,迅速下坠,倒插进脚下的地面。   所有人身份绑定完毕后,扫描器的内置扬声器便发出了电子音:   【魔女传说·游戏规则】   【英雄有三颗红心,每次受伤减少半颗红心,每一个平民死亡,英雄会减少半颗红心,失去最后半颗红心时死亡。英雄只要活着走到出口,即获得胜利。】   【平民只有一颗红心,受伤两次即死亡。跟随英雄走到出口即获得胜利。】   【魔女只有半颗红心,受伤即死亡。杀死英雄即获得胜利。】   魔女传说场景,是《灰鸦:玩具屋》目前公开的场景中唯一一个双人对抗副本,两位玩家进入场景后会随机得到“英雄”或“魔女”的身份,分别从场景两端向位于中央的出口行进,一路过关斩将,抢夺更厉害的道具,并利用高超的运营手段与对手周旋,最终获得胜利。   这是郁岸最喜欢的副本,因为每次进入场景时对手的行动都不一样,所以常玩常新。   郁岸蹲到地上,握住刀柄,将尖刀拔了出来,指尖抚摸刀身端详,刀刃五寸来长,一寸来宽,杀伤力和范围都不算小,起码可以做到刺穿要害。   艾科忽然慌张大叫:“墙上有血字!”   所有人闻声回头,扫描器上方的瓷砖上,出现了三行血红的手写体英文,笔画幼稚夸张:“要为公司献身吗,实习生?这是生死的对决,拿出赌上性命的勇气再踏入这扇门吧,你们可以拿面前的刀自杀,哈哈。——Jump Scare留。”   字母尾端向下流淌腥臭的液体,血字在锈迹斑斑的白墙上猩红刺眼。   郁岸抬头凝视血字,亡湖面具遮挡下的左眼亮起紫光,瞳仁中央蹦出一行紫色倒计时——00:59:59,功能核-防沉迷系统检测到对抗开始,自动计时一小时。   “你们都是什么身份?”魏池跃直截了当地问,“我的牌面写的是平民。”   其他人纷纷投来怀疑的视线,看缺心眼似的看着他。纪年嗓音微抖,胆怯道:“……这是能说的吗?”   艾科捂住额头,轻声嘀咕:“这二傻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实习生终于从雨衣下抬起头:“卡片全部消失了,你说的是真话吗?”   这人高高帅帅的,长得像韩国明星,一看就是在学校里最受女孩欢迎的那种类型,在球场上投个篮就能迎来万千尖叫欢呼。   “你谁啊你,我骗你干嘛?”魏池跃这暴脾气一点就着。   “城市巡逻组,车恩载。”他抱臂靠在墙边,淡定回答,“我们中间至少有一个英雄或者魔女存在吧,这才是对抗副本的意义,为什么不能是你?”   “反正不是我。”魏池跃忿忿抬手,“现在我们怎么办,谁是英雄,跟着英雄走就行了呗。”   “当务之急是……找其他平民。”纪年轻声道,“英雄只有三颗心,每死一个平民他就会掉半颗血,如果死了六个平民,他见不到魔女的面就没了,平民自己走到出口不算赢,我们全得死。”   “先找英雄。”   “不成。”艾科突然插嘴,忧心忡忡,“英雄是可以杀平民的。你们没看过煤黑黑直播?速通大佬抽到英雄身份的时候,当场杀五个平民,因为英雄在仅剩半血的状态下,战胜每个boss都能得到双倍道具奖励,他就靠双倍奖励去无伤挑战后面所有boss。”   郁岸一直保持沉默,当听到艾科说出这个隐藏规则时,突然抬起眼皮,默默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冷漠地瞥了这个碍事的实习生一眼。   他却没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被纪年悄悄看在眼中。   “那就听你的。”魏池跃面向躲进角落的纪年,“除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不少其他平民,找到然后保护他们就行了对吧。”   车恩载挑眉:“你刚还要杀他,现在又要听他的?”   “老子懒得跟你吵架。”魏池跃伸手抓住纪年纤细的手腕,凶悍地把人扯到面前,“你应该有什么技能吧,能预测出什么吗?别耍花招我警告你。”   “额……有,但现在还不能用。”纪年挣不脱他,小机械师的身量在快反组调查员面前实在显得瘦小,像小鸡被老虎按在爪下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孱弱地叽叽叫。   扫描器再一次发出刺耳的警示音,随后,在密不透风的墙壁上,瓷砖墙掀开了公交车投币口那么窄的一条,一双眼睛从黑暗中幽幽地睁开,眼睑没有睫毛,瞳仁空洞无神。   魏池跃被墙壁后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拿起刀走过去,不由分说朝缝里一插:“什么人,装神弄鬼的。”   那人嘿嘿地笑起来,隐没进黑暗中,等魏池跃抽出刀子,他又凑到缝隙前,语速缓慢,沙哑地问:   “封闭密室内有个密码器,密码为四位数字,如果输错,就会启动房间内的防入侵激光,小明收到了同伴发来的密码‘9069’,输入后,防入侵激光启动,把小明射死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啊?你问我啊。”   “你们可以提问十个问题,我将回复‘是’或‘不是’,十个问题之内如果没能说出正确答案,你们所在的房间内就会启动防入侵激光。”墙后的人不停地发出“嘿嘿”、“嘿嘿”的诡异笑声。   他说罢,天花板上的顶灯突然熄灭,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数红色的光线相互交叉错落地填满整个空间,以此来证明那番威胁所言不虚。   顶灯再次点亮,安全门上方的安全出口灯牌突然跳动,上面显示的图案变成了一串倒计时,从十五分钟开始倒数。   嘈杂的砸门声将实习生们惊醒,遍布锈迹的铁门上已经被外面的上吊活尸砸得坑坑洼洼,倒计时已经很清楚,意味着十五分钟后,这道安全门将被外面的尸潮冲开,整个空间都将被活尸淹没。   “我草,这就开始了?”魏池跃摸着下巴紧张思考,“小明输入了同伴发来的密码,然后被防入侵激光射死了,那,是同伴谋杀吗?”   【不是】   艾科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你他么别乱问啊,只有十个问题的机会!”   魏池跃大吼:“那你们倒是问啊!十五分钟后那帮尸体就冲进来了!”   车恩载还算冷静,闭眼沉思了一会儿,问:“是小明看错密码导致触发了防入侵装置吗?”   艾科屏住呼吸,浑身绷紧,恐怕他们再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   “啊……还好。”艾科松了口气,紧接着道,“我觉得这种关卡还是请教一下技术员们好些。”   魏池跃抿了下唇,原地徘徊了两圈,撑着膝盖弯腰问郁岸:“大技术员,我们下个问题问点啥好?”   这大个子还挺能屈能伸的。   郁岸蹲在地上,拿刀尖在地上划道子,看上去在发呆。他把密码9069划在了地上,翻转一百八十度阅读,然后淡淡问:“正确密码是6906吗?”   【是】   “耶!”魏池跃双手握拳,“还挺行的。我们接下来问点什么?”   艾科也蹲过来:“那有可能是镜子反射的,接下来就问是不是镜子传递的密码?”   车恩载摇头反对:“那也有可能是玻璃去反射的,问题重点应该是反射。”   “万一这个题有科幻元素呢,小明和同伴可能在两个方向不同的空间里。”艾科说。   “这太扯了吧?”魏池跃摆手。   “怎么不能呢,他问问题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我们答不出来吗?”   “你问技术员,让技术员说谁有道理。”   郁岸很少与一群人这么近距离地聊天,有点不自在,不自觉地往远挪,但另外三个调查员讨论得热火朝天,见郁岸挪开就跟着一起挪过去,让郁岸无处可逃,魏池跃甚至一把搂过郁岸肩膀:“兄弟,我们的思路有毛病没?”   郁岸:……   他扭头望向被排挤到一角的纪年:“你想说什么。”   纪年扶着手臂淤青,走近他们,抿唇轻声问:“这个故事里,只有两个人吗?”   【不是】 第57章 保护   故事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不止两个人?”魏池跃搓搓鼻子,“什么意思呢,小明、同伴,还有把他俩关起来的人?把他俩关起来的人给了同伴密码,同伴再发给小明,但小明输错了。”   躲在墙缝后只露一双眼睛的古怪男人,瞳仁跟随着房间里人的移动而左右瞥,很瘆人。   “他在引我们进思维误区,从‘同伴’这个词开始。”郁岸蹲在地上用刀尖在地上乱划,“不是把他俩关起来的人,应该是指不止一个同伴。”   “如果他利用词汇来误导的话,这个题目就要重新读一遍了。”   “封闭密室内有个密码器,密码为四位数字,如果输错,就会启动房间内的防入侵激光,小明收到了同伴发来的密码‘9069’……”郁岸闭上眼睛回忆问题的原话,轻声复述,“输入后,防入侵激光启动,把小明射死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在他小声复述的同时,纪年的嘴唇也在跟着动,他也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我去……听一遍就能记住吗。”几个调查员面面相觑,魏池跃挠头:“我要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考不上学,咱公司招技术员门槛比我想得高。”   “那你们快想啊,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还剩六个问题,我们不捣乱了。”   郁岸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具体执行输入密码这个动作的人,是小明吗?”   【不是】   “!”魏池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捂着嘴没敢出声打扰技术员们的思路。   “所以是同伴A把正确密码发给了小明,小明把错误密码告诉了同伴B,同伴B输入了错误密码,导致小明被杀。”   【是】还剩四次机会。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小明为什么会看错密码。”   郁岸与纪年对视一眼,纪年问:“三个人分别关在封闭密室的三个隔间里,互相不能看到吗?”   【是】还剩三次机会。   郁岸问:“小明与同伴所在的空间的重力是同一个方向吗?”   【是】还剩两次机会。   纪年问:“小明面前用于显示密码的显示器是倒着放的吗?”   【不是】还剩一次机会。   三个调查员紧张地数着询问次数,魏池跃捂着嘴的双手都在向外渗汗,安全门外的捶打和抓挠声越来越激烈,门上方显示的倒计时也进入了最后五分钟。   “快啊……外面的上吊尸体马上就冲进来了……”   上吊尸体?郁岸一怔。   他提着消防斧缓缓起身,铁斧前端拖在地面上摩擦,拖出一道白色划痕。   “总得有什么是倒着的吧,不是空间重力,也不是显示器。”郁岸提起消防斧,面向躲在墙后只露一双眼睛注视他们的男人,“是小明的头吗。”   墙上扫描器的红光骤然熄灭,绿光大亮。   【回答正确】   伴随着滋啦滋啦的警报声,墙壁从中央的缝隙向两侧拉开,一直透过墙缝盯着他们的古怪男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具硕大无比的身体,半身埋在地下,并不肥胖,而是从骨架就要比人类大上数倍,双臂瘦长,他的头翻转一百八十度耷拉在胸前,像一颗倒挂在细秧上的浮肿白瓜。   如此巨大的一张僵尸脸上,却长着和正常人一般大小的五官,看上去极不协调。   一条陈旧的上吊绳从房顶垂下,粗重的绳索紧勒在男人脖颈上,正是男人倒垂头颅的罪魁祸首。   男人头顶亮起一条长长的红色光带,似乎是游戏里boss的血量条,在血条上方显示出boss的名字——“小明”。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安全门:“倒计时没停,还剩四分钟门就破开了!”   郁岸双手紧握消防斧,在那倒头怪物抬手打来时,抡圆双臂迎头砍上一斧,细长手臂裂开一道伤口,从中迸发出腥臭的黑血,抬头再看小明的血量条,竟然只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小块。   要知道自己可戴着强化力量的精进徽章,这伤害也太刮痧了。   他还想再冲,去试探其他的要害,可小明另一条长手臂也抡了过来,两条面条般可以随意弯折的手臂攻势密集,他甚至只够躲闪,找不到机会输出。   狭长手臂凌空下砸,从郁岸头顶笼罩一团阴影,眼看就要像拍蚂蚁一样砸下去,郁岸忽然身体一轻,登时天旋地转。   魏池跃那大个子竟将他扛到了肩上,看似剽悍的体型其实敏捷有力,在长臂挥打下左闪右避,回头对其他两人吼道:“保护技术员!”   郁岸一时没反应过来。   总是独自一人应对危险,他不习惯向周围人陈述战术,也从不期待得到配合,这声吼仿佛照进蒙昧深渊的光线,他莫名想起自己将纪年推进淘汰井里时,纪年扔上来的精工腰带,还有那句固执的“技术员不能输”。   郁岸被妥善地放到相对安全的远处,纪年也被车恩载推了过来,他双腿发抖,双手握着尖刀刀柄,有点打哆嗦。实习阶段就遇到如此艰难的考验让他有点打退堂鼓。   “这么胆小,干嘛来地下铁应聘?”   “缺钱。”纪年不假思索回答。   “你师父给你钱?”郁岸问。   “……”纪年抿唇,“我不是叛徒。”   “我知道。”郁岸回答。纪年这种智慧和胆量成反比的人,不太可能做叛徒那样亏本的买卖。   但这并不是郁岸关心的事情,他可以为了得到更高的奖励而留下叛徒,也可以为了切断传视芯片而杀死一个无辜的实习生,是否无辜从来不是他的判决标准,利益才是。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会让郁岸心情更轻松一些,可能原因是回家之后不会因为杀掉同事被面试官批评吧,他也不知道。   纪年从没想过能从郁岸口中得到信任的答案,他握着尖刀呆住,眼睑慢慢泛红,哽咽地嗯了一声:“你信我?”   郁岸从他身边经过,状似无意地在他耳边掠过一句:“信你不是叛徒。但是这副本里有预言家这个角色吗?”   纪年肩膀微颤。   三位调查员一直在与小明周旋,魏池跃要过郁岸的消防斧和麻绳,将自己的尖刀紧紧绑在斧头上,然后高举斧柄,在长手甩来时朝天一跃,强壮的身躯拼命舒展,像一张勒紧的弓,迅速回弹,借着全身的力量向下一掼,带着铁斧重量的尖刀沉重地贯穿小明的一条手臂,将那条蚯蚓似的长手钉在了地面上。   艾科和车恩载联手对付另一条手臂,虽然小刀的伤害刮痧,但磨上一段时间后,小明的血条也向下掉了三分之一。   趁调查员们冲锋,郁岸得以认真观察boss的行动方式,小明至今没有挪动过位置,而且只有上半身露在地面之上,那么他整个人应该处在一个直立的状态。   他将视线投向小明脖颈上的粗重麻绳,麻绳绷紧,从张力上来看承受着相当大的重量。   “他靠这根绳子吊着脖子!你们拦住他的手,我去砍绳子!”趁小明抬手砸来时,一个闪身,隐没进了顶灯在长手下投映出的影子中。   亡湖面具的作用,让使用者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亡湖寄生者一样,在黑暗来临时借着阴影的笼罩趁机突袭。   郁岸的影子凭空消失在了眼前,小明疑惑地张口大吼,长臂剧烈甩动,郁岸跟随着阴影的移动迅速向前奔跑,将尖刀叼在齿间,双手扒住小明倒垂的脑袋,蹬着他朝天的鼻子和眼睑向上爬。   小明怒吼,收回长臂在自己脸上摸索抓郁岸,魏池跃冲上前去,用身体抱住那只长臂,低吼一声,拼命向远处拽。   郁岸瘦且轻,动作异常灵活,迅速爬上了小明弯折的脖颈,举起尖刀劈砍套住他脖颈的上吊绳。   麻绳一顿一顿地被割开,小明的身体也不停向下坠。   一声咆哮响彻整个空间,钉在地上的斧柄松动,轰的一声被小明挣脱,长臂高高甩起,狠狠砸向自己的脖子。   郁岸跳起来攀住了麻绳,那长手从他脸颊边呼呼扫过,将他手中尖刀扫飞,当啷掉落在地上。   “给你——!”纪年用力将自己的刀抛向郁岸。   可他力量不够,尖刀在抛物线的最高点开始逐渐偏离。   在刀开始下坠的瞬间,车恩载单手撑地翻身,双腿从空中扫过,踢了那尖刀一脚。   尖刀朝麻绳飞去,被郁岸稳稳接在手中,双手握柄奋力割过麻绳最后连接的那一块细线。   麻绳崩断,小明的身躯完全靠这根上吊绳支撑,于是向下坠去,最后一只手还死死攀着地面边缘。   郁岸在麻绳断裂的刹那就跳了下来,走到小明垂死挣扎的那只手前,冷漠踩下。   巨大的躯体从坑中坠落,逐渐被深坑吞没,十几秒后才听到砸在地上粉碎的巨响。   安全门倒计时归零,门锁爆开,堵在门外的尸潮撞破墙壁一拥而入。   *   马戏团幻室内,紧急秩序组的两位骨干职员小齐和小安及时赶到,让其他守着实习生们躯体的城市巡逻组队员长松一口气。   这两人是昭组长的得力下属,负责紧急秩序组的各项行动。   小安一马当先冲进马戏团帐篷内,挡在昏迷的实习生们面前,眉心镶嵌的红级功能核-紫气东来亮起微光,大声道:“邪灵退散!”   邪祟不侵的能力使她能驱散大部分召唤物,漂浮在帐篷周围的毒液气球便应声消散,化作一缕烟灰落在地面上。   小齐冷静安抚周围队员:“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在城市里屠杀实习生,现在更该担心的是游戏幻室里面的情况。”   几分钟过后,匆忙的脚步声从帐篷外接近,帐帘突然被一把银色细剑洞穿,匿兰用剑尖挑开帐帘冲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胸口急促起伏:“赶上了吗?大小姐让我们过来帮忙。”   火焰圭紧随其后,他赶路赶得太猛,双手撑着膝盖喘气,额头的汗珠被炽热的体温蒸发,温度逼近零下的帐篷里一下子上升了好几度。   盯在电脑前的雍郑摇头:“晚了,第二个场景副本已经启动了,必须等他们到达场景最后的存档点,你们才能进入替换。”   若是他们早到一步该多好,以匿兰和火焰圭的战斗力,肯定不会让局面变得如此被动。   “你们哪儿也别去,在这里等待替补。他们一定能撑到存档点,我觉得行。”   “怎么少一个人?”匿兰撑着腰打量四周,没见到郁岸。   “为了引开魔术师,被组长带走了。”   *   安静的卧室中,木地板在地暖的烘烤下升起暖意,浅蓝色的星月窗帘密实地遮挡住从院子里吹来的冷风,靠墙并排摆放着三套少儿桌椅,一套粉色,两套蓝色,桌上分别放着一些文具盒、削笔器还有几本口算题卡。   郁岸躺在一套上下铺的单人小床上,头上贴着链接器,依然昏迷不醒。   一只小手伸过来,轻轻拨了拨郁岸的睫毛,床边响起细碎稚嫩的讨论声:“他怎么只有一只眼睛?”   “坐公交车落下了吧。”   “爸爸有很多眼睛,可以借给他一只。”   “可以五块一天租给他。”   卧室上方悬浮着一只眼球,偶尔旋转一圈,扫视房间里的情况,起到安全摄像头的作用。   客厅外的防盗门钥匙转动,蛤白带着一身寒风拉开门走进来,提着一塑料袋虾仁和一个小冬瓜回来,将外套上的薄雪抖落在门外,扯掉头上的针织帽,揉散白色的卷发,边换鞋边叹气。   卧室里拖鞋吧嗒吧嗒响,三个小孩风一样接连跑出来,围到蛤白身边偷瞄晚饭吃什么,两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共同点是裤子后边都拖着一条黢黑光滑的蝌蚪尾巴。   “谁让你们过来的,去盯着他去,别让他醒来跑了。”蛤白训道。   小女孩说:“刚刚大爹来送过东西,说最近漂移飞车和地下铁要开战,叫你没事不要出去。”   小男孩轻松地拎来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放到餐桌上,袋子外印着“袁哥小卖部”的字样,一袋蔬菜,一袋水果,一袋辣条薯片摇摇冻之类的垃圾食品,起码够吃一个礼拜。   “他人呢。”蛤白随便翻了翻零食,把容易变质的塞进冰箱里,零食一点点被拿空,塑料袋最底下放着一把沉甸甸的手枪,弹匣是满的。   “蹬着新买的小三轮走了。”另一个小男孩说,“还拿走了你的骷髅头,说小卖部缺一个音响,这个正好。”   “他对那东西有什么意见啊,天天盯着不放。”蛤白手上一顿,一股气憋上心头,咬牙骂道,“什么大爹,兵痞子天天教你们没用的,写作业去。记得等闹钟一响就给郁岸把画中取物核塞回去,忘了昭然得跟我拼命。”   三只食人蝌蚪摇着小尾巴如鸟兽散。   刚骂完昭然找一个人类少年契定是异想天开,可自己的生活还不是一地鸡毛,与人类高手契定在某些方面也不尽如人意,比如那家伙穿越自己布下重重陷阱的郊野小院,如入无人之境。   ———— 第58章 一家   傍晚天下起小雪,路上行人稀少,到了郊野就更显得荒无人烟。   日光匿迹,昭然顶着冷风和薄雪穿过干枯的树林,分不清头顶的白雾是褪色的长发还是积雪。   雾雪天里,他轻车熟路穿过一场伪装成荒凉坟地的幻境,地面跟随他的脚步升起战神旗帜的金环,空中漂浮的燃着鬼火的头颅自动飞离,聚拢过来的干尸手臂惶恐退散。   等绕过几番阴森的鬼打墙,眼前才豁然开朗,得见一排整齐漂亮的花园栅栏。   栅栏里培育了不少常绿的小灌木,还有一些等到春夏才会开花的枯草,昭然手一撑轻身翻跃栅栏,不小心踩断了一颗花苗,紧张兮兮地左右查看无人发现,这才蹲下去把花苗伪装成被野猫踩断的样子,继续向院里走,在大门前坐下来。   他坐在台阶上歇了口气,从风衣内兜摸出一个绒布盒子。   皮手套在绒布外蹭了蹭,抹掉粘在盒外的风干血迹,掀开了盒盖。   里面安放着一颗散发银色辉光的畸核,畸核表面纹路是一张红桃A扑克牌图案,畸核上的余温还未完全消散,琥珀质感的表面沾着血。   绒布盒子是他在魔术师的礼帽里找到的,他蹲在血泊中的尸体前挑挑拣拣,看中了这个适合盛放礼物的容器,随手把里面的道具钻石戒指扔掉,放畸核刚好合适。   雪越来越大,在地面上积了一层,但昭然身边一圈都被他身上的暖意融化,打湿垂落的衣角。   背后的大门忽然推开,门里的灯光照在昭然身上,蛤白靠在门框边:“你怎么不进来?”   昭然的发丝和瞳仁一下子褪成白色,雪花在头顶融化成水,湿漉漉地沿着发梢向下滴。   “等身上的血干一干,省得弄脏你地板。”   “放屁,滚进来。”   “哼哼。”昭然笑着起身迈进门槛里。   他换上拖鞋,径直朝郁岸躺的卧室走去,三只小蝌蚪正趴在昏睡的郁岸身边看故事书。   小女孩注意到有人进来,扬起头张望,另外两个小孩也跟着一起抬起脑袋,跳到床底下跑到远处围观。   “小叔身上都是血。”他们窃窃私语,“他又去‘上班’了。”   昭然看了看自己袖口和衣摆上的血渍,故意用一副可怖表情扭头问他们:“还新鲜呢,要不要尝尝?”   三个小孩被吓跑,甩着小尾巴飞出卧室,跑到厨房找蛤白撑腰。   昭然乐得安静,放松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了一眼墙上的猫头鹰挂钟,俯身把郁岸手臂搭到肩头,托着膝弯抱起来,带出卧室。   蛤白正好拿碗筷出来,回头瞥他:“狗下个崽都不像你似的叼来叼去,放我这儿还能丢是吗。”   昭然单手抱着郁岸,一边穿鞋开门:“不是,我把他送回马戏团幻室,现在急救组都在往那儿赶,还有个很可靠的急救组实习生,她在身边更能多一层保障。在游戏幻室里受重伤,现实大脑会严重受损的。”   一颗眼球从家具缝隙中钻出,挡在门口盯着昭然,用死亡凝视让他无法再迈出另一条腿。   蛤白不轻不重地把一摞碗放在桌上:“我还能让他死在我家?”   有了这句保证,昭然从善如流,迅速关上房门退回来。大哥的能力他很清楚,他只是怕大哥不管郁岸,放任他自生自灭,或是再以此为要挟,要自己发誓不要再见郁岸。   “让他也一起吃。”蛤白在桌上分了六副碗筷。   一颗眼球浮到郁岸面前,光滑表面与他额头相贴,在眼球和皮肤之间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银色磁场,眼球自动飞到郁岸头顶,视线一直向下凝视着他。   郁岸手臂微动,从昭然怀里跳了下来,自然直立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嗯?还能这样?”昭然抬手在郁岸眼前晃晃,郁岸瞳仁无神,只是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可以凭本能和潜意识做一些简单行动。   蛤白的眼睛可以看破一切幻象伪装,在眼球的控制下,呈现在郁岸面前的是事物最真实的样子。   郁岸沉默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忽然停了一下,转头注视并排坐在桌边乖乖等开饭的小蝌蚪,面无表情:“咦,二十五块。”   游戏里的食人蝌蚪,杀一只能掉落二十五金币。   “……”昭然迅速合上他的下巴,以免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导致被扫地出门。   郁岸才注意到身边的昭然。   蛤白边盛汤边用余光欣赏接下来的画面。   他可没有这么好心,让眼球操控郁岸,只不过为了听听他潜意识里对昭然的心思。   该不会要说句“好恶心的怪物”吧,蛤白险些笑出声。适时地让魔怔弟弟清醒一下也好,他最喜欢看恋爱脑被现实抽一嘴巴子的桥段了。   郁岸扭头看见昭然,确实猛地颤了一下,那反应可以同等类比成坐在教室里突然看见窗外飞进来一只大黄蜂。   “啊,吓到了。”蛤白幸灾乐祸挑眉。   昭然左手拿着筷子,怔怔等待着。此时他不是坐在餐桌后,而是坐在审判庭中央,浑身都在抗拒听到那个理所应当的判决。   但郁岸并未开口,而是转头指向餐桌对角:“那个。”   昭然顺着他指向看过去,意思是冬瓜虾仁汤太远了,他够不到。   站起来给他盛了一碗,郁岸安静地捧着碗品了起来。   照理说从他的视角看来,左手边的靠墙软座上并排坐着三只食人蝌蚪,正张开七鳃鳗似的尖牙大嘴进食,右手座位上坐着一坨纠缠蠕动的百手怪球,再远点的桌边流淌着一滩粘连的眼球,在这种场景下没尿裤子就算他裤腰紧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喝汤。   “那只能说明他胆子大。”蛤白没能看着热闹,无聊夹菜。撇开别的不谈,起码证明自己做的菜很好吃,他心情还算不错。   昭然久久没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阴沉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些,但依旧酝酿着一场深沉的计划。   这种状态也挺好的不是吗,瓜扭下来就可以了,不需要苛求它既甜又活着。   等郁岸吃完,他耐心地领着郁岸去洗手间。链接这么长时间,早就超出了他们约定的极限,还不知道会对他身体造成何种程度的伤害。   关上洗手间门,昭然把他推到马桶边,让他自己解决。   悬浮空中的眼球被蛤白召回,他一点也不想看。   失去蛤白眼球共享的洞察力,郁岸眼中的昭然便不再是那团蠕动的本体。   郁岸仰头看着他。   “我看着上不出来?”昭然抿唇笑,转过身去。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刚要转身,一双手便从腰间伸到胸前,冰凉掌心透过薄薄一层衬衣压在凹凸有致的肌肉上,甚至一只手默默地钻进衣摆,扶在他腹肌上摩挲。   在蛤白的操控下,郁岸并非清醒状态,他的行为只能反映出他潜意识里想做的事。   昭然僵了一下,捉住了在胸前乱摸的手。   郁岸贴着他脊背,踮起脚,含住他的耳垂,咬了一下。   “嗯、”昭然的耳廓迅速升腾起一层滚烫热红。   清冷嗓音在他耳边问:“能不能,让我上一次。”   ……   “什么。”   “什么???!!!”   ——   趁两人在洗手间里,三只小蝌蚪吃着饭,仰头问蛤白:“小叔的工作是杀畸体,挖畸核,他是坏人吗?”   “总要有人为我们争夺地盘,他愿意去当这个坏人,你才有学上,有饭吃。”蛤白趴在桌上,指尖拨弄召回的眼球,“你想回到又冷又刮风暴的冰洞里去吗?”   “不想。”   “那就多读书,少问蠢问题。”   “好。”   “爸爸,今天晚上要帮我们包书皮。”   “让昭然包,他手多包得快。”   “我不想他包。”   洗手间门忽然拉开,昭然单手扛着郁岸走出来,郁岸已经脱离眼球控制,贴在昭然颈窝边失去意识,只不过眼角挂着一点泪痕,嘴唇上多了两处尖齿留下的牙印。   “谁要包书皮呀?我包,我最会包书皮。”昭然和善的目光扫过三只食人蝌蚪。   三只小蝌蚪看到郁岸的下场,原来不听话就会被小叔拖进洗手间咬死,纷纷捂着嘴吓哭了。   大哥捡起一只拖鞋砸向昭然:“去!”   怪物小科普-食人蝌蚪   食人蝌蚪是日御镇冰海特有的生物,正确名字叫赫奥匹斯(意译为地狱的棋子Hell pieces),只是蝌蚪外貌的怪物,长大了也不会变成青蛙。   盘子大小黑色的光滑皮肤,有的身上有荧光斑点,捕食方式就是一大群扣在水面上,等人以为这是什么卵石桥走上去之后,就张开状似七鳃鳗的大嘴把人炫进去。   但实际上冰洞附近完全没人来的,呆呆的赫奥匹斯只能张着嘴去捞小鱼小虾吃,由于头很大尾巴很小,所以游得很慢,容易被海浪冲上岸搁浅,昭然(怪物状态)上岸捡破烂的时候会用抛铅球技巧把一些搁浅的笨蛋扔回去。   这些赫奥匹斯随波逐流,遇到风暴时就会大量死亡,一只怀孕的赫奥匹斯在蛤白壳子里躲避风暴,风暴停歇后不辞而别,好几天后蛤白才发现她落了三颗卵在自己家(可能没憋住),这时候已经孵化一半了,里面的小家伙隔着半透明的卵壁认识了爸爸(因为蛤白本体确实跟它们有一些相似之处)   等昭然(怪物状态)捡破烂回来发现大哥居然有娃了,惊呆,以尚不健全的大脑苦苦思索风暴那晚大哥到底对赫奥匹斯之母做了什么。   ps.昭然喜欢抛蝌蚪苗玩,像小丑耍杂技抛球那样,毕竟他手多,能整的活就多。 第59章 狡猾老板   闹钟计时结束,滴滴响了起来。昭然按停铃声,从床头的绒布垫上拿起一级银核画中取物,用毛巾擦净表面,抬起郁岸下巴,将银核压在左眼眶外,慢慢推了进去。   球形的畸核受到眼眶骨骼的轻微阻力,眼眶内的血肉自动产生银色电流状的链接须,将畸核迎入嵌核槽内,郁岸的身体微微颤抖,搭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拳头,指尖将掌心硌得发白。   几秒钟后,畸核表面的人手图案亮起银光,意味着成功链接。郁岸也放松下来。   镶嵌高级畸核对载体人类的刺激性很强,首次镶嵌更是让人痛不欲生,寻常载体人类一生才感受一次的痛苦,郁岸却要反复忍耐。   这不是挺耐痛的?怎么到了床上就那么爱哭。   想起这小鬼臭着脸念叨自己在床上没亲他,也没念他的名字,昭然细细在脑海里反省了一番,如果满足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卧室门敲了两声,蛤白探进半个身子,打开了顶灯。   灯光骤亮,昭然身上的颜色倏地褪成白色,他正伏在郁岸脖颈间细嗅舔吻,唇角裂到脸颊,鲜红舌尖从锯齿状齿缝间伸出,肋骨处伸出两对纤长手臂撑在床边,像一条多足虫。   不料变态行为被大哥抓个现行,他抬起上半身,两对多余的手臂讪讪缩回体内,合拢牙齿,慢吞吞恢复成规矩的坐姿。   蛤白微张着嘴,几秒钟内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忆了昭然的一生,是否早有心理变态的苗头而自己没有及时掐灭。顿时觉得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类也不容易。   “刚刚在桌上我没说,”蛤白只好提起其他话题,“你杀了魔术师,还抢了那枚世界级魔术师的职业核,这可是引火烧身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冲动?”   “大老板大概有这个意思。”昭然站起来,拿起外套披到身上,“魔术师和方士休商量好了在公墓埋伏我,提前埋下了一批尸体用药激活来消耗我,看尸体的状态起码埋了快一周了,我想了想,今天周四,我是周二才在马戏团里干掉了一个持枪的宠物畸体走私犯,马戏团幻室产生的时间不可能早于周二的,就算李星叛变,他怎么就知道提前在马戏团附近埋伏我?”   “这么想来,亲自清查宠物畸体走私线的任务是大老板指名交给我的,只有他知道马戏团可能出现幻室。”   “你老板把位置透露出去,就是想借你的手去杀魔术师啊。”   “我看没那么简单。”昭然抬手告别,“在老板面前还是装傻好一点。走了,晚点我来接他。”   实习生们的任务大约也就到此为止了,是时候替少年们结束这场恐怖的玩笑了。   然而这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大老板。   “速回公司。”   *   古典淡雅的大老板办公室,昭然敲门进来,一袭长衫的大老板正窝在靠椅里,悠闲面对电脑,手边的复古录音机唱着小曲。   昭然走近一看,电脑屏幕上赫然放映着游戏直播的画面,画面中一行五个像素角色正在拼命对付一个身躯庞大的boss,上吊人“小明”。   五个像素角色各不相同,一个身材高大憨实,一个瘦高帅气,一个战战兢兢一惊一乍,一个文弱瘦小的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还有一个始终臭着脸的独眼角色,手里拖着一柄消防斧,怎么看怎么像郁岸。   “传视芯片的直播有延迟,现在第一局还胜负未分呢。”大老板轻松道,“刚刚的问题环节真是刺激啊,可惜我这里只能看到像素小人头顶冒出的文字。”   昭然微皱了下眉。大小姐忙着带人在城市内搜索违规直播的设备,为了尽可能减少观众,减少游戏幻室中实习生们的压力,大老板却在这里优哉游哉地观看。   “您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吗。”   “是啊。”大老板悠悠转向他,“你在我这儿干多久了?”   “十五年。”   “十五年还没摸透我的脾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聪明过头了。”   昭然不动声色,视线移向自动锁闭的办公室门:“我一直迟钝。”   “先不说这个,魔术师的三级银职业核拿到手了吗?”   “魔术师真是你派去的?专门去马戏团幻室捣乱的?”昭然挑眉。   大老板举起手,拇指食指比划了一厘米:“怎么可能,只不过稍微给了他们一些位置上的提示。你一直想干掉他,我给你找个理由罢了,杀徒之仇,这名头多好。”   “我看我不如您那么想干掉他呢。”昭然轻哼。   老板大笑起来:“娱乐新闻说魔术师最近在筹备婚礼,调查才知道对象是蝎女,那位经常在郊野出没的畸体小头领。听说已经临近化茧期边缘,正在寻找契定者,这场婚礼八成就是人与畸体的契定交易罢了。”   “让这帮经常祸乱城市的畸体小集团的头领成功蝶变?接下来的城市维护成本就太高了,政府可不会拨给我们更多的钱。”   “放轻松,雇佣魔术师的是漂移飞车,也是漂移飞车把你实力下降的消息告诉他的,蝎女多半也会先记他们的仇。”   昭然眯起眼睛:“……是吗。”   “接下来跟我一起看直播吧。郁岸这小子真是处处让我意外。”   大老板摸着下巴思忖,“他应该已经知道纪年有问题了吧,居然没对他动手?难不成在实力测试里打出什么感情了?”   “可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啊。”大老板惋惜笑道,“他应该明白,留纪年在身边,J·S兄弟只会越来越强吧。”   “除非他有放任他们变强的理由。”大老板条理清晰地分析说。   昭然忽然想起,郁岸戴着的画中取物核中途脱落,恐怕在游戏幻室里换了其他核。   他在昏迷前嘱咐自己一个半小时后替他换回画中取物,大概能说明,他拿到的新核具有限时加强的能力。   大老板兴味盎然,拿起桌上的电话,给安全技术组拨了过去:“我有一个好想法,可以给漂移飞车添点猛料。”   *   漂移飞车总部建立在红狸市东区,一座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大楼拔地而起,熊总品位奢华大气,可想而知畸猎公司暴利惊人。   男人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手中拿着一页简讯浏览。   熊总宽肩腿长,身高将近两米,特大号衬衣的包裹下,一身腱子肉棱角分明可辨。   “魔术师死了?”嗓音沉闷。   方先生站在一旁唉声叹气:“李星敢递假消息给我们,我看昭然实力根本没下降,这回贸然出手可损失大了。”   “话说回来,郁岸是什么人啊,能换核的载体而已,稀罕是稀罕,可昭然全力保他,我当时就在场啊,昭然以前跟我们作对的时候,终究是挂着一副好脸色的,这一回直接急了,要跟我们拼命的架势。”   “李星不老实。”熊总放下简讯,捏了捏鼻梁,“但还不是完全没用,如果游戏幻室能让那群实习生、尤其郁岸,无声无息消失,也算他将功折罪了。”   “您不怕李星再耍花招?再怎么说他也是地下铁机械后勤组长,再摆我们一道可要吃不消了。”   “他儿子病重,接过来,好好照顾。”   方先生眼睛一转就明白老板用意,连忙指人去办。   交谈中,技术部门忽然发来邮件,文字说:“直播观众人数激增,技术人员排查原因,发现有人利用链接漏洞在直播画面上添了三个字。”   邮件附录的内容是一段直播画面,其他都正常,唯一的变化是,在臭脸独眼的像素小人头顶多了个id名——“煤黑黑”。   煤黑黑虽然才直播没几天,但要知道,一个万众瞩目期待万分的游戏,全平台下架后只有煤黑黑一个人能播,那吸粉速度有多快难以想象。   在知名主播黄奇的引流下,凡是关注这款游戏的玩家谁人不知煤黑黑,速通天秀操作被录下来广为传阅,连游戏制作人都直言煤黑黑对游戏完全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漂移飞车为了增强J.S兄弟的能力,买通各大平台主播同时播映由纪年脑内传视芯片传出的画面,砸了不少真金白银在里面,要的就是观众越多,狂热情绪越旺盛。   现在不仅直播画面吸引人,煤黑黑三个字更是标明了正在操作独眼小人的玩家就是煤黑黑。   这谁不激动。   只有漂移飞车上下一头雾水,技术部门面面相觑,互相怀疑是哪个同事干的,有的人已经提前开始准备庆功。   熊总攥着水杯苦想,是不是地下铁在暗中捅刀。   “没事,您放心,不论这事成不成,火都烧不到咱们公司。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李星徒弟脑子里的传视芯片装了自毁程序,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没法死咬不放。”   门外小秘书又急匆匆敲门:“熊总,大厅里闯进一位女士,戴银头饰,自称蝎女,要跟您讨个说法。”   熊总疲惫地搓了一把头皮:“又不是我杀了魔术师……快给夫人打电话……我应付不来女人。”   夜幕降临,漂移飞车内部稍显混乱。   ——   小番外   许多年前,昭然初到红狸市,在城市废墟中流浪,辗转找到了郁岸的家。   用大哥的钱买了一束玫瑰花,敲门,整理领口,绅士姿态等待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开门的是个小朋友,扬起黑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   看着他的脸,昭然当场愣住。   一颗小型煤球,什么情况,不应当,难道来晚一步。   于是心碎地问小朋友:“你,你爸爸在不在……我……我想见他。”   小朋友回头叫了一声,郁爹穿着跨栏背心,挺着啤酒肚,剔着牙走出来:“你丫找谁?”   昭然:“。”   咋回事,更不对了!   终于,昭然低头认真端详小朋友的脸,与印象中的冷酷帅气的黑衣青年的脸叠了一下图。   ……   糟了来早了啊啊!!!   (只好边打工边等求偶对象生长到正常大小这样子)   —————— 第60章 替身   灰鸦游戏公司上下已经乱做一团,一屋子人对着电脑分屏上不同的直播画面目瞪口呆。   地下铁提前警告过他们,严禁在执行委托期间直播《灰鸦:玩具屋》的内容,然而现在事态完全失去控制,十几个知名大主播不约而同播映着游戏内的画面,用自己特有的风格做着幽默风趣的解说,观众们的热情更是在那个独眼像素小人头顶出现“煤黑黑”的id时达到了顶峰,弹幕将画面挡得严严实实。   “我去,居然是大佬,煤黑黑应该是游戏公司自己人吧,之前也是只有他能播这个游戏。”   “谁是煤黑黑?”   “我看过他的录播,就露了一下脸,特别帅。”   ……   工位上鸦雀无声,其中一位运营人员弱声弱气地问:“我们现在得出个澄清了吧,声明游戏尚未重新上架,不要继续直播里面的内容了。”   随即有人反驳:“发布声明然后让这几个大主播被冲?现在的热度是我们以前几部加起来都抵不上的,得罪了这些人,游戏上架之后指望谁去宣传?”   陈经理撑着酸痛的老腰,慢吞吞拍着额头,权衡了许久,就算这一次得罪了地下铁,之后也还能依靠漂移飞车,毕竟他们又没垄断畸猎行业。   于是折中道:“嗯……发内部公告通知我们自己的主播,不要播映游戏画面。其他人就不管了。”   “已经挨个打过电话了,但现在联系不上黄奇,不过他的账号目前是下线状态。”   漂移飞车的阴谋、大老板的推动,加上灰鸦公司的纵容,使J·S兄弟得到了史诗级加强。   *   Boss上吊人小明已死亡,尸体坠落处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安全门倒计时清零,锁芯爆炸,整面墙都被疯狂的小型上吊人推倒,尸潮蜂拥而入。   如帷幕般向两侧拉开的砖墙又开始慢慢向中央闭合,沉重的摩擦声响催促着在场的几位实习生。   他们纷纷转身向深壑对岸拼命跳去,郁岸助跑了几步从边缘跨越,但深壑太宽,他接近崖畔时脚下一空,但双手及时攀住了边缘,脚下踩住深壑内侧的坑洼处向上爬。   “技术员,小心。”魏池跃率先爬上了地面,回手抓住郁岸的小臂,郁岸诧异抬头,凝视面前坚毅诚恳的眼睛,没有抗拒他的帮忙。   郁岸借力登上地面,魏池跃抬起头,注视自己头顶上一块空无一物的区域:“完了,我只剩半颗心了。”   血量在受创后会以红心图标的形式显示在头顶,且只有自己能看到,在控制小明的手臂时,魏池跃被一掌拍到墙上,掉了半颗心。平民只有一颗心,接下来再受一次攻击就会当场死亡。   郁岸回头望一眼身后,纪年居然还在对面,脸颊溅上一片血迹,惊恐地瘫坐在原地,艾科倒扣在他身前,背后插着那柄消防斧,鲜血打湿了黄色的雨衣。   小明被切断上吊绳坠落的一刹那,将插在手臂上的消防斧甩了出去,飞速旋转着砍入了艾科的后心。   “他死了!”纪年颤颤喊道。   郁岸一怔,魏池跃抬高嗓门急吼:“别管他你自己过来!”   还是车恩载反应更快,仗着瘦高腿长的优势,跨回深壑另一端,拖起纪年反身就跑,魏池跃在对岸前倾身体接着,身后尸潮涌动,车恩载没有足够的助跑距离,只能拼命一跃,纪年被魏池跃抓住向上一拽,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车恩载跳跃距离不够,挂在了悬壁上,郁岸看着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车恩载没多想,一把握住了郁岸的手,见郁岸走神,轻声催促:“救我。”   郁岸垂下眼睫,用力将他拉上了地面。   追随而来的尸潮淹没了艾科的尸体,在悬崖边来不及刹车,如瀑布倾泻入无底深壑,闸门终于关闭,将挤在缝隙中央的上吊人压扁,腐败的血水从缝隙中爆开。   最终,苍白灯光笼罩下的阴森房间终于重归宁静。   劫后余生,两个调查员精疲力竭一屁股坐下,抹着额头的汗喘气,纪年惊魂未定,趴在地上干呕,连膝盖都在打颤,这反应不像装出来的。   “是真会死人的啊。”魏池跃低着头,双手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汗水,失去一位同伴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在这里死亡就代表着现实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郁岸在魏池跃身边站了一会儿。他还无法做到为一个不过两面之缘的同伴的逝去感到心痛,但远比从前多了许多耐心——听活着的伙伴哭泣。   他也感到异常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查看boss掉落的奖励。   每个人面前都跳出来一个五彩斑斓的礼物盒,系着大蝴蝶结,只有郁岸面前并列放着两个礼物,其中一个是终结奖励,意思是他给予了boss最后一击。   车恩载望着合拢的闸门出神,半晌,摇了摇头:“先担心我们自己吧。我可不想跟他一个下场。”   他率先拉开了礼物盒的丝带。盒盖自动打开,从内部散发出一缕白色的光芒,一枚精进徽章冉冉升起,悬浮在他面前。   精进徽章可以全方面加强角色的战斗力、敏捷度和其他职业技能,是一件非常有用的道具。   车恩载舒了口气,将精进徽章戴在了胸前。   魏池跃和纪年也纷纷拉开自己的礼物盒,盒内各自升起一枚精进徽章。   戴上徽章后,魏池跃用拳头在掌心试了试力道,感觉身体灵敏了不少:“好东西,接下来打起来就轻松多了。”   纪年捧着精进徽章犹豫,自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就算戴上徽章也提升不了多少,0乘以200%也是0,有点浪费。他转头看向郁岸,郁岸正盘膝坐在两个礼物盒前,直勾勾盯着,像在做某种抽奖前的开光仪式。   抽奖好刺激,前提是能抽到好东西。看来精进徽章是保底奖励?郁岸心里想,只要能抽到两枚精进徽章就是血赚,精进徽章的效果是可以叠加的,加上身上这一枚,他就拥有三枚徽章,后面的boss还不是手到擒来。   搏一搏。   郁岸同时抽掉两根丝带,两个礼物盒开启后,同时泛起彩色的星尘,两件物品从盒内悬浮上升,在郁岸面前旋转。   这颜色看着有玄机啊,感觉出货了。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好奇地聚拢过来。   奖励一:一键换装按钮   说明:可以随时更换你拥有的服装,同队妹子都羡慕哭了。   郁岸嘴角抽了一下,从空中拿走那枚红色的小按钮,艰难地揣进兜里。   他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另一个礼物盒。   奖励二:好感度表   说明:这个小屏幕可以看到其他角色对你的态度,你可能在不经意间就得罪了某个npc,是不是很神奇?   郁岸依旧盘膝坐在地上,纹丝不动,石化了。   纪年和车恩载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不太能理解郁岸现在的心情,只有魏池跃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十个648打水漂了。”   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合拢后的闸门在不停向前挪动,并且闸门内侧突然刺出了一整面尖刀,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寸寸逼近。   “走。”郁岸揪了两把头发出气,拿上奖励起身向前方一望无尽的昏暗走廊跑去,其他人捡起武器紧随其后。   走廊没有灯光,郁岸只能打开手电筒照亮,调查员自动承担起探路的职责,但魏池跃少了半颗血,于是车恩载接过郁岸的手电,走到了最前方。   郁岸也没说什么,跟在后面也无所谓,拿出刚刚得到的奖励摆弄。   一键换装就算了,玩玩好感度表吧。   他将那块透明塑料质感的小屏幕举到眼前,对准魏池跃宽阔的后背。   显示他对自己的好感度为:钦佩信任。   坦诚的大个子,看起来完全不擅长撒谎,很讲义气的一个人。   再看车恩载,对自己的好感度为:与我无关。   他还没受过伤,是满血状态。从刚刚的战斗来看,他的反应很快,行动也极其敏捷,之前在实力测试中没拿到高分大概是因为太早遭遇了匿兰或者火焰圭。   同为技术员,纪年也跟在两位调查员后面,扶着手臂跌跌撞撞向前走。   郁岸举起好感度表看过去,纪年对自己的好感评价为:被迫追随。   这是什么意思呢。   “认为我对他有威胁,但又觉得不得不跟随我才能离开这里吗。”郁岸心里猜测。   走廊越来越黑,直到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郁岸只能扶着墙壁向前摸,墙壁的触感也从瓷砖变成了带有纹路的壁纸。   手电筒的光线忽然被一把座椅拦住。   在不远处的走廊中央,静静地放着一把红色的转椅,背对着他们,蹲下察看,椅下空空如也,似乎没人坐在上面。   “我去看看。”车恩载举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向前靠近,并谨慎地观望四周。   他试着用手电筒抵住座椅靠背,慢慢拨动,试图让转椅面向自己。   锈蚀的转轴发出悠长刺耳的吱嘎响动,座椅被他转了过来,竟有个男人被静电胶带绑在扶手上,缠住了双眼和嘴,双腿垂在椅下。   车恩载猛地惊了一下,同时听见一声细线崩断的弹响,一把消防斧吊在天花板上从半空急速荡了过来,车恩载就地趴下,但这斧头距离极近,走廊狭窄,他无法向旁边躲避。   那斧刃朝他的颅骨砍去,冷风拂过耳边,似乎有一只手从车恩载头顶出现,攥住了沉重撞来的斧子。   车恩载抬起头,循着手的小臂向上瞧,却发现手从半截断开,断面萦绕着黑雾。   断手被斧头击中,化作一团血雾消失,一张令人顿然安心的脸从走廊阴影中出现,粉红长发,微垂的下眼角笑时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   昭然紧了紧手套搭扣,开口时露出尖牙:“都在?”   隔着十几米看见面试官,郁岸咬着嘴唇,自觉开始反省,这一局自己做过什么扣分操作没,刚刚自己从深壑边缘把同事拉上来,他看到了吗。 第61章 验证   车恩载举起手电筒照亮对方的脸,被光线扫中的地方便迅速褪去了色彩,他的头发和睫毛乃至粉红瞳仁遍布色素细胞,受到光的刺激就会褪成雪白。   昭然眯眼抬手遮挡脸前的光,车恩载立刻移开手电筒:“抱歉,组长。”   昭组长现身,让实习生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底,终于不用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你的手,好像是假肢?”昭然注意到车恩载的左手,肤色不太自然。   车恩载眉头微蹙,扶上安装假肢的手肘,不想提起那场灾难,轻描淡写道:“去年出车祸受了伤。”   “嗯。”昭然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又问第一时间跑过来帮忙的大个子魏池跃:“你呢。”   被紧急秩序组组长亲自问话,魏池跃浑身紧张,笔直立正,字正腔圆回答:“报告,两年前老妈尿毒症,正好配型合适,换了我的一颗肾上去。”   他毫不掩饰,讲述功勋般骄傲地自我介绍。   原来都是身体残缺但尚未镶嵌畸核的预备载体,怪不得会从茫茫人海中被职业推荐人看中,然后举荐给地下铁的面试官们。   “先去看看绑在椅子上那人,好像还有呼吸。”   两个调查员对昭组长的命令自然毫无异议,转身小心接近座椅探查。   昭然转身面向站在稍远处黑暗中的两位技术员,座椅上的铜片装饰如一条模糊的镜子,在转身的瞬间照映出昭然的双眼——一双金蓝色异瞳,在铜片上一闪而过。   他隔着手套搔了搔手背,刚刚拍到对方肩膀时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敏感不适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   郁岸站在原地,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刚刚车恩载险些坠崖,拉住他的手时,郁岸就感觉到了假肢的触感,却没有当面询问,这不符合面试官的要求吗,不值得他单独拿出来表扬一下吗。   原来自己扔进实习生堆里也并不特别,甚至都不是他最先关注的人。仿佛从进入游戏幻室到现在,自己的单方面分手再单方面复合都是在自作多情,其实昭然从来没承认过。   迎着昭然远远望过来的视线,郁岸迈步上前,却被纪年拉住手臂。   “等一下。”纪年目光警惕,“我和雍郑调试设备的时候,认为不到存档点位置很难进入链接,他们没理由半路出现。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和你师父两个人知道吗?”   郁岸微怔,眼睛看向一旁,迅速思考过后,快步走到昭然旁边。   没想到,昭然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微微弯腰,挨近他的脸颊:“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   这个姿势很暧昧,平时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昭然总是低头和自己说话,加上身份的差距,难免会产生一种上司对下属提问的压迫感,像今天这样倾斜身子,仔细聆听的样子显得特别温柔。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郁岸不知所措,准备好的问题突然忘词,低着头冷声问:“为什么要关灯才愿意和我做。”   昭然指尖微颤,眼底掠过吃到大瓜的惊诧。   他耐心蹲下来,仰头看着郁岸别扭的表情,抻平他的雨衣下摆,轻声解释:“看我的瞳孔。是散开的,而且很浅,没有什么黑色素,所以畏光,在光下看不清你的脸。”   郁岸睁大眼睛,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角度。顿时那些摆在脸上的疏离和棱角便自然消融了大半。   他又问:“戒指,没有戴吗。”   昭然抿唇,指尖拨动郁岸脖颈上挂的细链,放轻嗓音哄他:“不是在你这里吗,再说上班呢。”   戒指?这具身体怎么可能戴得了戒指。他捻捻指尖,一阵心悸。   郁岸脸色一沉:“上班就不能戴吗?你不想承认吗?”   “没有没有没有……”昭然落下一滴汗,手忙脚乱哄他,“你别闹。”   从回答问题上看不出异常,郁岸悄悄摸进雨衣口袋,捏住好感度表的一角向外拉。   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动作,两位调查员正忙于解救绑在座椅上的男人,魏池跃用尖刀割开男人嘴和眼睛上的黑色胶带,男人痛苦地趴到地上咳嗽,从嘴里呕出了一张黏满唾液的纸条。   郁岸定睛一看,这人脸熟,不就是教自己直播的那位游戏主播黄奇吗。   黄奇从痛苦中苏醒,睁眼便看见郁岸双手撑着膝盖弯腰观察自己,吓得舌头都大了:“你、那个抠眼珠子杀人魔……”   “……”郁岸踹他一脚。   “我在哪儿?”黄奇慌张地乱摸自己的脸,直到摸到系在脖颈上的粉色大蝴蝶结,“对,我穿越到我的游戏账号上了,当时我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一对双胞胎就出现在游戏画面里,他们朝我越走越近,然后伸出手,竟然穿透了屏幕,把我扯进来,还塞给我一张写着‘平民’的卡片,还给了我一把刀。对,我的卡片呢?”   “双胞胎,长什么样子?”   “十六七岁的小男孩?俩人都是一只金色眼睛,一只蓝色眼睛,跟波斯猫似的。”   “你们是地下铁的人吧,我是不是已经得救了……”直到黄奇看见其他人也穿着游戏风格的酷炫小雨衣,愣了两秒,又绝望地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只有魏池跃不嫌恶心,用刀尖拨开了黄奇吐出来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魔女就在你们之间。”   他匆匆望向昭然,希望领导能给他们指明一个计划。   昭然却说:“巧了,我来时也得到一张牌。魔女终究要留在这里,除非杀了我们所有人。如果都是自己人,可就为难了。”   魏池跃急道:“什么?您可是组长,不是来保护实习生安全的吗。”   “一位实习生未能生还,在公司正常的预估范围内。”昭然平静回答,“我要尽量保住更多实习生的命。”   听罢,人们鸦雀无声,郁岸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昭然摊手,“所有没受过伤的人,自捅一刀,魔女只有半颗血,只要魔女死掉,我们就稳赢了。”   “我不同意。”纪年抬高嗓音,跌跌撞撞跑到郁岸身边,“如果纸条是在误导我们,魔女并不在我们之中,岂不是让我们白白浪费一次容错?之后要保证无伤到达终点,有多难?对方想误导我们自相残杀,我认为不要上他的当。”   “我同意。”车恩载靠在墙边说,“你怎么这么激动,难不成你就是魔女。”   郁岸意外纪年会这么说,接着道:“我也不同意,技术员的自保手段不多,你一个人不能保护我们所有人。”   魏池跃想说“要走一起走”,却又觉得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只好弃权。   “行,听你的。”昭然摸了一把郁岸的头发,郁岸看向一边:“如果你是魔女,你会舍弃自己救我们吗。”   “会的,因为你们中间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郁岸欲言又止,一句话哽在喉头咽不下。   “刀墙移动过来了,快走。”车恩载照亮身后的走廊,那面刺满尖刀的砖墙还在匀速移动,已经接近了他们站立的地方,逼迫他们继续前进。   “跟上。”昭然走在最前面,在黑暗中行走如履平地。车恩载举着手电筒领其他实习生向前走,魏池跃拍醒黄奇,把人拖起来就跑。   沿着走廊一直向前,眼前竟是另一座悬崖,探头向下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壑底隐约可见直立的刀光,无数麻绳悬在天花板的钢梁上,有的绳套挂着一具上吊的尸体,有的绳圈还虚位以待。   悬崖对岸距离五十来米,助跑飞跃绝不可能。   但并未毫无出路,两道铁索连在悬崖之间,可以通过走钢丝的方式走到对岸。   但铁索中央被影影绰绰的上吊尸体遮挡,走钢丝途中肯定会因为躲避尸体而坠落。   “这里有机关。”郁岸蹲到地上,双手扫开地面的浮土,发现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盖板,用刀尖撬起来,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铜制齿轮,齿轮互相咬合,牵一发而动全身。   试着转动一枚齿轮,整个机械便一起跟着运转起来,纪年抬手指向悬崖:“上吊人动了!齿轮操纵的是他们上吊的钢梁,钢梁整体旋转,上吊人就会跟着调整位置。”   “我看到了,对面悬崖有插栓。”昭然举目远眺,在黑暗中分辨对岸的细节,“对面低于我们的位置有挂钩,只要两个人先过去,把铁索另一端挂在低处,剩下的人就可以借助铁索的坡度滑过去。”   郁岸在地上划着数字计算:“时间很紧,刀墙距离我们也只剩一百米,按它的速度计算,五分钟就会推到这里,快一点,现在就走。”   身法最敏捷的昭然和车恩载率先跳上了铁索,车恩载将手电筒叼在嘴里,双臂伸直来辅助平衡,调整呼吸,尽量不向下看。   魏池跃等他走出一定距离后,跟着迈了上去。他个头太大,很难保持重心平衡,但铁索奇重无比,凭车恩载一个人就算到达对岸也无法举起铁索挂到低处的插栓上,所以他必须去,这样才能尽量为技术员争取逃离的时间。   昭然就轻松得多,双手插在兜里,毫无压力地向前迈步。   “我的妈呀。”黄奇看一眼悬崖,腿直打哆嗦,吓得坐在地上往后蹭,只好跟技术员们留守在一起。   “喂,你也别闲着。”郁岸冷道,“数数会吗?大声数,从一开始,均匀地数,不要变快也不要变慢,铁索上的人,听黄奇数一个数,就向前迈一步,房间太黑,你们走远之后,我们就看不见你们了,只能根据速率步幅算你们的位置。”   “好!”上了铁索的人们应声。   黄奇哪敢反驳半句,只好听话地大声数起数来,凄厉委屈的嚎叫在空荡的悬崖间哀转久绝。   纪年扶着膝盖跪坐在郁岸身边,仰头盯着转动的天花板钢梁,记住所有经过视线的绳结位置,然后说给郁岸听。   郁岸通过心算三个人的位置,指尖微调齿轮,要保证三个人的面前都没有上吊尸体阻碍他们前进。   上了这道铁索,就相当于将命交给了留守的同伴,在无底深渊上方,或许技术员的一个操作不当,就会使走钢丝者坠入万劫不复之中,车恩载叼着手电筒,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走了上来,是精进徽章给了他底气吗。   钢梁开始转动,上吊的尸体也在跟着缓慢旋转,他匀速向前走,一具尸体正挡在两米之外,头颅被折断的脖颈挂在肩头,外凸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似乎随时都能动起来,抱着他坠入深壑。   黄奇还在大声数数,车恩载想要停下脚步,却无法停歇,因为魏池跃就在身后,自己的步幅一变,就会影响到他。   距离仍在缩短,车恩载快要与尸体贴个对脸了。   忽然,距离陡然变远,尸体被转动的钢梁带走,从车恩载的必经之路上被转开了。   他松了口气,继续向前。   郁岸的操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变得熟练,不停向前或向后微调齿轮转动,这对手指的控制力、精细度和计算速度都是一种考验。   郁岸低着头专注操作,这时候,纪年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问:“你是魔女吧。”   郁岸指尖一顿,但立刻将节奏找了回来,低声回答:“我是英雄。”   “不,平民死亡的时候英雄会掉半颗血,艾科死的时候你却没有抬头看自己的血量,说明你头上没有显示掉血。”   “我拿到牌之后,说了一句预言家,是故意让你看到的。”纪年轻声说,“如果你是平民牌,就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这个游戏里没有预言家,平民这个词很容易误导人认为这个游戏与狼人杀有关,只有你的牌不是平民,才会一下子意识到我在骗你,然后立即演了一个英雄的举动来反套路我。魏池跃也看到我说自己是预言家,他就深信不疑。当然,不排除他傻。”   “可是昭组长真的会抛下你不管吗,他是你师父哎,或许只是想考验你会不会舍己为人呢。”   “你师父不也利用了你。”郁岸已经出了神,只有手指在靠着惯性继续操作。锋利的轮齿磨损着指尖的皮肤,一些密齿上沾了血迹。   “唔。”纪年却看到他眼睑慢慢泛红,鼻尖上一滴水滴到齿轮上,淹没在金属的缝隙中。   “你、你别哭啊,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2章 撕破伪装   纪年趴到地上,扭头向上看郁岸的脸,没有过激的表情,但可以透过眼睛看到他的愤怒。   一块透明屏幕从郁岸口袋里滑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脚下,纪年捡来端详,原来是好感度表。   “怎么,偷偷测过你师父了吗。”纪年端正屏幕,“是趁他上铁索的时候测的?”   透明显示屏上赫然写着四个字:“玩玩而已”。   “嗯?什么意思。”联想到郁岸面对昭组长的种种反常,纪年心里咯噔一声:“唔,不会吧。”   昭组长光看脸就觉得肯定不是直的,没想到还会潜规则自己实习生。   地下铁高层从根里烂透了。纪年用两根手指捏着好感度表,多摸到一点都觉得脏。   郁岸死机的大脑终于重启,低声开口:“外面留守的人能提前看到我们的身份牌吗?”   “雍郑可以从代码上看到。”   “昭然……他不守着实习生现实中的躯体,偏要进来,是看到了我的底牌后怕我杀光所有人,换自己活着出去啊。”   郁岸手背暴起青筋,齿轮的尖角深深嵌进指尖,血丝渗进齿轮夹缝,在铜面上留下一道红印。   从拿到魔女牌开始,他一直在为其他实习生寻找活的出路,为了不让昭然带队的行动全军覆没,免受牢狱之灾。   “玩玩而已”,这就是他对自己给他干活给他干的褒奖吗?   郁岸发出一声冷笑,纪年立刻抬手摸脖颈倒竖的汗毛。   “弄死他。”郁岸前一秒还低落呆滞的目光忽然明亮——   只要面试官的意识死在游戏幻室里,躺在链接台上的那具漂亮身体就归我了。   此时铁索上的三人站位呈三角形,昭然在左边的铁索上,车恩载和魏池跃在右边的铁索上,上吊人从头顶钢梁分散垂挂下来,位置没有规律可言,每转一次,钢梁都会折叠变形,使上吊人的位置变化多端。   在这场钢丝表演中,最难的绝不是走钢丝本身,而是两位技术员需要精确计算扭动齿轮的距离,进而控制上吊人们旋转,分别避开三个人正前方的路。   由于环境黑暗,无法直观地看到铁索上的人走到了什么位置,只能通过钢梁上的绳结位置加以计算。   郁岸突然改变了拨动齿轮的力度和方向,纪年仰着头观察钢梁旋转,一下子就发现他这是在cao控上吊人,在避开两个调查员的同时,把昭然撞下去。   纪年何其聪明,完全知道该怎么配合他,更迅速地为他读出钢梁上绳结的位置,使他不必一直仰着头注视天花板。   昭然一直保持匀速前进,顺利接近终点时,上吊人的旋转突然变得凶险起来。   诡异的尸体位置变幻莫测,迎面撞来,昭然脚下一滑,双手挂在铁索上险险避过,刚翻身上来,又从右侧冲来一具喷着馊血的腐尸。   昭然向前空翻,掠过几具摇晃的尸体,向前瞬冲,身体形成一道粉红锋影,撞破拦路的尸体,将上吊人撕得支离破碎。   “很厉害嘛,就差一点。”昭然意犹未尽,拍拍手套上的灰土,轻松跳上终点处的平台。   两个技术员计算精准,连每一步之后对方会如何躲避都考虑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昭然,换谁也遭不住他俩的阴招。   忽然,郁岸飞速搓动齿轮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你读错了一个,刚刚差点把车恩载撞下去。”他抬起头,薄薄一层眼皮稍显锋利。   纪年咽了口口水:“是吗,还好有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中不断逼近他们的刀墙已经快要推到脚边,墙壁将途中的杂物全推了过来,包括那把座椅和掉落在地上的消防斧。   再留在这儿会被墙上的尖刀捅个对穿。   两条铁索纷纷开始晃动,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到了对岸,正在尽力扳开卡扣,将铁索另一端挪动到下方的插栓上。   “哼。”又在昭然这儿输了一筹,郁岸狠狠推了一把齿轮解恨。   昭然这一边最先挂稳锁扣,敲击暗号传了过来,示意他已经准备好接应。   郁岸按下纪年肩膀:“你们走另一条。”   他飞速抓起地上的消防斧挂到腰间,脱下雨衣外套拧成一条粗绳,挂到铁索上,双手各持一头,在手腕上绕一圈固定,做成一个简易的滑索工具,两腿一蹬断崖,借着坡度滑了下去。   滑索速度比想象得还要快,脚下的深渊时而闪过暗光,照亮底部错杂支棱的尖刺。   头顶的钢梁失去控制,密集悬挂的上吊人便像婴儿床上的玩具一样转了起来。   老旧的麻绳断裂,上吊人接连坠落,从郁岸耳边划过一阵腥臭的风,然后跌落坑底,尖刺从它们的胸口、口鼻或眼眶里捅出来,沾满泥浆似的污血。   他蜷起身体抬起双脚做出缓冲的姿势,离对岸越来越近。   黄奇和纪年一同从另一条铁索高处向下滑,整个空间都听得到黄奇恐高的惨叫。   刀墙此时已经推到尽头,被铁索末端的插栓挡住,座椅坠下深坑粉身碎骨,但墙的移动并未就此停滞,而是继续向前,沉重的力量将插栓逐渐推歪,插入地面的位置开裂,悬在空中的铁索猛地断开!   郁岸已经滑到接近终点的位置,铁索一断,他果断松开了手,整个身体飞了出去,在亡湖面具作用下,身体像一团不停滴落墨水的阴影,拖着一缕暗影从高空滑过,冲向近在眼前的那团粉红。   不远处,猩红双眼在暗夜中闪光。昭然伸开手臂,迎着郁岸飞来的方向一跃而起,两具身体猛烈碰撞。   郁岸紧闭双眼,双手抱紧他的腰背,跟他一起滚了出去,温暖的、柔和的皮肉和骨骼作为缓冲,滚出几米后撞停在了墙壁上,昭然躺在地上,郁岸双手撑着他胸口坐起来,抖了抖头上的石屑和灰土。   “好痛,你是发射过来的吗。”昭然揉着头吸气,在暗处,他的颜色鲜艳得像朵刚刚苏醒的食人花。   郁岸特别喜欢这个长相,有种似人非人的美感,普通人可能会觉得有点吓人,但对于会被《寂静岭》的无脸护士迷得神魂颠倒的郁岸来说很漂亮。   而这一刻的留恋并不会成为他手下留情的理由,他已经想好了一个利用什么原理运转的培养箱,来豢养面试官永久沉睡的躯体了。   “你。”昭然看到他目光如钉,正se情地在自己身上钉下一些看不见的珠宝。   这样四目相对的姿势,郁岸戴在脖颈上的戒指从领口滑了出来,垂在细链上轻轻摇晃。   银色素圈被他细细打磨得平滑如镜,光洁的表面映出昭然的脸。   倒影却是一张欧洲少年的脸,深邃眼窝,金蓝眸子星辉闪烁。   郁岸愕然。   J·S兄弟可以在游戏场景内任意建模,却不会修改反射成像,所以所有能倒映成像的地方,都会映出J·S兄弟真实的面貌。   “你是J……还是S?”   “J,可以叫我詹姆斯。”   伪装败露,他不羞不恼,仍顶着昭然的脸微笑。   “我不该变成他的样子的,因为当我拥有他的记忆,你摔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就会不由自主接住你。”   “我和弟弟总是隔着屏幕看你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进入我们的世界。”詹姆斯捏起郁岸挂在脖上的戒指,“这就是真实的戒指吗?游戏里很少见这么精细的小东西,总是用几个杂色像素点敷衍过去。”   “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从失落小镇的水中乞讨者开始。看你们玩得那么开心,到现在才忍不住加入进来,原来和人聊天拥抱是这样的感觉。”   “陪我玩到游戏结束吧。”詹姆斯说。他的身体变成一道粉红电光从郁岸胯下抽身,在三米之外站定,双手插进风衣兜里,用昭然惯常的沉稳表情与他对峙。   铁索崩断的巨响使空间震动,黄奇和纪年也相继滑到终点,被车恩载和魏池跃及时接下,转头去与另外两人会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惊得咋舌。郁岸和昭组长分立在两边,郁岸抬起尖刀,刀尖直指昭然。   “这是……”车恩载看懂了局面,“英雄和魔女在对峙。”   魏池跃倒吸一口气:“谁、谁是英雄。”   纪年急道:“郁岸是!”   “不可能。”车恩载眉头紧蹙,“英雄有三颗心,就算艾科牺牲,死了一个平民也只会让英雄掉半颗心,魔女却只有半颗心,碰一下就死,如果郁岸是英雄,就会直接冲上去和组长拼血量。”   郁岸说:“他是冒牌货,就是J·S里的J。”   实习生们脚下一顿,不知他所言真假。纪年也是一愣,脑子飞转,分析当下的情况。   詹姆斯打了个响指,两人胸前亮起白光,之前融入体内的纸牌重新显现,悬浮在两人面前——郁岸头上是背对魔镜狞笑的魔女,自己头上则是手持剑盾披红斗篷的英雄。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詹姆斯夹住面前的英雄牌,昭然的举止语气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或许他只是想赢。出口就在前面,你们走吧,医生就在外面守着,他也不一定真会死嘛,你们不需要为我的工作承担压力,孩子们。”   郁岸举刀的手僵硬颤动,侧身凝望他们。他不如对方巧舌如簧,喉咙里哽了几句笨拙的争辩,忽然生出种自暴自弃的落寞来。   实习生们首次共同参与任务,就被迫在性命和同伴之间做出选择,如果真到了自相残杀那一步,就算能活着走出游戏幻室,一盘散沙又对其他公司有什么威胁呢。   看到实习生们在进退间犹豫,詹姆斯抬起手,随着他的召唤,郁岸脚下的石面开裂,几只苍白手臂瞬间穿出地面,郁岸反应更快一步,在鬼手抓向自己时闪身一滚,向实习生们的方向扑过去。   可他身体腾空时,鬼手追来,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郁岸重重摔在地上,纪年先从几人中挤了出来,抓住郁岸的一只手,坐在地上拼命向后扯,郁岸才得以将尖刀插入地面固定身体,但依旧无法与鬼手的力量抗衡。   “让我赢,我能带你们出去。”郁岸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承诺。攥住脚腕的力量蓦然一松,郁岸和纪年便在惯性作用下甩了出去,回头一看,魏池跃趴在地上,举起尖刀重重刺在鬼手上,鬼手挣扎扭动,化作一团血雾消散,他才来得及回头搭话:“技术员退后!你刚说什么?”   “我说……”相信我。   詹姆斯向他们走来,悠闲的每一步都带着昭组长的气场。   “不要再过来了,组长。”车恩载察觉到不对劲,举刀冲过去,中途改变方向,在石壁上踏了一下,以一个刁钻的方向进攻,尖刀几乎触到对方左胸。   詹姆斯脚下忽然升起一圈浅金色光环,光环连成日晷形状,晷针光影倒退,车恩载在震惊中退回了五步之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站到自己面前,翻身一脚,将他踹出两米之外。   紧接着,詹姆斯脚下的金环改变形态,晷针消失,三条直线将圆盘划分为六个扇形,五个格子明亮,一个格子黑暗,一道光束在圆盘中旋转起来,并迅速停留在了其中一个明亮的格子上。   时钟失常、轮盘赌。郁岸认出了这能力,日御镇的多手怪物对战亡湖寄生者时用过。   昭然会的招数,詹姆斯都会,这宛如账号异地登录的能力简直骇人听闻。   车恩载身后嶙峋的石壁忽然刺出一根石刃,瞬间捅穿脊背,从胸口刺了出来。   剧痛让他汗如雨下,车恩载仰起头,显示自己还剩半颗红心。手电筒从手中滚过,光线正好晃过对方的眼睛,车恩载手中的尖刀刀背映出昭组长的脸,一双金蓝色眼睛赫然映在钢铁之上。   “是J·S伪装的,杀了他!”他掰断胸前染血的石刺,栽落在地上喘着气吼道。   “好有意思,”詹姆斯挑起眉尾,脚下的金环分散开来,“一起上吧。”   手电筒晃过他的眼睛,地上的金环便电压不稳似的闪烁了一下。这微小的细节提醒了郁岸,他躲开守护在詹姆斯周围的鬼手,抢先夺走手电筒,开最强光直射詹姆斯的眼睛。   那些鬼手嗖地一下从他身边退开,詹姆斯躲藏的昭然的躯壳刹那间褪成白色,行动肉眼可见变得迟缓。   “想杀我的话,在日光下是最好的机会。”面试官这样说过。   郁岸将手电筒抛给纪年:“照他!”   詹姆斯抬手遮挡眼前的强光,他本身不畏光,可如果抛弃昭然的躯壳,那他也将失去昭然强大的能力。   车恩载忍痛从石刺上拔下身体,眼前晕眩,但捡起尖刀又一次冲了上去,利用灵活敏捷的优势从背面挂到詹姆斯颈后,推起他下巴,尖刀抹过他的动脉。   与此同时,郁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前,将手中尖刀斜向上刺进了詹姆斯的心脏。   刀尖从脊背刺出,鲜血溅了车恩载满身,詹姆斯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的尖啸,双眼猩红,唇角黏连开裂,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势的冲击,将两人轰出十几米外,郁岸滚了几圈,在悬崖边堪堪停住。   这是昭然进入狂暴情绪的前兆。   詹姆斯压住胸口的伤,血便从指间向外涌,满脸惊异:“对着心上人的身体,也能毫不犹豫下手,你真是有趣。”   此时郁岸却在走神,詹姆斯完美复刻了昭然的能力,那么昭然到底从日御镇的多手怪物体内挖走了几枚核?   多手怪物总共拥有几枚核?那轻信人类的笨蛋畸体遭遇昭然后,还能活吗。   回到现实中还能再遇到它吗。它喜欢吃的冻肉和软糖,城市里应有尽有,自己的工资足够养它。   它被面试官残杀了吗,取走所有核换成钱了吗,昭然的财富和豪宅,是否都由它而来呢。   两处致命伤在身,詹姆斯浴血走出黑暗,伤口处流出的并不是血浆,而是红色的程序代码,密密麻麻的1和0沾满他的衣摆,他脚下又开始浮现金环,金环分散乱飞,每一个小环内都从地底升起一位手持武器的银甲骑士。   昭然的战神旗帜总共能召唤六种形态的骑士灵魂:矛斧骑士、弓箭骑士、铁链锤骑士、重型宽剑骑士、教皇十字剑骑士、轻甲苦无忍者。   六个金环将郁岸围在中央,并逐渐收拢包围圈,弓箭手拉满弓弦,雕刻大马士革花纹的金色弓箭破空而来,他的弓箭竟然能突破金环之外,只要对面有金环接应,箭就能射出来。   其他人被骑士的包围圈密实地遮挡在外,根本无法突破进去,更别说挨到詹姆斯一根汗毛。   纪年阴沉地观望战局,对手还剩一颗半红心,尚能承受三次致命攻击,郁岸的赢面还是太小了。   “根本冲不进去!”魏池跃尝试了无数次,都被金环排斥出来,焦急转头问纪年,“技术员,现在怎么办?”   他声音一滞,身体微僵,怔怔低下头,不敢相信自己胸前穿出了一把血红尖刀。   他一寸一寸回头,对上了纪年惊恐的目光。   弱不禁风的小技术员握着刀柄,脸颊溅落鲜血,一狠心,咬牙拔出了刀。   魏池跃仅剩的半颗红心被消耗掉,缓缓跪了下去,身体变暗,保持着死亡的姿势下线了。   平民死亡,英雄掉血,詹姆斯同时受创,脚下金环随之虚弱闪烁。   被困在金环中的郁岸被这一幕惊到:“别动手!再撑两分钟就赢了!”   亡湖面具下的防沉迷系统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两分钟,每减少一秒,都会搏动一下。   鲜血将纪年双手浸红,他腿还在发抖,却将视线移到了重伤的车恩载身上,握着刀走去。   车恩载惊诧地瞪视他,惊异于他的恐惧和决绝。   詹姆斯看穿了纪年的目的,抬手送出一圈金环,挡在车恩载之前。   不是他想保护实习生,而是如果剩下的平民再死亡,他就只剩下半颗血了,必胜的局面居然被扭转成劣势,他慌了。   纪年面对高大的银甲骑士,无可奈何垂下双手。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放弃时,他突然举起尖刀,朝自己胸前猛刺一刀,拔出来,又刺一刀。   在身体变灰下线前一刻,纪年扯下自己和魏池跃胸前的精进徽章,连着手电筒一起,用尽全力抛给了郁岸。   “这是一场交易,不用挂心。”纪年闭上眼睛,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无声对郁岸说,“小心大老板。”   *   马戏团幻室中,几位实习生躺在链接台上,艾科的生命监测突然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室内凝固安静的气氛猛地炸开,匿兰离艾科最近,赶紧招手喊急救实习生过来:“小厘!快!”   阮小厘从瞌睡中惊醒,一个箭步冲到艾科的链接台前,察看监测仪表,看来他在游戏幻室中死亡,大脑将会受到重创。   “让开。”她挽起衣袖,迅速用酒精擦洗了几遍双手和小臂,然后拿起准备已久的电钻,对着艾科的颅骨钻了下去。   “天哪。”匿兰捂住嘴,还从没见过如此粗暴的治疗场面,她靠谱吗。   挽起的衣袖露出了阮小厘手腕上镶嵌的三级红治疗核-徒手控制。   她手指接触到的器官可以暂停损坏,甚至一颗脏器让她捧在手里就可以永久保鲜。   阮小厘在艾科的颅骨上钻了两个洞,将食指分别伸进去,轻轻触碰稀软的大脑,阻止受创和恶化。   她的能力给留守待命的急救组争取到了最佳急救时间,护士紧急将她和艾科一起推了出去,争分夺秒抢救艾科。   其余人在马戏团帐篷里等了好久,匿兰焦躁徘徊,低骂火焰圭:“你走开啦,我要烤熟了。”   火焰圭搓搓手臂上的水汽:“我急,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帮他们。”   帐篷外越发喧闹,匿兰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是各大报社的记者,正挤在外面等待采访。   “谁叫他们来的!谁把这的位置透给他们了?”匿兰抽剑向外冲,试图赶人,却与匆匆赶回帐篷的阮小厘撞了个满怀。   这时候,生命监测仪器又开始报警,阮小厘一惊,迅速打起精神跑到魏池跃身边,熟练地翻身跳上链接台,在其他护士帮助下打孔,双手手指推进颅骨之中,接触大脑,尽自己所能阻止损坏,给其他医生争取抢救时间。   顺利找到位置,阮小厘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护士急匆匆推着他们向外走。   没想到几秒钟后,纪年的生命监测报了警,阮小厘瞳仁骤缩,她双手都还连在魏池跃头上,在她绝望的注视下,纪年的监测仪表从闪烁到变红,尖锐的报警声让每个人的精神都遭受着折磨。   报警声戛然而止,仪表熄灭,人们鸦雀无声。   “……”匿兰小心挪到纪年身边,推了推他。他的头歪到一边,鼻血滴落在链接台上。   *   “是的,我们目前有三位实习生重伤,其中一位已经确认大脑严重受损,经过初步检查,在他的大脑内取出了一块传视芯片。”   “可以看到这块传视芯片,与漂移飞车公司常用的传视型号完全一致,我认为漂移飞车公司利用不正当手段恶意竞争,视人命如草芥,我们必将诉诸法律,让他们为这种不择手段争夺利益的行为付出代价。”   急救组组长对记者如是说。 第63章 游戏之王   接连两位平民死亡,英雄连续受创,只剩下半颗红心悬在头顶。   英雄和魔女血量持平,谁先给对方致命一击谁就赢了。   车恩载从诧异中惊醒,艰难向前爬了两步,捡起刀,拼命想要站起来。   “别过来。”郁岸回头阻止,瞳仁微颤。   他忽然想到,纪年故意读错绳结位置,是想让自己推动齿轮时就把车恩载推到坑里摔死,而最初他说艾科为他挡刀而死,恐怕也是因为他从艾科正面捅了一刀,消耗了艾科另外半颗血。   从进入魔女传说场景开始,纪年就在想方设法除掉所有平民让自己赢。   为什么?   詹姆斯的虚弱使战神旗帜的光芒变得微弱,且不稳定,矛斧骑士的长斧砍向郁岸,郁岸高高跳起来躲避,下坠时稳稳踩在斧头上。   骑士的力量仰仗于战神旗帜中央的控制者,此时竟连矛斧都抬不起来,骑士低吼,甩开双臂用力一抬,郁岸趁机跳了下去,长柄矛斧嗡地一声起飞,猛地打在骑士额头上,银甲骑士人仰马翻,金色的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   郁岸捡起地上的精进徽章挂在胸前,打开手电筒,强光顶着詹姆斯快速接近,突然一跃翻身骑到他身上,一只手贴着他的眼睛拼命照,另一只手与脚并用跟他缠打在一起。   詹姆斯痛苦地抬手双手遮住刺痛的眼睛,不停后退,后背抵住了粗糙的峭壁,雪白长发开始干枯蜷曲,细长漂亮的双手迅速老化开裂,他根本睁不开眼睛,直到一把刀抵在自己喉咙上。   詹姆斯浑身爆出大片的红色血浆代码,昭然的躯壳分区块凹陷调整,模型迅速变化,逐步还原出自己原本的样貌。   金色卷发蜷曲在耳后,金蓝异瞳虚弱半睁,耳垂上戴着一对杂色像素点拼凑的耳钉,双手背到身后,像在教室外罚站的不良少年。   恢复原模型后他才从被强光直射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求饶。   “晚一点杀我,可以吗。”詹姆斯垂眼看着他,“我马上就化茧了。与我契定,我可以变成任何你喜欢的人,给你创造一切想要的东西,在游戏里,我就是王。”   他低头在郁岸耳边请求:“我的世界没有其他人类,每天只在屏幕里等待你来看我们,你想不想养这样的小狗啊,两只。”   “?”   郁岸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三位实习生都死在这个场景中,皆拜J·S所赐,如果车恩载也死在这里,自己就算出去也解释不清了。生死决战的最后一刻,对方却双手投降开始撒娇。   现在是最适合契定的时机,在魔女传说这个场景里,詹姆斯就算进入化茧期的狂暴状态也只有半颗血,只要郁岸能打到他一下,就能杀死他,而且J·S兄弟共用畸核和身体,在茧里只需要打败一个就算结契成功。   郁岸手心一热,摊开左手,一枚霓虹荧光效果的像素鬼脸图案从掌心浮现,是詹姆斯的印记。   拥有这枚印记,就拥有了在茧内终结他的资格。   忽然,郁岸后腰刺痛,一股强烈的烧灼感从背后向前蔓延,他努力扭头看自己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瞥见那扭缠的金色太阳纹透过衣服发出愤怒的驱逐波动。   莫名剧烈的古怪力量与手心的印记对冲,那荧光鬼脸图案瞬间破碎,碎裂的星尘从指间向下飘落。   郁岸左眼的畸核搏动得越来越重,几乎引着心脏一起悸动,他猛地想起倒计时仍在继续,当他将视野调整到左眼时,眼前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三秒。   三秒而已,转瞬即逝。归零的秒表上弹出了一个灰色的对话框,并且只有一个“确定”按钮。   “您今天的游戏时间已经到达1小时,您的对手已被强制下线。”   詹姆斯的力气被一下子抽空,闭上眼睛,背靠岩石慢慢滑落,安静坐在地上,看上去进入了挂机状态。   郁岸蹲在他面前,将左眼的紫色畸核取了下来,攥在手心里。   初次杀死能详尽表达自己感情的畸体,郁岸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他可以被愤怒和积恨驱使,去杀一个仇人,也可以手握正义,审判有罪之人,现在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好像一只流浪狗凑过来舔他,他却抬脚踩死了它,最后只能用这只狗曾咬过人的事实来说服自己没有做错。   郁岸摸遍詹姆斯全身,在他的大腿处摸到了体内的硬物,利落下刀,将里面的畸核剖了出来。   他将挂着血丝的半颗金色畸核托在手心,从颜色上看,属于金系一级,蛋壳金色,漂亮的浅蛋壳色柔和地散发着金色光晕。   畸化种一级金核——游戏之王。   居然只有半颗,另外半颗还在S身上。   郁岸感觉到一股窥视的视线,他警惕抬头,黄奇正躲在远处的石缝中,冷漠注视着詹姆斯的身体。   郁岸立刻起身将尖刀抛了出去,刀身深深刻进石缝,钢铁刃片映出了黄奇的眼睛,金蓝异瞳,与詹姆斯左右位置相反。   J·S里的S,萨兰卡,他慢慢退进石缝,消失在黑暗中。   萨兰卡离开后,詹姆斯的身体模型又一次凹陷皱缩,最终缩小成了一个金发异瞳的像素小人挂件,自动挂在了郁岸的腰带上。   赌上性命的战斗终于结束,场上的活人便只剩最后两个。   郁岸低着头,双眼被发丝的阴影遮挡,亡湖面具不停向下滴落小颗的阴影。   车恩载靠在石壁上休息,手搭在膝头,主动与郁岸说了第一句话。   “魔女,你赢了,我会怎么样?”   他并不认为郁岸有什么办法能让平民和魔女一起逃脱这个场景,他更愿意相信郁岸之前的承诺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谎言,但也能理解,为了活命,不丢人。   郁岸低着头,表情有些痛苦,似乎有血丝在沿着他的鼻尖向下滴。   他捡起地上的黑石块,忍痛在地上划出一个半圆,涂涂抹抹,将半圆画到最标准的形状。   “我玩了五十场魔女传说,一次都没输过,从来没有像今天打得这么惨。正常来说在前一关拿到礼物盒的时候就应该抽到一件伤害很高的武器,因为魔女血少,拿到好装备的几率会比英雄高,我以为能拿到一击两血的魔女匕首,或者能抵消一次致命伤害的雅典娜盾,最差也应该拿到一个让对方间隔掉血的巫毒娃娃,没想到能抽到两个破烂。”   他细碎地复盘着惨烈的战局,左眼忽然散出一股银光,画中取物核的手形图案一闪而逝,他将右手猛地掏进了地面,寸寸向外拉扯,竟将地上的画拿了出来。   他画的是从午夜商人那儿买的核匣扩容口袋。   郁岸将防沉迷系统和半颗游戏之王放进扩容口袋,然后从口袋里夹出一枚三级紫色畸核,嵌入了左眼眶中。   名称:功能核-逆转童话   来源:不明(午夜商人出售)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三级紫(锦葵紫)   基础能力:改变当前结局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20次   简介:凭什么让小美人鱼变成泡沫,王子怎么不为她抛弃双脚?   共鸣条件:未知   车恩载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在自己面前抠下旧畸核,换了一枚新的。   郁岸头顶狞笑的魔女牌飞速旋转,最终停下时,牌面已经变成了手持剑盾的英雄。   英雄身份不仅可以带平民通关,仅剩半颗心击败boss时,还能拿到双倍奖励。   四个礼物盒围绕郁岸出现,两个通关奖励,两个终结奖励。   “替我转告面试官,我没有做过杀死所有实习生的低级方案,如果他是这样想我的,出去要给我道歉。”   *   地下铁,大老板办公室内。   昭然在电脑前关注着里面的战局,见队伍里忽然出现一个容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角色,终于按捺不住气愤:“盗我号?”   “我看郁岸是魔女。”大老板饶有兴致推测。   “他别是要杀了所有实习生换自己出去,我得回去看看了。”昭然说。   “不急。”   ……   当看到詹姆斯将契定图腾印在郁岸手上时,昭然简直火冒三丈,按下老板肩膀:“老板,我走了,再不走我家都被偷了。”   “你干嘛去啊,小郁表现不是挺好的嘛。”   “去盯着实习生们啊,您把我一个带队组长扣在这看直播,出了事怎么办呢?全是我的责任,我牢底都得坐穿。”   “谁说的。”大老板悠闲笑道,“你不就在里面吗?”他指着屏幕上扮成昭然的詹姆斯:“就算记者们扒到底,你也是一直跟实习生在一起呢,记住了吗。其他的就让公关剪辑一些画面编一编就好了。”   昭然不想与老板争论,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出门正撞见大小姐。   大小姐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归来,盘发有些凌乱,但依旧端庄,矜持地向昭然点了个头,便匆匆拐进大老板办公室里,关上门还能听见中气十足的高跟鞋踩地声。   “三名实习生重伤,其中一位重度脑损伤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昭然会被你扣在这里?!”   “哎哟我的乖女儿,急救组那位实习生小姑娘的本事可大着呢,没必要这么担心呐……”   “但纪年救不回来了!你根本早就知道李星叛变,才提前叫来纪年把传视芯片换成了漂移飞车的专利型号……刚毕业的小孩而已,你拿什么威胁了他?”   “嗯……一位实习生的命换漂移飞车翻车,姑娘,你得好好算算这笔账了。就算我坐视不理,他师父不也还是要害死他,之前他脑子里那枚传视芯片可是安了炸弹的。我只是要他不论什么情况尽量保住郁岸而已,这要求很过分吗?”   “所以你才把匿兰和火焰圭支走……你只要保这三位实习生是吗。”   “纪年可精明呢,跟我交易也没吃亏啊。换他姐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无条件保护她永远不会受畸体打扰,他去哪儿打一辈子工能得到这待遇啊。”   “姑娘,做生意要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人不能太有良心,不然别人指鼻子骂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委屈。”   沉重的房门里只剩下大小姐失望的沉默。   昭然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悄声离开。   --------------------   只剩一章整个副本就结束啦,下回书:最强三实习生速通瘟疫村,见老公暴躁煤球一拳999 第64章 绑架代替购买(上)   一片白光从地面升起,眼前显示“【魔女传说】进度完成,已存档”。   逆转童话核能改变当前结局二十次,却止步于三级紫的水平,缘于它不稳定的改变方向,弄不好会把he结局改成be结局,或者没有完全按使用者心意改出想要的结局,是个依赖运气的畸核。   车恩载扶着墙,勉强撑着伤重的身体站起来:“我要退出链接了。”   郁岸独自坐在礼物盒堆里,背对他,没有回应。   “我在想,是不是平民只能开出精进徽章,只有特殊身份才能抽到道具。”车恩载并没期待郁岸回答,自己虚弱地自言自语,“如果当时能把我们三个的奖励让给你开,可能他们就都不用死了。”   “我……也以为你会杀死所有平民。”车恩载将胸前的精进徽章摘下,放在地上,转身向出口踉跄挪去,“对不起。”   他断开链接,从代码形成的空气墙中穿过,身影消失。   郁岸一直望着魏池跃和纪年下线的方向,直到两个灰色的人物变成碎光升向天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心里一阵拧巴,想发火儿,又不知道该赖到谁头上。   他用力挠了挠头,拉开了第一个礼物盒的丝带。   彩色炫光从盒中爆开,一张写着红字咒语的黄纸飘浮在光芒中央。   奖励一:控咒*1   说明:操纵物件。   这件道具是个跑图神器,遇到巨石巨树拦路,可以直接挪走,还是挺实用的。   还不错,是个好的开始。   第二个奖励打开后,彩色炫光异常明亮,盒内喷出了一些烟花彩带,郁岸坐直身体全神贯注,凝视着两条白色绷带向上漂浮,从空中盘绕成一对手套的形状,然后散开,缠上了郁岸的双手,从手腕开始缠绕到指尖。   奖励二:英雄拳套   说明:英雄套装配件之一,大幅增加近战伤害。   用逆转童话重洗了身份牌后,郁岸的牌面变成了英雄,抽到的奖励自然也是英雄道具。   居然抽到顶级道具,英雄套装的配件,这种指名增加某方面伤害的道具都很强悍,要比精进徽章这种全方面均衡提高能力的道具效果突出得多。   好东西。拿到这件道具就完全不亏了,剩下两个不管抽到什么都是赚的。   奖励三:蝴蝶飞行器   说明:一只红色的发光蝴蝶,它可以落在你的手指上,然后带你起飞。   也是一个跑图神器,地形复杂需要小心跳跃的地方都可以通过这个道具直接飞过去,逃课必备道具。   但是感觉男号用起来有点变态怎么回事。   奖励四:玻璃毒*1   说明:放置在三角烧杯中的雪花状透明结晶毒药,毒性剧烈,对非boss角色一击必杀。   把道具收入自己账号下,郁岸走向与车恩载相反的出口,进入最后一个场景。   他们从失落小镇开始缩小探查范围,每推过一个副本就关闭一个场景,将J·S兄弟的活动范围越挤越小,最终收网打尽。现在手里已经拿到半个游戏之王核,这时候退出链接换别人进来,郁岸不甘心。   走出存档点房间,周身景色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夜空中月朗星稀,身旁是一望无尽的荒野杂草,远处的村庄中时而传出几声犬吠。   郁岸拔出挂在后腰的消防斧,这才发现身上的服装又发生了变化——皮革马甲配短靴,脸上多了一个万圣节南瓜头套。   瘟疫村庄的角色设定,南瓜头战士。这个外装还算酷,只要是能挡住脸的皮肤,郁岸都喜欢。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将最实用的画中取物核放在眼眶里,把逆转童话和防沉迷系统都放回核匣扩容内,剩下一个S已经是在负隅顽抗,没必要再浪费一次防沉迷系统了。   但郁岸依然谨慎。   他摊开手,空气中漂浮着一些微小的金色粒子,像雪花一样降落在英雄拳套的绷带上,然后变成黑色,最终消失。   这是瘟疫村庄中不存在的设定。   奇怪。   郁岸向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竟猛地撞上一堵空气墙,这道墙与程序形成的不可行走区域不同,手掌按在上面会感觉到一种蚕丝的质感,极其厚重,用刀和斧头都无法突破。   脑海中自动蹦出了一个从未面对过的概念,郁岸心头一紧,扶着丝质透明墙凝神思考。   不好,刚刚詹姆斯那番话他没来得及细想,如果他真的临近化茧期,岂不是会在游戏幻室中结茧,然后进入狂暴状态?   难不成,瘟疫村庄场景已经成了S萨兰卡的茧吗!   肩头忽然一重,郁岸神经骤然绷紧,握住消防斧向后抡开,当一声脆响,竟撞到了一根紫色木杖上。   紫裙袍女孩卷发齐腰,单手持杖,轻松格挡住他的斧头,举手抬起宽大的魔法帽沿,露出浓艳美丽的脸蛋。   “……你,匿兰?”郁岸仔细地从她闪亮华丽的妆容下辨认这张脸,然后从空中调出对方的资料卡,确认了一下id:敢打匿爹,角色:凶悍女巫。   “嗯?叫小兰姐姐。”法杖顶端的宝石把他的南瓜头敲得梆梆响。   郁岸抱头蹲下,难为情地快速挤出一声“兰姐”。   空气温度飙升,郁岸循着脚步声警惕回头,见火焰圭别扭地拉扯着身上的魔法袍向这边走过来,口中抱怨:“魔药师,这个角色是个辅助嘛……我讨厌打辅助……”   “其他人怎么样。”郁岸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不太好……艾科和魏池跃总算是得救了,纪年还在手术室里,很难说能不能救回来。”匿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宝石法杖,“昭组长到现在都没回来,听说漂移飞车的杀手中途来刺杀你,他带着你跑了。”   “?”郁岸迷惑抬头,一股气憋在胸口,攥紧拳头,“带队组长中途跑了?”   “我来得晚,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出去以后问问他就知道了,应该是大老板那边有新交代,昭组长脱不开身。”   “他到现在还不进来就麻烦大了。”郁岸抬手搭在绵软的空气墙上示意他们看,“S在场景里作茧,把整个瘟疫村庄都包含在内,我们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茧是什么,组长给的教材我没翻完,哈哈。”匿兰干笑两声。   火焰圭双手试探搭在茧壁上,炽热火焰从掌心向外溢出,但茧壳水火不侵,竟毫发无伤。   “畸体进入化茧期后,会寻找一个风水宝地画地为牢,周围笼罩茧壳,受这只畸体认可的人类在茧里杀死它,就能成为它的契定者,从此它就如影随形跟着你,拼命保护你,因为只要你不死,它就可以一直活着。”要不是写字时不小心烧了卷子,火焰圭的笔试成绩也还过得去。   “但是,”郁岸补充道,“只有契定者可以从茧里活着出去,其他人都会被困死在里面。”   匿兰不以为意摆手:“别在意,阮小厘的徒手控制那么厉害,我亲眼看到的,结束之后我们就强行断开链接,只要错开死亡时间,她就能挨个救回来。”   郁岸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因为让谁活着出去绞尽脑汁计划了。   “喂。”他先看向火焰圭,“你对J·S感兴趣吗。”毕竟在实力测试里郁岸胜之不武,面试官肯定会说“要适当赔偿人家一些好处,在社会里要会做人一点,听见了吗”。   “不要了,它不让。”火焰圭一脸为难,他颈侧镶嵌的龙眼畸核忽然睁开,竖线瞳仁凶神恶煞瞪着郁岸,仿佛在确认刚刚提出馊主意的人是谁。   郁岸吓了一跳,摸着下巴仔细审视那枚火焰龙眼:“你的畸核居然活着。”   “它不准我和其他畸体契定,不讲道理,脾气齁大,特别霸道。”   郁岸刚要回头问匿兰,匿兰就哇了一声,指着他的腰带:“这是vip才有的皮肤吗,好可爱的娃娃。”   詹姆斯被防沉迷强制下线后,缩成的像素娃娃一直挂在郁岸身上。   “哦,这个。”郁岸把挂件取下来,“是J的身体,因为S还活着,所以它还没死透。”   詹姆斯娃娃被举到匿兰面前,嘴边忽然弹出一个像素文字气泡:“姐姐。”   当场把匿兰可爱昏厥。   所以说不能在卖家面前表现出喜欢绝对是合理中肯的建议,郁岸眉梢微挑:“我拼上性命才拿到这个挂件,你想要的话,可以跟我线下交易。”   “真的吗,那你开价。”   “三万。”   火焰圭和他的龙眼畸核在一旁瞪眼,一个挂件要价三万,怎么不去抢呢。   “好贵哦,我手头没有现金。”匿兰想了想,眼前一亮,“我用一枚盲核黑给你抵账行吗。”   “盲核黑?”郁岸只在午夜商人那里买到过盲核白,抽出一支高傲球棒来。盲核黑要比盲核白更珍贵,因为可以指定类别去抽,指定要装备核还是功能核,治疗核还是怪态核等等。   郁岸考虑了一下:“两枚盲核黑,我送你一对。”   “成交。”   詹姆斯娃娃摇摇晃晃,嘴边又弹出一个像素气泡:“姐姐,他敲诈你。”   “哎呦,好可爱呀。”匿兰接过小挂件狂亲好几口,金发碧眼的娃娃脸蛋上浮起六道羞涩的红斜线,举起圆形小拳头,变出了一朵像素小红花。   “他最会花言巧语撒娇,兰姐别信他。”郁岸拖着消防斧向前走去,“走,去把S揪出来。”   火焰圭问:“不先去找装备吗?”   “你俩的话……跟我速通吧。”   进入村庄后,郁岸先一步找到祭坛:“在这儿点火,等会儿炼药。”   “炼什么药,我还没捡到药方呢。”   “不用捡,我背了几个简单实用的。”   “那行,就听你的了。”火焰圭微扬下巴,颈侧龙眼睁开,他周身温度迅速升高,要不是躲得快,皮都得被燎出一层水泡。   一股高温火焰从祭台下熊熊燃烧,郁岸熟悉路线,穿过小路,从地上划拉了不少奇形怪状的草药,扔到祭台中央的火焰中,最终把上个副本拿到的一瓶玻璃毒扔进了火焰中。   炽热龙火岩浆熬煮着悬浮在空中的药材,水汽形成一口锅的形状,可以看见药草和玻璃毒在其中混合,并在水汽容器中凝固结晶。   等待途中,郁岸重新分配了一下资源。   现在手里总共四枚精进徽章,他将其中三枚都戴在匿兰身上,然后脱下英雄拳套,将绷带缠到匿兰手上。   “凶悍女巫是这三个角色中输出伤害最高的,得好好利用。”   然后拿出蝴蝶飞行器,把从村里偷来的渔网挂在蝴蝶身上。   匿兰撑着膝盖看他忙活:“这个游戏还能这样玩啊。”   火焰圭靠在水汽锅边搅合药水:“你每次登陆账号捏个脸就下线,你当然不知道了。”   药水熬煮完成,上百枚盛满药水的玻璃珠被收集到一起,全部倒进蝴蝶飞行器的网兜里。脆弱的机械蝴蝶气喘吁吁拉着一兜子药弹低空飞行。   “可以了,按我告诉你的路线先去清障。”郁岸安排完火焰圭,朝匿兰摆手,“我们先去把小boss清了。”   他带着匿兰快速冲进了村庄栅栏口,看见了一群围在一起讨论的村民。   “栅栏外有个得了传染病的乞丐,这帮人在讨论要不要把乞丐放进来。”郁岸低声说。   “哦哦,那我们小点声,别惊动他们。”   郁岸拿出消防斧,拖在地上直接走过去:“我有这个我怕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正义青年从村民之中走了出来,恳切地说:“他只是个可怜的过路人,收留他……”   台词都没说完,郁岸一斧子上来就给他干倒,熟练地从倒地的倒霉小伙身上搜出贵族火枪,把卡bug拿到的子弹上进去,瞬间触发了瘟疫村庄难度仅次于关底boss的祭司伊满。   阴森的老太太脚踏七芒星,瞬移登场。   郁岸伸直手臂,拇指轻拨贵族火枪的保险,枪口对准预判的方位。   开战前的嘶吼还没喊出口,竟被郁岸一枪打断,老太太眉心中弹,顿时身体僵直。   “兰姐。”   “好哎!”身形未至,法杖先行,紫色宝石法杖被她凌空抛了出来,尖端贯穿祭司伊满的身体,匿兰这才姗姗来迟,优雅掠至老太太身后,将沾满血浆的法杖从其背后生扯了出来,血喷浆溅。   论近战单挑,这届实习生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匿兰。平时城市巡逻只要不是要目标必须死的任务,原组长不敢派她去,赌场长大的女孩下手太黑,专打要害,非死即残。   紫色裙袍掀起,裙摆下紫色碎光闪映,骰子耳环摇晃旋转,三枚精进徽章和英雄拳套全部加诸于匿兰一身,更是把凶悍女巫的战斗力提升到了天花板。   祭司伊满可以通过在七芒星之间瞬移来躲避近战攻击,但郁岸的枪法太准,老太太动一下就是一枪,子弹精准穿过上一枪刺穿的血洞,将老太太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被匿兰黏着打。   十七秒。   祭司伊满仰天哀嚎,化作黑烟向周围炸开。   郁岸收回手臂,甩了甩枪口的热烟:“这就是boss吗,她长什么样。” 第65章 绑架代替购买(下)   祭司伊满被击败后,原地掉落了一件装备。   魔法书:七芒星阵   “好东西。”郁岸捡起魔法书递给匿兰,拉上她向打开的栅栏外快步离开,“你把它学了。”   “……还要看书啊。”匿兰兴致缺缺,边被拖着走边随便翻开书页。里面的异形文字从纸页上漂浮起来,散发着金色光晕,烙印在紫木法杖表面。   “这个好,翻开书自动就学会了。”她的心思完全没在看书上,时不时盘一盘挂到宽大帽檐上的詹姆斯挂件,食指挠挠他的肚皮。   “你挺有一套的嘛,要是只有我和小火球,进度肯定推不了这么快。”匿兰由衷道,“怪不得昭先生从来不收实习生,见到你就立刻收下了。”   郁岸低头赶路,其实心里想听她多说点。   “我来公司挺久了,有两三个月。昭先生平时不管事的,总是派手下的小齐和小安替自己干活,还经常酗酒,我以为他是失恋了,但听说他对异性不感兴趣,哦,其实我看他对人类都不太感兴趣,明明对每个人都笑眯眯的,却总觉得疏离。”   “他很善良吗。”郁岸低头擦净贵族火枪上熏黑的痕迹,“总是训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匿兰仔细回想:“善良?我没感觉到,我觉得他很冷漠。”   周围的荒草焦黑,一片刚燃过山火的景象,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团酥脆的草球,抬头望去,整片刺猬草团遍地生长,火焰圭坐在枯树上,已经等待多时。   “我把这一片的小怪都清干净了,关底boss尖叫狱卒就在前面的小屋里,S最可能附身在那怪物身上。”火焰圭从树上跳下,甩灭指尖的火苗,“我们才进副本没多久,直接挑战关底boss还是有点太嚣张了吧,更何况外面的直播把S特别加强了。”   瘟疫村庄建造在荒地山谷之中,感染怪病的村民们世代被困在山谷之中,唯一的出口被藏在小屋中的怪物把守,即关底boss尖叫狱卒。   尖叫狱卒的血量高达五万点,被强化过的S萨兰卡附身后血量和伤害可能都会翻倍,他们仨的血量并没提高过,全是角色初始血量100点,这个血量被拍一下就必死无疑,在操作上容错率为零。   郁岸目测了一下距离:“这个很好打,我们装备好,吊打它。”   “你看过煤黑黑的视频吗,他会卡尖叫狱卒的bug,你会吗?”   “会。”   他先把自己的精进徽章摘下来,让火焰圭戴上,然后掌心一翻,双指间夹住了一张红字黄纸,是上一局拿到的控咒。   “挪移,堆砌。”郁岸向前扔出符咒,整片草地里的刺猬草团迅速受到召唤漂浮到空中,堆砌成一个谷堆,向前挪到狭路尽头的小屋顶上。   “走,我去开怪。”   三人从三个不同方向向小屋奔跑接近,郁岸从距离还有三米的时候,拔出后腰的尖刀向前用力抛出,刀刃吭一声结结实实扎在了门板上。   忽然,门前燃起一盏骷髅灯,紫色火焰从骷髅眼眶和口鼻中溢出。   破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干枯灰败的脸贴到了门缝边,向外伸出虬枝般枯瘦的手。   插在木板上的刀背映出了尖叫狱卒的脸,金发异瞳的少年神情悲哀肃穆,眼神失去神采,神志已然在茧中消磨殆尽。   尖叫狱卒会在伸出门外的手被攻击时发出一声刺耳尖啸,这个时候它处在无敌状态,无法对其造成伤害,但它的尖叫会对玩家造成“耳鸣”的效果,持续掉血。   郁岸举起消防斧,连枯败的手和门板一起凿了进去,尖叫狱卒的吼声还没喊出口,直接被一斧头抡到嘴上,下颌爆裂,开战前的尖叫被生生卡掉了。   “干他。”   提前被控咒垒积到小屋顶上的刺猬草团腾地燃起火焰,火焰圭站在炽热的内焰中央,龙眼畸核在烈火中更加狂躁,使火焰圭的身体之下流淌出炽热的岩浆。   刺猬草团是地图中最丰富的一种资源,成片生长,随处可见,呈干枯栗子外壳状,易燃易爆,魔药师角色前期的输出就仰仗于用点燃的刺猬草团抛到敌人脸上。   量变引起质变,再少的伤害累积起来也不可小觑。   岩浆和火焰烧塌了小屋,烟灰腾飞,尖叫狱卒终于露出真容,它的身体一侧是正常人类的形态,而另一侧则生长成了黑红色的树干,手臂和手掌巨大无比,仿佛榕树寄生在了人身上,从身体正中间分割开一条明显的分界。   尖叫狱卒在一片爆炸的鞭炮和坍塌声中被轰掉五分之一的血,身体僵直,痛苦地仰起头,张开干枯唇舌,喉咙颤抖,仰天尖叫。   尖叫狱卒的攻击特色就在于它叠加的声波攻击,每一次尖叫都会给对手带来耳鸣的效果,持续每秒掉一滴血,耳鸣效果逐层叠加,变为每秒掉两滴血,最多能叠加五次,达到每秒掉十滴血的恐怖效果。   如果叠满了五次耳鸣效果,又被它的尖叫喊了一嗓子的话,就会直接暴毙。   初始人物没有强化过血量,就算只被叠了一层耳鸣,一百滴血连两分钟都不够掉的。   但问题不大。   尖叫狱卒刚张开嘴,郁岸的贵族火枪已经上完了膛,一枚火枪弹轰进它嘴里,在声音出口的一瞬间把尖叫卡掉,让它一声都叫不出来。   匿兰举起宝石法杖,木杖在手中飞速旋转,她脚下泛起一点紫光,明亮的紫色电光从地面上蜿蜒游走,画成七芒星状,每个星角都浮现一道咒文。   她高举法杖,将尖端重重插进七星正中央,地面上的星阵光芒扩大到包拢整个小屋,纹路结结实实烙印在了地面上。   匿兰踩中星阵一角,沿着光线向前奔跑,身体竟随之瞬移,转眼间出现在了另一个星角上。   祭司伊满掉落的魔法书正是那老太太的瞬移能力,能在星角之间相继闪现。   匿兰闪现到尖叫狱卒背后,右手握住小手尾指,从银核断指处抽出了一把银色光剑。   一级银装备核,虚无光剑,在匿兰颊边映出一道银光。   装备核本就少见,强达银色一级的近战武器更加稀罕,高级的畸核装备基本都会附带一种属性,给使用者强劲的助力。   虚无光剑的杀伤力比宝石法杖高出不止一个档期,祭司伊满恐怕在这把剑下连十秒都走不出去。   尖叫狱卒血量锐减,开始满地逃窜,用它树干似的巨手,抠进地面里,再将累赘的身体扯过去。   周围已经完全被龙火封死,树木属性的身体被火克制,尖叫狱卒逃无可逃,但它血量极厚,把伤害全硬扛下来也只不过掉到半血。   达到半血临界点,郁岸就盯着它的动作,尖叫狱卒一抬头,一枪立即命中它的喉咙,将致命尖叫精准卡掉。   郁岸把精进徽章全分给队友,因为自己主要负责控制战斗节奏,随时卡掉尖叫狱卒的致命战吼,并不负责输出,匿兰和火焰圭完全可以踩在尖叫狱卒头上压着打。   Boss血量进入最后五分之一,郁岸挥手让他们退后:“进二阶段了,别被它杀了。”   一声刺耳的啸鸣几乎穿透鼓膜震撼灵魂,用力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尖叫狱卒身体上的树干疯长,另一半人类身体也完全被树干包裹覆盖,整个boss生长成了一棵黑红相间的参天大树,树枝摇曳,漫天挥舞,攻势密集,想近它的身就难免挨两下树藤抽打。   “树皮免疫所有伤害,最后一声尖叫只能硬扛了。”郁岸甩掉火枪里的子弹壳,填装上最后一枚子弹,后退了几米,耳朵嗡鸣,血量每秒都在下降。   “要打树心啊,”火焰圭手搭凉棚朝巨树顶端望去,在被活树藤包裹的顶端中心,有个朝天敞开的巨大孔洞,孔洞中盛开着一朵花,显而易见只有那朵花附近有攻击判定。   “爬上去肯定要被打,这角色能扛几下啊。”   “不扛它。”郁岸调出浮空的游戏面板,从地图上召唤蝴蝶飞行器。   拖着沉重渔网的机械蝴蝶吭哧吭哧迟钝从天边飞来,慢吞吞经过巨树顶端,网兜里盛满了魔药师熬制的玻璃炸弹。   郁岸抬起枪口,瞄准机械蝴蝶,扣下了火枪扳机。   小蝴蝶变成轰炸机,整整一网兜玻璃炸弹尽数投落,炸弹好似烟花爆开,零散的弹珠落地炸裂,便从落地点绽开一朵剧毒的雪色结晶。   大部分弹珠都灌入了树心中,致命的玻璃毒从内部迅速结晶,结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到枝条末端,再从树心蔓延到整棵参天巨树的表面。   黑红巨树凝结成一颗脆弱的、雪华覆盖的玻璃树,梦幻残忍的场景震撼人心。   玻璃巨树变得完全透明,一位金发少年沉睡在树干中,生命力在随着树木脆断而迅速流逝,变得苍白,越发透明。   萨兰卡。   感应到双胞胎兄弟的存在,挂在匿兰帽檐上的詹姆斯娃娃微微摇晃。   郁岸察觉到异常,回头问匿兰:“他是不是在对你说什么?”   匿兰抬起手,抚摸着眼前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的文字。像游戏结束时放映的致谢名单一样,白色的文字在眼前滚动。   ——像我们这样的生物,一生都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做着没人在乎的恶作剧,最终默默无闻地消失,像一个错误行走在代码中。你们的到来给了我们争取新生的机会,请允许我请求你,拒绝也没关系,我努力过就够了。   送你玫瑰的詹姆斯   一枚霓虹荧光鬼脸从匿兰肩头浮现,驱使着她向玻璃巨树走去。   “天啊,别推我……”匿兰回头求助,“喂,怎么办?真要契定啊?”   火焰圭坐在飞舞的灰烬里休息,举起手指上的火苗:“血赚,小兰姐,漂移飞车派来捣乱的畸体跟你契定,熊老板估计要气出心脏病。”   郁岸事不关己,手指挂着贵族火枪转圈:“不想要小狗吗,我替你杀掉也可以,两枚盲核黑不要赖掉。”   匿兰考虑了一下,举起虚无光剑,朝玻璃树干里的萨兰卡刺了下去。   光剑没入玻璃树干,裂纹向四周发散,银色光芒撑开了裂纹,整个玻璃树干爆裂,那些不规则的、透明的或是洁白的碎片填满了整个世界。   匿兰闭上眼睛,那些破碎的玻璃在触碰到她身体时自动融化成雪,降落在她的长发和睫毛上。   萨兰卡的模型凹凸缩小,半颗淡金色游戏之王核从身体中爆出,自动寻找另外一半,在郁岸的核匣扩容里合二为一。   除此之外,一枚黑色盲核掉落到匿兰脚边。   “我们得走了。”郁岸举手遮挡裹挟着暴风雪袭来的玻璃碎片,“只要相继断开链接,给急救组实习生抢救的时间,就能从茧里离开对吗。”   “对。”火焰圭身上的高温可以融化冰雪,但仍无法避免被玻璃击中,“J·S会保护她,不用管她了。”   “等一下!”匿兰喊了他们一声。   她竖起虚无光剑,左手在剑刃上缓缓擦过,玻璃状裂纹从剑身开始蔓延,并发出悠长嗡鸣。   畸核共鸣!   郁岸只在储核分析器上看到过这个条目,每个畸核都会有一个共鸣条件,但条件是什么需要运气去碰,不一定在什么情况下就会触发。   名称:装备核-虚无光剑   来源:盲核白随机激活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一级银(苍白)   基础能力:终结畸体时,额外掉落一枚盲核白\黑   使用限制:无限制   简介: 赌鬼的护身符。   共鸣条件:【唯一的希望】在茧内击败化茧期畸体   共鸣效果:【虚无光剑】进化为【破茧之钉】,可以从内部破除茧壳。   两人当场愣住。   火焰圭:“我第一次见畸核共鸣,我没见过世面,我觉得好强。”   郁岸:“……得加钱。”   “哇,好漂亮。”匿兰掂了掂进化后的玻璃光剑,双手握柄,将剑刃倒插在地面上。   银光乍现,地面急速凝结成透明玻璃,并向远处迅速蔓延,整个村庄、山峦,连着大片的荒野和村民npc,都变成了一片玻璃的世界。   玻璃炸碎,整个世界爆成了一团闪烁的虚空。   眼前晃过一阵白光,像被暴风雪席卷了似的,意识逐渐模糊,与幻室中的角色断开了链接。   *   郁岸耳内嗡鸣,头脑痛得厉害。   他趴在枕头里疲惫地睁开眼睛,半截左手在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半截右手窝成拳头贴在他脸颊边睡觉。   靠谱见他醒了,轻轻用食指蹭了蹭他的脸蛋,拉上打瞌睡的离谱一溜烟从床上消失。   终于离开了游戏幻室,郁岸反而不适应现在这具身体了,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脑子里一片浆糊,有点混沌。   他从床上爬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因为许久没动发出咯咯的脆响,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   微光亮起,照亮了书桌前坐在靠椅上的人。   昭然只穿一件单薄睡衣,抱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下巴垫着膝头,脚趾骨细长且尖。他似乎已经安静地在那里注视多时了,台灯一亮,他被光打亮的半侧身体都褪成了白色。   好像分别好久没见了,郁岸发了下呆,用力拍了拍脑袋,刚刚是不是和匿兰他们在一块来着,人呢。   昭然在现实中并未经历游戏幻室中的世界变幻,对他来说,只不过一个下午没见,那小鬼看自己的目光好像变得陌生了?   他们分别时,郁岸发现了日御镇无臂村民的秘密,敏锐地将这件事直接联系到了他身上,宁可坠崖跌进幻室裂缝也不肯抓住他递过去的手。   坠入裂缝后,郁岸看到什么了?   他忐忑地沉默着,等待郁岸说点什么。自己先开口容易说错话。   郁岸等了半天也不见面试官动弹,搓搓干涩的眼睛,在自己头上摸了一圈,然后扬起脸:“我没看错吧,我以为我戴着纯黑兜帽还是亡湖面具你看不到我醒了呢。”   哦,原来在怪自己没有去抱他。   昭然站起来,轻轻松松把床上的炸毛球拣进怀里,托着屁股向上掂了掂:“我看你闹脾气,不想我碰你。”   “唔。”自从失落小镇分别后经历了太多事,郁岸早就把最初的矛盾彻底忘到脑后了。   “任务还顺利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顺利了。”郁岸轻声细数,“解决了J·S,但在魔女传说副本里死了三个实习生。”   “怎么死的。”   昭然问的这个问题就很怪,让人听着不舒服,很明显他知道里面死了三个实习生,现在是在质问他们仨的死是谁造成的。   郁岸抬起眼皮,无所畏惧直视他的眼睛:“我杀的。”   “……”昭然噎了一下,眼神一沉,“就因为你是魔女牌?”   眼前不由分说挥来一拳,昭然紧急避开,只听耳边掠过一股风,轰地一下,身后的书橱木门被郁岸暴躁的一拳打得断裂凹陷下去。   郁岸挣脱他手臂跳到地上,歇斯底里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从散乱的文件里抽出自己的实习合同,胸口剧烈伏动:“你要觉得我朽木难雕你就开了我,没必要在这儿观音菩萨点化妖怪一样普渡我,再啰里八嗦讲究个没完,我现在就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郁岸难得把暴怒的情绪显露在脸上,超长链接时间已经让他大脑隐隐缺氧,再加上声嘶力竭气急败坏地一吼,一股温血从鼻腔里涌了出来,滴落到地板上。   他不自觉摸了一把,结果弄得手上衣服上全是,破罐破摔蹲到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不动弹了。   ……   郁岸坐在床边仰着头,昭然俯身把卷成条的抽纸塞进他鼻孔里:“叫这么大声,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   “哼。”   “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这么大反应。最起码我还是你上司吧,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郁岸臭着脸:“唐僧和孙悟空的关系。”   # 第三卷 世界秩序初识 第66章 如何证明我是我   还好提前把人从大哥家接回来了,要是把大哥家拆了就完了。   昭然用湿纸巾给他擦净脸蛋,顺便擦掉他手指上的血,手腕搭在郁岸额头上试了试,果然烫手,cpu过热了。   “头晕不晕?”   “晕,眼前一片黑。”   “躺下。”昭然按他肩膀,但郁岸固执挺直上身,就是不躺。   昭然只好使了点劲强行把他放倒,没想到他抬手抱住自己的腰,脸埋进肩窝里。   温热的呼吸轻轻冲着皮肤,昭然心里一软,立刻收起力气,用手腕抚摸他后背。   郁岸双眼紧闭,寂寞地抱着他,那神情并不是在向能够信赖的对象寻求安慰,而是抱住了一只人形枕头,他急需一些抚摸,可以没有生命,也可以没有爱,他没有挑选的余地。   激进疯狂的小鬼难得安静下来,有点让人心疼。   昭然拨开他的额发,碰碰他抖动的睫毛:“对不起,我道歉。”   郁岸蓦然睁开双眼,画中取物还镶嵌在左眼眶中,苍白瞳仁和深黑色的右眼一起恶狠狠瞪视昭然。   “面试官,其实我很讨厌你,你这个人。”   昭然怔住,刻薄的言语像一根铁棒,劈头砸下来,让他心头一震。   “你自己说想和我在一起,反悔了?”昭然褪色的眼底蔓上红光。   “我说想和你谈,你正面回答过我吗?”郁岸踹在他大腿上,“老东西想玩我直说,哪天被我发现你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搞我,下半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好过!”   “怎么正面……你要多正面。”昭然握住他乱蹬的脚踝,免得他踢在危险部位,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回答,“我没有老婆孩子。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努力一下。”   “……”郁岸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险些又被面试官含糊其辞的回应轻易安抚下去。   他嗓音低下来:“我在为一个三观和我完全相反的人,还是男人,改变我自己,让你满意,让你高兴,凭什么。我欠干是吗?”   开了这个口,积聚多日的不满便一股脑宣泄出来。   “噢,男的不喜欢。”昭然轻捻指尖,重复他话里的重点,视线一直挂在郁岸薄唇上,骂人的时候张张合合,舌尖很灵活的样子。   “是人我都不喜欢,烦。”郁岸偏过头,“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玩几天半月,没关系,我又不是玩不起,你少管我。”   “如果你再管我,我就去找大老板,正好他想让我当杀手,这活我爱干。”   前面都还可以看做他任性胡说口不择言,后面却是赤裸裸的威胁,用自己的未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这个不行。”昭然眯起眼,床头的墙壁上忽然伸出两截断手,抓住郁岸双臂粗暴反折到背后,把人固定在自己面前。   “说完了吗?这嘴这么厉害。”昭然俯身逼近他,叼住右手食指将手套拽了下来,手掌捂住了郁岸的嘴。   一个下午不见,这小鬼的态度就像移情别恋似的一百八十度转弯,难不成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吗。   指尖鲜红色的触丝疯长,撬开郁岸紧闭的齿缝向内涌入,钻进口腔缠绕他的舌头,一部分长入喉咙,触丝尖端从脆弱的喉咙黏膜刺入,并深入血肉内部。   上次注入郁岸体内封存的感染蛋白被触丝唤醒,体内仿佛瞬间孵化出了一群细小的蚂蚁,在血管和器官之中密密麻麻地爬。   郁岸痛苦扭动,生不如死却被封住口鼻叫不出声,双手也被牢牢攥住,体内恐怖的孵化感带给他难以想象的绝望,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挤满卵壳的容器。   其实触丝在将愈合蛋白输入进郁岸疲劳过度的大脑和身体中,将在游戏幻室中损伤的细胞恢复如初,只不过这个过程看上去吓人,以前昭然也经常用这种方式教训不服管教的混世小魔王郁岸。   但现在的郁岸不如以前那么皮实,挨了揍也根本不当回事,压迫和痛苦无法让他屈服,只会让他更恨更委屈。   “我没有打算和你玩玩。”捂住郁岸口鼻的手掌夹紧他的下颌,昭然说,“是你一辈子都得在我这儿老老实实待着。”   郁岸挣扎不脱,凝视昭然的眼睛快要瞪裂眼角。   “听我说。”昭然盘膝坐在郁岸面前,单手钳制他的下颌,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第一,能离大老板多远就离他多远。”   “第二,从失落小镇跟我分开后,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走到了一个极寒天气的小镇里。”   郁岸拒绝回答,昭然继续说:“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体内的触丝立即疯长搅动起来,郁岸身体绷紧,被迫点头,涎水沿着闭不上的唇角向下滴落。   “是不是看到没有尽头列队行走的银盔甲骑士?”   郁岸愣了一下,摇头。   昭然的脸色越发阴沉:“是不是见到了神婆和祭祀仪式。”   郁岸闭眼点头。   “有没有顺流而下漂到发光冰洞里。”   “嗯。”郁岸哼了一声。   “你见到那个怪物了?”   郁岸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但这也算一种回答。   昭然扶了把脸,长长地换了口气,刺入郁岸体内的触丝颓败,收拢回指尖中。   还是被他看到了,那头怪物的本貌。这么说,吞噬巨大肉块时残暴血腥的开口画面也被他一览无余。   他如此敏锐,恐怕迟早会感觉到家里满地断手与那怪物的联系。   郁岸双手还被困缚在背后,但触丝消失后他身体便脱了控,抬起双脚踹翻昭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它是怪物,你是魔鬼。”郁岸拼命挣动,床头被他晃得直响,“放我回家。”   “我说错了?”昭然轻易捉住他踹过来的脚腕,“你回家干什么?”   “我把家里地址告诉它了,我要去屯冻肉和软糖还有狗粮,说不定它现在正蹲在我家门口等我。”   ……   昭然拢了把头发,表情有点迷惑:“狗粮。”   “我正式通知你,面试官,我有小狗了。”郁岸抬起一条腿蹬在昭然胸前,处于绝对劣势却还能一脸凶恶,“它在我身上留了印记。”   成群的小手们趴在门缝看热闹,听说他有新小狗了,离谱哭着跑了。   “……”昭然停下对胡闹小鬼的武力镇压,自然地坐在他面前,身体放松下来:“印记在哪?”   郁岸一骨碌爬起来,背对昭然掀开后腰的衣服。   脊骨嵌在细薄的腰背中央,薄薄一层皮覆在年轻漂亮的肌肉上,衣摆骤然像帷幕似的在眼前拉开,昭然托腮欣赏了一下:“在哪呢。”   “?”郁岸回头寻找自己后腰的印记,可皮肤上除了一层细细薄薄的汗毛,什么都没有。   印在意识中的身体上了吗,没能从游戏幻室里带出来吗。   昭然旁观他短时间内表情变换,意志逐渐崩塌,最终一头栽进枕头里。   “真的有。”他闷声强调。   “我知道。”   一片温热贴在瘦削的后腰,昭然的手掌轻抚那片皮肤,隐藏在皮下的一层金纹缓慢浮现。   百手交织的太阳纹神圣降临,看上去融化的金水还未凝固,在血管中缓慢流淌。   “是这个?”昭然收回手臂。   郁岸迅速爬起来,跑到衣柜边的穿衣镜前观察那层花纹,眼睛炯炯发光。   “你喜欢那个怪物?不怕吗。”   郁岸言语带刺:“你以为你比它好在哪?”   “等一下。”郁岸匆匆回到床前,双手撑在抱枕上,前所未有严肃问他,“你在它身上取了几枚核?”   昭然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在说什么,怎么就进展到这个话题上了。   好一会儿才想通,这小子八成是觉得自己身上镶嵌的是多手怪物的核。   于是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说:“有几枚拿几枚。”   但昭然没想到,一句玩笑而已,就让郁岸怀着期冀的眼睛黯淡下去。   散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僵硬地站在床前,徒劳地消化着情绪。   “不是,”昭然赶紧爬起来试图挽回,“你刚刚就是这么逗我的啊……我说错了,我重说一遍。”   但郁岸整个人状态都不对了,那种熟悉的、平等地仇视每一个人的怨气让昭然警惕起来。   像极了从前被养歪了的郁岸。   “你听我说,我真没杀它,它好得很……”   “我想起以前我家的狗了。”郁岸直起身子,绕着床尾慢悠悠徘徊,“从我两岁开始养的马犬,养了五年,我爸说卖给收狗的,我不同意。”   “但我的意见不重要,收狗的车就在外面等着,我跟我爸说‘它怎么死你就怎么死’,我爸怒了,拿起铁锹直接杵在狗肚子上。”   “我不太明白,这样他也卖不成了,图什么。”   “当时狗已经活不成了,我等了好久,但它一直睁着眼睛喘气,收狗的看热闹,说去拿刀给它个痛快吧,我就去厨房拿了把刀,按那老头说的,从脖子那里给它扎进去,它看着我,还舔我,然后一小会儿就死了。”   “我妈在院里挖了个坑给狗放到里面,我就也跟着躺进去,我爸看了直接往我身上填土,说喘不过气他自己就出来了。”   昭然后悔地直搓额头:“乖乖,我错了,我要是来早点就没这事了。”原来郁岸那么容易就被养歪是因为从根上出了问题。   郁岸突然抬起手臂向前扫,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破甲锥,红色十字光从眼前掠过,擦着昭然咽喉划了过去。   多亏昭然躲得快,但指尖摸了一把脖颈,还是擦破了一条浅浅的细线,这招是真要下手,不是闹着玩的。   “你拿你需要的核就够了为什么要杀了它?!”刚被感染蛋白治疗过的身体精神百倍,郁岸噌地登上床沿,左手卡住昭然脖颈将他撞倒,右手反握破甲锥向下穿凿,连会不会扎穿自己的手都顾不上考虑,昭然左躲右闪,床褥被扎出十几个窟窿,被他爆发出的力量惊出一身冷汗。   “你才见它几个小时啊,为了只怪物你要杀我?”昭然抓住机会一把攥住他握刀的手,难以置信。   “我跟你很熟吗?”郁岸粗重急促喘气,“你不也在把我当什么替身吗?从一开始莫名其妙找到我,趁我失忆,把我向你喜欢的方向捏造,要能打要善良要听话,不是吗。”   “你失忆了吗。”昭然无奈问他。   郁岸紧握破甲锥,手腕却被对方轻松撑住,无法再向下刺半分。   “你失忆了吗。”昭然苦涩地扬起唇角,“你记得知识,记得童年,记得过往生活里的每个片段,你没忘记任何事,你只忘了我。” 第67章 请勿离开   “什么意思…”   昭然的一席话将他从怨恨中湿淋淋地捞了出来,他只剩迷茫。   昭然安抚着他放下刀,却发现他分神思考时手也没有松懈,另一半大脑仍在控制着准确敏捷的刺杀动作,这样就杜绝了被敌人诱导放下警惕后被反杀的可能。   他可以边与对方说话边无声无息地拿到武器,这些杀手的意识,他无师自通。   “杀了我你永远见不着它了你信不信?”昭然索性摊开双臂,眉心迎上他的刀尖。来软的他蹬鼻子上脸,来硬的又要发疯委屈,这小鬼难哄得很。   郁岸果然吃这套,小心收起劲儿,不信任的目光在昭然脸上游移。   昭然忽然把他拢进臂弯里,紧紧箍住,郁岸双手推着他的脸拼命拒绝,在他怀里挣扎扭动,最终软化下来,把脑袋扣在他肩膀上。   “不闹,给我。”昭然拿走他的破甲锥,扔到抽屉里拧上锁,顺便脱掉汗湿的睡衣搭在椅背上。从头到尾能折腾到自己惊出一身汗的,还是只有这小子。   “它真活着呢吗。”郁岸闷声问,“它在哪。”   看他沮丧至极又重获希望的样子,昭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愉悦感,原来自己的存在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昭然上身只剩一件背心,手肘自然搭在盘起的膝头,台灯的柔光被他肩膀的肌肉和骨线分割成明暗两半。   “乖乖,你真喜欢它?”昭然向前倾身,挨到一个亲密却不暧昧的距离仔细问他。   “喜欢。”郁岸始终垂着眼皮,不想或是不敢看他,“它宁可自己被太阳晒也要帮我挡住光。”   “但它不是小狗,它有智慧,看上你了是想跟你交配,不是想给你当小狗。”   郁岸沉默消化了一会儿,面试官说得有道理,当时多手怪物的求偶意图很明显,他看得出来。   “那它喜欢我什么?”郁岸终于愿意认真和昭然谈论关于多手怪物。   “它懂什么人类感情啊,在它的视角你就是一颗黑色小煤球,跟它自己形状很像,觉得很般配,所以追求你,你见过公园里用线吊着一张白纸片遛蝴蝶的小孩吗,蝴蝶就是把那张纸片当成老婆了。”   郁岸跟着想象了一下巨大多手怪物的视角,嘴角悄悄翘了翘。   昭然揉了把脸,说他像煤球他好像还挺开心。   “面试官,你这么了解它。”郁岸双手合十贴到昭然身上,“你带我去找它,行吗,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周六日加班都可以。”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昭然挑眉。   郁岸诚恳点头。   “那先把书架收拾了。”   刚刚被郁岸一拳砸裂的书柜门歪在一边,一摞书散乱地砸在地板上。   郁岸立刻蹲到地上收拾起来,把书原样放回柜里,甚至拿螺丝刀认真修起了柜门合页。   “还真有那么喜欢啊。”昭然托着下巴,有点嫉妒,“我不好吗。”   “带我去找它你就好。”郁岸敷衍得很认真。   “它是要你当老婆的啊,你能接受?”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看见它还活着。”   “我活着。”昭然说。   郁岸修柜门的手停下来,回头怔愣望他。   然后慢慢放下螺丝刀,发了下呆:“你不是想说你就是它吧。”   昭然摊手:“是啊,对啊。”   几秒的沉默,气氛似乎又有些僵硬。   郁岸用力把螺丝刀拍在桌面上,惊堂木似的啪一声响,昭然跟着一颤。   他举起螺丝刀,十字尖怼到昭然下巴上,眼神阴沉:“你捉弄我。”   “我没有,”昭然挺直脊背尽量远离锥尖,哭笑不得,“谁冒充那丑东西……”   十字螺丝刀顶得更重。   “好,好好好,你问问题,你考我,我回答。”昭然无奈仰头。   “我砍掉了多手怪物一只手,砍掉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郁岸冷眼问。   “……”昭然表情纠结,扶着额头苦想。   “说不出来?”郁岸眯眼。   昭然气笑了:“你昨天在我家掉了一根头发,是左边的头发还是右边的头发?这我哪记得住啊。”   “那好,你变回本体给我看看。”郁岸抱臂靠在书桌前,螺丝刀夹在指间转来转去。   “变不了,长大了,就不是颗球了。”   “说白了就是拿不出任何证明吧。”   昭然挠头,拿来平板搜索图片,指着一张刚出生的可爱小奶狗图片:“看这个。”   “狗崽。”   他又翻出与前一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大型犬:“这个呢。”   郁岸回答:“捷克狼犬。”   “对嘛,”昭然指着可爱胖乎小狗崽解释:“你看到的是这个。”然后指向高大威猛成年捷克狼犬:“我现在是这个。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我怎么给你变回去,你给我变回两岁的样子看看。”   噗嗤。   郁岸没忍住笑出声,又立刻变回臭脸表情,摸了摸鼻子。   昭然撑着膝头问:“终于信了?”   “不信。”   “……”昭然深吸一口气,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证明自己,低下头搓摸手套。有种老婆跟人跑了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跟谁跑了。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证明。”郁岸忽然说,“如果你身上嵌了它的核,你就是在骗我。”   “好主意,随便你搜。”昭然举起双手,从容不迫等他查验。这些年自己一直想方设法伪装成人类,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要想方设法证明自己不是人类。   郁岸一条腿跪上床沿,用螺丝刀尖挑起他背心下摆,挑高,雪白的腹肌和胸膛暴露在外。   腹部的伤疤又裂开了,伤口被反复撕扯化了脓。除了另外两处陈年浅疤之外,他的身体实在找不出一点瑕疵。   郁岸从正面审视到后面,突然趁其不备,从背后偷袭,抓住昭然左腕,拨开手套搭扣,将皮手套猛地掳了下来。   光洁修长的左手袒露在灯光下,指尖和骨节泛着粉色,指甲修剪成完美的圆弧,看起来整齐干净。   昭然转过身面对郁岸,被这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惊呆了,他怕不是最初疑心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偷袭。   左手晾在两人之间,昭然眼睛睁得老大,愣了几秒以后,从脖颈开始,烫红的颜色蔓到了耳朵根。   他身上确实没有嵌核槽。   郁岸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应激的反应,多手怪物也拥有两只特别的触手,似乎是它的繁殖器官。   “如果是这样的话,” 郁岸直白地摩挲他每一根手指,沿着分明的骨节摸到拳骨上的筋脉,手指插进他指间,“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郁岸将自己的手与他掌心相贴,手指一根一根与他交错,然后握紧,听他的呼吸逐渐粗重紊乱,昭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被刺激得隐隐变红。   郁岸在昭然面前跪坐下来,凑到他发烫的脸颊边,鼻尖贴近他颈侧嗅闻:“我的确猜测过这个可能。”   “我知道我们的相遇是你的诡计,但我好像,只把与你相关的记忆遗失了。” 郁岸双手搭在他颈后,上半身都和他贴在一起,“你像老照片里被剪掉脸的人,日记也不准提及你的名字。”   自从午夜零点从存尸抽屉里醒来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昭然是自己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郁岸才不会相信他来到古县医院是个巧合,他在等自己,毋庸置疑。   “说谎的人舌头要被钉钉子。”郁岸双腿跨到他腰间,坐在他怀里,亲他的嘴唇,挑开他尖锐的齿缝,哪怕舌头被割出细小的伤口,让这个吻夹杂着轻微的铁锈味。   他呼吸中的木头香味在唇舌交织中渡了过来,熟悉的气味触及记忆,郁岸也终于有了定论——棺木香。   那是年复一年躺在木棺中沁入骨皮的阴香。天长地久以海底木棺为家的怪物,凄凉的气味是他离开家乡时唯一的行李。   郁岸的回应让昭然诧异。   不是恶劣玩弄,也不是恐惧顺从,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抱着他不再像用力握住一颗炭或一块冰。   昭然珍而重之抱紧怀里人,四肢都在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完全忘记了一切下流的欲望和技巧,只单纯地享受着皮肤相贴的熨帖慰藉。   “相信我了没。”昭然与他耳语。   “不完全信。”   “怎么才信?”   “嗯……给我看看你现在本体的样子。”   “不要。你没发现所有动物都只有小时候最可爱吗。”   “那我就不信。”   郁岸灵活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跳下床拉开卧室门跑出去。   昭然怀里空落落的,看着郁岸一溜烟跑走,身上还穿着自己给他换上的卡通猫咪印花短袖和白色短裤。他面相很小,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个好几岁,又是自己养大的,因此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个小孩子教训,可能以后是要少管一些。   满屋子小手都挤在门口看两人打架,见郁岸跑出来,纷纷让出一条路给他,趴在各种家具上小心翼翼地望着,以为他要走了。   酒鬼和疯癫已经钻进冰箱借酒消愁,纯情和害羞掏空家里的花瓶握着小花含泪目送,摆烂跑去衣帽间拖来郁岸的单肩包往地上一扔,离谱直接抱在郁岸脚踝上哭着求他不要走。   只有靠谱淡定如常,在郁岸踮脚够不到储物柜最上沿时,替他取下了最里面的医药箱。   郁岸带着碘伏和纱布回来,浇在昭然开裂的伤口上,清理了一下。   伤口靠下,只能解开裤腰上的纽扣,掀起背心下摆,挂到昭然的尖牙上叫他自己叼着。   昭然低头打量郁岸专注的表情,可是台灯的光映在郁岸侧脸,让他看不清楚。   “我想关上灯。”昭然嘴瓢说出了真实想法。   “关灯我就看不见了。”郁岸头也没抬,“你刚刚出去打架了?”   “嗯。”   昭然从抽屉里拿出绒布戒指盒,递给郁岸:“给你这个。”   打开盒盖,里面安放着魔术师的畸核,红桃A扑克牌图案在琥珀质表面闪着浓雾色银光,一些干透的血粘在盒子中。   这是什么送礼物的好时机吗。   “什么意思。”   他没有接,昭然就一直托着,保持递过去的姿势:“请你别走的意思。”   郁岸瞥了一眼放在他手边的平板,屏幕还亮着,输入光标停在搜索栏里,字刚打到一半。   浏览记录上多了几个词条——   #捷克狼犬   #唐僧和孙悟空是什么关系   #怎么正面回应小男友的表白 第68章 一级金核   大致清理完伤口里的脓液,贴上纱布,郁岸顺势在面试官腹肌上摸了两把。   也不是没见过,可是他太白了,指尖路过都会留下粉色的指痕,很好摸。   郁岸表情特别专注,眼神像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宁静,昭然还以为他在自以为是地做什么身体检查,只好静静地等他摸完。   被喜欢的人抚摸也是一件美事,从前郁岸下手总是很重,怎么都教不会他轻轻摸。   郁岸把剩下的碘伏和棉签抛回医药箱,这时候才隐约觉得嘴里有点刺痛,仔细舔了舔,刚刚亲吻时舌尖上被刮了几道很小的伤口,用力抿一下就会尝到铁锈味。   他站到昭然面前,拇指向上推开他微张的齿缝,指腹抵着他锋利的牙尖端详。   昭然也不恼,张开嘴任他摆弄,在他面前总是没脾气。   “嗯……”郁岸用指腹试着刮了刮他的尖牙,“给你磨平怎么样?”   昭然哼笑:“你养了小狗也给它磨平?”   “你又不是小狗。”郁岸跨坐到他腿上,小臂自然地搭在肩头,与他鼻尖相碰,“你是吗?”   昭然与他对视,嘴角向上弯弯翘起,默默把手套戴回去,按紧搭扣,耳廓红成樱桃色。   郁岸接过他的礼物,爬上床趴到台灯前,拿出里面的畸核对着光观察成色。   这是一枚三级银即浓雾色的高级畸核,内部能量充盈,表面的纸牌花纹时而闪现光芒。不过畸核外部落了几道陈旧的划痕,像多年传承的老物件,经历过风霜血雨。   每次求偶礼物都送畸核,不愧是他。   “这么高级的核,花了不少钱吧。”   “抢来的。”昭然抱起一条腿坐在床沿边,脸颊搭在膝头,看郁岸翘起小腿在空中交换着荡,拿着自己的礼物仔细端详。   “从哪里抢来的?”   “魔术师锐恩·汉纳,家族传承的职业核-魔术师。”   “那可是名人,如果上了新闻,你还不被他的拥趸满世界追杀?”   “所以我做得不留痕迹。”昭然说话时还一直看着他,把他不老实扭到背上的衣服抻回腰下,“汉纳家族与我有仇,我从前告诫过他的养父,是他先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解释什么,我又不像某人一样要求那么多。”郁岸把畸核抛到空中,举起绒布盒子,把核扣在里面,然后从床上爬起来,膝立在昭然身边,小臂搭在他卷翘的头发上,“我会说,good boy。”   昭然听懂了他在暗示什么:“噢……我是想夸你来着,在游戏幻室里表现不错,谁知道你一醒来就好像吃了炮仗,差点把我打了。”   “你真是按我给你的地址来找我的吗?”郁岸对扭曲的时空无比好奇,在昭然身边探头探脑询问。   “是。”但其实他来的时候,郁岸并不住在那里。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种族之间,从茫茫人海中等待一个只在记忆中留下黑色轮廓的少年,过程要比想象中还要艰辛。   “你是怎么来的?”   “坐火车。”   “扒车顶来的吗?”   “不是,买票来的。”说到半截,昭然打住话头,突然想起跟大哥发过的誓,不再向郁岸陈述往事,一旦违背,将会受到沉重的惩罚。   他慎重地上下打量郁岸一番,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可能“往事”的定义是指两人共同的往事,因此才没触发违背誓言的惩罚。   郁岸却很高兴,从背后搂紧昭然的脖子,与他贴在一起,像在抱一只大型犬的姿势。   “你会说话了啊,给我看看现在的本体长成什么样了。”   “怕你看完睡不着。”昭然被他搂着晃来晃去,“别闹,听话,没个人样,不好看。”   “我睡得着,通关生化危机我都睡得着。”郁岸揪揪他的耳朵,拽拽他的头发,“你给我看完我也给你看好东西。”   “嘿嘿,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不想看。”   “你别后悔,我说有就有。”郁岸得寸进尺跨到昭然脖颈上,脑袋倒吊下来,整个人抱他头上作弄他。   昭然被搓摸得受不了,把人从身上拽了下来,提溜着放到床上:“好了好了,我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   “看着。”郁岸从书桌上拽了张白纸,用纯黑马克笔和直尺比量着画了一个标准半圆。   他吹了吹纸上的水痕,扬手一扔,纸页从空中飘落,飘到面前时,他迅速出手向前一掏,右手没入纸中,从里面夹出了一个黑色半圆形口袋,核匣扩容。   打开核匣扩容口袋,倒扣在手里,用衣摆兜着掉落出来的四颗畸核。   “这个一级蓝是实力测试考场里杀死的机械狼身体里掉的。”郁岸把四枚核挨个码成一排,“三级紫逆转童话是午夜商人那儿买的,这个三级紫防沉迷系统是多手怪物送给我的,和一堆亮晶晶的小石头小冰块混在一起。”   昭然拿起防沉迷系统仔细察看:“用处是?”   “在对抗中坚持一小时,对手就会被强制下线。”   “怪不得你要留着纪年,让J·S兄弟加强到最高级,然后靠这枚核强制下线。”防沉迷系统引起了昭然的重视,他想了一下,有些急迫地问,“还能用几次?”   “两次。”   “留着,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留住这枚核。”昭然握着防沉迷系统,难道是天意吗,这枚核是未来打败自己的关键。   “可是三级紫还是等级太低了。”郁岸说,“我用这枚核终结了詹姆斯,但那时候他只是进入了类似挂机的状态,被我挖取畸核后才死亡,所以我想如果换成更强大的畸体,会不会下线时间会变短,如果我没能及时挖掉他的核,他是否还会醒过来。”   “这枚核并没听上去那么好用,因为占了我的眼眶,就用不了其他加强类的畸核,没有畸核辅助,在强大的畸体面前我能不能撑到一小时才是问题。”   “我认为它只适合对付J·S兄弟这一类依赖幻境拖延时间,但本身攻击性不强的畸体,如果换成古县医院见到的羊头人,就没这么顺利了,我很难跟它周旋一个小时。”   “确实。”昭然摇摇头,把防沉迷系统扔回床上,“这就是你的好东西吗?”   “哼。”郁岸从衣摆里摸出最后一枚,握在掌心里。但暗光已经透过指缝溢了出来,幽弱的蛋壳金色柔软温暖,摊开手,一枚表面浮现荧光鬼脸图案的淡金色畸核呈现在昭然面前。   “哦?拿到金级核了,可以啊。”   “J·S身上弄到的,幻室核-游戏之王。我第一次见金色的畸核,肯定很强,看看它有什么用。”郁岸拿来储核分析器,检查了一下仪表和电池,把游戏之王塞了进去。   名称:幻室核-游戏之王   来源:破解游戏幻室,打败J·S兄弟   种类:畸化种   等级判定:一级金(蛋壳金)   基础能力:一定条件下可以永久提升其他畸核的等级   使用限制:无限制   简介:在游戏里,我就是王。   共鸣条件:未知   “永久提升其他畸核等级?”郁岸端起储核分析器反复阅读屏幕上的文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强。这么强……?”郁岸喃喃感叹。   自家小孩拿到稀有高级核当然是好事,可是听到郁岸叹为观止的语气,昭然挑起眉梢:“高兴成这样。”   “这种核肯定不适合直接镶嵌到自己身上,找机会做成畸动装备利用率会更高吧,明天我就研究一下。让我看看魔术师的核作用是什么……等一下。”郁岸忽然想起什么,合上储核分析器的盒盖,“好东西给你看了,你答应我的呢?”   “我答应什么了?”昭然露出狡猾的尖牙。   “给我看你现在长什么样子。”郁岸表情逐渐变臭,“骗我。”   “使诡计摘我手套,我还不能骗骗你。”昭然紧了紧手套铜扣。   他刚扣紧搭扣,郁岸就手欠拨开:“不就是手套吗,摘手套怎么你了,摘手套有什么特殊意义?”   “就是这样的意义。”昭然勾住郁岸的短裤一角,嗖地一下把裤腰拽到了脚脖子上,松紧带路过抬头歌唱的小鸟,拨动晃荡了一下。   郁岸:“……”   “哟。”昭然吹了声口哨逗小鸟。   郁岸若无其事在昭然腿上躺倒,翻了个身趴下碰瓷:“要做吗?”   昭然:“。”   “……哎呀。”昭然耳根的热红还没消下去,抬起食指搭在唇边,触碰到嘴唇之后又迅速把手放了下去,“你刚醒,才流过鼻血忘了?我不弄你。”   “反正我迟早要看到你的样子。”郁岸漫不经心把玩着储核分析器说,“等着瞧。”   “先不说那个。”昭然从储核分析器里拿出那枚金色的游戏之王核,贴在鼻下轻嗅:“有蛹的气味……J·S兄弟在里面化茧了吗?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匿兰处死了萨兰卡,与J·S兄弟结契了,她的虚无光剑因为这个发生共鸣,进化成了破茧之钉,可以从内部刺破茧壳,我们就一起出来了。”   昭然有些惊讶。   “明天去见她一面。”   “嗯?可以,她还欠我两枚盲核黑。”   *   离开游戏幻室之后的匿兰泡了个澡,毛巾裹住湿漉漉的长发,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抱着柔软的太阳花抱枕,靠在恐龙背垫里,舒舒服服玩一会儿手机。   以前休闲时间最多玩玩扑克和麻将,很少打枪战游戏,因为不太会玩,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有人带。   四人组队界面上,算上匿兰,已经进入队伍的显示有三人。   另外两个男号和游戏自带的模型不太一样,体型更高挑修长,脸也更精致,且两人都是金发异瞳,穿着游戏内的特种兵训练服,怀抱步枪。   萨兰卡有些冷淡,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站着。   詹姆斯用指节扣了扣屏幕玻璃:“姐姐,商城出了新的小裙子你看见了吗。”   匿兰趴到床上,双手操作按键,纤细小腿搭在恐龙靠垫上:“看到了,好贵啊,氪全套肯定要五千多。”   “姐姐要哪件?随便选。”詹姆斯随手一拉,拉开商城页面,把里面的最新款皮肤拿下来,往匿兰的角色身上一披,小裙子居然直接穿在了身上。   “这个鞋子很漂亮,很适合你。”詹姆斯蹲下来,抬起匿兰的角色的脚,替她穿上蓝色的水晶高跟鞋。   “哇,不是一套的鞋你都能拆分出来?”匿兰啧啧称奇。   这时候,大厅随机招募到的路人队友进队,四人小队登上飞机,并寻找合适的位置跳伞。   “姐姐过来,我跳的快,你跟着我。”詹姆斯从空中侧滑过来,牵住匿兰的手,向预定位置俯冲。路人一脸震惊,一直打字在聊天框问这是怎么操作的。   匿兰笑道:“我不知道,只有他会操作。”   落地搜物资,詹姆斯一路小跑来,把一个扩容弹匣放到匿兰面前:“姐姐,我捡到一个扩容,给你。”   萨兰卡闷声搜东西:“我也缺个扩容,兄弟。”   詹姆斯回头骂:“你没有手啊不会自己找?”然后立即转头,又在匿兰面前放了一个:“姐姐我还有一个。”   匿兰笑得合不上嘴:“你给他吧,装备给我我也打不过。”   “没关系,架我们来打,姐姐你站在那儿我就能打好,真的。”   中途轿车被打烂,几人只能下车跑毒,隔着屏幕,匿兰发现詹姆斯和萨兰卡喘气的幅度越来越大。   原来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推前进键就可以,他们却是真的在游戏世界的庞大地图里跑。   尽管如此,金级畸体的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几轮巷战结束,四人队伍还一员未减,但王牌高星局的玩家也都很强,偶尔还会遇上一个开了挂的,在最后拿到第一时,詹姆斯和萨兰卡都被击中了两枪。   回到游戏初始界面,他们俩身上的弹孔还在流血,靠坐在一起抱着步枪休息。   匿兰看着两个游戏小人疲惫瘫坐的样子,心里有些泛酸:“以后……不玩这样的游戏了。”   詹姆斯注意到匿兰的表情,挪蹭到屏幕跟前,把手伸了出来。   模型人物的小手从手机狭窄的屏幕中探出来,搭在匿兰的鼻尖上。   “什么游戏都可以……姐姐,只要你常来看我们就好。” 第69章 早间新闻   郁岸刚从游戏幻室中断开链接,大脑还处在特别兴奋的状态,情绪容易激动,跟昭然待了两个小时才感觉到头脑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强烈的困意袭来,一头栽倒进枕头里。   “这一天,真够热闹的。”昭然关上台灯,窗帘厚实,窗外的光线也照不进卧室,温暖密闭的卧室中一片漆黑,他刚在郁岸身边侧躺下,那小子就贴了上来,笔直纤细的小腿缠到昭然身侧,手臂也跟着搂到腰间。   昭然一动不动,挨床的一半手臂压麻了也舍不得换个姿势,怕惊醒郁岸他就翻过身不再黏自己了。他知道郁岸疑心很重,对往事的追溯不会就此罢休,但当下难得的温存时光,让人舍不得不去享受。   “明天我要听到正面回应。”郁岸头埋在他胸前闷声哼哼。   “又醒了,是我动了吗?”   “正面回应。”他固执强调了一遍。   “今天这样还不够正面呀……”   “送件东西就叫正面回应了?”   “嗯……”昭然无奈笑笑,“我不会,网上写的都不靠谱,你教我。”   “我教你。”郁岸指尖插进昭然卷翘的乱发间,将发丝向后拢,洁白的脖颈和脸颊就毫无掩饰地陈列在他唇边,“面试官,你特别好看。”他若即若离地挨了一下昭然的唇角,然后说,“身体很漂亮。”他的手伸进背心,抚摸衣料遮蔽下躯体的棱角,“你是我的家养怪物了吗,我就喜欢怪物。所以你还没结婚真是太好了。”他亲了亲昭然的嘴唇,在黑暗中,他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映照在昭然眼中,   黑暗可以给予人类多少胡说八道的勇气,昭然永远想不通。   “舌头伸出来。”   郁岸听话伸出舌尖,被对方低头含住,十几秒过去,郁岸指尖有点抖,腿也麻酥酥软绵绵的。面试官的舌尖灵活得跟他的手一样,第一次和人正式接吻,郁岸输得连短裤都要抵出去。   “明早五点半起来,现在乖点睡觉了。”   “那么早……”   缠人的小鬼已经睡着,平静的呼吸轻轻吹在昭然脖颈下,被依赖的感觉很奇妙,像小动物主动用头蹭你的手心。   早上五点半,郁岸被连着被子一起拖起来,打包拎到沙发上等早饭,困得头顶冒泡。   满地小手各司其职,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碌,擦桌子,摆放碗盘,把鲜花插进花瓶,有条不紊,但也有不干活的,靠谱跟郁岸一起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郁岸揉揉眼睛,裹着被子探头到报纸边:“你看得懂吗,你拿什么看啊?”   满屋小手之中,有几个拥有名字的特殊成员,靠谱戴着郁岸送的黑银相间的戒指,离谱老是挂着小墨镜,疯癫的虎口被郁岸咬了一圈牙印,拳骨处还打了银丝珠装饰。   郁岸在家无聊的时候,给每只有名字的小手都打扮了一番,给害羞在无名指上系了蝴蝶结,给酒鬼在手背上画了一瓶82年拉菲,给纯情编了一条丝带手链。   沙发上还挂着一只偷懒的小手,四仰八叉躺着,什么事都不干。   郁岸对着摆烂仔细辨认了一下:“你哪来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摆烂抬起一截手指,懒散地看看郁岸,慢吞吞爬起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靠在沙发上开始跟郁岸无声地吹牛逼。   “昨天扔我书包的是不是你?”郁岸拿起摆烂甩了甩。   昭然从浴室出来,毛巾搭在湿润的长发上擦拭:“我有时候都分不太清,你居然能认出每只不一样的。”   有名字的小手都是昭然的意识映射,昭然每次出现一种新的性格特质,就会有一只小手升级成有名字的永久小手,将新的情绪具象化。   摆烂就是昨晚新出现的。   “意识映射。”郁岸回想昨晚,“所以哭着拉住我不让走也是你的真实想法之一吗?”   “这个。”昭然沉默擦头发,旁边干活的离谱悄悄落了一滴汗。   冬天天亮得晚,吃完早餐直接去车库,已经有小手提前过来热过车,但郁岸还是裹着薄被缩在后座,抱膝打瞌睡。   “趁天黑我还看得清,所以早点走,等到我办公室你还可以继续睡。实习期测试结束了,你们之后应该会放一周假期,回来可以好好休息。”昭然调了一下后视镜,从镜中看到头搭在膝盖上半睡半醒的郁岸,“系上安全带。”   “嗯。”其实郁岸只是在发呆。   他想了一晚上,推算昭然也就是多手怪物的时空轨迹。之前拿到的日记日期最早在M016年,也就是说昭然应该至少在六年前甚至更早就遇见了自己。   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让自己只能靠藏起日记的方式当做一个提醒,难不成写下日记的时候,自己已经知道未来会失去相关的记忆吗。   感觉还缺少一些关键线索,想直接开口问他,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   如果能找到那趟能在幻室中穿梭的神秘列车就好了。还得再收集一些废核,拿回去换日记看。   “面试官,你之前说给我找废核来着,找到了吗?”   “没睡啊。”昭然轻松搭着方向盘, “我去跟仓管要,人家说废核也得对账销毁,不给我,我走的时候顺了两个揣兜里,在办公室抽屉里,等会拿给你。”   “好。”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昭然避开路灯明亮的大道,专走乌漆嘛黑的小道,看得清楚比较安全。   “你说。”   “在游戏幻室失落小镇里,地裂的时候我去拉你,你怎么没抓我。想到什么了?”   郁岸抿唇,抱膝晃悠:“一定得说嘛。”   “我想听听,想到什么事儿能吓到你。”   “我以为,你有这么多手是因为砍了小镇村民们的手,怕你也砍我的手,拿去帮你干活。”郁岸一字不差诚实交代。   昭然被逗笑了:“拿你的手干嘛用,拆我家吗。”   “拿去陪你的新对象打游戏。”郁岸低头搓搓手指,“在我之前你有其他男朋友吗。”   “你说呢,别人看我带孩子,都不跟我谈。”   “什么?”郁岸抬起头,昭然轻声哼笑,从后视镜里瞧他一眼,没有继续解释,只说:“乖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会想如果我说了谎,如果我不是你遇见的那头怪物怎么办。”昭然目视前方,抬手遮住红绿灯的光线,“但其实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如果我真是那头怪物,你怎么办。”   被他一提醒,郁岸打了个寒颤。   契定条件是在茧内打败化茧期的狂暴畸体,那岂不是意味着,要在茧里打败狂暴状态的面试官吗。   郁岸表情凝固,在后座保持石化的姿势半天都没动。   车停进公司地下,两人乘电梯直接进入紧急秩序组的办公区域,郁岸逃避现实窝进昭然的沙发里补觉,昭然坐到桌前,打开电脑浏览一番新闻。   不出所料,漂移飞车恶意竞争,故意残害对手公司实习生,导致两伤一残的通稿飞遍网络,窥视鹰局已经介入调查,漂移飞车正面临巨额罚款和相关负责人终身监禁的惩罚。   虽然还不能彻底动摇它的根基,但信誉下跌对畸猎公司是最致命的打击,更何况他们费尽心机找来的病毒畸体J·S兄弟已经被匿兰契定,这一招赔了夫人又折兵,漂移飞车元气大伤,熊总还不得气吐了血。   上午九点,员工陆续上班,走廊中来往的脚步声密集起来,小齐和小安推门进来,给昭然打了声招呼,第一眼就看见裹着羽绒被在沙发里蜷睡的郁岸。   小安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被角捡起来,掖回沙发里,小声感叹:“啧啧,小祖宗睡到这里来了。组长,你不管管他呀。”   “得管。”昭然从茶水间走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拭手套,“小安联系下后勤,弄个沙发床过来,软面好睡的。”   “啊?”   “组长不酗酒了,上班时间竟然能找到人,要个沙发床而已,合理。”小齐摇头,到一团乱的办公桌前整理起来。   九点半,郁岸睡到自然醒,坐起来还有点懵。   一阵轻快的高跟鞋声从廊外走近,匿兰轻推开门缝,探进半个身子,挑染白丝的黑长发随着身体轻甩,骰子耳环灵动旋转:“昭组长找我?”   昭然站起来朝她摆手,示意她关门。   匿兰轻轻带上门,背手走到昭然跟前,附身过去听他说话。   “听郁岸说,你的虚无光剑达到共鸣条件了?”昭然压低音量问。   “对,进化出了一个破茧功能。”匿兰浓密的长睫毛忽扇忽扇的,一脸好奇,“有什么问题吗?”   昭然有些严肃:“你的运气总这么好吗。”   “好像还真是。”匿兰爽朗大笑。   “这个能力和郁岸的可更换嵌核槽一样令人眼红,甚至更有商业价值,保护好自己。你师父也会好好告诉你的。”昭然嘱咐她,“让最少的人知道,不要为了钱去帮别人破茧,那不是闹着玩的。”   “哦……”匿兰点点头,她这个大嘴巴,要不是进公司就直接被昭组长叫过来,估计这时候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破茧之钉的存在了。   “对了,我的娃娃呢。”匿兰扭头问郁岸,“两枚盲核黑我带来了。”   郁岸坐没坐相,腿搭在沙发背上,头倒吊在坐垫以下,正捧着手机打游戏,J·S兄弟出现在了他的屏幕里,应该是跟随匿兰而来的,他们可以在任何游戏中穿梭,因为匿兰现在没打开游戏,所以两人只能出现在距离匿兰最近的游戏终端上。   “詹姆斯好菜,换萨兰卡来跟我打。”郁岸正在玩拳王争霸,揍倒詹姆斯之后仍然跃跃欲试。   詹姆斯鼻青脸肿捂着肚子趴到屏幕上拍打玻璃:“姐姐……救我……” 第70章 临时任务   “嘿,别欺负他了。”匿兰抬手一个脑瓜崩弹在郁岸发顶,郁岸吃痛双手捂住脑袋,手机掉落在沙发上,游戏角色失去玩家控制,被萨兰卡一击KO。   匿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款恋爱游戏放J·S进来,詹姆斯趴在粉嫩的屏幕上,泪眼晶莹还流着一滴小鼻涕。   “好啦。”匿兰用拇指搓了搓屏幕,詹姆斯隔着玻璃与她的指尖贴了贴,萨兰卡坐在场景里的椅子上跷起腿,拿走桌上的冰球威士忌喝,冷眼旁观哥哥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   匿兰也没忽略另一个,关心问道:“萨利受伤了没有?”   萨兰卡偏开头,借位遮住另一半脸上的淤青,但背景橱柜上的镜子正好可以映出另一半脸:“没有。”   “我都看到了,快来姐姐摸摸。”   “不要。”萨兰卡转到背对屏幕的方向,但游戏界面自动显示此角色对玩家好感度加100,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被系统无情出卖。   郁岸鄙夷问道:“他们演你看不出吗?这可是金色一级畸化种畸体。”   “哎呀,你懂什么。”匿兰弯腰猛搓郁岸的短发,“就是很可爱啊……之前说定的娃娃呢,盲核黑给你。”   她从裙侧口袋里摸出两枚珍珠光泽的黑色盲核,托在手心递到郁岸面前,些许金属偏光让它显得比盲核白更加昂贵。   郁岸盯着两枚盲核想了一会儿,并没接过来:“小兰姐,再添两枚,我让他们出来见你,怎么样?”   “真的?”匿兰一愣,惊喜万分,但又有点为难,“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黑盲核,短时间内可能也遇不到其他能杀的畸体了,”   虚无光剑斩杀畸体时可以额外掉落一枚盲核,畸体越高级,掉落黑色盲核的几率越大,低级畸体掉落的基本都是白色盲核。现在手里的两枚黑盲核都是从游戏幻室中斩杀萨兰卡拿到的,J·S兄弟生命交缠不分你我,斩杀一个就相当于终结两个,因此一次性掉落了两枚,全拿来给郁岸了。   “没关系,等有了再付尾款。”郁岸拿过她的两枚黑盲核,单手轮换着抛了几个来回,抛到半空时打开储核分析器的盒盖,两枚盲核精准掉落进储核器的凹槽内,稳稳卡住。   “那我等你好消息啊!我先去原组长那里打卡了——”匿兰把手机亮着屏幕揣进裙兜,跑出门时匆匆提了两下鞋跟,连颠带跳离开了办公室,“昭组长再见!”   “哎,再见。”昭然撑着腰靠在办公桌前,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上,“这姑娘,风风火火的,真招稀罕。”   他还想嘱咐郁岸一定要与匿兰打好关系,现在看来郁岸也不是对谁都臭着一张脸。   “她说你冷漠、喝酒、不工作。”郁岸扬起头,眨眨眼睛。   昭然走过来,把郁岸凌乱的头毛揉得更炸:“我是不是好久没收拾过你,越来越皮了。不准传别人的话,听到没有。”   “噢。”郁岸掰着手指,说出自己恍然大悟后的真相,“原来畸体契定后会那么听主人的话啊。”他抬起眼睛偷瞥昭然的表情,“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都愿意?”   昭然不置可否,他最担心的也是这种特性,如果郁岸意志不够坚定,在他的驱策下,自己也会变得黑白不分,所以才会忍不住随时随地教他做人。   郁岸并不知道昭然的焦虑,他透过T恤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戒指,悄悄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   临近中午,组里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昭然领着郁岸去附属的医院看望受伤的实习生们。   双人病房里,魏池跃和艾科已经能下地走路,只不过头上都裹着一圈包扎纱布,穿着蓝白条病号服。   昭然敲门进来,郁岸提着两袋餐厅打包的肉菜跟在后边,把沉重的打包盒放到桌上。   用昭组长的话来说,实习生要吃苦耐劳,帮上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拎包,郁岸心里冷笑,不就是因为他自己的手拎不了东西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花。   肉菜的香味飘满病房,两个病号流着口水聚过来,魏池跃迫不及待搓手:“受不了,医院只给送食堂饭菜,素了吧唧的,昨晚我都没吃饱,谢谢昭组长……”   “郁岸给你们买的。”昭然关上病房门,“他一直想着你们。”   魏池跃张开肌肉发达的双臂搂住满脸写着拒绝的郁岸:“谢谢我的好兄弟。”差点把人勒死。   郁岸往窗边小凳上一坐,托腮看窗外发呆:“没这回事。”手机上只有被迫付款的记录。   “段柯原小莹没管你们啊?”   “嗨,师父忙着抓人呢,昨晚一宿没睡,火哥一出来就跟着去外面加班了,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魏池跃拆出筷子甩开膀子开吃,“哎哟,这熏排骨真香。”   艾科搬了椅子过来请昭然坐下,还抽了张纸擦擦椅面,在公司里总听说昭组长有洁癖,办公室里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别人不小心碰一下他的手都会挨顿训,身上还有种淡淡的香味,皮肤特别白,给人一种极度干净的感觉。   “你也吃,没事。”昭然点点头,坐下来。   “就是纪年可惜了,他在隔壁,你们看过他了吗?”魏池跃啃着排骨问。   “他把你们捅了,你还记挂他。”郁岸靠在窗边,插了一句。   魏池跃边吃边摇头:“当时刀墙在后面赶,你们技术员愿意留在原地操作齿轮送我们先过索道,我就已经欠你们一条命了。”   艾科其实心有余悸,但也跟着说:“反正现在我还活着,好好吃着饭,他躺在里面醒不过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郁岸透过两层玻璃,隐约看到斜对面禁止探视的单人病房内,纪年虚弱单薄的身体被白色被单裹挟,身上连接着复杂的仪器线路和排泄袋。   他自杀前为什么会说“小心大老板”呢,他们之间进行过怎样的交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脑受损,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这样没有意识地躺在床上了吧。如果他能醒过来,就能好好问个明白了。   手机震动,显示收到了一封来自地下铁的邮件。内容是一个奖金任务。   郁岸浏览了两遍,才大致读懂是怎么回事。   *   漂移飞车总部大楼。   面前几步远处,男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地板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汗混着眼泪从鼻尖滴落。   这人是负责传视芯片方面的技术员,明明他们让人放进纪年大脑里的不是自己公司常用的型号,却被地下铁反将一军,拿着不知从什么渠道搞来的漂移飞车传视芯片,在媒体面前添油加醋,让整个漂移飞车都陷入巨大的舆论旋涡之中。   所以地下铁是怎么搞到自己公司的传视芯片,这事得彻查一番才行。   方先生站在旁边,搓着手给那人求情:“熊总,老王是咱公司的老人了,地下铁存心整我们,这回的纰漏不能全怨他啊,您看是不是能看在从前的情面上,放他一马。”   “夫人那边就不好交代了。”熊总坐在沙发上,前倾身体俯视地上的苦求的技术员,低沉道,“毕竟你是主要负责人,中午窥视鹰局就会过来带你,我救不了你。”   技术员不敢把过错推到老板身上,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熊总,家里老婆孩子还不知道这事,真被判了死刑她们怎么生活下去啊……求您救救我……”   “嗯,也不是全没办法。”熊总点燃一支烟,“要看你配不配合。”   其实昨晚漂移飞车高层就在连夜商讨对策,董事们建议及时与那位技术员割席,公开道歉并表示解雇员工,主动提供证据配合警方调查,这样就可以及时止损,防止信誉继续下跌。   但熊总的夫人齐静姝手段更多,人脉也广,她准备了假证据,并给技术员提供一套天衣无缝的口供,证明地下铁拿出来的那枚传视芯片是伪造的,只要警方顺着他们准备的线索搜查下去,就能把恶意竞争的脏水栽回地下铁头上,风险够大,但值得尝试。   这时候齐女士正在会客室内接待蝎女。   蝎女已经留在这儿一晚上,畸体的体力比人类强得多,在失去爱人的悲痛中煎熬一夜,她依旧能保持最高的警惕,充满敌意地坐在沙发上,与对面的女人谈话。   齐静姝化着得体的淡妆,短发直顺,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精明干练的打扮很容易给人留下办事可靠的印象。她不过分漂亮,但举手投足带着一种迷人的知性美,这样一位看似攻击性不强的女人,却让熊总又敬又怕,万事都会考虑她的意见。   “我真是太内疚了。”她给蝎女递上一包纸巾,“如果我早知道昭然与魔术师的积怨这么深,就不会请他去找郁岸了。”   “昭然手下有位实习生,左眼嵌核槽居然能换核,我们都很震惊,所以雇佣您先生帮我们打探这位实习生的情况,或许当时与昭然起了什么冲突吧,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   蝎女攥紧纸巾,纤细的手背青筋毕露:“昭然……?他们有什么积怨?”   “您先生没提起过吗,那是老一辈结的仇,具体我实在说不太清,您先生的父亲,魔术师查理·汉纳,失手重伤了昭然非常喜爱的一位少年,昭然报复过后,留下一个口头约定,要求汉纳家族永远不准靠近他的人,如果违背,就夺走汉纳家族世代传承的职业核-魔术师,查理老先生也在不久之后辞世了。”   “他的实习生,和当年那个少年是同一个人吗?”   “那位少年是个暴戾古怪的小疯子,或许已经死了,昭然又找到一个容貌相似的吧。”   又继续交谈了很长一段时间,蝎女终于停止对漂移飞车公司的质问,带着一身怨恨的寒意离开了总部大楼。   大楼附近的建筑拐角,郁岸身穿纯黑兜帽,侧身瞥了一眼蝎女的背影,长长的十三节紫色蝎尾垂在身后,魅惑且危险。   “你摊上事了,她肯定不会放过你。”郁岸回头瞧瞧身边人。   昭然抱臂靠在墙边,不以为然:“畸体没能保护即将成为自己契定者的人类,或是没保护好自己的契定者,是畸体自己无能。这是我们的规则。她不一定在悲伤爱人死亡,也可能是在悲伤自己失去蝶变的机会。”   原来契定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郁岸默默总结昭然的观点。   大老板单独给郁岸派发了一个暗杀任务,要求他做掉午后会被窥视鹰带走审问的漂移飞车技术员。   “大老板还是那么精打细算,把任务派给你,就只需要发你的奖金,其实他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自己来,想让我白天免费加个班罢了。”昭然遮挡着照在眼睛上的阳光,忽然发现郁岸一脸不高兴,好像自己欠了他的钱。 第71章 有恃无恐   “出任务还闹别扭,那奖金不要了咱们回去。”昭然用手背蹭他的脸,被他偏头躲开,“啧,怎么了呀,我没惹你吧,小祖宗。”   “你为什么揣测蝎女不爱自己未婚夫,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吧?”郁岸捉住他的领带,像拉住大型犬的牵引绳,但因为需要潜伏行动避开保安,所以不敢提高嗓音。   昭然才明白,这小子又在咬文嚼字,细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然后找茬了,于是双手插回口袋,附身到他面前:“我怎么想的?”   “你说、”郁岸对上他浅淡的眼睛,昭然褪色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颊边一侧,被他随手掖到耳后,露出自己给他强行钉上去的黑色耳钉,细细窄窄的鼻梁延伸到深邃眼窝中央,日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苍白脸颊透着一圈柔光。   “说……”郁岸有点忘词,被怪物的美貌迷惑了。   巡视大楼周边的保安队整齐向两人附近走来,昭然一把捂住郁岸的嘴,搂住他拖回墙根阴影中。   虽然知道面试官力量特别大,但试着推拒后仍然近乎静止的禁锢还是超出了郁岸的想象。   养大型犬总会面临拉不住牵引绳的风险,什么连打包盒都拎不了娇花,这是食人花吧。   “别乱动,不然把你扔出去。”昭然低声警告。   没想到郁岸张嘴咬在他手套上,但特制的手套内缝了一层钢丝网,小虎牙嗑在上面,压力被分散开,只会让昭然感觉到上下方向的挤压,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咬我,你要造反啊。”昭然拧了一把他的屁股肉,还捂着嘴不准他叫出声,   捏得痛死了,郁岸挂在昭然小臂上停止了反抗。   “给我看看本体,我就原谅你。”郁岸扭头瞧他。   “你原谅我什么,去,先干活。”   趁巡逻队走过,郁岸先用伦琴之眼透视搜寻大楼,锁定了暗杀目标的位置,然后戴上怪态核-鹰翼,纯黑兜帽背后伸出一对鹰的羽翼。   他们已经在附近转了很久,将外部监控和巡逻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郁岸避开监控,从背阴面飞上了大楼十八层,双手挂在一扇玻璃窗下,一路上将提前规划好的两个监控前塞上遮挡片,轻推玻璃,从打开的一道缝隙中翻了进去。   郁岸利落更换掉鹰翼,换上二级紫功能核-撒旦指引。更换畸核的能力能让他充分利用那些高手不屑镶嵌的蓝或紫色低级畸核,增加了不少实用的小能力。   他是从洗手间翻进来的,纯黑兜帽套装具有减轻脚步的作用,使他挪动时基本不会发出声音。来时他就掐准保安巡视的时间,此时一位保安背对洗手间门口巡视其他方向。   郁岸贴到门前,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悄悄抽走他身上的小型安全刀。   这种刀是漂移飞车保安人员统一配备的畸动武器,刀柄处镶嵌一枚粗略雕刻过的一级蓝怪态核-电鳗火花,刀具的杀伤力结合电棍的击昏作用,除了应付突发情况外,也能对一些低级畸体造成有效伤害。   谁知刀具抽到一半,竟发现还有一根安全锁线连接在刀柄和腰带之间,郁岸熟悉各种精密机械和装备的设计原理,看到这个设计就立刻明白,这种锁线受到拉扯时肯定会报警,并将遇袭位置同步发给其他同事。   郁岸心跳加快,迅速倾斜右手,将藏于袖中的破甲锥滑进手心,破甲锥削铁如泥,足以无声无息割断锁线。但第一次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实在紧张,手指发颤,电鳗刀掉落时竟然从指间滑落下去,他一惊,迅速弯腰下去,在电鳗刀坠落的最后一瞬抓住了刀柄,插进自己后腰的装备带上。   他抬起头,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可这时,眼前竟然贴上来一张脸。   保安感觉到背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正与郁岸撞个正面,惊诧的表情迅速变得凶恶,刚开口要喊,突然,保安猛地闭上了嘴,转身背对郁岸,然后倒退走了几步,回去巡视刚刚已经察看过的方向,动作好像录影带在倒放一样滑稽。   郁岸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昭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脚下浮现一圈金色的日晷,晷针逆转,用时钟失常的能力倒退了保安的时间。   两人无声无息缩回洗手间内,昭然用眼神数落他办事不牢,郁岸双手背在腰后,朝他吐舌头,戴着纯黑兜帽看不见脸,只见兜帽下一片漆黑的虚无中吐出一截粉红舌尖。   漂移飞车的王技术员已经被看管起来,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焦虑 徘徊,老板给了自己一个保证,只要他配合他们编造的一套口供,公司就能把他保出来。   良心的不安使他倍感煎熬,因为安装在纪年头脑里的传视芯片确实出自自己之手,只不过按老板的命令,刻意修改过后与自己公司常用的型号尽量不同,并且在里面添了一枚微型炸弹,确保能炸毁纪年的大脑和芯片本身,进而死无对证,再交给地下铁的机械组长李星去安装,不知道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纪年脑子里的芯片被换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害死了一名年轻的实习生,东窗事发之后又要帮着老板用假证据和假口供反咬对手公司一口,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判死刑,既然如此还不如铤而走险一回,横竖都是死,听老板的话总算还有一线生机。   他又默背了一遍口供,除了传视芯片的事情,老板还要求自己交代另外一件事,就说昭然杀死了魔术师锐恩·汉纳,这套口供在开庭之后还要再公开重复一遍,这样就可以模糊重点,将负面舆论和公众质疑带向地下铁一方。   王技术员心中默背时,无意中抬头瞧了一眼天花板,发现中央空调的散流器在动。   他仔细看去,确定自己眼睛没花,发现散流器被开启了一道缝,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眼睛,左眼亮起紫光,瞳仁正中央的山羊头骨朝自己狞笑。   功能核-撒旦指引的能力是使目标迷失方向。   王技术员双眼迷离,接受撒旦的指引,双眼也亮起紫光,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走进了休息室内。   一小时后,窥视鹰局派车停在了漂移飞车总部大楼下,一位高挑的金卷发女警跟着驾驶座下来。堤蒙怀抱冲锋枪,紧跟在从副驾驶下来叶警官身边。叶警官戴着黑色口罩,长直发垂在身后,眉梢上挑,显得气质凌厉,充满压迫感,她肩头站立着一头金色机械鹰。   像是感知到审视的目光,叶警官敏锐抬头,玻璃大厦之上,熊总正站在落地窗边向下凝望封满道路的警车,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神情冷漠。   “窥视鹰的女警们……我不明白她们坚持的意义。红狸市已经沦为半座废城,畸体侵蚀这片土地,畸猎公司相互厮杀,只有她们还像贞德的雕像一样在污秽中行走。”   夫人齐静姝坐在沙发里,检查电脑里其他的文件,拿起快放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说得对,值得敬佩。但她们很难贿赂,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能拖到现在才来抓人,已经是我在她们上级那里花了不少手段的结果,等把公司做大,以后就可以压制得她们就算出了警,也得乖乖给我放人。”   “王技术员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他知道什么该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室内的房门突然被撞开,小助理慌张不已,脸色惨白吓人:“糟了糟了,王技术员死在自己办公室了!”   “什么!”熊总猛地转过身,眉头拧紧。   齐静姝惊诧合上电脑,脑海中迅速消化着这件事,匆匆站起身:“我去看看。”   熊总走近路往王技术员办公室赶过去,齐静姝则先往大厅走去,拖住鹰局女警们,客气躬身,抬手将她们往反方向引:“警官您好,电梯在这边,我带你们去。”   反方向也能到达王技术员的办公室,但会绕办公大楼一圈,可以拖延不短的一段时间。   但她们并不吃这套,堤蒙礼貌挡开齐静姝:“女士,会有专门的警员负责询问您,现在请站到警戒线外,不要干扰我们办案。”   叶警官目不斜视朝正确的方向走去。一群警员迅速跟上。   到达王技术员的办公室时,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职员,堤蒙疏散开人群,跟随叶警官走入了室内。   办公室内的休息房间中,王技术员的尸体躺在茶水台上,血从桌面淌到地面,背后中一刀,正面中两刀,背后刀口有电烧焦痕迹,胸前则无烧焦痕迹。   审讯前掌握漂移飞车内部信息的关键证人身亡,首先会怀疑漂移飞车内部人员杀人灭口的可能。   叶警官站在现场冷冷扫视四周,一言不发,等待警员完成现场搜查,之后还要进行尸检来确定凶器。   熊总站在远处,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已经猜到是地下铁老板出的手,防不胜防。   *   漂移飞车大楼附近的公园小厕所里,昭然弓身在肮脏的水池中简单冲洗刀上的血迹,郁岸在一边无所事事转圈,举着双手,满手满身是血。   “我让你一刀毙命,你在干什么,捅了一刀嫌不过瘾,还要关掉电再来两刀。”   “谁叫你任务前说那种话。”郁岸背手挪到昭然身侧,撩开他衬衫,把沾满血的脏污双手贴到昭然后背上,在洁白皮肤上涂抹一个笑脸出来。   “好脏,别捣乱。”   “喔,生气了。”郁岸歪头从侧面瞧他,昭然把涮了个差不多的刀随手扔进便池里,又涮了涮手套,然后掀起衣摆,看看自己被抹得脏兮兮的身体:“嘶,郁岸。”   好久没被叫过全名,郁岸肩膀一颤。   “我越想越气。”昭然拍掉手套上的水,把他逼到生满腥臭水锈的瓷砖墙边,“你是存心找茬,还是真觉得我从日御镇跑过来,就为了和你做场交易呀?”   “要不是追着你个小混蛋满世界跑,我早蝶变完逍遥快活去了。小浑球没事找事,别逼我揍你。”   压低嗓音的斥责,郁岸却从中听出了偏爱。于是一边听训话,一边目光游离盯着他垂落的长发。   等昭然说完,他还在发呆。忽然,他捧起昭然冷白调的脸,十指掌心沾满半干的血浆,有恃无恐地亲亲他的嘴唇:“面试官,我会编小辫,回家我给你编个。” 第72章 初战伪神   他根本没在听,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就算知道有错,下次还敢。肆意撒娇的态度让昭然不忍心继续教训的同时,也有些焦躁。   “先回家。”昭然扯住他手臂向外拖。粗略洗过的电鳗刀扔在便池里,静待窥视鹰警员们搜查,暗杀任务已经结束,此地不宜久留。   昭然拎着浑身是血的郁岸走进家门,直接进了浴室,放满热水把人涮进去,脱掉皮手套,改戴防水的丁腈手套,蹲在浴池边搓洗郁岸沾满血渣的身体。   几只小手跟进来,拿着浴液和刷子,帮着昭然一起刷人。   终于洗涮干净,昭然拿浴巾把他裹紧,往门外一扔:“出去,自己找衣服穿去。”   等在门外的小手跳起来接住郁岸,嘿咻嘿咻抬进了卧室里。昭然压抑的情绪在小手身上具象化,那些小手态度也很恶劣,把郁岸丢进卧室里关上门。   “怎么这么生气啊,从日御镇坐火车过来很辛苦吗。”郁岸被丢进来,只好自己去衣柜里翻翻能穿什么,之前穿的睡衣被洗了现在还没干,他翻到一件昭然的衣服穿上,袖子衣摆套在自己身上都大了一号。   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刚洗完澡特别热,郁岸打开窗户,坐到书桌上吹风。   “嗯?”他往窗外探头向下看,被窗外的景色震惊。窗户关着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外面只是普通的庭院,但推开窗户,居然发现自己身处百米摩天大厦的高度,窗入云中沧海。   蛤白在弟弟家专门设过幻境,如果有外人趁虚而入,就如瓮中捉鳖,从内部是逃不脱的。   昭然擦着头发推门走进来,看见郁岸正坐在狭窄窗台上吹冷风看风景呢,严厉叫道:“危险,快下来!”   他突然出声,郁岸吓了一跳,手没扶稳,整个人仰头栽了下去。   脚下金环晷针逆转,溯回时间将郁岸的位置拉回窗台附近,昭然迅速冲过去,一撑桌面翻上窗台,抓住郁岸的胳膊,把人从窗外提溜上来,扔回床上。   围观的小手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去关窗,夸张到拿出宽胶带直接把窗缝封死。   “你多大了,还能从窗户掉下去?”昭然原本只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抬头却对上了郁岸诡计得逞的眼神。   “好像看到了。”郁岸说。   “什么。”   “刚刚你本体的脸,闪现了一下,可惜没看太清。”郁岸用食指尖描摹他的唇角,“在漂移飞车大楼里,你用时钟失常的时候,我就感觉隐约有一瞬间看到了你身上的另一种影子。眼睛是红色的,口裂这里,开得很长,而且有点黏连,对吗。”   “郁岸!”昭然喝止住了他的分析,“玩够没有?!”   每次被面试官叫到全名,郁岸都浑身一震,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床角爬。   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已经到了可以随意伤害自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地步,昭然忍无可忍,抄起戳在墙角的高傲球棒,反转过来把重的一头攥在手里,一把抓住郁岸脚腕,把人拖回来。   密集的小手扑上来抓住郁岸的手和脚,只不过那些有名字的小手都不敢参与,因为知道郁岸报复心有多强,但也不敢帮着郁岸,怕主人怒极拿它们杀鸡儆猴。   几棒下去,郁岸被揍得嗷嗷直叫,但被密集的手按在床上动不了,那些手的力量也异常强大,足以在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痕。   衣服下摆挪蹭到了腰际,从腿到后背都落上了红色的棍痕,昭然是真打,一点不留情。好像把积攒的愤怒全撒在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身上。   追逐的时间太久,郁岸已经成了自己刻在骨头上的守则,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放弃他,就相当于刮去骨头上的刻痕,痛苦得只让人想要逃避。   为什么不按大哥说的,去选一位人类高手契定呢,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忍受希望破灭的遗憾,自己如此强大,为什么要在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少年身边虚度光阴。   “嗯!”郁岸的闷哼将昭然拉回现实,他抱头缩在床上,破皮红肿和淤青遍布他瘦削的身体。   发觉昭然停了手,郁岸才松开蜷紧的身躯,小声哼笑,笑声里夹杂一些咳喘。   他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双手挂到昭然脖颈上:“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无限包容我,多手怪物也不能。”   昭然愣了一下,拨开他搂到自己脖颈上的手臂:“我不要你了。”   但这一点儿都威胁不到郁岸,他搂得更紧,贴近到嘴唇能轻易碰到昭然脸颊的距离:“你不要我啦?我腰上有你打的戳呢。”   “我收回来,干嘛在你这棵小歪脖树上吊死。”昭然板着脸。   郁岸顿了顿:“你消不掉。”   但其实有点不确定,没完成结契之前,畸体留下的图腾是可以消掉的吗。   “你不信?契定之前,主动权可完全在我手里。”昭然左手固定住他两只手腕,右手掌心压在他后腰,一些极其细微的触丝从手套内放射出来,连接到郁岸身体上。   有什么东西在从体内流失,微小的刺痛带给郁岸一阵恐慌。   郁岸咬牙从昭然的左手中挣脱,掀开衣摆,努力扭头看自己后腰上的太阳图腾,诡异的花纹消失不见,连温热烘烤的感觉都消失了,郁岸被久违的寒冷侵袭。   看着臭小鬼难以置信的模样,昭然舒服了许多。   然而郁岸接下来的反应并不像昭然预想中开始打滚撒泼,或是冷着脸一走了之,他大脑宕机似的跪立在床上僵硬住了。   “还给我。”郁岸极少表现得非常在乎一件东西,这样哀求的目光,昭然也只在昨晚骗他说带他去见多手怪物时才见过。   “什么?”   郁岸小心地贴到昭然身前,轻轻环住他的腰,又重复了一遍:“快还给我。”   “它在你身上也不过是个装饰而已,你有自信在茧里打败我?” 明明昭然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印记,却好像抢劫了小朋友珍贵的存钱罐一样,心里竟然出现了一丝负罪感。   郁岸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对多手怪物的实力上限并无概念,很强,到底是多强。他只见过与亡湖寄生者那场战斗,但强者之间的战斗并不能让他直观地感受到力量冲击。   “穿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昭然微抬下巴,示意他带上武器。   夜色已深,昭然披着外套,带他走进一个无人的巷子,几只猫从房檐上溜走,流浪狗在垃圾桶边翻找食物,乌云蔓延遮住了月亮,小巷中就连一丝光亮都消失了。   郁岸穿着普通的冬衣,左眼包了几圈绷带遮挡住眼眶,紧跟在昭然身边,并不畏惧黑暗,但不免将流浪动物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去牵昭然的手。   昭然并没躲开,回握住了他。暖意透过手套包裹住郁岸的手,郁岸的心率才平稳了一些。   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楼梯口向下走,最深处隐约能看见光。昭然在黑暗中平稳下楼,郁岸搓搓身上的淤青,跌跌撞撞跟上去。   光亮尽头,用粉蓝色霓虹色灯光拼成的文字挂在入口——“失序边缘”,一个酒吧的名字。   进入窄小的门口后,豁然开朗,斑斓的霓虹灯光往返扫射,音乐鼓点声震耳欲聋,两人之间说话都得用力喊才听得到。   两人经过吧台,银发调酒师正在擦拭玻璃杯,抬头看见昭然,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接着便发现了跟在昭然身后的年轻人,兴味盎然打量了一番,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散座上的酒客醉眼迷离朝郁岸看过来,交头接耳谈论几句,然后哈哈大笑。   处在嘈杂的环境中,郁岸非常不安,一位穿着兔女郎皮装的卷发美女正在分散的聚光舞台上扶着钢管搔首弄姿,郁岸不小心和女孩对上视线,兔女郎魅惑一笑,抬手飞吻,郁岸便感到脸颊一热,一枚烈焰唇印居然印在了脸蛋上,怎么都擦不掉,像纹身一样牢固。   是畸体图腾?   郁岸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源自何处,这座酒吧里可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顾客都不是人类。自己就这么跟进来,等于羊羔走进狼窝里。   他警惕环视四周,却没注意前面,额头撞在了昭然后背上。   昭然转过身,用拇指轻松蹭掉郁岸脸上的红唇印记:“这儿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类,人类与畸体的界限其实很模糊,别紧张。”   “带我来这儿,什么意思?”   “前面才是目的地。”昭然把郁岸的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霓虹灯光下烟雾弥漫,华丽的舞台周围流光溢彩,布置得像拳击场,两个肌肉猛男正缠打在一起,郁岸仔细盯着场上的选手,红方占上风,那人的手肘上镶嵌着一枚银色的畸核,增生的肌肉交缠在畸核上,畸核表面的纹路是只甲胄团成的球,是只类似穿山甲的动物。   “看花纹应该是犰狳,银级怪态核吗,好厉害。”郁岸专注观察战斗,“是人类吧。”   蓝方壮汉被压制在地面上,僵持了一秒后,突然打挺踹翻红方,顺势骑了上去,海碗大的拳头雨点般砸在红方身上。蓝方选手速度快出虚影,身上可能有个增加速度的核。   红方突然肌肉大涨,镶嵌在手肘上的怪态核-犰狳战甲亮起银光,壮汉浑身披上了一层坚硬鳞甲,蓝方选手的拳头砸在鳞甲上,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他还未惨叫出声,红方的重拳已经砸至面门。   带着鳞甲强化的拳头重如巨石,击中蓝方头颅时,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郁岸微张开嘴,台上有什么爆炸开来,在绚烂灯光照映下像烟花四溅。一片破碎的颅骨飞到郁岸脚边,还沾着一些或红或白的脏污。   台下观众的欢呼好似鬼哭狼嚎,向台上抛洒火焰、骷髅、硬币或者各自视为有价值的乱七八糟私人物品。   红方选手高举肌肉爆满的双手,为自己的胜利欢呼雀跃,从暴毙的蓝方选手尸体中捡出一枚深红色畸核,带着血直接亲吻自己的胜利果实。   “好野蛮的竞赛……真的不是表演吗?”郁岸确实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扇扇鼻息边的血腥味,不料竟看到昭然径直从身边经过,往舞台边走了过去,“喂!”   昭然披着外套,里面也只穿着平常的衬衫,都市白领的打扮与环境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敢于轻视他。在这里,轻视任何一个对手都将是送命的开端。   兔女郎托着绒布盘走到昭然身边,昭然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三级银职业核-魔术师,拍在了托盘里,作为上场的抵押,如果输给台上的对手,这枚核就送给对方。   兔女郎认出了汉纳家族传承的魔术师职业核,惊诧捂住嘴,匆匆去报告老板,周围观众闻风而来,对那位粉长发男人的身份各自都有了猜测,但彼此心照不宣,只当观众,其余闭口不谈,几个愣头青还在向周围人打听他是谁,被知情者瞪了回去。   郁岸一惊,掀开储核分析器盒盖,里面果然空了一块,不知道昭然什么时候偷拿走的。   他在干什么,难道要公开自己杀了魔术师的事吗?   昭然走上特别加固过的舞台中央,炽烈的射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也不在乎,任由自己从头到脚褪成虚弱的苍白色。   裁判是个阅历丰富的老人了,举手示意红方壮汉:“你可以选择弃权。”   不幸的是,台上那位镶嵌犰狳战甲的红方壮汉就是愣头青中的一员,他不认识魔术师那枚传世畸核,也没见过昭然的脸,同行的朋友朝他疯狂使眼色叫他下来,他却抬手拒绝。   如果赢下这一场,对面的赌注三级银核就归自己了,谁面对如此丰厚的奖励不想赌一下?   见他拒绝,裁判又对昭然说:“我会限制你的移动范围在一米半径之内。”   “不,我走出这圈灯光,就算输。”昭然踮踮以自己站立点为中心,仅半米直径的射灯光圈,光圈几乎只圈住了他双脚,活动余地并不多。   红方壮汉碰了碰坚硬的拳头,对方这么狂,肯定不弱,自己得小心应对,于是准备在赛哨吹响的一瞬间就将犰狳战甲铺满全身。   郁岸手心里全是汗,多手怪物虽然强,但对方也不弱,舞台上如此密集明亮的射灯炙烤着他,实力说不定会被削弱一半以上,昭然身上本就有伤,更何况还有严苛的走位限制,为什么要打这种竞赛呢。   “嘿,小弟弟。”有人拍了下郁岸的肩膀,原来是刚刚经过吧台时见过的银发酒保。   郁岸顾不上理他,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不停咬指甲。   银发调酒师抱臂靠在吧台边缘,刚刚昭然与他对视那一眼意思是自己不在的时候从他这里托管一下孩子。   “你紧张什么?”调酒师用手肘碰碰郁岸,笑着问。   郁岸不善与陌生人交流,抿唇往远处挪了一点。   “哦,真可爱,等昭然下来,我就把你的表情告诉他。”调酒师笑道,“居然担心他受伤啊。”   “拳脚无眼,谁说得准?”郁岸瞥他一眼。   “听说过三级金吗。”调酒师眉眼弯得像狐狸,“佛像金。”   郁岸走了下神,突然听见竞赛开始的哨音,他匆匆向舞台上望去,对手在开局第一秒就用出了犰狳战甲,银甲从头到脚严密披覆,就算拿一台火箭筒来恐怕也轰不破他的甲胄。   他抱住双腿,滚成一团钢铁甲球,朝昭然撞了过去,既然只要让对手踏出光圈就算自己赢,干脆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昭然只点了一下脚。   脚下浮起一圈金环,金环被划分六个扇形,五个明亮,一个灰暗,金色指针在中央飞速旋转,缓缓停驻在一个明亮的扇形中。   郁岸见过这招数,多手怪物的必杀技“轮盘赌”,指针有六分之五的概率会指向将对方一击必杀的格子上。   一只粗如古树的鬼手从舞台中央骤然掏出,光线照在漆黑的鬼爪之上被尽数吸收,那由暗影凝结成的鬼手指甲尖长,不断向下滴落黑色的物质,将犰狳甲球握于拳中,猛地收紧。   全场寂静,注视着从鬼手指缝中缓慢滴落的鲜血。   连反抗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吗?在现实中近距离观看轮盘赌的威力,郁岸呼吸急促,被这残暴的能力威吓不停后退。   昭然没有理会观众席中抛来的礼物,扭头对郁岸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调酒师在郁岸耳边起哄:“哇,那是什么手势,不会是在请你上去吧。”   设定手册3(畸核等级划分)   蓝紫红银金强度递增   一级蓝 淡蓝色   二级蓝 钴蓝色   三级蓝 普鲁士蓝   一级紫 罗兰紫   二级紫 矿物紫   三级紫 锦葵紫   一级红 玫红色   二级红 铁锈红   三级红 勃艮第红   一级银 苍白色   二级银 灰尘色   三级银 浓雾色   一级金 蛋壳金   二级金 琥珀金   三级金 佛像金 第73章 希望   炫目的射灯照映下,昭然远远地凝视着他。   郁岸逃避与他每一次视线相接,想起古县医院初见他现身,从幽暗灯下破门而出,将羊头人从背到胸贯插在地,起身回眸,目光如刀。   银发调酒师轻推他后背:“快去呀。”   “我怎么打得过他?”郁岸哑然,到刚才为止,他都还怀着侥幸心理,认为昭然带自己来这里只不过当观众,观看一下真正血腥的战斗而已。   “那我带你逃跑好了,跟我走小门。”调酒师举起食指对他轻嘘。   郁岸想走,但心里强烈地预知到一旦转身,昭然会就此在自己人生中消失,他不甘心。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和英雄想得到他呀。”调酒师趴到吧台后,托腮笑道。   “对我们来说,只有蝶变之后才拥有追求什么诗和远方的余地,否则只能选择羽化活六小时,他居然选择了你,真是怪胎。”   “但愿你从来没问过他爱情和蝶变哪个重要这种蠢问题,这就像人类问妈妈和老婆掉水里先救谁一样无理取闹。”   “我……”   “哎呀快去吧,他还能真舍得杀你嘛,打不过就使手段,他没你聪明。”调酒师狡黠地眨了下眼,蓬松雪白的狐狸尾巴将郁岸往舞台前扫过去。   郁岸方才惊醒,跟自己攀谈许久的调酒师也是只长出人脸的北极狐畸体。   舞台足有一人半高,并无阶梯,迎战的选手不是跳上去,就是像昭然那样若无其事闪现上去。   只有郁岸上得无比艰难,没有纯黑兜帽的敏捷加成,只能靠自己蓄力跳起来,双手猫挂在边缘,手肘一撑,在舞台外壁踩出几个脚印,爬到了台面上。   惹得观众们哄堂大笑,交头接耳讨论:“是幼年人类?”   “不是不是,我猜有十六七。”   “好啊好啊,两脚小人儿打赢他!”看热闹的观众将贴身钱物和酒吧提供的应援荧光泡泡抛上舞台。   清道夫扶着推铲将尸体清理干净,被鬼手攥碎的骨肉已经看不出原状,跟粘稠血浆一起被铲下舞台。   舞台边缘的一圈地面自动掀开,环形深沟里竟然圈养着十来头红色的鳄鱼畸体,每一头都壮硕凶残,头顶戴着酒吧服务员的小帽子。   它们也是酒吧雇佣的员工,专门负责吞食从台上铲下来的尸骨,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打了个嗝满足退场。   郁岸在舞台一端,看见昭然站在对面,被灯光圈禁在半米直径的圆里,白发垂在肩头,眼睛浑浊成一对蛋白石。   明明身处劣势,却令对手望而胆寒,如此强大,他那战无不胜的姿态,像烈日燎发摧枯。   郁岸被观众的欢呼淹没,手足无措,但这一次他确信不会再有人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他。   兔女郎端着绒布盘轻盈跳上舞台栅栏,请郁岸拿出赌注。   郁岸犹豫着拨开储核分析器,对方拿出银级核做赌注,按规矩自己也得拿出个银级核才行。   “不用了。”昭然开口止住他的动作,“如果你输了,我就换人契定。这就是赌注。”   郁岸攥紧拳头,指节轻响:“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没错,这一局就是我们放弃彼此的理由。我不会杀你,只是让你明白你做不到的事,总有别人可以做到。”   台下的狐狸调酒师已经不见踪影,带着兔女郎们去吧台附近大肆宣传“倔强青铜要挑战巅峰王者了,酒吧提供各种应援物,但不是免费的啦,来排队付款,慢了就要错过精彩开场了!”心想早知道昭然要来,今晚入场就收门票了,简直血亏。   舞台周围的观众越来越多,将看台挤满后,甚至踮脚在台下围成一圈,堵得水泄不通,搞不懂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郁岸扶着手臂上隐隐作痛的淤青,抬起头直视昭然的眼睛:“面试官,这才是你给我真正的面试,对吗。”   昭然目光平静,比赛即将开始。   郁岸轻翻手掌,破甲锥从袖里滑进手中,二级红核雕刻而成的十字星在刀柄上熠熠闪烁。   跟昭然相处良久,郁岸知道硬拼不可能有胜算,努力冷静下来。   快想想,自己的赢面在什么地方。   环境中嘈杂声响逐渐被他的思考隔绝,万籁俱寂之中,更清晰地感觉到射灯明亮,连郁岸都觉得有些晃眼,恐怕昭然在台上几乎看不见东西。   昭然的三种技能他都见识过,只有必杀技轮盘赌最为凶险,凭经验来看,当轮盘指针停止后,从地里掏出的鬼手就会百分之百命中自己,鬼手握拳之前会追踪,跑也跑不掉。   如果是这样的话,唯一的生机在于轮盘指针尚未停下的那两秒内。   郁岸忽然有种贯通感,boss用出必杀技之前势必有个蓄力时间,而这短暂的时间,是可以打断的。   他扯下左眼的绷带,一枚淡蓝色畸核就嵌在眼眶之中,畸核表面狼头仰天长啸,是他手里仅剩的另一枚功能核-狼王命令。   狼王命令,不可不遵,他能发出一个二字命令让对方遵守三秒。   郁岸说:“别动。”   观众席上一片嘘声,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厉害,原来只镶嵌了枚最低级的一级蓝核,这种破核卖都卖不上价,几百块顶了天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嵌着一级蓝就敢往台上爬,哈哈哈哈,我还没见过有人嵌一级蓝核呢,这破烂不都是大批量安机器里当电池用的吗。”   “这孩子好傻呀,为什么不命令昭然自己迈出光圈,耍个小心机就能拿走一枚三级银赌注,大庭广众下昭然也不能反悔,我太好奇他吃瘪的表情了。”   “就是,错过这个机会他就死定了。”   “哎哟,真残忍,我不敢看了,哈哈哈哈。”   别小看拖延三秒的时间,这足以让昭然失去先手秒杀的机会。   郁岸却朝舞台边缘跑去,身体扑倒向前滑,在两枚畸核即将滚落到台下时抓在了手中。   被昭然打败的那位肌肉强悍的红方选手掉落了一枚银色的怪态核-犰狳战甲,在前一局被他打败的蓝方选手掉落了一枚红色畸核,从郁岸观察到的效果来看,红核肯定是增加速度的,所以蓝方选手爬起来反抗的速度才能如此迅速。   等级越低的核郁岸用起来越得心应手,他没有时间多想,顾不上擦掉红核表面的干血污垢,塞进了眼眶里。   名称:怪态核﹣闪电羚   来源:酒吧竞技场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红(玫红色)   基础能力:快速移动   使用限制:每日使用上限30分钟,次日零点刷新   简介:来如闪电,逝如疾风。   共鸣条件:未知   畸核入体,迅速与眼眶内部建立链接,强烈的刺激让郁岸半个头都跟着痛,眼前晕眩,却强撑着没倒,红核光芒闪烁,奔跑的羚羊剪影骤然出现在畸核表面,郁岸头顶伸出两道锋利的细羊角。   喧闹的观众席顿时沉寂,台上的情况有点超出他们的认知。   一个人指着台上惊诧大喊:“那少年能换核!!——”   人们唰地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向台上张望。   三秒狼王命令失效,昭然只当他在垂死挣扎,脚下金光扩散成环,金针飞转,即将在六格轮盘中做出致命选择。   郁岸早在开场前就规划好了奇袭路线,在轮盘旋转的同时,他的身影化作羚羊,拖着一道闪电冲到昭然面前,双手死死扒住他的肩膀,身体凌空一甩,整个人黏到了他背上,甩都甩不掉。   他抓的时机奇准无比,金环落地形成轮盘赌的形状后,到轮盘赌结束之前,昭然都用不出其他技能。   如果轮盘转到了六分之五的击杀概率,鬼手在冲破地面攥死自己之前,得先掏了昭然本人。   昭然见势不好立刻收手,轮盘在转到最终结果之前被迫熄灭。   “小东西好狡猾。”昭然握住他紧攥破甲锥的右手,轻松推离咽喉,但郁岸紧咬牙关,脖颈青筋鼓胀,右手竟在昭然的抵抗力量之下拼命前进了半分,他从齿缝中挤出凶狠的几个字:“只有我能杀你,不准选别人。”   “你还没有命令我的资格。”昭然翘起唇角,胸骨左右突然生出第二对手臂,指甲尖长,抓住郁岸的脚腕用力一拽,向台外甩了出去。   郁岸脊背撞在栅栏柱上,从半空栽落,但他没有屈服,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握紧破甲锥迅速爬了起来。   果然是多手怪物,他身上居然出现了四条手臂,贸然贴近太危险。   台下前排观众在激动尖叫,后排观众高举双手跳起来大喊:“好!!杀了他!杀了他!”   郁岸左眼亮起红光,脚下闪电游走,在昭然周身以锯齿状的行动路线绕了一整个圈,距离昭然时近时远,行动轨迹俯视看来是个由密集锯齿划成的环形,把昭然圈在中央。   昭然着实摸不着头脑,眼睛被舞台射灯晃得看不清东西。   突然,郁岸身影闪现,从舞台上一跃而起,迅速坠落,破甲锥朝昭然眉心刺来。   “诡计不行就改偷袭,也不成啊。”昭然哼笑,脚下浮起金色日晷,晷针逆转,时间倒流,郁岸的刀尖原本已经快要接触到他,却跟着时钟失常向后回溯。   然而,郁岸之前是以锯齿路线跑的,时而离昭然很近,时而很远,昭然根本不会想到去计算,要回溯几秒才能让郁岸出现在距离自己远的位置。   但郁岸可以,他的计算能力比昭然迅速且准确得多。   经过几次观察,郁岸发现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昭然用时钟失常时基本都是回溯三秒。   晷针逆转,郁岸退回的位置竟然停在了射灯光束的同一条直线上,而且落脚点是锯齿轨迹中距离昭然最近的位置。   刚刚冲过来的一刀只是假动作虚晃一枪,回溯之后停留的位置才是他真正进攻的起点。   昭然正对射灯完全失去了视野,等到视线中出现了郁岸的影子,破甲锥已经近至身前,他侧身避开,那冷寒刀尖还是在肩头砍了一道血红沟壑。   郁岸落地喘息,捂住刺痛的左眼,血珠沁到睫毛上,悬而未落。   “你输了。”郁岸用挂血的刀尖指向他脚下,昭然左脚退到了光圈外半寸,按规则,他得认输。   “今天的表现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昭然拍了拍手,四只手一起鼓掌,有点惊悚。   但他并没有认输的意思,双眼渐渐反上猩红颜色,颊腮开裂,上下黏连与唇角贯通,一声尖啸从喉咙里鸣响,地面的金色光环爆发出一团金色岩浆,强大的爆破力将郁岸掀飞到半空。   昭然变得无比兴奋,脸上的人相消退大半,残酷鬼相取而代之。   “天哪。”郁岸退到栅栏边,手指哆嗦。之前面对詹姆斯假冒的面试官,狂暴状态已经足够惊人,今天对上真身,迎面而来的压迫力让他更为震撼。   这是本体吗?不,似乎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裁判也没有叫停的意思,郁岸满台寻找,终于在远处桌子底下找到了瑟瑟发抖抱着头的裁判。   观众的兴致被彻底燃爆,谁都不希望如此精彩的竞技轻易结束,谁还在乎昭然的承诺,大家就想看他们分出个你死我活。   金环被昭然召唤到脚下,太阳花纹从脚下骤然旋开,璀璨花纹金光绽放,六道圆环像发牌一样平均散到舞台的六个边缘点上。   看见地上的太阳纹,观众们早就在期待这个了,纷纷起立几乎喊破嗓子:“战神旗帜!战神旗帜!”   昭然的战神旗帜能召唤六种不同的银甲骑士,铁链锤骑士、矛斧骑士、弓箭骑士、重剑骑士、教皇十字剑骑士、轻甲苦无忍者,此时这六位骑士各站一角,将郁岸包围在中央。   郁岸握紧手中的怪态核-犰狳战甲,但二级银核等级太高,这时候镶嵌,怕还没适应就被干掉了。   两枚苦无暗箭从忍者手中甩出,郁岸向后仰身后空翻,暗箭从他咽喉前掠过,结实插在栅栏柱上。   铁链锤骑士甩着重锤压来,对角线的矛斧骑士手持长斧断了郁岸后路,郁岸左右动不了身,只能跳到空中避开这两招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的重击。   而弓箭骑士抬手搭箭,雕刻大马士革花纹的弓身向后绷紧,弓弦一响,一道金光飞射而出。   郁岸瞪大眼睛凌空翻身躲避,但那金光箭已经迎面而来,击中郁岸穿腹而过。   时间仿佛这一刻静止,那些嘈杂的的尖叫都离他而去。   金光如烈阳灼烧,郁岸甚至流不出血。他重重摔到地上,捂住腹部的孔洞蜷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储核分析器里有治疗核-快速愈合,郁岸用尽全力抠下眼眶里的红核闪电羚,向前爬去。   储核分析器掉落在一米来远处,却好像隔了千百里,怎么都摸不到。   昭然看着他挣扎,最终耗尽力气,一头栽在地上不再动弹,眼睑不由自主变得潮湿。   也许早该听大哥的,不要再尝试,为一己私欲去搅乱一位少年的人生,让他受尽本不该经历的伤痛,让自己迷失在幻想中。   现在两个人都可以解脱了。   “乖乖,我知道你尽力了。”昭然蹲下来,把储核分析器推到郁岸手边,让他愈合伤口,“我也尽力了。”   “别动。”郁岸压抑着吐出一口气,发软的双手支撑地面,艰难抬起头,眼球充血,右手始终没有放下破甲锥,他捂住嘴,血从指缝向外涌。   他的手搭在储核分析器上,还在思考自己已经命悬一线,身体能不能扛得住再链接一枚三级紫色的快速愈合。   畸核链接时的伤害判定比效果判定早,所以即使三级紫平时链接起来还算轻松,却有可能在此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昭然没有拉他,静静蹲在地上凝视他,不相信他还有力气站得起来。   但他也迟迟没有倒下。   观众席上有零星的声音对他喊:“快站起来,别输给他。”   零星的叫喊从一人变成两人,再到十几个人一起催促。   “站起来!”   “站起来别输给怪物!”观众纷纷站起来,又开始向台上抛掷礼物,但这一次抛的并非钱币、鲜花或是火焰,而是畸核。   那些便宜的、攒在手里还没卖掉的破烂一级蓝畸核。   蓝色琥珀状的畸核一颗又一颗掠过射灯,光线被折射成绚烂的蓝色光带,仿佛划过一片闪烁的碧蓝流星。   十几颗蓝核滚落在郁岸手边,郁岸迅速而敏锐地辨别着核上的花纹,突然出手抓住了一枚表面纹路是一支注射器的蓝核,按进了眼眶里。   没猜错,这枚核是一次性使用的治疗核-肾上腺素。   昭然警惕退开,郁岸居然真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次性使用的蓝核对他身体没有丝毫伤害,甚至能量耗尽后自动从眼眶里脱落,省去了他往外抠的时间。   郁岸眼疾手快,看准后迅速在地上拣起几枚攥在手心,昭然在光下完全看不清他拿到了什么核。   金环从脚下升起,轮盘赌指针迅速旋转,这次昭然警惕他再故技重施黏到自己身上来,指针落在明亮的格子上,巨大黑暗鬼手从地面掏出,将满地逃窜的郁岸攥于掌中——   诶!打不着!   嗡的一声,郁岸从鬼手指缝里飞了出来,背后生出一对蚊子翅膀。   之前用过这枚核,因此郁岸记得住表面的蚊子图案,一级蓝怪态核-夜行蚊,一次性使用,能躲避一次致命伤害。   逃出生天过后蚊翼消失,郁岸从空中坠落,在半空趁机塞进眼眶另一枚蓝核。   盘旋羊角从头顶瞬间支出,怪态核-山羊角,能使用十分钟的力量敏捷增强,简介是大力出奇迹。   金色轮盘还没消失,昭然用不出时钟失常,郁岸从天而降,身体犹如沉重的战锤,将昭然踹翻在地,整个人骑上去死死压住,双手反握刀柄毫不留情刺进昭然胸口。   热血喷溅在郁岸脸上,铺进眼睛里,从下眼睑淌出来。   他拔出破甲锥,又一刀插进昭然左肩,左手按住昭然脖颈,俯身狠道:“老怪物……你神气什么?”   昭然痛吟,仰躺在血泊中,两只手扶着郁岸的腰,另外两只手扶在他大腿上,胸口起伏,露出尖牙轻笑:“让你一局罢了,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哭起来难看。”   “我讨厌你用看废物的眼神看我。你敢走,我挖了你的核。”郁岸拔出破甲锥,重重插在他锁骨中,昭然仰头痛哼。   “叫你上台……就是约定……只要你能站起来……我就不会走……”   郁岸微怔,闭上眼睛,好像有股委屈要夺眶而出,额头抵在他胸前,哑声讨要:“印记,还给我。”   “叫声好听的,就还你。”昭然哼笑。   类似“然哥”、“哥哥”就很好听,等小家伙委委屈屈地问“什么好听的”的时候,昭然就要把这两个称呼教给他。   “老公,够好听吗。”   昭然耳根一下子红透,观众席看得一清二楚。 第74章 物归原主   骨头有点泛软,昭然切身明白了一个人类形容词“酥”的感觉。   郁岸压住开始隐隐作痛的腹部,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吃力地扯住他的衣领:“快还我。”   “还你,还你。”昭然实在顶不住,拇指抹掉蹭在郁岸脸蛋上的血迹,“乖宝,你想印在哪儿。”   “印怀里,不容易被偷走。”郁岸指指胸前。   粗糙手套指尖从纽扣之间穿进,触碰皮肤,中心对称的太阳花纹从胸前一点向四周旋开。   他头一次如此郑重地给予图腾,突然觉得与此相配的应该是场盛大的仪式,可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郁岸却以为他反悔了,手上的力量一下子卸掉,倒在昭然身上微弱呼吸,手指依旧固执勾着他的衣领,喃喃威胁:“以后谁拿到这个印记……都别想好过……”   金纹舒展,带着一股暖意温柔地烙印在郁岸胸前,邪异的太阳光纹延伸到锁骨、腰侧和上腹,正上方一道光芒伸至咽喉。   郁岸深刻地感受到一股炽热的力量,并非烙印在肉体上,而是镌刻在灵魂中,空旷的皮囊都被它的温度填满了。   气氛到了总得说点什么,昭然努力酝酿难以启齿的表白,喉咙滚动:“杀死我,在茧里……我等着。”   舞台上的射灯熄灭,观众一片哗然,他们清楚地看见扩散在地面上的明亮太阳纹在缩小聚拢,化为光束被郁岸吸收,最终印在了他胸前。   昭然当众公布未来主人身份,居然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孩,以后要是契定不上,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昭然抱起郁岸,趁着舞台一片漆黑跳了下去,与狐狸酒保擦肩而过,偏头低语:“把观众的单买了,今天我请。”   “喔?”狐狸酒保听罢,两只雪白毛绒耳朵噗地冒出来,嘴角弯弯向上翘,“老板大气。”   昭然刚拐进往小包厢去的电梯里,他就遮住嘴对身边的兔女郎悄悄吩咐:“快去开几瓶贵酒送给vip老主顾们。”   电梯升到二楼,客人们鬼哭狼嚎的歌声在灯光斑斓的走廊中回荡,昭然挑了个没开灯的空包厢拐进去,仰头靠在门后,慢慢滑坐到地上,就算自己身体金刚不坏,竟也扛不住破甲锥三刀。   只有畸动武器才能对高级畸体造成致命创伤,破甲锥镶嵌二级红核,威力不可小觑,尽管特意避开要害,还是令他流血不止。   郁岸一只手撑着门,跨坐在他腰间,低头笑他:“怪不得溜这么快,原来是怕在观众面前倒下出糗。”   “当然溜得快了。”昭然说话带了些喘,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要是被人看穿实力下降,魔术师是怎么死的,下一个就是你了。”   “怎么会实力下降?”   “为了找你。”昭然闭上眼睛平复心跳。   “你也用鱼尾和嗓音跟巫婆交换双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昭然掐了把他的大腿,“只要你能在茧里干掉我,这些全不是问题。”   郁岸不明白他的意思,字斟句酌从脑海里穿过,再落进心里记住,闷声承诺:“我能。”   他摸出储核分析器里的三级紫治疗核-快速愈合,嵌入左眼,柔和深沉的紫光从眼底氤氲,建立链接的刺痛在眼眶中冲撞,会让头脑一阵眩晕。   “刚刚什么声音啊,小猫叫吗,好像没什么底气。”昭然仰靠到门上,从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用烟雾麻痹身上的疼痛,点燃打火机,火焰的光芒褪去他额发和脸颊的颜色,“我也知道你做不到,只是忽然想通了陪你一起死而已。能看见你爬起来,我觉得值了。找别人契定,被我看不上的人驱使,保护他忍让他,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能!能!”郁岸把脸颊贴在昭然胸前,声嘶力竭大吼,门外妖魔鬼怪的歌声和震耳欲聋的鼓点无法将他的声音淹没,“我能!面试官我能!”   快速愈合核的紫光汇入两人的伤口,紫色激光状的细线在裂开的皮肉之间行走,将断裂的血管和肌肉拉紧贴合,能量留在伤口中,加速细胞再生。   郁岸看不见昭然惊讶的眼神,盲目抱住他脖颈,低头亲他嘴唇,主动把舌尖递进去。   昭然偏头含住,收着牙齿逐渐加深亲吻,双手扶上他双臂攥得很紧,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失去技巧章法,以此发泄,以此纪念希望破灭又死灰复燃的那些年。   “好,我等着。”   漆黑的房间里,昭然把怀里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被亲的时候乖乖闭着眼睛,睫毛一直在抖,以前的小混蛋连接吻也睁着眼,被亲到腿软下面抬头,也要装成没感觉的样子趾高气扬嘲笑自己一句吻技真差。可气的是自己真的信了他的鬼话,拿耳机线苦练半年。   几十秒后才松口,郁岸轻出着气与他交颈相贴,终于感觉到自己在被真诚对待,原来爱和力的作用一样是相互的。   他调整了一下裤子,脸蛋热热地贴在昭然脖颈边。   “你怎么这么会亲啊,以前拿别人练过的样子。”   “哪有别人,就拿你练的,你一个都够我受的了。”   “你这么好看,就没有哪只畸体看上你吗。”   “有是有,但她们只是慕强,很理智的,为自己家族寻找更有用的成员而已,如果也像人类一样喜欢看脸的话,应该没有畸体看得上我。”   “家族?你们畸体也结婚生小孩吗?”   “同一个辐射源影响下出现的畸体就算作一个家族,也有一些小的家族相互合并,成为一个大的家族。”   “你们世界里还有长得好看的啊。”   “按我们的审美,刚刚那个狐狸酒保属于非常好看的,他叫明堂,出了名的美貌。”   “是吗?我没看出来。”   “极地雪狐,毛绒尾巴,小粉鼻子大蓝眼睛,多好看啊。”   “他姓明?”   “什么啊,只是名字……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姓昭吧。”   “那你为什么叫昭然?”   “我哪知道,不是你给我起的吗?”那天在日御镇冰洞遇到这颗小煤球,对着自己大喊“昭然”,还喊了两声,他以为这就是给予名字的意思。   郁岸呆住,默默在脑子里捋了一下时间线。   “这个名字的意义是,‘明亮的样子’,像太阳一样明亮。”郁岸双手拍拍他的腮帮,“在人类审美里,你这张脸漂亮极了。”   “在台上看清本体的脸了?”昭然故意问他,“好不好看啊。”   “好看。”郁岸趴在昭然肩头玩着他的头发小声回答,“那还不是完全的本体状态吧,和你本体做一次肯定很刺激。”   “……”昭然拢了下头发。人类的审美和癖好对畸体来说果然还是太抽象了。   ——   酒吧吧台边,几位酒客边喝边聊,醉醺醺地对吧台后的狐狸酒保说:“来杯水割威士忌,醒醒酒。”   “都灌了多少了,有人请客也不能这么喝吧。”话虽如此,狐狸酒保已经滑了块老冰进杯,倒上琥珀色的酒液轻搅,推给对面醉眼迷离的男人。   “谁说我为免单的,还不是想多看你两眼。”男人品了两口,放下冰杯,朝他勾勾手,“明堂,你给哥几个分析分析,昭然整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狐狸酒保枕着一只手倚在吧台边,雪白狐尾摇曳:“最近有小道消息传他实力下降,他要警告听信谣言蠢蠢欲动的那些家伙。”   “他还把魔术师杀了!也不藏着掖着点,不怕别人找麻烦吗?”   “你傻呀。”狐狸酒保戴着黑薄手套的手敲敲桌面,“他就是告诉诸位自己看上了这个能换核的年轻人,谁来捣乱谁就和魔术师一个下场,连汉纳家族的人他都照砍不误,其他谁还拎不清跟个疯子叫板。”   “哦……”几人恍然大悟,不愧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家住瓜田万事灵通的漂亮狐狸。   驻唱节目和竞技场比赛结束,酒客渐渐散去,只剩稀疏的几桌客人昏昏沉沉地聊着天,明堂也趴到台面上打起呵欠。   电梯叮响,哗啦开门,昭然领着郁岸从里面走出来。   “哎哟,没睡在里面呀。”明堂睡眼惺忪,坐在吧台后懒懒迎接,抬起眼皮见昭然脖颈侧有块牙印,忽然来了精神,狡黠笑道,“哦,哦哦,原来是包厢沙发不舒服。”   “就你废话多,拿点喝的。”昭然坐在高脚凳上,一双长腿弯曲踩在地面上,郁岸手一撑跳上凳子,屁股痛,怎么坐都不舒服,鞋尖来回蹭地面晃来晃去。   “哦对,给小朋友上杯果汁。”昭然瞧他没来过酒吧新奇地东张西望的样子好笑,补充了一句。   “我不要果汁,我要度数高的。”郁岸趴到吧台上,其实肚子上的伤还在痛。   狐狸酒保推来一杯白色果酒:“我特调的‘狐火’,快尝尝。”   郁岸看着面前燃烧紫色火焰的酒杯犹豫:“会不会烫嘴啊。”   狐狸靠在墙边直笑。   真的很好喝,雪色冰沙是荔枝和玫瑰的气味,喝不出什么酒的味道,甜甜的,嘬一大口下去很爽,伤口都不疼了,就是看面试官的脸有点重影……   郁岸一头栽进自己臂弯,人事不省。   昭然一口酒刚咽下去,就看见郁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迷糊倒地。   “你要干嘛?”昭然脸都绿了。   狐狸酒保呆住:“我会错意了吗?是真的要果汁,不是要把他撂倒的意思?”   “我把你撂倒。”昭然两只手接下郁岸,身侧伸出第三只手抓住狐狸的衣领。   郁岸黏黏糊糊钻进昭然怀里,摆弄他的头发,哼着歌在一侧编了两条小辫儿。   “好了好了回家了。”昭然抱起软得没了骨头的郁岸走出去,第三只手放下狐狸,恶狠狠指了指他的鼻子。   狐狸摆手将一卷纸塞进那只手中,然后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包裹挂在手指上:“账单塞到你手里啦,记得结账哈。哦还有观众们打赏的一级蓝核,我给你打包好了。”   狐狸心想还好自己聪明让昭然快点回家,否则他在这儿看完账单还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张漂亮的脸蛋可经不起揍,嘿嘿。   没过多久,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紫衣银饰的女人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十三节蝎尾曳地生风。   蝎女将一摞特殊钱币扣在吧台上,冷道:“我要进斜塔去雇佣鬼仆,劳烦您引路。”   狐狸擦拭着刚洗净的酒杯,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币:“小姐,昭然刚刚来过了,那架势是要逼人站队呢,斜塔主人恐怕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你回去吧。”   蝎女怒极反笑:“你们不帮我,我就把昭然的身份公之于众,让他在人类城市待不下去。”   狐狸将玻璃杯重重放到台面上,皱眉道:“冷静点,小姐,别坏了我们的规矩。”   畸体已经深深渗透进人类城市各行各业中,远比人类预想中更加庞大,将一位已经在人类之间站稳脚跟的畸体身份公之于众,引起轩然大波,势必会吸引政府的注意,大肆排查清剿,对其他畸体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小儿子很可爱。”狐狸抚摸着玻璃杯边缘说。   蝎女脖颈上的项链不知什么时候自动打开了,里面的小婴儿照片柔软乖巧。   “你敢威胁我?”她立即用手挡住,蝎尾高高扬起,尾勾直指狐狸酒保的喉咙。   狐狸悠悠举起双手投降:“要是别的仇人还好说,极地冰海日御家族最护短,小姐还是少以卵击石的好,况且汉纳家族当年在公海游轮上重伤他爱人,导致他蝶变失败,现在又违背约定对他的人动手,他今日报复,于情于理挑不出毛病。”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古县医院出了幻室,在地下铁的管辖范围内,他们肯定会管,有传言说,昭然实力下降,如果拿出破釜沉舟的觉悟在那里埋伏,说不定能伤他一星半点。”   蝎女偏头沉思片刻,带上钱币转身走了。   酒吧安静下来,角落的两位看客终于开口,问狐狸:“那也是位可怜姑娘,你不帮她,何必害她?人类诗写得好,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狐狸酒保擦净吧台污渍,漫不经心回答:“谁都能在我的酒吧里撒野,我生意还做不做了,一来给她个教训,二来……我也在好奇,昭然实力下降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75章 硬核计划书   从静寂的小巷拐出来,进入街道,仍只听得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城市颓废凶险,冬日的夜晚更无人在外游逛,夜深人静时便连孤魂野鬼都不敢在大路上行走了。   怀里人醉醺醺的,好像被抽走了骨头,搂着昭然脖颈还直往下滑,昭然只能再伸出一对手臂托着他的屁股,唇角贴贴他的额头:“一杯倒还学别人喝酒,你可真会找麻烦。”   “屁股疼,你别碰。”郁岸把脸贴在昭然皮肤上给自己降温,可昭然身上太温暖,即使裸露在外颈侧皮肤也不会被寒风吹得冰凉。   “我又没干什么,你可别讹我。”   “出门前被你用高傲球棒抽的,好痛。”   “嘿嘿,这回怎么没还手啊。”以前小混蛋出去惹是生非,回来挨揍的时候也不老实,又抓又咬,非得让昭然身上也挂上几道彩不可。   “我不还手,我害怕。”   “怕什么?”   “你要把我扔出去捡垃圾吃。”   昭然被他迷迷糊糊哼哼唧唧的胡话搅合得心软,轻拍后背安慰:“我还能真扔你吗,乖宝贝,你工资卡里存了二十来万了吧,离家出走也不用捡垃圾吃啊。”   “我不知道……”郁岸浑浑噩噩闭着眼睛,“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在我身边,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家。”   昭然心里一颤,心脏被小猫踩到,落了枚爪印上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昭然分出一只手拿出来查看,大哥发来了一条消息:一天不惹事你难受是吧?   估计是刚刚听说了酒吧竞技场的事,特意来骂人的。   昭然边走边打字回复:可是他好会,我扛不住了,哥哥。   大哥又回:对小孩凶一点他才听你话。   昭然:回去可以让你摸一下。(附上酒吧消费账单)然后迅速在接到大哥咆哮的电话之前关了机。   郁岸捏住他一缕头发,在指头上绕来绕去,眼神迷离,含糊问他:“在你们世界的审美来看,我怎么样?”   “嗯……好看。”   “你敷衍,说真话。”   “我……不知道,我觉得小煤球很可爱。”   “我就是个煤球吗?”郁岸胡乱揪他的头发,向一边扯,“你说多手怪物觉得我跟它长得像,所以般配,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很难看啊?”   “嘶,没有,真没有,好看着呢,连我哥都说你长得好看,我哥夸人一句可难了。”   昭然把人带回家,重新泡进热水洗净从酒吧带回来的烟酒味,郁岸神志不清任他摆弄,听话坐在板凳上张着嘴等刷牙。   昭然将他洗涮干净后细细抹干,裹起来塞进卧室床里:“我去给你找睡衣,你别动噢,别翻窗。”   郁岸搓着眼睛嘀咕:“原来真的有洁癖……洗干净才准上床……”   他从洗衣房里把烘干的睡衣拿回来,卧室关着灯,他便能清楚地看见郁岸身上隐约黏着一层紫色的火焰,与狐狸酒保推来的那杯“狐火”上的火焰如出一辙。   没想到只喝了半杯,效果会这么厉害。   郁岸侧身将裹成一团的被子夹在两腿之间,难耐地乱蹭。   昭然坐到床边用手背感受他额头的温度,被他湿漉漉的手握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放开,贴到自己胸前,胸前的太阳印记也在烧灼着他。   他平坦削薄的小腹上,被骑士光箭射中的伤口已经止血缝合,除了疼痛仍在提醒着身体要小心移动外,从表面看痕迹已经很轻。   昭然手套上的金属搭扣被崩开,郁岸叼起他左手食指将手套拽了下来,舔他的指腹和指根。   他屏住呼吸,想把手指抽离,又惊诧于他舌尖柔软,简直让他灵魂出窍。   “松口,不嫌脏嘛。”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将郁岸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想要偏头避开视线,却迟迟移不开眼去。   他轻轻抽出手,侧躺到郁岸背后,把人圈在臂弯里,左手从郁岸身侧伸到胸前,指尖探进郁岸口中,夹住他的舌头。   另一只手捏了一把被高傲球棒抽痛的大腿,郁岸打了个寒颤,不小心咬到了昭然的食指。   这一下瞬间触发了指尖的触丝,无孔不入的触丝如蚕丝将人包裹缠绕,寻找一切入口向内疯长,郁岸身体各处的感染蛋白被召唤苏醒,似乎无数小虫在体内陆续孵化爬动。   他痛苦地剧烈挣动起来,但身体被昭然缠住固定,动弹不得。   昭然的抚摸全不带任何涩情的意味,指尖从胸前匆匆掠过,片刻都不敢多停留,一切行为只灌注着怪物原始的野性和依赖,他想要享受的和所渴望的一切太下流,负罪感约束着他不准这么做。   他唇角贴在郁岸后颈,捕食习性使他咬住被手臂缠住的活物颈侧,尖牙刺进皮肤,舔舐渗出的血液,将分泌出的带有棺木香的黏液填入伤口,用以占有食物、圈划领地。   郁岸挣得越厉害就被缠得越狠,已经彻底沦为一只黏在蛛网上的飞蛾。   猩红双眼中漫上一层水雾,昭然闭上眼睛,睫毛跟着抖动:“别推我,你不是被我逼迫的,你喜欢多手怪物,是不是啊。”   郁岸艰难转过身,抬腿搭在昭然腰上,手臂搂着他,吻他嘴唇:“是。”   ——   昭然在全黑的环境下休息得很好,也或许精神和身体都太过疲惫,等太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照在脸上,才缓缓睁开眼睛。   双手晾在枕边,指腹和指节透着餍足的粉色,皮手套整齐搭在床沿边,身边的位置却空着。   昭然翻开被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趴在书桌前睡着的人,空落的心又立即被填满了。   台灯还开着,大概很早就爬起来坐到这里了,郁岸的脸埋在灯光下,笼着一层朦胧暖光,昭然隐约能模糊地分辨他纠紧的眉头,宽松的睡衣掉到半边肩膀下,自己尖齿的刻痕加深成了鲜红色。   昭然不由自主摸了摸锯齿状的牙齿,昨晚实在失控,怎么会咬伤他。   除此之外,郁岸的脖颈、手腕都留下了暗红的指痕,和一些被触丝刺破的微小针眼。   昨晚一定累坏了,疼坏了。   “这是在写什么……?”昭然双手撑到桌面上,小心从郁岸身边俯下身,探出头仔细瞧纸上的内容。   郁岸忽然惊醒,懵懵仰起头,鼻尖蹭到昭然洁白脖颈上突起的喉结。   昭然颤了颤,心头开出的小花被蜜蜂撩了一下。   “……早安。”   “原来挨这么近只说这两个字。”郁岸偏头用嘴唇轻碰他颈侧,“但我不一样,我说‘早上好,乖乖’。”   昭然揉揉他头发,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你天生不会害臊是吧。”   郁岸低下头,毛茸茸的头顶蹭在他胸前,把桌上散落的白纸戳齐,举起来给昭然看封面上的项目名称——《杀老公计划书》主要研究方向是如何在茧里杀死昭然。   “……”昭然脸红但迷惑,扶着下巴轻咳,“说说你的构想。”   “突破口在匿兰的破茧之钉上。”郁岸翻开第一页,“既然她能在茧内破除茧壳,我就能带其他帮手进去,协助我一起围剿你,最后让匿兰破茧,其他人就能安然离开。”   昭然点头:“说得好,但是人家凭什么帮你,靠钱吗?我的茧内凶险,你要隐瞒吗?”   “所以要从与匿兰打好关系开始做起……”郁岸用笔帽蹭蹭脸颊,“还要积攒一个能用得上的小队。这个得从长计议。”   “大早上就在想这个呀。”   “还有别的。”郁岸把从电视橱背面拿到的日记按日期排列顺序,铺在桌面上,昭然粗略浏览内容,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   “这三篇日记里频繁出现的‘他’是指你吗?”   昭然沉默了一下,点头:“对。”   “写日记的人是我吗?”   “是。”   “我从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为什么会写这些琐碎事情放进保险锁里呢。”   “嗯……不能说。”跟大哥发过誓,如果回答了郁岸的问题就相当于在陈述往事了。   “嗯?”郁岸翻过身跪立在椅座里,双手搭在椅背上,“为什么不能说?”   “呃,”昭然焦躁挠头,“只能靠你猜,我能回答是或者不是,不然就会出事。”   “哦?”郁岸探头探脑观察昭然的表情。   昭然抿唇,诚恳道:“我没有耍你。”的确这种事在谁听来都好像在开玩笑。   郁岸细细思考了一下,打了个响指:“没关系,我很会玩海龟汤的。”   他率先问:“这日记是不是你让我写的。”   昭然一愣,怔怔点头:“是。”这小子的头脑是真的聪明,一句话就能切中要害。   “你觉得我会忘记什么,所以提前让我记录下来,以便后来提醒我?”   “这倒不是……”   郁岸比对了一下三篇日记的落款时间:M016年1月22日,M017年11月20日,M018年2月23日。   “这么看来规律还不是很明显,但如果把我上周从古县医院醒过来的那天算上,是M022年1月22日,1月22日好像是个很特殊的时间节点,但具体怎么回事,还得拿到更多日记才能看出来。正好在酒吧竞技场拿到了不少蓝核,应该能换好些日记看了。”   昭然无奈:“你设计的锁箱只有这一种打开方式吗,强行撬开就启动里面的碎纸机,太狠了。”   “不能……不过说起海龟汤,我想起一个人非常会玩。”郁岸说,“纪年,他精通精密设备,比我强得多,可能是天才吧。如果他能醒过来就好了。”   “没有其他建设性的计划了?”昭然托腮笑道。   “还有第三项,”郁岸又翻一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了解多手怪物的具体情况。”   “哟,采访我,好啊。”   “那先从家庭构成入手,你有家族吗?”   “有,极地冰海辐射源影响下的日御家族。”昭然轻松侧躺在床上支着头,看刚从幼儿园学到新节目的自家小孩表演似的,其实想通以后对蝶变就不执著了,能多陪他几年就好。   “日御家族,”郁岸垫着膝盖在纸上记录,“我在日御镇冰洞看到一个巨大的扇贝,里面挤满眼球,它是你家族的成员吗?”   “噢,那是我大哥,蛤白。特别臭美,出去玩还得借我的手给自己戴美瞳,不然等他自己戴完天都黑了。”   “你大哥?”郁岸仔细回忆多眼扇贝的外形,“……确实跟你挺像,为什么他那么自信,你这么自卑。”   “胡说八道,”昭然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在我们的审美里也分可爱、美丽、妖艳或者帅,他在畸体看来就属于酷帅这一挂的,你在他面前说他跟我像,他能气死。”   “好吧。”郁岸仔细记录,“一团手、一团眼睛,你们家族就俩人吗,还有一团什么。”   “哈哈。”昭然被气得直笑,“没有这样的了!”   “极地冰海辐射强烈,昨晚见的那位狐狸酒保算起来也称得上表亲,整个家族就不好说了,三天三夜才能讲完。我是大哥养大的,家族里的小孩子都扔给大哥养,我也被一起扔过去了,一直没分开,所以和大哥关系最近。”   “喔……”郁岸诧异抬头,好……日御家族暂时放后面研究。”   他翻开计划书最后一页:“还有最后一项,训练,寻找最好用的装备。每个月去酒吧竞技场挑战一次真正的畸体。”   昭然扬起眉梢,从郁岸专注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错愕的脸孔。   他是认真的。   光线太强,昭然无法分辨钢笔写下的整齐字迹,可纸上分明写满了两个字“未来”。   他从背后拢住郁岸的肩膀,下巴搭在毛茸茸的黑发间,忍不住幻想蝶变后带郁岸回家见兄姐晚辈,肯定很风光,在畸体的世界,能与相爱的人类契定可是最值得羡慕的事。   门外的小手拿着扫除用具溜进卧室,扫除地上的灰尘和杂物,两只小手负责换床单,看到床单上出现了一些血点和已经干燥的感染蛋白卵壳,议论纷纷,对昭然指指点点。   郁岸把计划书郑重放进抽屉,盖上钢笔盖:“首先进行计划第一项,我得先帮小兰姐把J·S兄弟从游戏里弄出来, 她才高兴。”   他打开电脑,找到《灰鸦:玩具屋》进入游戏,浏览自己的账号物品:“控咒*1、蝴蝶飞行器(已损坏)、英雄拳套、玻璃毒(空瓶)、亡湖面具、詹姆斯的玩偶、精进徽章*5、好感度表、一键换装按钮。”   一对小手将卧室门推开一条缝,相继爬进来,离谱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进来,里面装满成卷的画纸、一套马克笔,还有一些基础的辅助绘图工具,以及两个微型电子装置。   “搞不到游戏内部的建模,只能自己画了。”郁岸铺开画纸,开始用铅笔起稿,“幸亏娃娃是Q版造型,否则我可画不出来。”   靠谱拿给昭然一张超市账单,等待报销的途中,撑着桌沿看郁岸画画,和刚刚昭然双手撑住桌面俯身向下看的姿势一模一样。   郁岸研究了许久画面里娃娃的造型,一个像素一个像素照着描,一旦沉入工作中,时间便过得飞快。终于进展到涂色的阶段,郁岸拔开马克笔帽对着草稿走神,顺手在靠谱手指上画了一颗心。   靠谱故作镇定,手指尖渐渐变红。没想到被离谱看见了,跳上来满桌打滚也要画一个。   昭然搬了张椅子坐在桌边的窗帘下,他不怕冷,只穿一件单薄的家居短袖,小臂支着头,在边上看着郁岸专注的侧脸。   “你的手在对我撒娇呢,你怎么不管?”郁岸抬眼问他。   “嗯……”昭然伸出右手去,把洁白的手腕递到郁岸面前。   意思是他也要。   —————————————— 第76章 重要情报   ————————   得到了满意的图案,昭然给自己小臂内侧拍了一张照片。   郁岸假装干活,其实在用余光偷瞥昭然的举动,大概对畸体来说,昭然穿着短袖拍小臂上的爱心,相当于人类自拍腹肌上的口红唇印,应该是在拍一张很性感的擦边照片吧。   昭然存起照片,欣慰地说:“一晚上怎么变得这么乖啊,居然想到和匿兰打好关系,不是去抢人家镶嵌在手上的破茧之钉。”   郁岸一边描画,头也不抬回答:“小兰姐近战太强,会砍死我,J.S兄弟也会拼死帮她,我不抢。”   过于理智的分析让人无言以对。   郁岸将Jump Scare兄弟完全相同的部分画完后,拿去复印了一份,然后分别填充剩余的颜色,詹姆斯和萨兰卡容貌一模一样,只在一些微小之处偶尔不同,比如詹姆斯左眼金色,右眼蓝色,萨兰卡正好相反,衣服上各自挂着自己名字的首字母。   一整个上午全消磨在画画上,郁岸忽然举起两幅彩图,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完工!”,然后朝天一抛,戴上一级银核画中取物,双手瞬间掏进两张画纸中,手腕没入纸张,从虚空之中握住拳头,向外一扯。   一对J·S棉花娃娃便一左一右从纸张中被掏了出来。   “喔,一次成功。”郁岸把两只巴掌大的玩具娃娃放到膝头端详,拨动他们耳垂上的马赛克小耳钉,“好灵动的样子,不怪小兰姐喜欢。”   看郁岸抱着J·S兄弟的娃娃不松手,还离那么近把玩,昭然清了清嗓子,矜持地刷了一下存在感。   “你还承诺匿兰让J·S走进现实里见她呢,画中取物又不能取活物,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肯定有办法,这个简单。”郁岸放下两只娃娃,问起昭然一直疑惑的问题,“其实在游戏幻室里,詹姆斯已经把图腾印在我身上了,他想跟我换一条生路,但那时候被你的太阳印记驱逐掉了。是因为你不同意?”   “与我差距太大的畸体印记就会被我驱逐。”   “我拥有两只强大的畸体驱策不好吗,如果我契定了其他畸体,它们应该是可以陪我进入你的茧里帮我的吧,毕竟只要契定者不死,畸体就不会死。”   “他们算什么强大呀。”昭然打了个呵欠,“茧会排斥其他畸体靠近,这是生物本能,所以他们也没办法进去帮你。”   郁岸忽然笑出声。   “笑什么?”   “好像正宫娘娘在说话。”郁岸趴到桌面上歪头偷瞄他,“原来畸体也会相互嫉妒,霸道圈地盘。”   “是啊,归根究底还是怪物,习性改不了的。”昭然扶着一条腿踩在椅垫上,下巴懒洋洋枕在膝头,“我难得放假,你趴在别的畸体画像上做了一上午手工。”   郁岸抽出一张新纸,趴回桌上继续描描画画:“这叫搬起砖不能抱你,放下砖养不起你,懂不懂。”   昭然瞥了一眼趴在地板上用抹布奋力擦地的几只小手,托腮笑说:“我搬着砖也能抱你。”   “娃娃都拿出来了,还画什么?”   “我试试账号里其他的道具能不能拿出来。”郁岸挑了最容易画的道具“英雄拳套”,是两条缠绕在手上的白色绷带,是英雄套装配件之一,可以大幅增加近战伤害。   但这个道具在游戏里只是一张贴在拳头上的贴图,不像詹姆斯的娃娃那么直观地可以看见全貌,在反复尝试了几十张长宽不同的绷带条、并且掏漏了几十张无辜的画纸之后,终于,右手一拳穿入纸页中,从里面拿出了两条结实的绷带。   拿到英雄拳套的那一瞬间,郁岸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真把游戏道具给拿到现实中了,提着两条绷带不知所措。   他将绷带缠到自己手上,从空中挥舞了几下,拳头带起的劲风呼呼作响,手臂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得到昭然授意,离谱和靠谱跳到空中,左右手共同摆出防守的姿态,招架郁岸迅猛的出拳,过了几回合招,郁岸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不光道具出来了,效果竟然也在。”郁岸惊喜万分,趴回桌上迅速打开绝地求生,铺开画纸,“我要把铁拳火箭筒掏出来,镶嵌几个畸核上去,让它变成畸动武器,等进了你的茧我就一炮开过去——对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掏辆坦克出来。”说着他关掉《绝地求生》,打开了《战地5》:“到时候我就开着虎式坦克进去轰你。”   “别白费劲儿了,玩具屋三个测试副本是游戏幻室,是真正存在的幻室,你才能把道具拿出来,还掏坦克呢,快掏个温度计出来测测自己发没发烧吧。”   “唔。”郁岸还对英雄三件套念念不忘,魔女传说副本中的英雄套装是目前能拿到的最顶级道具,等叫出JS兄弟之后,让他们想想办法。   “剩下还有什么能画的。”郁岸从道具栏里寻觅,亡湖面具不断流动滴落的阴影,不是科班出身实在难以抓捕精准的形状,好感度表的玻璃质感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恐怕也很难画得出来,那么只剩下一键换装按钮了。   这个最好画,就是一个正圆形的红色小按钮,底座是个戒圈,可以套在拇指内侧。   尝试了两次就成功了,郁岸把按钮戴在手上,试着按了一下,看看能换什么装。因为玩具屋只开放了三个测试副本,人物都还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属性外装,其实换了也没什么用。   按钮按下后的一瞬间,郁岸眼前突然一黑,等再睁开眼,身上的睡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晾晒在洗衣房的纯黑兜帽套装。   这,这不就是超级英雄变身的按钮吗!郁岸跳起来躺到床上,举起手欣赏一键换装按钮,之前在副本里抽奖的时候草率了,这哪是破烂,这是无价之宝。   谁小时候没幻想过走在路上按下神秘小按钮然后瞬间换上战衣啊!   昭然静静托腮看着他躺在床上一个人开心,默默打开购物软件,进入收藏已久的情趣套装店铺,咨询客服:“178厘米-65千克左右的男孩子穿什么尺码合适?”   早餐吃得晚,午餐便移到了下午,昭然去厨房看看小手们准备了什么菜,特意嘱咐过别做辣菜,郁岸最爱吃炖菜和汤菜,小手们忙活着将玉米排骨汤熬上,昭然套上围裙,站在砂锅边舀起一勺品品咸淡,再添一些调料进去。   腰间忽然一紧,勺子里的汤汁洒到了灶台上,郁岸从背后偷袭,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有点饿了。你是在做饭吗?”   厨房里的小手们对昭然尝个菜就把自己的劳动成果轻易侵占的行为非常不齿,但敢怒不敢言。   郁岸两只手不老实,往昭然衣服里钻,乱摸一气,又搓又揪。皮肤光滑,线条漂亮,真是好摸。   “别闹,昨晚的亏还没吃够呢?”   昭然嘴上赶他走,其实倒也不讨厌,养小动物之前就要做好经常被动手动脚的准备,甚至为了让他多蹭一会儿,汤都熬好了还靠在砂锅边一动不动的。   最后昭然垫着抹布端起砂锅走出厨房,任由郁岸挂在自己脖颈后,两腿夹在腰间,毛绒拖鞋挂在脚尖一晃一晃。   实习生休假一周,转眼就待完了一多半,郁岸这些天除了研究怎么把剩下的游戏道具拿出来之外,就是思考如何利用JS兄弟的一级金核-游戏之王,在一定条件下能够永久提升其他畸核的等级,这个能力实在太诱人。   但郁岸不敢贸然嵌进眼睛里,镶嵌二级银核都是一场痛苦的劫难,更何况金级核,弄不好把命搭进去,或是落个大脑损伤再也醒不过来,岂不是追悔莫及。镶嵌越高级的核风险越大,这一点不论对郁岸还是其他人类载体都是平等的。   “我初步的想法是做一个畸动设备,用游戏之王当做驱动核心,就像细柳美容院里能拿出活人骨骼的x光机那样。”郁岸对着自己设计的简易图纸给昭然讲解,“这里做一个投币口,把想提升等级的畸核投进去,然后另一边投入能源材料。”   “你这灵感是商场的扭蛋机吧。”   “哼哼,可以这么说。”郁岸用笔帽蹭蹭头发,“说得简单,可我不知道怎么做畸动设备,到目前为止也只拆过鹰局的机械鹰罢了,打算去找个生产畸动设备的工厂偷师,或者直接抢一个框架回来。”   “嘶,我好像忘了什么。”郁岸跑到墙角,提起自己的单肩包,拉开拉链埋头翻找,诧异抬起头,“薄小姐不见了。”   “薄小姐是谁?”   “就是细柳美容院幻室的现任院长薄如芷啊,一个美女广告牌,但是是活的,她会说话,被我叠起来从美容院里带出来了。”   昭然叫来靠谱,向它描述了一下薄小姐的形状。   靠谱朝郁岸勾了下手,引他上到别墅三楼。两人平时只在一楼活动,定时上二楼训练室训练体能,郁岸甚至没注意这栋房子还有三层,只有负责打扫的小手们每天上楼清扫灰尘。   绕着盘旋的阶梯上行,昭然背手跟在郁岸身后,看他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在自己家里探险。   三层的一个房间里音响在播放老歌的曲调,郁岸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向内探视。   水晶圆桌上插着一只玫瑰,一瓶刚起开的红酒放在中央,圆桌一方,一只纤长的断手优雅托着高脚杯,正在品鉴红酒的香味,原来是酒鬼那家伙,不在底下干活,跑到楼上偷懒了。   郁岸悄悄挪动身体,以便看清圆桌对面坐的是谁。   一张纸片美女坐在椅子上,婀娜地将两片纸片腿叠在一起,满面红光,看来这些天过得很滋润。   她忽然倾斜身子,与郁岸对上视线。   薄小姐托起酒杯,慵懒道:“终于想起来听我的情报了?” 第77章 领取新任务   郁岸扶着门框迟迟不进去,甚至把门带上了。原来社恐的性格一直没变,昭然跟他两个人相处久了,见的全是他到处蹦跶有活力的一面,有点担心郁岸能否像自己计划中的那样靠自己组建一支队伍,但小煤球只黏自己一个人这种事其实细想也挺爽。   “执行计划第一步,试着和别人友善沟通。”昭然轻推他后背,“快去,这儿是咱们自己家呀。”   郁岸被迫推门走了进去,昭然跟着进去,几只打杂小手搬来两张椅子放到两人身后,放下两只干净的高脚杯,举起玻璃醒酒器倒酒,给郁岸倒了一杯鲜榨果汁。   薄小姐早在单肩包里躲着的时候就看见过昭然的脸,纸片高跟鞋尖在桌下轻蹭昭然裸露的脚踝,伸出纸片美手捏捏昭然结实的上臂,人类受辐射突变为畸体之后当然依旧保持着人类审美,昭然身材挺拔高挑,又长着一张雪白透粉的妖异的脸,薄小姐一眼就相中了。   但纯种畸体的审美不一样,畸体美女的标准是强壮有力,体格越膀大腰圆越美,或者极其聪慧,展现出非凡的领导才能,都会受到雄性畸体的追捧,因为这样的雌性可以掌控家族,共同捍守领地。   所以在昭然看来薄小姐这种一吹就飞的类型属于丑不可耐,于是放心交谈,郁岸肯定不会吃醋。   但郁岸会觉得薄小姐从正面看真的很漂亮,美艳诱人,还有点泼辣强势的感觉。   三人形成了奇怪的审美闭环,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郁岸抿着果汁发呆,盯着昭然双膝看,腿可真长,刚刚进来的时候直接坐在那儿就好了。   “这位是……?”薄小姐主动开口,希望郁岸能介绍一下。   郁岸说:“三十八岁离异带俩娃,我是他捡回来的……”   昭然长出第三只手从桌下捏郁岸大腿:“让你友善沟通,不是胡说八道。”但桌面透明,薄小姐完全看得到。   “哦?畸体。”薄小姐掩唇笑起来,“既然有同类在,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   “你也是畸体?”郁岸好奇从头到脚打量她,“你的畸核长在哪儿啊。”   薄小姐指了指肚脐,一颗紫色的小珠子长在肉里,像心脏一样微微搏动,郁岸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装饰脐钉。原来某些畸体的畸核也可能长在能用肉眼看见的位置。   “三级紫色的职业核-美容师。”提起自己的畸核,薄小姐自嘲般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只有在某种职业或领域内登峰造极的人,受到辐射时体内才能出现职业核。因为病痛,我再也无心事业,一心期待着重新变美,近乎疯狂的执念催生出了这枚核。”   “现在的我应该叫整容家才对。”哀伤已经成为过去,薄小姐反而有些骄傲地卷着发梢,“同时,也只有在相应专业领域天赋异禀的人类载体,才能镶嵌与之相配的职业核。听说你们拿到了一枚职业核-魔术师,你试过镶嵌了吗?”   酒鬼那个大嘴巴小手,只要一喝多什么事都往外比划。   三级银等级太高,郁岸本身有些抗拒镶嵌银级以上的畸核,因为那种疼痛刻骨铭心,每次试图镶嵌都会生出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惧意来。   昭然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他嵌不上?”   “当然嵌不上。”薄小姐摇摇纸片手指,“只有魔术师,而且是非常厉害的魔术师才能镶嵌职业核-魔术师,他从来没学过魔术,怎么可能嵌得上。”   这一点连昭然都不知道,因为职业核本就罕见,也只有对自己的职业充满疯狂热爱的人类载体,才会去苦苦追寻职业核来镶嵌,所以昭然从没遇到过镶嵌职业核失败的案例。   “不信你试试。”薄小姐扬扬下巴。   郁岸不服,鼓起勇气拿出职业核-魔术师,深呼吸,做了几十秒的心理准备,一咬牙一跺脚把畸核塞进了眼眶里。   几秒钟的等待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甚至连镶嵌一级蓝核时的那种链接感也没出现,他惊讶地睁开眼睛,魔术师核便从眼眶中自动脱落,像读取失败的光盘,自动从光驱中退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事情,薄小姐没说什么,反倒对郁岸的反应有些奇怪:“你的表情有些过于震惊了,你的换核能力我已经在美容院领教过,但我很惊讶,难道你从来没有镶嵌失败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以前镶嵌高级核虽然痛,但也都成功链接了。”郁岸老实回答。   薄小姐一拍桌面:“那我就敢断定,你体内有帮助镶嵌的东西。”   郁岸一脸茫然,抬头看昭然,昭然表情微变,举杯品酒掩饰:“什么东西?”   “还不清楚,这就得问他自己了。”   郁岸从头到肚子摸了自己一番,依然想不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昭然看薄小姐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敌意。   “美容院里人多嘴杂,干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许多消息。”薄小姐说,“我还知道现在出现了一种药丸,人吃了就会受到强烈辐射,体内出现畸核,突变成畸体。”   “是我在电梯夹层找到的荧光绿色药丸?”郁岸想起和叶警官一起进入的那间小黑屋,里面全是皮包骨的骨感怪人,地上就扔着一瓶那样的药,后来鹰局化验后说带有强烈辐射。   “对,他们同时选中了许多人做这场实验,我也是其中一个。当年我因为药物副作用而陷入绝望,他们承诺我可以重新塑造美好的皮囊。”   “他们?是谁?”   “不清楚,我没有见过他们的脸,开始他们只是在社会上寻找志愿者,要求是希望在某些领域有所成就的人,那时候人们趋之若鹜,但成功率并不高。” 薄小姐叹了口气,“而且零星几个成功者都被他们用各种方式要挟,我被命令在美容院幻室里看守x光机,听从他们调遣,医生夫妻负责镇守幻室,同时也盯着我不准离开。”   “我猜等成功率达到要求,他们就会就开始量产这种药,因为现在的畸体藏得越来越深,畸动设备却越来越多,畸核不好找,能源需求却大,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量产畸核能源。”   “你还知道有谁成功了吗?”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们都蒙着头套,所以互相看不见脸,但有一个同来的志愿者我记住了。”薄小姐比划出他的外形,“是个非常非常肥胖的男人,我们一同走进门口,他的身体挤到了我,我分明能感觉到他的体型。”   “后来我接到他们的命令,要求美容院想方设法去抓肥胖症患者回来,将他们的脂肪全部去除掉,然后录视频给他们看。”薄小姐轻抿红酒,“那时候我就猜到,肯定是那个肥胖男人也成功突变成畸体,体内出现了畸核,但是他们找不到那个人了,所以想逼我用这种方式把他找出来。”   “那些视频我也上传到了暗网上一份,明面上只是为了赚钱,其实我希望鹰局能按图索骥找过来,我就能趁乱逃走,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你。”   “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美容院就被你端了。”薄小姐有些郁闷,“你来那天,医生夫妻正准备解剖那个新抓来的胖子呢,后来不是被你们救走了?他人呢。”   “周先生。”郁岸忽然回忆起那天,营救周先生是自己的第一项实习任务,周躬行先生是一位在精密机械领域造诣极高的工程师,参与编写数十册专业书籍,肖像被印在郁岸的精械课本扉页上。   “这么说,如果周先生就是当年参与药物试验的志愿者,那么他身体中很有可能已经突变出了畸核。”   昭然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也想到一些蛛丝马迹:“其实遭遇魔术师那天,我带你跑到了马戏团帐篷附近的墓园,漂移飞车的人早在里面设了埋伏,深受熊总信任的那位药剂师方先生在现场,我在他手里看见过绿色的胶囊。”   郁岸将只言片语拼拼凑凑:“听叶警官说,周先生患病之后,独自一人来到红狸市,在古县医院中失踪,他大概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在危险废城乱跑。”   “之前叶警官还说周先生想当面感谢我,给了我一张医院地址,走,去看看。”郁岸跳起来,拉上昭然就往外跑。自从做了计划书,这小子干劲十足,似乎终于对生活开始感兴趣。   昭然回头交代几只打杂小手,好生照顾薄小姐,才跟着郁岸下楼。既然薄小姐同时在逃避鹰局和“他们”的追捕,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如此安全的安身之处,反而不需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看昭然被牵起手拉着离开,不仅没拒绝还一脸浮红,薄小姐撂下酒杯忿忿嘀咕,“哼,我就知道,粉毛帅哥一看就不像直的,还被臭小子拐跑,太可气了。”   “正好天快黑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郁岸拿上单肩包,把英雄拳套缠到双手上,戴上纯黑兜帽,顺手拎起戳在墙角的高傲球棒插进背包里。   “等会,这球棒怎么变这样了。”昭然环顾四周寻找闯祸的小手。   “咦……?”郁岸仔细打量了一下高傲球棒表面,奇怪,花纹变了。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木纹球棒,现在表面却被喷绘上橙紫相间的颜色,加上惊悚的鬼魅图案,成了万圣节限定皮肤。   名称:装备核-高傲球棒   来源:盲核白随机激活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紫(罗兰紫)   基础能力:一根不会折断的沉重木棒。   使用限制:使用一次后,以实体形式永久存在。   简介:一根传奇的球棒,总共在二十九位棒球运动员手中传承,神奇的是每一次比赛它都会脱手击中裁判的头。   共鸣条件:【熊孩子的噩梦】被用来揍过熊孩子   共鸣效果:【高傲球棒】进化为【惩戒球棒】被此球棒击中者会产生恐惧感,轻微瓦解斗志,每命中一次,效果叠加,最多叠加十次。   郁岸拎着球棒呆住。   昭然困惑托下巴,忍住没笑出声:“往好处想,至少触发它共鸣了。往坏处想,连球棒都判定你是个熊孩子。” 第78章 新副本:重返医院   “我不能接受,为什么匿兰的虚无光剑就能进化成破茧之钉,我这是个什么啊。”郁岸顺着衣服向上爬揪他头发,“别笑。”   昭然单手扛起郁岸出家门,一边幸灾乐祸地哄:“是我惯坏的,怪我。”   每次被拦腰扛肩上,郁岸就毫无还手之力,被轻松颠进车库,昭然跨到摩托上,拿一个头盔扔到他怀里,叫他上来,他却站在地上磨蹭。   “想什么呢。”昭然长腿轻松撑住地面,叼起手腕皮筋将卷发拢到一起,手臂搭在车把前,“谁又惹你了?”   “你和漂亮纸片说话就惹我。”   “嘿嘿。”昭然凑到他脸前,“我又没和她交流,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那还叫没交流?”郁岸睁大眼睛,用力捏捏昭然的上臂,“她都这样了,”然后用脚尖勾勾昭然的脚踝,“都这样了,这叫没交流哇。”   “就是没交流。她不是纯种畸体,所以她不会这个技巧。”昭然笑着低下头,使两人太阳穴重叠相对,但不接触,“这才是交流。”   如空气般轻盈的血红触丝从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中延伸出来,飘落接触到郁岸的太阳穴,柔软的触感与脑部的某种神经接触纠结。   郁岸感到身体中像过了一道电流,似乎幻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但脑海中接收到了一种特殊的信号,暧昧黏软,明明昭然嘴都没动,郁岸却分明感觉到他在问:“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郁岸左顾右盼寻找脑海中声音的来源,紧张地咬住指甲。   他的反应太有趣,经过一通周密的分析,昭然判断他应该是在害羞,几年前与听话乖小孩相处时,他每次被撩到就会表现得很紧张。   “我们如果想和对方表示那种方面的好感,就会这样做,或者非常亲密的家族成员之间也会这样做,如果成员背叛家族,在这样交流时就会被发觉情绪异常,所以是表露忠诚的意思。”昭然拢起他的头发亲了一下额头。   没想到这一下给郁岸打了镇静剂似的,一路上都很老实。   半路上,一直安静的郁岸突然说:“可以。”   反应慢半拍的样子把昭然逗得直笑。   落日没入地平线,光芒渐弱,整座城市都在跟着一起熄灭。纯黑摩托在跨海长桥上飞驰,强风吹拂,他抱紧昭然的腰,昭然的体温透过薄衣烘着自己,让他确信落日消失是因为被自己搂进了怀里。   天色由红变蓝,再迅速黑成一片,昭然问:“昼伏夜出,是不是很像老鼠?”   “是废墟精灵。”郁岸贴着他脊背摇头,明明是死气沉沉的城市夜晚中稀少的生机。   昭然感觉到他摇头晃脑用力反驳的动作,如此简单就被治愈了。   郁岸迎着风在昭然耳边问:“你之前不是不准我和别人说自己能换核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那么高调,还当众跟我打了一场,现在还准我跑出来,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在实力测试里暴露自己,公司出了叛徒,秘密被机械组长泄露出去,继续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我怕了。没不准你出来啊,有家长带着去哪都行。”   “你不训我啦?”   “训你有用吗?连球棒都知道你是个熊孩子了。”   “有用。”郁岸双手环在他腰间,一通乱摸。其实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昭然不爱听,会生气,但就是喜欢享受把他惹毛再哄好的过程,即使因此挨揍也有点舒服,因为被管教的时候总会得到一种心理安慰,郁岸终于对日记中的文字感同身受——“他的愤怒源于爱我”。   他们在中心医院门口停下,昭然摘下头盔,走进医院大门向夜班护士出示地下铁证件,要求看望周先生。   郁岸从地上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束发皮筋,拍拍灰尘,套到自己手腕上,然后匆匆跑过去跟上。   按照护士的指引,他们绕过门诊大厅,去往另一栋住院楼,乘电梯上到周先生那一层,对照着病房号一扇门一扇门地找。   “周先生病情稳定后为什么没转到大城市的医院里?”郁岸自言自语,“总得有什么非要留在红狸市的理由吧。”   “是这间。”郁岸双手搭在门玻璃上向里偷窥,其实还没到入睡的时候,病房里却关着灯,“我看不清,你来看看。”   昭然微微俯身贴到玻璃前,黑暗中的事物在他眼中无处遁形,病床棉被下鼓鼓囊囊隆起,周先生似乎在棉被下蠕动。   “不对。”昭然压下门扶手,发现门从内被反锁住了,“给我找根铁丝,然后把值班护士叫来。”   “这破门要什么铁丝。”郁岸跳起来一个飞踹,两道铁制合页全部从门框上豁下来,整个门板都起飞了。   一声巨响轰动整层病房,然后房门裂开倒地又是一声震响,连郁岸自己也捂住耳朵跳开,没想到会这么大声。   昭然拍他脑袋,压低嗓音训他:“这是活人地盘,你稳当点!我们是调查不是抢劫,同层病人得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哦。”郁岸整理了一下纯黑兜帽下的额发,居然没还嘴,现在学聪明了,终于明白一项社会法则,即外出任务的时候不能跟顶头上司对着干还顶嘴,因为如果在外面让领导下不来台,回家自己就有可能下不来床。   他抬手向后将倒插在背包里的高傲球棒抽了出来,轻盈跳过倒塌的木门,接近周先生的病床,捏住棉被一角,向上一掀。   几位值班护士闻声慌张跑来,聚集到病房门口,在看到棉被下蠕动的景象后,全惊恐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活蝎子,数以千计,在病床上密密麻麻爬行,蠕动成一团人的轮廓,几只蝎子粘在棉被上,被郁岸甩到空中,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朝郁岸脚下迅速爬去。   “好密集,有点恶心。”郁岸敏捷跳开,踩着没有蝎子的空地退远,一团黑色蝎子在桌柜上爬动,被郁岸用球棒重重扫到地上,捡起桌柜上留下的字条抛给昭然,然后退到昭然身边。   看见眼前的景象,昭然就已经猜到蝎女来过,字条上娟秀的手写体文字映入眼帘,仅仅五字:“古县医院见。”蝎子从病床上散开,稀里哗啦向地上掉,朝门口爬来,但昭然轻跺了一下脚,脚下便形成一圈金环,黑蝎畏惧那拦路的炽热金环,在边缘徘徊,稍微触碰到就会触电似的缩回远处,完全不敢接近昭然。   “你过来啊。”郁岸蹲在金环里侧,用高傲球棒拍蝎子玩。   昭然外套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手小齐的电话。   “组长,城市巡逻组发现古县医院已经形成幻室,但目测环境异常,需要紧急秩序组先进入探路,确定幻室核心和镇守者后,通知快速反应组进入清剿。”   “知道了,那医院门口见。”   小齐说:“幻室里有人质,机械组长李星的儿子被绑了进去,还有一位护士和一位保安也被困在里面。等我们赶过去估计来不及。”   “我就在附近,先过去。你和小安先来中心医院住院楼处理病房里泛滥的毒虫,确定没有爬到其他病房区再走。”挂断电话,昭然拉起郁岸向外走,回头嘱咐护士:“封死房门,把其他病患的门窗也关上,不要到处走动,等我们的人处理干净再放开。”   他将金色光环留在了病房门口的地上:“它们爬不出这道金色痕迹,不用慌。”   “好的好的,您辛苦了。”小护士们感激涕零,这就是地下铁的昭组长吗,好有安全感。   郁岸拎着球棒跟上昭然,路过几位小护士的时候特意用力举起手把球棒插回背包,将套在手腕上的粉红小皮筋露出来,不过没人看懂。   赶到古县医院附近,昭然找到之前藏车的地方,用荒草把摩托藏起来,掩盖脚印和其他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郁岸坐在矮围墙顶上悠哉晃腿,向远处的阴森医院眺望。古县医院外圈满鹰局的黄色警戒线封条,这家医院也自从出现“羊头人事件”后再也没有开放过。   有畸体造成过命案的空间内非常有可能形成幻室,羊头人在古县医院里吃过人,所以人们都绕着这地方走,只有城市巡逻组巡查到这个路线时会从外部检查一番。   古县医院地势荒凉,入了夜之后,周围干枯杂草丛生的样子和坟地没什么分别。   “叫你回家,偏要跟着,蝎女大概算准了我们会来这儿找她,肯定设下不少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   郁岸低头清点储核分析器里的畸核,一边说:“那个女孩一脸聪明相,我怕她摆你一道。”没办法,多手怪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单纯太憨了,像那种被卖了还要老老实实用自己好多手帮别人数钱的傻球。   郁岸戴上了三级红色的透视核,探路最容易受伤,最好还是多透视看看,能提高容错率,等差不多摸清里面的情况再换适合的核。   透视核还剩六十多次使用次数,每次对着想要看透的建筑发动能力才会触发透视能力,所以不容易浪费透视次数,是个非常实用的核,可惜透视核无法一眼看透幻室,成为幻室的建筑在透视核的视野中是实心的。   接近古县医院,便真切地感受到一股阴风灌入后颈,不过荒废两周,可医院的外墙已经老化得像经历过百年风霜,铺满灰尘的漆黑窗口下方淌满深褐色的锈痕,无人打理的台阶缝隙中甚至长出了枯草,只有门口上方的急诊二字还亮着幽暗的红光,将门口一片空地照映得一片血红。   郁岸拎着球棒靠近大门,双开玻璃门扶手上栓了一圈铁链锁,锁链完全锈蚀落满灰尘,仿佛历经多年风霜。   他吸取教训,这次没跳起来一个飞踹让门板自由起飞,而是小心翼翼将双开门推开一个缝隙,侧身从缝隙中向里面挤,仗着自己瘦,从缝里钻了进去,拍掉身上的锈迹和灰土,趴到脏兮兮的玻璃门上望着昭然,等待表扬。   昭然将左手中指指节贴在玻璃门上,一股劲气向外突出,击中玻璃门上一点,整个钢化玻璃门爆碎成小块,被他哗啦踹开,长腿从碎玻璃间迈了过去,偏头向表情复杂的郁岸解释:“有些可以踹的门是可以踹的,乖乖。”   两人进入医院幻室后,背影似乎被不正常的黑暗吞噬了。   他们来时路过门口的保安亭,空旷的岗亭里发出了一些桌椅挪动的声响。 第79章 幻室开端   郁岸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照明,古县医院大厅里的摆设和从前来时相比并无改变,只不过此时已经空无一人,收费窗口的卷帘门全部封闭,分诊服务台的登记册胡乱扣在地上,整个大厅都挤了积了一层陈年的灰。   “我记得两周前我们才从这儿逃出来,那时候医院还在营业呢。”郁岸蹲下来,仔细察看地上的灰尘,不像人工铺撒的灰沫,“这里看着像荒废了几年。”   “幻室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小心点。”昭然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先检查一遍大厅,确定没有异常再上二楼。”   “好。”   “我强调一下今天的任务内容,营救人质,确定支撑幻室运转的核心,找到镇守幻室的畸体,然后把内部情况告诉快速反应组,让段组长带人进来清理幻室。”   “谁是人质,就是机械组长李星的儿子吗?他背叛公司,为什么要救他儿子。”   “一码归一码,他儿子得了脑瘤,才会被漂移飞车老板拿捏,现在宝贝儿子被扔进幻室里,李星失魂落魄,大老板的问询也不顺利,总得先把儿子给他找回去再谈别的。”谈起同事背叛,昭然终归有些惋惜,“周先生也有可能在这里,还有另外两位人质,一位护士和一位保安,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卷进幻室里,总之尽量把他们活着带出去,这是我们的工作。”   “知道了。”郁岸默默总结,领导的意思是不能见着活物就杀。   他搜完大厅的边角,一无所获,最后检查一下被卷帘门锁死的收费窗口,用手电筒照亮第一个窗口,然后发动功能核-伦琴之眼的透视能力。   三级红核的暗光如同射线照透卷帘门,郁岸仔细辨别收费窗口内部的摆设,没有什么异常。   总共五个收费窗口,需要浪费五次伦琴之眼的透视次数,郁岸一边心疼一边透视,当他扫过第三个窗口,竟看见卷帘门后站着一个人。   在他的视野中是一具骷髅骨架,面对自己站立在收费窗口后,一动不动。   “有人!”郁岸叫了昭然一声,率先举起高傲球棒重重打烂卷帘门,然后打碎收费窗口玻璃,右手一撑台面,带着整个身子翻了进去。   昭然听见喊声立刻跑到近前,双手撑在台面前向里看:“什么?”   郁岸举起手电筒在周围扫了一圈,除了落满尘土的杂物并无其他,他蹲下来仔细搜查地面,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脚印。   “是新留下的,像女性的尺码。”他用手指在脚印上抹了一下,指腹上便沾了一团黑色,“炭?”   “她没跑远,咱们从里外一起堵她。”郁岸拖着球棒从收费窗口里侧向门外跑,昭然绕到另一侧守住楼梯口,同时从外面替郁岸把锁住的收费室门掰开。   郁岸在里面拍门:“溜得也太快了,都没看见影子。”   “别逞强,这里面不止有人质,还藏着一位跟我结了仇的蝎女呢。”昭然边训斥边拆门,一道金环从脚下浮现,并沿着身体上升,最终沿着手臂印在了门锁上,咔嚓,锁芯应声而碎。   “我知道,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们是在合作行动,你不要老是教训我保护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你最好问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郁岸在门后不满地说,“你不能只让我面对我有把握对付的敌人。”   “快出来吧你,老实跟着我。”昭然猛地拉开防盗门。   门后的光景让他骤然呆滞,手还搭在破碎的门把手上,愣了好几秒。门里空无一人,郁岸并不在门后。   刚刚一直在门后跟自己说话的是谁。   昭然真切地慌了一瞬,但立刻冷静下来,利用夜视能力搜索房间内的物品。   诡异的是,这道门并未通往收费窗口内部的房间,正对门的是一道玻璃窗,窗边摆着两张病床,两张床之间的矮柜上摆放着一束干枯的花。   门后安装了一个简易洗手池,方便病人洗手,洗手池上方挂着一面镜子,昭然从镜子前掠过,猩红的双眼就会带过一道暂留的光线。   他转身往门外看,门外本应是医院一楼的门诊大厅,此时却变成了刷着淡绿色墙围的医院走廊。   昭然在病房里转了几圈,忽然发现了房间里的违和之处。   墙上挂着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牌子,最上方写着“病房守则”,在文字下方还划有另外三条可填写的下划线,分别标示着1、2、3三个序号。   第一行写有“患者不可攻击医院工作人员”的字样。   牌子边缘吸附着一支电容笔,可以在横线上写出字迹,昭然试着划了两笔,字迹只停留了几秒,就慢慢消失了。   他翻开牌子的背面,居然是个电子显示屏,不过上面一片空白,只有右上角显示着一个小数字:70。   昭然轻出了口气,背靠墙壁席地而坐,摸出一根烟叼在齿间,一边点燃一边拿出手机给郁岸拨电话。   但幻室内信号极弱,电话接通的概率非常小,昭然也没抱希望,当初在美容院幻室外给郁岸打电话,就算接通了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什么。   对昭然来说,最难探查的就是这种不知所云的怪异幻室,如果能一进门就遇到幻室镇守者,他两拳打爆畸体的头就能破解,但有些幻室需要清晰地说出内部运转的规律才能破解掉,上班还得动脑子,特别烦。   两人砸开门的一瞬间擦肩而过,郁岸也没反应过来,他扑出门口,本来以为能扑进昭然怀里,没想到门外居然空无一物,唯一的出路就是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漆黑走廊。   哪儿都不见昭然,不好,走岔了。   郁岸左手握着手电筒照亮,右手拎着高傲球棒,贴着左边墙壁向前摸索,随时警惕着身边的异响。   纯黑兜帽套装给予了他一些猫的属性,使他的跳跃攀爬能力提高,敏捷度和听力也会相对小幅度提升。   走廊的墙壁摸上去有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地板踩起来也会发出走在空心金属皮上的感觉,这里并不像医院里的走廊,反而是个铁皮通道。   他不经意回头照了一眼身后,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板向上折叠了起来,将后路完全封死。   郁岸往回跑到地板折叠的位置,仔细打光察看四周,才发现金属地板并不是简单地折叠起来,而是与天花板和两侧墙壁焊死在了一起,无法再推动分毫。   此时脚下的地板开始向上倾斜,郁岸站立不住,从金属地板上滑了下去,被地板驱赶着向前走,无法原地停留。   但走廊的天花板越来越矮,两侧墙壁也越夹越近,起初郁岸还能直立奔跑,几分钟后就只能弯着腰向前慢慢走,再走了一会儿,膝盖挨到了地面,他只能叼着手电筒,手脚并用向前爬,时不时回看身后,地板仍在不断向上折叠,将郁岸封锁在更小的空间里。   环境逐渐狭窄得能逼疯幽闭恐惧症患者,郁岸开始感到胸闷,而且四周的金属板冷得冰手,手掌贴在上面被冻得通红,几乎快要麻木。   这里越来越冷,关节都被冻得难以活动,郁岸呼出一口气,居然在金属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胸前的太阳纹从皮肤下隐现,图腾纹路中仿佛有血液流淌,像沸腾的岩浆,守护着郁岸残存的体温,驱散他体内的苦寒。   到最后,郁岸甚至无法用膝盖爬行,只能完全贴在铁皮上匍匐向前挪。   咚的一声,郁岸的手撞在一块厚重的铁板上,前面居然没路了。回头看看脚后,退路也已经焊死,此时此刻他被困在了一个狭窄如棺材的金属盒子里,寒冷无比,简直像座冰箱。   郁岸摇摇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的处境似曾相识,古县医院里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他平躺下来,把高傲球棒放在胸前,对准头顶的厚重铁板,用力向上怼。双手缠了英雄拳套,力量增幅了不少,高傲球棒的特性又不会折断,因此他放心地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   轰、轰、轰——巨大的敲击声响震动着铁板,随着一声卡扣损坏的声响,头顶的小门被他向外捅开,郁岸爬了出来,但身体悬空,一头栽在了地板上。   熟悉的水磨石地面映在眼前,泛黄的瓷砖墙面布满锈迹霉渍,郁岸还记着这股潮湿气味。   他回头看向自己爬出来的小出口——并非通风管道,而是占满整面墙的存尸柜的其中一个存尸抽屉。   这里正是郁岸最初醒来的那间停尸房。   他搓着手臂站起来,还好太阳图腾能替他扛住寒冷,不至于冻得失去知觉。环视四周,一整面停尸柜门有的虚掩着,有的向外敞开,昏黄灯光时不时由于电压不稳而闪烁,环境和上次醒来时基本一样。   不过这一次房间正中央并没有装载着肥胖症患者周先生的担架床。   郁岸对古县医院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从大门出去的向左转是地下行车通道还有运尸斜坡,向右转是电梯,停尸房在负一层,只要坐电梯就能回到原位。   他握紧高傲球棒,试着拉开虚掩着的停尸房大门。   奇怪,门根本没锁,只不过半掩着,却怎么拉都拉不开,用高傲球棒也撬不动,不知道是不是门轴卡住了,大门纹丝不动。试着侧身往外挤,但缝隙太小,挤不出去。   郁岸抓了抓头发,在停尸房里徘徊,手机都拿到手里了,就是不敢打电话,糟透了,万一被困在这儿,打电话给昭然求救,等出去回家还不得被骂死?   正当焦虑徘徊时,他偶然抬头,发现了挂在墙壁上的牌子,打光照亮文字,上面写着“停尸房守则”。   题目下方总共三条空白的下划线,标注着1、2、3三个序号,牌子侧边吸附着一支电容笔。   他翻看了一下牌子背面,是个空白的电子屏幕,屏幕右上角显示一个很小的数字:65。   这是什么东西呢。郁岸靠墙蹲在地上研究起来。   电容笔可以在牌子上写下笔迹,郁岸在空白下划线上胡乱写了一句“多手怪物可爱”,几秒钟后,笔迹渐渐消失。   是要答题的意思?   最上面写着“停尸房守则”,应该是需要写上相应的条款吧,可郁岸没在医院待过多久,完全不清楚停尸房有什么特别的规定。   算了先乱写几个试试。   他开始胡写八道:“尸体不能说话。”   手写字迹突然被识别成宋体字,自动跳上了序号1后的下划线上,而且再也没有消失。   好像写对了,这也能算正确答案?   他正皱眉琢磨,手机忽然震起来,显示昭然打电话过来了。   郁岸抿唇犹豫了一下,艰难地接起电话,做好了挨领导批评的准备。   信号过于差,昭然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在说什么,郁岸满屋子寻找信号,开口应答:“我在停尸房,你在哪儿?”   不对。   郁岸突然扶住自己的咽喉,瞪大眼睛,用力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声音。   他好像不能说话。 第80章 试探交锋   郁岸掐住自己的喉咙,朝电话听筒喊了好几声,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昭然在另一端卡顿的说话声。   “岸(滋滋)?你(滋滋电流音)……”   郁岸急匆匆原地转了两圈,拿着手机靠近存尸抽屉,将听筒贴近金属外壳,然后用球棒重重地敲了几下,将声音传递给昭然。乡村医院地方不大,昭然也跟自己下到负一层检视过停尸房,应该能排查出大概什么房间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郁岸敲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抱着停尸房守则牌子蹲到了墙角里。   这牌子大概就是医院幻室的关键道具了,写上去的规则就得严格遵守,还好只试探了一句不准说话,万一写成尸体不能动就完了。   从存尸抽屉里爬出来就是尸体吗?可能这就是门虚掩着自己却出不去的理由,因为尸体确实没办法离开停尸房。   郁岸拿起电容笔,试着在牌子上写了一句:“尸体可以说话。”   但笔迹并没有被识别成宋体字,几秒种后就自行消失了。   看来不能写相互矛盾的条款,他把上一条涂黑,但也无济于事,已经写上去的条款雷打不动,无法修改。   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句:“尸体可以打拳击。”   字迹依旧不能识别,渐渐消失,似乎只能写合理的条款上去,因为尸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打拳击,这并不能算作一条成立的规则。   不如写一句“尸体可以复活”,不,何不干脆写“尸体可以诈尸,然后凶猛追杀医院里的人。”   动笔之前,郁岸谨慎回头,用透视核扫视整面墙的存尸抽屉,停尸房里至少还躺着三具尚未转运的尸体,锁在不同的存尸抽屉中冷藏,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悬崖勒马没写,避免了一场惊险刺激的丧尸追逐战。   总共只有三个空横线可以填条款,已经浪费了一条,不能再乱写了。先观望一阵再说。   他将牌子翻转过来,背面的电子屏应该也有用。   此时电子屏右上角的小数字发生了变化,之前还是65,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80。   是对于行动的打分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太理解。   他用电容笔在电子屏幕上随便划了几道,笔迹忽然被识别成乱码符号,弹到了空白电子屏最上方。   郁岸(80):%¥#   没过几秒,第二条文字就弹了上来。   李书恪(0):救命!我被绑架了!   郁岸(80):李星儿子?   李书恪(0):你认识我爸爸?你是地下铁的员工吗?快来救我,我在一间诊室里,被绑起来动不了。   郁岸(75):我是实习生。诊室在几层?   李书恪(0):我不知道,我是被漂移飞车的人扔进来的。   郁岸(75):你的板子背面是什么,诊室守则?   李书恪(0):我被绑着呢!板子翻不过来,只能在这一面打字。求你快来救我,我给你钱,给你好多钱。   十几秒过后。   郁岸(75):你给多少钱?   昭然(70):咳。   郁岸(75):……   郁岸(75):面试官,我困在停尸房里了,我是个尸体。   李书恪(0):面试官?你连面试都还没过呢?!昭先生,是昭先生吗,求您快来救我。   昭然(70):等。   李书恪(0):不要动!别出声,我看到一个女护士经过了我的窗口,她手里也拿着一个牌子,最上面写着“护士站守则”,她攥着一个大号注射器。   郁岸(75):她写了什么?   李书恪(0):写的是,护士可以为别人注射药品。   李书恪(0):昭先生也路过我了!我在这儿!往左看!我在门里面!我喊他听不见啊!   李书恪(0):啊,护士回头了。   李书恪(0):妈呀,她举起注射器朝昭先生冲过来!疯子疯子   听李书恪描述,那位护士也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可以确定她就是他们要救的人质之一,大概困在废弃医院里太久,被鬼屋的气氛吓得精神错乱了,才会因为恐惧过度而胡乱攻击别人,先把她控制住就已经事半功倍。   李书恪(0):昭组长被她扎伤了。她走得特别急,往电梯口跑去了,昭组长走了反方向的楼梯。   郁岸(80):?   他迅速放下牌子和电容笔,身子贴到铁门前,从停尸房大门的门缝向外瞟,漆黑走廊尽头的老旧电梯果然在运转,门上方的红色楼层数从三层开始下降,生锈铁板摩擦的声音在空旷走廊中回荡。   郁岸摸到高傲球棒攥在手里,在门后伺机偷袭。怎么可能,昭然对付一位人类女子岂不是绰绰有余,怎么可能被她近身还扎伤?   没有这么简单。郁岸掂了掂球棒,略作思考。   旧电梯最终在负一层缓慢停滞,发出一声富有年代感的叮响。   锈蚀的电梯门向两侧拉开,滋啦噪音摩擦着郁岸的鼓膜,他奋力从门缝中分辨从电梯中走出的模糊轮廓,隐约可见一个戴护士帽的女人身形从轿厢中走了出来。   护士鞋底在地面轻微蹭动,她右手举到胸前,手中反攥着一支大号注射器,左手扶着墙壁,缓缓向前摸索,在发现停尸房里亮着灯时,一下子加快了脚步。   郁岸屏住呼吸从门边缩了回来,捡起地上的板子和电容笔,停尸房中央空旷,只有墙上的存尸柜能暂时藏身,他来不及挑选,拉开一个没有关紧的存尸抽屉爬了进去。   他刚刚将抽屉门合上,就听见护士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停尸房的铁门前,铁门被奋力推动,锈蚀的门轴发出很响的咯吱噪音,她走了进来,在空旷的停尸房内徘徊了一圈,似乎确信郁岸就在这里,于是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谨慎搜寻。   郁岸小幅度呼吸,通过电子屏幕催促昭然。   郁岸(90):她冲我来了。   他首先选择藏起来,而不是举起球棒抵抗,因为刚才吃过停尸房守则的亏,以这间幻室严格的规章制度,极有可能尸体就无法攻击活人。   李书恪(0):她针管里装的什么啊?强效镇静剂吗?   昭然(75):她有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以及不少备用针头,简单来说就是死刑注射用的药剂。我从她的反方向路线去找你,病房在三层太远,坚持住。   郁岸(95):你从病房出来的吗?你手里有病房守则?   昭然(75):对。   郁岸(95):我有个主意。   在他迅速写下计划发给昭然的同时,存尸抽屉门被护士一个接一个拉开,护士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一直发出歇斯底里的喘气声。   郁岸屏住呼吸,身体绷紧,一丁点都不敢动,恐怕弄出什么声响,将高傲球棒紧紧攥在胸前,死死瞪着眼前的黑暗。   耳边极近的地方听见唰的拉开门的声音,郁岸条件反射颤了一下,原来是隔壁的抽屉门被护士猛地拉开,紧接着郁岸听见她恐惧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针头用力向下胡乱扎了十几下。   原来自己隔壁的存尸抽屉躺着一具尸体。   针头刺破裹尸袋扎进尸体中的动静,加上护士凄厉的尖叫,实在像把尖刀反复割扯郁岸的精神,血液上涌,四肢都变得冰冷,腿控制不住地哆嗦。   郁岸(160):救救救   护士歇斯底里的叫喊和扎针声终于停歇,郁岸捂住嘴,屏气快要憋不住,轻轻呼吸了一口。   突然,一股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头顶的抽屉门被护士猛地拉开,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到了郁岸面前,护士面如死灰,只有双眼下方泛着鲜红,骤然看见郁岸趴在存尸抽屉里睁着眼睛瞪着自己,她大叫一声,举起右手的注射器,扎弯的针头上还沾着上一具尸体的残渣。   郁岸第一反应是举起球棒抵抗,但面对护士他竟无法举起右手,球棒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他用出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分毫。   果然作为尸体无法攻击活人。   脖颈剧痛,护士攥着粗大的注射器重重地砸到了郁岸的颈动脉上,郁岸忍着剧痛一歪脑袋,忽然发现针头并没扎进皮肤里,刚刚护士对着隔壁的裹尸袋疯狂下砸,针头被砸弯了。   护士在寒冷的房间中喘着气,用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新的针头换到注射器前端,她右手只有四根手指,食指从根部断开,安装针头很不方便,只能换成左手操作。   郁岸趁此时机,从存尸抽屉里一挺身就窜了出去,此时的停尸房门已经敞开,郁岸想逃出去,却发现自己仍然无法踏出停尸房半步,脚悬空在门口与走廊的界限以内,无法迈出这个房间。   护士已经替换完了新的针头,转身朝郁岸走来,惶恐地高举注射器,按住郁岸的脑袋将针头扎入静脉。   同一时间,昭然飞速攀爬楼梯,分出另外一双手在病房守则上写下了第一条条款:“病人可以按呼叫铃叫走护士。”   他冲回病房,在千钧一发之际,按响了墙上的呼叫铃。   停尸房中,护士像突然被定了身,拇指竟然无法继续向下推注半分。   郁岸一直背对着她,直到护士缩回了手,身体似乎不受控制地扭曲挪动,直到走出停尸房外,被迫向电梯方向离去。   郁岸如释重负,扶着门边慢慢蹲下,捂着被扎痛的脖子喘息,喷吐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在冰冷的停尸房中散开消失。   走廊左侧的螺旋运尸斜坡尽头发出暴躁的砸门声,门板被撞开,细碎快速的脚步声从斜坡尽头向这里接近。   郁岸发现自己可以从脚步中听出昭然的声响,他的步幅,呼吸的频率,仿佛拥有朝夕相处过十几年的默契。   猩红的身影从黑暗的尽头现身,熟悉的粉白脸孔扑出弥漫的黑暗时,郁岸跟着松了一口气。   昭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   “我是尸体,我走不出去这个地方。”郁岸想解释,可仍然无法说出声音。   但被昭然牵着手腕,被拉扯着向前走,郁岸发现自己居然迈出了停尸房的界限,被昭然拉到了走廊里。   原来尸体可以被活人带着走,真是太合理了。   他一直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昭然才注意到他失了声,脸色一下子变了,双手扶住他肩膀,皱眉俯身检查他的声带:“怎么回事。”   郁岸摇摇头,举起停尸房守则指给昭然看自己写的条款。   “没受伤就好。”昭然的神色才微微缓和,他抚了两下郁岸后脑的头发:“没事别怕。”他单手撑着墙壁,弯腰松了口气:“我从病房里出来就撞见她了,但我的能力命中不了她,她居然可以用针头扎我。”   昭然把牌子亮出来,病房守则下赫然写着“患者不可攻击医院工作人员”。   郁岸用电容笔写在牌子上给他看:“如果你试着伤害她会怎么样?”   昭然摇头回答:“会被催化爆核,刚刚试着攻击护士的时候体内的畸核就在颤抖,像要裂开。蝎女知道凭自己杀不死我,所以利用幻室规则来借刀杀我,先派人质来攻击你,让我冒着爆核的风险救你。”   总之先离开这儿再想办法,得离那个疯护士远一点。   护士坐在电梯的角落里,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小腿卡在电梯门之间,锈迹斑斑的铁门关闭又因卡住异物而开启,反复开关。   护士将护士站守则牌子垫在膝头,然后用残缺的右手握住电容笔,寒冷使她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只能迟钝地一笔一划写上了一第二条规则。   “无论病人藏在哪里,都会被护士找到。”   呼叫铃还在嘈杂地滋滋响,护士收回卡住电梯的小腿,对两人阴恻恻地笑,疯癫凌乱的发丝从护士帽下掉出来,僵白的脸容逐渐被关闭的电梯门遮挡,电梯开始上行。   郁岸又写道:“她缺一根食指,你不觉得熟悉吗。” 第81章 我不理解   之前在古县医院里就有人被羊头人咬掉了一根食指,正是联手带走周先生的两人之一,听说那位名叫包思的护士和保安一起逃跑了,后来又短暂地在细柳美容院出现过,一直在逃避鹰局的追捕。   昭然细想之下,蹙起眉头。   郁岸晃了晃他手臂,对他比划一个圆盘,手像指针一样一寸一寸地转,示意他用时钟失常的能力将自己倒回写“尸体不能说话”之前的状态。   昭然抬手遮在他的眼睛上,轻声解释:“我现在最多倒流五秒。”   郁岸一愣,更用力比划:“你的核,金级佛像色,就五秒,逗我呢?”   “我跟你说过,实力下降是真的。我已经用不出真正的时钟失常了。”耳鬓碎发掉了下来,又被昭然掖回耳后。   郁岸双臂揽到他颈后,用套在手腕上的皮筋替他绑住长发,两人交颈,太阳穴贴在一起,只可惜郁岸不是畸体,无法利用触丝交流的方式与他精神对话,然而只是短暂的皮肤相贴,昭然也足以从中得到微小的慰藉。   替他束紧卷翘的粉毛之后,郁岸摸摸他的胸口,到处捏了捏,刚刚险些被催化爆核,肯定很痛。   不过他只捏到手感很好的胸肌。   “嘿嘿。”昭然带着他的手摸到自己右胸与肋骨之间,“在这,没爆掉,差点裂开,大概就是人类心绞痛的感觉。”   “这里也有一个。”他把郁岸的手贴到自己胯骨位置,叫他细细地摸。   他真诚的举动,让郁岸窥见了多手怪物的影子。之前也是如此,他将畏光的弱点当做稀松平常的谈资说给自己听,从不担心自己背叛两人的诺言,哪怕这些惊天秘密中任何一条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郁岸皱着眉抽回手,踮起脚扯他的脸,搓出一片红,无声地骂他:我要把你卖了让你替我数钱。   昭然从他的口型就能读出唇动,扬起眉梢回答:“好啊,我数得可快了,一次能数几十叠。”   牌子背面的交流板上弹出一条文字。   李书恪(0):你们还活着吗?快来救我   昭然提笔想安抚他一句,但与郁岸对视了一眼,就放下了笔。既然护士手中也有守则板,保不齐她也能看见他们的对话。继续在交流板上透露信息不太明智。   他带着郁岸爬上了三层,两人从楼层中间的病房开始分别搜索。   李书恪说自己看见护士和昭然先后经过了自己的窗口,大概位置不会太偏。   “小心护士,看见电梯动了就快到我身边来。”昭然低头在郁岸耳边交代,“病房区是护士的管辖范围,如果她写一句‘护士可以锁死病房门’之类的限制行动的规则,我们就太被动了。”   在昭然搜索人质时,郁岸靠近楼梯口试着向下走,脚仍然只能悬空,落不到第二个台阶上,看来自己作为尸体,只能在活人带自己进入的空间中活动,无法靠自己去往下一个楼层。   他只能举着手电筒在三层左右打量,靠近电梯的一间病房墙壁几乎坍塌,砖石散落在地上,墙上有一个人形窟窿,是自己当时试用怪态核-山羊角的时候大力出奇迹撞出来的。   羊头人的尸体已经被鹰局运走,走廊中央的地面上还粘着一些烧焦的羊毛和血肉残渣,回忆起来这间医院也能算和面试官的约会遗址,冬日烤肉,真是浪漫。   郁岸推开护士站变了形的门,举起手电筒照亮里面的景象,满地狼藉已经被烧成焦炭,整个内墙都被燎得焦黑一片,地上的炭黑不太完整,郁岸蹲下来仔细察看,发现走廊上也留下了一些沾有炭色的脚印,和最初在收费窗口内发现的脚印一样,都是护士鞋的脚印。   这么看来,护士并非出现在收费窗口中,而是一开始就进入了病房内,在昭然的守则板上写下了“患者不可攻击医院工作人员”的条款,自己在收费窗口看到的人影就是护士包思。   能在鹰局眼皮底下逃亡两个礼拜,说明这护士有点能耐,也够聪明,从她能在短时间内在幻室中掌握先机,就能知道这人很难对付。   郁岸循着脚印向前打光,但护士太警惕,走到一半就把鞋上的炭黑在墙上蹭掉了,只能判断一个大致方向,她可能往仓库方向去过。   昭然对他招了招手,郁岸站起身望过去。   “没有人,整个三层我都搜遍了,三层全是病房,没有诊室。只有二楼有诊室。”昭然拿起交流板重新读了一遍李书恪的发言,“他为什么能看到我?我并没去过二楼。”   郁岸则对着交流板上每个人发言后的数字发呆。   突然,李书恪又发出一条文字。   李书恪(0):救命,我看到保安了。他正在上楼,手里拿着电棍,一脸狰狞横肉。你们在哪里啊?   郁岸(70):护士现在在哪儿?   李书恪(0):我不知道!   李书恪(0):保安加速向上跑了!是要去杀你们吗!   “我去看看。”昭然回头看了一眼郁岸,然后手一撑楼梯栏杆,直接翻到反方向的楼梯上,往二楼跑去。   郁岸对着交流板出神,揣摩李书恪的每一句发言。   他为什么能看见不属于他楼层的东西……就好像拥有上帝视角一样。郁岸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去,缓缓抽出高傲球棒,将手电筒照向破旧的门板,门牌上写着“监控室”。   正当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把手上时,忽然感觉踩到了一滩水,伴着强烈的酒精味。   郁岸猛地砸碎内部反锁的门把手,一把拉开门板,没想到面前的人并不是李书恪,而是手拿打火机的护士。   监控室的桌子上摆着十几个空玻璃瓶,她没给郁岸一丁点反应的时间,直接将满满一瓶酒精迎面泼到了郁岸脸上,将他全身浇透,然后毫不犹豫点燃打火机,扔到了郁岸身上。   郁岸本能反应迅速后退,可火苗挨到皮肤便蹭的一下烧了起来,蓝色的火焰黏着在皮肤和衣服上迅速向全身蔓延,水磨石地面已经提前浇满酒精,被火焰沾染的一瞬间就燎起漫天的蓝火,火焰迅速将郁岸整个人吞噬进去,走廊被烈火照亮,护士惊恐地望着冲天的火焰,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她绕开提前留好的干燥通道失魂落魄逃跑下楼,却在迈下第一阶台阶时,甩到身后的手腕被牢牢攥住了。   滚烫的烧灼感立刻环绕住了自己的左手,护士惨叫一声,回头看去,竟看见郁岸浑身燃着蓝火站在冲天的火焰中毫发无伤,不仅抓住了她的手,甚至全身都一起抱了上来。   被扔在地上的停尸房守则上赫然写着第二条规则:尸体不能在医院里火化。   从发觉护士可能去过仓库后,郁岸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意图。酒精烧羊头,这可是郁岸玩剩下的招数。   她与郁岸耸人的双眼对视,一只黑色深不见底,一只红色散着血光,正对自己露出满足的眼神,仿佛一些冷酷和残暴的生理需求得到了释放。   尸体无法袭击活人,着火的尸体却能引燃活人,相当合理。   郁岸紧紧抱着护士,身上的火焰便燃到了护士服上,包腿的丝袜燃起滚烫的火焰,将整条大腿皮肤烧得滋滋作响,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护士痛苦哀嚎,尖锐的嗓音嚷得郁岸耳膜突突直痛。   他松开双手,护士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郁岸站起来,摸了一把脸上被护士指甲挠出的血道子,冷眼看着护士逃走,自己却因尸体的身份被限制在楼梯的界限内,身上黏附的火焰也在逐渐熄灭。   刚刚本打算抢她手里的护士站守则,可她居然没带在身上,真是不简单。   所以想对付她,就得消耗掉她最后一条空白规则,让她的聪明无处可用。   护士逃进二楼的洗手间里,躺进涮水池里大开水龙头浇灭身上的火焰,然后拖着严重烧伤的身体翻了出来,她几乎昏迷,用最后的意志支撑,胡乱在水池下翻找,终于将藏起来的守则牌子抠了出来,哆嗦着在最后一条空白横线上写:“护士可以治愈伤病。”   写下这句话后,身上的烧伤立即停止了溃烂,疼痛减轻,护士一头倒在地上虚弱地呼吸。   郁岸没有等监控室里面烧完,便一脚踩在燃烧的地面上打量里面的情况,监控电脑并没被破坏,但里面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东西了,只有一些走向复杂的电线不知道通往哪里。   他原地等了一会儿,交流板上终于有了新文字。   昭然(60):搞定了?   没过几秒,昭然从二楼楼梯返回,见他坐在最上层的台阶上,挺乖巧的,就是头毛烧着了一根,于是用手套替他捻灭,拉上他向走廊深处躲。   郁岸随意竖了下拇指。   “我搜了二层,有一间诊室被完全锁死,可能人质就在里面。”昭然脚步匆匆,偶尔回头扫一眼身后,“保安手里有电棍,但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这两个人八成已经被蝎女收买控制了。”   郁岸半听不听地,一直在琢磨交流板括号里的数字代表着什么,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现在需要一个小小的证明。   他忽然捉住昭然的衣领,将人拉低到自己面前,然后一口咬上对方的薄唇,舌尖进入深处搅动,用尽毕生所学给他来了个法式湿吻。   昭然被他突然袭击懵了,然后被要求在交流板上写几个字。   昭然(200):我不理解。 第82章 有仇必报,越快越好   郁岸抬手搭在昭然左胸前,感受着心脏剧烈的搏动,有些好笑,不会吧,平时不是很会亲吗?   昭然默默回味了一下刚刚唇舌湿漉漉纠缠在一起的感觉:“你曾经,呃,有人告诉我,人类觉得这样的吻是最se情的,你们的法律禁止se情,所以我再也不做。可能正是因为我不够克制,才没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一次不会了。你好像变坏了,是不是我又教错了?”   郁岸不明就里扬起眼皮:什么?   昭然摇了摇头。   他在说什么,反正我喜欢。郁岸一边被昭然拉着向另外的出口逃离,一边歪头贴到他身上倾听,他的心率居然能达到二百,怪物的心脏果然比人类更加强健许多。有什么比雪白无暇的身躯包裹着一颗欲望充沛的心脏更se情的呢,他却去计较一个违法乱纪的吻。   我曾经欺负过他吗。郁岸忽然回忆起日记里的内容,只言片语之间似乎存在一些串联的关系。摧残过这颗鲜艳心脏的人,都理所应当被杀掉,于是偏激地和日记里的自己结了仇。   身后,走廊深处传来窸窣动静。   两人回头朝刚刚离开的位置望去,一个肥硕的身影从阶梯尽头出现,只能从微弱地光线中辨认他的轮廓——堆满的横肉使脸和脖子界限不清,厚重的鞋底每一步落地都会发出一声闷响。   保安手中握着高压电击棍,但并没见他身上带着牌子。肯定和护士一样,提前把保安室守则藏起来了。   他们已经接近仓库附近的安全通道,中途郁岸按下了电梯按钮,但电梯一直停在二层,肯定是护士用障碍物将电梯卡在二层,想把他们的退路堵死。   李书恪(0):我看到护士了!她正趴在地上写东西,好像是保安室守则,第一条是……保安可以封锁医院通道。   郁岸注视着交流板上李书恪的发言,随着文字映入眼帘,面前不远处的通道安全门轰地一声自动锁闭。昭然急促的脚步下浮起金环,金环沿着手臂迅速击中液压锁,锁芯爆出一簇金色的火花,爆成了满地碎末,但门却依然推不开。   李书恪又紧急发了一句:护士又写了一条!写的是保安可以使用武力维护医院秩序。她还在想第三条呢,她要把这三条都占满。   同时,保安加快了脚步,肥壮的身躯在地板上大步前进,潮湿的墙皮跟着被簌簌震落,短短几秒保安就已经逼近到两人三米之内,他粗壮的手臂高举高压电击棍,郁岸距离自己最近,他高抬右手直接砸了下去。   郁岸冷眼面对着他,脑子里保持冷静飞速运转,保安必须维护医院秩序,那么病人不在病房,尸体满街乱走,大概就会被定义为不守秩序吧。   昭然回头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脚下金色日晷旋转,将保安的位置倒流回五秒之外。   保安每次快要接近郁岸,都会像录像带倒放似的再退回去,但每次昭然必须等待上一个能力施展完毕才能再次施展下一个能力,因此每次利用时钟失常倒流对方的时间,保安的位置都会距离他们更近一些。   保安最后停留的位置越来越近,郁岸眼看着他手中的电击棍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电响在耳边跳舞。   他本能地闭眼闪躲,却感到一双温热手臂撑住了自己身后的墙,几乎同一时间,他明显感觉到挡在面前的人影剧烈地颤抖了整整三秒。   郁岸惊诧地看见一道火花,高压电击棍的一端紧紧抵在昭然的后肩上,一股烧焦血肉的恐怖气味灌入鼻腔,在意识到昭然生扛这一下那一瞬他不知所措。   强烈的电流击中身体,昭然居然没倒下,只是咬着牙忍痛说:“畸体皮糙肉厚,挨一下没什么事,我们不是在合作吗?这座麻烦的幻室里少了动脑子的人可不行。”   郁岸亲眼目睹电击的过程,表情反而越发冷峻,脾气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从昭然手中夺走病房守则,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用唇动告诉了昭然四个字:“先抓护士。”   然后用上十分的力气,把昭然往保安身侧的缝隙推了过去。   昭然身法敏捷,从保安用力伸来拦截的粗肥手臂下滑铲出去,回头瞄郁岸的唇语,走廊无灯,一片昏暗,昭然却能清清楚楚看见郁岸的口型,他说:“搜二楼,监控能看到的地方。”   在这场生死游戏中,看似保安是处决者,护士是帮凶,结果还是小看了那位护士,自己的规则条数被消耗完,竟然能想到利用保安的规则,必须先把护士制服,否则极可能被她反杀。   “乖乖,扛住。”昭然担心地频频回头,但并没有拖延哪怕一秒,听从了他脱口而出的命令。随后迅速翻入二楼,踪影完全被静寂的黑暗吞噬。   保安面对一个高挑的成年男人还有些犯怵,但现在面前只剩下郁岸,宛如十七八岁的青涩脸孔即使做出再凶狠的表情也震慑不到他。   “小子,别反抗了。你老老实实挨一下,我就能去交差了。”保安脸上的横肉泛着油光,跟郁岸打着商量,他的精神状态倒比护士稳定许多,那护士好像受过巨大的惊吓刺激,兴许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刚落,保安又一次举起了电击棍。   郁岸二话不说,也没反抗,咣当一下直挺挺地躺在了保安脚边。   突如其来的碰瓷,让保安措手不及,张着嘴愣了半晌,还以为这小子投了降,于是举起劈啪作响的电击棍朝郁岸脖颈抵下去。   然而好像凭空出现了一股磁铁的阻力,撑着他肥厚的右手,让电击棍无论如何都挨不到郁岸身上。   郁岸将身体绷成一个平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赌他一把幻室的规则够不够严谨。   尸体躺在地上非常合理,并没有扰乱医院秩序,保安并无理由武力镇压。   甚至,保安为了维护医院秩序,把尸体运回停尸房里也是他的职责。   保安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行动,将电击棍插回腰带上,弯腰捉住郁岸双脚,呼哧呼哧地向后拖。   郁岸躺在地上装死,任由自己被保安拖着走,紧皱着眉冥思苦想许久,忽然睁开眼睛,举起昭然留下的病房守则,在上面写下了最后一条规则:病人可以将护士传染成病人。   ——   昭然沿着二楼搜寻所有拥有监控的房间,他落步很轻,侧耳聆听关闭的水房门里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每落一步,脚下就会像水波一样泛起一圈金光涟漪,将压迫气息化作能被感官接收的信号从体内释放。   护士背靠在水房的铁门后,发抖的手臂紧紧抱着保安室守则的牌子,听见强势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她的喉头紧张到完全哽住。   脚步声从门前路过,似乎渐行渐远了,护士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将耳朵贴在门上,警惕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右手紧攥大号注射器,努力安抚自己,患者是无法攻击医院工作人员的,不用担心。   拇指僵硬地挨在推杆前,苦涩的药液从尖锐针头上滴落。   水房太过安静,连如此微小的动静都仿佛近在耳边。   她突然感到脖颈急促地一紧,迟钝的鼓膜才听到一声撼动整座医院的巨响,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左手直接砸穿了生锈的铁门,从孔洞之中抓住了她的脖颈。   昭然的上半身穿透锈蚀的铁门,犹如一把刀割穿白纸,他双眼血红,唇角向上裂开,露出锐利的怪物尖牙,从背后控住护士的脖子,并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加重力道,护士痛叫着松开了,注射器掉落在地。   护士的尖叫被扼在了喉咙里,从水池斑驳的镜子中看着身后的粉红怪物,恐惧到极点,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他竟能触碰到自己。   昭然轻声要挟:“女士,请把保安室守则举起来。”   护士双腿发软,布满血丝的眼睛盈满眼泪,只好按他说的做。   昭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提笔在保安室守则的最后一条空白处写道:保安必须准点换班。   ——   保安还在吃力地将郁岸往停尸房拖,已经进入了楼梯口,如果就这么生把人拖下楼梯,也够郁岸吃苦头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间指向午夜十二点。   保安的脚步戛然而止,扔下郁岸的腿,解开装备腰带,摘下胸牌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   郁岸明白昭然已经得手,一下子翻身而起,从储核分析器中拿出竞技场得到的银级怪态核-犰狳战甲,替换透视核塞进了眼眶里。   二级银核首次镶嵌,让郁岸头痛欲裂,链接入眼眶时,放射状的疼痛从头部开始流向四肢百骸,细密的血丝从眼皮的缝隙里向外渗。   他站都站不稳,却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到保安扔在地上的装备腰带前,摔得眼前一黑,摸索着拿出电击棍,极快地蹿了出去,从背后一跃而起,骑到保安后颈上,紧紧抱住他的大脑袋,打开了电击棍的开关。   电火花滋啦响起,郁岸知道自己无法直接攻击活人,于是将左手紧紧压在保安颈侧,然后将高压电击头高高举起,狠狠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第83章 本体初现   被强电流击中那一刻,大脑仿佛被迫开始发呆,神经被震晕,郁岸感到一阵剧痛,好像猛地被粗钢筋扎穿了,他逐渐无法判断这股剧烈的疼痛从哪个确切的位置传来,整个身体彻底麻痹,从保安身上弹了下来,从高处栽落的钝痛在此时已经不值一提。   犰狳战甲从眼眶中亮起灰尘色银光,郁岸的尾椎处迅速向上在脊骨上贴了一层鳞片甲胄,浑身骨骼得到战甲的保护,为他缓冲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大力冲击,他一头撞在阶梯最下方对面的墙壁上,直直撞出一个坑来。   多亏犰狳战甲的保护,郁岸才没完全失去意识昏过去,但他也动弹不了,仅剩的理智还在斤斤计较高压电击棍经过自己手背之后,还能不能让保安也尝到足斤足两的疼痛。   他成了一滩烂肉,和坠落的砖石碎屑一起堆在墙角,意识可以感觉到有人脚步匆匆赶了过来,想努力爬起来让自己清醒,却麻木地做不到。   然后就被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条腿上,脑袋垫在温热的肩窝里,比冰冷刺骨的水磨石地板舒服得多。   不过郁岸没有就此瘫进温柔乡里沉沉睡过去,而是调动全部的意志逼迫自己睁开模糊的眼睛,微微抽搐的双手搭到昭然肩膀上,爬起来舔他后肩圆形的灼伤。   “要我说你几遍才听得懂?……”昭然话到半截咽了回去,心里憋满的火倏地泄空,柔软湿润的小舌尖一下一下刮着灼痛的焦伤,舔得他心疼。   “好了,我没事,我不痛。”昭然扶正他的肩膀。   郁岸明显被电晕了,每个动作都如此不协调,他尝试了几次才准确用手指勾住纯黑兜帽的领口,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再放心地把拉链拉回去,捉住昭然的手拍自己的脸。   昭然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是在检查胸前的太阳印记有没有被收走,意思是“你可以打我几巴掌解气,但不要抢我的图腾。”   “还是老样子,报复心那么强,狗咬你一口都得亲口咬回去。”昭然嘴上还在训他,语气里已经全无指责,隔着裤子摸了摸他大腿根和两腿中央。   郁岸被碰到后敏感地抖了一下。   “夹什么夹,我摸摸你尿裤子没有。”昭然捡起滚到地上的电击棍,仔细读了一遍标签上的电压电流,后怕地喘了口气。   高压电击棍并非医院保安应配备的武器,肯定是蝎女提供的,幸好有犰狳战甲的保护,否则shi禁都是轻的,直接瘫痪也不是没可能。   郁岸的意识慢慢恢复正常,除了动作还有些迟钝,哆嗦着捂住昭然的嘴,不准他再说话。   “好了。”昭然搂着他轻轻拍拍后背,“乖宝贝,你给我解气,我知道的。”   郁岸强硬绷紧的身子就这样被一句话软化成水,低下头,脑袋抵在昭然胸前吸了吸鼻子。   昭然弯下身,双手给他抹掉脸上沾的石屑,拍掉他衣服上的灰土。   保安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护士也被昭然打晕暂时关在水房里,离开前昭然把外套留在了护士身上,人类保持体温的能力实在太差。   昭然回望了一眼二层走廊最中央那间上锁的诊室:“应该只剩那个房间没有检查过了。”   病房守则、护士站守则和保安室守则的三条条款都已经填满,拿在手里也没有意义,被郁岸果断扔进了垃圾桶。   郁岸走路还不十分稳,抓住昭然的衣袖踉踉跄跄在后面跟着。直到锁住的诊室门前停住。   眼前还有些眩晕,他努力辨认门牌上的文字,脑外科诊室。听说李星的儿子已经脑瘤晚期,从他在交流板上的发言来看,要比想象中更有精神。   只不过他每一次发言时,名字后面括号里那个零一直让郁岸十分困惑。   昭然将左手搭在锁住的门把手上,手腕处亮起一圈金色光环,波浪似的沿着骨节向前推到指尖,最终扣在门把手上,金环收紧,轻易将门把手勒崩,锁芯炸开。   门锁被摧毁,门却推不开,郁岸背靠门板向前推,门板迟滞地向前开了一寸缝隙,仿佛大量嚼过的泡泡糖在门后堵着。郁岸将手电筒塞进门缝里照亮,看见了一些轻飘飘的白丝,有点像蚕丝。   昭然皱眉:“有蛹的气息,很强烈。”   进入过化茧期的畸体被称为蛹,身上会沾染茧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同类离得很近才能闻得到。   破甲锥从郁岸袖中滑进右手,割破那些密集粘稠的蚕丝,将诊室门用力推开来。   整个房间完全被雪白丝网掩埋,看不见边际,迈入房间之中仿佛踏进了浓雾掩埋的盘丝洞,呼吸都变得不太通畅。   昭然突然出手把郁岸拉回身边:“这是茧壳的外部,大概是蝎女的茧,茧快要破碎了,她没有找到契定者,难不成打算就地羽化,拿六小时极限实力跟我拼命吗。”   手电筒光束照映在房间正中央,在雪白丝网缠绕之中,郁岸看到一颗挂着鲜红血丝的大脑悬在空中微微搏动,数十根电线接在大脑的回沟里,将医院监控的信号传递给视觉中枢。交流板就挂在大脑正前方,由一根缆线连接在大脑内部。   李书恪(0):我看见你们了!站在门口的是你们吗?   交流板上弹出了李书恪的问题,郁岸抬起头,头顶正上方装有一个监控器,摄像头正对着他们。   李书恪的心率一直没变化,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身体,只剩下一颗大脑,连接在监控上,所以才能看见各个房间的景象。   不知道人质这样的状态是否还算活着,至少他自己认为自己活着。   郁岸回头请示昭然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畸体进别人的茧会顶着很大的压力,搞不好会爆核。”昭然拉着郁岸向房间外退,“我说一个普普通通的低级幻室怎么会把我控得这么难受,原来蝎女在旁边化了茧,用茧壳外溢的能量撑着幻室的运转核心。你带两个人质先走,我对付她。”   郁岸这一次没反对,点了下头就迅速转身跑了。他知道轻重,也隐约能猜到让昭然如临大敌的对手是怎样的境界,于是踹开水房的门,把昏迷护士的手臂搭在自己脖颈上,背起她向一楼出口快步跑去。   被击碎的玻璃大门近在眼前,午夜刚过,昏暗夜空中悬着一轮阴冷的月亮,月亮重影,边缘散发着紫光。郁岸距离出口只剩一步之遥,忽然耳边传来类似刀割绸缎的嘶啦声,下意识回头看去,天花板居然裂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   大厅极度静寂,郁岸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回声,紧张中不由自主吐出的一口气,成为了亚马逊河的蝴蝶,扇动微小气流,然后整个二楼便从头顶上塌了下来!   犰狳战甲还镶在郁岸眼眶里,他迅速团成犰狳球的形状,用坚硬的战甲顶住头顶落塌的砖石砸下来的大型医疗仪器。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古县医院三层楼完全震塌,灰尘碎石漫天弥散,主承重梁断裂砸下来,在郁岸弯曲的背脊银甲上砸断,变成一个三角形的承重架,给郁岸和护士撑起了一个勉强能呼吸的空间。   犰狳战甲连续发挥了两次作用,郁岸有点吃不住二级银核对身体的消耗了,捂住刺痛的左眼倒吸凉气。   月光洒落在废墟上,照亮了一块本不应属于此处的异物——一块六人餐桌大小的紫红色矿晶,呈半透明质感,几秒钟后,这块鲜艳有毒的矿石便依次伸出了六道矿晶状节肢,两只螯钳从末端生长而出,最后,一条通体由透明紫色矿晶构成的十三节蝎尾高高扬起,她的外壳透明,每一节透明蝎尾中都盛装着发光的紫红毒液,摇晃起来就如同十三盏葡萄酒高脚杯。   这是……羽化了。   郁岸第一次从纸质资料以外见到羽化后的畸体,如果畸体没有选择与人类契定,化茧之后就会走上与蝶变截然相反的路——羽化。羽化时实力进入巅峰,持续六小时,时限一到,这朵绽放的昙花将就此衰败,不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那美丽的毒蝎在废墟上徘徊,水晶状足尖戳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沿着破碎的茧壳向上爬,接近了李书恪的大脑,巨虫体内震出一声渺远的啸鸣,十三节蝎尾钩猛地上扬,钩在了李书恪的大脑上。   癫狂蛊惑的女声带着回响,蝎女问那颗大脑:“昭然的弱点,你知道吗?”   一股紫红毒液注入李书恪的大脑,大脑的回沟随之亮起紫红光晕,郁岸一惊,连忙从废墟中找到自己的交流板,李书恪果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书恪(0):是……爸爸说,他的眼睛好像有点怕光。   你!郁岸怒不可遏,手指攥得板子变形,但很快冷静下来,分析蝎女的能力。她注入大脑的毒液是什么,吐真剂?难不成能力是精神控制一类的。   一颗碎石从主承重梁上掉了下来,声音惊动了蝎女,那只矿晶毒蝎甩下李书恪的大脑,转身迅速朝郁岸所在的方向爬过来。   糟了,她好敏锐。   郁岸转身往外废墟外面爬,忽然脖颈一紧,冰冷的紫红矿石缠了上来,在脖子上缠了几圈,向后一扥,将整个人从废墟下拖了出来。   锐利的石头尖端划破了郁岸的皮肉,他被蝎尾绞刑架挂在了空中,双手用力扒住脖子上的蝎尾,身体胡乱晃荡挣扎试图脱身,可就算用破甲锥来砸,也只能在矿石表面留下一些刻痕而已。   魅惑动听的嗓音在郁岸耳边问:“他既然选你做契定者,那么一定告诉过你他的畸核在什么位置吧?告诉我,我不杀你。”   畸核的位置是所有畸体最大的秘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如果一方知道另一方的畸核长在哪儿,胜算会大大增加。   郁岸视死如归挂在蝎钩上,挑衅地直视毒蝎发光的眼睛。   他的表情激怒了蝎女,蝎钩一挑,从胸前扎进了郁岸身体中,一管紫红色毒液向内注入,郁岸双脚踢蹬抗拒,可强烈的麻醉感进入大脑,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郁岸的右眼亮起和毒蝎同色的紫光,精神被操纵,自动回答蝎女的提问。   然而他只有嘴在动,没发出声音。   蝎女有些疑惑,人类不可能抵抗自己的蝎毒,她加大了剂量,但郁岸的反应只是表情更加扭曲,仍然只张嘴不出声。   因为尸体不能说话,这是他自己写下的规则。   有人踩在废墟的碎石上,矿晶毒蝎警惕地转过身,看见昭然坐在断裂的钢筋上。   “红狸家族还剩几个人?”昭然没有急着抢回郁岸,静静坐在废墟之上问她,“兄弟姐妹们不陪你一起拼命吗。”   “你想杀死他,为了让我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我可以理解。”昭然平静道,“放心,我从不对幼崽动手,即使如此你的孩子也不会死于我们的战争,他将在这个世界流浪,独自一人。”   “只是我与你的战争,不需要牵扯到家族。”蝎女松开了郁岸,将他抛到一边。   郁岸趴在碎石间咳嗽,反握破甲锥,恶狠狠瞪视庞大的矿石毒蝎。他正伺机而动,被昭然一个眼神制止了。   昭然说:“岸岸,去找个地方乖乖坐着。”   郁岸扶着胸口退后,远远望见昭然脚下浮起一圈金色光环,他把身体压得很低,脊背高高弓起,手臂拉长,身躯变得庞大而扭曲,丧失了人的形状。   血肉从昭然的骨架上快速腐烂凋残,骨骼的缝隙中发出粘稠的生长声,手臂接连从肋骨两侧向外生长而出。   他脸上的皮肉破损凋落,露出皮下的骷髅头,双眼如同警戒红灯散发着幽暗的血红光泽。   骷髅头随风化成骨沙飘散,从脖颈处断开,最后只剩下躯干骨架。   昭然成了一只无头的怪物,形态逐渐重现当年多手怪物的模样,但要比多手怪物庞大数倍。   无数骨手慢慢从球状舒展开,躯干作为核心被包裹在中央,数条白骨手臂弯曲支撑着躯干,整体很像白骨化的巨型盲蛛。   密密麻麻的手臂有秩序地交错爬行,每一只手落地,都会拍出一圈金色涟漪。   郁岸仰望着那强大的存在,巨大的美丽生物,震撼人心。   昭然的本体,似曾相识的压迫感。   亡湖……寄生者。 第84章 咕噜   ————   他早该想到,既然失落小镇关卡是灰鸦游戏公司以日御镇为原型制作的场景,那么关底boss亡湖寄生者的动画形象,自然也要仿照日御镇的怪物去设计。   他们收集传说加以联想最终制作出的模型,正是多手怪物成年后的模样。   不过幻想游戏中的形象与真实的昭然本体存在些许出入,无论蜘蛛还是亡湖寄生者,都不及他的手臂数量多。   亡湖寄生者作为游戏场景里的明星boss,在《灰鸦:玩具屋》里的介绍是这样的:   游走在死亡边境的暴躁白骨,从流淌的恶意中滋生,以为自己依然活着,守护着湖中枉死灵魂的宁静,像一场悲剧在无尽黑暗里潜行。   是游戏设计师们对传说中怪物身世的苍凉臆想吗?   因为他们看起来确实背负着等量的痛苦,昭然每向前爬一步都会发出凄厉的吼声,可他确确实实活着,像一场悲剧,寄生在苦痛中。   蝎女被扑面而来的煞气击退,但无所畏惧举起玻璃状的螯钳,十三节矿晶蝎尾高高扬起,在空中快速摇晃,毒液在玻璃质感的外壳里发出明亮的紫红光芒,被外壳上包裹的透明晶体四散折射,用发光来克制昭然。   她已然选择羽化,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是她一生难以重现的实力巅峰,不论对手是谁,她都拥有一战之力。   *   午夜时分,地铁日常停运,只有几条特殊的环形线路还在运行,快速反应组的几位干员在蚁堤站站台前徘徊,垃圾桶上插了十几颗烟蒂,他们有些不耐烦。   有人在防弹马甲外套了一层薄羽绒服,又点起一根烟,把冻僵的手偷偷搭在火焰圭的头发上。   然而她偷偷摸摸的动作被火焰圭脖颈上的龙眼畸核发现,火焰龙眼向后扭动,蔑视地扫了她一眼。   宁鸣讪讪缩回手,挠挠卷翘的头发,嘿嘿一笑:“你太暖和了,我没忍住,对不起对不起。”   她胸前戴着快速反应组的徽章,作为第一行动队长,战斗经验丰富,带队清除幻室已是家常便饭。   火焰圭大冷的天依旧穿一套短袖短裤,一点都不怕冷。   “没关系宁前辈,我给你们暖一下。”他闭上眼,驱动脖颈处畸核,静脉凸起岩浆般的红色血管,一股炽热的温度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   “真了不起啊……小火球。”几位前辈纷纷搓着手靠近,把冻僵的手脚聚到人形小火炉附近烤一烤。   宁鸣甚至从怀里拿出中午剩的鸡翅,熥热乎了分给火焰圭两只,有人也想要,被她骂回去:“人家会发热,你会干什么,走开。”   “宁姐,我们在这儿等了有十五分钟了吧,车都过去好几趟了,段组长怎么还不发车票,不是说去支援紧急秩序组吗。”   “让实习生去问问。”   “你自己去问,他走了我们烤什么。”   “我去师父那看看吧,很快的。”火焰圭捧起双手,一团火焰从掌心中引燃,在空中留下一团漂浮的无根火,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手扶电梯,刷身份卡进入地下铁总部大厅,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他刚到拐角,就看见城市巡逻组长原小莹匆匆推门进了师父的门,火焰圭靠在门边,悄悄听他们怎么说。   原小莹语调有些急促:“我刚从技术那边过来,他们检测到蝎女化茧,现在已经羽化了,你在这儿坐得这么悠闲啊。”   段柯不紧不慢倒上茶水:“急什么,昭然不是已经去了。”   “羽化期畸体,太危险了,昭然的身体什么情况你我都看在眼里,你想袖手旁观吗?”   “我现在过去,不就更坐实他实力下降了吗。”段柯一点儿不着急,靠到椅背上,“叛徒李星把他实力下降的消息传给了漂移飞车,许多人都对这事心存疑虑来着。”   “胡扯,你支援他是快速反应组的本分。”原小莹双手压在他办公桌前,孔雀绿色的麻花辫在身后甩动,“你到底去不去?”   段柯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敷衍点头:“没说不去,就说晚点去。谁叫他处处跟我作对,让他吃点苦头能怎么样啊。”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原小莹摇摇头,推开段柯摆到面前的茶杯,怒气冲冲甩手离开,见她要去找大老板,段柯打了个响指,大理石地面蓦然向上穿刺出一片半人高的密集黑刺,尖刺表面黑亮光滑,从原小莹双腿和腰间刺出,将人卡在中央,阻拦她的去路。   “干什么?”原小莹捻开手心里把玩的羽毛扇子,每根扇骨顶端都镶嵌着一枚雕刻过的畸核,锋利扇影横扫,将周身尖刺拦腰截断,旗袍裙摆微动。   段柯拦不住她,拍桌叹道:“你这傻大姐,我说别去就别去。”   快速反应组的队员们迟迟没拿到车票(即行动许可),无聊地烤着无根火,聚在一起闲聊,听地铁列车在身边呼啸而过。   列车的尾巴掠过站台,隐约有股暖风拂过。火焰圭扒在飞驰的车厢最后,从众人眼前一晃消失。   宁队长:“哎不是——?”   *   地铁在比萨庄园站暂停,整个地铁零号线因为专门为地下铁员工设置,因此都没有安装玻璃护栏,火焰圭跳下轨道,双手一撑站台地面灵活地翻了上来。   “师父都说了不准来的,听了你的话过来,回去肯定要被师父骂。”火焰圭自言自语向前走,脖颈上镶嵌的火红龙眼扭动,竖线瞳孔向上看着他的下巴,似乎在与他精神对话。   “跟郁岸打好关系?为什么,他一脸不想理我的样子。不对,他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只喜欢昭组长。”   “能换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我的畸核,老是夸别人算怎么回事啊,你也夸夸我。”   从比萨庄园站出来,荒芜野草遍地,天空悬挂的圆月萦绕着一圈紫色的光辉。   沿着平时巡逻组踩出的小路向古县医院的方向接近,视线被一堵矮墙遮挡,角落用枯草掩埋着一辆纯黑摩托车。   他双手攀到矮墙上缘,踩着凹凸不平的墙砖向上一撑,双臂腋下卡在了矮墙边缘上,向远处眺望。   破旧的乡村医院塌成一片废墟,上空漂浮着一团巨大的白色丝团,茧团中央破了一个大洞,整体像宇宙中的星云一样缓慢旋转,表面被紫色的月光照映着。   漂浮的茧团下方一左一右对峙着两头巨物,一头由紫红色透明矿石堆砌成的蝎子高高扬起尾钩,另一方看不出是头怎样的生物,它是一副骨架,由数不清的白骨手臂支撑和保护着最中央的躯干,没有头颅,每一只手落地,都会激起一圈金色的涟漪。   骷髅手骨颀长尖锐,仿佛盲蛛交替弯曲细长的腿向前行走。   “蝎女对面是什么……畸化种畸体?”火焰圭趴在矮墙上看得傻了,龙眼畸核扭动瞳孔,审视远方的骷髅怪球。   无头骷髅仰天长啸,身下旋开一盏金色繁复的太阳花纹,其中六只骨手重重拍打地面,在手掌落地之处绽开六道金环,金环之中浮现六位身披战甲手持武器的骑士,骑士带着金环移动,占据六角将毒蝎包围在中央。   矛斧骑士抡起长斧,与铁链锤骑士两面夹击,一斧砍在毒蝎的螯钳上,重锤随之落下,带着一道劲风砸在了毒蝎玻璃状的外壳上,爆出一片紫红晶体。   弓箭骑士高举金色弯弓,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神圣光箭,搭弦瞄准,三道金光破空而去,从毒蝎矿石状的右眼和胸口处残忍洞穿,晶石爆裂。   郁岸趴在碎石窟窿里观战,只露一双眼睛出来,两头巨兽的每一次交锋都震动着残余的砖石。近距离观看强者的战斗,才叫他领教到战神旗帜的威力,六位残暴的骑士灵魂为他所驱使,不死不休,与酒吧竞技场中放大水的招数相比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矿晶毒蝎被骑士灵魂围攻,节肢弯曲站立不稳,身体砸在了地面上,但她没有认输的意思,拼命摇晃蝎尾,十三节矿石尾肢发出明亮耀眼的紫红强光,在透明矿石中央散射,并带着浑身炫光冲向无头骷髅。   她光芒万丈,灼得昭然不停后退。   畏光的弱点被她洞悉,昭然的处境有些不利。   矿晶毒蝎失去一只眼睛,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不在乎身上致命的伤口,蝎尾高高扬起,再如一道铁索鞭子重重砸落在地,泛着紫红色荧光的毒液从蝎尾中溅落,满地的石块包裹上有毒的发光浆液,被震到空中,被蝎尾横扫,一同砸向昭然。   无数碎石像一场沙暴,迎面从昭然的骨骼之间剐过,锋利的石块砸来,深深嵌进白骨表面,发光的紫红毒液便跟着沁入伤口。   白骨沾染上斑驳的发光毒液,迅速从伤口开始向边缘腐蚀,这时,毒蝎又开始摇晃蝎尾,她的玻璃状尾肢由于喷出了一半毒液,剩余的毒液晃动时可以发出一些碰触外壳的嗡鸣,就像葡萄酒触碰杯壁的声响。   嗡鸣一起,昭然身上的伤口居然冒起腐蚀的毒烟,钻心蚀骨的痛深入骨髓之中。   无头骷髅抬起数条手臂,攀抓住头顶的高压电线杆,整个球状躯体便伸展开来,躯干处裂开一条血红的锯齿裂缝,锯齿之间黏连着未完全脱落的腐烂血肉,震耳欲聋的吼声从他的喉咙里压了出来。   郁岸紧张地抠着手边的石头,蝎女居然能与昭然周旋这么久,甚至隐隐出现逆转反杀的趋势,六小时极限羽化果然不可小觑。   昭然全身血肉融化脱落也没有露出畸核,看来畸核长在骨头里,按他之前所说,有一枚长在右侧胸骨下方,还有一枚长在胯骨处,这么说,他的躯干是最弱点,那些白骨手臂环绕保护躯干,也是在保护自己的要害。   昭然露出躯干痛吼,被蝎女找到了可乘之机,毒蝎飞速向前爬行,不顾一切冲破骑士灵魂的阻拦,朝躯干处张开的巨嘴爬过去。   骑士灵魂一同消失,重回昭然脚下,被吸入金环之中,旋转的金环形成日晷,晷针逆转,时钟倒流,蝎女在惊诧中被迫退回十米之外。   昭然扬起无数手臂同时砸落在地面上,掀起一片碎石狂沙,金色轮盘取代日晷,轮盘指针飞速旋转,六个扇形金光格从脚下浮现。   多手怪物最强杀招,轮盘赌。每一次轮盘出现,郁岸都感到一阵惊心动魄。   指针旋至实心扇形格,毒蝎见势不妙惶然逃窜,可轮盘赌拥有追踪判定,金环套住毒蝎并跟着她移动,一只巨大的暗影鬼手从地面穿出,锋利的指尖洞穿毒蝎的矿石外壳,紫红色的毒液爆裂,漫天溅落,天空仿佛下起鲜艳的酸雨。   矿晶毒蝎从空中坠落,破损的外壳像砸碎的琉璃花瓶,毒液从残破的裂缝中向外流淌。   白骨怪物虽然还保持站立,但他的手臂吃力地支撑着身体,疲惫地垮塌在地上,收拢成一个镂空的白骨球。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蝎女的声音极度虚弱,“你没有从前那么强了……如果早知道如此,我会带上整个家族,将你……抹杀。”   “只是我不敢赌……不敢赌上红狸家族所有性命,我不够果决,是失败的领导者……”   “但我没有其他选择……我和你一样,不愿意找一个无趣的人类结合,锐恩告诉我,这是爱的意思,你也这么认为吗。”   昭然没有上前斩杀她,羽化期畸体除非自愿否则不能被杀死,即使动手,也不过让她死前受到无尽折磨,残杀同类没有意义。无头骷髅卧在地上静静听她叙说,毒液犹如跗骨之蛆,实在难熬。   蝎女喘息了很久,突然用折断了几根的节肢撑着站起来,拖着残破的身躯甩起尾钩向昭然刺去,她看准了白骨之间的空隙,从孔洞中刺入,可以直贯昭然的躯干核心。   进攻的路线被一块牌子遮挡,郁岸纵身一跃高高跳起,用身体横截在白骨怪物和蝎尾钩之间,把交流板抱在胸前当做盾牌,但牌子纤薄,锋利蝎尾刺穿牌子,将其一分两半,喷射毒液的钩尖刺向郁岸的喉咙。   蝎女本不想杀他,可甩出去的尾钩根本收不回来。   停尸房守则断成两截从蝎女眼前掠过,她惊诧地看到最后一条新添的条款——尸体不能被杀死。   尾钩接近郁岸时,蝎女被判定即将触犯规则,体内的畸核剧烈地震了一下,尾钩偏了方向,打中郁岸的肩膀,那可怕的力道直接把他撞飞到空中。   无头骷髅伸出手臂,在郁岸从半空坠落时接住,抱着他团进无数手臂里,攒成一团镂空的白骨球,把他安稳裹在中央,与自己的躯干要害紧紧相贴。   “咕噜……”(哄慰的叫声) 第85章 羽化   细长的骨骼相互交错成一个球形鸟笼的形状,把郁岸困在中央,骷髅手臂之间交叉的缝隙刚好够郁岸呼吸,他从内部拍打昭然的骨头,发现根本爬不出去。   “咕噜……”   他只能听见从躯干中心发出的怪物哼叫,在日御镇遇见多手怪物时,它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拿走郁岸手里的小刀,对他摇摇手指,咕噜咕噜告诉他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昭然把他困在了怀里,和最脆弱的躯干部位一起用手臂保护起来,让郁岸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透过骨骼缝隙向外窥视,蝎女半透明的矿石身体内部被细密的裂纹填满,和被利器击碎的钢化玻璃一样,裂纹的中心集中在腹部内侧,看来刚刚被幻室判定为违反规则险些让她畸核爆开。   蝎女用尽全身的力气,节肢和蝎尾中的发光毒液全部向腹部倒流,畸核周围的紫红光辉越来越盛,最终变得刺眼无法直视,那些发光的毒液灌注进了矿石身躯的裂缝之中,并无限膨胀。   她的光芒早已掩盖今夜憔悴的月亮,成为地面上的紫红色星云,然后像失落的恒星一样,爆炸开来。   一阵强光晃过,郁岸感到眼睛一阵灼痛,昭然更是被这剧烈的光亮照得坍塌在废墟之间,白骨表面附着的腐蚀毒液跟着爆炸,他的骨架上不止一处毒伤,腐坏之处放鞭炮似的引起一串连锁的爆破,昭然只能在炫目的连环爆炸中节节后退。   郁岸拼命想从骨架缝隙中爬出来,但无奈自己被昭然紧紧封锁在怀里。   上空漂浮的星云状茧团自动瓦解,化作耀眼的紫色烟花,向下流淌成无根的碎光瀑布。   郁岸眼睁睁看着这华丽而荒凉的一幕,腰间的储核分析器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文字:检测到幻室镇守者“辉石矿晶蝎首领”已击败,破解幻室‘古县医院’,幻室已清除。他张了张嘴,似乎可以说话了。   蝎女腹部突然爆出一片晶石碎屑,炸上了几十米高空,在一片流星状碎屑持久的凋落中,蝎女的嗓音如释重负——   “我终于解脱……昭然……你继续受这折磨吧……你终会明白,如今加诸赌注的爱正是苦痛的开端……今天的我……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艳丽无比的紫红色透明躯壳炸成数块,光芒逐渐熄灭,连着她的银级畸核一同消散。   骷髅手球无力地层层摊开手臂,郁岸急匆匆地从中央跳了出来,趴在其中一条手臂上,抚摸被毒液腐蚀的表面,对着骷髅躯干一端问:“你还能动吗?”   “她的毒是不是很厉害,你伤得重吗?”   疲惫的无头骷髅动了动,抬起一条手臂,巨大的白骨手掌轻轻握住郁岸,把他放到与刚刚站立位置相反的方向,对他摇摇骨节,意思是不要再对着尾椎说话了。   郁岸抱住他的手,毫无心理负担把脸颊贴到白骨的表皮上:“你不会死掉吧?”   “咕噜。”骷髅手球僵着一只手给他抱,剩下的手慢慢收拢到身边,攒成球状,慢慢地遮住脸(指胸骨以上的部位,他没有脸)。   原来多手怪物是这样团成球的,郁岸一直以为这些手全部以海胆的造型放射状生长,事实上他只是把所有手臂相互交错卷在了一起。   郁岸抱着手骨认真打量,骨头的表面不像想象中那么干枯脆化,其实很坚韧平滑有弹性,有种还很年轻的感觉。   鬼使神差中,他抱着那只毒伤累累的骨手亲了一下。骷髅手球浑身一震,身体下方扩散开一枚金色光环,光环跟着体型一起慢慢缩小,最后缩成了正常成人的范围。   昭然怔怔坐在地上,戴着手套的左手贴在郁岸唇边。   他的反应实在让昭然意外,最终得出结论青少年应该少玩美式恐怖游戏,对审美的培养很有影响。   浮空的茧团化作紫色光片缓缓凋落,落在两人头顶和身上,蝎女留下的遗骸不再发光,变成了一具黯淡的玻璃外壳,一些微小发光的幼蝎从外壳中懵懂地向外爬,在废墟中迷路,然后忘记了自己生从何来该往何处,在石头碎屑里莽撞地徘徊。   极度的疲惫在尘埃落定之后一股脑涌入郁岸的身体,他趴到昭然怀里,手臂挂在他脖颈上。   昭然抬起手,一些紫色的星尘散落在掌心,看着羽化凋零的暗淡光芒感叹:“死亡是世界约定,拼命逃避也不能免俗。”   “可我希望你永垂不朽。”郁岸固执道。   昭然拍拍他的后背,嗓音沙哑:“去把人质带出来,我……休息一下。”   郁岸把护士和保安从废墟坍塌的空间中拉出来,绑住手脚扔在医院大门前,然后从堆积如山的损坏设备中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器官保险箱,用破甲锥把黏附在残存茧团里的李书恪的大脑储存进去,他还记着李书恪透露给蝎女昭然畏光的弱点,动作十分粗暴。   碎石屑之间卡住了一枚红色的畸核,郁岸连撬带抠把它弄了出来,塞进了储核分析器里。   名称:幻室核-规则   来源:破解古县医院幻室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一级红(玫红色)   基础能力:在有限空间内定立一条规则,踏入此区域者必须必须遵守。   使用限制:20次   简介:我的地盘我做主。   共鸣条件:未知   “小破一级红核,弄这么大动静。”郁岸拨弄着盒盖,视线上移,被残留茧丝覆盖的一把诊疗椅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他利用犰狳战甲的力量增幅分开挡路的钢筋水泥碎块,反握破甲锥,踩着满地碎砖向近处摸。   椅中坐了一位中年男人,臃肿虚弱的身体在苟延残喘,短短半个月他斑驳的发丝已变得衰白。   “周……老师。”郁岸谨慎地推了一下扶手,试图唤醒他,回头叫昭然:“周先生在这儿。”   昭然扶着手边支棱的断钢筋站起来,压着肋骨一侧挪到他附近,用手腕试探周先生的颈侧和腹部,血红触丝透过手套伸出几根,探入皮肤之下。   “薄小姐没乱说,他体内果然有畸核存在……严格来说周先生已经成为畸体,不再是人类了。”昭然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他身体的变化,“他被蝎女的茧彻底摧伤,已经太脆弱了。”   苍老的手迟钝地抬起,伸向郁岸,郁岸第一反应是躲开,没想到周先生抓住了他的书包带。   这个单肩包是郁岸上学的时候背的,拉链上挂着学校发的机械目镜作为挂件,老先生用浮肿的手指抚摸上面“长惠大学”的字样,浑浊的眼睛充满留恋。   他已奄奄一息,郁岸担心他咽气,俯身到他近前问:“老师,你知道是谁找你们去做人体畸核试验的吗?”   “方……方士休……方信……”   他肿胀的喉咙只能勉强挤出两个名字。   “方士休?”郁岸想了一下,印象中是在漂移飞车工作的一位药剂师,“方信是谁?”   昭然回答:“他叔叔,这人我知道。”   郁岸扶住周先生的手腕,但安慰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听到更多情报。   可周先生已经接近昏厥,张着嘴难以再说出完成的词语,他想要呼吸,却因为喉咙肿胀濒临窒息。   郁岸回头看昭然。   昭然摇头:“畸体进入其他畸体的茧会受到激烈的压力,出来以后身体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体内的畸核应该会慢慢爆掉,周先生本来身体就已经很虚弱了,最多挣扎十几分钟。走吧,等快速反应收拾残局处理吧。”   “阮小厘能救吗?她的治疗核-徒手控制能暂停器官损坏。”   “全身的器官都行将就木,怎么救。”昭然无奈回答,其实有些欣慰,郁岸居然懂得想办法救人了,可惜无力回天,辜负了他刚刚发芽的善良。   周先生的眼珠渐渐向外突出,无比痛苦地抓住腹上的衣衫,用力砸肚子上松垮的皮囊,咚咚咚,肚皮不知被哪来的气填胀,越来越鼓,皮肤被撑紧发亮,像枚即将吹爆的气球。   昭然转过身,习惯性抬手搭在郁岸眼睛上:“走吧。”   “这就来。”郁岸从储核分析器里拿出在美容院幻室拿到的治疗核-柳叶刀,换下犰狳战甲,玫红色的瞳仁亮起手术刀形状的纹路。   “你干什么?”等昭然发觉不对,回头便看见郁岸毫不犹豫割开了周先生的腹部,用治疗核的无痛外科手术能力把深埋在橘红脂肪里的畸核剖了出来。   他双手掏进厚重的脂肪层内翻找,脸上和手臂全沾满了血污,表情认真,像趴在桌上做作业一样平静,忽然变得兴奋:“面试官,金色的!”   昭然刚要开口骂,突然听见远处的矮墙附近发出细微的动静。   *   火焰圭亲眼看见郁岸面无表情开膛破肚的样子,打了个寒颤从矮墙上掉了下来,心里骂了一句糟糕,转身就跑。   该看的不该看的,今天全让自己看了个遍,被发现就……   “哼,你。”   火焰圭闻声回头,郁岸竟然已经坐到了矮墙上,脸上的血擦也没擦,双手上附着油脂的血珠沿着破甲锥尖向下滴落。   “呃,我。”火焰圭转过身步步后退,举起双手,“我是来……支援你们……呃……”   背撞在昭然胸前,昭然低头冷眼凝视他,这么久以来,郁岸第一次在昭然眉眼里看到考虑是否要灭口的杀气。   一道金环从昭然脚下悄然浮现。   这时,火焰圭脖颈上的火色龙眼忽然扭动竖线瞳仁,一些飘忽的触丝从龙眼中向外发散,昭然眯起眼睛,同样放出肉眼难辨的触丝,与对方相接。   龙眼高傲地转动,与昭然对视,以精神交流传递出一段喑哑沉重的叙说:“不如回家去问问哥哥姐姐,该不该对我们动手。”   昭然顿了一下,仔细辨认那枚畸化种畸核的颜色,颜色接近三级红,但上面布满碎金斑点,竖线龙瞳在中央转动。不对,这不是畸核的颜色,压根不是枚畸核。   他先一步收起触丝,绅士地退开一步,微微颔首抚了下肩:“请阁下为我保守秘密。”   郁岸和火焰圭一起睁大眼睛。 第86章 大哥   快速反应组的队员们来迟一步,宁鸣队长带领清扫残局,火焰圭站在地上发呆,连前辈们从身边路过都没感觉到,宁队长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浑小子,还没转正就敢私自行动?这还了得,回去组长肯定狠狠收拾你,他们紧秩组的人呢?”   火焰圭肩膀一震,回过神摆手解释:“昭组长受了伤,和郁岸一起回家休息了。”盛放李书恪大脑的保险箱此时挂在他肩头,火焰圭僵硬地整了整斜挎背带。   “昭组长不去急救组包扎一下吗?哎,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啊。”   “哦哦,听到了听到了。”刚刚昭组长居然对自己行了个礼,火焰圭震惊地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礼节大概是对着自己脖子上的龙眼行的。   龙眼向上瞄他,示意他闭嘴。他抿起唇,抬手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恐怕泄露半个字。   周先生的躯体仍旧坐在诊疗椅上,但上半身已经歪到一旁,腹部被郁岸用治疗核-柳叶刀切开,又用快速愈合核把伤口缝合,与在前些日子在美容院留下的伤口痕迹混淆,快速反应组发现他时,并没有察觉腹部已经缝合的伤口有何异常。   *   月亮边缘的模糊光影随时间流逝一同褪去,云层稀疏。   古县医院位置偏僻,沿着荒草丛生的小路走出一段距离才进入正经的县城的街道。   其实有座古老庄园就建在医院几百米外,郁岸提出在庄园内借宿一晚,昭然看起来有些顾虑,因此只好沿着街道去寻找一家旅店休息。   郁岸把昭然的手臂搭在自己脖颈上,左手扶着他的腰,慢慢向前走。   “火焰圭脖子上那是什么?”郁岸琢磨了半天。   “不知道。”   “?”郁岸不解,“那你对它那么尊敬干什么,还尊称它阁下,我还以为你认识那颗球。”   “它口气可大了,随便得罪的话,万一它真认识我哥姐,回去又得听他们唠叨。我得回去问问再说。”   “你怎么还有姐姐。”郁岸歪头,“他们管你吗?”   “当然管呐。”昭然烦躁地拢了把头发,意外瞥见郁岸发呆的表情。   夜深了,街道中央徘徊的流浪猫跳上围墙,顶着夜里霜寒寻找避风取暖的地方,忽然隔着玻璃窗望到房间里酣睡的小狗,对小狗华美的衣服和精致的窝毯露出困惑的眼神。   “乖乖,”昭然捏捏他的脸颊哄道,“你也有我管呢。”   郁岸微微鼓起腮帮,舌尖从脸颊内部推推昭然的手指。   被毒液腐坏的骨骼隐隐作痛,昭然每向前走一步都必须忍受煎熬。   “你的手还好吗,我看见它被毒液侵蚀到了,不是说是繁殖器官吗?该不会直接丧失功能吧。”郁岸撑着他身体的一半重量,边走边问。   “不用担心,如果这条胳膊不行了,会有其他新的手臂顶上来的。”昭然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下郁岸的脸,“你在想什么?擅自挖了周先生的核,你怎么总干讨打的事。”   “我请示过你了,面试官。”郁岸认真回答,“我问你阮小厘还能不能救。”   “我还纳闷你怎么变善良了,还知道想补救办法。”昭然叹了口气,原来郁岸问这话就相当于问别人“你的矿泉水瓶还要吗?”,别人说不要,他立刻抢过来踩扁塞自己兜里。   他确确实实无法对同类的死亡、悲痛与人间疾苦共情,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人生阶段都未曾改变,唯一能让他产生代入感的是疼痛和孤独。   昭然也不再强求他理解,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行,想到这,他的脚步停了一下。   郁岸以为面试官都这么虚弱了,居然还打算修理自己一顿。   “打完架不舔包吗。”郁岸疑惑地问,但被那双鲜红的眼睛注视着,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踢开路面的石子,轻声嘀咕,“今天这么惨烈,我把能捡的东西都捡到才不亏。”   不料昭然把手搭在郁岸头上,稍微扳过来一点,嘴唇挨着他脸颊亲了亲:“不过今天整体表现很好,口头表扬一下。很有点小聪明,不错。”   郁岸咬住下唇,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头顶仿佛有一对看不见的耳朵精神抖擞地竖起来。   “话说回来,使用辐射药物居然能催化出金色一级职业核,怪不得漂移飞车不惜大海捞针也要筛查肥胖症患者,不过这也说明周先生在精密机械领域确实称得上斗南一人,可惜……”   “连金级核都扛不住蝎女的茧的伤害?”   “不分等级,茧是化茧期畸体保护自己的手段,排斥同类靠近是天性使然。”昭然耐心给他解释,“以前我没怎么与蝎女打过交道,但一直对她的名字很熟悉,她属于红狸市主辐射源形成的红狸家族,是个早已没落的大家族。   “因为红狸市是地下铁看中的总部根据地,在我来到地下铁之前,蝎女的家族成员就已经被大老板清除得七七八八,辗转许多年,红狸家族也不剩几个畸体了,都神隐在郊区中不再露面,亲族之中也只剩蝎女一个承担起家族领袖的职责。   “我应该还没给你讲过家族成员的阶级划分,家族范围内的畸体,谁体内产生了与辐射源直接相关的畸核,谁的地位就越高贵,就相当于人类口中的纯正血统。   “据我所知,蝎女体内有两枚核,其中一枚是‘思想重构’,因为红狸市主辐射源培育基地当年的研究方向就是精神控制,他们非法制作活体实验体,然后利用辐射药物操控它们的意识和行动而成为特种武器。另一枚核‘红狸火晶’,与红狸市主辐射源直接相关,所以蝎女就被认可为亲族,继而担任了家族领袖,受到其他成员的尊敬。”   郁岸不太能理解。如果是自己来下决定,就会把红狸家族连根除掉,不可能留一个活口给以后留下隐患。   “大老板也下过除根的决定,让我去执行,我没答应。当时他们人数很少,有些甚至相互结合生下了孩子,我们的世界有个共识,就是不杀幼崽,怎么教训都可以,但不能要它的命。”   “你们真的能生小孩啊?”   “畸体繁衍后代的方式与人类不一样,我们会以体内的一枚畸核作为孩子的根基,然后发育,最后连着幼体和畸核一起成形,可以选择相互结合,雌性畸体也可以自己发育后代,但如果母体只拥有一枚畸核,那么幼体成形后母体就会消亡。   “如果母体存在两枚以上的畸核,繁育后代后仍能存活,一般这种情况下,雌雄双方谁的畸核多,谁就贡献一枚核出来,但雌性畸体与人类男子结合,就只能由雌性贡献畸核了。   “蝎女有一个孩子,我想她大概把思想重构那枚核作为孩子的根基了,所以精神控制能力变得很弱。   “哦,如果是雄性畸体和人类女子结合的话,畸核要由父亲一方贡献,如果不愿意贡献,就只能生出基因不稳定的人类小孩,大部分会夭折。”   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县城街道实在难找到开门的旅店,寒风呼啸,天空甚至开始向下飘落小雪,还好昭然身体温暖,贴着他就不会冻僵。   “我看只有比萨庄园能让我们借宿了,要不要回去?”越向深处走,郁岸越隐隐感到一阵不安,被窥视的感觉从身后袭来,他频频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又向前走了十来米,道路中央出现了一个直立的影子。   男人穿着一件塑料雨衣,左手拎着一个大号塑料袋,一些粘稠的液体从塑料袋一角滴落在脚下,似乎是血。   郁岸立刻联想到雪夜杀人魔和一些刺激的暴风雪山庄场景,他垂落右手,破甲锥滑进掌心,郁岸左手将昭然挡在身后,右手反握破甲锥,警觉地与雪夜杀人魔对峙。   虽说应付不来高级畸体,但对付人类总算绰绰有余,郁岸紧了紧缠在双手上的“英雄拳套”绷带,余光搜索周围是否存在监控,计算双方身高差距,如果击杀该以什么角度刺入什么位置,如果只想令他失去反抗能力该从位置下手,附近没有可目击者存在,杀死之后应该还能翻翻他的口袋,万一对方刚抢劫过珠宝店之类的岂不是赚了。   那人一头白色卷发,头戴一顶针织帽,抬手扯了扯雨衣帽檐,从阴影中走进了光下。   他手里的大塑料袋支棱出一把芹菜和一捆小香葱,袋子底端被新鲜肋排的边角扎破了,正向下滴落血水,袋子上面印着“袁哥小卖部”的字样。   “……”郁岸依然警惕,这个时间逛小卖部也不像正经人。   白卷毛男人看清他们之后,表情变幻,暴躁地举起手,指着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郁岸有点拿不准他想干什么,回头询问地看向昭然,等再回头那白卷毛男人居然已经冲到了面前,抓住昭然的衣领:“你俩大半夜的一人一身血在干什么?”   郁岸挡在他俩中间,不准那白毛男的碰昭然的受伤的身体,但面试官没发话他也不敢贸然用破甲锥去刺,于是一口咬在蛤白的手腕上。   三人顿时僵持住。   昭然摸摸鼻子,说:“大哥。”   郁岸整个上半身都挂在蛤白手上,大脑死机了几秒。   大脑终于重启,郁岸松开嘴,落到地上,僵硬地抹掉蛤白手腕上的牙印,半晌,结巴憋出一句:   “哥哥。” 第87章 蛋炒饭   蛤白收回手,略带敌意地瞥了郁岸一眼,但忍下来没说什么。   “打算去哪里?这条街不是回市区的路。”   昭然先把郁岸拢到自己臂弯里,不声不响把人拉到自己后侧,然后才慢悠悠回答大哥的问话:“随便找个旅店将就一晚,我走不动了。”   许久,蛤白妥协转身,回头叫他们跟上。   郁岸躲在昭然身侧抬头瞧他,不知道这位大哥什么来头,虽然个头上比面试官矮两寸,可面试官好像有点敬畏他。   他正走神思考着,昭然主动伸出一只手到身后,牵着他向前走。   明明不习惯牵手,但有生人在场,自己又不好开口安抚他的紧张的时候,昭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好在大哥没有多为难他。   “晚上好,是专门去买菜的吗?”昭然牵着郁岸跟上蛤白的脚步,反客为主开始在言语上为难大哥。   “晚上袁明昊打电话说隔壁铺子新杀一头猪,找他借盆来着,他腆着脸扯着人家把肋排扣下了,说分我一半。我到店里顺便拿了点水果玉米和其他菜,明天炖了。”   “噢。”昭然一个音节拐了几道弯,“他想见你。靠人家完成蝶变之后就变得爱答不理,你这方面的品质真让人不敢苟同。”   “该做到的义务不会缺差他的。等他遇到什么危险再说。”蛤白说完,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他退伍以后也不常需要我保护,幻术类的能力对贩售小商品能有什么帮助?”   昭然悄悄与郁岸耳语:“大哥没有什么正面战斗的能力,在茧里完全被袁哥武力压制,他一直觉得好没面子。”   郁岸听罢盯着大哥的背影看,原来这就是蝶变后的畸体,外貌上看不出什么差别,可气质和躯体上确实给人更平稳真实的感觉。“易碎感”,他从昭然身上感受到这种令人不安的气质,和蝎女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畸体和人类各自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界,那么蛤白似乎已经站在了两个世界重合的平衡点上,而昭然还在苦苦追寻。   只走了一会儿神,郁岸猛然察觉到踏在脚下的土地格外松软,周围拱起丘陵状的坟包,一些烧尽的纸钱元宝灰烬用砖头压在墓碑前。   四周荒凉,杳无人迹,道路尽头时不时升起一团鬼火。   是什么时候踏入这种地方的?郁岸根本回忆不起来,也许在哪一个刹那踏进了任意门,而自己浑然不觉。   他的注意力全被款式各异的墓碑吸引,双眼忽然被手掌遮住。   “你跟着我走。”昭然用手掌盖在了他双眼前,挡住了他的视野,因为大哥并不信任他,让他得知进入大哥家里的路线,大概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昭然随口与蛤白闲聊:“你的幻境越来越精进了,有些坟墓真实得我几乎看不穿。”   “老是有人误入这里,以为是真实存在的免费公墓,所以经年累月下来,这里添了不少真坟,反而方便我以假乱真。”   “死后有个地方住也好,不影响你就别驱逐了。”昭然说。   穿越一段阴森鬼墓幻境,昭然松开了郁岸的眼睛,郁岸新奇地打量坐落在精致花园里的独栋小房子。   花园院子里漂浮着蓝色的萤火虫,这些不惧寒冷的虫子在院子上空漫无目的地游荡,照亮了房子外墙。   房子外墙则爬满奇异的冰雪色的玻璃藤蔓,将蓝火虫的亮光散射到墙面上,仿佛水波一样流动,叶子也像玻璃一样薄脆透明,可以透过表面看到里面流动的淡蓝色发光汁液。   郁岸好奇地戳戳低空飞过的蓝火虫,小家伙从困倦中惊醒,愤怒地从发光屁股部位激发出一圈明亮的电火花,噼啪电了他一下。   郁岸缩回烫痛的指尖捏捏耳垂,更觉得新奇,俯身接近外墙上的玻璃藤蔓,那些藤蔓感知到人类的温度时,光滑的茎干上瞬间生出半米来长的玻璃尖刺,要不是郁岸躲得快,险些被当成羊肉串在上面了。   蛤白轻手轻脚打开栅栏,放他们进去。   和昭然家的极简性冷淡风装修完全不同,蛤白的家具五彩斑斓,一主一副成套的蘑菇沙发,上面三个小书包并排放在一起,沙发环绕着中央摆放的上了油的树桩茶几,一些散落的蜡笔和画纸扔在桌上,地板上还丢了两辆小汽车。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在走廊开了一盏暗灯,靠近楼梯的卧室门关着,有人在里面睡觉。   昭然一进门就往冰箱那边转:“你给我弄点吃的,饿得难受。”   “少废话,去,把血洗干净。”蛤白把两人赶到了楼上,要他们住最靠里的房间,不要吵小孩睡觉。   客房里有浴室,匆匆洗涮完毕,昭然赤着上身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沟里,积攒了数滴之后向外盈溢,从胸前滑落到腹肌上,再渗进腰间的浴巾里。   郁岸好一些,脱掉纯黑兜帽还有配套的短背心可以穿。房间里温度很低,但有身上的太阳印记保护就不会觉得冷。   昭然坐到椅子上,将靠背调到最仰,躺到上面发出一声解乏的喟叹,双腿搭在床沿上,白近透明的皮肤下青一块紫一块。   郁岸借着灯光能勉强分辨,那些淤青大概是骨头被毒腐蚀出的瘢痕。   “我看还是刮一下毒比较好。”他跨坐到昭然大腿上,戴上治疗核-柳叶刀,抽出破甲锥,用纸巾反复擦了擦刀刃,点火灼烧一阵以此消毒。   “你真敢动手啊,又不是医生。”昭然哼笑,“我怕痛。”   “我有治疗核,无痛外科手术,怕什么,我还有快速愈合核,给你缝回去就好了。”郁岸艺不高但胜在人胆大,靠目测寻找毒液最集中的伤处,用破甲锥的刀刃割开皮肉。   割开的伤口鲜红,骨骼苍白,对比之下刺激惨烈,昭然看着自己的身体皮开肉绽,后脊一阵发麻。   但郁岸专注盯着伤口,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和不适,表情平淡得好像在拆卸布娃娃的肢体,扎一下,伤口便涌出一股黑血,拿纸巾擦净后,等流出来的血慢慢变成正常颜色再缝合。   “真解压。”郁岸自言自语。   幸好畸体强韧扛造,换个普通人类早就被郁岸玩死了。   他趴在昭然腹上专注操作,细小的呼吸搔着雪白的皮肤,皮肉被他抓捏过的位置留下浅红色的指痕。   昭然安静地等着赤脚郁医生在自己身上享受过家家般的血腥娱乐项目,郁岸的手指尖若有若无触碰他的身体,昭然舔了一下嘴唇,头偏到一边,埋怨自己只是被碰几下就变得心猿意马,实在不端庄。   大部分畸体寻找人类契定者只是为了使生命长久地延续下去,保护契定者是他们的义务,都说爱上契定者能让自己余生多些乐趣,可昭然总是不安,因为自己对准契定者的感情包含色心,占有欲也不够纯粹,一方面每一次都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另一方面又时刻惶恐如此贪婪的想法会受到不幸的诅咒。   昭然回过头,发现郁岸挪得特别近,双手撑在他胸口上,鼻尖碰到了他的脸,嘴唇与他的唇角只隔毫厘,扬着眼皮认真问他:“要接吻吗?”   昭然只微微张开嘴唇,郁岸就亲了上来,浅浅地用舌尖勾一勾,磨得对方难受,最后忍不住拢住他后脑,压着他亲起来。   郁岸也亲他的脖子,亲红一块,再向下移,到右胸之下肋骨之上,吻他畸核的位置。   “嗯、”昭然肩膀很明显地颤动,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开一点,但郁岸被拎开时舌尖还固执地在那个位置扫了一下,很快就看见昭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别闹。”   郁岸反问:“你特意告诉我核的位置不是想让我亲吗?”   当然不是,昭然张了张嘴,郁岸打断他接着说:“我们不如怪物高尚,我觉得吻应该以足够se情为评判标准,你要好好亲才行。”   “……今天,嗯……你看见我真实的样子,本体成熟后的样子,怎么没反应?”   “我有反应,”郁岸一本正经看着他的眼睛,“很硬。”   “……”   “很酷,太帅了。”郁岸双手在面前比划,“你肯定没看过数码宝贝吧?我说,多手怪物进化,黑暗多手怪!然后……”   他注意到昭然困惑中带着好笑的表情,慢慢住了嘴,低头抠抠手指上的倒刺,脸皮有点烫。   昭然笑起来:“继续说,我在听。进化了然后呢。”抬手摸摸他还有些潮湿的柔软短发,“怎么这么可爱。”   “没有了……”郁岸趴到他胸前,搂着他的脖子。   昭然轻松地托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人放到床上,接着俯身撑在他面前,两只手分别与郁岸十指交握,将他双手固定在头顶。   随后,昭然肋骨两侧发出泥泞的生长声,一对新的手臂扶在了郁岸腰间,低头吻住他:“这样是可以接受的吗?”   “就这样?晚上没吃饭吗……唔。”   *   蛤白打着呵欠,没好气地端了盘炒米饭上来,走到近前,听到门里闷闷的晃动声,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被推撞到墙上,然后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隐约能听见郁岸在断断续续拖着哭腔背守则:以后紧急秩序组出任务不准不听指挥乱跑,不准搜刮人质的畸核和财产……   蛤白愕然,把蛋炒饭放在地上之后敲了两下门提醒。   虽然一见到那小子就心烦,但其实倒也不至于体罚这么重的,昭然自己都被惯坏了,哪懂怎么教小孩啊。 第88章 归宿   窗外天已蒙蒙亮,橙棕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一双皮手套搭在窗台的花瓶边。   昭然靠坐在床头,赤着上身,右肩多了两三个弯月形的牙印,原本雪白无暇的背脊上布满凌乱鲜红的抓痕。他放任郁岸趴在自己胸腹上昏昏欲睡,手搭在其略陷的腰窝处,随着时钟静谧摆动的声响轻拍。   他沉默地回味这个值得牢记的夜晚,忽然完全明白了自己未来想要的是什么,即使受到诅咒也在所不惜。只不过怪物在喜爱的人面前常常难以守住理智,刚刚自己粗鲁得像天狗在吞食月亮。   他拿起郁岸的左手,端详手背上被电击棍灼伤的疤痕。   “是勋章。”郁岸困惫地将右手垫在下巴下,歪头闷声道。   他脖子上留下了昭然的指痕,喉咙发哑。   每次因为他的偏执或是不听指挥而训他,他并不反驳,却永不低头,示意回家可以惩罚自己,但昭然发现他其实依赖被训诫的过程。倔强固执,而眼睛里最深的地方,却藏着比萤火还要微弱的期待。   昭然试着低头贴近他,亲吻他手背上的勋章:“乖乖是为了我啊。”   郁岸抬起头,咬咬嘴唇。   眼泪慢慢盈满眼眶,沿着脸颊凉凉地滴到昭然胸前。   没想到一句话就能引动他如此强烈的反应。   郁岸抬头的同时,挂在颈上的银色素圈戒环滑了下来,坠在细项链末端轻晃。   两人的视线一起落在戒指上,郁岸把戒指塞回紧身背心里面,贴着胸口妥帖放置。   昭然考虑了一下,把左手伸到郁岸面前,白皙的手指指尖泛红。   郁岸鼻尖红红的,盯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看了几秒,一脸不解。   又等了一会儿,郁岸迟疑着从背心领口掏出自己打磨的银戒环,还反复用眼神向昭然求证自己有没有理解错。   昭然并没有收回手。   他有点不敢相信,从昭然身上爬下来,跪坐着摘下戒指在衣服上蹭亮,托起昭然的手,施以洗礼般郑重缓慢地推到他的无名指根。   修长指节穿过纤细的银环,受到戒指的限制,指根被轻轻箍住,感觉有点奇怪,很不适应,仿佛套上了带锁的项圈。   “嘶……”昭然动了动,郁岸惶恐地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反悔。   但他并没有,双手捧起郁岸脸颊,衔掉淌出眼眶的泪痕,抹平聚集于眉心的顾虑,接续之前深长的吻。   郁岸闭上眼睛,在此刻得到了彻底的安抚,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   *   一觉天明,日上三竿,接近十一点,趁昭然还躲在遮光窗帘下的阴暗床角里沉睡,郁岸端着蛋炒饭的空盘悄悄向下走,偷瞄楼下是否有人。   厨房里高压锅在滋滋喷气,芬芳的肉香飘出玻璃门缝。   郁岸探头往楼梯外打量,客厅地上堆满各色彩纸,玻璃花形灯下,三个小朋友趴在木桩圆桌边有说有笑,光滑的黑色蝌蚪小尾巴翘在半空开心地摇。   蛤白蜷身坐在儿童小板凳上,叼着一根细糖棍,低头仔细给彩绘的课本包着书皮。   郁岸弄出的响动惊动了对方,大哥扭头看过来,跟着一起转过来的还有漂浮在空中的四五颗眼球。   三只小蝌蚪也好奇地扬起小脑袋朝这边望。   蛤白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玩,然后把手里东西撂下朝郁岸走过来,从他稍显僵硬的双手里接过空盘,转身放回厨房去,不料瞥见了郁岸脖颈上的掐痕:“你过来。”   郁岸倒也不怕,整理了一下思路,理直气壮跟过去。   蛤白洗净盘子擦干,漫不经心问他:“昭然平时在公司表现怎么样?”   这个问题郁岸没在头脑里预设过,他卡了一下壳:“还……可以吧。”   “打骂下属?”   “没有,他对所有人都很好。”郁岸不想承认这样的答案,但这是事实。   蛤白摇摇头,把盘子和瓷勺放回碗架里。   郁岸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再说话,局促地搓了一下指尖,追问道:“为什么昭然在畸猎公司工作?不怕得罪畸体同类吗?”   “有得必有失。家族里总要有人为此做出牺牲。”   “为什么做牺牲的是他?他的心肠比秋柿子还要软,在那种地方工作,每天都在剿杀同类,肯定不好受。”   蛤白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将瓷勺扔进筷筒里:“是啊,这种事怎么会轮到亲族里最小的他?”   郁岸不明白他的目光为何充满敌意和责怪,但并不介意这样的眼神,不如说这才是常态,昭然看向自己时满眼温柔才是他遇见过的唯一的不正常,有得必有失,自己理应为被馅饼砸中的幸运付出一些代价。   过了很久,郁岸问:“以后让我做坏事怎么样?我不怕下地狱。哥哥,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蛤白挑眉讥讽:“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有什么本事?”   “比昭然心肠硬。”郁岸回答。   蛤白怔了一下,看他的目光多了些探究。心中的敌意和蔑视松懈了一些。   “那就先在地下铁站稳脚跟,再来找我。”   “好。”郁岸不假思索答应。   他们在厨房里说话时,客厅中突然爆发一阵哭声。   蛤白擦净双手匆匆过去瞧,三只小蝌蚪满地厮打成一团,我扯着你的尾巴,他揪着我的头发,甚至张开状似七鳃鳗的布满尖牙的嘴互相啃咬起来。   “二二三三!不准扯姐姐头发!”蛤白吼了一声,空中迅速聚集起十几颗转动的眼球,视线对准三只小蝌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小蝌蚪们被死亡目光笼罩,怎么都动不了了。   打架的原委很简单,姐姐踩到乱扔在地上的小汽车摔了一跤,但小汽车是另外两个小蝌蚪最喜欢的玩具,被踩坏简直要心疼死,于是两个混小子撕了姐姐刚刚包好的书皮,姐姐也不甘示弱,一打二不落下风。   “天天惹事,烦不烦?我买张车票把你们都扔回冰洞里去。”蛤白拉了张小板凳过来,坐到桌前把撕坏的书皮剥掉,重新剪一张新的。   两只小蝌蚪捧着摔坏的小汽车哇哇大哭,烦得蛤白脑袋痛,买新的也不行,就要这个。   “谁让你玩完了不放好?扔地上不是叫人踩的?我又不会修。”   小孩子的哭声奇响无比,即使郁岸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也无比烦躁,心跳跟着加快,呼吸更加急促,想让他们全部闭嘴,从窗户扔出去,或是埋进土里最好。   但这里是昭然的家,人一旦有了顾虑,就无法为所欲为了。   他拿走小朋友手里破碎的小汽车,来时带的单肩包里装着常带在身上的精微工具盒,盘膝坐在地上修了起来。   发动机微微变形但没损坏,只是电路板的焊点开了而已,重新接上之后将外壳扣回去,掉下来的碎片用瞬干胶黏回原位。   郁岸面无表情,食指压着小汽车放回地面上,指尖一松,小汽车又绕着圈子兜起风来。   小蝌蚪们惊奇地看着死而复生的小汽车满屋子游走,再次望向郁岸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虽然蛤白没有回头,但郁岸的表现一直落在他的视野之中。   “我要先告辞了。”郁岸把工具箱塞回背包,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昭然更习惯夜里工作白天休息,因为日光会消磨他的体力,既然好不容易把生物钟改回来,就先不叫他了。   当下需要先回一趟家,认真读读电视橱里的日记。   他背上单肩包,换了鞋推门离开,才走出几步远,两只小蝌蚪急匆匆地迈着小步子追上来。   二二提着一个打包饭盒,努力踮脚放到郁岸手里:“喏,排骨玉米汤。”   三三举起一个镂空眼睛图腾,塞到郁岸另一只手里:“这是我偷偷给你的东西,不是爸爸给的。谢谢大哥哥。”   图腾的材质既像金属又像玻璃,表面刻画着眼睛的形状,当注视它时,瞳仁似乎会跟着视线移动,有种迷幻的错觉。   郁岸握住眼睛图腾,再抬起头那两只小蝌蚪已经跑回门里。   “这是……”   郁岸托着镂空的眼睛图腾向前走,不慎撞到了空中浮游的蓝火虫。   蓝火虫惊醒,又浑浑噩噩飞离,没有像昨天一样放电攻击他。   靠近爬满玻璃月季藤的栅栏,郁岸小心试探伸出手向外推铁质栏杆,手指触碰到半透明的玻璃质藤蔓,那傲慢的藤条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刺出半米长的暗刺驱赶他。   推开栅栏,日光照耀在眼睛上,郁岸抬手遮挡,在指缝中居然看见马路对面就是自己居住的老小区大门。   他诧异转身寻找来时的路,但身后只有熟悉的早点摊和贴满小广告的矮墙,一切恍如童话的迹象都消失殆尽。   要不是眼睛图腾还攥在手里,郁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好奇昭然生活的地方,人类的双眼被所谓现实的程序墙蒙蔽,而他幸运地拨开迷雾的一角得以窥见更广阔的天地,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去看看那个梦境般的世界。 第89章 日记   家里的摆设还和走时一样,电视橱四脚朝天放置,客厅里堆满大学毕业后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装在打包纸箱中摞在一起,让窄小的房屋可用面积缩小了一半不止。   他不是昭然,既没洁癖也没有精灵小手帮忙收拾屋子,在乱中有序的房间里倒也还算惬意。   郁岸打开空调暖风,从沙发上搬了个垫子下来,放到四角朝天的电视橱前,盘膝坐下,从单肩包里摸出一把从竞技场赢回来的一级蓝核。   蓝核散落在两腿之间的空隙里,像一把大号的儿童弹珠,郁岸低着头在里面挑挑拣拣,挨个放进储核分析器中读取作用,把勉强有用的挑出来留下,剩下的诸如一些作用是“调制十杯好喝至极的饮品(来自蜂鸟畸体)”、“培育出一株新品种大丽花(来自大丽花畸体)”、“西红柿炒鸡蛋能力大幅提升[甜口](来自受到辐射突变为畸体的初级厨师)”、“冰镇能力,可使用二十次(来自北极虾畸体)”的核直接当做废核处理。   小蝌蚪给的眼睛图腾被他穿在了摘掉戒环的项链上当做吊坠,一低头便在胸前摇摇晃晃。   其中有一枚核比较特殊,郁岸稍微犹豫了一下,从畸核表面的纹路来看,很像猫的爪子,他还惊喜了一下,如果能得到猫的敏捷和弹跳力,配合纯黑兜帽,在战斗中相当实用。   然而天不遂人愿。   名称:怪态核-猫崽   来源:幼年猫畸体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蓝(淡蓝)   基础能力:提升对方好感度   使用限制:可使用三次   简介:什么都不会做,但你不想摸摸它吗?   共鸣条件:未知   感觉是个破烂,但扔了又好像比较可惜,先留着吧。挑挑拣拣也就剩下三枚可能用得到的畸核放到一边,郁岸两两一组数了一下,接连投进了电视橱下方的圆形投币口里。   每投进去一枚核就会弹出来一页卷成细棍的纸,郁岸将卷翘的纸铺平,找了本精装百科全书压平,按日期顺序排列,一页页阅读。   M016年7月10日,天气 暴雨   天气热得能烤红薯了,终于下了场大雨,老师说临近暑假大家要注意保持心态平和,我为了保持心态平和所以今天没去上学,要他编理由给老师请假。   老师从不担心我的成绩,就算旷课半个月班主任也不会多过问的,但我喜欢看他不会说谎又被迫挠头编理由的样子,支支吾吾对老师说“岸岸生病了,我是,额,我是他哥哥。嗯……邻居家的。”耳根憋得通红,一看就很好欺负。   他放下电话,看我缩在床上偷笑就立刻爬上来,揪着我的领子骂我一顿,他骂任他骂,我搂上他的脖子亲他的嘴唇,他立刻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这招屡试不爽。   他特别喜欢我亲他,但他从不主动亲我,也不敢用手碰我,就算递东西过来也小心翼翼,好像我有多么脆弱,会被轻易碰坏似的。   后来我想了个更绝的招,我告诉他,人类成年之前亲吻嘴唇是被严格禁止的,只有变态才这么做。   他登时愣住了,微张着嘴,眼睛从未睁这么大过,这时候窗外劈下一道闪电,凌厉的白光骤然照亮了他的脸,接着一声闷雷把他惊醒,他退到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手足无措地面对我。   接下来他做任何事都要向我确认,就算递一只削好的苹果过来也要问清楚:“人类吃苹果是可以削皮的吗?”   他拒绝我再亲他,我靠近他就把嘴唇死死抿起来,就算我偷袭成功,他也会为此内疚很久。   我才开始后悔,这下玩笑开大了,他失去了被亲吻的快乐,我失去了犯错时的免罪金牌。我真傻,可恶。   他这个家伙总是把别人违心的骗术当真,完全没有基本的辨别能力,我经常会担心他在外面工作会不会被人骗走,也会时不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他抱着一束花敲开了我家的门,我看不清他的脸,因为那些卷翘的粉色乱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我只记得他的下巴形状很漂亮,皮肤很白,像奇幻电影里的外国精灵。   他看到我之后非常诧异,尖牙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支支吾吾问我“你爸爸在家吗?我想见他。”口音怪怪的,但也能听懂。   我好失望,这么美的人居然是来找我爸爸的,难道也想每天挨他打吗?希望老家伙快点死掉,让我来继承这个漂亮的朋友。   但他见到我爸爸之后更加诧异,又把目光挪回到我身上,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发现被漂亮的人盯着看,就可以产生自己也很帅气的错觉。   果不其然,他被爸爸粗鲁地赶走了,我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发现他还没有走,就蹲在我家单元门口,寂寞地和他的花束并排靠在墙边。   他发现我在偷看他,于是从花束里抽出一支,远远地递给我。   我接受了他的花,大着胆子用花梗拨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   他的眼睛几近透明,仿佛一对褪色的苍白宝石镶嵌在他的脸颊上,眼角微微下垂。他问了我的名字之后就走了。   我应该问问他几岁的,希望我们将来结婚的时候证件上的年龄不会差太多。   那时候我家对门有个弹钢琴练习《钟》的高中生,据说十七岁,我猜他也十七岁。   M016年8月3日,天气 闷热   他上班太忙,好几天没来,打电话找他,他就只会打一些零花钱给我,我无所事事窝在家里开着空调睡觉,但外面总是很吵,因为小区里的闲人喜欢在窗根下的槐树荫里乘凉。   我从学校厕所窗沿底下用塑料袋套了个马蜂窝回来,用强力胶粘在窗户下面,一整个礼拜都没人来吵我,好。   晚上可以去角斗场幻室玩玩,他不让我去了,但我可以偷着去,希望今天能赢回点有意思的东西。   M016年8月4日,天气 晴   被揍了。他怎么来角斗场逮我啊,当着手下败将的面把我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了,真没面子,再也不理他了。   M016年8月5日,天气 雷阵雨   他给我带来了一种叫“麦克兰提”的奇怪甜点,有点像三角形的面包,表面生有令人忌惮的红色斑点,但口感很绵密,却比蛋糕有嚼劲,咬一口下去会冒出绿色发光的果酱夹心,很新鲜清新的浆果味道,不太甜,真香。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也没在商店里见过,他说这是他们那边特有的点心。是指他的家乡吗,真想去看看。   M016年9月6日,天气 晴   我楼上住着一个男的,半夜我总听见玻璃啤酒瓶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睡觉极轻,一丁点响动就会惊醒,然后心脏猛跳,头也跟着痛。我一直在想怎么不动声色地给那家伙一个教训。   直到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在小区门口看到他正在骚扰从补习班放学回家的女生,仔细观察了几天,我发现,路过这里的女生经常被他骚扰,其中一位是我隔壁班的文委,脾气很泼辣。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做了一个球形机械抓手,原型参考了小卖部里卖的“爆丸”玩具,不同之处在于爆丸一摔会展开,而我的机械抓手一撞就会收拢,像一个球形捕兽夹,但我用的弹簧力度不大,不足以夹断任何东西。   我把这件东西和打印的使用说明书一起放到了那个女孩的书桌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趴在窗台等待好戏开场,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预设剧本里的女英雄从拐角出现了,隔壁班文委紧张地抓着书包背带,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路过我家小区门口,我楼上住的男的这时候正在小区门口抽烟,看见女学生之后两眼放光上去搭讪。   他这辈子都想不到,这个女孩子会从兜里摸出一个球形机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开抓手,然后朝他的裤裆扔了过去。   咔!   球形机械抓手受到撞击后触发弹簧,死死卡在了那个地方,运气好的话不至于废掉,但绝对不好受。那人当场嚎叫着倒地。   隔壁班文委啐了他一口,但到底没见过这场面,吓跑了,那家伙嗷嗷乱叫满地打滚,惊动了保安,上手扒拿不下来,反而让他哭嚎更响,无奈之下叫来锁匠,锁匠师傅摇摇头,说打开是能打开,但这个机括做得太精巧太恶意,必须先向中央扣一下,才能开锁。   但向中央夹一下对那男的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目睹全过程,躺在地上笑得直打滚。   真是快乐的一天。   ——   郁岸读日记读得津津有味,端着玉米排骨汤边吃边看,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昭然发来了一条消息。   Boss:回家了?怎么没等我。   郁岸回复:以为你要睡到晚上,我在我自己家呢。   Boss:还以为你生气了。   郁岸:?   Boss:昨天……亲得太深了,不好。   郁岸:我都说了,人类不禁止se情,你被骗了。   Boss:法律不禁止吗?你都打不出这个字,不就是禁止的意思?   郁岸:……   过了一会儿,昭然居然发过来一个禁止标志图,圆形红斜杠里有两个火柴人在亲密。   Boss:我在你们的网络上找到的,你看这个标志,它下面写得很清楚,写着“禁止色色”。   郁岸:那就是个表情包而已。   Boss:这么严肃的标志也不用遵守吗……   郁岸找了几个珍藏的网址和资源,打包发给昭然。   过了很久昭然都没再说话。 第90章 另有隐情   郁岸觉得他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复了,把吃完的排骨玉米汤饭盒放到桌上,打开电视,悠哉地倒挂在沙发上,腿架在靠背上继续读日记。   M017年1月31日,天气 暴雪   上周是我十八周岁生日,我应该记录一下来着,当时玩得太高兴所以忘了。   如此重视我的成年礼的除了学校,就只有他了,他带来了我最爱吃的麦克兰提面包,只不过这一次的面包上做了很多装饰,插满了玻璃质感的半透明蓝色花朵,和一些点燃后能散发特殊香气的长条琥珀(我之所以称之为琥珀,是因为这种状似蜡烛的透明柱状物内包裹着发光的小虫子,火焰燃烧到虫子的尸体时就会散发出很美妙又奇特的香味,还会像爆竹一样发出微小的爆鸣声)。   我也拿出我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他。   我用棕色软牛皮和金属做了一条带链子的狗项圈,给他戴在脖子上,链子攥在我手里,我知道他不懂,正因为他不懂我才要欺负他玩。   “好紧。”他一边嘀咕,一边用手指松一松卡扣的位置,脖子上的皮肤被勒得通红。   当然紧了,我故意的。   我问:“当我的小狗?”   他先是呆了几秒,似乎反应过来这个项圈和宠物狗脖子上的一样,终于明白我在戏弄他,他抿着唇考虑了半天,然后回答我:“不要。”   他可真奇怪,正常人只会说不,不会考虑的。   最终妥协的人是我,我把项圈摘下来,从中间竖着裁成两段窄条,两端缝上金属卡扣,再去皮料市场买一张鹿皮,做成一双鹿皮手套送给他。   会想到做手套也是因为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要跟他掰手腕,他不喜欢这个游戏,但架不住我缠着他玩,只不过我真没想到,能一只手把我提起来扛到肩上的他,居然掰手腕赢不过我,没玩一会儿就满脸通红向我认输。   我后来才知道他的手很脆弱——寒假他帮我抄写语文作业的时候被作文纸划伤了手指,居然痛得直掉眼泪,我惊呆了,更让我惊呆的是他哭的时候,从左眼睑到鼻尖到右眼睑这一条都是红的。   对不起,我接下来爬上桌亲了他,我忏悔。   我在送给他的手套的夹层里贴了一张细金属网,不影响柔软度,但可以抵御锋利器具的戳刺,这样他去工作也不会受伤了。   M017年3月2日,天气 小雨(这张日记被搓得皱巴巴的)   唉,真没什么可写的,但他说记日记是好习惯,每个月起码要写两篇。实际上我知道他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翻我日记,因为我在正对抽屉的位置按了针孔摄像头。   我不介意他翻,因为这些日记就是给他写的,他偷偷翻我的日记,我偷偷回放他翻看时笑眯眯的表情,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完全眯成两条线,当看到我写一些露骨的事情,他的表情就会更好玩。   他依靠我的日记来检查我有没有产生做坏事的倾向,如果有,他就会及时纠正我,比如去角斗场幻室玩。   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可以在他面前表演成乖孩子,但我知道我永远不是,我不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他未来一定会爱上更听话的小孩,而我会把所有幸运的小孩杀掉,剥下皮填充成标本,里面安装智能机械帮助行动,我们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爱他,他爱它,充满仇恨地互相依恋着。   走着瞧。   M017年3月2日,天气 小雨   唉,真没什么可写的,但他说记日记是好习惯,每个月起码要写两篇。   那就回忆一下我与他正式见面的那一天吧,自从他抱着花来过我家,又无声无息消失后,我很多年都没再见过他,但在此期间,所有在学校找过我麻烦的人都被狠狠揍过。   我知道那双美丽透明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在白天他是白色的,在夜晚则是红色。我误以为他是我的守护灵,他无所不能,让我有了为所欲为的底气。   真正见到他应该是在我上初中二年级的一天,我翘了晚自习去独自探险,在西原街一个无人问津的黑暗小巷遇见了他。   他靠坐在阴冷潮湿的墙角,双手拢抱着肚子,闭着眼睛发抖,整条左腿血淋淋的,连裤子带皮肉一起搅碎,就像掉进了工业粉碎机里。   我走过去,他很机警地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大概确定我对他没有威胁,才又闭上眼睛,低沉告诫我:“不要来这里玩,尤其晚上。”   我给他拨打救护车的电话,被他按住手挂断。但我也没能力背走他,我要去替他买药,他也拒绝。   我问他:“你想我做点什么?”   他拍拍自己另一条没有受伤的腿。   我坐了上去,搂抱着他的脖颈,蜷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我一直以为他很冷,想让我渡体温给他,后来我才明白,他担心我冷,所以整晚都在用体温暖着我。   我们都没再提过那次经历,我想那天他大概遇上了非常强劲的对手,险些没应付过来。   M017年4月16日,天气,阴   还有四十多天就要高考了,不过今天因为有畸体闯进校园,破坏了不少设施,我们临时放几天假在家学习。   我和他讨论起大学去哪里上。我想随便报考红狸市的学校,课业轻松,不耽误我玩。他却坚持要我考最好的。   真有趣,他居然知道哪个学校最好。因为上个月去学校参加了家长会,还加入了一些家长群和班级群,对填报志愿很有一些研究。   他虽然知道首都的大学最好,却不知道人家要求的分数高得有多吓人,对他来说分数只是一串数字,他搞不懂为了得到这串珍贵的数字人们要付出什么。   长惠大学分数着实高,高中期间我既懒得参加竞赛,也没关注过提前录取的事项,剩下四十天我只好天天恶补学习,应付顶级学府的考试光靠课本上的知识根本不够用。   可是他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从没在乎过的未来,他很在乎。   为了我们的未来,他也很努力,工作一天回来还要帮我抄写一些我扫一眼题目就知道答案的作业。   一开始他的字特别难看,那字就像牛蛙蘸着辣酱在烧烤架上爬出来的,但他学得很快,只照着我的笔迹描了几遍,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   我多希望未来站在他身边的还是我。   ——   手里的日记纸页看上去有些陈旧,郁岸读着上面的文字,内心五味杂陈。虽然写下这些文字的就是自己,但这些记忆已经不复存在,写日记的孩子凶狠地书写着占有欲,又惶恐地憧憬着未来。   无法嫉妒写下日记的少年,因为那个少年正在过去的时空狠狠地嫉妒着自己。   在这篇日记之后,最接近的日期就是之前自己拿到过的M017年11月20日的那篇日记,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记录了想用苹果核提取氰化物毒死导员而被昭然抓包的事情。   M017年12月8日,天气 台风   【这篇日记的纸页上沿夹着一只回形针,从压痕的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一张硬纸材质的票卡】   他对我说三天后会出差,但我通过摄像头意外知晓他得到了一份非常危险的任务,必须登上一艘前往公海的豪华邮轮,据说一位著名的魔术师也会参与这次公海上的聚会。   我曾经在电影里见过像这种形式的有钱人聚会,他们可能会以人命做赌博游戏,也会带着枪支弹药上船。而且那个魔术师所在的汉纳家族不是著名的黑帮家族吗?   我觉得以他的智慧很难顺利脱身。   我弄到了邀请函。   ——   “汉纳家族?”郁岸在剩下的日记里翻找,但找不到任何有关上船之后的内容,距离这页日记最近的日期是次年的一月份,而且日记纸的款式完全变了,不再是有日期和天气栏的方格日记纸,而是普通的白纸,背面用来试笔,划了一些乱线。   M018年1月22日   这一天都过得实在魔幻,我想不到这种戏剧性的事件会发生在我身上。头痛得厉害,我必须把这些事记在纸上,不然睡一觉可能还会忘。   我遭遇了车祸,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相邻病床上的一位、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他的容貌,他很漂亮没错,但那不是人类的长相,是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一张极其美丽的脸。   他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和我一起都在同一辆车上,他也受了很重的伤,还给我看他左胸前和头上的伤疤,他说他的头撞碎了前挡风玻璃,胸口插在了前车冲过来的钢筋上。   男朋友,我居然会交往一位男朋友,老天保佑希望我是1。   ——   客厅电视自动播放着武林外传,演到赛貂蝉抱着账本得意地说:居然是零耶!   “……”郁岸扔掉这页日记,换下一张。   出车祸容易暂时伤到脑子倒不奇怪,但结合这个日期来看就很有些玄机在里面了。   又是1月22日,似乎从这个时间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一些东西。   他翻了翻后面的日记,最靠后的日期在M022年,还没看内容,却发现笔迹发生了变化。   从M016年的日记开始,可以看出确实是高中生的笔迹,稍微有些稚嫩,M017年底上了大学之后笔迹有所成熟,笔画连贯了一些,而M022年初的笔迹虽然能看出都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已经是非常流畅的行书字体,一看就是成年人写出来的字。   郁岸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细节。   他翻找出一支和日记上的笔迹粗细类似的碳素笔,在纸上抄写了一段日记内容,并与每一页笔迹对比。   照理说自己现在写出的字体理应与M022年,也就是时间最晚的笔迹最接近。   但并非如此,最接近其实是M017年底到M018年初这两张,也就是四年前的那几页日记。   郁岸怔怔思考了一会儿,拉开洗手间的门,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出神。   比起真实的年龄,这张脸确实有些青涩,就算自称十八岁,别人也无从怀疑。   昭然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 第91章 魔鬼交易   M018年1月22日   我头痛欲裂。白天医生走进来,遗憾地向我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他们没能保住我的左眼。也就是说,我未来都只能与绷带和义眼为伴了。   医生走后,我还沉浸在落下终身残疾的悲痛中,他揽住我的肩膀安抚我,问我还记不记得这个世界上存在畸体和畸核,身体有残疾的人可以去碰碰运气,如果能成功镶嵌一枚畸核,岂不是因祸得福。   自从我醒来,他就在不遗余力地安抚我,实际上他伤得比我重太多,白天我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他却只能躺在被窝里,连头也一起盖住,一动不动地养伤,状态很差。   趁他沉睡期间,我上网查询了一下,原来自称我男朋友的那个粉头发的男人在畸猎公司地下铁工作,对畸体十分熟悉。镶嵌畸核成为载体人类也算一种补救残疾的办法,我暂时不再难过。   他一直没醒,我悄悄离开病房,四处闲逛,隔壁病房正在吵架,我趴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热闹。   里面总共有四个人,都是彪形大汉,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全身包裹绷带,像个粽子,只剩一条左腿,一只右手,身上连接着复杂的监测仪器,大概快要断气了,剩下三个兄弟在争论如何分配财产的事情。   问题的焦点在于,床上受了重伤的那个男人失忆了,说不出把财产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剩下三人一直在奋力抢救他,不准他死。   经过我的偷听,加上去网络上查找一些他们谈话中陌生的词汇,我分析出了他们经历的始末。   他们是不受公司统一管理的游走猎人,也会去猎杀畸体,但这一次他们其中一位想碰运气去与一只畸体契定,所以进入了那个畸体的茧,其他三人在外面等他。   但进入茧后,这个人发现自己对付不了化茧期的畸体,所以拼命想办法逃出来,而他也确实逃出来了,只不过看状态活不了多久。   这个男人命不久矣,却依旧矢口否认自己进入过茧,声称自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而其他三人坚持认为他在撒谎,只是想私吞他们辛苦积攒的家底而已。   同一天内失忆发生的频率怎么会如此之高,这引起了我的警觉。   M018年1月23日   他在午夜以后睡醒,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边,脸颊稍微红润了一些,没有昨天那么虚弱了。   习惯了他的容貌之后,我觉得真的很美,甚至开始觉得他的面貌似曾相识,我打瞌睡时会梦到与他亲吻,在冰冷的病房里,他是唯一的热源,我实在太冷,只能被迫靠近他,尽管我不太信任他。   我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对我做点什么,没想到他只是关切地问:“房间里很冷吗?我忘了。”   然后他面对面抱住我,手指在我背后打圈,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烘烤的感觉从背后出现,脊背痒痒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纹在了上面似的。很奇怪,我真的觉得不冷了,他松开我之后我依旧觉得很温暖。   我强烈地觉察到他似乎把什么未知的东西留在了我身上,但我没有证据。   他带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开车带我回家。我望着窗外一路星月,觉得这个人温柔得有点可怕。他眼睛里充满了一种非我不可的执念,很疯狂。   到家之后,我们着手寻找适合的畸核来填补左眼的空白,他借着工作便利为我弄来了两颗不错的畸核,一枚是三级红色的幻室核-言禁咒,能力是以言语操控对方,另一枚是一级银色的装备核-uzi无限子弹,能力顾名思义,是把能击穿畸体的枪。   可惜我都镶嵌失败了,他安慰我没关系,因为镶嵌畸核本身就存在成功率,有的人一辈子也找不到能镶嵌的畸核,这需要一些运气和等待。   他给我点了一份牛肉拉面,把我安顿好之后去就上班了,伤得这么重还要去工作,压力好大的样子。   我边吃面边在学校内网查阅畸体和茧相关的资料,众多资料显示,人是无法活着走出茧的。   畸体的茧壳自带一种保护机制,即禁止任何契定者以外的生物活着离开,这样可以有效避免茧内情况暴露,以此保护内部的畸体不受侵害。   那么隔壁病房的残疾男人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M018年1月28日   我在卧室的床底缝里抠出来几张设计图纸,绘图方式很稚嫩,完全不标准,只不过内容有些超出我的想象。   其中一张是一份毒物提取装置的设计图,应该是用来从苹果核里提取氰化物用的,另一份则是一枚球形机械抓手,这种抓手的设计很残忍,一旦抓到人身上,必须先向内扣一下,才能打开,也就是说如果被它抓住了肉,就必须向下压直到咬下一块肉来才能打开。   除此之外我还抠出来一张搓成团的日记纸,上面用近乎威胁的语言说想把乖孩子做成人皮标本,什么我爱他,他爱它的,一些吓人的疯话。   我去寻找这页日记里提到书桌附近有安装的针孔摄像头,还真让我找到了。   读取存储器里面的影像,首先出现的就是一位粉发男人从抽屉里翻出日记本,然后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翻。   原来他会翻我的抽屉,幸好我没把这些记录纸放在那里。   这个针孔摄像头的内置存储很小,我怀疑它还连接着其他接收终端,找遍了整个卧室之后,发现了一个藏在衣柜最深处,用一张黑色纸板挡住做伪装的旧电脑。   电脑许久没启动过,出了一些故障,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只花费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我从硬盘里找回了被批量删除的无用录像,看来针孔摄像头存在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还要长,最早的录像甚至远在M014年,我看到了父亲醉醺醺的脸,手里拿着断开的空啤酒瓶,向地上猛砸。   等人走了,才有一位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出现在镜头中,头上身上手上全是血。   少年若无其事坐在桌前,双眼无神对着墙壁发呆,我才发现,少年长着跟我相差无几的脸,那就是我自己。   后来的录像中,父亲大多数时候都醉醺醺的,趁我不在来翻抽屉,然后被提前安放在抽屉上的陷阱锁绞断了手指,血喷满了镜头。   似乎这个针孔摄像头最初是用来防备父亲翻抽屉的,我以看父亲如何被陷阱击中取乐。   我自己偶尔也会坐在桌前讲述一些残暴的行径,譬如找到上传虐猫视频的人家里,用同样的工具和方式在那人身上实施了一遍,并如何巧妙地抹除痕迹从而躲过了搜查。   讲述这些事情时,我从不忏悔,骄傲地以此为乐趣,更可怕的是我并非正义,但会花时间寻找一个正义的名堂去实施暴行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看得心惊胆战,这个少年多么恐怖。   在M016年1月22日的录像中,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是第一次母亲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她收拾了一些衣服,将房产证之类的重要证件放到我的桌上,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看得出她眼睛通红,收拾了一会儿就痛苦地坐到了我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情绪崩溃自言自语。   视频没有声音,我只能勉强从她的唇动中读出只言片语,她一直颤抖地重复着:“他和恶魔做了交易,怎么办……?”   她崩溃地哭了一会儿,似乎门外有人叫她,于是擦干眼泪走了出去。母亲离开后,我到书桌前的抽屉里翻找打火机,看到这里,我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说“他与恶魔做了交易”。   因为这时候录像里的我,左眼绑着绷带,绷带上渗出血迹,而且可以看出绷带侧面向内凹陷——因为眼眶里没有眼球。   我的左眼并不是上周因车祸失去的,他们在骗我。   现在我更想知道恶魔是指谁,该不会是那个粉头发的家伙吧。   我合上电脑,藏回原位,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床上,手脚冰凉缩进被窝里。   起初我以为我不怕,可当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戴着耳机却发现听不进半句歌词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恐惧席卷了。   没过多久,他推门而入发现我在发抖,就连着被子一起把我抱起来。   他太温暖,温度可以给人足够的安全感,我缩进他怀里不争气地抽噎,他并不问我为什么哭,而是安静地抱着我哄。   “乖乖。”他这样叫我。   M018年2月1日   这些天我一直不敢睡熟,每一次他经过我身边,想要触碰我,我都本能地想躲开,大概我下意识的反应伤害到了他,他很难过,还去厨房做了西红柿炒蛋盖饭来讨好我。   他知道自己在家我就会很紧张,所以不管白天晚上都在公司住,很少来打扰我。   可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很焦虑,今天最惊险,有一头猿猴畸体扒在我家窗玻璃上向内偷窥,还用拳头用力砸玻璃。   我实在没办法,给他发消息请他帮忙解围。   那猿猴砸碎了玻璃闯进来,我锁住卧室门挡住他,然后躲进餐厅,手足无措地蹲在灶台上的角落里。   他来得比我料想中快得多,穿着工作外套,戴着一双薄鹿皮手套从厨房窗外出现,拉开窗户跳进来,看见我害怕的样子也没有笑,他先把我抱下来,然后脱下衣服披到我身上,对我说:“吓到你了?我去收拾那个家伙。”   他很快就抓住了砸烂卧室门、在客厅里乱跑的猿猴畸体,绑起来从窗外扔到车边。   处理完一切他才回来,用手腕抹掉我头上的冷汗。   我难为情地邀请他下班之后回家吃饭,他听罢笑起来,很温柔地答应我下班给我带一家店里很好吃的小笼包。   我相信他就是恶魔,因为只有恶魔侵蚀灵魂时才会让人陶醉,我也快被攻陷了。   M018年2月3日   我一直没回学校,花了几天补救这段时间缺漏的作业,同时也没有停止寻找我想要的真相。   在此期间他也为我带回来过一些畸核,但我认为这些用于打架的核都不太适合我,他为什么老想让我镶嵌这种暴力的核呢?我告诉他,我想要一些效果比较温和的核,比如制作机械之类的。   他想了很久,表示知道了。   我听见他自言自语说:“没错,不如换个思路,这一次干脆走纯智慧路线。” 第92章 调查   M018年2月16日   他今天没去上班,给我准备了一桌饭菜,尤为认真地赔偿我因为事故而错过的生日。   他温柔优雅,从不重口腹之欲,只是喜欢陪我吃饭而已。   他对我很好……我的亲人太少,他也许可以算作一个。   我们接吻了。不管他抱有怎样的心思,但这一刻我是快乐的。   M018年2月17日   昨晚我睡了以后,半夜他出去抽了根烟,因为担心我排斥烟雾,所以从不在家里吸烟。   也不知道几点回来的,隐约听见他呼吸声很粗,身上沾满浓重的烟味和血腥味,在我身边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生闷气:“弄错了……烦死了我c……”   是不是我听错了,他居然会说脏话。   我总觉得他的体温是不是比从前低了一些?以前抱着他比电热毯还暖和,昨晚我居然觉得有点冷。   早上起来左眼伤口又在痛,看见他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在枕边,说这周要出差,自己在家乖点。还在纸上画了一对比心的小手。   关于他出差的地点,听说叫“日御镇”,我打算调查一下这个地方。   ——   下一张就是从前拿出来的M018年2月23日的日记,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我” 似乎完全习惯了昭然的存在,还会一起看日出。   M018年2月24日   他拿出了一个天鹅绒戒指盒送给我,我简直受宠若惊。   打开一看是枚畸核……   一级银色的职业核-推理家。我很喜欢,镶嵌的时候虽然痛苦,但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轻拍后背哄慰我,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接受人家的礼物还这么矫情。   镶嵌成功了,我不用顶着一头绷带满街乱走了,它让我的左眼变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M018年6月3日   我回到了学校,旷课太久需要补的东西太多,一直抽不开身。不过我在学校图书馆的畸体相关研究区域中发现了一本《新世界秩序初识》,纸质已经很旧了,却因无人问津显得十分整洁,这本书由玛丽·汉纳和她的女儿编写于上世纪中期,也就是L950年,译者为周万隆。   书中认为畸体是地球上除人类之外的另一种高等智慧物种,畸体生活的世界出现时间晚于现实世界,因此将其称为“新世界”。   我在里面找到了关于“茧”的一些说法——   畸体在自然生长的情况下通常会进入化茧期,以身体为中心向四周生成蚕丝状的茧壳,以保护自己不受外界影响,从而顺利度过化茧期。   越低级的畸核越稳定,化茧时间越晚,甚至有可能推迟到畸体自然老死之后,所以很多低级畸体既没什么智慧,也不会化茧,一生和普通动物一样度过的畸体并不罕见。   茧壳的基因序列导致其不允许任何生物活着出去,在茧未被破坏的情况下,只有被茧判定死亡的物体才能离开。   目前已知人类想要活着走出茧壳,总共有四种途径。   1. 成功杀死茧内畸体,与其契定,便不会再受此茧的绞杀。   2. 畸体自行羽化,茧壳自动破裂消逝。(但化茧期畸体狂暴嗜血,理智不受控制,会疯狂追杀进入茧内的异物,羽化后更是会进入实力巅峰状态,人类极难存活)   3. 击破茧壳。(理论上存在可以击溃茧壳的武器,但极其稀少,且没有人愿意透露自己拥有类似的武器)   4. 在茧内死亡后,在茧外复活。   前三点毋庸置疑,活着离开茧的前提是破坏茧壳本身,而第四点才是我注意的重点。   最初验证第四点结论的是畸体学家海伦兄妹,其中一人在身上镶嵌了怪态核-断尾求生,是从壁虎身上得到的逃脱类畸核,只要在危急关头切下足够长的一截肢体,那一截肢体就会被对手判定为主要生命体,代替本人受击,从而使其活着逃生,另一人在茧外负责接应和急救。   他们反复尝试了三次,最终两位伟大的科学家用惨痛的代价换来了极有价值的研究结论——如果真的从茧壳内活着逃了出来,这个人就会失忆。   针对性的失忆,有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失忆了,因为他记得许多往事,当妹妹再提起畸体时,他的反应非常茫然。   这是茧壳的自我保护机制,就算没能处决掉逃脱者,也会让他忘记茧内的细节,忘记这个畸体曾经存在过,以免他通风报信引来天敌进而打断化茧的进程。   这个情况与医院遇到的失忆的游走猎人很像,我猜那个濒死的猎人携带了类似的复活核,但镶嵌畸核存在一个成功率,所以他在茧里拼命切割肢体试图镶嵌这枚复活核,最终在整段砍掉右腿和左臂之后,找到了能成功镶嵌复活类核的位置。   那么,我是否可以合理猜测,我也曾进入过茧?   ——   看到这儿,郁岸已经坐不住了。   从M018年1月22日开始,记日记的“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残暴任性变得胆小多疑,与其说失忆,不如说重生。   头脑里不断闪回自己最初醒来时的经历。   他趴到沙发上,抽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下古县医院的平面地图,稍微回忆了一下进入古县医院幻室之后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这个规则幻室是按照身份将人安排在不同的房间,那么……李书恪在脑外科诊室因为他是脑瘤病人,昭然在病房因为他当初受了伤来医院包扎,护士在护士站,保安在保安亭,那么我在停尸房就意味着……我曾经是具尸体。”   眼前闪回昭然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那一幕,那时候他口袋里只有手机和香烟盒,却没有打火机。   而自己却在病房枕头底下捡到了一只救命的打火机,才能点燃酒精,在羊头人追杀下逃脱。   最初在古县医院里接受警方审讯的时候,自己提到有一位护士一直藏在停尸房里,昭然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太自然,大概是怕那护士目睹了尸体复活的一幕,出来搅乱他的计划。   如果性格的养成在醒来的第一天尤为重要,那么自己在存尸抽屉里醒来,在力量全然在自己之上的羊头人追杀下拼命逃生,想必是昭然一手策划的复健训练,他想要一个武力与智力兼顾的郁岸,完成自己蝶变的计划。   他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看完手里的最后两页日记。   M020年4月20日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载体人类能否更换已镶嵌的畸核?我查阅过许多资料,如果人类载体总共只镶嵌了一枚畸核,那么强行取下畸核就会导致其直接死亡。   如果人类载体镶嵌了多枚畸核,那么强行取下已经镶嵌成功的畸核,会导致毁掉此嵌核槽。   理论上来说,换核是绝对不可行的。我想过在自己身上试验一下,因为我总觉得这枚推理核并没有与我的眼眶死死结合,有种能拿下来的感觉。   但我还是没敢动手,我缺少为科研献身的精神。   M022年1月2日   知道的真相越多,越觉得这个世界与人们印象中大相径庭,我仿佛一个无知的婴儿,正抽丝剥茧地理解这些异常。我目睹了他的强大,那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力量,我想拥有他,但我做不到。   我有种预感,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从茧中死里逃生,我要帮助下一个“我”,不能再次陷入被动之中。   他只能属于我,这是我一生的追求。   我要去一次新世界,我已经摸到了进入的途径,可以从“正门”进入,也可以乘坐一些特殊的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   郁岸捧着日记发了一会儿呆。手里的一级蓝核已经用完,不知道还能看些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卧室,趴到书桌前在墙上仔细寻找,摸遍了墙壁,终于在台灯前的哥斯拉手办嘴里找到了日记中提到的摄像头。   他反身拉开衣柜门,跪在地上把下层的旧衣服都扒出来,居然真的发现柜子深处有个涂黑的挡板,挡板后面塞着一个很旧的笔记本电脑。   解决了开机蓝屏乱码的问题,电脑里有几个不同的加密文件,其中一个文件里面放的正是录像,他挑了个M016年的视频点开浏览。   视频中,十七岁的自己一个人躲在书桌前,左眼裹满绷带,血迹正从绷带下渗出来,看来是新伤,甚至还没止血。   他剥开一板止痛药,就水吞进嘴里,然后趴在桌上哆嗦。脸色发白,看来眼伤让他痛苦不堪。   再点开另一个视频,是十七岁的自己坐在桌前,脱掉上衣欣赏自己的手臂,他用力握拳,年轻小男孩的稚嫩线条若隐若现,大臂连着颈侧的位置出现了一团金红色的太阳印记,孤芳自赏,开心得不得了。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趴在桌上呜咽,用力抹眼泪。   小坏蛋从不在日记里写苦涩的心情,或许只因为日记是专门写给昭然看的,字里行间只有行事最轻的调皮举动,没心没肺的快乐,痛的狠的都憋在心里。   从不诉说苦难,是郁岸自幼奉守的信条。害怕哭泣得不到回应,也怕因此动摇爱他的决心。 第93章 寻找真相   旧电脑摆弄几下就会蓝屏,郁岸耐下心把里面的加密文件全部拷贝到移动硬盘里,他打算把里面的视频和一些暂时无法解码的文件全部拷进自己的电脑里翻看一遍。   他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消息记录,三分钟前昭然回复自己来着,想起刚才故意给他发了几个颜色小网址的行为,郁岸稍微反省了一下。   Boss:“你经常看这样的东西吗?”   郁岸现在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他关上电视,把旧电脑藏回衣柜原来的位置,倒吊着躺到沙发上,腿挂在靠背上沿,举着手机给昭然发消息。   他开始打了一句“也不经常看”,但又编辑掉了,改成“对。”然后发送。   Boss:“你喜欢这样做吗?”   郁岸:“……嗯。”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Boss:“我拥有人的外形,但如果像你们这样进入伴侣,并不能达到繁殖的目的,是完全为自己享乐而做的。”   郁岸挑起眉峰,不愧是怪物发言,他可以用yin秽的词语创造纯洁的句子。   郁岸:“有什么关系,你用触丝和感染蛋白,难道我们还可以繁殖后代吗。”   Boss:“不能。”   郁岸:“那你不还是在享乐,说得冠冕堂皇,原来也是自欺欺人。”   Boss:“那不一样,伴侣之间要做的,我都要做,只有我一方欺压的话不行。”   郁岸笑出声。原来只需要听他说话,就可以打消一切疑惑顾虑,只要昭然没有放弃自己,那么不管被他杀多少次,郁岸都可以再爬起来挑战他。   咚、咚。   阳台的玻璃窗被敲了两下,郁岸顺势望过去,一个木头小人趴在玻璃上探头探脑地偷窥,巴掌大小,脸是用毛笔和墨水画上去的,嘴呈o字型,表情好奇又惊讶,有种诅咒小人的诡异感。   郁岸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边的高傲球棒,只见玻璃外的小人脖子一扭,将木头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它的后脑勺上画着另一张微笑的脸,脑门贴着一张红字黄纸符。   齿轮咔拉作响,那小人突然炸成了一道白光,整个窗玻璃被小人炸得粉碎,无数玻璃碎渣冲进客厅,郁岸抬手挡着脸,迅速抄起藏在沙发下的手枪,给昭然弹去一条语音:“有人抓我!我看见一个爆炸小木偶,能打吗?”   昭然回得很快:“你打不过,快跑。”   郁岸甩上单肩包,把高傲球棒插拉链里,抓起储核分析器夺门而出,跳上楼梯扶手一路向下滑,途中从储核分析器中摸出怪态核-闪电羚嵌进眼眶,红光闪过,发间立刻刺出两根游走闪电的细羊角。   双腿爆发出羚羊的奔跑能力,他没有从单元门逃,怕对方堵着出口来个守株待兔,于是从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小窗户跳了出去,然而对方已经预判了他的逃跑路线,他一露头,守在两边的傀儡木偶各自扭转脖子,发出炸弹爆炸前的机关声。   郁岸噌地一下跳了出去,但木偶就像一个破片手榴弹,能爆出许多带有杀伤力的小碎片,爆炸的余波还是扫到了郁岸的左后肩,一些破片深深插在了皮肉里。   剧烈的疼痛使他僵硬了一下,但此时他只能强压伤口往闹市区的方向跑,时不时向后望一眼,楼顶上站着一位穿白鹤纹衫的短发男人,一只小木偶乖巧地坐在他的掌心里。   危急时刻他又收到昭然的提醒:“应该是尔木岚在追你,他不是载体,是人类畸体,和周先生一样,受到辐射影响体内生成了畸核,职业核-傀儡师,漂移飞车雇杀手来追回你从周先生身上挖的一级金核。”   “快跑,别用飞行核,他有傀线可以把你拉下来,用加速核,找人多的地方走。”   郁岸边跑边喘:“畸体帮畸猎公司干活?”   “我不也是吗。你想办法逃进任何一个地铁站,地勤人员里面很多我们的人,亮名牌他们就给你开专车,那趟车是畸动装备,跑得特别快。”   郁岸已经体验过傀儡师的杀伤力,压着左肩的伤匆匆钻过小巷,沿着大街跑。   他朝着离家最近的地铁站一路狂奔,白衫傀儡师则不紧不慢地在楼顶之间轻飘飘地荡,不停从袖子里摸出新木偶,贴上黄符之后在上面写两笔,然后朝郁岸抛过来。   郁岸左闪右避,终于见到地铁站高处的红色站名时,他刚刚松懈的心情又一次揪了起来,天有不测风云,地铁站附近线路维修,此线暂时停运。   他甚至来不及停下来想想接下来往哪儿去,直着向前继续逃跑,其他线路的地铁站最近的距离这里也足有三公里,只能闭着眼睛冲了。   地上一连十五六个脑门贴着黄符的小木偶在郁岸身后紧追不舍,滑稽地摇着木头小手跑得飞快,它们双手向前做出抛的姿势,一些细密的白丝线喷射到了郁岸身上。   傀线缠绕到郁岸双臂和大腿上,缠住他的腰,起初郁岸还没有感觉到异常,直到轻飘飘的丝线越缠越多,他跑得越来越吃力,简直像纤夫拖着一艘巨轮向前拼命挣扎。   郁岸袖中滑出破甲锥来割身上的线,但那些线数量之多根本无法一下子全部割断。   身上的丝线还在不断增加,甚至缠住了储核分析器和郁岸的脖子,锋利的线像刀刃一样割破了皮肉,过了一会儿血才开始向外渗。   郁岸已经跑不动,左手扶着墙向前寸寸地挪,傀儡师彻底拖慢他的速度之后,从楼顶跳了下来,向着郁岸迅速俯冲接近,快到跟前时伸出机械造的右手,朝郁岸侧身抓来。   胸前挂的眼睛图腾挂坠中央泛起漩涡,郁岸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泛着金色微光的圆环,在郁岸跨过去的一瞬间向上穿出十几条苍白的手臂,密集的手像摆动的海葵,将踩进金环的木偶死死攥在手里。   左手边的墙突然浮现出一只成人身高的竖着的眼睛图腾,黑白眼仁生动扭转,眼睛的瞳仁是幽深的旋涡,刹那间,昭然从旋涡里冲了出来,整个人就像一道锋利的猩红光芒,以身体冲断木偶与郁岸之间的白色傀线,并将仅差毫厘就要抓住郁岸的傀儡师撞了出去。   突然失去丝线的拉扯,郁岸因为极大的惯性向前飞扑,但摔倒半空时他已经反应过来配合昭然的支援,掏抢上膛一气呵成,反身朝傀儡师的脑袋崩了一枪。   傀儡师被撞飞到半空,已经放出傀线挂到周围的建筑上拉自己上高处,但一枚子弹突然飞来,打中了他的左眼。手枪的后坐力将郁岸推得更远,摔在地上,伤口里的血在地上溅出一些细小的斑点。   畸体通常不惧非畸动武器,但被子弹打中眼睛的本能反应使傀儡师瞬间失去了平衡,被昭然从傀线中央一把扯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暴晒之下,昭然的发丝和睫毛都褪成白色,回头对郁岸道:“我对付他,你快回公司,车帮的人也在找你,因为你之前带城市巡逻组查了他们南区的货车,还抢了他们三把枪。”   “我去公司等你。”郁岸抿唇退了两步,钻进小巷里。他现在已经学会根据面试官的表情判断对手强弱,只要昭然叫他跑,他一秒都不犹豫转头就跑。   郁岸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抄近路,跑到街上时,隐约感觉有车在尾随,他装作没发现,从路过的玻璃倒影中观察身后的情况。有一辆面包车半开着窗户,坐在副驾驶的人右手裹满绷带,有些面熟,好像是上次被匿兰削断右手,又被自己抢了枪的车帮混混。   不知道车里会不会有载体人类,一打多并非明智的选择,没有冒险对抗的必要,此时挂在腰间的储核分析器也开始报警,因为怪态核-闪电羚存在每日30分钟的使用上限,现在已经进入最后五分钟倒计时了。   五分钟想跑进地铁站,挤过人群找到地勤有点悬,于是郁岸直接拐进了购物十字街。   几个车帮的人在十字街附近被迫下车,但他们还没放弃,把铁棍和小刀塞在衣服里向人群中摸,留一个人开车在路边等,准备把郁岸捂嘴抓上车再好好收拾。   郁岸虽然在逃,表情却比刚刚在傀儡师手下逃命时从容了许多,而且时不时放慢脚步,确定车帮的人能及时跟上自己。   *   “过两天又要上班了,哎,假期好短喏。”匿兰托着腮,用小叉子拨弄着瓷盘里精致的甜点,把巧克力慕斯上的巧克力碎块拨掉。   “想想工资不就开心了。”小圆桌对面坐着两位同龄的女孩,但打扮风格截然不同,一位穿着纯黑色的包臀连衣裙,欧美风的浓艳妆容,胸前嵌着一枚深紫色畸核,畸核表面纹路是一只蜘蛛。围绕着畸核在胸前纹了六条黑色蜘蛛足,低头专注地给自己涂新买的指甲油。   另一个则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甜心小公主,一头浅棕色卷发,小腿在椅子下荡来荡去,抱着匿兰的手机跟里面的詹姆斯和萨兰卡互动,把两个小人拉到换装游戏里,给他们套上大蝴蝶结和小裙子。   詹姆斯很配合地哄姐姐的朋友开心,穿着小裙子撅起腰后的小尾巴配饰摇一摇,萨兰卡则一脸烦闷,顶着蝴蝶结坐在游戏背景里的桌子后,臭着脸不想搭理任何人。   “就没有个长得帅的同事给你点上班动力吗?”她边玩边问。   “没动力。”匿兰懒懒回答,“长得好看的倒是有,有个叫郁岸的实习生,还挺好玩的,可是我对比我小的男生没兴趣。”   游戏里,詹姆斯听到她的话,晴天霹雳,趴在屏幕玻璃上满眼委屈:“姐姐……”   匿兰用指尖揉揉他的脸:“你不算,你是小纸片人啊。”   “我不是小纸片,我是真的,我只是出不来。”詹姆斯更难过了,怏怏地捶屏幕。   她们在商场二层店里靠窗的位置喝下午茶,匿兰无意间向外看了一眼,隔着落地玻璃,疑惑地仔细辨别了一番。   有个人穿着纯黑兜帽在人群里穿梭,脸在兜帽里完全是一团无底黑暗。   “郁岸?”   匿兰站起来扶着玻璃,瞄到人群中鬼鬼祟祟尾随的几个车帮混混。   “姐妹们,我得失陪一下。” 第94章 救急   “怪态核-闪电羚使用时间已达今日上限。”储核分析器屏幕上显示三十分钟倒计时结束,郁岸头顶的两根闪电羊角消失,跑路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他果断把核从左眼眶抠出来,一闪身混进商场外的透明玻璃电梯里,按下顶楼的按钮,电梯飞速上升,郁岸则靠着高处的优势观察穿梭在人群中的车帮混混,大致确定了人数和位置。   算上停在道边的面包车司机,他们总共六个人,剩下五个人里除了被砍掉手的刀疤脸男人之外,有一位人类载体。   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几乎盖住眼睛,一副阴暗模样,双手插在裤兜里,沿着墙根低头慢慢地走。   他后颈骨上镶嵌了一枚银白色的畸核,畸核表面的花纹是一只展翅的蝙蝠。   居然是银级核载体,可能在车帮里面有点权力吧,幸好刚刚没跟他们正面硬刚,寡不敌众,太容易被抓了。   郁岸一直走走停停,想找机会从车帮混混身上搜刮几个一级蓝核,但现在还是先跑为妙,自己没有具备攻击性的银级核,肯定要吃亏的。   他打算爬上顶楼,用怪态核-鹰翼逃跑。   然而就在电梯上升途中,楼下的男人突然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慢慢抬起头,视线隔着玻璃准确地挂在了郁岸身上。   他给其他人发了个消息:“截我们货车的那个小鬼找到了,你们去把商场出口堵上,我看他想从天台跑,别让他上去。”   男人叫乔威,车帮在红狸南区的货车全归他管,上次不光被截了车还被查抄了一车货物,损失几十万,他把这笔账全算在郁岸头上。   *   郁岸等在电梯开门的刹那就闪了出去,分开人群往楼梯间跑,他都已经看见写着安全出口的液压门了,但那扇门就在他触手可及时突然锁闭,怎么都推不开。   “有点难缠。”郁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沿手扶梯跑上商场五楼,这里非常空旷,几家密室体验店门可罗雀,其余的门脸也围着正在装修敬请期待的广告牌。   眼前的客梯显示正在上升,在前几个楼层分别停留,郁岸警觉起来,抽出高傲球棒一边向后退,身后墙上有扇锁住的窗,可以勉强从窗缝下面爬出去。   他转身跑到窗边,掰开落满灰尘的把手将窗向外推开,不远处忽然压过来一片黑雾,黑雾团绕着一群若隐若现的蝙蝠,一股脑冲进窗内,蝙蝠和黑雾聚拢成男人的身形,乔威一把抓住郁岸的脖子,大手钳住他的动脉:“小子,不是挺能跑的?继续跑啊?”   郁岸咬牙甩手一球棒朝他砸去,可手忽然一麻,不知哪儿来的吸血蝙蝠在他右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乔威冷笑一声,长过眼睛的额发遮着他阴狠的眼神。   他注意到郁岸腰间的储核分析器,拨开腰带上的锁扣扯下来,笑道:“这东西就勉强算赔偿了。”他用力一甩手,狠狠把郁岸从窗口推了出去。   高空坠亡的死因可不好查,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案不了了之,是车帮整治老百姓反抗的惯用伎俩。   乔威掀开储核分析器瞧了一眼,这一眼可把他乐坏了,储核分析器里整整齐齐码着八枚核,最令人咋舌的是里面居然有金级核。这一盒子畸核恐怕能卖个天价出去,那小子什么来头,地下铁的实习生而已,手头居然这么阔绰。   他心里有点犯嘀咕,怕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可东西实在让人眼馋,不如今晚就出境,到外国逍遥快活去。   乔威把储核器揣进怀里,为了避开人群匆匆溜到电梯前,电梯这时正好缓慢到达五楼,门向两侧开启,乔威与电梯里的女孩子打了个照面——一头黑白挑染的长发,骰子耳环灵动旋转,眼角活泼上挑,第一眼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第二眼则会让人感到她来者不善。   乔威看人的眼光不差,因此没进电梯,反而向后退了一步,让对面的女孩子先走。   电梯门自动关闭,匿兰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差一点合上的电梯门架开来,过膝长靴迈出电梯,一米七四的身高加上高跟靴,甚至把乔威的气势都压了一头。   她眼神锐利,扫到乔威鼓起来的衣襟,直接抓起乔威的领口:“人呢?”   乔威还想装傻,可身后的窗户居然被一球棒砸开,郁岸上半身挂在窗沿上,喊了一声:“小兰姐,我储核分析器在他身上!”   匿兰握住左手小拇指上银色的装备核,向外抽出泛着苍白光辉的虚无光剑,一剑挑破乔威的衣襟,乔威见势不妙浑身爆成一股黑雾,化作成群的蝙蝠在空旷的房间里乱飞。   乔威镶嵌的是二级银核,怪态核-鬼魅蝙蝠,本体可以完全化作成群的蝙蝠,在怪物状态下,蝙蝠群受伤或死亡不会使本体受到任何伤害,而且吸血后攻击力会上升。   成群的吸血蝙蝠朝匿兰袭来,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掠过就会留下一道带血的伤口,匿兰挥剑斩落十几只,蝙蝠的尸体纷纷掉落在地上,但剩余的吸血蝠变得更加疯狂,成群集结朝匿兰俯冲下来,如果被它们缠住无法脱身,最终的下场就是被活活吸干。   “啊!”一只蝙蝠蹭过匿兰的脸颊,在洁白的脸蛋上刮出一道伤口。   郁岸双手一撑从窗外跳进来,矮身滚进蝙蝠群里,顶着蝙蝠的撕咬抓住储核分析器,从里面抠出昨晚刚从古县医院幻室拿到的幻室核-规则,作用是可以在封闭空间内定立一条规则。   他大声道:“这个房间里只允许冷兵器贴身肉搏。”   一级红核玫红光彩流转,畸核表面形成了一个红色的斜杠禁止标志纹路,规则成立。   同一时间,空中乱飞的蝙蝠迅速聚拢,乔威被打回原形落在地上:“什么?”   “狗东西敢咬我的脸……”匿兰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简直怒不可遏,双手握虚无光剑,双腿的力量将身体弹射出去,剑刃带出一道残影,乔威慌张后撤,胸前连着左脸都被挑出一道迸血的深壑。   论一对一正面单挑,同龄人里难找比匿兰体术更强的,更何况她的虚无光剑是共鸣进化过的银级装备核,斩杀范围相当大,杀伤力毋庸置疑。   “撤,快撤。”乔威根本接不住几回合如此狂躁的进攻,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郁岸,举着万圣节涂装的高傲球棒在旁边胡乱搅合,一会儿偷他后脑勺一棒,一会儿又捅在他膝弯后,他招架不住,找机会开溜,踹开窗户跳了出去,化作成群的黑雾蝙蝠跑了。   “他们人多,我们也走。”郁岸拉上还没消气的匿兰下楼,没走电梯怕被瓮中捉鳖,只能跑手扶梯下去,快步离开商场后,朝最近的地铁站方向跑。   “我怕他人多?”匿兰恨得牙痒,高跟鞋踩地吭吭直响。   “他们有枪。”   “……”匿兰轻哼一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郁岸问。   匿兰一怔:“救你啊。看你被围了,没有我你能出来吗。”   她说得理所应当,让郁岸有些困惑。他们的关系只是同事而已,相处短短几天,他反省自己是否会在同事陷入危机时出手相救,或许会,但一定是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果。   “谢……嗯。”   “要是留了疤,我就揍你一顿出气。”匿兰边跑还不忘拿出手机照照脸上的伤。   “好……对不起。”   想进入最近的地铁站,必须穿过商业街,从偏僻的小巷口拐出去。   郁岸观察四周和身后,那个乔威果然阴魂不散,召集剩下的几个人一起追上来,一旦进入偏僻无人区,他们就有可能开枪,抢夺储核分析器里的珍贵畸核。   “得甩掉他们。”郁岸要来匿兰的手机,在里面寻找游戏,可惜匿兰手机里游戏特别少,只有比较热门的两三款,搜寻一番之后,郁岸点开了王者,打开排位模式,对着手机说,“詹姆斯萨兰卡,你们选两个英雄挡他们一下。”   “他们又出不来,怎么挡啊。”   “金级畸体游戏之王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吗,跟着我,从这条路走。”郁岸带着匿兰绕了个远,购物十字街中央有两扇巨大的3d视觉屏幕,两面相对,郁岸抓住匿兰的手腕,从两面屏幕间冲了过去。   匿兰的手机接近街头的3d屏时,两扇巨屏受到一股力量的强烈干扰,画面转成了游戏内的场景,詹姆斯和萨兰卡从屏幕内的场景中接近,等郁岸和匿兰两人冲过界线之后,詹姆斯骑着一头圆滚滚的鲲从3d屏里撞了出来,在空中跃出一道弧线:“这胖鱼好难控制啊我要被甩下去了——!什么,这是人类世界的空气吗?味道和我们住的地方不太一样。”   詹姆斯撞翻乔威一行人,然后跃入对面的屏幕内消失,萨兰卡穿一身刺客装冲出屏幕,提着剑在几人周身闪现,拿枪的几人全捂着手腕惨叫着被放倒在地,最后拿冷漠地提着酒葫芦没入另一端的屏幕内,受到干扰的巨幕随即恢复正常。   “该死,那是什么?”乔威被撞翻之后立即化作一片黑雾蝙蝠躲避萨兰卡的伤害,循着郁岸和匿兰拐进的小巷追过去,几只蝙蝠脱离群体,向其他车帮打手聚集的地方传递消息。   “真厉害。”匿兰边跑边低头看手机,詹姆斯美滋滋趴在屏幕上等表扬,萨兰卡出声提醒:“别看他了,抬头看路,小心摔倒。”   购物十字街由于车帮的闯入已经乱成一团,顾客们围起来看热闹,商场里的人们也都纷纷聚到落地窗前围观,原本喝着下午茶等匿兰回来的两个女孩被挤到了玻璃前。   亚麻长卷发女孩惊讶地指着一个通往窄巷的拐角:“他们是不是在追小兰啊,他们有枪哎。小兰公司不准用枪的。”   “去看看。”蜘蛛女放下涂到一半的指甲油,大致扫了一眼匿兰的处境,拉上她拨开人群向外走,“不开你的豪车,太扎眼了。”   “不开车,开月亮去。”她调皮眨了下眼。 第95章 人情   郁岸拉着匿兰顺利通过小巷,速度慢了下来,匿兰爆发力强耐力却差,十分钟下来捂着肚子怎么都跑不动了,郁岸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两人躲进一家小店后面。   “嘘。”郁岸侧身瞥了一眼身后确定没有人追来,才靠在墙上轻声喘气,咬住书包带忍痛把伤口里的木偶破片撬出来。   “你受伤了?”   “没事。”郁岸吐掉书包带,随便抹了两下渗出来的血。   詹姆斯在手机里敲屏幕:“姐姐,刚刚挡完人,我回去把排位打完了,队友夸我是演员,是在说我长得很好看吗?”   “是……就当是吧。”匿兰无奈隔着屏幕搓搓他的脸,“很厉害哦。”   “小兰姐,契定畸体不是拿来玩换装小游戏的。”郁岸靠墙滑坐下来,脸色泛白,嗓音微哑,“你要叫他们随时帮你。”   “可他们只是小纸片人而已,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啊。”   “不,他们真实存在,并且你是他们的主人。JS游戏之王靠吸食恐惧来提升能力,刚刚那个蝙蝠载体被我用规则压制成只能用本体和你对抗,对他非常不利,那时候他心里就会很慌,而且我的高傲球棒共鸣后击中他一次,他就会多一层恐惧情绪,我们困住他越久,他的恐惧就会积攒得越多,这时候放JS出来就有很大几率直接拿下他。”   “所以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你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正面刚上去,先耐心牵着对手去停电的烂尾楼,废弃医院,或者半夜的学校和公共厕所,对手越害怕,JS就越强,你顺利拿下对手的机会就越多。”   “你要有意识让他们和你打配合,不然遇上这种没有实体的对手,你再厉害也要被撵着打。”   “平时多带他们玩一些恐怖游戏,就算你不玩,也要让他们自己去找恐怖游戏直播间吸食观众情绪,遇到麻烦的时候就去找能放映画面的地方,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帮你的。游戏之王是罕见的存在无限成长空间的畸体,不要浪费。”   匿兰听得一愣一愣。同样是实习生,郁岸对畸体和策略却有着自己的理解。   “你怎么这么懂啊?”匿兰双手撑着膝盖低头好奇问他。   “我也不懂,只是没事就琢磨畸体这些事情。”郁岸喘匀了气,“歇够了,快走。”   天空忽然结成一团黑雾,成群的蝙蝠拍打翅膀从小巷上方向下压过来,吸血蝠从两人身上头上疯狂掠过。   郁岸每一次行动都会经过理智的精确计算,但这一刻,他的行动要比思维领先了一步——他脱下外套,果断蒙在了匿兰头上,挡住她裸露的皮肤,用球棒驱赶着蝙蝠拉她离开,实际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吸血蝙蝠被郁岸肩后伤口吸引,凶猛地聚集俯冲下来,爪牙撕扯流血的伤口,贪婪舔舐。   郁岸换上银级核犰狳战甲,链接成功眼眶一阵剧痛,背后的皮肤迅速生成一层坚固甲片,蝙蝠徒劳地在甲片上抓咬,只能留下一些细微的白痕。   他们被蝙蝠驱赶着在小巷里穿梭,郁岸已经觉察到去往地铁站的路线被驱赶偏移:“他大概想叫人包围我们,拖一会儿,他的蝙蝠状态肯定不能一直保持,等他一露脸就把他按地上。”   “好。”匿兰的右手随时准备拔剑。   几辆面包车开入无人的后街,从前后左右堵住出口,一群车帮打手从车里跳下来,手里拿着铁棍和砍刀之类的武器,将两人围堵在中央。   匿兰抽剑出鞘,顺势背对着靠近郁岸,低声说:“真打起来我没法保证不误伤非载体人类。”   “他们捏住这一点才敢围我们的。”郁岸穿好外套,戴上纯黑兜帽,遮住脸孔。   “那找个薄弱点冲出去?”   “不,我有新想法。”   蝙蝠群聚集在一起,汇聚成身体的形状,乔威得意地眯着眼睛,朝两人勾勾手,示意可以拿两颗畸核来换他们让路。   挑衅的行为让匿兰焦躁无比,但被郁岸按住了拿剑的手:“他们人多,难保有人录像,你能空手打吗。”   “一样收拾他们。”匿兰收起光剑,细眉微挑,双拳架在身前,一个箭步冲出去,从空中旋踢,长腿如鞭,接连踹在乔威下巴上,那人口鼻喷血,向后打了个趔趄。   乔威早已领教过这姑娘的狠劲儿,除非是二百来斤的猛男练家子能跟她过几招,别的都不配。 他狡猾退开,化作一团蝙蝠在空中成群徘徊。   车帮打手们根本不讲道义,举着铁棍砍刀一拥而上,匿兰根本不惧,她从赌场长大,什么世面没见过,左手架住前面砸来的铁棍,右腿后踢,将偷袭的踹出三米来远。   郁岸没贸然跟着冲进缠斗的漩涡,他跟不上匿兰的动作,不如躲在漩涡之外注视每个人的动向。   在一帮人混乱厮打的吼叫声中,郁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咔哒”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立刻根据站位判断出拿枪的人站在什么位置,目光投向躲在面包车后边的一个车帮混混身上,那蠢货居然真敢举枪,枪口瞄准了漩在人堆中央的匿兰。   没有容他思考的时间,这个距离足够一个枪法最烂的人打爆目标。   郁岸冷漠举起手枪,利落上膛,伸直手臂,一枪点了那人的手。   爆鸣声让所有人为之一震,面包车玻璃上溅了一团血,车帮混混抱着手满地哀嚎。   “你怎么会有枪?”匿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诧地望向郁岸。   郁岸面无表情,所有举动都是精确计算选出的最优结果,所以他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   但这声枪响也激怒了那些亡命之徒,他们一拥而上,不把两人抓回去狠狠调教誓不罢休。   郁岸举起高傲球棒也加入了混战的中心。   “小兰!往后撤!”——清脆嗓音从身后半空传来,郁岸循声回头,一位亚麻色大波浪卷发的少女漂浮过来。   楚如耀侧坐在一艘不规则月牙型的陨石上,陨石整体散发着月亮柔光,镶嵌装备核-月陨石的畸动装备“月船”,是楚如耀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据说楚先生在拍卖会上豪掷三千万拿下这件珍贵的交通工具,只为讨小公主欢心。   月船会不断生长不规则的陨石边缘,楚如耀掰下月船上的陨石块,朝人群里一通乱丢。   发光陨石块落地,就像手榴弹一样炸开,在落地点爆开数团明亮的烟花,晃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围拢起来的队形一下子被冲散了。   郁岸遮着眼睛跑到安全的地方,当视力恢复后,街上的景色全变了,从房子到路面,仿佛皑皑白雪降临,仔细辨认就会发现,覆盖了整条街道的并非是雪,而是厚重如棉被的蜘蛛丝。   柔软冗杂的蛛丝铺天盖地降临,甚至落在路灯和电线杆上,人们被裹成了雪人,那些在空中飞舞的蝙蝠群被黏在蛛网上奋力挣扎,动弹不得。   铺天巨网斜织在空中,有位浓艳的黑裙女人挂在蛛网之上,双手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黑发优雅盘起,她下半身却完全是蜘蛛的形态,尖刺锋利的蜘蛛腿在蛛网上行走来去自如。   织珩胸前的深紫色畸核呈现蜘蛛纹路,三级紫畸化种怪态核-蛛后。   畸化种畸核不能完全以等级评定威力,它必然会拥有普通种畸核不具备的一项优势,比如蛛后的极强黏滞力,完全克制乔威化身的蝙蝠群。   乔威被迫回归本体,趟着粘稠的蛛网狼狈逃跑,其他人见老大都跑了,赶紧丢盔弃甲如鸟兽散。   其实郁岸最初盯上的就是乔威的畸核,怪态核-鬼魅蝙蝠很适合自己,搭配纯黑兜帽一定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耐心周旋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枚核。   他想追,却被匿兰揪住后领抓了回来。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在闹市区开枪啊?”匿兰戳着脑袋骂他,“没看过公司规定吗?”   郁岸背着手不说话,他并不习惯解释自己每一次行动的思路,还眼馋惦记着乔威的核,有点心不在焉。   旁观者清,楚如耀和织珩早已把郁岸开枪的理由看得清清楚楚。   织珩恢复身体原形,慢慢走到郁岸面前,修长指尖探进纯黑兜帽里,摸了一把他的脸,替他摘下兜帽,端详这张年轻的脸,五官甚至还带着些学生的乖态。   “指甲油还没干,都蹭花了。”织珩挑眉,对郁岸伸出手。   郁岸愣了一下,接过指甲油,细细地替她补上蹭花的地方。   “这弟弟还不错。”织珩忍不住笑起来,戏弄心思烟消云散。   “能给你拍张照片吗?”楚如耀从包里拿出一个正方体拍立得,扶着脸颊,“我会收集很多有意思的人的相片。”   她的拍立得也是一件昂贵的畸动装备,恐怕到手至少几十万。   楚如耀对着郁岸咔嚓拍了一张,相片慢慢打印出来,郁岸表情有点呆滞,相片下自动附带着一句话:“英雄向死而生。”   “哇,真有意思,为什么是这句话呢。”楚如耀惊喜地拿着相片欣赏了一番,递给郁岸。   “这是你写上去的吗?”郁岸不解。   “不是,这个相机给每个人拍照都会出现一句评价,很好玩的。”楚如耀从毛绒包里翻了翻,“我还拍过你们昭组长。”   相片里的昭然微微偏头微笑,透过相片,郁岸看见了他温柔说着“拍我吗?我不太好看。”的样子。   他的相片下也写着一句话:“像太阳镶嵌在天上。”   *   日落前日光开始泛红,变得有些刺眼。郁岸接连翻找了三个巷子,一直从购物十字街沿途找回家门口附近的地铁站,在废弃工厂楼与临近关闭的地铁站之间交叉遮挡出一小块阴影,阴影两边照映着火红的斜阳。   昭然就坐在那小块只够容纳一人的阴影里,教堂雕像似的苍白,背靠着水泥墙。   他的容貌处在半异化状态还没恢复,四条手臂垂在地上,嘴角狭长,张开嘴时两颊的口裂会上下黏连出一些孔洞,身上的毛发全部褪成雪白色,眼睛却冒着猩红的光。异化的脸介于人脸与骷髅之间,手臂和腿都比平时长和细了许多,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昨晚与羽化蝎女厮杀消耗的能量都还没恢复,今天又与傀儡师缠斗一番,有点疲惫。   他好像被阳光困住了,手肘不慎伸出阴影外,被光灼了一下便迅速收回去。远远地看见拐角出现熟悉的身影,昭然低下头,试图催化体内的畸核能量恢复,好加速容貌复原,然而没能成功。   郁岸跑过去,蹲跪下来脱下外套撑起来盖到两人头顶上,撑过日落的时间。纯黑兜帽的外套防风保暖,但里面只有一件无袖而且很短的黑色紧身小背心,尽管有胸前的太阳纹替他保温,可被冰凉寒风一吹,皮肤还是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视线忽然进入清晰的黑暗中,昭然扬起褪色的睫毛,目光的高度正好与郁岸露出肚脐的腰持平。黯然深沉的眼神立刻温柔起来,四只手扶在他细而有力的腰间,指尖略微伸进小背心里面,笑着把脸埋进郁岸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啊,人类小人儿,你怎么愿意让我摸的呢。”昭然闭上眼睛嗅他身上的味道,却嗅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忽然睁开眼,猩红瞳仁更显得凶恶。   他摸到郁岸背上被木偶破片炸伤的地方,一些半干的血黏在手套上,有些皮肉向外翻卷,轻轻碰一下,郁岸眉头立刻拧紧到一起。   “……”昭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eng,别凶。”郁岸捧起怪物的脸,学着他发出恐吓的叫声,但学不像。   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关注背上的伤势,甚至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疼,身体一松趴到昭然怀里,舒舒服服地汲取他身上的热意。   平时昭然碰到他都会感到皮肤很凉,但今天不一样,他在发烫。   大概伤口发炎了。   昭然抱着他站起来,拉下头顶上的外套裹住怀里人,慢慢向前走。今日日落结束,傍晚天色擦黑,他走在阴暗无光的小巷里,小心保护着怀里珍贵的东西。   郁岸双手搭在他脖颈上,把昭然褪色的长卷发拢到一起,绑上一根从购物十字街买的粉红桃心小皮筋,自己手腕上也套着一根同款,浑浑噩噩地问:“你打赢了吗?傀儡师去哪了。”   “被我宰了。”   “这不像你。”   “因为你看到了太多假象,我终究是怪物,同类厮杀抢夺地盘和资源习以为常。漂移飞车靠傀儡师压制西区边界,除掉他,我家族的弱者就可以从那里安全穿行。”   “……要不然,我还是把周先生的金核还给他们吧。挖了那枚核好像给你惹了许多麻烦。”   “不还。你凭本事抢的就是你的。我看谁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我这找不痛快。”昭然垂下眼睫哼笑,“你还有力气想这些。有件事等一会儿要你回答我。”   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没人在意一头似人非人的雪白怪物游走在夜色中,四只细长鬼臂安稳地抱着怀里人,褪白发尾绑着粉红桃心的小皮筋。 第96章 朋友   昭然带他回了家,脱掉沾满灰尘血渍的衣服扔在门廊的脏衣篓里,藏在黑暗中的小手们纷纷聚集到昭然脚下,不过昭然并未分神瞧它们,纷乱的小手们便自动让出他落脚的位置。   古灵精怪的小东西们关切好奇地沿着昭然的裤腿向上爬,摸摸郁岸的脸和腰。   昭然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小家伙们如鸟兽散,爬到远处,在家具后和门缝里偷瞄着他。   他派出离谱和靠谱趁着夜深去郁岸家窗户换玻璃,让害羞和纯情去给郁岸修补破损的纯黑兜帽,自己则带他走进卧室里,只开一盏黄光的小台灯,安静坐到床上,让他面对面地趴在自己怀里。   人类多么脆弱,会被碎木片轻易炸伤,皮肉翻卷向外渗血和组织液,明明身体在发热,却冷得直哆嗦。   小手们拖来药箱给郁岸消毒包扎,昭然盯着它们,谁稍微多摸了一下或是多看了一会儿,都会被他低吼呵斥。野兽护食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   酒精挨在伤口上痛得郁岸打了个激灵,昭然急匆匆用四只手搂住他,把他整个人裹在怀里,还不停调整姿势,和抱着卵的雌蜘蛛一样焦虑。   “岸岸。”昭然贴在耳边轻声唤他,时不时摇晃一下怀里人,恐怕珍爱的脆弱的小生物就这样在高热中死去。   “嗯?”郁岸扬起头贴近昭然的脸,黑溜溜的眼睛困惑地凝视他:“你为什么不亲我?”   被他那双残缺的眼睛望着,昭然心软低头衔他的嘴唇,并逐渐加深,看来他已经打算不再固守一些愚蠢的规则。   郁岸骑到他腰上回应,足足亲吻了几十秒,嘴唇之间拉开一道涎水丝,微微喘着气拉起他其中一只手,放到自己大腿上,直视着昭然的眼睛直白问他:“亲的时候为什么不摸我?”   昭然被逼得没办法,才把手全都搭到郁岸身上:“我怕你不舒服。”   “我很舒服,你技术好,长得也很漂亮。”郁岸慢吞吞地黏回昭然身上,头搭在他肩窝,指尖抠他手套上的搭扣。   昭然静静听着他的评价,虽然没出声,但耳根渐渐变红了。   其实郁岸有点烧迷糊了,但自己觉得自己很清醒:“我的戒指你有没有摘?”   “没有。”昭然只好顺着他摘掉手套,让他检查了一遍自己戴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确定没有偷偷摘掉才罢休。   “痛不痛?”   “现在有点痛。”在皮下蔓延的鲜活触丝被戒指牢牢禁锢,怪物强烈的无法遏制的欲望全被控制在这一枚小小指环里,他明明可以轻易摘下,却信守承诺忍耐着。   “那你忍着,因为你来晚了,所以我才会被傀儡师蹲到,我要你忍十分钟才给你摘。”   昭然微微弯着眼睛:“好。”   “还有一件东西。”郁岸从单肩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礼品袋,直接一股脑倒在昭然腹上,在肌肉轮廓里挑挑拣拣,拿出一对由一根长长的银色细链链接在一起的装饰钉。   “耳钉已经有了,这个是戴在哪的?”   郁岸向上掀开他的衣衫下摆,指尖拨了一下昭然雪白胸前鲜红的地方。   他趴在昭然身上,全神贯注地用注射器针头穿透鲜红的一小块皮肤,昭然微微皱眉,但四条手臂都搭在身边,没有任何一只手做出阻止的行为,反而纵容他在自己身上过分的玩耍,虚扶着他的腿和腰,免得他精神恍惚,没趴稳滑下去。   “是戴在这儿的?真的吗,我没见过。”   “没错,很漂亮。”   大功告成,被刺破的位置红晕久久无法消退,胸前还多了一些鲜红的指痕和血迹,银色细链垂在昭然白皙的皮肤前轻晃,郁岸用食指轻勾拉扯,满意地检视成果。   “嘶……”昭然坐起来,自己掀着衣衫下摆,银链在胸前鲜红的两点之间荡漾。   他其实很喜欢被郁岸打扮,听郁岸夸自己漂亮也会暗暗欢喜,只不过身体已经快被小人类装饰满了。   如果可以用疼痛公平地换取享乐,那么他可以接受,毕竟怪物的身体相当强韧,让小小的人类偶尔玩弄一下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你在路上想问我什么问题?”郁岸拨弄着他刺痛的地方问。   “那个有空再说,你差不多玩够了该累了吧,我去给你拿消炎药。”   “我不吃我不吃。”   “听话。”昭然捉住他滚烫的脖颈,把烧得已经眼睛有点迷离的小子提起来,四只手轻易把他固定在身上跑不了,然后拿来一板消炎药,掰开下巴喂到他嘴里。   郁岸最怕吃药了,他不光嗓子眼细,舌头味觉还异常敏感,一点苦都受不了,吃一颗药得就半瓶水加三颗糖才能顺下去。   他控制不了向外呕,不过在这一点上昭然从不心软,直接把药推到他舌根后面,喂了一口水然后捂住嘴,强迫他抬头往下咽。   郁岸终于艰难地吞了药片,又被灌进来几口水,塞了颗软糖进嘴里,最后一头扎在昭然胸前,双手被紧紧反扣在腰后。   因为以前强迫喂他吃药弄不好就会被挠出两道指甲印,昭然早都研究出一套成熟的喂药流程了。   “……嗯……”郁岸半睁眼睛,睫毛被濡湿,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   昭然无措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愣了几秒,忽然手忙脚乱起来,一边捧着郁岸的脸给他抹抹眼泪,另一双手扶着他的腰轻拍后背,四只手忽然不够用了,他又立即生出一双新的手臂,一只去抽纸巾,另一只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   怪物的力量太大,一旦他忘记要用捏起一朵蒲公英的力道小心搂抱,郁岸就会明显感觉到骨骼外充满焦虑的挤压感。   但他喜欢这种疼痛,他急切地想向日记里的自己证明一种优越感,他的骄纵任性胡闹哭泣能得到一切想要的回应,仅此而已。   “轻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是不是经常看那种小视频?对不对?”郁岸趴在他胸前有点迷糊,脑袋快要冒泡了,“我不光看,我还会一边看一边自己玩,脑子里想着你,你怎么一碰就红呀,真受不了……”   昭然总是安静地听他说话,不管胡说八道些什么他都耐心听完,抓抓他柔软的下巴:“如果这是人类恋人之间都会做的事,那我也要做。你可不要哭。”   *   郁岸在家里养了两天伤,白天昭然在家休息,他就黏到昭然身上聊天捣乱,搅合他带回家来做的工作,或者趴他身上睡觉,晚上昭然去公司上班,他就窝在小手堆里研究那些已拿到的日记和摄像视频。   分析了一遍又一遍,郁岸觉得日记里提到的公海豪华游轮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他在网上仔细搜索M017和M018年关于豪华游轮的相关新闻,再加上汉纳家族魔术师之类的关键词,居然真的在一则新闻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汉纳家族惊天魔术巡演:缪斯号起航#   同年还有相关报道说魔术师查理·汉纳将家族传承的职业核-魔术师交给了养子锐恩·汉纳,也就是说魔术师老查理可能死在了M018年。   他又搜了一下“缪斯号”这个关键词,奇怪的是当年的新闻全部消失了,唯一能找到的是一个已经挂了好几年的招募启事。   恩希市码头招募能人志士破解一艘游轮幻室,报酬3000-5000,详细可面谈,电话xxxxx。   在这则招募启事下,零星几条回复都是在嘲讽:“招募人在做梦……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幻室破解都得五千起。”   “这种应该是在钓鱼骗回复,别理。”   郁岸趴在床上咬下纯情递过来的苹果,离谱在给他揉腰,正想仔细研究一下这个招募启事,忽然有人发了个消息过来,以为是昭然在催自己不要熬夜好好睡觉,没想到居然是匿兰。   “你在闹市区开枪的事被市民举报到城市巡逻组了,我给你压着呢明天先不递上去,快过来商量商量怎么办。”   郁岸不以为意:“能把我怎么样啊?”   匿兰:“?当然是通报你领导,扣绩效扣奖金,昭组长那脾气不发火还好,发了火不得弄死你?”   弄死不至于,c死真有可能。最近昭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沉迷亲密活动。   郁岸放下苹果:“来了。”   *   他们在一座独栋别墅里碰头,郁岸头一次见穿着制服开着车来外门口接人的管家。   不,实际上只有一件燕尾服开车过来接他,这件衣服自己会动,就像穿在人身上似的,活灵活现的样子让郁岸瞠目结舌。   得知这里不是匿兰家,而是楚如耀大小姐专门开party且朋友们现在全聚在这儿的时候,郁岸想拔腿就跑,但已经晚了,她的燕尾服管家戴着白手套站在自己身后,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望见比婚礼殿堂还宽敞的华丽内厅,里面灯火通明,长桌两侧放满各色鸡尾酒和美味佳肴,女孩子们穿得很随意,边喝边聊,听见动静便齐刷刷地朝郁岸望过来。   郁岸:“。”   郁岸表情僵硬:“我是送外卖的,放我走吧。”   # 第四卷 缪斯号幽灵梦境 第97章 缪斯号   楚大小姐的朋友们多是富家千金,见门口出现一位纯黑衣装看不见脸的青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一番,也有人会用扫兴的眼光审视这位不速之客。   大厅里的目光聚在身上,郁岸快要被密集的视线灼焦了。这时候匿兰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把郁岸拉到自己身边,笑着向身边人介绍“是我朋友,我叫他来的”给他解围。   郁岸顺势点了下头,微弱地咕哝了一声“姐姐们好”。   蛛后织珩坐在单人沙发里,披肩滑落到手肘处,脸颊微微醺红,将酒杯放到白色的石纹桌面上:“这弟弟不错的,在闹市区开枪救了小兰一命,估计要被公司罚了。”   其他人听罢便打消了对郁岸的敌意,继续各玩各的,与匿兰关系好的几位女孩子热情地围拢过来,对郁岸看不见脸的纯黑兜帽十分好奇,而后忽然有人发现他的拉链会喵喵叫,围观的人就更多了,都想要个购买链接。   “是从午夜商人那里买的,4900块。”郁岸磕磕巴巴回答。   这点钱对在场的大小姐们来说就是一顿宵夜的开销,可午夜商人售出的商品不会量产,所以纯黑兜帽是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们失望散开。   楚如耀见他紧张得把袖口都攥皱了,就更想捉弄他玩儿,趴在漂浮的月陨石上故意问:“你送什么外卖来了呀?”   “……”郁岸急中生智,摘下单肩包,拉开拉链掏了两下,拿出一对巴掌大的娃娃挂件——两个q版金蓝异瞳的双子娃娃,服装细节有些许不同,“给小兰姐约定好的东西带来了。”   “哇。”匿兰从他手里接过JS兄弟的玩具娃娃,捧着可爱的小东西眼睛都亮了,跟郁岸做交易时想过最后成果会很可爱,但没想到这么可爱,盲核黑没白花。   “我从游戏之王幻室里拿出来的JS本体模型,然后在里面添了一个微型投射模组,按这里。”郁岸把两个娃娃翻到背面,按下藏在短裤里的启动按钮。   两个娃娃胸前向上射出虚幻散射的色光,郁岸拿匿兰一直开着游戏画面的手机在娃娃面前晃了两下,JS兄弟居然被从手机里倒了出来,摔进与真人1:1高度的投影中。   萨兰卡站在投影中,惊讶地端详自己的双手,试着在空中虚握,感受真实的风的气流。   詹姆斯没站稳咕咚坐在地上,扬起脸看见匿兰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难以置信地小心翼翼伸出手,触摸到匿兰的裙摆一角,他触电般缩回手,呆呆碰了碰自己的脸。   他们虽然站在投影里,却能触碰到现实世界中真实的物体,这是游戏世界中从未感受到过的真实,一切物体都拥有温度,而非冷冰冰的代码集合。   “电池很小,所以需要频繁充电才能保证续航……哎、”郁岸话都没说完,大厅里的小姐们一拥而来,围住詹姆斯和萨兰卡,啧啧赞叹着揉那散着金子光泽的柔顺卷发,新奇地捏他们的脸颊:“天哪这么可爱!哎呀,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小朋友呀,过来过来,会不会玩骰子?”   好消息是郁岸趁乱跑了,JS兄弟漩在人群中间被好一顿揉捏,直到电量快耗完都没能从姐姐们的簇拥下爬出来。   楚如耀把他和匿兰带到一间单独的休息室里,往柔软沙发里一跳,双腿叠到扶手上,托郁岸的福今天玩得实在开心,匿兰频频回头往大厅张望,她还没认真看看JS走进现实的样子呢。   “不担心,等电量耗尽他们就自动收回去了,不会玩坏的。”郁岸不解风情地说,“小兰姐,真有市民举报我闹市区开枪吗?”   “那当然了,公司对枪支使用限制很严格的,没人举报你还好,万一举报了公司肯定要处理你,连带昭组长也得跟着被通报批评,给市民一个交代。”   放在平时,郁岸绝不会被小小的一个投诉拿捏软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开除自己能怎样。可三天前他口头对昭然兄长做过承诺,先在地下铁站稳脚跟再去找他。   “我只能把举报暂时压住,但也压不了几天,如果市民再投诉,我就真的没办法了。”匿兰也知道郁岸开枪是护了自己一手,自从接到举报就开始想方设法寻找挽回的手段,“我的建议是,你去接一件小的公益任务,比如破一座小幻室,或者抓一只在逃畸体,不赚钱也没事,这样就可以给公司一个台阶下,说你保护市民心切,为了维护市民安全不小心走了火。”   “正好,我最近确实想调查一个幻室。”郁岸拿出招募破解游轮幻室的招募启事截图,“你们听说过缪斯号豪华游轮吗?”   “嗯?”楚如耀竖起耳朵,抛了片薯片进嘴里,毛绒兔子拖鞋挂在脚尖晃来晃去,“我听说过啊,不就是那艘触礁沉海的游轮吗,我叔叔当年就收到邀请函了,但好巧不巧的,快到启程日子的时候他公文包在街上被小偷给割了,邀请函就丢了,正好他工作忙也不是特别想去,后来就听说船沉了,这事我叔叔吹了好几年,家族聚会一喝多他就讲一遍,说自己是上帝眷顾的幸运星,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   “船沉了?”郁岸想了一下,如果这个招募启事是想找人清理水下的沉船幻室,给五千块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怪不得被骂。   匿兰仔细浏览招募启事上的内容:“人家不是留电话了么,我打过去问问。不过这条招募都挂了四年了,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姑娘风风火火办事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拿起手机给对面打过去,郁岸默默望着她,眼神里有点崇拜。   “哎,通了。”匿兰问,“哎您好,是恩希市三号码头吗?想咨询一下你们那边还有没有幻室需要清理。”   对面接电话的是个老大爷,还有点耳背,听清匿兰的来意之后欣喜起来,连忙说需要、需要,有一艘游轮停在海港,需要破解掉里面的幻室才能重新投入使用。   匿兰夹着手机跟郁岸要了只笔,边问边记:“嗯地址是恩希市北区海港三号码头……今天能来不?”她重复了一遍老爷子的问题,看郁岸点了下头,于是回复道:“能来,那您在今天晚上……凌晨左右接我们一下好吧。定金?不用,定金不用,我们去了再说,行,那就这样。”   郁岸收拾了一下单肩包准备出发。   “我跟你一块去吧。”匿兰重新束起黑白相间的长发,“算还你人情……你可别拒绝。”   郁岸愣了一下,默默品味人情这个词。原来大家认可以此虚无的东西来交易,莫名觉得被欠人情的感觉真好,以后可以被多欠一点。   “大半夜去海港码头找沉船,真有你们的。”楚如耀搂着肩膀打了个寒颤,“好多人死在那艘船上,不知道多少鬼魂困在船舱里出不来呢,我就不去了,我害怕。”   “没事,你在家乖乖睡觉,明早见。”   *   恩希市与红狸市相邻,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们趁地铁还没停运,一直坐到了城市边缘,然后打车进入恩希市内。   郁岸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道两边的旧楼灯光稀疏,看样子恩希市的命运也与红狸市差不多,畸体横行,人类搬迁去往更安稳的城市,使这里纷乱繁华的高楼大厦像过季的花朵一样逐渐衰败。   他们驶过跨江大桥,在桥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人鱼雕像,郁岸歪头试图隔着车窗看清雕像最高处,人身鱼尾的雕像历经世纪历史,虽被时间侵蚀洗刷得面目全非,但不怒自威的气势仍会令仰望者肃然起敬。   司机闲聊说:“这是我们恩希市的地标建筑,你们要不要下来合张影?”   “不要。”郁岸支着头说。   “哎嘿,我要。”匿兰拨开郁岸,拿出一个正方体小相机,对着雕像拍了一张,“楚楚的拍立得在我这儿呢,她自己不敢来,又好奇船上有什么,要我给她拍。”   拍立得滋滋打印雕像的照片,印在相片上的一句话是:“虔诚地爱着虔诚者”。   “什么意思呢,真好玩。”匿兰将相机反过来镜头对着自己拍了一张,相片上出现了一句“困囿于骰子旋转”。   “特别像占卜师说的话,好有意思哦。看不懂,但就是觉得挺准。”   匿兰的性格与郁岸完全相反,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就算没人理她,她自己都可以跟自己聊一路。她把成对的JS娃娃挂在腰间,时不时拨弄一下,心情特别好。   “咱们进市区了。”司机提醒他们,“你们在哪儿落脚啊,附近有家情侣酒店装修挺不错的。”   “去北区海港三号码头,有人在那接我们。”匿兰直接说。   没想到她话音未落,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两人在后排都被狠狠颠了一下,郁岸撑住副驾驶靠背,前后左右都扫视了一遍没有异常,便从后视镜中死死盯着司机。   司机一改刚才放松的姿态,他脊背直直地绷紧,双手摸过方向盘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滩汗渍,他小心地透过后视镜观察后排乘客,不慎与郁岸深不见底的淡漠眼睛对视。   “谁在等你们?”司机的嗓音有点颤。   匿兰疑惑道:“看码头的保安呗,我刚打电话跟他们约好的,他们留的办公室座机。”   司机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确定是……活人接的电话吗?” 第98章 挟持   四年前,缪斯号启航后便与地面断了联系,恩希市北区海港三号码头的招募启事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请求清除游轮幻室,虽然报酬少,但也有穷困潦倒的低级幻室破解师打算来碰碰运气,或一些专业的幻室破解师对此事充满好奇于是过来看看,可人来了之后,却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他们从未发布过这条招募,搞不懂到底谁发的。   后来码头发生了一起重大火灾,原因是仓库货物无故自燃,恰逢其中一间仓库中违规堆放了一些易爆物品,导致整个三号码头都被火焰吞没,许多人受了伤,三号码头也因损坏严重而被暂停使用。   警方询问当时值班的工作人员具体情况,人们都一脸莫名其妙,只有一位巡逻保安说自己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头,手里托着一盏白色的蜡烛在仓库附近徘徊。   警方质问他为什么不制止纵火者行动,巡逻保安却惊恐又委屈地说,这个老头他认识,经常在附近捡纸壳子和饮料瓶卖钱,后来居然被当成幸运观众被抽选上了缪斯号游轮,保安还羡慕嫉妒地打趣过他,老乞丐走了狗屎运,能亲眼看见享誉国际的魔术师表演,还能享受许多天的豪华食宿待遇。   保安亲眼看着他上了船,但谁都知道缪斯号至今未曾返航,救援船前往打捞也没有任何消息,船上游客无一生还,那么这个老头是人还是鬼?   这四年间,有一队冒险爱好者组团前往探秘,据说一起进去的有五个人,其中一个人说自己真看见了那个举着白蜡烛的老头在打电话,但其他四个人都不相信,认为他在故意配合传说编瞎话吓他们。   三号码头废弃至今,不可能有人在里面随时接听电话,除非匿兰的那通电话就是被困死在船上的冤魂接的。   “自己去吧你们!”司机把他们扔在离三号码头八百米外的道口,一脚油门调头落荒而逃。   郁岸背着包和匿兰站在寒风呼号的十字路口,只好按导航往三号码头的方向寻觅。   “还要不要去啊,刚才司机讲得怪瘆人的。”匿兰隔着衣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刚刚不会真的跟死人打了电话吧,好讨厌啊。”   “你腰上挂着一对金级畸体,还怕鬼吗。”郁岸对鬼故事和恐怖游戏完全免疫,“你在外面等我,把詹姆斯借我就行。”   詹姆斯娃娃挂件害怕地抱住了匿兰的腰,死活不跟郁岸走。   “你看他又在演,因为跟着我吃不到恐惧,跟着你就不会饿肚子。”   被一语戳穿,詹姆斯娃娃假装自己就是个娃娃,吐着舌头伸开四肢不动了。萨兰卡娃娃的弧线嘴向下弯成半个括号,鄙夷地瞧着靠在身边的兄弟。   说好了还人情哪能临阵脱逃,最终匿兰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弯腰钻过落满灰尘的封锁带进入码头,海浪的声音在黑夜中翻涌,地上还残留着火灾当年留下的炭黑色的密集脚印,右手边仓库坍塌的残骸堆在地上,爆炸物留下的黑白熏痕爬满建筑物表面。   “不像有人的样子,还好。”匿兰举十字架似的把两个娃娃举到面前挡着,小心地跟着郁岸向前挪,“我倒怕真有人来接我们,举着一根白蜡烛游荡过来……”   郁岸左手反握破甲锥,右手举着高傲球棒在前面探路,向码头旁边的一排平房值班室摸过去。   值班室里的摆设还保持着火灾那晚的样子,看起来值班的人急匆匆从铁架床上爬起来逃命,衣服被褥皱巴巴地扔在床上,因为这里距离爆炸的仓库有段距离,没被剧烈的爆炸波冲击到,只不过因为距离着火点太近,房间外墙和窗户都被熏黑了。   老式的座机电话就放在办公桌上,郁岸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听了听,居然没坏。   “小兰姐,再拨一次那个号码。”   “往好处想,也可能接我们电话的那个人是退休的工作人员,在家里接的我的电话。”匿兰做足了心理建设,艰难地拿起手机,找到最近通话那个号码回拨过去,放到耳边谨慎地拉开一段距离。   寂静的值班室里忽然响起响亮的电话铃,匿兰吓了一跳,随后就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嘿嘿”,吓得她直接从办公桌前蹦起来。   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是郁岸拿起座机听筒,对着里面笑了两声。   “你小子找死,再捣乱我不帮你了。”匿兰咬牙捶了他一拳,郁岸抱着脑袋讪讪放下了电话听筒。   值班室中一无所获,海港里也空空如也,只有两艘上了年头的老渔船靠在码头,无人看管年久失修,并不见缪斯号的残骸,按司机所说,缪斯号启航进入公海之后,似乎直接与地面失去了联系,下落不明,也就是说这艘船至今并未返航,大家只是根据气象和常识判断它已经沉没。   “连救援船都没打捞到缪斯号,凭我们手上这点信息也不太可能见到那艘失事的船了。”匿兰随意踢了踢铁架床脚,“放弃吧,何必跟这个幻室杠上呢,挑个别的幻室应付公司好了。”   她蹲到地上给楚如耀发消息:“唉,一无所获,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简单的幻室需要破解啊,赶紧让郁岸凑合解一个糊弄过去算了。”   楚如耀:“我叔叔家的庄园马场里有个马蜂窝,前两天变异蛰死了好几匹马和一位马术师,你让郁岸去解马场幻室吧,只不过太简单了,我估计把马蜂窝铲掉就算解了,赚不了多少钱。”   匿兰:“钱倒不重要。”   “叔叔?丢邀请函的那位叔叔吗?”郁岸忽然扬起眼皮望着空中漂浮的灰尘沉思。   既然他可以卡幻室bug从游戏里进入数年前的日御镇,走到幼年期的多手怪物身边,那是否说明他也可以利用相似的bug卡到四年前的缪斯号乘客附近。   闯入日御镇的条件是在昭然制造的马戏团幻室里链接进以日御镇为原型的游戏场景失落小镇中,那么——郁岸提起JS娃娃,对他们说:“去找有没有以缪斯号沉船为原型做的游戏,3d的或者2d的,像素风的小游戏都可以。”   JS兄弟通过强大的搜索能力找到了一款粗制滥造的情景互动游戏,以缪斯号沉船为背景,讲述女主的邀请函掉落在了地上,男主替她捡起,两人的手指触碰到一起,相视一笑开启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两人连夜赶回红狸市,把一直放在马戏团幻室里封存的链接设备偷运了出来,安置在楚叔叔庄园的马蜂窝幻室里。   “拿捏一下时间,必须赶在楚叔叔邀请函还没丢的时候卡进去。我抢在小偷之前偷到邀请函,就能上船看到沉没时的具体位置了。”郁岸边嘱咐边戴上链接设备,JS兄弟在电脑屏幕里抱着鼠标箭头跑来跑去操作,匿兰守在旁边防止马蜂畸体袭击郁岸,但又得保证不能杀了它让幻室镇守者死亡,导致幻室破解消失。   郁岸靠在马厩栏杆下闭上眼睛,从不介意环境多么恶劣。在他眼中,目标之外的事情都不值得介意。   当他再睁开眼,炫目的阳光刺得他不自觉举起手遮挡。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央,人行道外,一辆汽车不耐烦地对他按着喇叭。   郁岸匆匆跑过街道,张望陌生又熟悉的街景。这里仍是红狸市的街区,恍惚间郁岸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拟的区别。   他绕到一家已经在记忆中关停的报亭前,瞧了一眼报纸上新闻的时间,今天是M017年12月8日,报纸上正大肆吹嘘着缪斯号的豪华和魔术师查理·汉纳的名气。   郁岸恍了下神,飞奔着跑去楚叔叔家,希望这个时间他的邀请函还没丢。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楚成章!”   郁岸循声回头朝马路对面望去,一位穿丝绸长裙的姑娘从车后座下来,戴着插满鲜花的圆沿遮阳帽,一边对自己招手一边从人行道跑过来。   “……”郁岸瞧了一眼自己身后,一位穿白西服的先生就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束奶黄色玫瑰,抬起墨镜笑着应了一声,嘴里数落着“小心点”,握住那女孩子的手之后,一起转身进了照相馆里。   “姓楚?”郁岸发了下呆,不经意间低头,忽然看见那位先生的手提包被划了一道口子,几张钞票伴随着一张硬质票卡从口子里掉了出来。   “邀请函?”事情简直顺利得超乎想象,郁岸立即追上去,若无其事踩到那张票卡上,趁楚先生没发现,立即俯身去捡。   伸出去的手意外与另一只年轻细长的手指相碰,郁岸抬起头,肩膀猛地一僵。   “那几张钞票给你,别跟我抢这个,行吧。”少年语调有些挑衅,用商量的词汇说着威胁的话,似乎对这张邀请函志在必得。   他左眼裹着纱布,右眼机巧灵动,竟然长着一张跟郁岸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郁岸手指一顿,便被对面的少年抢了先,少年一把夺过邀请函,揣进兜里转身就走。   他惊得半晌都没能做出反应。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卡进了四年前的红狸市,的确有可能撞见那时的自己。   原来楚叔叔的邀请函是自己偷的?   郁岸悄悄跟了上去,四年前的自己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居然敢在闹市街头划富豪的包,万一被保镖抓住岂不是要挨一顿毒打,这还算轻的,人家若是想针对他,报个警随手就能安个罪名叫他牢底坐穿。   他尾随穿黑T恤的少年绕进了小巷里,这条路是回家的近路,激起了郁岸童年的回忆,巷道左侧有一块凹进去的死胡同,每次放学路过这里他都会想象如果有杀人犯躲在这里突然冲出来挟持自己该怎么办——   黑T恤少年突然从侧面冲了出来,郁岸警惕着他这一招,双手架在身前挡了他甩来的鞭腿,但那小子明显更能打,年轻小男孩的手臂已经初见肌肉雏形,而且他下手极狠,致命的几招下来郁岸实在接不住,被他绕到身后猛地锁住脖颈,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刚刚用来划包的锋利刀片,抵在郁岸颈侧动脉上。   “你跟着我干嘛?昭然不准我随便对陌生人动手,不然你的手脚脑袋已经躺在不同的下水道里了。”少年嗓音带着天生调皮的冰冷,玩弄般扯掉郁岸的兜帽,在看清郁岸的脸后,呆愣了几秒,用力眨了眨眼睛。   郁岸慢慢举起双手,心里琢磨该怎么自我介绍。   他对过去的自己的了解全依仗于日记和视频,很清楚这个小子强烈的嫉妒心已经到了魔障的地步,问题在于他是否认可自己是未来的他,一旦他觉得自己和他是两个人,却在未来占有了昭然,以这小子的疯癫脾性说不定会直接把自己杀了。 第99章 忽悠小岸   “给你五个数,让你编个理由。”他紧紧卡着郁岸的脖子,拇指在皮肤上留下指痕,食指和中指间的刀片微微割破皮肤,血珠慢慢沁成一条血线,“以为我不敢动手?现在大街上平白少一个人谁会管,唯一负责任的鹰局警察只抓畸体。”   他声音囔囔的,好像感冒了。   “昭然会管。”郁岸挑眉瞥他,“揍你骂你不要你,你怕不怕。”   浑小子明显噎了一下,再次审视郁岸的脸,眼神十分困惑。   郁岸抓住他的手腕,直视着他的眼睛,即使说谎也能不动声色:“其实我是坐时光机来的,我是未来的你……儿子。”   小岸睁大眼睛,呆住。   郁岸依据对自己的了解,自己一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人类未知的真实,而且捕捉漏洞的能力极强,纯粹的胡说八道要比逻辑缜密的谎言更能取得他的信任。   “不信吗?”郁岸继续搅乱他的思路,强化自己的洗脑话术,“你给我讲过你做机械抓手惩戒流氓,搬马蜂窝驱逐窗下聊天的邻居,今年三月二号你还偷偷把一张发泄日记塞到床底下,然后重新写了一篇故意给昭然看。”   小岸真被唬住了,但态度并未软化,骤然低落的心情让他下手更重:“我结婚了?”   郁岸当然知道自己爱听什么话,于是拿捏着他的情绪回答:“是啊,和昭然。”   小岸歪了歪头,卡住郁岸脖子的手松了一些,显而易见变得十分开心:“真的吗,那我俩谁生的你。”   郁岸卡了一下,斟酌着说:“肯定是他生的……他贡献一枚畸核把我造出来。”嗯,合理。   听到畸核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看来他对昭然是怪物的事实已经了然于心。   小岸忽然打了个喷嚏,塞得鼓鼓囊囊的裤兜便掉出一堆鸡零狗碎,他一边拿纸巾擦鼻涕,一边蹲下来捡拾地上的杂物。   郁岸蹲下来帮他捡,将散落在地的扑克牌、硬币和海绵彩球递还给他,不明白他搜罗一堆魔术道具想干什么,但一定与缪斯号豪华游轮魔术巡演有关。   “哼哼。”小岸接过随意收拢在一起的扑克牌,轻易一捻就在掌心打开了四张黑桃JQKA,郁岸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快速从杂乱的牌中拣出一排同花顺的。   “这个简单,跟视频练了几天就掌握了,回头爸爸教你。”小岸收起那些各式各样的魔术道具,“但这点小伎俩还不够看,今晚我打算去地下赌场学学他们怎么出千。”   “你要干什么啊……”郁岸摸摸他的脑门,果然有点烫手。   忽然手机响了,听到熟悉的铃声,两人同时摸自己身上的手机,但郁岸没看到来电提醒,只有小岸接到了电话。   “在哪儿呢?”昭然问,“睡醒没。”   小岸犹豫了一下:“外面忙着呢,回不去。”   昭然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忙的,别说没用的,赶紧给我滚回来,大风天出去乱跑什么?想感冒加重啊。我马上下班,等会回家要看不见你你等着。”   郁岸安静地听着电话对面的嗓音,似乎要比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那个人少了点温柔,但更年轻鲜活一些。   “……”小岸用脚尖在地上划圈,抿唇挂断电话,看了郁岸一眼,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嘟哝了一句,“梦就做到这里吧,你可以消失了,爸爸要回家了。”然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妄想,真的或是假的对他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幻觉,郁岸隐约记得这样的感觉,自幼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五感封闭,直到有人强行闯入,强硬地将自己拽离昏暗的旋涡。   不过他走路蹦蹦跳跳,看样子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郁岸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少年期的自己有点呆,很好哄的样子。   转过几道街角就到了自己住的老小区里,郁岸抚摸着尚未完全脱落的墙皮,一路跟到了家门口,好奇心使他很想进去看看,因此悄悄跟上了楼,发现这浑小子进家连门都不关,大敞四开地招贼。   郁岸放轻脚步鬼鬼祟祟摸进自己家,房间里很温暖,客厅里没有堆满毕业搬回来的纸箱行李,打扫得很整洁。   鞋柜上方的衣架挂着一件西装外套和一条领带,门口的脚垫上并排摆着学生的运动鞋和男人的皮鞋,餐桌上并排摆着两套餐具,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凑成迷离的印象,郁岸隐约记得每次自己都不想与昭然相对而坐,非要端着盘子挤到他身边吃饭,找一部电影戳在桌上,一顿饭悠闲地品一个下午。   左手边的洗手间也敞着门,成对的洗漱杯摆在水池镜子前,连毛巾也是一条蓝色一条粉色,郁岸一定要买成对的,而且自己一定要用蓝色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特别固执。   电视橱前立着一块玻璃相框,郁岸悄声走近,拿起来端详。照片是冬天拍的,昭然的头发没有现在长,但卷翘柔顺得像崭新的高温丝一样,他眼睛弯成一条线,把小岸搂在自己外套里,下巴放在小个子的头顶上,雪落满衣帽,那时候小岸的眼睛还在,小鹿一样黑溜溜地睁着向上看。   郁岸入神地抚摸照片上的脸,冷不防听见虚掩的卧室门里有人呻吟了一声。   他立即惊醒,背靠墙壁挪到卧室门前,透过缝隙向内窥视。   昭然居然就坐在卧室床上,发丝卷翘鲜艳,左手将小岸双手反折到身后,将整个人牢牢控制在两腿之间,右手剥出两颗退烧药塞进他嘴里,用手指直接捅到最深的地方,然后给他猛灌一口水,合上嘴逼他抬起头咽下去。   “叫你吃个药这么费劲,动什么,别乱动,等下要呛了。”昭然的动作有点粗暴,按着他不准反抗不准还手,“让你大风天出去乱跑,烧到现在都没退,我怎么放心出差。”   小岸艰难地连水带药一起吞下去,在昭然怀里扭动乱挣:“我就是不想让你去看不出来呀?那破船怎么看都可疑我不准你去,你去了我就不吃药,我就烧死在家里。”   “我知道可疑,但这是我的工作。”昭然用了些力气压住他,攥得他手腕发白,“你听话。”   “疼,你再弄我……”小岸歇斯底里地嚷嚷,“我不跟你结婚生小孩了!”   “什么?”昭然没听明白,但小岸抗拒的挣扎让他十分烦躁,这句脱口而出的人类语言听起来太像“我要离开”,在僵持途中深深刺激到了昭然。   指尖触丝迅速且大量地向外生长,几乎要相互扭结成血色的藤蔓,缠绕到小岸脖子上,并从他脖颈和胸前的皮肤向内扎根生长,将怀里人整个缠住:“刚刚说什么,重复一遍给我听。”   触丝越勒越紧,小岸无法呼吸,但他就非要强忍着不求饶,无比固执。   “这是招惹怪物的下场……”昭然甚至没有放轻一点手劲,“信誓旦旦叫我来找你,可至今还嘴硬不承认叫我来过……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如果你当我们的约定只是一场交易,那你最好做到你承诺的事情,除非你死在我的茧里,我才会离开。”   “你以为这些年我没怀疑过自己找错人了吗?”情绪上头的时候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得出口,昭然冷道,“起码要比你听话一点吧。”   小岸肩膀僵了僵,咬紧牙关想要反驳些什么,但他快被勒到窒息,只能断断续续地哑声叫他放开,反折到背后的双手发出关节错位的脆响。   昭然听到那声响,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垂眼反省了几秒,叹了口气替小岸手臂复位:“好了,别动。”   “我懒得跟你说话,蠢怪物。我忙着呢。”小岸扶着肩膀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用没被纱布遮住的右眼狠狠瞪了昭然一眼,提起扔在地上的杂物包,推门就走。   在卧室外偷听的郁岸听见脚步声接近门口,一闪身躲到窗帘后,但只看见小岸一个人跑出来,而且头也不回地扶着肩膀跑出大门,然后怒气冲冲将门重重带上了。   “哎、”郁岸赶紧追过去拧门锁,“我还没出去——”   正当他情急拧错门锁方向,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时,一条手臂从身后擦着郁岸左耳侧伸出来,搭在面前的防盗门扶手上。   一缕粉红发丝垂落到郁岸肩头。   昭然低头靠得他极近,鼻尖若有若无地碰触他的脖颈皮肤,野兽般细嗅郁岸身上的气味。   猩红眼眸在光亮的门上映出倒影,鲜艳锋利的模样充满攻击性,仿佛一朵缓缓生长到耳畔的荆棘玫瑰,他嘴角微微上扬,尖牙微启,在郁岸耳边问:“你是谁呀。” 第100章 忽悠小然   他的嗓音还没完全蜕变出柔润感,喉咙里自带怪物呼吸的沙哑混响,处于全盛时期的身体散发出带刺的压迫感,要比郁岸熟悉的那头温柔怪物锋利太多。   昭然抬起左手卡住郁岸下颌,仔细端详这张面容,郁岸便像被铁钳钳住一样被固定得纹丝不动,只能被迫扬起脸,面对那双猩红的眼睛。   在他身上,昭然嗅到了自己感染蛋白的气味,确实是被自己污染过的小人类。和小岸一模一样,连脸上微小的几颗痣位置都丝毫不差。   昭然凝视着他苍白色的左眼,慢慢出了神。   因为每次链接进游戏时郁岸都习惯镶嵌画中取物核,这样就可以及时从游戏里取出核匣扩容,方便使用其他畸核,最初卡进日御镇见到多手怪物时,郁岸也戴着同一枚核。   “是你。”   昭然眼底隐隐亮起红光。   郁岸下意识握住滑出衣袖的破甲锥,时刻准备抵抗一下趁机逃走,可下一秒手腕竟被昭然猛地捉进了掌心。   昭然看到破甲锥时恍了下神,忽然将他向怀里一扯,下巴贴在乌黑短发间,郁岸能清楚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掩不住的激动心情,好像困苦多年的矿工终于挖到了黄金:   “是你吗?”   郁岸还在思考编个什么理由能让他上当,突然反应过来,糟糕,他好像误会了。   如果他陪在小岸身边等待长大期间一直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今天见到自己,岂不是印证了他的疑心吗。   “你等一下!”郁岸奋力把他从身上推开,“先听我解释。”   “不记得我?”被小人类抗拒推开,昭然有些困惑,但依旧握着郁岸的手腕以免他跑掉,“是你叫我来的吗?我等了很久。人类的外貌我区分不开,找错了人你原谅我。”   “你没找错,他只是还没长大。”郁岸很急,但只能耐下心一字一句给迷茫的怪物解释,“我是未来的他,人类科技,你不懂,你知道就行,而且现在的我也不是真实的,你觉得你看见我了,实际上我还在我的世界躺着……”   如果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过去,导致昭然就此放弃小岸,而去追逐一道靠游戏链接过来的幻影,那么未来将会更加错乱,甚至自己在未来有没有消失都说不准。   昭然微微弯腰,偏头靠近他认真听,垂下稠密浅淡的睫毛,端详小人类说话时着急的表情。   “你相信我说的吗。”郁岸解释了一通,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至今他也没完全研究透靠游戏幻室卡进过去时空的规律是什么。   “相信。穿越时空的小精灵。”昭然安静地听完他长篇大论的解释,用请求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可以带我去你住的世界吗,我找不到路。”   “不行,你只能慢慢等。”   “还要等多久?”   “大概四年。”郁岸会在M022年1月22日凌晨醒来,对他来说应该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可我很想你。我以后会拥有你吗?”   郁岸挠挠头:“你是不是没听明白,他长大了就会变成我。”   “我会拥有你吗?”昭然直视他的眼睛,猩红眼眸充满了热切和激进的期待。   “我……你能不能听懂人话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是同一个人。”   “告诉我。”昭然逐渐失去耐心,双手扶在郁岸背后,唇角向上开裂,喉咙里伴随着急切的咕噜声。   郁岸终于妥协,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昭然的侧腰:“会的。”   昭然身上挥之不去的戾气一下子消散,轻轻牵起郁岸的手,凑过去衔住嘴唇深吻,手扶在郁岸脑后让他躲不开。   昭然舌尖灵活,痴迷地向最深处探,郁岸快要不能呼吸,晕头转向,被干燥好闻的木头香味填满了头脑。   昭然终于放开他,眼睛弯起来:“真好,现在死了也甘心呢。”   这要是让小岸看见还了得。郁岸挣了两下,心想谢谢你面试官,让我莫名体验一把出了轨还撞了车的感觉。   昭然还没亲够,甚至想做点更过分的事,郁岸保持理智推开他的脸,找了个已知昭然认可的理由忽悠他:“你已经来到人类社会,就不能像怪物一样乱搞知道么,人类会觉得这样亲吻很se情,不好。”   昭然果然停住动作,舔舔嘴唇,有点受伤。   这只怪物很容易被骗的,是会被木棍支起来的盆子扣住的笨蛋。   不对,等一下。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四年前的昭然,说不定他还没中那个“不能说”的魔咒。   “对了,我有事情想问你。”郁岸走到沙发前坐下,把高傲球棒横在两腿之间,手肘支在球棒上托着脸,“我想问很久了,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昭然坐进单人沙发里,曲起一条腿,下巴搭在膝头,即使在客厅顶灯照耀下,他的发色和皮肤也并没有褪色得十分严重。   “在日御镇冰洞,你被小船送来我的领地,我身上黏满发光生物,不会清洗,只会在卵石上乱撞,撕扯得满身是伤,你帮我洗干净。”   “为什么会这样?”郁岸掰着手指想了想,“那时候我是意外卡bug进去的,如果过去是因为未来改变而改变的,那理论上过去就应该存在一个让未来发生改变的契机才对,你就没做过什么吗?”   人类的哲学太复杂,怪物听不懂。   “戈利亚很了不起。”昭然脸颊搭在膝头,目光一直落在郁岸脸上。   “嗯?是谁。”   “日御家族的领袖极海冰母。家族成员都可以向她许一个愿望,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这个愿望必然实现。”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和大哥住在一起,他会做玩具给家族里的幼崽,把石头敲成不同的形状哄我们玩,我喜欢黑色的圆石头,经常缠着他敲来给我。”   “我把他送给我的一颗黑石头拿到戈利亚面前,告诉她我的愿望是让这颗小煤球活过来,陪我一辈子。”昭然微微笑起来,“一定会实现的,不论等待多少年。”   “那,你心里有把他和我当成同一个人吗?”郁岸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你好像只是陪在他身边等待我,你真的喜欢他吗。”   “既然你们是同一个人,我爱你就等于爱他。”昭然唇角微翘,“你又是靠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我毁掉那件东西,是不是就能把你永远扣在我这里。”   郁岸一愣。   如果他真这么做,自己的意识恐怕会被困在M017年,那么身体也就永远沉睡在楚叔叔家的马场里了。   “那他怎么办。”郁岸烦躁咬牙。   “拥有两个你,也不错啊。”昭然挑眉,“闯祸的时候会闯双份吗,我可以两个一起教训。”   郁岸脾气也被点着了,这怪物年轻的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他起身准备自己去找小岸回来,毕竟邀请函在小岸身上,想登上缪斯号就只能紧跟他们。   “去哪儿?你走了,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昭然转身趴到沙发背上,有恃无恐望着他。   在今天之前,郁岸常常嫉妒从前的自己能拥有许多年与昭然朝夕相处的时间和记忆,而现在,郁岸更惊讶于他此时的恶劣和未曾驯化的野性。   “那好,你去把他找回来。”郁岸气不打一处来,拖起他的手臂向外走。   “他自己赌气跑出去,我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扛回来让他继续胡作非为吗。”昭然不动如山,一只手任他奋力拖拽,另一只手慵懒地支着头,“你看我被他咬的,满胳膊都是牙印,教训两句就要闹个不停,臭小鬼老是欺负我。”   “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温柔一点不行吗?你会不会说话啊。”郁岸迎上昭然灼热的目光,揪着他的头发,“我警告你,昭然,你再嫌弃我一句我就回未来作死你。”   昭然微仰着脸,露出尖牙笑看小煤球气得满地乱跳。   他忽然注意到郁岸左手背上落了一块烧伤的疤,被高压电击枪击中的位置烫烂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到现在还没长好。   “喔噢,看来某人没保护好你。”昭然抬起他的手腕仔细察看,收敛笑意沉默地看了很久,慢悠悠地问,“怎么温柔一点,我不会,你教我。”   “首先,”郁岸抽回手,轻捶掌心,“平时叫他乖乖,多亲他抱他,睡觉的时候要给他枕手臂,不准说不要你了这种威胁人的话。”   “就这些。”昭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不紧不慢站起身,拿上外套,拧开反锁的防盗门,穿鞋走了出去。   郁岸匆匆跟上:“他说晚上要去赌场学什么出千。”   昭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按照既定路线绕进曲折的小路,就好像知道小岸会去哪里一样。   在失序边缘酒吧附近有一家地下赌场,郁岸一路跟进深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酒香水味,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三五一群的赌客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全都停下酣战中的棋牌骰子向同一个方向张望,赌场保镖散在各个角落,应该在搜索什么人。   听知情人说傍晚有个少年特意来找本地的棋牌高手厉先生,请他传授一些赌博技术。   少年态度很诚恳,但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随便传给外人,厉先生有心戏弄少年,指着同台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说,“孩子,他欠我三百万债逾期还不上,你当大家面把他杀了,拿三根手指来换我教你三招,敢吗。”   欠钱的男人算这一片的地头蛇,厉先生有点忌惮他的靠山,不敢真动他,但没想到少年点了头,当场拿起刀一撑台面翻到那男人面前,不由分说砍了他三根手指,下一刀就要他的命。   厉先生哪想到一脸学生气的小孩能这么勇,被甩了一脸血不说,还险些被炸锅的赌客挤到桌子底下去。   郁岸听罢,迅速把纯黑兜帽扣头上挡住脸,免得被跟自己用同一张脸的臭小子坑了。   他跟着昭然向热闹的漩涡中央走去,路过一架成人高的座钟,郁岸敏锐地瞧了座钟一眼,昭然也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但继续向里面走去。   等昭然走进去,郁岸才趁着没人去敲了敲座钟外壳。   座钟下的柜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小岸居然就躲在里面,满手满脸是血,对着郁岸嘘了一声。   “姓厉的出尔反尔,不教我就算了,还要叫保安来抓我。”小岸恶狠狠地向儿子抱怨。   “你把有靠山的地头蛇惹了,不抓你抓谁。你怎么想的,别人吃饭的手艺凭什么教你。躲这儿干什么,跑啊。”   郁岸把他从座钟里拖出来,避开人群往出口逃。   小岸的手心很烫,脚步有点虚浮,在地上绊了一下,趴到了郁岸身上,额头烫得厉害。   郁岸连背带拖带他走,小岸迷迷糊糊地跟在身后,浑浑噩噩嘀咕:“没时间了。”   赌场保镖都在找他,郁岸带着他东躲西藏,趁乱敲了看门儿的一闷棍,这才找到机会溜了出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昭然走出赌场门口,远远看见在冬夜寒风中瑟缩的两个人。   他走到近前,脱掉沾血的外套,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在郁岸震惊且拒绝的眼神中,披到了郁岸身上。   小岸睫毛颤了颤,咬住嘴唇,充满敌意的视线挪到郁岸身上。   郁岸:“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昭然俯下身,托着小岸腋下把人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挑眉瞥郁岸:“什么。”   “……事事都拿捏得挺好。” 第101章 真实   小岸趴得不舒服,在昭然怀里扭了扭调整姿势,半睁开眼看见昭然的下颌,歪头靠在昭然肩窝里,慢慢地眨眼睛。   昭然斟酌着叫他:“乖乖。”   小岸立马停止扭动,呆了几秒,手臂橡皮泥似的软软挂在昭然脖子上,默默咂摸着新奇的称呼,困倦地闭上眼睛。高烧不退,他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如果他也像你一样愿意把想要的说出来就好了。”昭然拍拍小岸的脊背,肋骨一侧生长出第三只手,伸到郁岸面前牵他,“天黑路窄,你不要绊倒了。”   昭然的衬衫和普通的不一样,侧面是用纽扣扣合在一起的,从纽扣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雪白腹肌在里面若隐若现,方便更多的手臂从开口处向外生长,免得顶破衣服。这种贴心的设计大概只能从午夜商人那里买到,怪不得他衣服这么少。   郁岸披着他溅上血的外套跟在旁边问:“你进门就发现他藏在座钟里了吧,刚刚进里面干嘛去了?”   “和厉先生友好商量一下一对一辅导班的事情,就算和小孩子做交易也要信守承诺才行。”   郁岸哑然。   一直以为小岸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完全由性格根源所致,现在看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昭然惯的,陷在暴力与溺爱混杂的关系里全不自知。   回到家,昭然先把小岸抱进卧室里安顿妥当,换上睡衣擦擦身体,趁半梦半醒时候喂上一杯热水。   “……”郁岸隔着门缝看以前的昭然照顾以前的自己,顿觉自己这盏灯泡有点刺眼,于是缩在沙发里琢磨怎么暂时断开游戏链接。   上次进游戏之王幻室里就因为链接时间过长导致严重的副作用,大脑过于疲乏,醒来就一直头重脚轻,一连几天偏头痛才缓解。   没用的詹姆斯,无论郁岸怎么在意识里呼唤他都没反应,难道真要保持意识链接的状态等到上船吗,距离缪斯号启航还有三天,万一到那时候身体先撑不住岂不是去送人头。   游戏里时间的流速要比现实中快许多,在游戏里走完了流程,现实中实际也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只不过现在的身体应该还在楚叔叔的马场里,冬夜太冷,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先一步被冻僵,还好有小兰姐守在现实躯体旁边。   客厅里没开空调,室温也就十七八度,不过有昭然的太阳印记保温倒也不算太难忍受,郁岸蜷在沙发角落里,四肢都缩进昭然的外套下,打了个呵欠准备睡一觉来补充精力,希望在游戏里睡觉能起到休息大脑的作用。   说来也奇怪,明明链接到了互动游戏里,场景和人物却与那个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的狗血爱情故事没什么关系,和游戏之王幻室不太一样……   他快睡着的时候,沙发背后伸出一双手,轻轻把他从外套底下抱出来,平稳地走进卧室,给他剥掉纯黑兜帽,换上合身的猫咪睡衣,放到熟睡的小岸身边。   脱掉纯黑兜帽的同时,一枚挂坠掉了出来,黑白眼睛图腾悬在郁岸脖颈的项链末端。   昭然托起眼睛项坠,这是大哥的东西,大哥一向不喜欢郁岸的,居然会把位移之眼送给他,蛤白可以消耗能量制作位移之眼(最多同时存在三枚,第四枚位移之眼会顶替掉最早制作的那枚),持有位移之眼的人身边可以随时开启一道通往蛤白身边的传送门。   三枚位移之眼分别攥在三只小蝌蚪手里,方便接送他们上学来着,大哥那么抠,怎么可能把这东西送给郁岸。   昭然把眼睛图腾塞回他贴身胸前,把郁岸揣在兜里的手机和破甲锥都放在他枕边,坐到床头的小凳子上,扶在床边看着他俩头抵着头昏睡,目光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之间徘徊端详,陷入凝思。   然后拿起手机给老板请了个假,把今天的夜班倒成白班,又给大哥发了一条消息。   昭然:“干嘛呢。”   蛤白没回,可能睡了。   昭然:“哥哥,虽然我有两个煤球,但也不想分你一个。”   昭然:“只能给你摸一下,你想摸哪只?”   五分钟后,蛤白:“走开,半夜发什么癫。”   昭然扔掉手机,关掉台灯,抖落掉衬衫,身体在黑暗中拉长变得庞大,蜘蛛似的密集长手支撑在床边,完全化为怪物的身躯缓缓蠕动到床下地毯上,卷成一个手球,咣当卧下,身体向外散射的热量让整个房间都温暖起来。   这时的昭然形状介于幼年期的小手球和成年期的游走白骨之间,每一条触手都保持着最富有活力的状态,皮肤坚韧白皙,手指细长有力,更像怪物中的少年。   *   四年后的现实世界,昭然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大老板办公室里,顶灯暖光从上投映到昭然身上,用桃心小皮筋束起的长卷发便迅速褪去颜色。   “古县医院抓住的护士和保安都送到鹰局了?”大老板头也不抬,悠然自得地拿着一沓标书审视,因为实习生纪年被植入炸弹芯片的阴谋败露,漂移飞车公司陷入严重的舆论中央,恩希市的畸猎项目自然成了地下铁的囊中之物,“时常给鹰局送一些抓捕审问的指标,她们就分不出更多精力跟我们抢生意了,左右鹰局就这些人手。”   “口供什么的都出来了。”   “这么有效率。那等会你让小齐去鹰局一趟,问问情况吧。”大老板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有李组长和他儿子的事也得尽快处理一下。”   “李书恪的大脑已经送到长惠市医院保存了,不过机器连开机到持续使用价格昂贵,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而且这种治疗意义也不大,李星的精神还不太稳定,等稍微治疗好一点才能谈话。”   “先尽量撑几天吧,父子告个别也算做了个了断。”大老板搓着檀木珠串说,“算了,这事不急,实习生转正会也结束了,最后做个答辩,我看看这些年轻人来到公司以后的心得,之后就可以安排正式岗位了。”   “行,那这会我就先回家了。”   “等等等等,有个小事得麻烦你跑一趟。”大老板笑着说,“我有位大客户在恩希市的畸动设备厂新投产,你把礼物替我提过去吧,让助理去显得我不够重视人家,本来不想安排你白班的,可段柯嘴笨怕要得罪人,小莹又不好喝酒,你就辛苦一趟。”   “没,应该的,我这就去。”昭然应下来,提着大老板的礼物按地址找过去。   客户名叫楚成章,十年前接管楚氏集团在红狸市的研发部门,红狸市90%的民用畸动设备都要经他之手,楚氏集团创始于L872年,在畸动设备制造领域世界领先。   才接近庄园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个小姑娘在叫自己。   昭然回过头,看见楚如耀从豪车后座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招手,亚麻长卷发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昭组长?好巧啊,捎你一程。”   白日的太阳实在照人,昭然恭敬不如从命,上了车。   “昭组长来接实习生的吗?”楚如耀从车上的冰箱里拿出果汁递过来。   “我来给楚先生送些东西。”昭然一脸疑惑,“接什么实习生。”   “匿兰和郁岸都在我叔叔家呢,因为马场有个马蜂窝变异了,蛰死一位马术师,导致马厩那一块变成幻室了,他们昨晚发消息说要来帮忙破解,到现在都没动静,我是来找小兰的。”   昭然一听就觉得不对,当即跟楚如耀一起往马场去,修蹄的老师傅正靠坐在门口抽烟。   “谁在里面?”老头靠在摇椅里说着方言,“没见有谁来,马蜂蛰死人呢,我们打了电话等专人来管。”   “……”昭然匆匆进了马厩,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三匹死于蜇伤的死马,和一具盖了白布的马术师尸体,屋顶上粘着一坨马蜂窝,变异的大蜂嗡鸣飞舞,没有任何活人进入过的痕迹。   远远看见空无一人的马厩,楚如耀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翻找手机,给昭然看昨晚的聊天记录。   “他俩昨晚半夜要去恩希市三号码头找缪斯号沉船幻室,后来说那是个空码头,什么都没找到,问我有没有好破解的小幻室,我就说叔叔这儿有,小兰说可以,他们先去马戏团帐篷里搬点链接设备就来,我以为他们整晚都在这里面……”楚如耀急得喉咙发堵,带上了哭腔。   “缪斯号沉船幻室?!”昭然眼前一黑,语调都抬高了半截,“疯了吗,那是顶级幻室,他们不查问一下就去?”   “也、也查了……没人说是顶级的呀……报酬只给三五千,听着就像很简单的幻室……”   “嗯,没关系,别害怕,我来处理。”昭然把手腕搭在楚如耀发顶安慰了一下,“我另派人手来收拾这些野蜂,你帮我跟楚先生说一下晚点我再来赔罪。”   “嗯嗯……小兰她……”   话音未落,昭然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   *   昭然开车赶到恩希市北区三号码头,迈过缠在入口的黄色警戒线,低头在落满焦灰的地面上寻找脚印。   匿兰的荷官套裙高跟鞋很容易辨认,郁岸的纯黑兜帽套装鞋底印有凸起的猫爪垫防滑纹,似乎还有一队人鬼鬼祟祟地尾随他们走进来,两拨人并未碰面。   但整个码头只有进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   走近码头,昔日供乘客上船的踏板处黏着一滩已经燃尽的白色蜡烛,忽微火焰浸泡在蜡油里,即将熄灭。   在老旧开裂的木板上,十几个人的脚印整齐排列成一队,包括郁岸的猫爪靴印和匿兰的高跟鞋印,他们似乎曾在这里排队登上一艘船。 第102章 上船   手机屏幕中十几个拨出电话都未被接听,昭然站在吱吱作响的踏板上,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假想。   照耀在头顶的日光不知不觉被云层遮住,乌云从远处天边压了过来,那些云富有清晰而肮脏的轮廓,看起来仿佛浸满脏水的湿润棉花。   黑云迅速席卷了头顶的天空,忽然,生锈的金属一角撞破云层,并缓缓向前行驶,逐渐显露出豪华游轮的全貌,旧红船身印有一行有些掉漆的英文:MUSES(缪斯)。   巨大的航船使伫立在地面的昭然也显得渺小起来,犹如一道陈旧模糊的幻影,从空中漂浮而过,游客们在栏杆边谈笑喝酒,或安静眺望,只不过人们的身体灰败虚幻,有的人身上燃烧着火焰,有的人全身湿透,发梢结冰滴落着水,有的人脖颈套着打着绞刑结的麻绳。   他们那样快乐,忧郁的气息却从空中降临,昭然闭上眼睛,脑海里旧事纠缠,他恍惚打了个趔趄,扶住手边的木杆才没有失足摔进水里。   缪斯号停靠在码头前,自动降下长满海草和藤壶的锚绳,在入口与昭然脚下之间搭建了一块由黑色雾影幻化而成的登船梯板,两位穿迎宾制服的无脸女人走出来,礼貌地对他做出“请进”手势。   与此同时,四年前的恩希市码头,两位美丽的迎宾小姐正向即将登船的宾客们礼貌鞠躬,整个恩希市码头热闹非凡,礼炮在边缘奏响,受邀而来的贵宾陆续登船,船上的服务生们将贵宾们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提进预定的套房中。   高傲的贵妇们簇拥着比自己更高傲的贵妇,滔滔不绝地称赞夫人手中金丝铰链的镂空手袋,年轻的大小姐们从豪车后座下来,用厚毛皮氅裹住单薄的裙装,说笑着跑过短短十几米没有空调暖风的路,开心地摆个姿势,随行跟拍的摄影师们便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按下快门。   男人们西装革履,轻描淡写地向家人卖弄自己的见识,缪斯号船长三百米,宽近四十米,吨位达十一万,十七层甲板,六个豪华餐厅和十四间酒吧,每天都会有空中运输机降落在甲板停机坪上,将各国最新鲜的食材送到厨房,冷鲜仓库直通船身附带的微型潜水装置,航线将定时经过特定区域,到时专人会下水捕捞金枪鱼等食材,保证贵宾在最短时间内享用到最新鲜的肉品。   郁岸坐在码头仓库顶上,远远眺望着人们满脸幸福地走进地狱,昭然在迎宾小姐的指引下登上甲板,小岸跟在很远的地方,混进贵宾中间,时刻提防着被昭然发现。   本来郁岸可以利用和小岸同一张脸,以同一张邀请函上船的,不过一天前他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昭然在赌场跟厉先生单独谈了一会儿,威逼利诱之下,厉先生只好答应履行与小岸的承诺,教他三招。   于是第二天趁昭然上班,小岸就跑去厉先生家拜师学艺,郁岸靠在房子外,用透视核监视房间里面的情况。   不过扫视了一大圈回来,房子里空空荡荡,厉先生单身独居,并没对小岸设埋伏。   厉先生信守诺言教了小岸三招简单的赌术——变色、窃金和观心,分别是利用视觉遮挡来切换扑克花色的手法、偷拿不属于自己的牌的手法,还有通过观察对手细微的表情来判断他牌面的方法。   这些技巧本身并不复杂,但需要长时间的磨练,郁岸悄悄站在外面偷师,手指跟着比比划划,还真模仿得有模有样,等回家可以去捉弄昭然玩。   一只流浪的黑猫悠哉徘徊,踩着郁岸的头跳上厉先生家的窗台,懒洋洋地舔着缺口瓷盘里新添的猫粮。   小岸学得飞快,因为自己偷偷研究了许久魔术手法的缘故,学厉先生的技巧便可以融会贯通,安静练了几个小时,已经足以糊弄外行了。而且他在生人面前不爱说话,厉先生见多了心急浮躁的学徒,小岸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有点讨人喜欢。   临近中午,厉先生端了些清炒的小菜进屋,没想到小岸还在练,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棋牌骰子,机械重复的练习并未让他感到枯燥,反而手法越练越快。   厉先生摸摸下巴上的短胡,委婉地说:“你要真想学,以后常来吧。厉某不才,饭桌上多双筷子罢了。”   小岸却说:“能活再来。”   厉先生不明其意,摇摇头,自己品起小菜。   这一练就是一整天,小岸不仅没吃东西,甚至没挪过地方,眼里只有那些被他捻皱掰弯的牌。   眼见天色晚了,厉先生只好赶他,天黑路上畸体多,还是趁早赶快回家。小岸舔舔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给先生鞠了一躬就跑了。   “这小孩。”厉先生摇摇头,弯腰收拾地上的散牌,几乎每张牌上都黏着印上指纹的血丝,小孩手指嫩,搓了一天,大约要起泡了。   厉先生一拍脑门,拿了管药膏追出门外,刚拉开门,就对上了郁岸的脸。   先生还没开口,郁岸主动鞠了一躬,递了两瓶酒上来。他也不习惯说话,只是早上昭然嘱咐给先生买瓶酒带去,给了三千块,剩下的自己买零食吃。   “嗯,小毛头。”厉先生并没推脱,目光略微扫过郁岸的眼睛和落满风霜的外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你跟刚才那孩子真像。进来坐坐?”   郁岸以为自己没说话就一定不会露馅,没想到厉先生只与小岸相处了一天,就能察觉到小岸和自己的区别。   “嗨,厉某靠眼睛吃饭,眼神好不稀奇。”厉先生背着手进屋,“那小坏种昨晚在赌场公然动手,可把我吓了一跳,你看起来比他稳当些,但也是个惹祸精的面相。”   “您会看相?”   “不会,只是见的人多了而已。”厉先生端出一盘盐炒花生米和小炒肉,邀请郁岸席地而坐,就着新拿来的酒享受起来,“我看那孩子一心赴死,一时不忍心,又觉得人各有命,说也无用。”   郁岸没有喝酒,拘谨地坐在小桌边,厉先生家中装修简朴,只有几件简单家具填充。   “你赌术精湛,生活却比我想象中简朴很多。”   “不敢当。”厉先生摆手笑着灌了杯酒,挑出两片肉随手扔到窗外的猫粮盘子里,“我孤身一人,能赢时也不敢多赢,恐怕惹祸上身,赚些小钱糊口就满足了。我的手艺粗糙,我们兄弟几个都没得师父真传,只有小师妹赌术精湛,深得老爷子喜欢。”   “师父病重的时候,仇人趁机叫上百来号人上门要挟,把我们哥几个打成重伤,最后逼一个小女孩应下生死赌局,总共赌五局,第一局败者砍左手小指,第二局败者砍右手小指,第三局败者砍左脚,第四局败者砍右脚,第五局败者砍头。”   “小师妹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前两局故意装作学艺不精惨败,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砍了两根手指,后三局翻盘,两败三胜,拿两根手指换了仇人的命,也换师父安心辞世。”厉先生无奈唏嘘,“可怜的姑娘啊,她去哪儿啦。不敢寻,怕仇人闻着味找上门来,你是昭先生的人,我才敢胡说几句,憋闷得慌。”   “断了双手小指,擅长赌……?”郁岸愣了一下,“她是不是叫匿……”   “厉兰。”   匿是藏匿进茫茫人海的意思。   “你认识?”厉先生有些醉了,“真怕她一个姑娘漂泊无依,在外面挨了欺负。”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弹个脑瓜崩能让我摔一跤。”郁岸摆摆手,“如果你等得住,四年后我带她来这儿见你。”   郁岸起身告辞,恰巧目光往窗台上一瞥,那上面放着一张硬质票卡,和小岸偷来的缪斯号邀请函差不多,但没那张又是烫金又是火漆封蜡那么华丽。   “缪斯号的邀请函?”   “是啊,船上那么多贵宾,总得有人伺候才行,他们请我去当赌场的荷官。十四天给八万,好买卖。”   郁岸沉下脸,看着厉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能跟你换这张邀请函吗。”   厉先生摸不着头脑:“你……拿什么换?”   “你的命。”郁岸冷道,“别上缪斯号,这是我的忠告。”   他的黑眼仁像一潭不见底的死水,厉先生莫名感到后脊一冷,考虑半晌,半信半疑地将邀请函拿过来,递到了郁岸手上。   昭先生的人他惹不起,抢劫就抢劫嘛,搞得这么吓人。   *   缪斯号启航的礼炮尚未停歇,郁岸并未在贵宾区上船,而是在码头的地下一层,和穿戴整洁,提前接受过培训的服务人员们一同从较低层的甲板处上船。   郁岸把纯黑兜帽和储核分析器提前放在了小岸的行李箱里,自己穿着荷官制服,亮出厉先生的邀请函,接受极其严格细致的搜身,每个人都要进入检查帐篷,脱光所有衣服,检查一切可能携带危险物品的地方,最后才能放行。   接受检查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右眼皮一直在跳。   既然他们会请厉先生当荷官,肯定也要从各地请不少别的赌桌高手过来当荷官,眼神犀利,深谙赌术,小岸花两天学到的皮毛,在这儿出千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只能祈祷他还有Plan B了。 第103章 饺子   郁岸进入全身安检室的帘子后脱衣服,忽然有个穿服务生制服的小哥走进来,在外面与负责检查的几人说笑着,拿了张卡出来塞进对方的口袋,被郁岸的透视核看得清清楚楚。   等他脱完外衣,只剩一条短裤和一个小背心走出来,一个安检人员检查脱下来的衣服,另一个人则检查郁岸的身体,先让他报身高体重,然后拿出一条软尺,量了一下他的腰围。   “选人走秀吗?”被别人的手指频繁触碰,郁岸逐渐反感。   “我们得按数据给您找衣码。”量尺寸的男人客气道,“在船上这么多天,都由我们提供换洗衣服和统一的制服。”   “哦。”也有道理,郁岸没再说话。   男人按照尺码表去拿了一套崭新的荷官制服递过来,西装马甲配小领结,胸前绣着机织暗纹,衣袖稍宽,到手腕处又收紧,配一对黑桃袖扣,在郁岸看来有些轻浮,大概是想与船上的上流社会男士装扮做一些区分。   等所有人完成安检,在安检人员的带领下从下层的一个入口有序登船,从一个仅可供两人行走的通道中向深处走了十分钟,才进入宽阔空荡的区域。   墙壁贴着古朴的红色暗纹墙纸,每隔一段距离会挂一幅抽象的油画,即使是有钱人们永远不会踏足的服务人员居住区,也装修得与整艘游轮品位相配。   带领他们进来的服务员说,这里的服务员大部分都已经在船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通过了严格的面试筛选和上岗培训,只有郁岸和身边一小撮人是刚上船的愣头青,在学习完礼仪之前不准见客人。   这就有点麻烦了,最重要的储核分析器还塞在小岸的行李箱里,郁岸身上仅有的畸核就是镶嵌在眼眶里的透视核,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应变起来会有些困难。   在向统一安排的住处走时,有十几个人排着队与郁岸他们擦肩而过,有男有女,女人身材流线优美,男人则一身健壮肌肉,身材好得随便拎出一个就可以放到t台上走秀。   他们似乎是往洗浴间去的,因为每个人浑身上下都黏着一些白灰和胶之类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抠着头发上板结的胶块,与身边的人谈笑。   郁岸被他们古怪的样子吸引,一直盯着他们看,这是去哪里的毛坯房刮白墙了吗。   服务员笑着解释:“在前段航行期间遇到了小风暴,损坏了一些雕塑摆件,在请人补呢。他们都是我们请来的模特,做出动作之后倒模成石膏雕塑,是很前卫的艺术。”   上船的服务人员不能携带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需要统一上交管理,反正在游戏里手机也没信号,郁岸大方交了出去。   安排给他们居住的是普通的内舱房,大约十几平左右,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洗浴间。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放在橱柜里,墙上挂着数字电视和一个简约的钟表。   服务员交代说晚上八点开始礼仪培训,嘱咐他们暂时不要乱跑,准时参加培训就走了。   郁岸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和小岸约定好在甲板停机坪附近碰头,得想办法出去。   其实也没那么急,反正现在在游戏里,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只是寻找沉船幻室的位置,只要慢慢等到缪斯号触礁沉没的时候去驾驶室看看船沉在什么位置就可以了。   暂且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可隔壁总能听到高跟鞋走动的声音,有点烦人。   晚上八点,郁岸穿上荷官制服去参加礼仪培训,一队人一起去小会议厅,老师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举手投足如何优雅,如何处理客人在牌桌上搞小动作的事情。   而且整个赌场摄像头无死角,会有专人在电视房轮流盯着牌桌,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一天,郁岸并没找到脱身机会,直到第二天,游轮起航,郁岸照例参加礼仪培训,晚上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人们拿起东西纷纷散了回去享用宵夜,有个人没注意看路,衣袖刮到了墙上的油画,将整个画框给带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负责培训的老师也纷纷跑过去看怎么回事。   郁岸趁机往转角溜,刚走进没人的角落,忽然被一位服务员拉住了手腕。   就是昨天白天负责安检,给自己量衣码的那个男人,他低声说:“过来,好生意。”   郁岸正不知道怎么走出这迷宫般的住宿区,既然有人愿意带路,便跟他去了。   然而男人带他走的是最偏僻的通道,经过冷鲜仓库和后厨,进入电梯,最后来到了一间隐秘的套房门外。   整条路上保镖密集,郁岸根本没法脱身。   门虚掩着,男人推了推他,示意郁岸自己进去。   来的路上郁岸就推测过对方的意思,恐怕有人想贿赂荷官。   郁岸谨慎推门向里面张望,海景套房华丽得令人咋舌,超大落地窗将远处涌动的海流和游轮上缤纷的灯火尽收眼底,客厅宽敞明亮,餐厅则摆放着一长桌只动了几口的宵夜。   四下无人,他小心翼翼往卧室探身,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玻璃圆桌上的一手提箱钞票,绿莹莹的,郁岸没出过国,还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是哪国的货币,没见识的样子引得旁边人笑了一声。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色浴袍,悠闲靠在床头看电视,见郁岸轻手轻脚进来,还特意打了声招呼,让他别紧张,慢悠悠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只要郁岸肯帮忙,这箱钱就归他了,男人保证会帮他把钱带下船,不需要郁岸担惊受怕。   郁岸表面上考虑了一下,心想死到临头了还想来场豪赌,等船沉了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各式各样的钞票最终都会沉进大海,成为一箱浑浊海水的垃圾罢了。   “赌场摄像头覆盖所有角落,我有心无力,还是算了。”郁岸伸出手指抠抠钞票,这么多钱,要是真能拿走多好。   “理解你的难处。”方仁宽厚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年纪这么轻,胆子小也正常。”   他伸出手勾郁岸的腰:“过来,来我这。多大了?成年了没有呀。”   身体被触碰的刹那,郁岸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场臭起脸。   “这么凶干什么,不怕的。”方仁继续牵他的手,从手提箱里拿出三摞纸币轻放到桌上,“我不欺负你,你乖乖的在这儿住一晚,这钱就拿走,好不好?”   男人站起来,牵着郁岸的手就往自己浴袍里塞:“没做过呀?没事,一点一点来,我教你吃。”   “……”郁岸嘴角抽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双手扯住他浴袍领口,抬起膝弯往他肚子上狠狠一顶,抓起桌上的一叠钱卷起来,深深塞进男人嘴里,让他叫不出声,“让你吃个够。”   厮打间忽然扯动了床单,露出方仁随手压在枕下的烫金名牌:“仁信制药集团董事 方仁”。   方仁?方信?   肥胖症患者周先生临死前提起过方信这个名字,在薄小姐和周先生身上做人体畸核试验,仁信制药的研发团队一直以来都在做畸体相关的药物研究,原来他们也作为贵宾被邀请上船了。   也就是说方信也住在附近的套房里吧。   郁岸被名牌转移了注意力,突然间手臂刺痛了一下,方仁竟然摸出一管针剂扎到郁岸身上,郁岸用力向后扯,针头在皮肤上扯出一道口子,半截断在了肉里。   但药剂还是推进去了一小部分,郁岸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但眼前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扶着门框跪在了地上。   “哪来的没眼力见的小子,还敢跟我动手。”方仁抓住他的脚踝向后拽,扯起郁岸头发甩了他一耳光,然后把人翻过来,抓住他左腿膝盖按在地上,“小朋友不乖,刚刚哪条腿顶的?让我看看。”   方仁居然合上装满钞票的手提箱,提起来重重往郁岸膝头砸下去。   钻心剧痛从膝骨处直冲大脑,郁岸脖颈爆起青筋,被方仁捂住嘴,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   “叔叔就想吃口宵夜而已,别让我费这么大周章。”方仁笑笑,把半昏半醒的郁岸往床上抱。   “脸上多道巴掌印,我看还挺漂亮。”方仁用力捏了一把郁岸的脸,“我不跟小孩子计较那么多,等会配合点,别哭别乱叫,明早就放你回去。不然我叫保镖过来,说你入室盗窃,我们在海上,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很简单的。”   谁知郁岸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右腿踹翻方仁,翻身下床,扶着墙跑出了套房,趁保镖纷纷换班的空挡,从七扭八拐的艺术走廊里窜了出去。   方仁不紧不慢追了出来,换班来的保镖撞见他出来,赶紧问需不需要帮助,方仁摆摆手:“我出去透透气,没事的。”   他也不想惊动其他人,成为其他贵宾口中的谈资,心里知道郁岸腿受了伤跑不远,出去转转兴许就能逮到他,逮不到就算了,有眼力见的男孩子不少,不差他一个。   方仁走后,远处的一间套房打开门,昭然听见外边有动静,便出来看看。   *   小岸背着储核分析器在停机坪附近等了郁岸两天,每晚都去晃悠一趟,却不见人来,于是就往昭然住的豪华套房附近溜达,想偷窥一下昭然有没有和有钱人一起去做违规按摩。   谁知竟然看见一道影子一瘸一拐扶着墙过来,狼狈地拐进一个小暗角里。   “?”小岸往暗角那边凑,探进半个身子往里面瞧。   没想到腰间突然搭上来一双手,把他吓了一跳,还没容他多想,那双手居然开始往衣服里摸,方仁笑着贴近小岸亲他脖子,“你怎么这么能跑啊?”   小岸僵硬了两秒,突然像应激的猫一样全身毛炸起来,反手一肘正中方仁胸口,手榴弹似的轰的一下爆炸了:“你他吗的找死呢?”   *   昭然披着长袖睡衣走出来,沿着观景栏杆向前漫步,栏杆外霓虹灯光炫目,甲板上正在进行烟花表演,炽烈的光华和不停歇的爆鸣声掩盖了人声。   地上时不时出现一点滴落的血迹,昭然蹲下来,用手指抹了一点嗅嗅,熟悉的血液气味让他立刻警觉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响声,循着血滴寻找。   谁知血迹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地方,昭然一直追到四号冷鲜仓库,半夜周围空无一人,摄像头也被一张面皮黏住。   昭然拉开了冷鲜仓库的门,被里面的光景震了一下。   四面的保温墙壁溅满血迹,好似将人塞进爆米花罐里崩出来的一样,猩红的房间内,冷光从头顶投映下来,大型绞肉机正在运转,细腻的肉馅不断吐露进盆里。   小岸和郁岸都在里面,两人满身满手是血,还沾了一些面粉。   小岸趴到绞肉机投放口用棍子搅合搅合,免得骨头卡机器。   郁岸则抱着腿坐在地上,手里托着饺子皮,面无表情地舀一勺肉馅放到面皮上,然后仔细捏成一个饺子,已经包了十来个,在地上放了一排。   郁岸把左眼畸核换成了幻室核-规则,在地上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个房间发生的事情不可以说出去哦。” 第104章 精彩回放   昭然迅速关上四号冷鲜仓库的门,扫视满墙满地的血和碎末,视线在小岸和郁岸之间来回游走了一下:“你们两个怎么上来的?”   小岸趴在绞肉机上方回过头,还不忘继续搅合里面的肉馅:“我有邀请函。”   郁岸坐在冰冷的冷鲜仓库地板上,细细将饺子皮捏合在一起,眼皮也没抬:“我也有。”   “明早送食材的运输机飞来,我会提前打点好驾驶员送你们回岸上。”昭然蹭下一块墙上的血迹嗅了嗅,在心里又一次刷新了两个惹祸精的惹祸上限,凑在一起完全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我不走。”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小岸从绞肉机投放口上方跳下来,站在郁岸身边,冷色灯光从头顶向下投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上这条船。”   郁岸低着头笑了一声:“为什么赶我们走?你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吗?说到底是因为你不够强啊,不够保护我们肆无忌惮地活着,向来对孩子要求多的家长没本事,不是吗?”   “你说什么?”昭然微扬下颏,眉梢轻挑,“送你们远离是非之地我还做错了?”   “好吧。”平时对付其中一只都已经捉襟见肘,面对两人当面质问,昭然只好实话实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一种药。”   “什么药?”   “我也不清楚。”昭然摊手,“家族内部消息,说仁信制药研制出了一种针对畸体的药,我已经调查过很久,但都没有结果,猜想他们可能会在缪斯号上与权贵们交易配方,我必须截住它,以免让家族日后陷入危机。”   “日御家族只派你一个人来?这么大的事,不出动几位长老高手说不过去。”郁岸说。   昭然正了正色,走到郁岸面前,俯身托起他的脸,尖牙微启:“因为我就是最强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看见郁岸脸上泛红的巴掌印。   郁岸把头偏到一边,被昭然强行掰正。他坐在地上,左腿膝盖处肿得快把裤筒撑满,根本动不了,手臂侧面的白衬衣袖染了一团血,皮肤被断裂的针头扯出一道口子,不过伤口不深,血迹已经凝固了。   “怎么了。”昭然眉头慢慢拧到一起。   郁岸被迫仰着头回答:“方仁给我三万美钞让我陪他睡一晚上,看来我身价不低,你还挺赚的。”   昭然愣了愣,抬手搭在溅满血迹的墙壁上,过了几秒后,他忽然露出尖牙,脚下浮现出一圈金色光环,金环旋转着扩大,在边缘内部形成金色的刻度,化成一轮日晷,昭然站的位置就成了日晷的晷针,而他的影子逐渐变幻成金色,围绕着他的身体逆时针迅速旋转。   郁岸认出这是昭然的能力“时钟失常”,但似乎此时的时钟要比之前所见更加强大,势不可挡。   随着晷影旋转,墙壁上凝固的血液逐渐从干涸融化为粘稠,从下向上流淌,满地碎末也跟着一起逆流回绞肉机内,绞肉机的电动摇柄逆转,半个活人竟从绞肉机里重新出现。   郁岸没想到他四年前竟然拥有逆转生死的能力,他想息事宁人,把方仁救回来,然后继续留在船上当做无事发生吗。   方仁嘶嚎惨叫着双手挂在绞肉机投放口,拖着半截绞断的身体向外爬,第一眼先看见了昭然,于是拼命呼救:“昭然——?昭先生救我!他们——”   时钟倒流戛然而止,精准停止在复原郁岸包好的所有饺子之前,没有破坏任何一个已经包好的劳动成果。   昭然不紧不慢地问:“别急,听说仁信制药的研发团队搞出一种新药,你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时钟暂停,方仁下半身的血液在搅碎的截面上悬而不落,他痛苦得几乎晕厥,断断续续虚弱地说:“研发的事都由……我弟弟方信管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吃喝玩乐……”   暂停的时钟忽然开始向前旋转,好像压紧的弹簧忽然松开似的,绞肉机突然启动,将奄奄一息的方仁重新吞噬入腹。   “我来晚了,没看到处决的过程,看个回放吧。”昭然冷笑,提起郁岸的手臂,挂到自己脖颈上,避开他受伤的位置,带着小岸一起离开冷鲜仓库。   他们迈出门口,血淋淋的地面便向上延伸出挥舞的鬼手,像海葵的触丝,轻轻摇动着吸食地面和墙面残余的美味佳肴。   昭然带他们避开保安,从观景阳台翻回套房里,抱着郁岸匆匆往自己卧室走,注意力全在郁岸肿起来的膝盖上,难免忽略另一个。   衣摆紧了一下,昭然回过头,看到小岸轻轻拉住了自己的衣角,左眼缠着绷带,右眼睫毛一直在颤。   “我睡另一间。”郁岸自己挣脱昭然的臂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钻进另一间稍小的卧室里,关上门。   不知道里面会不会骨裂了,郁岸忍着痛爬上床,脱掉瘦窄的西裤,用手指在肿处向下压,试探有没有骨折,剧痛让他咬紧牙关,却也只能卷几张纸巾叼在齿间忍着。   没骨折,但是否骨裂他看不出来,折腾了一阵便额头冒着虚汗躺到了床上,四肢摊开成大字型,有气无力地休息。   没关系,只不过在游戏里受点小伤而已,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问题不大。郁岸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可疼痛那样真实,就好像真正伤害到了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似的。   没过太久,卧室门被人轻轻推开,昭然轻手轻脚进来,慢慢坐到郁岸身边,软床垫陷下去一个弧度,郁岸猛地惊醒,看见昭然的脸后又长舒一口气,躺了回去。   “为什么?”昭然虚扶着他的膝盖,脚下出现金环日晷,金环上散发的金色光丝飞入郁岸体内,受伤的膝盖飞速复原,骨裂交织愈合,肿起来的皮肤迅速消退。   剧痛在缓缓消失,郁岸咬紧的牙关终于松懈,额头上又冒出一层薄汗,闭着眼睛问:“什么。”   “你好像变得很懂事。”昭然扶上他挨打的一边脸颊,怜惜地揉了揉,“我欺负过你吗。”   “大概吧,不记得了。”   “别人说不记仇我倒还相信。”   “不记你的仇。”郁岸坐起来,抱着恢复如初的膝盖,台灯的暗光映在身边。   “昭然。”   “嗯?”   “这艘船会沉的,你现在就带他下船吧。”   昭然惊了一下,有些不解:“因为出什么事沉了?”   “触礁沉没,四年后找到的新闻是这么说的,游客无一生还,除了你和我。”   昭然摇摇头:“那我不能离开,我身边的水都会变成温泉,人们就算坠海也不会因冻而死。”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可以呀,可以都听你的。”昭然笑笑,“但这个要求不行。”   “为什么啊?”   “我不想改变任何事。既然四年后你和我仍然在一起,那么现在我所有的选择都在向我期待的未来靠近,也许改变了一点微小的事情,我就会再也见不到你。”   “啊。”郁岸哑口无言,不能不说怪物的逻辑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好吧,那就见机行事。我接下来会调查方信。”郁岸无奈地搓搓脸,“你快走吧,那小子怎么肯放你出来的。”   “我把他哄睡了。”   郁岸想了想:“你回去吧,他没那么容易睡着。不用管我,我就是一道游戏幻影而已,受了伤也不会怎么样。”   *   昭然只好回到自己卧室,小岸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被子上沿盖到了鼻尖。   听到开门和脚步声,郁岸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昭然轻轻拨了一下他的耳廓。   小岸慢慢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勾住昭然的衣摆,但依旧闷闷的没出声。   “别睡了,过来。”昭然索性直接俯身把他抱起来,放到两腿之间,小岸没挣扎,顺从地搂上脖颈,对这个拥抱已经渴待已久,黏到昭然身上,额头贴到他胸前。   “还是有点热,你低烧到现在都没好,跑来跑去捅娄子,干什么。你俩谁动的手?”   “他出的主意,我动的手。”小岸老实回答。   “明早再教训你。”   小岸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在黑暗中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昭然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想要什么。   “乖乖。”昭然低声说。   小岸扭了扭身子,在昭然怀里几乎攒成一个球,因为感冒嗓子有点哑,浑浑噩噩地囔声答应,“嗯。那你不要这样叫他。” 第105章 错乱表白   “嗯?”昭然让他贴近自己胸膛,下巴搭在小岸发顶,带着揶揄的笑容明知故问,“谁。”   “我不知道。”小岸双手软绵绵地搂着昭然,发热的额头贴在他胸前,“你这些天面对我像在看一扇玻璃窗,你在透过我凝视另一个人。”   他多么敏锐,让昭然掩饰的从容开始动摇。   “我只是在想象你长大后的样子而已。”昭然拿捏小岸的手不自觉用上力气,攥得他手腕发红。   “真的吗?那长大后和现在,你更喜欢哪一个?”小岸扬起头,用鼻尖拨蹭他的下巴。   “小鬼,别故意找茬。”昭然握住他的膝盖,轻轻一掀就让他仰面摔到床上,然后单手撑床欺身压上去。   在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岸的脸和鼻尖都浮着一层病态的红晕,略显虚弱地呼吸着,声音也比平时软弱:“1月22号是我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我想你陪我过。”   指痕印在小岸被抬起分开的大腿内侧,昭然忽然有点不忍,放缓语调说:“一向都是陪你过的。你想要什么?”   他以为小岸会说“下船”,于是在心里寻找安慰的词语和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然而小岸慢慢眨着眼睛说:“如果同时存在两个我,我想要你替我宰了另一个,你愿意吗。”   昭然肩膀一震:“没人惹你。”他按住小岸,反扣他双手腕,剥掉短裤,用粗鲁的训诫掩饰恼羞成怒的心情。   小岸咬着被单闷声承受着,睫毛慢慢濡湿,双腿发抖,一些血丝溅落在洁白床单上。   *   郁岸安然睡在套房的小卧室里,掰着手指计算链接进游戏的时间。   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不知道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了多久,也不知道昭然下班了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急得到处找吧。   早知道就先和他商量一下再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光脚踩地板的咚咚噪音,脚步越来越近,砰地一声,虚掩的卧室门被小岸推开。   小岸只穿了一件睡衣上衣,抓住郁岸的被角猛地掀开,然后一个滑铲,臭着脸跳进了郁岸被窝里,盖住脸不动了。   郁岸:“……”   小岸睁开右眼:“看什么看,你去客厅睡,走开。”   郁岸掀开被角,看见小岸红着眼眼角,脸颊烫红,紧紧夹着光溜溜的两条腿,又痛又要强忍着的样子很可怜。   郁岸坐起来,抽张纸给小岸擦擦流到腿上的感染蛋白:“看你那不要钱的样子,有那么喜欢他嘛。”   “也对,只有他疼爱你,你只能依赖他。”郁岸自言自语着答案。   小岸抗拒得要命,但身上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最终泄了气,把脸埋进枕头底下:“不是,是因为他就是我的,写着我的名字。”   郁岸微怔,被他的答案轻易说服。   “如果我有能力杀死昭然,成为他的契定主人,让他完全服从我,我就要下一条命令,让他永远不能走出我身边十米之内。把他栓在浴缸里,在他身上刻满我的名字。”   郁岸盘膝托着脸,听小岸咬牙切齿地想象着未来,还适时补充道:“还要给他扎上耳钉,戴上束缚手指的戒指,再戴上胸链,拉一拉扯痛他。”   “这个好,就这么办。”小岸头顶着被子坐起来,裹住身体吸了吸鼻子,“可我打不过他,他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拎起来。”   “他没有给你找高级的畸核来镶嵌吗?”郁岸伸手点点他绷带下空洞的眼眶。   “找了,我都没嵌成功。”小岸晃晃脑袋,“他说我天生要嵌最好的,所以这些低级的才嵌不上。”   “怎么会嵌不上……”郁岸拿出自己的储核分析器和核匣扩容,掀开盖子,里面整齐码放的畸核正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微光。   “试试这个。”郁岸挑选了一会儿,取出了二级银核犰狳战甲。   既然小岸打架已经很生猛,那么最需要的就是一具能和畸体抗衡的强韧身体,防御类的畸核最适合他。   郁岸剥掉小岸左眼的绷带,露出里面悚人的眼眶,微微拨开眼皮,将怪态核-犰狳战甲慢慢塞进去。   畸核撑开眼眶,引起一阵刺痛,小岸抿唇忍着,不吭声。   “级别越高的畸核镶嵌越困难,痛也是正常的。”   畸核入眼,开始向外生长类似光纤的触丝,与眼眶周围的血肉建立链接。   “有戏。”郁岸退到一边小心等待。   左眼受到强烈的刺激,小岸忍不住紧紧压住眼眶,撑着床不让自己痛到倒下。   几滴血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到洁白的被单上,接着,怪态核-犰狳战甲自动从眼眶中脱落。   镶嵌失败了。   “怎么会。”郁岸震惊地捡起沾满血丝的银核,自己镶嵌时明明很顺利,“你还好吗?”   “我习惯了,之前的核也差不多是这种反应。”小岸抬起头,血丝正从左眼中向外渗,“还有其他的吗?”   看着他狼狈却坚定的模样,郁岸犹豫了一下,似乎感到一阵相似的刺痛从左眼深处传来。   他们是同一个人,小岸在过去受到的疼痛,在未来的郁岸自然会感觉得到。   “试试这个金色的。”郁岸把周先生身体里挖出来的的职业核-精械师递给他,自己还没试过镶嵌它,因为级别太高,他太怕痛了。   小岸咬牙试过,但同样镶嵌不上。   “没关系,职业核本来就很挑人的,嵌不上很正常,再换治疗核试试。”   小岸几乎试遍了储核分析器里所有核,竟然不能镶嵌任何一枚。   郁岸陷入沉思,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过去的自己嵌不上这些核,在未来却突然能嵌了。   “你身体里有帮助镶嵌的东西。”郁岸冷不防想起薄小姐的那番猜测。   小岸已经累倒在枕头里,左眼痛得睁不开,除了尝试链接时畸核触丝的刺激之外,一个圆形固体撑开眼眶并摩擦血肉本身就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只剩两枚核没试过了,一枚被郁岸留下的一级蓝怪态核-猫崽,作用是没什么用,单纯提升对方好感度,另一枚则是昭然送给他的职业核-魔术师。   “猫崽就算了,昭然在茧里完全狂化,一只猫崽能唤醒他的概率几乎为零。”郁岸合上储核分析器,职业核-魔术师自己早就在薄小姐面前试过了,连自己都嵌不上,没必要用三级银核再折磨小岸一次。   小岸蜷缩在被角下,低落地闭着眼睛。   “你往好处想,就算嵌得上,也打不过。”郁岸敲敲他的头,“难道昭然心里不明白吗?”   “他明知道这世上能打败他的人不多,可还是来找你了。”   “但是他说他找错人了。”小岸嗓音发哽,紧闭的睫毛颤动。   “那你就直截了当地骂他。他弄伤你就骂他,满地打滚乱哭,听到没有。不然老怪物还以为自己养孩子养得超好呢。”   小岸吸吸鼻子:“听到了。”   *   小岸挤在床上,睡着了喜欢抢被,郁岸老是睡不踏实,天一亮就穿上衣服去客厅沙发上坐着发呆,思考接下来怎么做。   同一时间,昭然也从卧室里走出来,头发保持柔顺,而不是睡醒后本该卷翘凌乱的样子。   昭然走到沙发前,懒洋洋躺倒,顺势枕在郁岸腿上。   郁岸穿着套房提供的睡衣,外表看起来和小岸没有任何差别。   郁岸皱眉:“你知道你在枕谁吗。”   “反应这么冷淡,当然是你。”昭然闭着眼睛说,“换做他就会很高兴。”   “那你就去抱他啊。”郁岸恨恨往远挪开两寸,让昭然的头掉到坐垫上。   “我喜欢你,要我继续重复几遍呢?”   “别再说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郁岸盖住他猩红勾人的眼睛,免得被怪物的美貌蛊惑,“我来这里有正经事,你别挑拨离间妨碍我。”   昭然歪头从指缝间瞧他,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四年后我真的变弱了吗。”   “嗯,我就是来确认这件事的。”   “弱到什么程度?已经完全不能在弱肉强食之中保护你了吗。”昭然勾起郁岸的左手,反复审视手背上的电击枪烫伤。   “那倒还没有……但放任下去也说不准。你有头绪吗?”   “生老病死是人类循环,我也不会一直活在巅峰,”昭然坐起来,鼻尖贴近郁岸耳廓,“我知道,对人类而言利益最大化才符合原则,最终衰败的我,也会逐渐失去你吧。”   “你对我大哥发誓呀。”昭然用食指勾出郁岸脖颈上挂的眼睛图腾挂坠,“你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后那个虚弱的废物?”   对蛤白发的誓是不可撤回的,说了假话就会立刻死掉。   郁岸抿唇沉默。   眼睛图腾挂在昭然指尖旋转,昭然一脸戏谑等待他的答案。   “发誓就发誓,我喜欢昭然,从泡在冰洞里的多手怪物开始,从我给他昭然这个名字开始,他就归我了,就算最后弱到变回一滩怪物,我也要跟它亲吻拥抱做ai。”   昭然尖牙微微张开,耳根漫上一层粉红色。   ——   小剧场:   当日,蛤白正在看着三个蝌蚪宝宝玩积木,突然墙上出现漩涡位移之眼,对着他开始乱发誓。   “???”   大哥一跃而起,像拉手风琴一样捂住三只蝌蚪宝的耳朵。 第106章 鱼钩   ————   清晨,服务生推着餐车从走廊经过,将新制的甜点和咖啡推进食品专用的电梯,在保镖检查过后送入一间套房,然后礼貌地退出来安静离开。   房间内弥漫着雪茄醇厚的气味,男人穿着浴袍躺靠在真皮沙发里,虽说身体保养得宜,但免不了上了年纪的缘故微胖走形。   方信面前的电视上放映着一段影像,模糊的视频中,穿着浴袍的方仁将一位年轻的小荷官按在地上,拎起装满钞票的手提箱砸碎了人家的膝盖,将那男孩子拖上了床,匆忙宽衣解带时被当胸踹翻,那小荷官便趁机跑了,方仁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到早上都没回来。   好色之徒险些误事。   方信并没有立刻派保镖寻找扶不上墙的哥哥,反而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似乎根本不担心方仁的安危。   他手边散落着几张打印纸,纸上印着两列黑白照片,将郁岸冷漠的脸各个角度都拍得清清楚楚,另外的纸上则是其他环境下的偷拍,背景为学校的单人浴室隔间,郁岸背对镜头,水从花洒喷淋在头顶,沿着紧实的脊背腰腹流淌,由于水温骤然变冷,他右侧大臂到颈侧位置受到刺激,浮现出一圈发光的太阳形花纹。   太阳印记的繁复花纹被单独提取出来,平铺印刷在纸上。   方信拿起手机,给一个没有备注名的神秘号码发去一条信息:“鱼儿已经咬钩了。”   许久,对方回复:“一切就绪。”   *   卧室门慢慢拉开,小岸揉着眼睛走出来,郁岸并没在客厅里,只有昭然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无聊地拿叉子拨弄培根旁的溏心煎蛋。   实际上吃不下,他也觉得自己昨晚做得很过分,但找不到台阶下,习惯性装成大人,大人从不会主动道歉。   他回过神抬起头,发现小岸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视线相交,昭然以为他会赌气离开这里,小岸以为他会赶自己下船,却都没发生,相顾无言沉默着。   “这里很危险。”昭然放下餐叉,欲言又止。   “那又怎么样,要不是怕你死在这儿,我才不会来这种到处都是人吵吵闹闹的鬼地方。”   “哼。”昭然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抬手牵起小岸手腕,将他扯到自己腿上,“你怕我会死啊,我让你觉得很靠不住吗。”   小岸浑身都是刺,在昭然怀里却软绵绵的有劲儿使不出:“你以为自己很靠谱吗?浑身都是破绽的蠢怪物。”   “那你留下来帮我。”昭然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陈述,“昨晚你干得其实挺漂亮,方仁下落不明,他兄弟方信总要追究个说法,可以暂时拖住方信与船上贵族交易的脚步,免得药剂配方在被我找到之前泄露出去。”   小岸从没想过,有一天昭然会将工作和计划对自己和盘托出,因为在他眼里自己永远稚嫩,无法独挡一面,没有为他分担风险的能力。   “你视死如归的表情,让我觉得很饿。”昭然从背后环抱住他,嗅他脖颈上的人香,“这艘船让我很不舒服。精神疲倦,请你保护我。”   “唔,好。”小岸咬着嘴唇,脸颊发烫,晕头转向地点点头,憋了一晚上的怨气烟消云散。   *   郁岸夜不归宿的事本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还是遗漏了一个细节,洗漱房里按人数每日提供的洗漱用具多出一套,被邻房间的同事发现,举报给了管理老师。   在船上,同行之间互不认识,是明确的竞争关系,少一个人,自己就有多拿一份小费的可能。   管理老师十分严肃,闻言立刻赶到内舱,挨个房间检查谁不在。   走到郁岸的房间门前,发现门是锁住的,早餐原封不动放在门前的托盘里,看来就是他了。   管理老师拿出备用钥匙,拧开门锁气势汹汹推开,同时掏出电话,准备上报给保安部门。   门向内开启,没想到里面的人就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副扑克牌,熟练且无聊地洗牌,从左手顺滑地拉到右手掌心。   小岸抬起右眼,幽深的瞳仁冷冷注视着门外的人们。   他低下头继续玩牌,漫不经心地说:“你好。”   管理老师哑然,好像哪儿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结巴了一阵,清了清嗓子,点了包括小岸在内的几位荷官,前往赌场熟悉工作环境。   小岸松了松颈上的领结,面无表情地跟着人群离开。穿过狭长的内舱走廊,乘电梯登上甲板,从侧边的小路五彩缤纷的露天泳池,游轮航行经过热带海域,气温合宜,比基尼女孩们在湛蓝水中游泳嬉戏,成为一道靓丽的附加风景。   在甲板上行走,隐约可以听到剧院中大提琴和风琴在演奏芭蕾舞曲目,无边无际的海洋承载着这艘精妙绝伦的活棺四处漂流,这里也许就是天堂的样子,人们在快乐中戛然死去。   赌场装潢恢弘,整体以红黑为主色调,圆弧形金黄灯带映照着红色的皮质沙发,赌桌错落,上午来玩的客人很少,空旷华丽的赌场一角,美貌的小姐夹着细烟坐在纯黑玻璃吧台边,托起一盏橘色酒液优雅啜饮,与身旁的绅士相谈甚欢。   小岸必须将赌场里的路线和监控细节迅速记住,看似目光呆滞在开小差,实际上头脑飞速运转,将一切能记住的东西都印在头脑里。   他暂时顶替郁岸以荷官身份公开活动,目的是排查方信的交易对象,掌握方信的行动轨迹。   在经过玻璃吧台时,小岸恰好与那位吸烟的小姐目光相接,她优雅地吐了一口烟雾,回头继续与身旁的男士谈笑。   但小岸与她擦肩而过时听见女人指甲轻敲杯壁的声音,眉头默默拧到一起,有根弦在头脑中骤然绷紧。   他们以敲击摩斯电码交流,但小岸完全听得懂。   她说:“找到了。”   *   与此同时,郁岸已经换上了纯黑兜帽,隐匿在昏暗的天花板中,轻盈地踩着钢架溜向了大剧院。   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一部分关于赌场内部结构的记忆,小岸大概已经进入赌场了,因为小岸是过去的自己,因此过去牢记的知识便在郁岸的记忆中被逐步唤醒。   像在更新游戏系统一样,郁岸正在跟随小岸的见闻,更新四年前那段空白的记忆。   大剧院中芭蕾舞者鞠躬谢幕,清洁工提着水桶和拖把走上舞台擦拭脚印和灰尘。荧幕上转而开始放映伟大的魔术师查理·汉纳的历年表演录像。   在畸核载体横行的时代,大家都有绝活,魔术就显得不再神奇,渐渐没落消失,可汉纳魔术家族却长盛不衰,查理·汉纳更是因一场精彩的隔空移物表演震惊了世界。   老查理在舞台现场挑选观众上台,让他将一个贴身物品做上记号,放到自己准备的盒子里,然后问这位观众:“你希望它出现在哪个国家的什么地方?”   观众将信将疑地拿出贴身手帕,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随便说了一个“巴黎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底下”。   老查理笑着鼓掌,掀开神秘的天鹅绒盖布,打开面前的盒子,手帕此时已经不翼而飞,随后他打开实时视频电话,一位提前安排的主持人站在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前,挥舞着签了观众名字的手帕。   这时候舞台下的观众还认为刚刚那人是托儿,但老查理闭着眼睛抽了几位观众,有人拿出了一张折叠的钞票,有人拿出了贴身戴了几年遍布划痕的手表,有人干脆拿出啃了一半的香蕉,但无一例外,不同的主持人都在不同的国家找到了观众的东西。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做到的,在许多粉丝盲目崇拜的同时,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提出当天在场的观众可能全都是托儿,似乎只有这种解释最有可信度,一时间人们对汉纳家族的魔术嗤之以鼻,据说老查理为了挽回家族名誉,才准备了这一次缪斯号的魔术巡演。   郁岸盯着幕布放映的华丽魔术现场,仔细寻找其中造假的可能,但并无所获,除了扔到新德里的香蕉氧化变黑了许多。   唯一已知的条件是,这时候的老查理体内镶嵌着他们家族传承的职业核-魔术师,但很难说镶嵌效果具体是什么。   郁岸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船上却一切平静,方仁失踪事件就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大海,根本无人在意。   这不合常理,难道连兄弟的生死都不如这次药物交易重要?方信的药物交易对象会是谁?郁岸自然而然怀疑到魔术师本人身上。   他正出神,头顶成片的水晶吊灯忽然全灭了,整个剧院陷入死寂和黑暗中。   郁岸匆匆翻找背包里的手电筒,不远处却点燃了一团微弱的烛光。   一位老清洁工举着一根白色的蜡烛,朝郁岸走过来。烛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微光中的佝偻轮廓总让郁岸觉得眼熟。   “别害怕。”老爷子颤巍巍地举了一下蜡烛,“今晚有魔术表演,剧院在检查电路,断一下电。幸好我偷摸藏了两根蜡烛。”   苍老和蔼的声音和在码头接电话的老大爷一模一样。 第107章 置换反应   郁岸举起手电筒,光照在老爷子脸上,脸上的皱纹皲裂是长期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如果恩希市的司机消息准确的话,这个老头是三号码头附近的流浪汉,作为幸运观众被抽选上船做清洁工,免费体验豪华游轮,食宿全免。   从一开始郁岸心里就有个疑惑,至今没找到答案。   照理说,游轮各处安排的员工应该全由游轮公司统一面试挑选,保证贵宾们得到最周到专业的服务,而他们却选择从各地抽选毫无服务经验的闲杂人员,这样虽然降低了一些人力成本,但导致游轮上鱼龙混杂,难免会惹得一些贵宾不愉快。   魔术巡演主办方丝毫不在意口碑的做法,就仿佛提前知道这些贵宾将无人生还一样。   老头举着白蜡烛朝前走了两步,看起来有些胆怯,试探着问郁岸:“你是船上有钱人的孩子吗?”   郁岸摇摇头:“我也是服务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剧院,好奇跑来看看。”   “哦。”老头听罢,佝偻的身子略微挺直了一些,少了点拘谨,憨憨笑起来,露出一排缺邻少伴的牙,“那你别坐人家的座椅,让人看见不高兴,嫌我们坐脏了。”   “我就坐。”郁岸在柔软的短绒座椅上颠了两下,举白蜡烛的老人的传说始终让三号码头笼罩着一层恐怖的氛围,大概就是这个老爷子阴魂不散吧,不过是死是活郁岸都不怕。   “嘘嘘,有钱人家迷信得很,咱们惹不起的,你这叫坐坏了人家的运势。”老爷子有点生气了,朝他摆摆手,“你非要看,我带你去剧院后面转转。”   正好,想着既然晚上就开始魔术表演,后台肯定会提前准备一些道具,运气好的话能偷窥到来彩排活动的魔术师本人。   郁岸站起来,跟在老头身后往舞台后逛过去。老头姓王,步履蹒跚地清扫地上的灰尘,絮絮叨叨地赞叹有钱人的生活。   剧院后台确实摆着不少道具,全都由红色的天鹅绒盖布遮住,奇怪的魔术道具把盖布顶出起起伏伏的形状,郁岸掀开一个比自己身高高出二十多厘米的一个柜形轮廓,里面是个透明的玻璃展览柜,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站进去,上下左右都摸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机关。   昂贵的乐器静置在防尘间里,亮丽的话剧服装和芭蕾舞裙整齐挂在更衣室中,只不过因为停电,整个后台乌漆嘛黑的,只能寸寸挪动手电筒聚光的位置,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更衣室门上映出一位芭蕾舞女的曼妙身姿,她脚尖点地,手臂舒展,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基本功过于扎实稳定,保持同样的姿势半天都没动。   郁岸发觉不对,悄悄贴到墙边,往更衣室深处张望,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尊等身比例的石膏舞女雕像,踮着脚尖摆出优美的造型,映在门上的其实是雕像的影子。   越来越弄不懂船主人的装修思路了,花不少钱用在这些前卫的艺术品上,却摆放在客人没机会看见的位置,之前走廊里的整排油画也也一样,挂在服务员们住的内舱边,这些人上船是为了讨生活,谁有工夫欣赏一些不知所云的艺术。   “你在女更衣室看啥呀?”王老头催他快走,“这个修船的不懂行,乱布局,墙沿里出外进的,还对着门口,老人常说尖角煞,这可不吉利,我不在这里待久的。你这孩子不懂事,我不带你逛了,你快走。”   “布局,这我倒从没了解过。”郁岸推开半掩的更衣室门,独自打着手电摸到舞女雕塑前,摸摸她纤细的手指,确实是石膏的质感。   他用上了几分力气,掰了一下雕塑的手指,石膏外壳断裂,碎块掉落在地,露出里面一截失去血色的手指。   郁岸僵了一下,立即缩回到墙边躲了一下,站远了一些辨认那具活灵活现的舞女雕塑,石膏内部竟然裹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他回忆起上船时遇到的那一队身材高挑挺拔的男女模特,当时他们身上沾满倒模材料,正在往洗浴房走,似乎是要做人体雕塑。察看舞女雕塑的口鼻,大概是将材料覆满模特身体定型之后,又将鼻孔处封死,使其窒息而死的。   王老头见他不听话往更衣室里面跑,便气喘吁吁跟进来,先是被里面的舞女雕塑吓了一跳,然后看见雕塑手指处的断截面支棱出来一根发白的手指,登时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吓厥过去。   “我就说邪得很,报警,快报警。”王老头吓得屁滚尿流,舌头都捋不直。   “这里是公海,谁来救你。”郁岸捡起地上的石膏碎片,按原来的形状拼回雕塑手指上,伪装成没被破坏的样子。   “我还扫过好几个差不多的雕塑,船上好些犄角旮旯都摆着这个。”王老头瘫坐在地上,满脸恐惧,“这是要摆阵作法呀,不吉利不吉利。”   “还有什么地方有?”   “我、我还见过两个,后厨有一个,我们几个清洁工住的地方也有一个。”   “装没看见。我有事,先走了。”郁岸扭头就跑,顾不上再搜索剧院后台,而是直接返回了来时住的内舱走廊。   记得一开始走廊尽头有幅油画掉下来过,自己趁着那阵骚乱跑了,他迅速返回内舱走廊,检查那幅掉下来的画作。   之前这里挂的是一幅蓝色的海浪航船图,和其他画内容差不多,坠落后摔碎了外面的玻璃框,现在换上了一幅晚霞图。   说明挂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一定要挂上东西。   郁岸拿出背包里的破甲锥,从画框边缘一点一点撬,直到把整个画框都挪开。   画框下遮挡着一些细细的铁链条,非常细,像手链一样,但数量很多,铺成网状,在链网中央用一把锁固定,锁中央镶嵌着一枚玫红色的畸核,比较像某种畸动设备的局部。   郁岸又随机挑了几幅油画撬开,里面都藏着类似的铁丝链网,并由一把镶嵌畸核的锁收束起来。   通过局部猜测整体,此时的缪斯号游轮好像由一张渔网包裹着,网格的每个交织点都用一个畸核锁扣住,将游轮困成一个海上漂浮的牢笼。   第六感让郁岸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抄近路赶回昭然住的套房,时间刚好,昭然同时从窗外跳进来,与郁岸交换情报。   “岸岸在赌场拖着方信,我去了他的房间。”昭然拿出手机,给郁岸浏览自己拍摄的照片。   方信房间的文件全是小岸日常生活的偷拍,角度非常隐蔽且专业,连小岸在学校浴室洗澡的情景都拍到了。   郁岸倒挂到沙发上,举着昭然的手机,凝视着图片上模糊的太阳印记发了一会儿呆。   “我思考过,假设方信手里确实捏着一种对畸体存在巨大威胁的药物,那么他会开个什么样的天价,来出售这个配方呢。”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摆什么阵,但船上一定存在一位强大到需要用密集的畸核锁捕捉的对象。”郁岸指了指昭然,“拿一只最强的畸体来换,如果是我,我就要这样的价。”   “方信想要我的核?”昭然不以为意。   “不,不对。他想要你。”郁岸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翻下来,“他想要驱使你,成为你的契定者。”   前提是先除掉昭然选定的准契定者——身上印有太阳印记的小岸。   糟了,被方信声东击西摆了一道。   “我去赌场。”昭然眉头拧紧,单手一撑窗沿翻出阳台,郁岸与他分头行动,既然船上最有可能有实力与方信交易的是魔术师,他最好先往魔术表演现场赶。   缪斯号广阔的甲板在急切的心情下显得更加漫无边际,在纯黑兜帽的敏捷加成下,郁岸跑得快要岔气,爬上剧院外墙,从通风窗口翻了进去。   剧院人满为患,上下两层座无虚席,上层贵宾拿起桌上准备的袖珍望远镜,兴致勃勃地准备寻找魔术师的破绽。   大剧院内穹顶高耸磅礴,灯光华丽,两侧的管弦乐团演奏着激昂神秘的音乐,舞台上爆出一团绚烂烟花,火焰中飞出无数白鸽,随着烟花消失,查理·汉纳身穿燕尾服出现在舞台中央,双手扶着宝石手杖,摘下帽子对观众们行绅士礼。   年过半百的老查理依然充满魅力,舞台上的荣光从不曾跟着年龄一起褪色。   郁岸趴在支撑钢梁上,藏在巨大的舞台射灯遮挡出的阴影里边,胸口起伏剧烈喘息,在高处寻找小岸的影子。   他来得太晚,已经错过了一段激情热辣的开场,热舞的少女托着白鸽欢快退场,老查理也延续着他沉默但从容的表演风格,一摞扑克牌从左手拉至右手,忽然手指一翻,一张红心A便被挑出来夹在指间,转瞬间,红心A居然替换成了一束红玫瑰。   老查理将玫瑰散到台下,接受少女们的欢呼的同时,拿玫瑰的右手掌心中多了一颗苹果。   他请一位收到玫瑰的女孩子上台,在苹果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风姿绰约的美女助手用手推车推上来一个全透明的玻璃立柜,向观众们展示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机关的玻璃柜。   老查理微笑着将写上少女签名的苹果展示给大家看,然后对着苹果咬下一口,逗得观众直笑。   随后他将苹果放入玻璃柜中,盖上深红色的天鹅绒盖布,对观众们竖起食指,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亮起一个绚丽的电子时钟,并发出滴答滴答的计时声。   过了几秒之后,老查理拉开了盖布。   苹果仍在原位,只不过已经腐烂成一滩稀软的烂苹果,观众们举起望远镜辨认,竟发现腐烂的苹果皮上,赫然写着少女的签名,位置、大小、笔迹完全相同,甚至被咬了一口的牙印也依稀可辨。   场下掌声雷动,查理·汉纳的未来魔术,又一次给了观众们崭新的惊喜。   只有郁岸嗤之以鼻,区区小把戏,放到昭然面前才不够看。   老查理对观众们摇摇手指,这时候,美女助手又一次推着手推车登场,这一次,玻璃柜里绑着一个人。   郁岸瞪大眼睛,险些从钢梁上摔下去。   小岸被困在玻璃柜里,双手反绑在头顶,眼睛和嘴都被黑色胶带粘上,在他身上紧紧缠绕着一团铁链,铁链交汇的地方,竟然挂着一枚定时炸弹。   炸弹定时一分钟,美女助手推着他在观众面前行走展示,观众里不乏接触过军火的商人或军人,一眼就看出人身上绑的是真家伙,甚至有人慌张地站起来,抱起老婆孩子就要跑,其他不明真相的观众纷纷大声嘲笑。   郁岸喉咙发紧,手指攥紧了钢梁,在短短一分钟里思考和否决了无数方案,可时间流逝得比水更快,老查理甚至没有盖上盖布,悠闲地看了看手表。   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郁岸更是快要抓狂。   难道缪斯号坠海是因为这枚炸弹?小岸死在了爆炸中,游轮从此刻沉没?游戏要戛然而止了吗,会自动弹出链接吗。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小岸本来不会死的,却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他意外死在这个节点上,如果过去的自己死亡,现在的自己岂不是也会跟着消失。   在炸弹进入最后五秒倒计时的瞬间,小岸突然从玻璃柜中蒸发了。   满座哗然,郁岸也愣住了。   *   滴答、滴答、滴答。   小岸却还能听到自己身上的炸弹仍在计时。   五秒、   四秒、   三秒、   两秒、   一秒。   滴滴。   好像有个温热的身体扑了过来,重重地将自己撞击出去,身上的链子被轰然扯断,连着炸弹一起剥落,向远处扔去。   不可能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不可能……   又是五秒的沉寂,直到爆炸的轰鸣从一个很远的方向震撼耳膜,小岸拼命扶住晃动的甲板,扯掉贴在眼睛上的黑色胶带。   面前人惊诧地看着自己,单膝跪在地上,浅淡的粉色长发用爱心皮筋扎在脑后,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衬衣,右耳垂钉着一枚黑色的耳钉,睫毛低垂,也像褪了色似的发白。   “?”小岸茫然低下头,两人所在的陈旧腐朽的木质地面浮起一圈金色的日晷光环,晷针正在逆转,可光芒要比印象中黯淡许多。 第108章 这次换我   大剧院内,现场鸦雀无声,观众们亲眼看着玻璃柜里的少年凭空消失,纷纷松开捂住的耳朵,目光在舞台上好奇地寻找。   这可要比把人关进不透明的柜子里在四周插剑直观多了,玻璃柜内是否存在机关一目了然。   魔术师反复看了几眼玻璃柜,露出满意的微笑,鞠躬向观众致谢。   同一时刻,昭然闯进了大剧院门口,和郁岸一同目睹了小岸消失的瞬间。   猩红暗光瞬间像火焰从他双眼中点燃,昭然喉咙里发出震颤低吼,扶着椅背的手伸长成利爪,在皮背上钩出三道深深的刻痕,露出里面翻卷的海绵。   郁岸还能保持冷静,立刻换上怪态核-闪电羚,头顶刺出双角,化身一道迅疾闪电,沿着钢梁滑下去,从昭然头顶坠下,骑到他背上将昭然压倒在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冷静点。”   剧院现场很昏暗,射灯乱闪,观众们并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俩。   郁岸摘下怪态核,把头上的纱布拉下来遮住左眼,低声问昭然:“能用时钟失常吗?倒流十分钟,把小岸拉回来。”   “没有选中对象,怎么拉,我不能对着空气用时钟失常。”昭然懊恼地咬着牙,被郁岸连拖带拽扯进了舞台侧面的应急走廊里,躲进黑暗角落中。   “你想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那还有回头路吗?除非把船上的人都杀了,我倒是不在乎,你要真动手我就陪你。”破甲锥在郁岸手指间翻了个花。   怪物的特征从昭然身上慢慢消退,他仰头靠在墙上喘气,心脏跳得极快。   “听我分析一下他的魔术手法。”郁岸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把新鲜苹果放进柜子,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烂苹果,他把小岸放进去,过了一会儿小岸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以把时间向后推,我也有差不多的能力。”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直到我发现我没跟着一起死。”   “可能是交换。把未来的苹果和现在的苹果交换位置。”郁岸指了指自己,“把现在的小岸和未来的小岸交换位置,未来的小岸应该被换回玻璃柜里。”   “他们在小岸身上绑了炸弹,在爆炸前几秒把他换走,在魔术师的预期中,小岸被炸死,就会连着未来的我一起死,现在的时空就不存在小岸这个人了,让你的准契定者直接不存在了,这要比抛尸入海保险得多。”   “他认为玻璃柜是空的,代表未来的小岸已经死亡,从世界上消失了,但没有,玻璃柜是空的,是因为我不在未来,我就在这儿。”   不知道昭然听进去了多少,他仰头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指尖插入发丝中。   “我不应该放他自己做事的,他还小。”昭然嗓音喑哑,追悔莫及,“臭小鬼要是死了我也……”   “嘿。”郁岸掰正他的脸,皱眉盯着他泛红的眼角,“你冷静点,你可是怪物。我还没死呢,我来想办法,你别怕啊。”   *   “这是哪儿。”小岸扶着的地面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舞台上的木质地板上了年头,有些地方因为潮湿而鼓起开裂,灯光四射的舞台此时像已经落幕般昏暗,只有角落的几盏应急灯还亮着微茫的光线。   脚边的地面凝结着一坨腐臭干瘪的黄色污渍,还长了一些霉菌,勉强能看出一些苹果果核的形状。   困惑的目光扫向舞台下的观众席,前一刻还座无虚席掌声雷动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深红色的皮质座椅也积攒了一层灰。大剧院出口处被炸处一个大缺口,在墙壁上留下了爆炸形状的黑痕,地上散落着一些炸弹的焦黑残骸。   他只记得自己在赌场里和方信周旋,一直在玩德州扑克,拖住方信,好让昭然翻进方信的房间寻找准备交易的药物。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让对方无法下手,但方信那老油条棋高一着,一直都没对他动手,直到他想办法脱身离开赌场之后,趁他放松警惕,让提前藏在消防门后的保镖用浸润乙醚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嘴,虽然他反应快,屏住呼吸装晕,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对他很了解的样子,自己找不到任何机会逃脱。   “炸弹……”他捶了捶胀痛的太阳穴,只记得自己被铁链绑住,挂上了一枚定时炸弹,在登台的前一秒启动倒计时,然后推着他在观众面前游走展示。   小岸惊魂未定,急促地喘着气。   “你怎么穿成这样?”一只暖热的手伸过来,戴着自己亲手制作的鹿皮手套,皮色已经老化变深,仿佛被时间反复摩擦过。   小岸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修身的西装马甲,再抬头望向对方的脸,下意识挪动了一下,不慎碰到了落在身边的玻璃碎片,刺痛使他打了个寒颤,迅速缩回了手。   是昭然啊,可惜把事情搞砸了,自己果然没有能力帮助他,一直、一直靠他拯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十八岁为止。   好像从来都帮不上他的忙,他的世界充满奇幻和危险,而自己只能日复一日站在安全的玻璃罩里看着他,像童话里的英雄那样提着剑从腥风血雨中归来,回家照顾柔弱地生长在玻璃罩里的公主。   闭上眼睛听他骂就好了。他是英雄,就可以居高临下地批评别人拖后腿。   见他呆呆的,昭然耐心蹲到他面前,捧起脸颊轻轻揉揉,抹掉他脸上的冷汗:“吓坏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小岸措手不及。   “你看见什么了?匿兰呢。我搜遍了剧院都没看到人影,舞台上只有一个空玻璃柜,再回头你就出现在玻璃柜里,身上绑着炸弹。”   谁是匿兰?   小岸用力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扬起脸仔细观察昭然。   他什么时候穿了耳洞?以前也很想给他穿来着,可他说“别把我当布娃娃玩”,小岸就老实下来,没有再提。   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小岸摸到他胸前好像挂着一根细链,并不是项链,这个触感,似乎两端分别挂在……小岸曾经幻想过的位置。   小岸鼓起腮帮,指尖透过衬衣拨了拨那点凸起。   “……”昭然也没制止,反而双手轻轻撑着地面,纵容地看着他。在庞大的顶级幻室中寻找郁岸已经让昭然心力交瘁,起初的焦急愤怒全都转化成了“只要孩子安全回来就好”。   “乖乖,起来,跟我走。”昭然站起身,自然地牵起小岸的手,小岸感觉到手套下的无名指根箍着一圈硬环,是戒指。   【“还要给他扎上耳钉,戴上束缚手指的戒指,再戴上胸链,拉一拉扯痛他。”】   回想起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眉飞色舞说过的话,一阵滞塞的痛苦涌到胸口,小岸望着牵住自己的温柔背影,归属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昭然真的认错人了。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积攒了许多年的委屈在空荡的剧院里爆发,带着混响的哭声把走在前面的昭然吓了一跳。   昭然回过头,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从下往上观察小岸的脸。   眼泪稀里哗啦淌满右脸,越被看着,小岸哭得越凶,想想昭然对自己只会说“哭得这么响,不愧是你”,更生气更委屈了。   “你怎么啦。”昭然席地而坐,托着小岸腋下让他跨坐到自己怀里,拍拍后背,轻声安慰:“我不是来了吗,别害怕。”   “我不是你想要的郁岸,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我就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陌生人……”小岸狼狈地抹掉脸上的水。   昭然听出端倪,微眯双眼,脚下浮起金环,金色光环与小岸的身体共鸣,他右肩连着颈侧位置浮现出一片太阳印记,衣服也遮挡不住金色的微光。   印记位置和现在的郁岸不一样,现在的郁岸印记在胸前。   “唔。”小岸哭得接不上气,忽然嘴被堵住,淡淡的木头香味灌进鼻腔,接着口腔被舌尖侵略,被勾缠着深吻,尖牙摩擦着舌侧,有点痛,又舍不得分离。   “我把你养大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还分不清吗。”昭然松开快要喘不上气的小岸,又在他唇边亲了两下,“这里是属于我的顶级幻室,复杂得要命。”   但他比以前弱了太多,连破解自己的幻室都捉襟见肘。   “我很需要你帮忙。”昭然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请你保护我。郁岸。” 第109章 保护你   以美貌和花言巧语迷惑人类是怪物惯用的手段,小岸深知这一点,但根本控制不住,脸颊升温,好像还在发烧,脑袋快要冒泡了。   他窘迫地抹抹脸,舔舔嘴唇上被尖牙硌出来的印痕,低着头小声问:“我在……未来?和他交换了位置?”   “来之前已经见到未来的你了吗。”昭然皱起眉,“郁岸那边情况大概会很棘手。”   “见到了,他说他是我儿子,未来我们结婚了,还说是是你生的呢。”   “……”昭然拢了下头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郁岸从沉默寡言的社恐小孩变得擅长胡说八道,大约是从自己劝他试着和别人友善沟通开始,臭小鬼只会走极端。   “我长成你喜欢的样子了吗?”小岸仰着头问,睫毛湿乎乎地黏在一起,“很乖很懂事,很善良,还能帮助你。”   “没有。依旧是个在外惹祸回来拆家的小混蛋。”昭然托着小岸腋下抱他起来,“但你让我长成了喜欢你的样子。”   “如果我们是同一个人,那你现在带我走,不要管他。”小岸握着他的手,指尖轻轻发抖,鼓起勇气无理取闹,却只换来一阵沉默。   “你只会说漂亮话。”小岸松开他的手,脚尖在地上来回划拉,“我知道我不如他,以前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们都更喜欢他一点。”   “你要走吗?你不要我啦。”昭然蹲下来,拍拍他衣摆上的灰土,“我在家族里排行最末,没学过怎么照顾小朋友,唯一朝夕相处的大哥脾气又坏,没什么耐心。我以前很恶劣,没有照顾好你,但我也在改,你原谅我,好不好呢。”   小岸咬着下唇听,大颗的泪珠积攒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你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岸岸是哭包,眼泪这么多。”昭然抹抹他红彤彤的眼角,“我好差劲啊,这么差劲的怪物没人要的,只能去街上要饭。”   “别说了,闭嘴闭嘴。”小岸拨开他的手,抱到他腰间,埋头在他衣襟上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我帮你还不行吗,你别说话了……”   舞台尽头的黑暗中突然响起微小的走路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昭然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向,把小岸拢到身后。   他感觉到威胁在靠近,希望不要太难缠,新近才与羽化蝎女进行过一场生死搏斗,沁入骨骼的蝎毒还没被代谢掉,短期内身体都不适宜再战斗。   小岸谨慎地在黑暗的角落中寻找对方的轮廓,可他穿着郁岸的荷官制服,身上没带称手的武器。   *   魔术师的表演还在向高潮推进,观众们热情的欢呼穿透安全门,在昭然和郁岸耳边嗡鸣。   郁岸抱着昭然的手臂,用力把他拖起来:“你打起精神听我说……既然是交换,小岸现在一定没事。”   “等等。”昭然扶着额头慢慢站起来,“我嗅到一股陌生的气味,潮湿的抹布味。”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拨了两下,“你能看见吗?空气里漂浮的发光的小颗粒,荧绿色的灰尘粒子。”   郁岸仔细辨别了一下:“我夜视能力比你差,什么都看不见。”   “血管在身体里蠕动似的。”昭然压住太阳穴,双眼不受控制亮起红光,在黑暗中飘忽闪烁,“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种被瘟疫沾染的感觉,很不舒服。踏入剧院之后反应更强烈了。”   “先跟我走。”郁岸拉着他离开剧院,抄小路返回自己来时住的内舱,管理老师已经带着准备上岗的荷官前往赌场适应工作,内舱空荡,几乎没有人来往。   “小岸被盯上已经印证了方信和魔术师的野心,恐怕下一步就要逼你化茧,借机与你契定。”郁岸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如果你的消息可靠,那方信手里的药八成就是催化畸体提前进入化茧期的药,比如你看见的那些空气中漂浮的绿色粒子。”   昭然烦躁地想骂一句街,但碍于郁岸在旁边,默默忍住了。   “别急,如果这个猜测没错,那么对我们来说也有好消息。”郁岸头倒挂在床沿,姿势懒散但分析得有条不紊,“如果你在游轮上化茧,那么所有被茧壳笼罩的人都会死,只有与你契定的那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方信和魔术师起内讧的概率极大。”   “我想,他们之间是这样达成合作的——方信打算把药方卖给魔术师,作为交换,魔术师答应把你抓来给方信契定。这样既能测试药效,又能把你抓住。”   “但方信会害怕,怕到最后关头魔术师会跟他抢契定机会,如果魔术师想得到方信的信任,就必须向他证明自己有从茧里脱身的方法,能活着离开茧,这样方信才会安心与他交易。”   “既然魔术师有本事把我和小岸交换,他一定也可以拉一个未来的自己回来,替他死在茧里,这样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只要过去的自己不死,未来就会有无数个自己,随机死一个根本无所谓。”   “但话虽如此,面对强大畸体的契定机会,魔术师会信守承诺吗?难道魔术师不想得到你吗?这是他们的破绽,也是我们最能利用的地方。”   “你按我说的做。”郁岸附到昭然耳边,悄悄叙述自己的计划。   昭然将信将疑,点了点头:“真有你的。”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似乎有一道黑影从门缝间掠过,郁岸立即戴上纯黑兜帽,轻手轻脚靠到门边,破甲锥从袖口滑进掌心,侧耳倾听门外高跟鞋走动的声音。   他准备突然开门,给偷听者一记迎头痛击,然而来自远处的一声巨响让他和昭然都颤了一下。   轰!   脚下的地板也在跟着抖动。   西南方向,很近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郁岸拉开门,震响同时惊动了门外的偷听者,那人闪得很快,朝爆炸的方向跑去,只留给郁岸一个没入黑暗的背影,裙子有点眼熟。   两人亲眼目睹小岸身上绑着炸弹,这时听到爆炸声,下意识就会联系到小岸身上,昭然顿时慌了,手掌下的桌面便被攥碎了一块角,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拔腿就跑。   郁岸也懵了,虽然预感哪儿不对,但也只能追着昭然往爆炸现场去,边跑边将兜帽套到头上,遮住自己的脸。   爆炸是从楼上传来的,两人没坐电梯,而是从楼梯间跑了上去。刚一拉开安全门,昭然忽然做了个很古怪的姿势,身体往后仰,眯起眼睛,头歪向一边。   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扑了他一脸似的。   楼梯间里并没有炸弹,也不见小岸的踪影,但地上堆满了石膏碎片,一座破碎的空心雕塑完全坍塌在地上,藏在里面的男性尸体炸得四分五裂,油脂和凝固的血块沾满墙壁。   “很浓烈的气味,那些绿色的粒子非常密集,布满空气,被我吸进去的粒子黏在肺里,我有点呼吸困难。”昭然摆摆手扫开面前的异味,“这——么多,你看不到吗?”   “我只闻到尸体的腐臭,有点反胃。”郁岸蹲下察看尸体的碎片,里面并没有安装炸弹的迹象,单纯尸体腐烂发酵应该也造不成如此迅速和强烈的爆破。   “你能看到绿色的粒子?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   “尸块上附着比较多。”   “……厌氧菌无氧发酵。别过来,这就是方信的药!去没有绿色粒子的地方,你化茧了我们谁都跑不了,按我们说的做。”郁岸猛地扑向昭然,将他从充满所谓绿色粒子的楼梯间推了出去,此时头顶的天花板自动开启,抛下一张镶嵌畸核锁的电网,笼罩在郁岸身上,网格上的触点接触到郁岸裸露的皮肤上,剧烈的电击使他瞬间休克。   “等我。”昭然双眼通红,尖牙快要咬碎,手一撑楼梯扶手,翻去了其他楼层中。   爆炸声在附近船舱的游客之间引起了一些骚乱,小婴儿在母亲怀里哭闹不止,服务生解释说运输机卸载食品时撞到了甲板,安抚着不明真相的游客。   *   一杯夹着冰块的朗姆酒泼在郁岸脸上,郁岸从昏迷中醒来,金橘色的冰冷酒液沿着发丝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   他被坚固的束缚绳捆在椅子上,眼前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宽敞的套房客厅中央,方信手中托着空酒杯,魔术师查理·汉纳坐在另一边,悠闲地剪着雪茄。   他们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站姿严肃挺拔,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小岸在赌场吧台遇见的就是这两人。   触电后的麻木感还未完全消退,郁岸动了动脖颈,手脚都被绑得十分牢固,基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郁岸先生。”老查理语气亲和,“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出现在船舱里的呢?你怎样做到的?”   郁岸漫不经心用英语回答:“你的魔术漏洞百出。”   老查理噎了一下,点燃雪茄,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保镖走到郁岸面前,女人用手帕勒住他的嘴,男人则狠狠朝他腹部重击了十几拳。   女人松开手帕,郁岸痛苦地低下头,血丝黏着涎水滴落到地毯上。   方信重新倒了杯酒,没忍住笑出声:“我看只是个普通小孩而已,昭然能看上他也挺奇怪的。话说回来,炸弹是实打实绑上的,怎么会出问题,如果他真是未来的郁岸,那只能说明你交换过去的那个郁岸没死。”   老查理搓搓光亮的额头:“那你说怎么办。”   “去追杀。必须要他死。”方信狠道,“杀了未来的没用,被你换过去的那个郁岸还没死,会搅乱我们的大事。”   “那就照你说的做。”老查理打了个响指,手腕处的三级银色职业核魔术师亮起扑克牌形状的花纹。   站在郁岸身前的男女保镖原地消失了一瞬,没过几秒,又重新回到原地,只不过穿戴完全不同了,很惊讶地翻看自己的双手。   老查理将方信身边的两位高手与未来交换,去截杀小岸。一向狡猾胆小的方信敢上船,很大一方面仰仗这两位强悍的保镖,雇佣兵出身,又是镶嵌战斗畸核的载体人类,在他们的保护下,方信什么都不怕。   一直低着头仿佛晕厥的郁岸低笑起来。   方信警惕地放下酒杯:“你笑什么。”   “一点也不痛。”郁岸突然抬起脸,朝他吐舌头,舌尖被他咬破一层薄皮,刚刚吐出来的血源于这块小伤。   左眼绷带覆盖下,镶嵌的怪态核-犰狳战甲亮起银光,象征坚不可摧的犰狳纹路在左眼眶中闪烁。   “过去的我是那么好杀的吗?”郁岸翻开手心,将指根戴的一枚红色小按钮按了下去。   从游戏之王幻室拿出来的一键换装按钮。   郁岸身上的纯黑兜帽从头开始被马赛克覆盖,像游戏角色在更新装扮,渐渐地,荷官制服替换了他全身的纯黑兜帽套装。   *   而另一边,小岸的身体也在同步被马赛克扫描,荷官制服被纯黑兜帽逐渐覆盖,纯黑兜帽穿在小岸身上无比合身。   绷带状的英雄拳套缠满小岸双手,袖口的破甲锥滑进掌心。   小岸诧异地掂了掂重量,深吸一口气,反握住破甲锥,坚定扬起眼皮,将昭然拉到了自己身后。 第110章 行动   郁岸突然按下一个红色的不明按钮,人们都误以为他要引爆藏在身上的炸弹,距离他最近的男女保镖迅速趴下,方信和魔术师都惊出一身冷汗,翻到沙发后方双手抱头以免被炸伤。   十来秒过后,套房里依旧寂静无声,方信发觉上当,谨慎地从沙发后方探出半个头。   郁岸靠坐在椅子里,身上竟然不知不觉换上了一套荷官制服,而绑缚手脚的结实绳索也正从他身上一圈圈脱落。   一双手漂浮在郁岸脚边,优雅托起他的脚,将鞋子轻挂在他脚尖上,套上脚跟,最后仔细系上鞋带。   两只鬼手从小臂处截断,断面散发着淡淡黑雾。   “等会儿见,先生们。”郁岸用诅咒的目光扫过方信的脸,表情似笑非笑,抬手搭在断手掌心里,被那双漂浮鬼手抱起来,撞破落地窗逃了出去。   男女保镖见状立刻追出去,方信快步追到落地窗前停下,对郁岸还未消失的背影放声笑道:“我划出一批人专门研究昭然的弱点一整年,整艘船都是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难道你有信心赢过我吗?”   他胸有成竹对男女保镖嘱咐道:“不必执着杀他,只要过去的郁岸一死,这个就会跟着消失了,你们只要盯着他别搅乱我们的计划就好。”   “好的先生。”   *   郁岸并没被他的言语牵绊,头脑里思路保持清晰,逃出来之后立刻按照计划中的路线前往冷鲜仓库躲藏起来。   昭然不在身边,郁岸绝不会自不量力,冒险与两位载体保镖交手。   方信老奸巨猾,实在可恨,郁岸本不想这么早暴露小岸没死的事实,可方信竟然猜到昭然听见爆炸声必然会以为和小岸身上的炸弹有关,于是提前在石膏雕像附近布置捕捉网,如果当时自己没把昭然推出去,让昭然困在药物弥漫的空间里过久,恐怕现在的处境会更加被动。   为了不让自己消失,只能不惜代价去保护小岸了。   因为今天早上小岸换上了他的荷官制服去调查赌场,直到被魔术师送到未来的那一刻都穿着郁岸的衣服,使用一键换装按钮可以更换自己已有的套装,那么把荷官制服换回来的同时,郁岸当时穿的纯黑兜帽和贴身装备就会更换到小岸身上。   把武器装备全都押在小岸身上,现在只能祈祷小岸足够能打,能在男女保镖的夹击下逃出生天了。   他掀开冷鲜仓库的冰柜,拿出昭然放进去的单肩包甩到背上,将储核分析器锁挂在腰间,抽出高傲球棒拎在手里,悄悄隔着门缝向外探寻。   “昭然怎么还不来会合。”郁岸一回头,两只断手正模仿他摆出手搭凉棚偷窥的姿势,左右手动作协调,和生长在同一个透明人身上没什么差别。   “你俩……”郁岸一手抓一只拿到面前,它们和昭然召唤的鬼手不同,似乎拥有自己的性格。   “这不是离谱和疯癫吗。”郁岸晃了晃那两只手,“怎么派这两个来。”   离谱忿忿不平跳起来,用食指和中指站在地上,给郁岸展示自己强壮的肌肉,疯癫张牙舞爪围着郁岸两只脚跑圈,尝试拉满速度卷起龙卷风把郁岸刮走。   “给我叫靠谱来啊,我不要你们拉胯二人组跟着。”   离谱呆呆含着手指,一副茫然的样子。   郁岸挠挠头发,难不成四年前的昭然只拥有这两只伴生小手,其他都是后来出现的。   “看不出来,你资历还挺老。”郁岸抄起离谱,摊开它的手掌,“给你看个手相,你未来身边会有个成双成对的左手,很靠谱。”   离谱听罢,跳到地上,手舞指蹈高兴冒出小星星,顺便鄙夷地对疯癫呸呸吐口水。   疯癫也摊开手要郁岸给看,郁岸说:“额,你会有个好兄弟叫酒鬼,你俩半斤八两,都没什么用。”   离谱躺在地上指着疯癫打滚嘲笑,疯癫愤怒地扑上去跟它打成一团,发出叽里呱啦的噪音,可能在骂街,不确定。   “嘘。”郁岸掐算着时间,已经超出了约定会合的时刻五分钟,昭然那边大概碰上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   此时面前摆着两种选择,一,避开追杀去甲板寻找昭然,二,悄无声息返回方信身边,寻找解除药物作用的办法。   郁岸都没选,而是提着高傲球棒,故意在监控下给了对方一个往内舱走的假动作,随后绕开监控直接前往反方向的大剧院。   剧院表演还没结束,一些受邀而来的杂技演员仍在震动的音乐中表演。   郁岸趁乱混进后台,往更衣室里挪。正好演员都在场上表演,更衣室里空无一人。   芭蕾舞女的雕像立在角落中,下午还光滑的表面已经裂成了遭干旱的土地,腐臭味从缝隙中向外扩散。   据郁岸观察,方信的药物可能是某种厌氧菌,提前藏在人体内,然后用石膏封死,厌氧菌在尸体中无氧发酵,让空心石膏内部压强增大,最终爆开,把细菌喷射到空气中。   畸体可以嗅到它的气味,甚至可以看见结团的荧光绿色粒子,能清楚感知到粒子被呼吸进体内,包裹在脏器周围,人类却对其并不敏感。   当所有雕像全部爆炸,这些荧绿粒子将会充满整艘游轮,昭然的茧恐怕也会覆盖整艘游轮,这艘游轮将化为棺椁,将满载的财富和数千生命永远困在蔚蓝大海中。   但为什么一定要数以千计的游客陪葬呢,想消耗化茧期昭然的体力?不,他捏碎普通人的颅骨不费吹灰之力。   方信自称他手下的团队专门钻研了一整年昭然的弱点,郁岸十分在意他研究的成果,担心昭然会在卑鄙小人手里栽跟头。   芭蕾舞女雕塑由于之前被郁岸掰坏了一截手指头,相当于多了一个排气口,所以没爆炸,只是身体裂开来,昭然在剧院里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稀疏粒子可能就是从这里散播出去的,密度要比爆炸后小得多。   郁岸背靠舞女雕塑,使劲想背起来扔到海里,离谱和疯癫也在后面跟着抬。   不行,太重了。尸体加上石膏外壳和稳固底座至少二百斤。   这时候,身后忽然亮起一簇微弱的烛光。   郁岸心跳短暂空了两拍,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低声埋怨:“你这老头,是人是鬼。”   “爷爷从厨房偷的,给你。”王老头举着蜡烛,颤巍巍站在门边,从裤兜里慢慢拉出一团黑塑料袋,舔舔皲裂的手指,捻开袋口递给郁岸。   接过塑料袋时手指挨到那布满老人斑的手背,粗糙冰凉,像张上了年头的砂纸。   从后厨偷来的厨余垃圾袋,又大又厚,可以把雕塑兜头套住,在底座系个死结,这样就可以有效防止粒子从雕塑内大量喷出。   做完这一切后,郁岸盯着老人看了一会儿。   王老头局促地在裤子上蹭蹭手心,怕他指责自己偷东西。   一阵刀割刺痛强行把郁岸拉回了神,郁岸解开袖口翻看右臂,并没受伤,只不过有道细线状的疤在痛,他从没深究过身上这些浅淡的痕迹从何而来。   *   破败昏暗的剧院舞台深处,一男一女的身影浮现在小岸眼前。   女人戴着红色的网纱礼帽,黑色网纱垂到脸颊前,深红色的下唇挂着两枚圆形装饰钉,高低错觉的红色亮面长靴踏在地板上,发霉的木板吱呀作响。   她的膝盖处镶嵌着一枚二级银色畸核,畸核表面的纹路为双向箭头。   她身旁的西装绅士从衣袖中取出一截甩棍,向一侧甩开,向小岸站立之处快速接近。   “是赌场里盯梢的保镖……他们怎么过来的?”小岸戴上纯黑兜帽,破甲锥在指尖旋转,他一矮身,翻滚躲避横扫而来的精钢甩棍,仰身抬腿一脚踹在男人握棍的右手上。   虽然没有畸核的加成,但郁岸的英雄拳套弥补了小岸在绝对力量上的差距。   昭然被他严丝合缝保护在身后,注视他灵活莽撞的背影,想起手把手教他打架的时光。   小家伙脑子灵光,学什么都很快,却贪玩,最喜欢黏在自己身上打瞌睡偷懒。   那时候自己急于求成,只会训斥他懒惰,惩罚他贪玩,偶尔训得他咬牙切齿,冲上来跟自己打成一团,最后因为打不过爬进床底下躲起来怄气不吃饭。   他总是恶劣得不像话,套马蜂窝和做机关陷阱惩治邻居,甚至在纸上规划拿苹果核提取氰化物毒死老师,一个小孩怎么能被养得如此失败,毁天灭地的邪恶初见端倪,昭然不止一次后悔翻山越岭来见他,怕自己助纣为虐,也怕坏小孩最终粉身碎骨。   往常昭然只会像一道墙,隔断在郁岸和危险之间,只有今天是第一次站在小家伙身后。   男人的甩棍被小岸一脚踹开,红衣女人膝头的双箭头畸核闪烁铁锈色微光,男女二人的位置瞬间交换,女人手握长匕首,掠过小岸,直接冲昭然刺过去。   金环日晷在昭然脚下波动,时钟失常时间逆转,将女人原路退回了五秒之前的位置。   但女人丝毫没有惊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女人身上时,男人已经不知不觉靠近了昭然身后。   女人膝盖上的功能核-移形换影微微闪动,刹那间,男女位置再次交换,举刀的女人竟然出现在昭然背后。   小岸的反应比昭然想象中还要快,像一阵风从男保镖胯下吹过,挂到昭然脖颈上,双腿靠惯性向后扫出去,重重踹在女人肩头。   刀尖错位,本应插进昭然后心的匕首穿透纯黑衣袖,插在了小岸手臂骨之间。   ———— 第111章 顶级幻室镇守者   匕首从骨肉间抽离,鲜血喷溅,猩红的颜色铺满昭然半边脸颊。   他握住小岸汩汩流血的伤口,挤压喉咙发出咕噜低吼,时钟失常逆转,金光闪烁的日晷向后倒流五秒,将趁机接近面前的男女保镖推回五秒之外。   “在这儿打不了。”昭然抱起小岸,敏捷掠下剧院舞台,一闪身进入炸弹炸出的缺口中。   他进入黑暗的地方不需要适应,反而看得更清楚,借着男女保镖追击过来,在一片漆黑的后台失去视野的工夫,带着小岸藏进了安全的地方。   “抱歉。”昭然蹲在阶梯边给小岸包扎刀伤。   游戏之王幻室里的道具“英雄拳套”实际上是两条带有力量加成属性的绷带,被昭然缠绕到小岸手臂上止血。   “只有五秒的回溯时间,刚刚如果用时钟失常给你治疗伤口的话,一定会被那两个人近身袭击,所以只能先把他们推开带你走。”昭然自责地轻声低语。   “你刚刚要是配合我,他们就死定了。两个载体人类而已,他们镶嵌的核最高才二级银色,你对付不了吗?”小岸歪头问,“只有五秒,什么意思?”   “那女人的能力天克我,正面打起来容易出事。”昭然叹了口气,包扎完毕将绷带打了个结,从始至终小岸都乖乖坐等着,一声不吭,一脸安静。   “不疼吗?”   “你忘了,我经常去角斗场幻室逛,面对的对手有畸体,也有载体,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每局都可以挑一件他们准备的畸动武器进场。”小岸攥了攥手指,试试手指灵活度,双脚搭在阶梯上晃动,“每次偷偷去玩不小心被你抓包,回家还要被你扁一顿,屁股比伤疼多了。”   “好坚强的小孩。”昭然轻轻捏了一下小岸的脸,不知道是谁刚刚红着眼睛挂着小鼻涕大哭一场。   得到夸奖,疼痛好像真的减轻了许多,小岸额头上的冷汗慢慢蒸发。   他捏起昭然一缕头发,发丝是很浅的粉红色,散发着木头的香味。   “你怎么旧旧的,好像掉色了。”小岸跳到昭然怀里,挂在他脖颈上,借着窗外的一丁点光亮,探头探脑地琢磨昭然的脸,“很虚弱的样子。”   “前两天和一头羽化的毒蝎畸体打架,身体里毒素还没排干净。”昭然的回答虚虚实实。   “不。”小岸双手贴在昭然胸前,像巫女虔诚地抚摸感受神秘的水晶球,“你的温度变低了。是不是离开家乡太久了?你想家了吗?”   他真诚不设防的表情,在昭然的视野中清晰无比,自己以前该有多粗糙大条,才会觉得小岸只会破坏,他细腻敏感的内心犹如藤萝嫩须,从始至终都在努力向自己生长,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隔着一堵薄墙,小岸听到男女保镖在黑夜中探索的窸窣声,迅速从昭然身上跳下来,耳朵机警地动了动。   “那个男的好打一点。你配合我,先干掉一个再说。”   “好。”昭然没有再如往常习惯中那样把小岸挡在身后,而是后退了半步,金光璀璨的太阳纹从脚下螺旋绽开,一枚小金环浮向正前方,金环笼罩中,一位骑士灵魂苏醒。   他用战神旗帜召唤出六种骑士灵魂之一,轻甲苦无忍者,忍者踏着金环向前行走,与小岸身体重合,小岸抬起手,骑士灵魂会跟随他做出同样的动作,作为护盾守卫他,并将战斗属性叠加在小岸身上。   旋转的太阳花纹不断向骑士的金环输送能量波动,昭然低声道:“去吧。”   *   郁岸把芭蕾舞女雕塑用大号厨余垃圾袋套起来扎紧,以免更多的荧绿色粒子爆出来,散播进空气中干扰昭然的行动。   王老头说,他还看到过两座石膏雕塑,分别在后厨和清洁工住处,按游轮的消防逃生图来看,整个游轮的俯视图可以看做前尖后平的子弹头形状,后厨和清洁工住处这两个地方分别占据了游轮后两个角,剧院位置靠边居中。   郁岸确定上船时有七位模特与他擦肩而过,看来游轮角落里藏着七个蓄满厌氧菌的尸体雕塑,尸体作为菌群的温床,发酵到一定程度就会接连爆炸,喷发的绿色粒子将溢满整艘游轮。   雕塑均匀放置在游轮的五个尖角和两个靠边居中的位置的可能性很大,某种意义上说是在摆阵也差不离。   得把剩下的几个雕塑都包起来。   王老头把顺手牵羊摸来的厨余垃圾袋都塞给郁岸,颤颤巍巍地跟在他后面。   “别跟过来。”郁岸回头冷道。离谱站在郁岸肩膀上,也跟着狗仗人势驱赶老爷子。   老头愣了愣,眼神不好,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帮昭然太多,结果最后还是死掉的话,他会愧疚很久。”   “不,我就跟着你……我害怕。”王老头也挺倔,畏畏缩缩跟在后面。   他们离开剧院往后厨去,魔术表演散场,几位服务生正在清点座椅上是否有贵宾遗落的物品,郁岸从消防通道门溜出去,刚好被其中一个服务生瞄到了影子。   服务生放下手里的杂物,跟到门边往外张望,然后躲到门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个叫郁岸的,刚从剧院侧门离开,你们来东门截他,我去把西门锁住。”服务生捂着嘴,压低嗓音说。   挂断电话,服务生顿觉身后毛骨悚然,郁岸贴在他耳边说:“滴滴。”   然后抡起高傲球棒砸在服务生脑袋上,服务生当场昏厥,咣当倒在地上。   “还告密,以为自己很聪明。”郁岸把球棒插回背包,从西门溜了。   男女保镖得到消息赶回来,然而从东门堵截无果,进到剧院搜寻,发现了躺在消防门后的服务生,头部淤青,昏迷不醒。   郁岸一路小跑藏进后厨,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本应忙碌烹饪宵夜的后厨居然空无一人。   厨房上方悬挂着一台监控显示屏,分割成四个画面,分别监控不同的工作区域。   从显示屏里可以看到,在靠近冷鲜仓库门口的位置,摆放着一座厨师装扮的石膏雕塑。   “别动。”   女保镖的声音冷不防从厨房门口响起,郁岸立刻转过身面对他们。   “来得这么快?你们知道雕塑分别都藏在哪,所以直接来藏匿点找我,对吧?”郁岸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为什么?方信想催化畸体化茧,到时候他自己契定,全身而退,而你们都要陪葬在茧里。”   “傻瓜才会陪葬,我们当然有离开的办法。查理先生……”男人得意说到一半,被女人呵止,“别和他多说,直接动手。”   她抽出长匕首,向郁岸步步逼近。   郁岸捻捻指尖,头脑里迅速寻找着反击的破绽。离谱和疯癫蹲在背包里伺机而动。   突然,女人脚步骤停,直勾勾地注视出现在郁岸身后的东西,她脸色变得惨白,步步后退。   男人更是瞬间懵住,见了鬼似的满脸惊悚。   “?”郁岸困惑地扭头看了眼身后,一个恐怖鬼脸竟然贴在监控显示屏幕上,眼珠掉出眼眶,只靠几根神经连着晃荡,腐烂的手臂突然穿出屏幕,那鬼脸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凄厉地尖叫。   郁岸脸色大变,蹭地窜飞到灶台上。两只小手跟着原地起飞,离谱叽里呱啦尖叫围着郁岸狂奔,摔一跤扣在地上。   “休伤小伙!”王老头姗姗来迟,举着铁锹大喝一声冲进门来,正撞见鬼脸,心脏骤停,嘎,抽过去了。   所有人都被突脸的猛鬼吓住,这时,女保镖回神看向同伴,男保镖竟已双眼翻白,一剑从背后捅穿前胸,血染剑刃。   剑刃抽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男保镖僵直跪地倒下,身下积起一滩血泊。   男人雄壮的身体倒下,被他身形挡住的持剑者才露出真容。   骰子耳环在发丝间旋转,黑白挑染长发随风摇曳,荷官套裙上的扑克方块反光,匿兰收剑入左手小指剑鞘,入鞘时血迹在指腹擦除。   女保镖审时度势,扔下同伴逃离后厨,暂避锋芒。   “小、小兰姐?”郁岸蹲在灶台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   穿出屏幕的猛鬼上半身太重,一头栽到地板上,詹姆斯一骨碌爬起来,抖落掉头上的数据碎片,从腐烂丧尸恢复成金发异瞳的少年样貌。   萨兰卡立在匿兰身边,手中托着餐盘,里面堆满核桃大小的立体骷髅头虚拟小饼干,这是实体化的恐惧,是J·S兄弟的主要食物来源。   “??”郁岸十分惊讶,摸着下巴端详匿兰,冷静分析,“咦,小兰姐,四年前就长得像二十四了吗,难不成她现在已经二十八了……”   说完果然挨了一巴掌。   “你不在游戏里,这里是真正的缪斯号游轮幻室。我们根本没走出去过。”匿兰晃晃郁岸肩膀,“我一直在找你。”   看到挂在匿兰腰带上的JS娃娃,郁岸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明明记得我们离开码头,然后去了楚如耀叔叔家的马场,借马场幻室链接进一个游轮背景的游戏里,对吗?”匿兰拍拍脑袋,原地徘徊,“我也是,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以前工作的赌场里,有人炫耀得到了缪斯号的邀请函,被我抢过来了。”   “等我找到一个电源给JS娃娃投影器充电,他们出来就告诉我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   后面的话郁岸有些听不清了,他恐惧得有些耳鸣。   如果缪斯号之所以成为幻室是因为昭然在船上化茧,杀死了所有游客,那么这座幻室的镇守者将是……昭然。 第112章 证明运气吧!盲核黑   畸体在封闭空间内造成过命案,此空间将有几率形成幻室,制造幻室的畸体被称为“幻室镇守者”,相当于游戏场景的压轴boss。   破解幻室有两种办法,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是杀死幻室镇守者,另一种办法是勘破幻室规律,大多时候只需要完成其中一项就可以,运气差也会遇到两项都要完成的情况。   缪斯号游轮旅客无人生还已成既定事实,那么这个幻室八成是昭然制造出来的,强大的畸体加上数以千计的受害者,这座幻室的难度可想而知,称之为顶级幻室也不为过。   而且,该如何向小兰姐解释呢。   “这位老人还活着。”匿兰蹲在晕厥的王老头身边,触探他的动脉,“他是谁?”   “传说中三号码头鬼故事的主角,白蜡烛老头。”郁岸说。老爷子在船上害怕,单方面跟郁岸唠了一路驱逐恐惧,连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抖落个干净。   “他姓王,以前和老婆一起开裁缝店的,后来儿子赌博败光家底,欠了一屁股债跳楼了,老太太耐不住催债的天天上门打砸,也上吊了,只剩他自己,他自夸裁缝手艺很好,可惜别家店铺不敢收他,就在码头旁边捡捡废品维持生活。”   “白蜡烛?哎哟。”匿兰缩回手,头顶蹦出一颗立体虚拟骷髅小饼干,詹姆斯在一旁张嘴接住,嚼。恐惧是J·S兄弟最美味的食物,永远吃不饱。   “先来帮我把这东西破坏掉。”郁岸走到厨房后门边摆放的石膏雕塑前,用大塑料袋从头到脚给套起来,扎住口子,然后小心地用高傲球棒敲石膏表面,直到敲出裂纹,足够平衡石膏外壳内外气压,以免内部尸体发酵到一定程度爆炸开来。   “我看到很多绿色的粒子从缝隙里呲出来,被塑料袋兜住了。只从缝隙里泄漏出来一点点。”詹姆斯一脸诧异,趴到烤炉边探身去看热闹,五官忽然皱成一团,捏住鼻子嫌弃道,“天哪,好臭啊,什么东西馊了。”   “仁信制药集团带来了一种能促使畸体化茧的药,是种生物武器,厌氧菌以尸体为温床,在密闭石膏内无氧发酵,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爆开,然后大量散播到空气中,影响附近的畸体。我们得尽快把船上的七个雕塑都破坏掉,用塑料袋包起来。”   “怪不得这么难受,我要呼吸不了了,姐姐。”詹姆斯一阵咳嗽,脸部数据变化,在他身上以游戏数据换装,更新了一身疫医装扮,顶着鸟嘴防毒面具。   萨兰卡拉开他的鸟嘴,冷道:“我们已经蝶变了,不会再化茧,蠢货。”然后松手弹回去。   “只有畸体能看到的绿色粒子?”匿兰细眉微皱,“你们别在外面乱逛了,有点危险。”   J·S听话地跳回匿兰腰间的玩偶里。   匿兰帮忙倾斜雕像,让郁岸用塑料袋兜住它的底座:“不久前我在内舱听到一声爆炸,赶去看的路上被那对男女保镖截住了,我一打二太吃力,所以先撤一步。”   “有这么厉害吗,你一打二还会吃力?”   “那女人很厉害的,她叫希尔达,在游走猎人圈子里很受尊敬,大家称赞她为勇猛的狩猎者。而且她还是海岛公司行政主管的地下情人。”   “三大畸猎公司里的海岛公司?你怎么知道。”   “哼,我朋友那么多,我当然知道了。四五年前,他们在维加斯赌场现身,还牵手出入酒店。”匿兰将长发撩到身后,“希尔达在膝盖上镶嵌了一枚功能核-移形换影,可以选中一个人瞬间互换位置。”   “那个男的虽然不如她,但身上嵌了枚怪态核-水母轮廓,可以让身体变透明,然后趁人不注意从背后接近你,与希尔达配合偷袭。”   “还好搞定了一个。”匿兰说着,回望被自己一剑毙命的男保镖尸体,结果一回头,尸体竟然不翼而飞,连地上的血迹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郁岸的注意力全在雕塑上,根本不知道尸体什么时候没的,J·S兄弟也愣愣摊手,并没发觉异常。   “隐身了?”匿兰伸手摸向尸体躺过的位置,但只有冰冷空气穿过指尖。   她刚要缩回手,手腕竟被空气紧紧攥住,衣袖上的褶皱凭空被攥出了一个男人手掌的形状,透明的男人逐渐显形,他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一双狡黠的灰绿眼睛,络腮短胡修剪精致,穿胸而过的那一道致命剑伤已然不见踪影。   只要过去的男保镖不死,未来无限时间分支上的他就会被魔术师拉回来继续战斗,死多少次都没关系。   男人对匿兰阴冷一笑,身体周围浮现一圈双箭头,散发银色光雾,环绕着男人旋转。   这个标志与女保镖希尔达膝盖上的畸核纹路一致,是希尔达即将换位的前兆。   “小心,蹲下!”郁岸扬手从单肩包夹层里抽出准备已久的一张纸,白纸上彩印了一把栩栩如生的伯莱塔M92F手枪。   白纸飘落,郁岸右手向前掏,手腕没入纸内,白纸却未被穿透,而是像异次元空间一样容纳郁岸的右手。   从车帮混混手中抢来的伯莱塔握于掌中,郁岸双手握枪,瞄准男人心脏,在男人周身环绕的双箭头光芒最亮的刹那,预判开枪。   希尔达与男人瞬间换位,握住匿兰手腕的手掌变成了女人涂着指甲油的葱指,希尔达正握匕首,狠辣刺向匿兰喉咙。   手腕被控,匿兰就无法拔剑,而且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操作空间,她本能用手遮挡喉咙,听见郁岸喊声,便毫不犹豫蹲下来。   炽热的弹道从脸颊边掠过,正中希尔达右肩,血花飞溅,女人痛苦叫了一声,身体被子弹冲击向后掀翻,但她竟空翻稳稳落地,抹了把脸上的血。   “你哪来的枪?”希尔达嗓音魅惑冷艳,她并没有继续寻求答案,随手掀开火红裙摆,扯掉包裹在身上的碍事礼裙布料,里面穿着防弹短背心,下身则为迷彩短裤,强健有力的大腿外侧挂着一把左轮手枪,腰带上挂着一排子弹。   匿兰从左手小指处抽剑出鞘,虚无光剑共鸣进化为破茧之钉后,形状也有所变化,花纹更加繁复精致,剑身细窄了许多,更加锋利轻便。   希尔达抬手开枪,子弹朝郁岸飞去,被匿兰急速抬起的剑刃轻易削成两半。炸裂的弹壳撞击墙壁,擦出一团火花。   “小姑娘,你的身手真让我震惊。”希尔达由衷赞叹,笑时眼角堆积起一层浅浅的皱纹,“你双手各断一指,让我想起曾经一个赌术世家的传说。我非常敬仰厉小姐,她的勇气是指引我坚韧生存的明灯。”   仿佛有颗小石子坠入心湖,激荡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匿兰有些动容,很快,陈旧的心绪被她重新埋入记忆深处。   希尔达从腰带上摸出一颗子弹,填装入手枪轮盘弹匣中,拨动转轮打乱顺序。   她腰带上的一排子弹颜色各异,精密仪器出身的郁岸对畸核和装备十分敏感,这排特殊子弹很可能是由畸核制造的类似某种“附魔弹”,不同颜色代表附加不同属性,希尔达填入手枪转轮中的那枚是红色的,子弹外部印有“power(力量)”字样,恐怕是打坦克用的穿甲弹。   “别打,小兰姐,快走。这一枪能把人打碎——”郁岸飞身跳下灶台去拉匿兰的手臂。   希尔达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匿兰,历经沧桑的美丽眼睛半眯,扣动扳机,轮盘旋转,或许飞出的那颗就是穿甲弹。   匿兰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右手小指上灰银色畸核光丝流转,子弹迎面飞来,她冷静挥剑一斩——   子弹撞击剑刃,时间流逝变得无比缓慢,弹壳在剑刃上撞出火花,随即一分为二,普通弹壳在破茧之钉面前只有被当橡皮削的份儿。   郁岸从惊骇中清醒,希尔达已经收起左轮手枪,转身从面前消失,男人虽不甘心,但也只能忿忿不平地跟着一起走。   “呼。”匿兰抹了把额头汗,虚惊一场,后怕地亲了一口自己右手小指上的畸核,“好运气,嘿嘿。”   “她好像放了我们一马,我们走。”郁岸拉着她快步离开后厨,去往下一个雕塑藏匿点。   “你右手的畸核作用是什么?”郁岸忍不住问。好像从没见她用过。   “职业核-赌神。能力是all in。”匿兰摇摇手指,“作用是增加赌局胜率,根据我下赌注的重要程度,分别能在50%胜率的基础上增加1%、3%、6%、12%、24%、48%的胜率,也就是说当我倾家荡产赌上性命参加一个赌局,我的胜率可以高达98%,厉不厉害?”   “……万一输在另外2%上呢。”   “那我就死嘛,怕什么。”   “……”   匿兰双手畸核全靠直接镶嵌盲核赌出来的,一般人的运气还真没法跟她比。   他们正前往清洁工住处的路上,听见甲板上人声嘈杂混乱,郁岸正往混乱的方向张望,脚下的地面顿时摇晃起来。   起初他们以为只是遇到了风浪,但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游轮甚至开始左右移动,仿佛受到了数十条巨型鲸鱼袭击,有什么极为强大的东西正在撞击撼动游轮。   匿兰站立不稳,勉强扶住墙壁,但又一阵剧烈的撞击让他俩一起摔倒在地,郁岸爬上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半空中掠过的一道粉红色影子让他汗毛倒竖。   昭然双眼通红,快要燃起痛苦的火焰,他的脸已经显现怪化的模样,唇角开裂,尖牙闪着寒光。   他捂住胸口,竭力压抑着化茧的冲动,拼命远离人群,想要跳进海里,可游轮上空被密集的畸核锁笼罩,足足百颗畸核织造而成的密集网络在空中隐现,昭然一次次向空中撞去,竟然都被软绵绵的畸核锁网拦了回来。   痛苦的低吼吓退了试图接近的人群,剧烈的震颤让甲板上的人们东倒西歪,人仰马翻。   “我的天,那是什么……”匿兰趴在窗口惊诧地望着状似昭组长的粉色家伙,紧紧抓住窗棂免得被剧烈的震动甩到半空,“快想个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郁岸掀开储核分析器,在一个个畸核中焦急挑选,这里面哪枚核能让他从全盛时期的昭然手中走出两回合?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枚黑色畸核上,之前用J·S娃娃与匿兰换了两枚盲核黑,还没用。   “赌一把……小兰姐,给我点运气……”郁岸扯下绷带,一鼓作气将盲核黑抠出来,塞进了左眼眶里。   “你干嘛!你抠出来那还能——你怎么能换啊啊啊啊!”匿兰大叫。   命运的轮盘旋转,盲核黑在郁岸眼眶中飞速建立链接,五彩斑斓的黑色彩变幻。   储核分析器扬声播报:“成功链接,盲核黑!”屏幕缓慢滚动读取后的资料。   名称:功能核-血量显示   来源:游戏之王幻室盲核黑随机激活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一级紫(罗兰紫)   基础能力:显示视野内所有目标的血量条   使用限制:使用一次后,以意识形式永久存在。   简介:看到boss的血量条是不是就安心多啦?   共鸣条件:未知   “这他吗啥呀!”   郁岸气血上涌,十几秒才从非洲运气中接受现实,抬起头面对匿兰,匿兰头顶果然显示出一条红色的格子条,血条上有十个刻度。   他又抬头看看自己,满血只有三个格。好脆。   小问题,如果真走到需要制服昭然那一步,能随时观察到他的状态也是好事。   郁岸顺势望向远处的昭然。   ……   血条厚得比尺子刻度还密。 第113章 薛定谔的信誉   盲核黑首先转换成淡紫色,随后竟然在眼眶里慢慢融化,逐渐瘫软成一股果冻状的粘稠物,光丝在果冻内部流窜,不断被眼眶周围的血肉吸收,内化为郁岸身体的一部分。   之前用盲核白抽出的“高傲球棒”使用限制是“使用一次后,以实体形式永久存在”,现在的盲核黑很相似,是“使用一次后,以意识形式永久存在”,意味着血量显示这个能力可以长时间伴随郁岸,在看到血量显示的同时不影响其他核镶嵌,相当于游戏里的“被动技能”。   只不过内化吸收完毕需要一定时间,在此期间暂时安装不了其他畸核。   “你为什么能换啊?”匿兰新奇地捏着郁岸两半脸颊,上下打量他的左眼,融化的紫核从眼眶边缘滴落,像灌满了蓝莓果酱似的,“绝活藏得这么深。”   “晚点再给你解释……”郁岸抽出球棒砸碎走廊玻璃,手一撑窗台,身体跟着翻出窗外,匿兰紧跟着踩住窗台向外跳,落地接一个滚翻,缓冲下坠的冲击。   抬头望去,甲板上方的天空被一张穹形巨网罩住,每一个网格交汇处都安装着一枚畸核锁,低到紫色,高至银色,密密麻麻的畸核锁相互链接,让游轮成为了一座封死的漂浮棺材。   将近午夜的天空开始聚拢成片的乌云,闪电在滚滚黑云边缘跳动,狂风裹挟着闷雷向游轮逼近,游轮在狂风巨浪中摇晃,人类制造的庞然大物在无际的海洋中央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游轮的摇晃不仅来源于风浪,更多是因为昭然在用全身的力量撞击锁网,他想撞出一个洞离开游轮,远离甲板上恐惧到极点的渺小人类们。   但锁网正是为他而准备,在混乱狂奔的人群之外,魔术师查理·汉纳站在高一层甲板的尽头,悠闲地拄着手杖向昭然的方向眺望,方信靠在一旁的太阳椅里,双手搭在肥硕的腹部,为自己算无遗策而露出狡黠的笑容。   “老伙计,你的药物果然不错。我也如约把昭然困在你面前,接下来我要离开了。”老查理戴上礼帽,微微欠身,“这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祝你好运。”   受邀上船的贵宾多为仁信制药集团的竞争对手,或与其竞争对手交易频繁,方信借此机会将人一网打尽,等成功把昭然收进囊中,仁信制药就再无对手了。   “这么着急跑路,不好奇我怎么收服他?”方信抿了一口葡萄酒,在手帕上抹了抹指尖。   “好奇,希尔达夫人为什么愿意帮你?”   “早年我们的新药救了她女儿一命。”方信轻蔑笑道,“其实只是试药而已,歪打正着罢了,这女人承诺答应我任何一个请求。现在到她报恩的时候喽。”   “但即使是希尔达夫人,碰上昭然恐怕也招架不住。”   “等着瞧。”方信扔掉脏手帕,“我敢说,没有人比我对昭然的弱点研究得更透彻,他自诩无敌,十分狂妄,今天我要从意志和身体上同时摧败他。”   手帕随风掉落在下层甲板上,甲板上全乱了套,恐惧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将求救声淹没,游客和服务生们抱头乱窜,险些将郁岸和匿兰撞散。   挂在腰间的J·S娃娃挥舞小短手发出电子提示音:“甲板上的粒子浓度超标了,可能在其他角落已经有石膏雕塑爆炸了,绿色粒子被笼罩游轮的锁网牢牢封死,根本散不出去。”   “你们去清理石膏雕塑,能毁多少是多少,快去。”匿兰开了口,右肩浮现一枚霓虹荧光色的鬼脸印记,是Jump Scare游戏之王畸体的图腾,契定者下了命令,J·S兄弟身为她的契定畸体必须听从。   腰间的娃娃挂件色彩一下子变灰,意味着J·S兄弟已经离开容器,混入游轮的电子网络中。   “这是什么情况……”匿兰单手持剑,目光跟着攀爬在畸核锁网上撞击的昭然移动,“那怪物长得好像昭组长,就是色彩更艳丽一些。”   “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四年前缪斯号沉没那一天的情景。”郁岸无可奈何,已经无法再掩饰下去,只好坦白,“昭然是畸体,和詹姆斯萨兰卡一样,整个缪斯号魔术巡演是一场阴谋,为了捕捉昭然。”   匿兰一时难以接受,畸体猎杀公司的组长竟然是畸体,太不可思议了,一旦传扬出去会造成多么大的恐慌。   “要上吗?”匿兰提起光剑跃跃欲试。   “上什么,你看不到他的血条有多厚,神装坦克,高伤高暴击,一只手碾死咱俩不费吹灰之力。”郁岸费劲把她拉回阴影里躲着,“他还没完全失控,我还能操作一下。”   他把这些天的奇遇简略叙述给匿兰:“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破解幻室的办法,否则等到昭然化茧,我们也要死在这儿。”   “等等。”匿兰举起两根食指揉揉太阳穴,“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是幻室制造的幻境里,还是真实的过去?”   “不好说,或许二者都有。”郁岸冷静道,“我在想,既然魔术师拥有置换未来与过去的能力,那么事实上真正的四年前,小岸也会被他抓住,然后将未来的我替换过去。”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还没有改变历史。昭然化茧,所有游客死于非命,就是接下来即将出现的结局。”   匿兰恍然,轻敲掌心:“所以我们阻止昭组长化茧就可以破解幻室了吗?”   “你别小看魔术师的能力,既然未来的我曾经被他拉回过去的游轮上是个事实,那说明我是真的‘穿越’了,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有可能改写历史。”郁岸眼睛充满担忧,“我非常担心改变结局会让未来天翻地覆,说不定未来我们都死了,那不全完了吗。”   他不由得想起昭然说过的话:“也许改变了一点微小的事情,我就会再也见不到你。”   匿兰琢磨了一小会儿:“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我把魔术师的能力简称为穿越,把幻室重现出来的画面简称为幻境。那么我们现在就像站在电脑绘画的图层上,一层是穿越,一层是幻境,两层叠加之后呈现为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   “我们应该只改变幻室的结局,不改变真实的历史。也就是说,”郁岸做了一个抹掉的手势,“把穿越那一层删掉,只剩幻境。而制造‘穿越’这一层的正是魔术师。”   “把魔术师给干掉。”匿兰眼前一亮,又立即陷入另一层担忧,“可是如果我们在按历史结局向前推进,你当年就没能在昭组长化茧前杀掉魔术师,这回肯定也一样啊。”   “所以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是你。”郁岸抬起头,“你是这艘船上唯一一个变量,是过去从未出现在船上过的局外人。”   匿兰惊讶点头:“我居然听懂了。”   “昭然状态不好,魔术师马上就要跑路了,必须把他截回来,否则幻室会变成死局。跟着我!”郁岸一个箭步跳出阴影,手指搭在唇边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昭然——!”   哨音穿透嘈杂的人声,袭入昭然的耳膜。   畸体会对身上有自己印记图腾的人类格外关注,这是本能。昭然濒临怪化的耳朵变得很尖,在风中辨认属于自己的小人类的声音。   他停止撕扯笼罩游轮的锁网,松开双手自然坠落,双目拖着两道血红光带,重重砸在郁岸身边,将甲板砸出一个凹坑。   昭然快要无法保持完整人类的外形,身高暴涨1.5倍,狭长的身体在郁岸身后慢慢直立,黏连的口裂延伸到脸颊,四只极长的手臂垂在身侧,虬劲血管在肌肉表面攀爬,随着脉搏颤动鼓胀。   他落在郁岸身边的瞬间,郁岸胸前的太阳印记光芒隐现,与昭然脚下的太阳光环呼应。   绿色的粒子在他呼吸时从口鼻中向外喷洒,他遭受了严重的感染,难怪会控制不住发狂。   虽然外形几乎怪化,但怪物的站姿斯文驯顺,单膝蹲下倾听郁岸说话,喉咙里不停咕噜咕噜响。   郁岸贴近他耳边,低声训道:“你在搞什么啊。接下来按我之前跟你说的做,别问为什么。”   他抬手向前指,昭然便跟随着向远处眺望,黑夜中的视力足以让他看清甲板高处的两人,魔术师和方信。   昭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听从郁岸的命令,低吼了一声,郁岸胸前的太阳印记如玻璃般破碎,而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浮现出一轮旋转的太阳图腾。   太阳图腾悬浮在魔术师查理·汉纳头顶,带着璀璨光芒下降,烙印在了魔术师的额头上。   昭然竟然将自己的畸体印记给了魔术师。   方信惊诧万分,当即站起来,手中的玻璃酒杯被他攥碎成了渣。   要知道,谁有图腾印记,谁才拥有在茧里与畸体契定的资格,方信大费周章弄走小岸,追杀郁岸,就是为了让拥有太阳印记的人在世界上消失,昭然化茧狂暴,为了求生,自然会将太阳印记给予方信。   算盘打得正响,没想到被当头一棒,晴天霹雳。   魔术师正打算功成身退,带上药剂配方离开是非之地,手腕上的职业核-魔术师已经在发动能力,即将将魔术师自己置换离开,没想到印记竟会落在自己身上。   常言道契约精神,一诺千金,可顶级畸体的契定机会,谁甘心轻易放弃呢。 第114章 破绽   方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压低嗓音勉强保持体面:“汉纳先生,你该离开了。”   魔术师站在他侧后方,微仰着头感受着额头上太阳印记的存在,温暖的质感从额头渗入头颅,进而融入四肢百骸中。眼前那位强大而神秘的生物在危机中做出了选择,最终将橄榄枝抛向自己,这是一种认可,在呼唤自己将他从痛苦中解脱。   在他沉醉在太阳印记的降临同时,镶嵌在手腕上的三级银色职业核-魔术师光纹熄灭,他停止使用能力,没有将未来时间线上的一个替身拉过来,将自己本尊交换出去。   “你的承诺不算数了吗?”方信怒道,“汉纳家族最为重视的信誉也不过如此。况且这是在离间!是怪物的阴谋!”   “不要着急,我只是担心你应付不来,打算多留下帮你一会儿。”魔术师双手扶着手杖顶端的宝石,藏在深邃眼窝内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让我看看,如此无懈可击的强大畸体弱点是什么。”   他们脚下的甲板上,成群的游客慌乱逃窜,但通往船舱内的所有门口竟然全都被提前封死,人们绝望地向外拨打求救电话,但笼罩游轮的畸核锁的存在也屏蔽了电话信号。   滚滚乌云倾泻骤雨,一道闪电劈裂云层,将甲板骤然照亮。细长的四手怪物矗立在甲板中央,尖牙错落密集,粉红色的长发像燃烧的鬼火。   暴雨打湿发丝,竟被炎热的温度蒸发成白雾。   昭然俯身拢住郁岸的腰,将他抱离已经吓破了胆满地乱窜的游客身边。   双脚离开地面,郁岸挂在昭然其中一只右手的小臂上,在半怪化的昭然面前显得十分娇小,高度将近三米的怪物挟着他行走,视野开阔了许多。   “快上。”郁岸指挥道。他的战术是靠昭然开路,拖住男女保镖,同时吸引船上其他保镖的火力,给匿兰制造机会,让她在昭然彻底化茧前接近魔术师将其击杀。   只要太阳印记在魔术师身上,他就不会轻易跑路,贪婪是人类的劣根性,何况面对与顶级畸体契定这么大的诱惑。只要魔术师本尊还在,缪斯号游轮幻室就有破解的希望。   汉纳家族的护卫队大着胆子围攻上来,他们不敢上前近战,只会躲在障碍物后放冷枪,可子弹击中昭然的脊背就像击中了精制铠甲,除了发出一声坚硬撞击的吭响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昭然无意间转过头,恐怖的面庞面向一座堆积的货箱,一个举枪的护卫队员在箱体后瑟瑟发抖,闭上眼睛拼命按动扳机,可这时枪竟然卡壳了,他脸上只剩绝望的惨白。   昭然抬起长臂伸向对方,颀长手指捏走他的小枪,滑进掌心攥成一团报废的金属碎片。   子弹和碎片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护卫队员恐惧到极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仰头望着昭然从自己身上跨了过去,刚刚那几秒钟的经历是他一生见过最可怕的片段。   郁岸抬起头,观察昭然头顶的血量条,条形码一样密集的红色血条外多了一圈金色的边框,根据他多年玩游戏的经验,这个边框代表护盾,护盾破碎前昭然甚至不会受到实质上的伤害。   “四年前竟然这么强,太超标了。”郁岸悄悄抹了把汗。   凡是有点眼色的活人都不再敢挡路,实力的差距肉眼可见,根本不需要用性命去试探证明。   但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从高处窜出,落到昭然面前十几米处,希尔达夫人用身体挡在甲板道路中央,阻碍他们靠近方信。   “闪开。”郁岸冷声驱逐,“为方信卖命,不想活了吗?”她在后厨放了自己和匿兰一马,如果可以,郁岸并不想要她的命。   礼帽黑纱遮挡着希尔达夫人饱经沧桑的眼睛,目光荒凉冷寂,她无声摇头,抬起双臂,手中左轮手枪的枪口指向昭然,昭然嗅到枪内特殊子弹的气味,猛地向左矮身一滚,三条手臂将郁岸牢牢护住,一条手臂挡在眼前。   弹匣旋转,一枚填装金色畸核的穿甲弹从枪口中飞出,拖着一道闪电般的银光击中昭然手臂,受击位置爆开金色的裂纹,裂纹迅速爬满昭然全身,然后破碎消散。   郁岸诧异抬头,此时昭然血条上的金色护盾竟然爆裂开来,消失了,护盾从血条最左侧缓慢恢复,但此时此刻的昭然是完全破甲状态。   造价昂贵的畸核子弹,一颗就要消耗一枚金级穿刺类畸核,效果立竿见影,看来方信确实为契定昭然下了血本,提前准备了万全之策。   他们僵持之时,匿兰正借着乌云遮挡向魔术师和方信身边快速潜行,但希尔达夫人眼观六路,抬枪点射,击中匿兰身侧的水箱,水管爆炸,一股激烈的水流将匿兰冲撞出十几米远。   “这是怎么看见的……后脑勺也长眼吗……”她浑身湿透,被水柱撞得胸口闷痛,头上的血条减少了半格。汉纳家族护卫队围拢过来,被十几支枪指着,匿兰只能暂时后撤。   “咕噜。”昭然松开手臂,把郁岸放进一个安全的空货箱里,独自面对希尔达的枪口。   “小心点,她敢挡你,肯定准备了针对你的招数。”郁岸爬挂在木质货箱上沿,心里揪紧,一个二级银核载体人类竟敢挡昭然的路,手里一定捏着什么绝活。   昭然没有拖延,脚下震动,甲板上浮现出一圈璀璨的金环,灿烂的金色走线在圆环中划出三道交叉直线,等分出六个扇形区域,五个填满金光,第六个则是暗的。   轮盘指针飞速旋转,随机在六个扇形区域选择停留。   昭然打得很谨慎,完全没有轻视敌人,直接拿出必杀技轮盘赌,速战速决。   “轮盘赌”是点对点输出的能力,极高的爆发伤害可以瞬间摧毁目标,相应的代价是有六分之一的概率伤害到自己。   希尔达夫人脚下立即被一轮金环锁住,她左右翻滚躲避,那金环也会追踪着她移动。   轮盘赌拥有追踪的特性,一旦被昭然选中,地底的暗影鬼手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拔地而起,将环内目标捏碎。   指针毫无悬念转到发光的实心扇形内,希尔达脚下金环内漆黑仿佛流动的深渊,她膝头的功能核-移形换影亮了一下,便有一圈银色双箭头环绕在她周身。   “昭然,别放!”郁岸瞬间看穿她的意图,也一下子明白了方信拉上千百位游客上游轮的理由。   距离希尔达最近的一位护卫队员身边无故环绕起一圈双箭头,在地底暗影鬼手从地面冲出的刹那,被拉到了金环的选中区域里,与希尔达换位,代替她落进鬼手掌心。   粗如古树的暗影鬼手将护卫队员吞噬,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鬼手攥成了粉末。   昭然惊讶地退了两步,脚下的金色轮盘熄灭了一个格,现在六个扇形区域变为两个暗格,四个实心亮格。   轮盘赌这个能力每次击中目标,就会刷新六个扇形格,然而一旦锁定目标没被击中,下一次击中自己的概率就会变大。   郁岸想起在酒吧竞技场与昭然对战的那一次,自己用蚊子畸核躲避了一次致命伤害,当时光顾着委屈讨要印记,竟没注意到这么重要的惩罚机制。   轮盘赌虽然伤害极高,但释放前蓄力时间很长,被希尔达的换位能力克制,用几个无辜普通人把昭然轮盘赌的概率骗完,反正这里普通人多得都用不完。   难怪方信胸有成竹自信能契定昭然,原来他想用游客垫背,让昭然自己杀死自己。   发现这件事后,郁岸反而镇定了许多。既然方信带领团队研究了一整年昭然的弱点和破绽,他们的成果一定很值得借鉴。   昭然看希尔达的眼神变得凶狠,必杀技轮盘赌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过,竟然被一个二级银核载体躲了过去,怪物有些恼羞成怒。   “再用一次。”郁岸提醒他,“看看她的换位能力有没有CD(冷却时间)。”   轮盘指针重新开始旋转,一轮金环又一次锁定在希尔达夫人脚下,无论如何躲避跳跃都无法摆脱。   希尔达终于发觉是谁一直在怪物身后发号施令,冷厉目光扫视郁岸躲藏的货箱,使用能力将换位双箭头笼罩在了郁岸身上。   瞬息之间,郁岸竟被希尔达换了过来,站在了金环中央。   他即将成为希尔达的替死鬼,被鬼手碾成一滩肉泥。   但希尔达的操作完全在郁岸计算之内,郁岸叫了一声“小兰姐——过来!”   “我在。”匿兰一直盯着他的位置,在他出声之前已经扑了过去,一跃跳进金环之内,右手小指职业核-赌神光纹滚动,发动能力“all in”。   赌注越大,胜率越高,站在金环之内就相当于赌上了身家性命,那么匿兰的胜率将飙升到98%。   轮盘指针旋转到最后一圈,速度放缓,路过一个实心扇形,又路过一个,即将在界限之前停滞,却在最后的惯性驱使下,停在了空心扇形内。   昭然脚下的金色轮盘掀起黑暗的旋涡,庞大的、滴落黑暗物质的鬼手从地底被召唤而出,手掌凶猛笼罩昭然,五指用力收紧,砰的一声,巨大的爆破声撼动了游轮,人们在晃动的甲板上的东倒西歪摔出几米远。   昭然的身体从鬼手中央坠落,落地时用手撑了一下失衡的身体,他唇角溢血,头顶密集的血条骤降了三分之一。   “昭组长……”匿兰睁开眼睛看见昭然受伤,不忍叫了一声。   “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制服他。”郁岸说,“轮盘赌本身就有可能击中昭然自己,而且六分之一的概率对伤害致命的杀招来说不算低,既然如此他理应拥有相应的续航手段,保证自己被击中也能继续作战。”   昭然缓缓直立,脚下轮盘消失,换为金环日晷出现,时钟失常催动晷针逆转,身上的创伤随着时间倒流而愈合,头顶的血条也在慢慢灌满。   “果然能回血。”郁岸抬手伸向背包,握住高傲球棒的柄。他知道昭然的不同能力只能按顺序释放,而且一次只能选中一个目标,那么在他用时钟失常选中自己回血的时候,就是进攻的好时机。   这么好的时机,一定会有人想要把握住吧。   郁岸拔出高傲球棒贴近昭然,对着昭然背后的空气重重一挥,球棒猛地撞击在了一个透明的物体上,隐身靠近刺杀的男保镖被一棒打断了肋骨,口吐鲜血躺在地上,郁岸掏枪上膛,对准他的脑袋扣动扳机,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做完眼皮都没眨。   “抓的就是你。”   *   方信俯瞰着战局,愤懑地拍打大腿:“狡猾!查理,快再拉回一个未来的奥烈,希尔达必须靠他隐身接近才能换位偷袭,没他不行。”   “哦?是吗。”魔术师安然扶着手杖,没有打算帮他的意思。 第115章 化骨   甲板上的战局被魔术师尽收眼底,内心也在做着考量——   希尔达夫人的换位能力对昭然尤为克制,加上另一位男保镖奥烈的隐身能力,配合起来会打得昭然很难受。   但他们都是方信的人,而且本尊都已经被自己换到了未来追杀小岸,在这里死亡并不会真的死去,所以有恃无恐,如果方信指使他们在昭然化茧之前先把自己干掉怎么办。   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当他终于做出决定,却为时已晚。   方信焦躁催促:“汉纳先生!你在犹豫什么?”   “……来不及了。”魔术师翻开手腕,三级银职业核上的扑克牌纹路没有亮起,没能再拉一个未来时间线上的男保镖奥烈回来,意味着“过去的奥烈”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方信暗暗咬牙,手插进衣袍口袋,握住里面的遥控器。希望化茧之前不至于用到最后的准备。   *   “男保镖没复活,或许魔术师没帮方信,或许是小岸那边先动了手,总之少了一个定时炸弹,免得还要时时担心背后有人偷袭。”郁岸吹去枪口的烟尘,将保镖奥烈的尸体踢到一边。   昭然递来一条手臂,俯身来接他,郁岸便跳起来,坐到怪物肩膀上,昭然才慢慢直起身子。   郁岸在坐得稳当,两条小腿悬在半空晃荡。   “不是我说,”他在昭然变尖的耳朵边小声道,“你是真玩不过他们啊,四年后的昭然比你强多了。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小岸,啊?”   怪物的耳廓漫上羞恼的红晕,头偏到一边,沙哑嗓音一字一句回答:“我没有嫌弃他,许多人想做我的主人,但我不允许,我只要他。”   “……”郁岸捏捏他烫手的耳朵尖,脸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其实心里受用得很。   空气中粒子密度增加的速度放缓了,还没超过昭然能容忍的浓度水平,看来J·S兄弟已经快将船上的石膏雕像封存完了。   昭然没有进一步怪化,一直保持意识清醒的状态,一切都在向可控的方向发展。   但希尔达夫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单手举起左轮手枪,对准昭然和郁岸。   “你能不能让开。”郁岸眼眸幽深,垂眼凝视红帽女人,“二级银核载体不自量力挡什么路?他只要不用轮盘赌,你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原谅我只能站在这里,方先生救助了我的女儿,为他完成心愿是我许下的承诺。”希尔达夫人一步不退,顶着怪物强盛的威压,举枪的手臂也未曾弯曲一毫。   “那你就走开,活下来回家陪你女儿,她一定很想你吧。”   “她在天堂等我。”希尔达虔诚道。   “……找死。”郁岸的共情能力已顶触上限,一股嫉妒的愤恨从压抑已久的心底喷薄而出,“昭然,给我踏过去。”   希尔达率先动手,长腿一蹬货箱边缘仰身跃起,向后空翻躲过昭然落下的腿,左轮手枪弹匣转动,一枚畸核子弹离膛而出,枪口燃起银色的火焰。   隐身的同伴身亡,她无法再做到瞬间接近昭然防备疏漏处,左轮手枪射程又不够远,她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射击距离,只能孤注一掷,靠最后五枚珍贵的高阶畸核子弹拼个死活。   时钟失常的光环从地底绽开,第一枚接近的子弹被日晷逆流,沿着射来的轨道原路退了回去,希尔达知道昭然能选中一件东西逆流时间,趁他时钟失常用在第一枚子弹上时,接连射出了第二、三枚子弹。   时钟失常日晷消失,光环旋转绽放为太阳图腾,战神旗帜的太阳光芒中央召唤出一位骑士灵魂,铠甲厚重的铁链锤骑士迅速移动靠近,与郁岸的位置重合。   顿时身体被温暖的透明重甲包裹,郁岸举起球棒,笼罩在他头顶的骑士灵魂就跟着举起重锤。   他抬头观察自己的血条,稀疏的三格血条外包裹了厚厚的一层金色护盾。   郁岸从昭然肩头飞身跳下来,在短暂滞空的瞬间反手一棒,高傲球棒击中飞来的畸核子弹,万圣节涂装的球棒表面爆开一片火花,手臂被那股恐怖的力量震麻,血条外的护盾也随之轰破。   没有骑士灵魂的保护,他是不敢接这枚畸核子弹的,但昭然的战神旗帜所召唤的六种骑士灵魂中,铁链锤骑士可以给友方增加最厚实的保护,而高傲球棒的特性是永不折断,郁岸才敢挡这一枪。   挡住了前两枚致命的子弹,昭然血条上天然自带的金色护盾已经修复了近一半,第三枚子弹击破刚刚修复到一半的金色护盾,剩余两枚子弹命中了昭然的腹部和大腿。   畸核弹在血肉中爆破,好比吞食了一颗手榴弹在胃里炸开,昭然被炸掉了一部分血条,暴躁地扑向希尔达,庞大的身躯跃至高空砸向地面,将甲板砸地炸开一个大坑,希尔达仓皇躲避,却难以躲开昭然细长有力的手臂,长臂狠狠一抡,便将希尔达整个人都掀翻出去。   希尔达惊叫着翻出护栏,单手挂在船舷上延伸的畸核锁网上,手指被网格割出深深的刻痕,鲜血沿着胳膊淌进衣袖,滴在她的脸上,脚下已被黑暗吞噬,只剩惊涛骇浪咆哮的声音。   她摔下去的位置距离匿兰很近,匿兰持剑警惕向后跳退了好几米,以免被她的互换技能拉走。   在这段时间里,希尔达有充足的时间与匿兰换位,但她只瞥了匿兰一眼,并没有使用能力。   “你……”匿兰向前走了几步,趴在护栏边鬼使神差朝她伸出手去。   希尔达注视着匿兰的脸,严肃冷寂的脸第一次变得温和。   可她还没有把手递过去,忽然表情一僵,脖颈侧面动脉处竟无缘无故出现了一个十字形的匕首洞,仿佛存在一把无形的刀刺了进来。   希尔达夫人脸色僵白,仰头望着匿兰的脸,没有求救,只轻描淡写像在闲聊:“年轻真好啊,过了四十岁就只能期待着岁月把我忘掉,少长几道皱纹就好。”   无形的锥尖从希尔达夫人脖颈中猛地拔出,血柱迸发,像水龙头一样向外喷射而出,她手指一松,坠落进翻卷的黑暗中。   “啊!”匿兰向下伸手,只抓回了一顶红色的黑纱礼帽。   *   四年后破旧的游轮甲板上,满地起翘和碎裂的地板,缝隙中积淤着粘稠的血浆。   希尔达夫人靠在小岸胸前,已经停止了呼吸,染血的颈侧留下了一个十字锥形孔洞。   小岸面无表情勒着她的脖颈,纯黑兜帽被血液浸染湿透,右手垂在身侧,鲜血沿着手中的破甲锥尖滴落在脚边。   十八岁的郁岸战斗力最强,身穿纯黑兜帽,缠英雄拳套,持破甲锥,在昭然战神旗帜的加成下,轻甲苦无忍者骑士灵魂给他增加了肌肉强度和敏捷,不镶嵌任何畸核就能做到单杀希尔达。   男保镖的尸体躺在昭然脚下,从地底探出数只鬼手,缠绕在尸体脖颈和手臂上,吸收吞噬着骨骼上附着的血肉。   小岸推开希尔达夫人的尸体,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向后打了个趔趄,跌进昭然怀里。   “我、还好……”小岸喘着气,把破甲锥咬在嘴里,按了按身上疼痛的地方,勉强站稳。   “你也许有希望在茧里契定我的。”昭然蹲在他身边,脚下的血泊倒映着他的脸,“当年如果不是我们还没做足准备……”   “迟早会的。”小岸抹了把唇边的血丝,垂下眼皮,“而且只有我可以,别人谁都别想。”   *   希尔达和奥烈一死,再无人能阻挡昭然的脚步,郁岸坐在他肩膀上,吹出尖促的口哨指挥着怪物势如破竹。   昭然迎着枪林弹雨,低吼冲进护卫队保镖群中,落地震起一圈圈涟漪似的金环,满地金环散开,边缘相互碰撞,引发一连串的爆破,人们被炸到空中,连着手中的武器一起坠地,砸得七零八落。   郁岸抬手朝天开了两枪,倚仗怪物做靠山,大声威胁:“不想死的统统闪开,到甲板另一头去!”   两侧的护卫队员受到威慑,颤抖地举着枪,脚步却一直在后退,给高耸稳健如山的怪物让出一圈道路。   “匿兰!现在快上——”   “在去了!”匿兰灵巧的影子飞上甲板上层护栏,黑白相间的衣裙随风轻舞,高跟长靴踩在栏杆上方的铁艺装饰环上,朝魔术师和方信所在的甲板疾驰而去。   持剑女子凌厉的身影跃至半空,一道闪电照亮她的侧颜,匿兰一脚踩在方信惊恐的脸上,直取站在后方的魔术师喉咙,魔术师从袖中甩出几道飞旋的扑克牌,将匿兰刺来的剑刃弹开。   方信在甲板上摔得惨烈,老胳膊老腿痛得站不起来,狼狈地爬了几步,抓住掉落在地上的遥控器,拼命按了下去。   一道半透明防弹保护罩从他脚下升起,形成坚固的半球型墙壁,魔术师见状,一闪身跟着躲了进去。   “你现在就要杀了他?我们的准备,我们的心血怎么办?”魔术师惊呼。   “哼,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心血……我们该走了,查理,快把我们一起换走,快撤……”   他们下方的甲板裂开一道沟壑,从内部舱内升起三管固定炮台,那分明是畸动武器,自动填装炮弹瞄准昭然。   发射声震耳欲聋,燃烧火焰的炮弹照亮天空,沿着孤形弹道集中飞向昭然,火光映在郁岸黢黑的瞳仁里。   昭然立即翻身将郁岸藏进胸膛,体型暴胀变形,化为一团粉红色的长手,长手互相纠缠抱成一颗球抵抗爆炸。   暴雨中裹挟的闪电骤然将天际照亮,一声惊雷伴着昭然沉重的痛吼响彻天际。   郁岸从手臂纠缠的缝隙中看见昭然的血条在迅速减少,他已经处于完全破甲状态,完全在靠肉体抵抗炮轰的伤害。   炮火火焰点燃了他的血肉,血肉从骨架上融化掉落在地上,白骨裸露在外。   他的痛苦郁岸全都看在眼里,仰头对他喊:“蠢怪物放开我快走,只要小岸不死,未来时间线上无数个我都不会受影响!”   “我……不想让你消失。” 第116章 警惕封号!无敌锁血   甲板碎片被爆炸掀起十几米高,游轮撼动,郁岸声嘶力竭的叫喊全部被爆炸声淹没。   昭然完全怪化为多手怪物,他的血肉在骨架上燃烧,滚烫热血在脚下积成泥淖,仿佛蜡泪不断从燃尽的蜡烛上滴落。   沉重的畸核炮弹冲击在昭然的骨架上,所剩不多的血条被寸寸轰杀见底。   “别,别死。魔术师还活着,你死的话那四年后的昭然也会跟着消失……”郁岸被保护在怪物的肋骨和无数手臂骨骼形成的笼状空间内,巨大的白骨化生物仍在呼吸。   “我不该来,不该自作主张寻找沉船幻室的,应该听你的话不要乱跑,”郁岸紧紧抱住怪物其中一条骨架手臂,徒劳地想替他吸收一点烧灼的疼痛,“一定是我哪里搞砸了,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你是来拯救我的。”深沉的怪物嗓音像受伤的猛兽在低吼。   血条在减少到最后一丝时,竟突然终止,无论炮火硝烟如何摧毁他,那一丝血都没被打空。   白骨手球下方浮现金环,与他平时使用能力的特效差不多,但这一次的图案既不是时钟失常的日晷,也不是轮盘赌的转盘和战神旗帜的太阳旗帜图腾,而是一个逆时针旋转的金色齿轮。   也是圆形的物体,是昭然的畸核技能,永恒之轮,仅在濒死时触发。   “锁血了……”郁岸怔怔自语,这个技能从没见过,昭然没有提过,也从没用过。   昂贵的畸核弹消耗殆尽,白骨怪物骤然从球状摊开,手臂轮番落地,永恒之轮消失,金环幻化为战神旗帜,召唤出的骑士灵魂直奔最高处甲板的匿兰飞去。   小金环套中匿兰,地底便升起一位手持教皇十字剑银长发女骑士,骑士灵魂与匿兰重合,教皇十字剑骑士主为友方增加穿透破甲的力量。   破茧之钉在匿兰手中挽了个剑花,尖端倒置向下,对着方信和魔术师藏身的半球形防弹罩刺了下去。   魔术师的畸核已经启动,两人还差几秒就能完成未来互换逃离游轮,但这一剑直接捅穿了防护罩,从魔术师的脑袋向下贯了进去,血和脑浆溅了方信一脸。   “呃!”魔术师死不瞑目,双手向上抓住匿兰的剑刃,匿兰冷漠拔出光剑,将他握剑的手指一起斩断。   未来魔术被强行打断,魔术师瞪大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堪一击。”匿兰斜着甩下光剑上的污物。   “结束了吗?”她回头俯望郁岸,“幻室破解了吗?”   游轮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几个照明大灯一下子熄灭,仅剩的光明也消失了,躲藏在甲板各个角落的人们吓得大叫,又害怕地立即噤声,母亲捂住婴儿的嘴,怕尖锐的啼哭引来杀身之祸。   剧烈的爆炸将游轮网路烧毁,游轮陷入死寂之中。   始料未及的线路中断,直接把在网络电缆中游走寻找石膏雕像的詹姆斯和萨兰卡弹了出来。   “姐姐!还差最后一个!我们马上就得手了被弹出来了!!”   一声爆破的闷响从内舱中传来,没有炮弹轰炸那么强烈,听起来威力也不大。   小小的爆破声让郁岸汗毛倒竖。   是厌氧菌把石膏雕像胀破了。   看不见的绿色粒子瞬间弥散入空气中,也正是这增加的一点点粒子浓度,打破了昭然所能抵抗的极限平衡。   白骨怪物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一挥手将郁岸抡出数米远,它扬起身体嘶吼,体内不停爆出丝丝缕缕的白色茧丝,向整个甲板蔓延。   怪物用仅存的理智逼自己靠近甲板最边缘远离人群,可残存的理智很快就湮灭在了化茧的本能之中。   他头顶的血条正飞速灌满,在茧壳中获得狂暴的力量,但伤痕累累的身体并未恢复原状。   茧丝自带的霸道气息驱逐着附近的畸体,詹姆斯和萨兰卡被压制回匿兰腰间的人偶娃娃容器里。   他还是化茧了。   郁岸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昭然的茧丝肆意吞噬整艘游轮。   可事发突然,他的太阳印记还没来得及要回来,就算进入茧内也白费,可如果无人干扰昭然化茧,他就会像蝎女那样羽化,活六个小时然后自然死去,永远消失。   历史在幻室中重演,自动校正着当年的结局。   “快想想,”郁岸闭上眼睛敲自己的脑袋,一定还能做些什么,既然这里是昭然的幻室,也许阻止化茧并不是昭然内心最想要的。   那么昭然有什么无法挽回的心愿可以替他完成吗。   站在昭然的角度想。   一声婴儿的啼哭干扰了郁岸的思绪,他烦躁地寻找噪音来向,一位眼含热泪的母亲正恐惧地拼命捂住孩子的嘴,蜷缩躲进阴影里。   原来如此。   这才是昭然心里最想挽回的东西。   是他最厌烦的人,吵闹的、混乱贪婪的、无序的、死在游轮上,死于昭然茧壳覆盖的那些普通人。   “真讨厌。”郁岸恨恨抓了一把地上的爆炸碎片,爬起来朝匿兰招手,“小兰姐,来挡他的茧!”   “什么?”匿兰提剑从高处跃下,在郁岸的带领下,将破茧之钉倒插在甲板上,隔在人群与蔓延的茧丝之间。   茧丝触碰到光剑,便像遇到了屏障一样被阻挡住,破茧之钉成了一块守护游客的界碑,茧壳不停膨胀,却始终越不过剑插的位置,向上包裹,将咆哮的白骨怪物笼罩封闭在茧壳中。   人们虎口脱险,爆发出一阵哭喊和欢呼,郁岸站在甲板中央,精疲力竭摇摇欲坠。   这就是幻室的结局吗。没有人拯救它,怪物在癫狂中孤独死去,人们死里逃生,庆幸新生。   腰间的储核分析器发出警示音,郁岸掀开盒盖,放在里面的职业核-魔术师在默默闪烁。   之前嵌不上的核,快被郁岸遗忘了,这是昭然从老查理的养子锐恩·汉纳身上夺来的,蠢蠢的怪物把它作为和好的礼物送给他。   魔术师老查理的尸体躺在高层甲板上,手腕处的职业核-魔术师自动脱落,悬浮到空中。   郁岸拿出储核分析器里的职业核-魔术师,试着托在手心,二者感应共鸣,闪烁的频率慢慢趋于一致,自动悬浮到空中并列。   一枚是未来的核,一枚是过去的核,出现在了同一时空中,忽然向高空飞去,交叉换位,像射灯抛洒下银色光芒,各自笼罩一半游轮甲板。   以光芒的分界线为分割点,一半的游轮正迅速老化,栏杆生锈,地板潮湿起翘,油漆脱落,露出斑驳的颜色。   庞大的游轮被分割成左右两半,未来与过去的景象相拼接。   小岸和昭然站在未来的那一半破旧甲板上,看见这神奇的景象,一脸愕然。   匿兰压着破茧之钉,左看看右看看:“哎,两个郁岸……两个昭组长?”   “昭然——!”是小岸先对远处甲板角落里蠕动的茧壳喊出了声,拔腿飞奔过去,伤痕累累的少年穿越未来与过去的分界,化作一道虚影穿过郁岸的身体,身上的太阳印记发出明亮的光辉,他奋不顾身,没入茧壳之中。   他必须进入茧壳,无论是否有能力杀死昭然,也要扰乱他自然羽化。   过去的记忆在两人重合这一刻冲进脑海,郁岸头痛欲裂,踉跄栽倒,跌进熟悉的温暖胸膛里。   昭然把他揽进怀里,低头贴在时空旅行归来的小精灵脸颊上,满带失而复得的庆幸:“要死呀?往顶级幻室乱跑,你真是欠修理……”   郁岸一头扎在昭然胸前,拿他衣服抹了一把鼻涕,哽咽呢喃:   “我记起来了。”   他隔着薄薄的衬衫,抚摸昭然胸前陈旧的疤痕:“永恒之轮,你的那枚复活核去哪了?”   昭然抚摸着他头的手顿了一下,从他发顶滑过脸颊,指了指郁岸的心脏。 第117章 引路人之灯   郁岸转过头,目光投向在甲板上蠕动的白色茧壳,外壳密不透风,覆盖着金色的太阳花纹图腾,像一道封印,谁都无法猜透里面发生了什么。   郁岸也看不透,但找回的记忆将真相投映在他脑海中,茧壳似乎在他眼前变得透明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发狂的白骨怪物血条灌满,并形成金色的护盾边框,小岸穿着纯黑兜帽,手握破甲锥站在狰狞的庞然大物面前。   他已经太累,遍体鳞伤让小岸疲惫不堪,连站立都困难,握着破甲锥的手掌磨出血泡,混合着敌人鲜血一起从锥尖滴落。   多手怪物陷入狂暴之中,根本无法辨认面前的人是谁,痛苦嚎叫着挥舞自己的骨骼手臂,将小岸逼得只能在茧壳角落中逃窜。   怪物脚下的地面滚起黑色的烟雾,无数鬼手从深渊中向上伸展,缠绕在小岸的手脚腕上,小岸的行动被限制中,本就疲惫的身体在深渊烟雾中寸步难行。   他找准机会,在怪物挥下一条手臂时抱了上去,借惯性被甩到空中,然后爬到怪物最薄弱的躯干处,用破甲锥去刺肋骨骨架内部包裹的跳动心脏。   怪物猛地一震,迅猛的力道将小岸狠狠甩到地上,摔得他脏腑破裂,再也爬不起来。   小岸用尽全力翻了个身,手脚摊成大字形,完全放弃了抵抗,用黑溜溜的眼睛注视怪物的全身。   “你是只小狗畸体多好。”小岸忍回涌上喉头的一口腥甜,“这么厉害,叫我怎么打。我真是最倒霉的契定者了。”   “畸体,好奇特的生物,不可思议。我不止喜欢玩游戏,还渴望能生活在游戏世界里,因为你的存在,实现了我小时候的愿望,让我觉得这世界真有意思。”   “再给我多点时间吧……我才出新手村,怎么就要打你这种级别的boss了?”   狂暴的怪物失去了对话的能力,只会发出冰冷的吼叫,一只骨手锐利的指节从高处落下,掏进小岸胸腔中,像切入一片松软的奶酪,带出里面猩红的果酱。   迅速失血使小岸呼吸急促,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反而有了一些力气扶上怪物的骨手。   “你会存档吗?我好想再打一遍,很想通关。”血从小岸口鼻里向外淌,“我好想当游戏里的英雄,死了也可以从头再来。”   他抽搐了几下,眼瞳涣散开来,双手垂落在身侧。   茧壳识别到内部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迹象,便停止分泌狂暴因子,失控的白骨怪物终于趋于镇定。   它在小岸破碎的尸体周围绕圈,咕噜咕噜地叫,用许多只手捧起烙印着自己太阳印记的尸体,拉扯他的手脚,仿佛无知的孩子妄想布娃娃能站起来,结果只能越弄越糟。   怪物的形态慢慢缩小,恢复成昭然原本的面貌,神志终于清醒,眼前只剩一滩破碎的尸块,他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接受这一滩肉块就是自己最心爱的少年。   “啊,啊——”昭然跪在血泊中,捧起那些血腥的碎片,和小岸唯一完整的头颅,全拢进怀里,痛不欲生的心情让他错乱,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刻开始后悔,也许幼时不懂事,举起心爱的小石头向戈利亚许愿要它活过来陪自己玩的那一刻就错了。   他低下头,手指碰到小岸紧攥的破甲锥,便握着小岸的手一起拿了起来,刀尖对着自己左胸,缓慢地刺进去,故意替小岸报仇似的,让热血沿着十字锥沟壑滴落,在血肉中挖掘深埋在组织内的那枚核。   只有破甲锥能穿透昭然的天然护盾,璀璨的金光从伤口中散射,一枚犹如佛像金身般艳丽的金核被剖了出来,一枚金色齿轮在畸核内部永恒旋转。   名称:功能核-永恒之轮   来源:极地冰海亲族-日御羲和   种类:畸化种   等级判定:三级金(佛像金)   基础能力:死亡后复活   使用限制:持有者只能在诞生之日苏醒   简介:我心永恒。   共鸣条件:未知   茧壳之外,郁岸独自承受着记忆的冲击,眼睛忽然被一只温热手掌遮住,他便看不见了。   昭然站在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下巴搭在郁岸头顶,轻声哄道:“对不起,想起我凶残的样子会不会睡不着,你害怕的话,今晚我就不在卧室里睡了。”   郁岸转身抱在昭然腰上,湿润的睫毛在他胸前的伤疤上蹭蹭,昭然不解风情地解释:“化茧期的到来是因为体内畸核发育到水平线之上,现有的躯体承受不住外溢的能量因此必须进化。我把已经成熟的一枚核挖出来,本来会外溢的能量就会降到水平线以下,就可以退回到成长期。”   “……”他解释了半天,终于明白郁岸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   “嗯……谢谢你,完成了我的心愿。”昭然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真了不起,已经可以应对顶级幻室了。”   【已洞悉幻室世界观,未击杀幻室镇守者,幻室已放逐。】储核分析器上显示这样的一段文字。   周围真实的环境开始虚幻扭曲,华丽的幻境破灭,连着船上的所有人一起消失了,无论膨胀的茧壳还是白骨怪物和小岸,倏然寂灭,无影无踪。   再回过神,眼前便只剩下破损陈旧的甲板,当年被炮火焚毁的杂物胡乱扔在角落中。   匿兰的破茧之钉插在地上,她茫然寻找周围的游客,被炸弹波及致死的游客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腐烂成一具具散乱的白骨。   当年怪物的茧壳包裹了整艘游轮,甲板上的人们被炮火炸死,困在船舱里的人们因抢夺活命的资源自相残杀,或因生还无望而接连选择自己了结。   散发着潮湿腐朽气味的缪斯号游轮停靠在三号码头,靠在年久失修的灯塔一侧,下船用的梯板自动伸到码头上,发出滋滋啦啦锈蚀的响。   “结束了……”郁岸和匿兰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坐到地上。   “太可怕了,再也不要单独行动了。”匿兰背靠着郁岸仰头抱怨,“嘻嘻,但是好刺激。”   “你们两个怎么想到连夜跑来这种鬼地方的?”昭然又气又纳闷。   “嗨呀,还不是因为郁岸在闹市区开枪被市民举报了,他怕你挨了处分之后收拾他,就来将功折罪了。”匿兰嘴巴太快,一张嘴就全秃噜出来了。   “哎、”郁岸想捂她嘴但没来得及。   “嗯,好。”昭然抱臂站在他们面前,脚尖在甲板上一下一下地颠,“原来还有这码事。”   “唔。”郁岸顾左右而言他,指着不远处地面问,“那是什么?”   地面上滚落着一支白色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蜡泪凝固在烛身上。   “王老头的蜡烛。”他捡起来,扫了扫表面的灰,“咦,我能看见它的名字,你们能看见吗?”   匿兰弓着腰凑过来:“什么名字?”   昭然也摇头。   “有一排白色的字,就在这个蜡烛的上空浮着,写的是【引路人之灯】。”   郁岸大概明白是什么东西的作用了,之前镶嵌的盲核黑出现了新功能。   名称:功能核-血量显示   来源:游戏之王幻室盲核黑随机激活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一级紫(罗兰紫)   基础能力:显示视野内所有目标的血量条   使用限制:使用一次后,以意识形式永久存在。   简介:看到boss的血量条是不是就安心多啦?   共鸣条件:【驾轻就熟】查看血量条次数达到熟练水准   共鸣效果:【血量显示】进化为【全知之眼】,可以识别特殊道具。   “小兰姐,你给我这个盲核黑,好像有点用,又好像没有,说不出来有没有用,”郁岸左右翻转检查那只白蜡烛,“哎,也算有用。”   匿兰直跺脚:“不要就还我,烦死了。”   “好像可以这么用,试一下。”郁岸掏走昭然口袋里的打火机,然后嵌上怪态核-鹰翼,展翅飞上灯塔,点燃白色蜡烛,再引燃挂在灯塔一角的装饰煤油灯。   小小一盏灯却照亮了海面,驱散满天乌云,一声洪亮的船笛吹响,老旧掉漆的缪斯号游轮从船尾开始焕然一新,一道新旧分界从船尾向船头推进,慢慢重现着当年豪华绚丽的装修。   幽寂的游轮变得灯火通明,游客们趴在护栏边,高兴地挥舞着手帕,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忧愁,只是经历了一次欢快的旅行,此时终于迎来返航。   游客们三五一群,说说笑笑地拖着行李箱接连走下游轮,离开游轮后,身体变得虚幻,然后彻底化为虚无,从地面上消散,困囿多年的灵魂得以归乡,融入故乡的风中。   王老头最后一个从船上走下来,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扶着栏杆挪。   与其他消散的乘客不一样,码头竟有人来接他。   是个很怪的家伙,身上披着黑色的兜帽罩袍,扛着一把长柄镰刀,打扮得像死神一样。死神跨在自己的小三轮上,等王老头坐上后斗,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蹬着小三轮,嘎吱嘎吱地带老爷子走了。   三轮车后斗上喷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袁哥小卖部。   郁岸瞪大眼睛,指着老头远去的背影:“哎,我想起来了,那老头,是不是每周四过来卖我便宜货的那个,午夜商人。他每次都化着大红脸蛋死人妆,我没认出来。”   震惊之余,他听见一声轻笑。   崭新的甲板护栏边,昭然倚在那儿,将半长粉发掖到耳后,郁岸还奇怪怎么一会儿工夫昭然就从甲板爬到护栏边了,那个昭然却说:“好久不见。”   在他身边,小岸乖乖蹲在地上玩,揪着方信尸体的领口,认认真真地在给他喂饺子吃。   郁岸一惊,背后靠到了昭然胸前。昭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揽在郁岸腰间,看向四年前自己的目光稍带敌意,俯身在郁岸耳边轻声问:“从刚开始我就想问你,你的呼吸里为什么带有他的味道?比我更年轻强盛的气味。” 第118章 迟来的回应   郁岸稍微慌了一下,被四年前的昭然强吻的事情四年后的昭然自己不知道吗,还是故意的,这事得从幻室初始位置开始捋,大脑cpu冒烟了。   年轻的昭然倚在栏杆旁,听未来的自己这么问,得意地露出尖牙,伸出血红舌尖挑衅:“不如两个都给我照顾,我比你强得多。”   “至少我不会被几个人类商人算计到被迫化茧。”昭然不紧不慢从背后揽住郁岸的腰,抬起薄薄的眼皮,“你还嫩着。”   蹲在地上喂方信吃饺子的小岸自言自语插了一句:“可是他也亲我了。他还牵我手呢。”   昭然:“。”   “嗯?”郁岸扭头质问他。   小昭然一听火了,跳起来蹲坐到游轮护栏上:“啊?你自己没有吗?你凭什么亲我的。”   昭然哼笑:“两个都是我的,我亲怎么了?”他低下头,鼻尖轻碰郁岸的发顶,“这个是你的吗?你根本没见过他吧。都是我养大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懂吗。”   小昭然被一串人类语言绕懵,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声,朝昭然扑过来,他的颜色更加鲜艳,气势威压也更加强盛,但当他召唤出鬼手向上抓捕昭然时,昭然早就预判了他的落点,脚下时钟失常指针逆转,抱起郁岸瞬间退回了五秒前站的位置上。   小然抓了个空,才知道被昭然轻易耍了,懊恼地往栏杆上一靠:“哼,老奸巨猾。”   “学着点。”昭然点了支烟,“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有更智慧的生物支配着财富和科技,想要活下来,光靠暴力是行不通的。”   “不用你说。这次吃的亏够大了。”小然轻声嘟囔,手一撑栏杆坐了上去,“管好你自己吧,老弱病残。”   他握着栏杆的左手,从小臂中央出现一圈金线,手一动便直接从金线处断开,一层手形外壳像脱手套似的从左手上脱落下来。   半截完整的左手挂在栏杆上,小臂断截面向外冒着黑雾。它富有生命,自动跳到地上,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有礼貌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小手一脸聪明相,郁岸认得出来:“是靠谱啊。原来小手是这么产生的。”   经过一番战斗变得脏兮兮的离谱扶着小然的脚,探出半根手指打量靠谱,确认是自己人,开心地用力抱住好兄弟。   缪斯号游轮汽笛鸣响,船锚升起,短暂停泊的幽灵船送游客魂归故里,这时又要出港起航了。   离别之际,小岸跑到郁岸面前,默默掏出一兜子东西,塞到郁岸手里。   一共三枚核,一枚过去的职业核-魔术师,已经变得灰败,和用完的废核差不多,一枚是未来的职业核-魔术师,这一枚还完好无损。最后一枚是个二级银核,表面纹路是一只黑色的蝙蝠。   怪态核-鬼魅蝙蝠?这不是车帮南区老大乔威的核吗。前两天领人在购物十字街追杀郁岸和匿兰,害得郁岸被迫在闹市区开枪,才救匿兰一命。   “这是……?”   “送你的。”小岸依旧孤僻寡言,“有一队倒霉蛋跟着你一起上了船,领头的一看见我就叫人开枪动手,被我反杀了。莫名其妙。”   “谢……那个谢……”郁岸伸手接下来,小岸没等他结巴挤出道谢的话,转头一溜烟跑掉了,跑到最高处的甲板上,扶着栏杆踮脚眺望一望无际的海面,被冷风吹起额前的头发。   “我们环游世界去了。”小昭然不再跟未来的自己争辩,顶着海风几步跃到甲板高处,用衣襟把小岸裹在胸前,低头训他,“你烧退了没有呀,就吹冷风,等会儿去吃药。”   豪华游轮燃起空幻的鬼火,虚幻的幽灵船向海港外驶去,海面上洒下一阵浓雾,华丽的游轮载着新的结局漂洋远行。   码头的灯塔火光熄灭,三号码头又恢复了寂静无人的废弃状态,仿佛从未有船只在此处停泊,只剩郁岸手中烧到一半的白色蜡烛“引路人之灯”,证明他和匿兰在这里洞悉并放逐超级幻室,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壮举。   *   回到家,郁岸累得瘫在床上动不了,昭然没办法,给他剥掉脏衣服,强行把人抱到浴室里涮干净。   郁岸一点儿都不反抗,乖得反常,昭然坐在对面给他抓洗头发,他就看着昭然身上的旧疤出神。   “一、”郁岸用指尖轻轻描摹那两处旧疤,和他左侧腹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二、三。”   “为什么有三道疤?”郁岸低头靠在昭然胸前,淋浴器喷洒的水柱沿着他发梢流到脸上,“你有几枚核……”   “我、”   “有几枚核可以浪费在我身上……”郁岸抱住他的腰,脸颊紧贴胸膛,“我已经没机会再失败了,对吗。”   “五枚。”这一次昭然回答得很干脆,甚至有些骄傲地托起郁岸的下巴,“五枚三级佛像金核,极地冰海日御家族最强的畸体日御羲和就是我。”   郁岸低落地垂着眼皮,好像越发渺小了,搓了搓手,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压在心里。   “大哥虽然嘴上让我随便找个人类高手契定,可我们都知道,根本没有人能契定我,无论人类带上什么武器都不足以击败茧里的我。你也许觉得我在炫耀,但这种情况在我们畸体身上就相当于不治之症,成年暴毙就是我注定的结局,大哥到现在都不愿意接受,家人们也很怕我羽化死掉,因为我一死,整个家族都会陷入动荡。”   “所以他们对我找一个小朋友契定很不满。”昭然抹掉他脸上的水痕,“可是他们都不懂啊,谁想契定我,不死个几回根本不可能找到头绪,一次次体验轮回的死亡会把人类折磨崩溃,万一他半途而废,岂不是把我坑了。”   “但你真的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郁岸用力抹了把眼睛。   “看你玩游戏看出来的,再难的游戏也必须通关,在一个boss那里卡住,能废寝忘食反复打一百遍,非得赢不可。”   “……”   “真的,上学的时候做题也是,一道难题琢磨一个月。你脑子里好像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特别固执。”昭然轻声哼笑,“我不需要强大的人类,反正都不会比我强。我需要的是我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放弃我。”   郁岸点点头,冲完澡,穿着一条小裤衩跑了出去。   他把过去的职业核-魔术师废核弹进电视橱底下的投币口里,一阵机关咔拉响,一根卷成烟卷的日记纸页弹了出来。   有废核就迫不及待去换日记看,已经成了郁岸的习惯,尽管小岸的记忆已经全部找回,过去时光中的少年身影与现在重合在一起。   这张日记很潦草,写于上船之前,甚至来不及写上日期。   “到邀请函上约定起航的日子了,他走出家门,对我说,这是家族的使命,让我不要跟着,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我假装答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从七岁遇见他那一天开始,他已经陪了我十一年,可我依旧觉得,快乐多么短暂,像蒲公英种子被吹走的瞬间。”   他对着日记沉吟良久,不知什么时候,昭然已经站在身后了,用浴袍衣襟把他裹在身前,目光落在手中日记潦草的文字上。   郁岸立刻收起日记,可身上光溜溜的只有一条小裤衩,没地方藏。   “我很爱小岸。”昭然嘴唇贴在郁岸耳骨边,“以前羞于说出口,现在给你补一个正面回应,晚吗。”   --------------------   缪斯号幽灵梦境副本结束啦   # 第五卷 奇幻新世界 第119章 家乡口味   “这张日记我没看过。”见他把纸业藏起来,昭然有点好奇。   “哪张你都不应该看,偷看别人日记很不礼貌。”郁岸对昭然的已经不再是数日前的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想起曾经相伴的细节,在这个家各个角落里做过不少没羞没臊的事,嘴上虽然强硬,其实脸已经腾起一股热意。   “真的?”昭然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抱到沙发背上坐着,“是真的反感,还是又在捉弄我玩?”   “没捉弄你。”郁岸支支吾吾,也算不上反感,毕竟自己早知道他会看,才故意为他写的,是伪装成日记的情书。   “那我给你道歉,我以后不偷看了。”昭然弯下腰,双手撑在郁岸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可是你以后要多和我说话,我想你找我聊天。”   “好。”郁岸抱到他脖颈上。找回少年时期的记忆之后,只要昭然一靠近,心里就怦怦跳。因为小岸实在太喜欢这只怪物了,又不善言辞,从不敢开口表露心迹,把少年时代许多迷恋藏在心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郁岸歪着头,眨一下黑溜溜的眼睛问:“做不做?”   被小小的人类歪头邀宠,这谁顶得住,昭然埋进他颈窝里慢慢吸气,尖牙在肩膀皮肉上留下划痕,再沿着脖颈去吻他的嘴,用怪物最喜欢的野蛮方式深吻,有力的双手轻松将他抱起来,一路慢慢走进卧室里。   郁岸贴着他问:“你为什么变成骷髅手球了,一直没恢复吗?”   “时钟失常用在复原拼合你的尸体上,我的能力一次只能选中一个目标,那时候体力不够,无法再复原自己了。”   “嗯。”郁岸跪坐到床上,双手扶在他腰间,吻他腹侧的伤,舌尖细细舔缝合线边缘脆弱的皮肉,沿着人鱼线向下吻去。   昭然俯视着下方,呼吸急促。   不光只有郁岸的心态在变化,昭然也在幻室的结局中找到了一个安心的答案——郁岸离不开他,被残忍外形震慑也好,被狂暴实力恫吓也好,郁岸对自己的依赖性要比想象中还严重。   他一把提起郁岸肩膀,怪物的享乐办法多得是,享用一只小人类让他十分小心,又无比开心,只不过需要细致把握着凌虐和疼爱之间的度,不能像幼时把玩最喜欢的小黑石头一样下手那么重。   “你身上不可以带着其他怪物的气味,有没有和他做更过分的事?我要把它清除干净。”   “四年前的你不算你吗?你别故意找茬搞我……小然好哇,幼稚张扬多可爱,长得就一副腰很好的样子……唔……”   在最后一刻,他握住了郁岸的脖子,没有手套的阻隔,柔润指节压住郁岸呼吸的通道,让他痛苦不堪,却更能深刻地体会到昭然给予到他深处的“惩罚”。   过了好久,郁岸才停止颤抖,趴在昭然胸前喘气。   昭然摩挲他的后背,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黏到昭然掌心上,被皮肤吸收进去。   被抚摸着太舒服,郁岸眯起眼睛趴着,眼皮打架。   他拨弄拨弄昭然胸前的银色细链,舔一下,再吸一吸,把末端玩得鲜红起来。   昭然轻轻拎起他后颈:“你怎么还有力气捣乱呢。”   “好看,我的。”   窗外开始下雪了,鹅毛雪块被风吹到玻璃上,发出密集轻微的小声响,在窗棂上积攒一层雪,在流浪街头的小动物们难熬的雪夜,郁岸却有暖烘烘的胸膛可以睡,怪物也有小人可以抱,实在值得庆幸。   “乖乖,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啊。”   “嗯……七岁想过。长大就没想了。”郁岸困得说话都含糊。   “上学期间也没有喜欢过其他同类?”   “没有,不喜欢人,我怪性恋,手好看会加分。”   昭然耳朵尖一红,悄悄把没戴手套的左手递给他:“那今天牵着我睡,好不好啊。”   当然好了,这很方便。郁岸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有昭然自己觉得自己很坏很开心。   *   实习生假期终于结束,白天要上班去了。   郁岸拍灭闹钟,闭着眼睛顶着一头小炸毛去洗漱。   好困,睁开眼睛看不到昭然就更烦了。   昭然不在,大概在日出前就去公司了,这样可以避开阳光。   他简单收拾了一番,穿上纯黑兜帽背上单肩包出门。   纯黑兜帽借给小岸穿了一阵,在打斗中割破了不少地方,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无所谓,郁岸用脚带上门,插兜去坐地铁。   他学聪明了,知道抄隐秘小路走,免得再被盯上。   溜达到公司门口,几位站岗的黑衣保镖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在郁岸身后交头接耳偷笑。   “这小子完了,昭组长早上刚发过一通火,现在肯定没消气。”   “听说是因为实习生当街开枪被举报的事,鹰局派人过来问话,大老板赔了半天笑脸才给送走,叫昭组长过去好一顿批评。”   “早年以昭组长的脾气估计要把实习生骂哭,现在说不好,可能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吧。”   听得郁岸一阵心虚,扒到昭然办公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观察敌情。   其他组员都走了,只有小安和小齐还站在里面,昭然端起水杯润润喉,低声说:“你们俩有什么用啊,购物十字街枪击的事一点儿没听说?不知道去安抚市民把举报截一下吗?”   小安背着手辩解:“这种事归巡逻组管的呀。”   小齐一脸冷漠,耳朵自动把昭然屏蔽了。   昭然说:“算了,这事儿不怪你们,得问原小莹的巡逻组,大白天能把车帮混混放进商业街里,好在没出人命,不然我们好不容易拿下的恩希市的畸猎工程就悬了。”   小安:“这事归根究底怪郁岸不是吗?他哪来的枪?”   昭然咳嗽一声:“我给的。”   小安:“……”   昭然:“这事抛开事实不谈,不能怪实习生。实习生行为本来就是不稳定的,做出什么都有可能,得有应急预案,知道吗。”   小安:“能不能别抛开……”   小齐:“从监控来看,他不开枪,匿兰是有可能中枪身亡的,两者相比,后者对畸猎工程影响比较大。理性看待他的行为,已经最大限度减少了我们的损失。”   嗖——   一架横格纸折成的纸飞机从空中缓慢飞来,从小安和小齐眼前盘旋晃悠一圈,最终插在了昭然卷翘的头发里。   小齐无动于衷,小安努力忍笑。   郁岸挤在门缝边,鬼鬼祟祟露出半个头,对昭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呲了一下牙。   “你们走吧走吧,下午不用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昭然摆摆手。   两人与郁岸错身离开,小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对实习生即将面对的暴风雨表示哀悼。   郁岸习惯性去牵昭然的手,突然被小安一声尖叫打断,指着郁岸将要触碰上去的手:“诶!新来的,别踩雷,组长最讨厌这个了,你怕是要被开除……”   小齐无奈拖走咋呼小姐,临走把门关上了。   他们走后,昭然躺进沙发椅里,“齐冀,安加福都是我的人,应该跟你提过吧,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们帮忙。”他摊开纸飞机,里面写了一句“对不起”。   “小麻烦,我去解决。你记住不管什么情况,先保人命肯定是对的。”昭然把纸飞机原样折回去,平整地放进抽屉里,“吃早饭了吗?”   “没,起晚了。”郁岸搓搓没认真梳理的炸毛头发。   “过来过来。”昭然勾勾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郁岸接过来层层剥开,里面包着两块三角形的面包。   外表很奇特,生满红色的斑点,毒蘑菇似的,无从下嘴。   郁岸试着咬了一小口,口感特别绵密,松软但有嚼劲,里面流出绿色发光的果酱,清甜不腻。   太好吃了吧,好熟悉的味道,小时候吃过。   他两手捧着面包坐在桌边吃起来,一边腮帮鼓起来,没有哪家面包店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点心,从原料上就输了,这是昭然家乡的食物,麦克兰提。   “哪里搞来的?”   “大哥做的,要给小蝌蚪们带去学校运动会,我恰好路上碰见,顺手打劫过来。”昭然竖起食指“嘘”,“我要工作了,你没什么任务,自己玩吧,下午签实习生转正合同。”   谁要玩了,郁岸铺开一张草稿纸,安静趴在桌边写写画画。   在缪斯号幻室里得到的昭然弱点信息十分重要,得及时整理下来,研究新的方案——杀老公计划书第二版。   “时钟失常、轮盘赌、战神旗帜、永恒之轮,第五枚核是什么?”   “日御羲和。”昭然回答。   “和蝎女的红狸火晶有相似之处,前面是地名。”郁岸把核名写在纸上对比,“意味着它是由日御镇核心辐射源直接影响形成的吗?”   “对,体内有日御核的畸体都被归为亲族,可以类比理解为血统纯正。”   “你只剩两枚核,看起来轮盘赌和战神旗帜还在,时钟失常能力减弱了,一定不在了。”   “日御核已经不在了吗?”郁岸忽然抬起头,“那,没有这枚核,你家族还认可你血统吗……?”   昭然一直盯着电脑,忙碌手头的工作,迟迟没有回答他。 第120章 新的旅程   “我们畸体之间也有亲情,不会因为一些意外就冷漠抛弃家人。”昭然将座椅转了个角度,手支着脸,摸了摸他衣服破损的地方,“不过还有许多亲族以外的家族成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自愿长期留在畸猎公司,避免和同族频繁接触,免得引起恐慌,也可以同时收集情报,积攒知识,让家族在争夺领地和资源时不落下风。”   “大哥一直在陪我,特意搬家到新世界的边缘,嘴上说是为了小蝌蚪上学近,但我明白他的心思。”   “我没有被抛弃,我在做更重要的事,家人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他说得轻松,能把有家不能回矫饰得如此高尚。他丢失那么重要的核,家人一定很愤怒,说不定拿出过什么严厉的家法惩罚他,虽然这些都被他一略而过,郁岸却能在大哥蛤白的态度上看出端倪。   郁岸吃到一半,默默放下面包:“嗯……你们的饭这么好吃,你在这里吃得习惯吗。”   昭然很久没回过家乡了吧。   “还好。冻肉我不也吃得很开心。”昭然笑了笑。   “三枚核都在我身上?”郁岸赶紧换了个话题,在纸上把时钟失常、永恒之轮、日御羲和圈出来,“作用是什么?”   “我的五种能力分别是倒流、锁血、镶嵌、运气、战斗。薄小姐猜得不错,你体内帮助镶嵌的就是日御核,像太阳镶嵌在天上。”   “我能用吗?我好像不知道怎么操作。”   “你每次承受二级银核的压力已经很勉强了,主动使用三级金核只会立刻暴毙。”昭然无奈道,“三级金核的特性是可以无条件镶嵌在任何人类载体身上,并且被身体吸收,不怕被抢走,和你用盲核黑抽到的血量显示一样。但它的威力会在主动使用的同时把人体压垮衰竭致死,用不出来,相当于没用。所以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能换核。”   “有可能是这样。”郁岸在纸上画火柴人来演示,“我每次拿出核的那个瞬间其实应该进入死亡的状态,因为永恒之轮可以暂时锁血,所以我不会倒下表现出死亡的特征,紧接着时钟失常再让我的身体器官回到没有摘下核的健康状态。”   “但事实证明我会死亡,说明永恒之轮在我身上的锁血时间不长,超过这个时间再受到致命伤害就会死,等到下一个生日才能醒来。”   “这么说,我真变成像素游戏里的英雄了,可以无限死?”郁岸精神振奋,纯黑兜帽上的猫耳影子跟着竖起来。   “但我不行了,如果化茧不成功就要取出一枚核退回成长期,消耗到最后只能落得和蝎女一样羽化的下场,她繁衍后代用掉了一枚核,体内只剩一枚,所以化茧后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喔。”兜帽上的猫耳影子又耷拉下去,郁岸不死心,想了想又问,“那,蝶变成功的话,这些核还会回到你身体里吗?”   “不会,但那时就不再需要核了,所有削减的能力都会重回巅峰。JS兄弟的游戏之王金核不是还在你手里吗?并不影响蝶变后的畸体行动,因为我们之间的联系会取代实体核心成为新的驱动力,到那时候,我离你越近就会越强,离你越远越弱。”   “这就是畸体普遍会与自己契定者走得很近的原因,所以我接受不了方信那种人成为主人……时间长了我会犯恶心。”昭然打了个寒颤,庆幸地拍拍手臂。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看流浪狗似的。”昭然抬手盖住他眼睛,“我在这儿工作有什么不好,成为老板的心腹会方便做更多有利家族的事情。”   郁岸轻声嘀咕:“心腹?是心腹大患吧……大老板给我的感觉很老谋深算,从他给我破甲锥开始我就觉得怪怪的,这件武器可以破你的护盾。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们从没挑明说过,不过老板心里很清楚吧,他什么都知道。”   “对了,我们大老板叫什么名字?”   “孔却。是个温文尔雅明事理的男人,有两个女儿。大小姐慎微你见过的,在学习打理公司,以后会继承家业,二小姐慎言是畸核雕刻师,在红狸北区开了一家珠宝店。据说老板的妻子是个画家,视自由比爱情更重,经常周游世界写生,老板想见都很难见到一面,我也没见过。”   把迫切知道的要素捋出来之后,郁岸趴在纸上发了一会儿呆。   经历缪斯号游轮幻室之后,他得到一个很重要的经验——昭然的高爆发能力可以瞬秒他,单独面对这头怪物时自己基本没有操作空间,换核的机会非常少。   所以把赢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换核上并不保险。   而匿兰却在破解幻室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无论刺杀魔术师还是利用破茧之钉阻挡茧壳吞噬游客,都成为了扭转局面的关键。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昭然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他根本不清楚怎么打败自己,所以郁岸必须主导他的行动,英雄想要打败魔王,就不能听他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经过一通琢磨,郁岸收起画满记号的第二版计划书,揣进书包里,趁昭然在电脑前忙碌,偷偷从办公室溜了出去。   *   城市巡逻组的办公区域在楼上,郁岸悄悄蹭巡逻组员的电梯卡偷渡上去,穿过七扭八拐的走廊,在怀抱文件来往的职员中间逆行,险些撞翻别人手中的咖啡,翻山越岭来到巡逻组长原小莹办公室门前,鬼鬼祟祟地把小兰叫出来。   两人一起躲进楼梯间里,郁岸把喷香的纸包捧到匿兰面前:“早饭。”   “这是什么?看上去有毒。”匿兰捏捏麦克兰提面包表面红色的斑点,撕下一块尝了尝。   “唔。”匿兰睁大眼睛,好吃得直跺脚,“好软呀,甜甜的。哪里买的?”   “哼哼,畸体快乐包。”   “昭组长给你的吧。”匿兰细细品味着说,“放心,昨天的事我不说出去。”   “我现在开始练习打游戏了。”她坐到台阶上,抱着手机打开游戏界面,“得好好提升詹姆斯萨兰卡的实力,不然关键时刻帮不上忙。”   “他们在游轮幻室里吃到了很多恐惧,在游戏里的强度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这一趟很赚。”   游戏之王是罕见的存在无限生长空间的畸体,训练得当就会如同游戏角色得到强化升级,做到从前做不到的事。   “你看。”匿兰敲敲屏幕,撕下一小块面包,里面的詹姆斯开心地把两只小手伸出屏幕,接住面包块,竟然将其拖进了屏幕里,放在游戏场景的西餐盘里,举起刀叉和萨兰卡一起分享美味。   一小块面包在他们的世界里和火鸡一样大,可以享用很久。   “已经可以把现实物品转换成数据拉进游戏里了?”郁岸有点惊讶。   “是的,所以我要加把劲。”匿兰舔舔指尖上的面包屑,开了一局排位赛训练自己的技术。   实际上很快就和队友对骂起来,别人敲一行字,匿兰可以敲十行,对面根本骂不过。   但愿她的训练方向没错吧。   “那个,厉先生。”郁岸欲言又止。如果幻室没有改变最终的结局,那么在真实的历史中也许厉先生也因收到了邀请函而上船,早已葬身在方信的阴谋中。   “嗯?”匿兰抬起脸,长发跟着一颤,“什么?”   “我在幻室里见到了你师兄厉先生,拿走了他的游轮邀请函,才上了船。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象,他也可能死了。”共情能力差的硬伤就是不会委婉提起死亡。   “他四年前就住在红狸市一个偏僻的老巷子里,我带你去看看吗?”   匿兰怔怔站起来,冰凉的手指一直在抖。   昨晚下了一夜雪,路上的积雪被车轮轧成了结实的冰,走一步滑两步。   红狸市常住市民已经迁走大半,市中心都不显拥挤,更别说冬冷夏热的老巷子了,一排平房空空荡荡门可罗雀,显然废弃多时。   匿兰踩着厚厚的雪向里面探寻,鼻尖冻得通红,看着她悲伤的神情,郁岸有些后悔说出这个秘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先来踩个点,可惜他没有亲人,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实在不敏感。   再向深处走,脚下的积雪忽然变得薄了,扫过的石头地面干干净净,黄枝条扎的大扫把还戳在墙根下。   眼前的小平房屋檐下挂了一溜冰,两个手扎的小红灯笼一左一右挂在门前,窗内开着灯。   匿兰三步并做两步到门前,拍拍锈成棕色的门板:“有人吗?”   门里传来拖鞋踩地的嚓嚓声,一个中年男人拉开门,穿着大棉袄,怀里抱着一只懒洋洋的大黑猫。   郁岸立刻认了出来,是厉先生一直在喂的流浪猫。   厉先生见到匿兰,愣了半晌,摘下圆眼镜擦了擦又戴回去。   失散多年的师兄妹团聚,少不了抱头痛哭一阵唏嘘。   郁岸自己蹲在地上,和同样被遗忘到一边的大黑猫玩,这猫脾气坏,不准别人摸它肚子,郁岸非要摸,最后跟猫厮打成一团。   “那边的小孩,”厉先生朝郁岸招招手,“别当我老眼昏花了,四年前你还来我家拜师学过艺,小岸,是吧。”   “你记得我?”郁岸仰起脸。   “怎么不记得,去赌场砸场子的小孩,替我砍了欠债赌徒三根手指非要让我教你三招,怎么会不记得了。”   原来是记得小岸,自己其实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吧。   “上了缪斯号的游客都死在那里了,你为什么活着?”   “嗨。”厉先生摸摸下巴上的短胡,“天意,厉某命不该绝。临上船那天,我的邀请函怎么都找不到了,最后你猜怎么着,是这调皮的猫给叼房顶上去了,等我拿上邀请函赶去码头,船早已离港,追不上了。”   “没过多久,就听说游轮触礁沉没的消息,原来是它救我。不枉我天天喂它呀,没办法,接进家里当祖宗供着吧,我们一老一小是个伴。”厉先生哈哈大笑。   郁岸看看旁边一脸凶相的大黑猫,是它的功劳。倒也不错。   匿兰走过来,红着眼睛注视郁岸。   “额,不用谢。”郁岸和她对视,感觉不妙,转身逃跑,然而被一双手臂捞回去紧紧拥抱,匿兰是练家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同时勒得郁岸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小兰姐,你一定想感谢我的话,带我去看一下纪年,怎么样。雍郑和阮小厘很敌视我,可能不会让我靠近他。” 第121章 小卖部   医院病房里,纪年平躺在单人病床里,新换的雪白被单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   自从游戏之王幻室尘埃落定以来,纪年大脑受重创昏迷已近半个月,身上插满管子和监测器,靠输入营养液来维持生命。   他姐姐常常来看他,时不时趴在病床前偷偷落泪,只不过她并不知道纪年用变成植物人的代价与老板达成交易,换家人下半生衣食无忧,永远受地下铁保护。   病房门上的小窗将枯瘦的纪年圈在框中,门外几个实习生探头探脑向内偷窥,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低声争执。   郁岸和匿兰站在一边想要进去,另外两人拦着门要把来意解释清楚。   信息安全组的实习生技术员雍郑对郁岸敌意最大,因为在实力测试时郁岸利用他和纪年赚分数,再将他们推进淘汰井中,一举收割他们的分数,已经让雍郑对他的人品十分不信任。   而且雍郑和医疗组实习生阮小厘并没进入游戏之王幻室里,没有共同经历生死,因此一直对纪年受伤昏迷的原因颇有微词,认为郁岸脱不开干系。   阮小厘一直在地下铁的附属医院实习工作,发现郁岸鬼鬼祟祟跟着匿兰进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就立即打电话告诉了雍郑。   “病人需要单独静养。”良好的家庭教育让阮小厘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制式口吻,给郁岸下逐客令。   雍郑就没那么和颜悦色了,直截了当跟郁岸挑明:“平白无故来探病,我看你没那么好心,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好主意,需要拿活人试验了?”   郁岸皱着眉头,但生气的点在于雍郑猜得真准。   “你一定要进去的话,就拿昭组长的书面批准过来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要和纪年姐姐交代。”阮小厘说。   见他们对郁岸误解颇深,匿兰忍不住打抱不平:“你是故意刁难人吗?看望一下要什么批准?又不干什么,没必要这种态度吧?”   三人压低嗓音在楼道里争执不休,郁岸突然举起手,淡淡的金光从虚握的指缝间发散,看清他手里攥的东西后,几人都噤了声。   “一级金……”雍郑眼尖,仅凭一圈浅淡的蛋壳金色光晕就认出了畸核的等级,金色畸核在市面上非常罕见,基本只会在拍卖会中流通。   “一级金职业核-精械师,我破解古县医院幻室时得到的。”郁岸摊开手,蛋壳金色的畸核卧在他掌心里,表面纹路为一只手持筒式微缩目镜,“纪年大脑受损,也许是成为载体的契机,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阮小厘警惕道:“他的家庭条件负担不起这枚核的价格。”   “等他醒了我们单独谈价格,万一他机械天赋不够,嵌不上再还我。”郁岸随手一扔,金核划出一道抛物线,雍郑手忙脚乱赶紧接住,长出一口气。   这可是金级核,应该用特制软盒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着的珍贵东西,他居然随手乱扔,惊得阮小厘差点叫出声。   “你真有这么好心?”雍郑半信半疑,可当他抬起头,却只看到郁岸扬长而去的背影,小心捧着金核,有点慌张:“小厘子,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去联系他姐姐过来,我去找组长。”   *   离开医院的途中,匿兰像看怪人一样盯着郁岸。   “?”郁岸也回头盯她。   “你怎么想的,一枚金核市场价也要卖上百万呢,何况是金级职业核,价钱还要翻一番。”匿兰耳垂挂的骰子跟着一起晃动,“你是慈善家啊?”   “我要他欠我的人情,这样纪年就会像你一样给我很多好处。”   “呃。”过于坦诚的回答,匿兰扯扯嘴角,哑口无言。   他们才走出医院大厅,便与一位熟人打了个照面。   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壮得像头牛,满脸写着正义的老实人,与火焰圭同为快速反应组实习生的魏池跃,穿一件薄羽绒便服,身后拖着黑色的行李箱,怀里抱着一束百合匆匆小跑过来。   “哎,你急着干嘛去?”匿兰叫了他一声。   魏池跃闻声停下脚步,挠挠后脑勺:“小兰姐啊,我最后去看看纪年,急着赶下午的火车,要回老家找工作了。”   “你不就是在这里找工作吗?反悔了?你要跑路啊。”   “嘿嘿,运气不好……”大个子苦笑道,“签转正合同之前,段组长带我去了公司的畸核库,给我挑的最低都是红级核,最高一枚竟然是一级银核,但我太没用了,哪个都嵌不上。”   “跟火哥比我太菜了,你们听说了吗,火哥带人端了一个人贩*子团伙,他们在网上发布帮别人抽盲核的服务,把别人不敢在自己身上抽的盲核抽出来再寄回去,从中赚取佣金。”   “火哥在网上发现这种服务之后,伪装成买家混进了群里,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窝点,里面藏了几十个人,被挖掉眼睛,砍掉四肢,取走器官,人贩-子强行给他们浑身嵌满各种盲核,把盲核开出功能之后,再一起挖出来,给买家寄回去,跟开珍珠蚌似的。”   “接下来火哥大战人贩*子团伙,一直拖到窥视鹰局警员们赶到,把刚抓来的少年少女们都救了。”   “真了不起啊,鹰局还要给他送奖章呢。”魏池跃讲得绘声绘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憨样,“可惜我还没成为载体,跟火哥一块进贼窝就是去送人头的,这么光荣的任务都没我的份,唉。”   匿兰听得津津有味,用手肘碰碰郁岸:“听到没有,我还以为我们破解顶级幻室够厉害了呢,原来小火球背地里都当上正义伙伴了。”   郁岸并没在听,仰着头左右打量魏池跃,这大块头平时没少泡拳击馆,两条肌肉爆炸的膀子快赶上郁岸腰粗。   “我有枚核可以让你试试看,但你要给我一些好处。”郁岸从储核分析器里拿出二级银怪态核-犰狳战甲,不由分说递过去,匿兰拦都拦不住。   *   晚上回了昭然的小别墅,郁岸躺在床上哼着歌,举起计划书第二版反复阅读,在有进展的条目后勾勾画画。   一群无所事事的小手围着他在床上趴了一圈,挤在郁岸身边,轮流揉揉肚子摸摸头发。   收起计划书,郁岸拿起手机给昭然发消息:“在干嘛?”   昭然很快回复:“带薪发呆。”   郁岸:“没事就回来陪我睡觉。”   boss:“我本来就上夜班呢,打电话陪你好不好,你把电话放枕边。”   郁岸:“不好,我要doi,你不回来我就随便点一只手帮我。”   boss:“[\笑]我可以接管任何一只手的触觉。”   郁岸:“不信。”然后随便抄起一只离自己最近的手。   十几秒后。   boss:“别舔了,小祖宗。”   郁岸:“还真能感觉到哇。”   被郁岸抱住舔吻手指的那只手突然力量增强,轻易挣脱他,反手按住郁岸后颈,把人压到枕头里。   这只手被昭然接管控制,变得充满掌控力,沿着脊柱摩挲到尾椎,直到指根没进去。   郁岸只能咬着嘴唇给昭然打字:“老。*怪wu、物,”   boss:“不好听,换一个。”   郁岸一身反骨,忍了近十分钟,终于淌着眼泪给昭然发:“老公,我要死了。”   boss:“[\摸头][\笑]早点睡,明早下班给你带好吃的。”   他钻进被窝里盖住头,四肢无力侧躺着,迷迷糊糊休息。睡前一发真舒服,优质睡眠从此刻开始。   叮铃——叮铃——手摇铃空灵的响声由远而近,接着大门外便有人笃笃敲门。   郁岸受惊吓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脏急促地跳。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星期四午夜十二点整。   好不容易早睡一次,还要爬起来购物,郁岸困倦地披上外套,踩着拖鞋去开门。   满脸涂白两腮鲜红的午夜商人已经吓不到郁岸了,他照例打开斗篷,给郁岸看今天的货物。   “还真是你,王老头。”郁岸穿得单薄,拍拍从门外飞到手臂上的薄雪,仔细看看午夜老商人的脸,僵硬面无表情,但确实是游轮上遇见的王老头不会错。   画着死人妆,原来真的已经死了,他算尸体吗?为什么还能活动,是谁在操控他?   “你真的给我留货了。”郁岸看到待售的三件货物有些惊喜,他看上却买不起的小恶魔套装还在,价值十枚冥币加十万块钱,穿上它就可以任意驱使斜塔内的邪恶之物。   可惜他现在兜里也只有昭然给的一枚冥币而已,还不知道怎么赚冥币。   只要给午夜商人开了门,就必须买一件东西,不论有没有自己需要的货物,否则午夜商人就会留下一捆纸钱,强行买走他身上的一件东西,这是午夜商人的交易规矩。   另外两件都是破烂,一个紫色职业核-西点师,实在没用,郁岸挑挑拣拣花五千块钱买了一枚盲核白作罢。   付完钱之后,午夜商人僵硬地转身离开。   郁岸忽然起了好奇心,连忙套上纯黑兜帽,趿拉上鞋子,偷偷摸摸跟在午夜商人身后。   他提前换上小岸给的怪态核-鬼魅蝙蝠,一旦遇到危险就可以化身不受攻击的蝙蝠群迅速逃脱。   午夜的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王老头僵硬地在马路中央行走,郁岸蹑手蹑脚跟着他。   每到星期四零点,所有南北朝向的路都会变成死人路,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位面生物会从这里经过,只能从南向北走,如果活人逆行,就会立刻被他们发现。   雾霭沉沉的十字路口,一位从头到脚盖着黑袍的家伙一动不动伫立在中央,右手握着一把长柄镰刀,左手摇晃金色的手摇铃。   从各个胡同小巷中慢慢走出来十几位画着殓容的午夜商人,有老人,也有年轻的少年,甚至刚会走的小孩,穿着同样的斗篷,顶着大红脸蛋从大道南头向北汇聚,安静地在镰刀男身后排成一队。   镰刀男吆喝了一声,向前走去。午夜商人全部跟上。声线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郁岸好奇得要命,戴上兜帽,排到队伍最末,学那些僵尸走路,摇摇晃晃不亦乐乎。   跟着走了很久很久,队伍终于在一家阴森的店面前停了下来,小超市上方挂的招牌写着“袁哥小卖部”。   郁岸小心翼翼拿出手机,把屏幕调到最暗,给昭然发文字:“昭然昭然,我找到他们总店啦。”   他正乐着,抬头忽然发现领头那个镰刀男在指着僵尸队伍点数。 第122章 袁明昊   负责引领午夜商人们的镰刀男转过身,挨个清点僵尸队伍的人数,斗篷兜帽盖在他的头上,他戴着一张银色的平面具,但没有抠出眼洞,表面刻印着神秘的古老图腾花纹。   一阵冷风袭来,黑色的长袍下摆被吹起,他居然没有双脚,甚至握住镰刀长柄的手也蒙在黑袍里,并未显露出皮肤。   他并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个鬼魂,甚至只是一件会动的衣服。   他挥舞着长柄镰刀,每一次将刀刃劈在前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按顺序把午夜商人送进店里,起到了一个道路闸机的作用。   被镰刀男送进去的午夜商人们走入最北面的墙壁边,那面墙仿佛古县医院的停尸房抽屉柜,僵尸们各自找到自己的门牌号,躺进去休息。   眼看排在前面的僵尸越来越少,郁岸灵机一动,闪身插队到王老头前面。   想不到,镰刀男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不对劲,让郁岸顺利混了进去,外面只剩一个王老头满头问号呆呆站在风中,镰刀男纳闷地核对他的身份。   “哇。”郁岸溜进门里,东张西望原地转了一圈,小卖部里面并不小,一排排货架整齐码放在不同的区域,和一座小型超市规模差不多。   靠近玻璃窗的货架上摆放着一批奇怪的盆栽,发光的紫色捕蝇草随着店内的音乐跳舞,张开长满须状牙齿的嘴在空中捕捞飞过的小虫,商品介绍说它叫灭蚊灯,放在床头既可以照亮,也可以吃掉家里的蚊虫,乃至蟑螂,但是会打嗝,而且很响,不建议睡觉轻的人使用。   郁岸从兜里掏出一颗爱心软糖给它吃,捕蝇草迅速合拢,努力地嚼,但是太黏了,特别粘嘴,捕蝇草上下颚一直在拉丝。   沿着货架之间的空隙穿梭,郁岸进入了服装区,奇装异服挂在高处的玻璃展示柜内,都不是商场中售卖的普通衣服,和郁岸身上的纯黑兜帽和匿兰的荷官套裙差不多,会带给穿戴者一些属性加成。   低处则售卖一些服装配件,其上镶嵌不同等级的畸核,比如可以让使用者永远保持优雅不会摔倒的绅士手杖、容积比外形大十倍的淑女手包、可以驱逐周围一平方米雨水的蕾丝阳伞,演奏时会召唤飞鸟的小提琴。   再向右走,首饰展示柜中陈列着一排盲核白,有的比较圆润,珍珠般光滑的质地表面带有不同颜色的偏光,也有一些奇形怪状宛如巴洛克珍珠。   走出高消费区,触手可得的是许多不必需的生活必需品,一些名字很怪的食品原料,诸如帕那菇孢子混合粉,主要成分为水滴莓的青绿色果酱等等。   小卖部里应有尽有,甚至还安排了宠物用品货架,从猫抓板到小狗窝,还有异宠饲料,比如德克面包蝎,黄金苹果。   金苹果表面真的和黄金一样反光,介绍说这是钓龙用的诱饵,看起来非常好吃。   郁岸在从未涉足的神奇商店里徘徊,沿着货架之间的小路,慢慢被引导去了收银台附近。   他停下来,躲在货架后偷瞄,收银台后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干练的男人,两只脚搭在桌上,上半身盖着羽绒服窝在躺椅里,脸上盖着一张报纸,肌肉分明的小麦色手臂搭在肚子上打瞌睡,时不时打出一串呼噜。   “店老板?”郁岸蹑手蹑脚退回货架后,往那些午夜商人休息的停尸抽屉墙那边张望,镰刀黑斗篷正坐在抽屉旁边,捧着一本书给僵尸小女孩讲故事。   绕到他们看不见的方向后,一座自动售票机吸引了郁岸的目光,他在电子屏幕上摸索了一会儿,搞明白这座机器在出售车票。   仅K88M12号列车在售,始发站为【袁哥小卖部】,终到站【玻塞城】,距离发车还有八个小时。   这个列车号的排列!郁岸猛地想起游戏幻室里,坠下悬崖时挂在开往日御镇的列车上,那趟列车编号为K88M88,也是昭然从家乡来到红狸市乘坐的列车。   自己在M022年1月的日记里也曾提到过,说“我已经摸到了进入新世界的途径,可以从‘正门’进入,也可以乘坐一些特殊的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特殊的交通工具,大概指的就是这些往返穿梭于两个世界的列车吧。   【确认购买本次列车往返车票,请在右侧投币】   【票价:1冥币】   可以去昭然生活的世界看看了!郁岸激动地蹭蹭掌心里的汗,还好昭然在给小恶魔套装付定金时给过自己一枚冥币。   “对不起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这张票……”郁岸在纯黑兜帽的贴身内兜里摸出那枚珍贵的银色硬币,推进投币口内,叮当一声脆响。   但是打印车票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显得异常刺耳,郁岸焦急地等待破机器慢慢悠悠印刷,一边往存尸抽屉方向偷瞄,刚刚还在给僵尸小女孩读故事书的镰刀男居然不见了。   一道黑影从郁岸耳鬓掠过,郁岸只感到后脊一凉,甚至不敢回头,抄起车票就往店门外跑。   锋利的镰刀寒光一闪,带着阴风朝郁岸后心窝迅速劈下——   “往哪儿跑,过来吧你。”   长镰刀勾住了郁岸的兜帽,把他整个人挑了起来,双脚离地挂在半空。   刚刚还在收银台后呼呼大睡的店老板出现在郁岸身边,把镰刀横架在颈后,两手各搭在一侧,偏头看着挂在镰刀上胡乱踢蹬的郁岸坏笑。   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圆寸头侧面剃出两道个性的花纹,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穿着洗褪色的迷彩背心和工装裤,满手枪茧,长得一脸温柔痞相。   他吐出舌头,舌面中央镶嵌了一枚金灿灿的畸核,畸核表面纹路是一把镰刀,职业核-无常。   “你怎么进来的?”袁明昊将镰刀杵在地上,随手伸向身边游走的黑斗篷男,将死神斗篷扯过来披到身上保暖,原来戴面具的镰刀男只不过是一件会动的斗篷,面具可以播放录音,方便召集迷路的午夜商人。   郁岸被挂在镰刀顶端,脖颈上戴的眼睛图腾项坠从领口翻了出来。   “噢?”袁明昊捉住那枚晃动的位移之眼,上下打量郁岸,“你就是那个把蛤白他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个小孩啊。”   蛤白的眼睛可以看穿世间迷雾,没有这件东西,他不可能跟得上午夜商人的队伍。   郁岸左眼的怪态核-鬼魅蝙蝠闪动,顷刻身体便雾化成一群飞舞的蝙蝠,乱飞的蝙蝠重新在地面汇聚成黑雾人形,郁岸再次现身,拍拍身上的灰土。   “你是老板吗?”郁岸举起刚刚印出来的粉色车票给他看,“我来买东西的。”   袁明昊拽了把椅子过来,跨坐上去,懒洋洋趴在椅背上,故意吓唬小孩:“活人进来就走不了喽,留下给我干活吧,除非……”   郁岸眼睛一亮:“好啊,你这里工资开冥币吗?”   袁明昊:“……除非叫你家长来领你……”   郁岸:“不用,我在这里赚够十冥币再走。”   “……”袁明昊抿着嘴默默拨号码,给备注白白的一个人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来,蛤白嗓音困倦:“说。”   袁明昊:“小郁岸在我这儿呢,你来领他。”   蛤白:“送你了。”挂了。   袁明昊锲而不舍继续打:“喂,你不来领他,给他睡存尸抽屉啊?”   蛤白不耐烦道:“他走丢了你跟我打什么电话?他自己不知道找昭然吗?”   袁明昊一把搂过郁岸捂住他的嘴:“他说你弟弟没带电话,他被野狗畸体咬了,腿断了,两条腿都断了,已经快死啦。”   郁岸被捂得死死的出不来声:“???”   袁明昊捂住话筒,低声威胁郁岸:“你就算买了票也走不到车站,除非我骑三轮车送你,你可想好了。”   “。”郁岸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对着话筒惨叫了两声。   “不说了,我给他止血去了,你快来噢。”袁明昊迅速挂断电话,得意洋洋往椅背上一趴。   挂在郁岸颈上的位移之眼瞳仁中央泛起漩涡,货架边的墙壁表面与之共鸣,从一点开始泛起黑色漩涡,逐渐在墙面上形成一只无底的黑色眼睛。   穿睡衣的蛤白从里面走出来,白卷发有些凌乱,光脚踩在兔绒拖鞋里,打着呵欠迈进店里,当看见郁岸完好无损站在地上时,便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但袁明昊已经推动货架把墙上的位移之眼漩涡给挡住了。   “又来这套。”蛤白忍着没发火,想从店铺正门走出去,但正门已经被提前反锁,“你想干嘛?”   “我今天新下了个科幻电影,你想不想看啊。”袁明昊背靠货架笑问。其实契定者的命令畸体永远无法违抗,但袁明昊从不命令他。   “就这点事。”蛤白拿厚脸皮的兵痞子没办法,转头把火撒到郁岸头上,拎起他领口,冷道:“你跟他一起演我?”   郁岸好像没听见他的质问,扭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成很小一块的实习生转正合同副本,递给蛤白。   “你说让我在地下铁站稳脚跟再来见你,给你看一点进度,哥哥。” 第123章 袁哥小算盘   蛤白来时憋的一股火儿莫名熄了一半,拿过皱巴巴的转正合同扫了一眼:“转不了正才叫废物……还破解了缪斯号沉船幻室?你倒豁得出去。”   “缪斯号,顶级幻室啊,有点东西。”袁明昊趴在椅背上,给临时统一战线的郁岸帮腔。   蛤白将转正合同抛回郁岸手里:“能换一只顶级畸体契定,有得是人类可以为此拼命,你现在做到的程度在我看来没什么特别。”   “和他强不强没关系。”郁岸皱起眉,轻声辩解,“反正我只要他,他是只小狗畸体最好了。”随便踢一脚就能契定,然后一起远走高飞环游世界,好极了。   袁明昊翘着嘴唇对他竖拇指:“哎,英雄所见略同,我就是这么想的。”话音刚落就被蛤白剜了一眼。   蛤白鄙夷地笑了一声,半俯下身看着郁岸的眼睛:“那么你看上他哪一点啊?”   郁岸抿着唇,被生人越过安全距离靠近逼问让他很抗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好久,索性放弃抵抗,开始闭上眼胡说八道:“长得白,身材好,人见人爱的大帅哥温柔笨蛋,技术好,我就喜欢和他上-床,我开心,我要跟他结婚,生一个小怪球送去你家要压岁钱。”   一套胡言乱语组合拳打得蛤白眼冒金星,冷笑僵在脸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袁明昊在一旁嘎嘎直乐。   好一会儿,蛤白看郁岸的眼光多了些探究,他终于肯端正面孔与郁岸对话,摸出睡衣兜里的手机,在网络上搜寻一些图片,反过来亮到郁岸眼前。   那是一些重度烧伤后恢复的人类照片,完全毁容的脸扭曲地愈合在一起,身体也布满深浅不一的瘢痕,令人不忍直视。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懂我恨你。”蛤白说,“在我们畸体眼中,他现在也许就是这副样子。在缪斯号游轮上烧得只剩一副骨架,又失去日御核,现在见光就会褪色。原来以人类的审美是看不懂的吗。”   郁岸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仿佛站在骤雨中被雷电劈中,一动不动。   “我记得当年在缪斯号上,他被方信和魔术师查理•汉纳逼迫化茧,茧壳生长包裹了整艘游轮,吞噬了所有活人,你也不例外,他应该把你撕成碎片了吧,自挖永恒之轮退回成长期,顺便换你一命也还说得过去。”   “嗯,这事儿我知道啊。”袁明昊拿了包瓜子嗑,“老查理靠魔术师核把自己换出来了,带伤逃回了老家,但他没发现有人在他口袋里放了一枚位移之眼,蛤白追杀过去把他干掉了,与汉纳家族口头约定,谁再打昭然的主意、动昭然的东西,就毁掉他们世代传承的职业核-魔术师。”   如此推算,位移之眼一定是被魔术师交换过来的未来郁岸放进去的,是当年真实的结局。   可郁岸无法再争论任何事了,他脑子里只剩游轮幻室中重现的火焰,昭然攒成坚固的牢笼将自己守在中央,被烈火硝烟活活烧化血肉,至今也只剩一副破烂骨架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哭了。”袁明昊见他情绪不对赶紧劝开蛤白,打个圆场,“没事啊,别难受,那个——老王头呢,你过来,不是说要酬谢这孩子吗?”   最北面墙壁上,一道存尸抽屉向外拉开,涂雪白殓容的老人僵硬地支棱坐起来,佝偻着腰,腿脚不太利索,爬出休息的抽屉,带着一根皮尺走近郁岸,给他量颈肩腰腿的尺寸。   同时被三个人围住,郁岸不知所措,只好任王老头测量。   “别害怕,虽然都是死人,倒也不会伤害你。只不过心里还有记挂的事没做完,这样的尸体直接火化或是埋葬的话,他们依旧能感觉到灼烧和腐烂,很痛苦。所以我招揽他们过来干活,等到放下心中疙瘩,他们就可以安息了。王老头的心愿是解除沉船幻室,把困在里面的灵魂都解放出来,你已经替他做到了。”   “他裁缝手艺很好,想做一件衣服酬谢你,你让他量吧。”   量完尺寸,王老头拿出一张羊皮卷,写下需要的材料递给郁岸。   【职业核-魔术师(未来)*1】   【波螺壳*100】   【玻璃淬色丝*1】   除了第一项,剩下两种材料根本没听过。   蛤白抱臂插了一句:“都是新世界的材料,让他上哪找去?”   “玻塞城沿海肯定能捡到,明早我送他去车站就完事了。”   蛤白瞥他一眼:“他在那儿死了伤了,昭然还不又来找我要死要活,你少管闲事吧。”   反锁的玻璃门忽然被敲响,笃笃笃笃四声指节敲击玻璃的声音。袁明昊的斗篷从他肩头自动飞下来,飘到门前去开锁。   “哟,这么热闹,大哥也在啊。公司没什么事,我偷跑过来的。”昭然推门进来,掸了掸落在身上的薄雪,“这几天一直下雪,开车滑得很。”   他嘴上跟大哥寒暄,眼睛却只顾着寻找郁岸,见他红着眼睛背手站在地上发呆,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匆匆过去把人按到怀里,问蛤白:“你老说他干嘛呀。”   “你真是鬼迷心窍。”蛤白轻哼,“我不能说?”   昭然回答:“不能,只有我能说。”   蛤白堵心得直想发火,被袁明昊连拉带搂夹走,袁哥左手拉来一辆购物车,在即食区随便划拉一车水果零食,把蛤白放车上一起推进里间卧室,关门。   “怪我,”袁明昊背靠里间卧室门,对两人挠了挠头,“我给那白炮仗叫来的,没想到误伤小郁岸了,嘿嘿。”   郁岸并没觉得委屈,只是想起昭然沐浴着滚烫烈焰的样子心头颤抖。   被熟悉的双手搭在肩头,郁岸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便从昭然怀里钻出来,对着给自己量过尺寸的王老头,结结巴巴说:“谢……”   艰难地挤完两个字“谢谢”之后,郁岸憋得脸蛋发热。昭然微怔,面带笑意揉揉他的头发。   “可是他听不见哪。”袁明昊插兜走过来,“他都死了。你道谢他也收不到。”   “哦。”难得完整道一句谢,可惜。   “但是你可以购买这个!”袁明昊迅速从货架上抄起一沓橙色的长条便利贴,纸面上有毛笔书写的谢谢两个字,“感谢符,只要贴在对方身上就可以让他感受到你真诚的谢意,只要499元,足足五十张。”袁明昊掏出收款码,在指间转了两下,亮给郁岸。   昭然挑眉:“十块钱一张,你也太……”   叮!阴行卡到账,499元。郁岸已经扫完了。   他迫不及待撕下一张,贴在僵尸王老头苍白的脑门上。   王老头呆了几秒,默默举起双手,指尖挨到秃秃的头顶,给郁岸比了一个干枯的心,然后原路返回自己的存尸抽屉安心睡觉。   “库房有吊床你们自己拿哈,顺便帮我锁个门。”袁哥打个响指,倒退回里间卧室里,将门反锁。   蛤白正坐在小茶几前生闷气,撕开一包辣炒蜗牛用竹签挑着吃,听袁明昊进来也装没看见。   袁明昊单手起开一听啤酒,顺手递给蛤白一听罐装牛奶,他和他弟弟不一样,平时滴酒不沾,只爱喝甜味饮料。   “一一二二三三都睡了,这下没人跟你抢零食。”他说那三只聒噪的小蝌蚪。   “跟他生不完气,算了,关我屁事。”蛤白舔了下指尖,“等会我走了。”   “来都来了,正好看电影,听说剧情特别好。”袁明昊自作主张打开投影仪,调出下好的科幻电影。   在末世世界,管理者失去了畸核能源和特殊能力,一个人只需要拿把普通菜刀就可以在人群中制造一起恐怖案件,非常科幻,而且富有想象力。   蛤白昏昏欲睡。   只有这种电影可以看困他,懒得爬起来于是只能住下。   袁明昊靠在床头,长臂垫在蛤白脑后,偏头偷瞄他熟睡的脸,睡衣宽领滑到肩头,长在他锁骨乃至身体上的数只眼睛也一一闭上。   足以看穿世间迷雾的眼睛全部闭合后,这只纯白的畸体此时毫无防备,任何敌人都可以轻易袭击他。   袁明昊时常记起在茧壳里杀死他的情景,从背后捂住他双眼,手探进伤口血肉中搅动,剥出他血淋淋的核,鲜血将圣洁的白色浸染污浊,他凄惨地哀嚎,身上的眼睛向外流淌红泪。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他耳边不停重复:“很快就好了,很快。”   每当想起这些,总会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揉他两下,好好哄哄他,袁明昊歪头在他额发间碰了碰唇,侧过身抵在蛤白颈间闭上眼睛。   背心下摆被蹭到腹部上方,蛤白的眼睛图腾印记烙印在袁明昊小腹正面,从深黑色到浅灰色反复浮动。   等到房间彻底安静,只剩均匀的呼吸声,藏在蛤白手腕上的一只眼睛才缓缓闭合。 第124章 忽悠小火   “走啊,我来接你回家睡觉的,我翘班啦。”昭然指尖挂着车钥匙转了两圈,郁岸却拉住他衣袖:“不走,我买了早上十点的票,去新世界转转,王老头要给我做新衣服,需要新世界的材料,我要去拿。”   昭然眯起眼睛:“谁叫你去的,你和我商量了没有?”   “那你和我一起去?”   “我没时间,明天公司有事。你转正第一天就请假,有点说不过去吧。”   “你给我两天假行不行啊。”郁岸开始还只是抓着昭然衣袖,越求越往上爬,最后双腿挂到昭然腰间,搂着他的脖子哼哼,“组长,给我请个假,求求你了。”   “你想去哪个城市啊。”叫什么不好,撒娇还偏要装不熟,昭然有点顶不住。   “玻塞城。”   “还好,是个交界边缘的沿海贸易城市,能接受。”   得到首肯,郁岸飞快跑到仓库里找到吊床,研究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平稳挂在两根承重柱之间,翻身跳上去,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昭然。   昭然无奈笑着摇头,脱下风衣外套挂在货架上,躺进了调皮小鸟努力叼树枝搭起来的潦草小窝里。   郁岸趴在他身上,被热烘烘的胸膛暖着,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在掩饰那些委屈的心情,昭然依旧可以轻易感觉到他心跳中的焦虑和不安。   “大哥是刀子嘴豆腐心,别放在心上,我小时候也没少挨他骂。以后他说话你就把耳朵捂住,就说是我教你的。”昭然把手搭在他腰窝上安慰抚摸,“其实我来找你的车票钱都是他出的,而且还默许小蝌蚪把位移之眼给你,他只是嘴上讨人厌而已。”   “没有,不是因为这种事。”郁岸趴着玩他衬衣上的纽扣,“恨我的人太多,你哥哥还在后面排队,我根本没有看到他。”   “那是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害你毁容了,变成骷髅球了。”郁岸嗓音发哽,原来一直不想显露本体给自己看是这么回事啊。   “啊,”昭然怔了一下,轻声哄他,“你不是说骷髅骨架很酷吗,‘多手怪物进化!黑暗多手怪’……什么的。”   “嗯,就是很酷。”郁岸捧起他的脸亲吻唇角,从下颌吻到颈侧,在雪白皮肤上咬出凌乱的淡红淤痕,吻一下就要模糊哼唧一句,“搞不懂畸体的审美,我觉得你太好看了,有我的日记作证。”   曾经郁岸在日记里评价道,那是一张能带给人恐怖谷效应的极其美丽的脸,浅淡的眼睛多情易碎,是人类基因无法拼凑出的美貌。   舌尖时不时划过脖颈皮肤,昭然不免喘出气声,雪白皮肉飞起一层薄红。不过接吻的工夫,衬衣纽扣已然被狡猾的小东西解开一多半,银色细链从胸膛上垂落,悬空摇曳。   吊床晃晃悠悠不稳,郁岸骑在他腰上,一只手扶在他胸前,拇指挑起细链,另一只手调出手机照相功能,居高临下拍他微仰下巴通体泛红的样子。   “去,别闹。大哥就在隔壁,这里隔音又不好。”昭然抬手按住他的镜头,居然被郁岸轻咬住指尖,将手套拽了下来,抓住他腕子,叼着手套专注拍他手。   指节温润光滑,指甲紧贴指缘修成整齐的椭圆形,手指纤长,指尖末端泛着淡红色,完美无瑕。倘若不细想它之于昭然意味着什么的话。   昭然被捉住手拍个没完,稍微呵斥一句别闹,郁岸就会转过刚委屈过一阵的脸,可怜地看着他,于是昭然最终败下阵来,任他摆弄。   “我天天欣赏。”郁岸当着他的面把两张照片分别设置成壁纸和锁屏,只要按亮手机,锁屏就会显现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咦,你的血条变稀疏了一点。”郁岸盯着昭然头顶上别人看不到的血量显示条,在昭然耳根通红的同时,密集如尺子刻度的血量条上限有所下降,以至于刻度稀疏了一些。   他似乎有些高估了畸体的自制力,人形是畸体混入人群的障眼法,驯顺纵容是他努力维护的假象,以至于郁岸经常忘记。昭然的本质是异世界的野兽。   “等等,不是说大哥在隔壁不要做吗……?”   ……   “换个地方行吗,这个吊床,太晃了……”郁岸全程捂着嘴掉眼泪,到最后头顶上可怜巴巴的三格血条掉剩了一半。   *   清晨,蛤白从里间卧室出来,见昭然的外套挂在货架上就知道他们昨晚没走,绕到货架后面瞧了一眼,昭然躺在吊床里还没醒,衬衣皱巴巴敞开,几块明显的吻痕和爪痕在白皮肤上一览无余,郁岸则趴在他身上熟睡,大腿上的指痕清晰可辨。   简直晦气。蛤白装没看见,绕回里间问袁明昊早饭吃什么,如果是不爱吃的菜他就回家了。袁明昊打着呵欠爬起来,问他想吃什么,他现做。   郁岸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低声在昭然耳边问:“他怎么还不走啊,离发车只剩两个小时了,大哥不准袁老板送我去车站,怎么办?”   “你自己去商量吧,大哥那脾气我也不敢惹他,商量不下来就跟我回公司上班,正好。”昭然枕着小臂幸灾乐祸。   一阵嘈杂的乌鸦叫打断了两人悄悄话,北面墙壁上的存尸抽屉发出向响动,两位午夜商人在乌鸦闹钟的吵闹下起床,对着镜子扑上粉和大红脸蛋,拧开通往后院的门,一个人去给袁老板的小三轮打气,另一个则在货架间走走停停,在羊皮卷上写下今日进货清单。   郁岸穿上衣服,装作若无其事跟在清点货物的午夜商人后面,偷瞄他的羊皮卷,上面写的都是些没见过的东西,肯定来自新世界。   他正动着歪脑筋,忽然听见小卖部大门似乎被人推开了,有人裹挟着薄雪冷风走进来。袁明昊在厨房给蛤白煮汤圆,没听见。   雪花降落在那青年肩头,便嘶啦一声蒸成一团白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穿一身运动夏装,一头充满活力的红色短发煞是惹眼。   郁岸躲在货架后偷看,心里嘀咕:“火焰圭?他靠什么找到这儿的。”   火焰圭一脸新奇,环顾四周奇特的货物,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而他颈侧镶嵌的那枚火焰龙眼则满眼轻蔑,像皇帝微服私访到苍蝇小馆品品野味。   “还真有黄金苹果。”火焰圭在水果货架上拿起一枚金色的果子,小声感叹,“妈呀,三万块钱,你疯了吧要吃这么贵的点心?我可养不起你了。”   火焰龙眼向上看,细线瞳孔怒气冲冲瞪着火焰圭。   “是,我是答应给你奖励了,但是三万块只买一个苹果呀。”火焰圭一脸哀怨,“没有你我破不了盲核人贩-子案,对对对,可是我一个月工资也就……”   火焰龙眼不管那些,从镶嵌处的皮肉缝隙中生长出血红触丝,缠绕在黄金苹果上,触丝疯狂吸收黄金苹果的汁水,只见那枚果子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一滩果皮以及一张写有三万元的价签。   火焰圭捧着价签,心都在滴血,只能含泪扫码付款。   没想到龙眼依旧不满意。   “啊?你还要吃脆的,嫌这个面?”火焰圭自觉太大声了,捂住嘴小声抱怨,“我上哪给你找新鲜的黄金苹果啊,这店里卖的怪东西我一个都没见过。”   龙眼周围长出的触丝卷成小手的形状,指了指一旁的自动售票机。   “坐火车就为了摘个苹果,从来没听过。刚转正就请假,师父肯定骂死我。哎哟,只收冥币?好贵啊,这是黑店吧。”火焰圭拗不过它,只好走到售票机前,摆弄了一阵,从兜里拿出一枚冥币,抛进去买票。   “然后呢?去哪儿等车?”火焰圭拍拍机器,翻翻车票,试图找到一些乘车说明。   “pizz,”郁岸踮着脚躲在货架后,在缝隙中偷偷摸摸朝他吹了声口哨。   火焰圭看见他,惊讶揉了揉眼睛。   “我在这里兼职打工,你想去车站吗。”郁岸煞有介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   “哇,这么好。”火焰圭一向单纯,当场被郁岸拐走,朝后院的小三轮走去。   *   袁明昊端了一锅汤圆出来,摆到收银台上,给蛤白盛了一碗,细心地撒上桂花碎:“黑芝麻馅,可香了……”   小卖部大门前瞬间疾驰过一道车影,袁明昊手搭凉棚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风火小三轮开过去了。   郁岸站在后斗里,手拿地图向前指:“就是这个方向,冲啊。”火焰圭在前扶着车把一阵猛蹬:“耶——!”   “。”袁明昊挠挠头,朝黑脸的蛤白笑笑。   蛤白闭眼喝汤:“死了别找我哭,正好换一个契定。”   “他已经可以应付许多事,你对他的印象也该更新一下了。”昭然披着外套站在货架前,抬手抹开玻璃窗上的雾气,目送郁岸消失在迷雾中。   他无意看见摆在货架上的一盆捕蝇草,被熊孩子塞了颗红色软糖黏得到现在都张不开嘴,失笑道:“小袁哥,这盆花给我包起来吧。”   去端花盆时刚好路过货架边的镜子,昭然才发现背后被贴了一张黄纸感谢符,毛笔书写的谢谢二字旁边,用圆珠笔竖着写了一行小小的“对不起”。 第125章 少年的旅行   ——————   小三轮离开了袁哥小卖部,驶入十字路口的迷雾中,车把不再受火焰圭控制,车蹬也莫名其妙自己向前旋转起来,自动在能见度小于一米的浓雾雪影中寻找方向。   火焰圭双手脱把,两只脚高高抬起,惊诧打量脱离自己双腿动力的脚蹬:“吔,还能自动驾驶?”   “大概吧,是畸动装备。”郁岸趴在后斗一侧向下查看滚动的车轮,转身坐回车斗,和一堆空的瓶瓶罐罐坐在一起,无意中摸到了铺在手边的羊皮卷。   展开羊皮,居然是午夜商人放进来的进货清单,需要一筐新鲜水滴莓、帕那菇孢子粉等等奇异的原料,好在昨晚从货架上见过,知道这些东西大致长什么样。   借用了袁老板的车,万一回家以后他要租金怎么办,小卖部里商品动辄几千上万块钱,还有可能收取冥币,一不小心容易被坑得底裤都不剩,还不如顺便帮袁老板跑腿进货,说不定还有得赚。   郁岸迅速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既然不需要蹬车了,火焰圭便转了个方向,倒坐在车座子上,双脚踩在后斗边缘保持平衡,问郁岸:“看不出来,你体力这么好?听说和小兰姐配合放逐了缪斯号游轮幻室,她上班的时候一直无精打采的,你倒一点事都没有。”   原本挺累的,但每次和昭然一起过夜,得到优质睡眠之后,第二天疲惫就能一扫而空,和昭然睡觉好解乏。   没等郁岸回答,火焰龙眼就在火焰圭脑海中笑起来:“感染蛋白可以提供能量,加速愈合,他当然生龙活虎的,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畸体需要随时保持警惕和战斗力,所以雌性在交配期靠雄性的感染蛋白续航体力,一些霸道的雌性在懒得觅食时甚至会逼迫压榨弱小雄性的感染蛋白。   火焰圭完全没听懂,满眼清澈的愚蠢,欢快答应:“好啊,找了一晚上商店,我现在就特别累。”   “……”火焰龙眼眯成一条线,当讲一个下流的黄段子而对方完全没意识到的话,尴尬的就是它自己。   郁岸听不到龙眼与火焰圭的触丝交流,只能看见火焰龙眼目光闪烁,于是问道:“你的畸核,什么级别?”   “畸核?它不是畸核。”火焰圭抬手戳中颈侧的眼珠子,给火焰龙眼戳痛了闭起来,“是颗眼睛啊,自诩是头龙,趁我受伤的时候挤进伤口里,赖着不走了,害得我没地方嵌核。它要我去玻塞城给它找新鲜的黄金苹果。”   龙眼催促他与郁岸走近一些,于是火焰圭无所顾忌分享自己的秘密,因为在古县医院亲眼看到过昭组长显露本体与蝎女战斗的缘故,他手里捏着郁岸的把柄,只有拿出一些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两人的关系才能稳固。   “我真名叫林圭。”他抹了下鼻子,朝郁岸伸出小指,“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郁岸莫名其妙跟他拉了下勾,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浓稠的白色迷雾逐渐散去,三轮车已然带他们开进一座破烂的站台,砖石铺就的地面四分五裂,空荡的铁轨中央长满干枯荒草,无人修葺,也无人管理,不像会有人在这里乘车的样子。   “一个坑。”郁岸疑惑端详地面,靠近铁轨的地方,有一米见方的地面没铺地砖,裸露着下方的土壤,很像行道树的坑。   不料松软的土层竟然顶出了一颗绿色的嫩芽,郁岸好奇地双手撑着膝盖凑近凝视那块土壤,然而渺小的嫩芽竟在一瞬间拔地而起,郁岸惊得蹿回三轮车后斗,借后斗的遮挡偷瞄那株吓人的植物。   绿芽越长越粗,长成一株足有三人高的树形藤蔓,表面光滑长有一层绵软的绒毛,枝头迅速开出两朵芬芳的橘色花朵,接着花朵凋谢被果实取代,沉甸甸的两枚橙色发光果实压弯枝头,垂到两人面前,仿佛两只自己会发光的南瓜灯。   两颗瓣状果荚裂开,空壳里的东西分别掉落在郁岸和火焰圭手里。   看起来像一颗发光的橙色小番茄。   “龙眼说,这个果子叫洛洛,是车站免费提供的晕车药。”火焰圭率先扔进嘴里,果子带有一层甜脆的薄糖壳,内部则裹满酸甜汁水。   郁岸小口咬掉一块糖壳,把里面的果汁喝掉,再把橙色的空壳扔进嘴里嚼,原来是里面的果汁会发光,糖壳是半透明的。   火车轧过轨道的噪音由远而近,红色的火车头撞破迷雾驶进了站台,汽笛拉长鸣响,还未停稳的列车已然迫不及待打开了锈迹斑斑的车门。   两人还在试探,三轮车突然向前一翻,将他俩直接卸货进车门里,自己则旋转着脚蹬往货厢方向嘎吱嘎吱蹬过去,自动停在货物之间,甚至自己给车轮子上了锁。   原来这趟车是不停的,想上车就得跟着跑然后跳上去。   郁岸揉揉额头爬起来,一头撞在检票员手中的票夹板子背面。   检票员穿着鲜亮的红色制服,打扮得像胡桃夹子一样精致,只不过脸也长得像胡桃夹子玩偶一样,被他一撞,像长条气球一样摇晃起来,半天才稳住平衡。   郁岸站远了些,小心地把车票捏给他,检票员公事公办取走车票,突然伸出巨长无比的舌头,在票面上舔了一遍。   嘶溜。   两人一起傻眼,从细长的检票员手中接回车票,红色的票面已经在特殊唾液的作用下慢慢变化为梦幻蓝色,显而易见,变幻为蓝色的车票是他们的返程票。   这时,检票员手中的呼叫铃响了,前面的车厢有乘客需要服务。   细长检票员突然瘫软下去,散落成八颗圆滚滚的、像胡桃夹子士兵玩具那样的头,重新排列组合,画有温柔女士面孔的一颗圆球自动替换成头部,其余的圆球自动蹦跳摞起来,组合成穿蓝色裙装戴丝巾的身体,变幻成一位细长的女乘务员去车厢里询问乘客需要什么帮助去了。   两人眼睛睁得老大。   “我的妈呀。”火焰圭揉揉眼睛,“好标准的八头身。”   “是畸体吗,一只,还是八只?”郁岸喃喃嘀咕。   “念珠千面鬼。”火焰龙眼看不过他俩没见识的样子,触丝链接在火焰圭大脑里解释,“整个家族全都是表情各异的球,随便串起来可以组合出无数身份,弱小的畸体,靠受别人雇佣干活为生。”   他们循着车票上的号码找到自己的座位,这里的座椅全部为面对面的卡座沙发,两个沙发之间横出一块木板餐桌。   郁岸靠窗坐,手支着头望着窗外的砖墙发呆,火焰圭则跟正对面的老太太攀谈起来。   对座的夫人穿戴斯文,戴着一顶咖啡色的无檐毛呢帽子,细框眼镜遮挡着一双明媚的眼睛,她将手提小皮箱规整地放在脚边,双手戴了一双天鹅绒手套,捧着一本旧书看,举手投足俨然一位优雅的淑女。   “这儿不是始发站吗?您什么时候上的车?”   “看书入迷,坐过站了,现在要坐回去的。”夫人笑着回答。   “是从新世界回来的?”火焰圭又问。   “是啊,看样子这是你们初次旅程。”刚刚被检票员震惊的窘态早被夫人尽收眼底,火焰圭窘迫地抓抓头发。   列车经过站台后慢慢加速,车窗外重新被迷雾包裹,整块玻璃都糊满白雾,连地面也看不到了。   “新世界是什么样的?”   夫人翻开下一张泛黄的书页,夹上一片干燥的叶子书签,叶脉泛着点点微弱蓝光,她抬头看向一直望着窗外白雾发呆的郁岸:“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郁岸没什么反应,好一会儿才淡漠回答:“被人类掠夺,或是掠夺人类的世界。”   夫人合上书,版式古老的封面用英文写着《新世界秩序初识》,边边角角记满秀丽的钢笔注释。   “那你可要长见识了。”   列车的速度陡然拉满,郁岸感到一种近乎飞机起飞的失重感,胃里一阵翻涌,但这种不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上车前食用的洛洛果终于在胃里起了作用。   他开始分不清窗外那片模糊的雪白是雾气还是云层,忽然间,迷雾消失了,列车撞破云层,从看不见的轨道上驶了出去。   窗外一下子明亮起来,但他看不见太阳,给予黑夜光明的是在天空中盘绕的星环,蓝色的星环中点缀着一些金色或粉红的杂色,光芒照亮低处的山峦。   密集的森林与溪水错杂交织,溪水透明,一些发丝状的发光微生物随波逐流,在卵石间流淌出金色的线条。   郁岸情不自禁滑开车窗,伸出手感受清凉的风穿过指间,天上的星环向下坠落发光的碎片,其中一片落在他手心里,是毫无重量的透明石头,类似一块不规则的气溶胶。   “在下雨呢,”夫人微笑解释,“新世界的雨,给地面补充一些矿物,和我们世界的水循环一样。”   他把小石头扔出窗外,轻飘飘坠入湿润的土壤中间,地里生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白色蘑菇,被小石头砸到后,那些白蘑菇居然伸出细细的手臂,提起雪白毛绒的伞盖裙子,从土壤里跳出来,迈开细白的小腿,成群结队跑到另一块安全的地面,一屁股坐下,继续生长。   其中一只大白蘑菇身体膨胀十分笨拙,受到微小的震动影响后直接爆开来,无数白色的羽毛喷入空中,再旋转着分散开,降落到更远的地方。   那些羽毛般的孢子也展开幼嫩的小手臂和小细腿,跳着舞降落。   郁岸接住了一只,凑近观察,它竟然有脸,睁开眼睛懵懂望着面前巨大的生物,简直像提着芭蕾舞裙跳舞的小姑娘。   “活、活的。”郁岸不知所措,从兜里掏出一颗爱心软糖,抠了一小块渣递给孢子舞女。   她双手抱起大块的糖渣,好奇地塞进嘴里,用力嚼,但是太黏嘴了,她只能鼓着腮帮笑。   很快,羽毛孢子从郁岸掌心消散,仿佛一片雪花融化在了手心的温度中。   火焰圭慌道:“救命啊,她被你噎死了。”   “啊?”郁岸手足无措。   夫人轻声笑道:“小裙菇,只在雨天生长,生命也只有三分钟,爆炸意味着生命到了尽头,跳完舞就消散了。你刚刚给了它比其他蘑菇更精彩的一生。” 第126章 消费!   “在长达两千年的进化中,畸体的存在其实已经无法再被看成意外的突变,他们拥有感受快乐的能力,拥有独一无二的生命。”夫人将手中的旧书放到桌面,亲切地与两位少年讨论起来,“新世界到底在地球的什么位置?我们在卫星影像中并不能找到它,却能顺利坐上通往那里的列车。”   “他们拥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和货币,以家族为单位群居生活,存在亲情观念,本能保护一切幼崽,即使是敌对家族的幼崽。”   “让我感到奇特的一点是,畸体普遍存在拟人趋势,少部分会出现复数趋势。从数百万年前至今,古猿逐渐进化为人类,最终成为地球上的主导物种,而畸体也正在重现这个过程,他们正在创造文明。”   列车驶过森林湿地,进入树木稀疏的野原,错综交叉的树冠间挂着编织成猪笼草形状的巢穴。空中盘旋着羽毛华丽的飞鸟,一天的捕食结束,它们成群结队降落,各自归巢,忙着端起碗状的花朵给巢里的幼崽喂食。   那些巨大的飞鸟上半身居然长有人类的躯干和脸孔,从下半身开始被羽毛覆盖,有力的足爪可以稳稳攀住树枝,每一只脸上都生有不同的花纹,与希腊神话中讲述的人面鸟身的海妖差不多。   在他们居住的树林中央,地面插满由发光晶石雕刻而成的图腾柱,石柱表面被鸟爪或尖喙雕刻出不同的图案,用以记录家族的历史,每位成员的名字,或是年轻英雄于危难中拯救家族的传说,都因此永垂不朽。   “人类保守派认为畸体不过是辐射扩散导致的一种瘟疫,为了不让他们扩散,所以需要谨慎清理。投机派则认为,畸体是新能源,可以通过交易获得大量金钱。”   “我不这么想。”夫人被岁月侵蚀枯败的手轻轻抚摸书册的封面,“畸体更像是一种进化。”   “这颗星球上的环境在急剧恶化,你们应该可以感觉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将会被剧烈变迁的气候淘汰,恐龙可以灭绝,人类当然也不例外。而这时候,一种身体更强韧的生物出现了。畸体动物战斗力强,且展现出高度的社会性和不亚于人类的智慧,畸体植物不依赖阳光生长。它们全都可以适应恶劣的环境,不易死亡,畸体将会进化成食物链更顶端的物种,在我看来完全可能。”   火焰圭听得热血沸腾,用手肘碰碰郁岸:“听到没有,到我们拯救全人类的时候了。”   郁岸兴致缺缺:“不要,我想灭绝。”   “可是,那样强大的生物,却被一种致命的本能牵绊。化茧期,必须挑选一位人类建立羁绊,并从此守护他从激烈的生存竞争中活下来。否则只能羽化走向死亡。”夫人透过细框眼镜望着车窗外的奇异风景,“他们的出现像在拯救我们。”   夫人的声音从容平和,郁岸也慢慢听入了神,不禁想起千里迢迢从日御镇跑来拯救人类小孩的笨蛋。   列车上的喇叭广播下一站即将到达【风铃小镇】,夫人听到后,便理了理呢绒帽,将书籍放进手提箱,起身准备下车。   临行前,她对火焰圭脖颈上的龙眼微笑道:“真是头俊美的龙啊。”   龙眼转了转,从镶嵌缝隙中伸出两股血红触丝,聚拢成小手,托起夫人的手,另一股触丝伸到火焰圭头顶摘下棒球帽,非常绅士地脱帽致意——啊,多么有品位的女士呀。   她能看出那是一头龙?   郁岸后知后觉抬起头,可那位优雅的夫人已经慢悠悠下车,背影消失在一片迷雾中。   列车穿过发光森林,穿过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两人趴在窗边观察压弯树枝的厚实雪凇:“有蝴蝶!”   寒冷的雪原上方漂浮着一些透明气泡,成群的半透明六翼蝴蝶在气泡里挥舞翅膀,翅翼的颜色蓝紫变幻,这些渺小美丽的飞行生物在保温气泡中漂浮游走,仿佛一颗颗在空中滚动的仓鼠球。   中间肚子饿了还可以去餐车点餐,列车配有厨师,菜单上的菜都可以现做,在章鱼炒饭、章鱼炒面、章鱼烧等等一系列海鲜餐食之间挑选了一下,两人各点了一份炒饭。   “这么旧的车,提供海鲜啊,新不新鲜啊,怕拉肚子。”火焰圭小声嘀咕,点餐服务员拍胸脯保证不新鲜不要钱。   郁岸和火焰圭偷偷趴到取餐口,向后厨张望,一位戴厨师帽的紫色巨型章鱼在灶台前挥舞着锅铲,一条触手负责颠勺,一条触手熟练地将米饭倒进锅里,一条触手举起菜刀,一条触手伸进水池洗干净,然后直接搁在菜板上,啪啪啪啪啪利落切成小段,潇洒甩进锅里,再捏起一把调味料,陶醉地洒进饭中,大火翻炒。   灶台燃烧的火焰由头碰头摆成一圈的冷火熔岩虾提供,那些虾的表面燃烧着蓝色的鬼火。通过增减虾的数量达到调整火候的目的。   在烹饪的过程中,被忙碌的章师傅用作主菜的那条触手已经从断截面长回原状,意味着下一份炒饭已经备菜完毕。   “过于新鲜了吧!我不敢吃。”火焰圭心有余悸。   铁板鱿鱼的香味已经散入餐车车厢,郁岸舔舔嘴唇:“你那份我可以帮你吃。”   两份炒饭总共20分币,火焰圭负责买单。实在是因为到结账的时候郁岸才发现自己兜比脸都干净,唯一一枚冥币已经被他拿来买车票了。   新世界流通的货币单位为分币,面额通常为1分、5分、10分、100分、500分,是一种特殊贝壳压制而成的硬币,价值更高的货币是贵石,粉橙色的贵石可以根据重量换算成分币,在新世界属于硬通货,可以类比人类世界的黄金。   香喷喷的炒饭端上了桌,郁岸拿起绿色的富有弹性的勺子舀起一大口,金黄色的粮食粒与鲜香的紫红章鱼足拌匀,辅以秘制调料,咸香味从口腔中蔓延,真好吃,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饭。   “你的冥币是哪来的。”郁岸鼓起半边腮帮,他鲜少主动攀谈,高兴的时候话也会变多,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快乐。   “抓人贩-子的时候,在他们老巢里翻出来的。总共只有两枚。”火焰圭如实回答,一脸老实表情,半点不掺假。   “据说冥币只能从斜塔幻室获得,斜塔幻室主人偶尔会发布一些任务,完成的话,可以得到冥币奖励。应该是唯一一种赚取冥币的方式,但不是谁去都能领到任务,斜塔主人眼光很挑剔的。”   “一些特殊店铺,比如说那个袁哥小卖部,斜塔里的生物会在那些店里寄售货物然后回收冥币,本质是斜塔主人给予为自己做过事的人们的奖励。”   “冥币只能购买以冥币标价的东西,不能随便交易,你想用钱和货物和别人换冥币完全行不通,被斜塔主人知道就完蛋了,他会把你拉黑,派倒霉鬼跟着你报复你,让你天天倒大霉最后死掉。”   “不能交易,但是可以赠送,或者明抢?”   “唔,大概吧,所以拿到冥币就尽快花出去就好了,不然容易被抢,血亏。”   郁岸心里盘算了一下,好像距离心心念念的小恶魔套装越来越远了,那件衣服标价十个冥币。   不过没关系,在玻塞城收集完材料,王老头会给自己做一套新衣服的。   午餐吃得非常舒服,服务生收走餐具,将勺子随手扔出窗外,绿色的勺子落地生根,迅速发芽,不久之后就会重新长成一株行道树,结满勺子形的果实。   列车陆陆续续上下一些人类和畸体,在终点站【玻塞城】停车维护。   周遭景色从自然风光过渡为沿海小城,城里坐落着许多彩色砖石垒砌的尖顶小房子,并被密集的金色丝状植物缠绕,远看仿佛一块块发光的拔丝红薯。   两人左顾右盼从列车上下来,一些形态各异畸体来接远道而来的亲戚,双手高举写有亲人名字的牌子。三轮车停在焦急等待接站的畸体中间,平静地在后斗插起一个小牌子“袁哥小卖部”,十分显眼。   郁岸有点心虚。   完全没考虑到新世界货币的问题,身上没有钱,怎么进货,坏坏了。   空中传来一阵风铃响,郁岸循声望去,空中有飞鸟盘旋,在郁岸面前急停,悬浮在空中。   “巴拉噗提巴?(风鸟快递)”小男孩长有一对羽毛精灵耳,下半身覆盖翠绿的羽毛,斜挎一只藤条编织的邮递员包。   有力的鸟爪落地,整只鸟的大小在跳起来能打到郁岸腰的程度,一看就知道属于途径的森林中遇到的怪鸟家族。   小邮递员在挎包里翻了翻,从里面掏出一个皮质钱夹,塞到郁岸手里。   郁岸接过钱包,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他和昭然的合照。   小邮递员叽里呱啦说了一些鸟语,有点像鹦鹉的叫声,大概意思是想说,寄件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拿去挥霍。”小邮递员鹦鹉学舌,学得超像。 第127章 只能听好事的花   玻塞城内街景更像景色优美的度假小镇,火焰圭骑着小三轮四处张望,郁岸趴在后斗边缘伸出手抚摸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   成群的尖顶小房子覆盖着金丝状的植物,街巷道路由石头铺就,一些鸵鸟外形的大型禽类落在路边,背部绑有配备安全带的座位,将10分币放入它的口袋,阿加厄尔金蓝陆行鸟就可以用它短粗有力的双爪快速送你到小城的任何角落。   人身猫尾的尖齿少女从郁岸头顶灵巧飞来,嗅嗅他的气味,然后拖着柔软的尾巴从郁岸脸颊边扫过,身影一闪而逝。   在玻塞城中,人类并不罕见,街上时常能看见人类考察队在购买应急食品,或是一些与自己契定畸体结伴而行的载体人类,周遭的畸体大多见怪不怪,只是时不时会用打量外国人的眼光探究一下人类。   不来一趟还真不知道,原来也有不少和自己一样习惯畸体陪伴的人类存在。   路经一家小装潢店,店主软趴趴鼓囊囊地黏在店面外墙上,像某种淡黄绿色的蛞蝓。   蛞蝓先生在奋力宣传他家的上色漆,每只只要1分币。   油漆为什么论只?郁岸好奇不已,从昭然的钱夹里拿出一张100分币的纸币,捏起一角小心翼翼递过去。   “要一只,能找开吗?”昭然钱包里的钞票最小面值100,没有零钱。可能好久没在新世界买过东西了。   蛞蝓先生嗅嗅他的纸币,粘稠的身体拱出一双触手,熟练地数出零钱递回去,然后端出一张直径惊人堪比菜板的大贝壳,里面盛装着五彩斑斓的蜗牛。   郁岸挑了一只最像昭然颜色的蜗牛,按蛞蝓先生的指点放到自己的黑色单肩包上。   粉红蜗牛立刻开始干活,吭哧吭哧在背包表面爬行,身体中的黏液就是染料,给郁岸涂了个荧光粉背包,非常均匀,毫无色差。   郁岸把它啵地一下拔下来,放到昭然的钱包上,帮他也染上时髦的颜色,回家送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涂色完毕的蜗牛身体中的染料用完,自动缩回壳里,从背包表面脱落,滚进草丛里重获自由。   “嘻嘻。”郁岸最近就喜欢这个颜色。   “先别玩了,这龙吵着要黄金苹果,我脑袋里嗡嗡响。”火焰圭抱头催促,“黄金苹果哪儿去找,是不是得去水果店啊。”他双手比划问蛞蝓老板:“那个,where有黄金apple,你懂得?”   蛞蝓先生托着下巴思考,在郁岸手捧的羊皮地图中指出一个地方,如果想要找东西,可以去玻璃庄园问问。   地图显示玻璃庄园位于海岸线最南端的礁石断崖附近,一路骑着三轮车向目的地进发,可到了沙滩附近便寸步难行了。   他们只好徒步前进。   乳白色的沙滩颗粒粗糙,细看皆由小三角锥形的乳白石粒组成,在星环照耀下折射出水波纹状光带。   近海的礁石山重重叠叠堆砌在一起,只能手脚并用向上爬,棱角锋利的黑色礁石缝隙中,见缝插针地生长着一些半透明泛着蓝调的植物卷须。   这种植物倒在蛤白家见过,能长成一整片玻璃藤蔓,对外来者充满攻击性。   火焰圭不小心压到了一株嫩芽,那光滑的嫩芽内部竟像玻璃一样碎裂,同时向外刺出针状尖刺,扎得火焰圭嗷嗷直叫,翻身又不慎按到另一株,又被扎个半死。   然而郁岸爬礁石却如履平地,他从越发密集的玻璃藤蔓中自由穿梭,挡路的藤蔓竟自动让出缝隙供他经过。   “这破花怎么光扎我不扎你啊?”   “你躲着点。”   郁岸拿到蛤白的位移之眼项坠后,庭院里的玻璃藤蔓就不再攻击他了,这里的藤蔓也一样。   当攀爬到礁石顶端,已经耗费足足两个小时,两人挂在礁石边缘愣住,眼前生长着一望无际的玻璃藤蔓,粗壮的透明蓝调枝蔓内部流淌着植物的血液,交互相间,错综复杂,形成一整片冰雪色的藤海,海风拂过,玻璃相碰仿佛清脆风铃。   火焰龙眼伸出血红触丝轻轻触碰玻璃枝蔓,火焰圭听罢告诉郁岸:“这植物的情绪很烦躁。”   郁岸拨开杂乱的玻璃枝杈,向中央探索。   玻璃藤蔓的主干被密集枝条保护在最中央,姿态柔美,向外散开的枝条上开满冰雪色的透明月季,花瓣层层叠叠,随风摇曳飘落。   越靠近生长中心的位置,那些藤蔓就越躁动不安,甚至连位移之眼都压不住它了,那些具有生命的藤条划破郁岸的脸颊和手背,驱赶他们迅速离开。   两人狼狈地左躲右闪,郁岸忽然发现,那株令人震撼的美丽植物旁,随地扔着一台旧收音机,锈蚀的扬声器正断断续续播放滋滋啦啦的杂音。   “植物对噪音比较敏感,我试试把收音机关上,你顶住。”   “我顶不住啊!”火焰圭浑身散发出一股高温,将周遭枝条驱赶开,可那些枝条只后退一瞬就又发起第二次猛烈冲击。   郁岸趁机矮身趴下,从富有攻击性的藤蔓下方空隙匍匐爬过去,按下收音机的开关。   噪音骤停,枝条明显安定了几秒,可接下来居然更加狂暴地发起进攻。   “它更生气了吧!不对不对不对,你给它修,把那玩意修好……你不是技术员吗!”火焰圭抱头鼠窜,被扎得满地乱爬,还不得不勾引那些枝条继续追赶自己。   郁岸拿出背包里常备的精微工具箱,趴在地上拆解老式收音机,居然还是个畸动设备,里面镶嵌了一颗红色畸核作为驱动能源。虽然没见过这种上了年头的老古董,但原理都大差不差,磁头被那些三角锥形的小沙粒灰尘卡住,清理一下就好了。   磁带滚动,收音机里重新传出悠扬清脆的鸟叫声,伴着若隐若现的琴弦旋律,玻璃月季终于不再躁动,安静倾听这孤独海岸线上唯一的慰藉。   郁岸蹑手蹑脚将收音机放在玻璃月季主干边,慢慢向后退。   可那植物缓慢蠕动,一根细细的冰蓝卷须伸向郁岸的脸,仿佛少女的手指,探进他领口,将他挂在脖子上的位移之眼带出来。   “我,我大哥蛤白。”既然她对位移之眼有反应,一定对蛤白有所忌惮,郁岸顺势结结巴巴暗示自己有大哥罩。   柔美的月季枝干宛如一条冰冷的蛇,花朵枝条蜿蜒靠近郁岸,一朵冰蓝月季慢慢抬起头,竟露出一张半透明的少女的脸。   她睁开眼睛,眼角上挑妩媚动人,头部的花瓣仿佛一顶王冠,她探出另一根玻璃卷须,托起郁岸的下巴打量。   郁岸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报大哥名字这么灵,在玻塞城都能管用。   玻璃月季溶溶月,被赞誉为新世界最耀眼的宝石,她会为旅者指引方向,旅者也要留下一个故事作为报酬。   但溶溶月小姐只能听he结局的故事,如果旅者讲了悲伤的经历,她就会将故事存于花苞内,手工修改结局,当故事中的主角得到幸福,她才能得到养分,继而盛开,生长不息。   还好火焰龙眼见多识广,至少让两人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玻璃月季迅速生长,将两枚尚未盛开的花苞送到郁岸和火焰圭身边,玻璃卷须贴进两人太阳穴,郁岸便听见伤心空灵的女性嗓音在脑海里说:“我听到了心碎的故事,快要枯萎了。”   郁岸下意识用手指触摸送至眼前的半透明花苞,顿时感到身体承受了一次灵魂冲击。   他揉揉眼睛,环顾四周,漫山遍野的玻璃月季已然不见踪影,身后布满迷雾,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散发蓝色幽光的冰洞,清澈的海水从河道中缓缓流过,荧光微生物浮浮沉沉。   一只巨大的贝壳半泡在水中,张开一条缝,收容害怕被天敌狩猎的小鱼小蟹们过夜。   贝壳张着嘴等待了很久,似乎有个贪玩的捣蛋鬼到现在都没回来。   几颗眼珠焦急浮出水面出去寻找,过了一会儿才游回来,贝壳愤怒闭合,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时,冰洞尽头有个粉色的圆球漂了回来,只有餐盘大小,用许多未长成的幼嫩小手划水,开开心心地举着一颗小石头回来,这是它勇敢冒险一整天寻宝找到的战利品。   小粉球漂到贝壳边,敲敲贝壳,可贝壳不给它开门。   咕噜咕噜咕噜,小粉球丢下手里的小石头,可怜巴巴求贝壳开门。   永夜的黑夜到来,冰洞里的发光生物进入休眠,周遭越来越暗。   小粉球害怕地在水里漂来漂去打转,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郁岸远远注视这一幕,不由自主走近海道岸边,趴下来在涌动的水流里寻找那个小东西。   发光生物逐渐休眠,水面以下昏暗不堪,郁岸也看不清。   可他一转头,恰好看见那只粉色的小怪物趴在礁石后,偷偷瞄着自己。   “……?”郁岸朝它伸出手,小粉怪物立刻害怕地向后缩,泡进水里。   “这个,要不要?”郁岸拿出一颗爱心软糖,塞到它其中一只小手里。   那些小手像摆动的海葵,好奇地抱到郁岸手指上。   “咕噜。(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第128章 龙他曾经看见   小粉球嗅嗅软糖的气味,塞进嘴里嚼嚼,不过它此时只长了两颗牙,咀嚼黏嘴的软糖必须很努力才行。   郁岸蹲在水道岸边看着它认真吃东西,像个开花的粉色珊瑚球,可比初次在日御镇见到多手怪物那时幼小多了,不像能咬动冻肉的样子,倒像会被各种捕猎者随便填进肚子里的弱小生物。   他把小粉球从礁石上捧起来,比小婴儿还要细弱的粉红触手实在太软了,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捏死。   那些摇动的小手碰到什么就会抓住什么,郁岸将它贴近脸颊,那些小手就纷纷黏到郁岸脸上,把它挪远,那些吸盘似的小手又会纷纷剥离。   “面试官,你怎么这么小啊,欺负欺负。”郁岸坏笑着把它抛到天上,再接住,再抛起来,那可怜的小怪物从出生起就没飞这么高过,害怕得咕噜咕噜直叫,啪地糊到郁岸脸上,粉红小触手紧张地扒住郁岸的头发、眼皮、鼻子和嘴唇,被郁岸从脸上拽下来,双手捧着一通乱揉,揉它的无数小咯吱窝。   冰洞内的发光生物几乎全部进入了休眠,光线渐弱,黑暗到来便意味着危险到来。   漆黑的水面下时而隐现鱼类的游动的影子,一些生有血红荧光花纹的尖鳍裸露在水面以上,嗅到水中粉红小嫩肉块的气味,正成群结队游来觅食。   一条食人鱼按捺不住从水中一跃而起,张开长满尖牙的大嘴猛地咬向郁岸,郁岸赶紧抱着小粉球往后退,食人鱼扑了个空,狠狠坠落在岸上。   然而它的侧鳍却长有粗壮的利爪,竟像青蛙般用两只爪鳍迅速爬向郁岸,接近到一定距离后猛地起跳,冲向郁岸怀里抱的粉色可口小点心。   “走开。”郁岸飞起一脚,将那食人怪鱼踹回水里,但水里成群的食人鱼噼里啪啦向岸上爬,简直像刚出锅的爆米花一样满天乱崩,被坚硬锋利的牙齿咬住,非得活活撕下一块肉不可。   郁岸大概明白玻璃月季为何觉得这个故事令人心碎了,或许这是昭然幼时第一次遭遇生死劫难,贝壳里的蛤白却无动于衷。蛤白拥有看破虚空的无数眼睛,不可能看不见昭然的处境,可他依旧选择坐视不理,放任昭然自己面对。   既然昭然能活到长大,说明这一夜的战斗他打赢了,用遍体鳞伤换来对黑暗应有的敬畏,被迫学习如何在危险中保护自己。   这是蛤白的记忆,念念不忘至今,被玻璃月季听到了。   “追什么追,今天小怪物有保镖看不见吗。”郁岸把软塌塌的小粉球抱在臂弯里,闪身避开那些穷追不舍的怪鱼,右手抽出高傲球棒,反手一棒,将一条跳起来扑咬的食人鱼打出老远,掉回水中晕头转向翻了肚皮。   浑身骨化的红色食人鱼撞击球棒发出清脆的打击声,郁岸左一棒、右一棒,食人鱼向自动抛球机抛棒球一样不停跳扑过来,被郁岸全部击出全垒打,没一会儿水里就漂满撞晕翻白的鱼。   小粉球举着无数手摇旗呐喊,仗着有人撑腰,对食人鱼群发出不屑的嘲讽咕噜。   郁岸动作太大,一不小心把怀里的小粉球掉了出去,噗通落进水里,赶紧趴到水边伸手去捞,一边用球棒驱赶聚拢过来的食人鱼。   小粉球自己浮了上来,害怕地用短小的一堆手疯狂划水游到岸边,小跳上岸,小狗似的甩干身上的水,抓住郁岸裤腿,连滚带爬回到郁岸怀里,这才安心下来继续作威作福。   水面震动,一道血红的巨影从水下缓缓浮出,足以吨计的一头巨型食人鱼浮出水面,头顶倒挂着一只红色小灯,照亮它恐怖的脸孔,两只空洞的眼睛怨毒地凝视郁岸。   食人鱼王?   郁岸惶恐后退,但怀里的小粉球还在噗噗噗吐口水嘲讽人家。   “笨蛋,别勾引了,这个我打不过……”   小粉球挥着拳头对着巨型食人鱼王呲牙低吼,用它还没长齐的两颗小乳牙。   那食人鱼王忽然像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在水中徘徊了一小会儿,一个猛子扎回水中,带着小弟们一起消失了踪影。   “嗯?想不到你这么小就这么厉害了?”郁岸托起小粉球端详,“不愧是日御羲和。”   “咕噜。”小粉球举起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和他击掌。   实际上郁岸不知道,在自己背后,有数以千计的眼球漂浮在上空,严厉注视着海面,组成一道波动漂浮的眼珠墙,凶悍的目光将具有威胁的外来鱼类逼退。   “你要不要跟我走啊,我还有好吃的。”郁岸拉开背包拉链,把小粉球揣进去,好奇能不能把它带出花中记忆。   一只眼睛从空中飞下来,浮到郁岸面前,瞪着他,然后向下瞧一眼在背包里躺得明明白白的粉球。   “。”郁岸讪讪地把粉球从包里掏出来,放回地上,朝眼球附近推了推。   眼球外部伸长出一股黑色的神经须,将小粉球拢到身后,指指郁岸身后,催促他快离开。   “嘁。”郁岸咬咬嘴唇,提上背包转身朝迷雾中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感到脖颈一阵痒,那小粉球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小而密集的手抱住郁岸的脸,咕噜叫着与他贴了贴。   迷雾将郁岸的身影淹没,周遭的景物随之消散,郁岸的意识从极地冰洞被拉回现实,揉揉眼睛,自己依旧置身于玻璃月季花海,面前含苞待放的冰蓝透明花苞此时完全盛开,花瓣舒展,宛如冰雕成的艺术品。   “这么简单?”郁岸意犹未尽。   头顶玻璃月季的植物少女享受着修改成美好结局的故事带来的养分。这株娇花只能听好事,听到坏事就容易嘎掉。   “你不需要多做什么,有人已经将你身上能修补的故事修补好了。”溶溶月的声音像玻璃相碰一样悦耳。   “谁?”郁岸追问,可身旁火焰圭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面前的花苞还没表现出绽放的迹象,火焰圭紧闭双眼,意识迷失在花中记忆里。   郁岸小心伸出食指,在火焰圭面前的花苞表面轻触,眼前同样升起一团浓雾,雾霭散开,入眼则见一片低矮平房,砖堆瓦砌,郊野土路间时而可见背着背篓结伴而行的布衣男女,是人类世界。   人们行色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聚拢,山路尽头升起一股浓烈的黑烟,不知谁家着火了。   郁岸蹑手蹑脚跟到近处,男女老少在村前空地围成一圈窃窃私语,原是一排土砌的小平房失了火,烧死了房中的男女主人。   火焰圭坐在烧焦的土房墙外,满脸斑驳炭黑,两腿之间夹着泼空的水桶,懊悔地捂着眼睛一动不动。   听周围人议论说,女主人姓林,是本地的山里姑娘,男的是上门女婿,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死心塌地跟着女人,下地做饭样样不落,女主人怀孕之后,男的就更勤快了,端茶倒水还喜笑颜开的。   但村民称呼男人从来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地精”。   郁岸结合语境琢磨了半天,认为“地精”是他们在用土话描述畸体,因为他们说自从那个男人来了之后,女人家就没再打过柴,家里却每天灯火通明的。   女人姓林,火焰圭真名林圭,这么巧吗。郁岸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一位雄性火属性畸体,与山野少女结合,说不定已经建立了契定关系。   这场火灾是村里的几个小孩放的,也许起初并无恶意,一群孩子听信谣言,说那男的像孙悟空不怕火烧,于是趁人不注意朝窗里抛了把火。   但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着火的,没去救不说,反而用铁锁把那对夫妻家门锁上了,后来的村民虽然发现了那把锁,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去剪,大家围在门前,听里面那对夫妻哀嚎求救,却无动于衷。   只有火焰圭踹开房门提水救火,可为时已晚,那对夫妻躺在地上,女主人早已烧成一团焦炭,男人紧紧将怀孕的妻子护在臂弯里,身上虽无火灼伤痕,但也随着女人死亡而停止了呼吸。   契定关系就是如此,契定者死亡,畸体必然随主而去。   郁岸走到极度悲伤的火焰圭旁边蹲下,抱着膝盖发呆。   一声响亮的啼哭,令村民们的议论戛然而止。   烧成焦炭的女主人尸体腹部嘶啦开裂,从血肉中拱出一个小婴儿,稀疏的浅红色的发丝,与火焰圭如出一辙。   昭然之前告诉过他,如果女性人类与雄性畸体结合,但雄性畸体没有贡献畸核的话,就只能生出基因不稳定的人类小孩,夭折风险很高。   看起来那男人也不过一头弱小的畸体,大概没有多余的畸核能贡献。   火焰圭是畸体和人类留下的人类后代?   这种悲惨至极的故事还怎么修补成好结局啊。   “我明明不记得这些事,没必要提醒我的。”火焰圭低着头,水珠溢出眼眶落在皮肤上时就会自然蒸发,所以流不出眼泪,“我只记得小时候被火葬场的老师傅收养了,才能吃饱饭,但有一天遇上的顾客懂畸体,他认定我是畸体,私下和老爹说我体内有核,特别值钱。”   “老爹拿一碗饭把我骗进焚化炉里,想烧化我拿那枚核。我想着如果玻璃月季送我回到那时候,我还能救我自己一把,不用在焚化炉里熬那么多天。我是烧不死,但不能不吃饭不呼吸。”   “嘶。”郁岸托着下巴,“那说明这不是你的记忆。”   他凝视火焰圭颈侧,本应镶嵌龙眼的位置居然空了一个洞,火焰龙眼不翼而飞。   “这是龙的记忆。” 第129章 龙他追悔莫及   火焰圭抬手摸颈侧,只摸到一道深深的疤坑,本应嵌在这里的龙眼不见了。   当年他活着从烧了两三天的焚化炉里爬出来,把火葬场的老师傅吓得举起铁锹就砸,锋利的铲头斩断了火焰圭颈侧的动脉,鲜血爆涌,本以为生还无望,再醒来竟发现一枚金红龙眼镶嵌在伤口中。   他自诩为龙,只不过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机缘巧合间看上了火少年的身体,骨骼清奇,打算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白食的,还唧唧歪歪挑挑拣拣,像个娇贵的落魄王子。   正当村民议论纷纷时,山外青空间传来一声长啸,富有穿透力的兽吼声袭来,一头怪鸟的轮廓在云层中隐现,带着一阵高温热风逼近。   人们如鸟兽散,郁岸抓住火焰圭手腕将人拉到灌木丛里,抱着头躲避突如其来的怪物空袭。   那竟是一头浑身披覆深红色鳞甲的西方龙,扇动强壮的翅翼向下俯冲,下颌到腹部的鳞甲雪白无暇,前肢健美强壮,双足被火焰鳞甲包裹,尖甲锋利如刀。   它灵动的双眼为金红色,竖线瞳孔边环绕一圈闪烁金星。   火龙从烧灼焦黑的平房旁俯冲而过,有力的足爪快准狠地抓住刚破腹而出的红发小婴儿,利齿咬断脐带,便重新飞入天空。   将刚出生的孩子抢夺到手后,火龙尖声长啸,挥舞的翅翼向大地散播火花,引燃了村子里堆积的柴火和木制的栅柱,熯天炽地的火焰顿时吞没了整个村庄。   村民们哭天抢地跑去打水救火,抢救房中的钱财贵物。   火焰圭双手抱头和郁岸趴在一起,透过无尽烈火望着龙的背影扬长而去,喃喃嘀咕:“那是……是龙眼吗?龙在改我的结局……?这算什么好结局啊。”   “谁叫他们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的。大开杀戒,不好吗?兴许玻璃月季今天想看个复仇爽文呢,反正我爽了。”郁岸一骨碌爬起来,拉上火焰圭往龙离开的方向追,“它翅膀底下受伤了,估计飞不远,上去看看。”   火龙飞得跌跌撞撞,在深山顶端的密林中停歇,两人一路追行,沿崎岖山路手脚并用向上爬,山壁越发陡峭,火焰圭只能徒手攀岩,郁岸则可以靠怪态核-鹰翼向上盘旋,偶尔拉他一把。   “我们的历史中从来没留下过真实的龙存在的证据,神话传说里却比比皆是,不论东方还是西方都同时提到龙这种生物,你不觉得很蹊跷吗。”火焰圭爬得气喘吁吁。   “我以为只是它们躲着人生活而已,毕竟沾上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郁岸毫不怀疑,他相信这世界上的所有虚幻的故事皆因空穴而来风,相信一切认知外的生物存在即合理。   越爬得高,周围气温就越低,直到呼吸出现白气,空中飘零起湿漉漉的雪花,落进泥土中化成水。   终于翻上了山岭最高处,两人钻进杂草丛里藏身,偷窥火龙的一举一动。   火龙把婴儿轻放进草窠里,在周遭叼一些枯草,攒成一个能勉强卧下的巢,拖着沉重的身体卧成一团,长尾巴卷到两个前爪前保温。   它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伸出蓝色的长舌头舔自己翅翼下的伤口,尾巴将小婴儿柔嫩的身体拢进怀里,舔净他身上的血污恶露。   星球磁场每个季节都会有规律地改变,龙类畸体需要巨大的能量支撑活力,因此会跟随磁场变化不断迁徙,如果错过迁徙的时间,失去磁场辐射的支撑,它就会失去大部分生命力,进入脆弱的眠息状态,等待下一轮磁场轮回到这里,相当于大型用电器没赶上移动充电桩,因此等电量耗尽就要自动关机了。   “它不打算走了吗?”郁岸问,“一直在舔。”   “小婴儿跟着飞太高会死的吧。他好像想救我。”   龙默默舔净小婴儿肮脏的粉红皮肤,一下、两下,吧唧吧唧嘴,哧溜吸了一下口水。   “它好像觉得你味道不错。”郁岸摸着下巴猜测。   在花中记忆里,时光推移飞快,山中的大雪将龙覆盖,火龙身上的鳞甲结了冰,连零星火焰也消失殆尽,爬起来逮只兔子充饥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喷不出足够的火焰把它烧熟。   唯一能给它温暖的是那个同样可以身披火焰的小婴儿,以孩子为中心的一个圆内落雪即化。   龙抬起受伤的翅膀,用利齿撕开结痂的地方,给饥饿的小婴儿嘬翼下的伤口,用龙血当它的口粮。   火焰圭沉溺在温情的画面中,郁岸忽然竖起耳朵,听到不远处鞋底压碎枯枝的声音。   一群手拿火铳的村民提灯带路,引一位牵狗的女童上了山。   女孩最多五六岁年纪,长了一头蓝绿色光泽的卷发,一左一右扎成两个丸子,她手里牵着一条粗绳,牵引绳一端缠在手上,另一端则分出十四股长绳,每一股都栓着一头巨型猛犬,体型最大的几头比最强悍的藏獒还要大上好几圈。   十四头恶犬双眼散发骇人红光,显然全是畸体,而且级别不低,它们可以轻易把主人拖行出几百米,却完全听从小女孩的指令。   难道是契定关系?   那小女孩是何方神圣,小小年纪就能同时契定十四头巨型恶犬?   村民们敬称她为驯灵娘娘,请她出手捉拿烧毁村庄的火龙,在她面前诉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女孩点头应下,清脆的嗓音长长地吆喝一声,便撒开了栓狗的牵引绳。   那些狂暴恶犬嗅觉极为灵敏,在枯草雪被间搜寻到了畸体的气味,一阵狂吠,朝目标奔跑而去。   郁岸和火焰圭提前爬到树上才躲过一劫,隔空伸手比了比那些大狗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小声感叹:“比我手还大,这是狮子吧。”   “我们要管管那头龙吗?”   “龙还打不过狗吗?”   “可它熄火了啊。”郁岸拿来常年挂在书包上的目镜,拧上望远镜头往龙巢的方向张望,“三只大狗加起来就比它还大了,何况十四只。”   果不其然,十四头大狗狂吠而至,火龙抬起脖颈,感到危险便叼起怀里熟睡的婴儿,抖掉浑身积雪,忍着翼下撕裂的痛苦扇动翅膀向天空飞去。   其中一头巨犬竟懂得借力,猛地冲向一棵枯树,用力向上攀了一段,竟凌空咬住了火龙的翅膀,沉重的吨位使得火龙伤口撕裂,向下重重一坠。   剩下十来头巨犬聚集在一起,仰头紧盯着猎物,趁火龙失去平衡下坠时一拥而上,撕咬龙的翅膀和尾巴。   火龙如同坠毁的风筝,一头栽落进饥饿的恶犬之间,它只能把头埋进翅膀底下,把小婴儿保护在身体中央,其余地方任它们撕咬。   “住嘴啊一群疯狗!”火焰圭终于按捺不住只身跳进那些猛兽的包围中,浑身腾起一层烈焰,暴涨的温度将犬群逼退,他又举起一把木杈,吹火引燃,朝那些恶犬一通乱抛。   烈火引燃地上的枯草,烧成一个包围圈,将龙和他保护在中央。   郁岸从背包里拿出手枪,趴在树枝高处短距离狙击那些狗的爪子,闭上一只眼睛,舔着干冷的嘴唇自言自语:“还上,再上打你了。”   狗爪吃痛,恶犬痛叫了一声,满地转圈寻找子弹来向。   普通子弹对畸体无法造成真实伤害,只能以恐吓为主。   龙从翼下抬起头,金红色的竖线眼瞳凝视火焰圭的脸,它还从未在镜子以外亲眼看见过火焰圭长大后的模样。   火焰圭背靠在龙覆盖白色鳞甲的胸前,横挡在它与恶犬之间,偏头埋怨龙:“你就不能扔下我自己走吗?”   龙的眼睛里探出一股血红触丝,与火焰圭太阳穴链接,火焰圭便在脑海中听到了龙歇斯底里的叫骂。   “我的不幸就是从这里抛弃你开始的!独自逃跑,又错过迁徙的时间没处可去,被追屠斩碎,只剩一颗眼球死里逃生,我这次不抛弃你了还不行吗!”   龙喘着粗气,眼睛时不时眨动,黑色的瞬膜会跟着覆盖一下眼球,再睁开。   火焰圭愣了半晌,回头抱住龙长长的脖颈,脸贴在坚硬的鳞片上,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龙怒视着他。   “原来你认为改变结局的岔路口在这里啊。不应该是路过村庄的时候就选择不再救我吗?” 第130章 多读书的重要性   龙下意识想反驳,抬起翅膀瞧瞧躲在翅膀根里易碎的小婴儿琢磨了一会儿,才惊觉原来如此。可它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选择,在畸体心中,从没有抛弃幼崽这个选项,哪怕是敌对家族的幼崽也一视同仁。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火焰圭与龙紧贴脖颈,人类的皮肤与火龙的鳞甲相碰,龙挣扎了一下,可脖颈被他手臂紧紧环住:“什么‘你’?叫尊敬一点,平民幼崽。”   “Ares。(阿瑞斯)”火焰圭一向愿意配合落难公主的任性号令。   “Ares?”郁岸趴在枯树枝头,双手支着下巴,食指尖挂着手枪扳机护手转圈,心里其实在默默攀比龙和昭然谁比较厉害,如果是昭然的话,自己就可以在龙眼面前嚣张一些,但看起来龙族又更加高贵一点,真让人不爽。   雪地中被引燃的枯草已烧成灰烬,用于阻挡恶犬的火焰消失,十四头狰狞凶狠的恶犬又开始向前逼近。   火龙阿瑞斯咬住火焰圭的衣服,衔住他向自己背上一抛,火焰圭大叫一声,为了保持平衡,整个人都趴抱在了火龙背上,他天生自带的火焰高温迸发,迅速引燃了龙冰冷的鳞甲。   火焰圭仿佛一颗打火石,在龙背上敲出星星点点火苗,随后便像引燃一地汽油般迅速,使龙失去辐射能量支撑而熄灭的鳞甲瞬间腾起一层熊熊火焰。   火龙扇动勇猛有力的背翼腾空而起,双眼也好似烈火在燃烧,整个披覆冰雪的山原被袭来的热风融化,冰化成水,将冻土冲刷成满地滚动的泥浆。   夜月被焚烧成明亮的白昼,龙的咆哮在山间回荡,龙息喷吐出一股火线,直冲最近的两头恶犬,引燃了它厚重的背毛。   巨犬被烧得满地打滚,可身上的火焰却像胶水一样黏着它永不熄灭。   眼看那恶犬要葬身火海,一直站在远处发号施令的小女孩急匆匆跳下来,脱下身上精致的刺绣衣裙给大狗扑扇身上的火焰。   见龙火不灭,被村民尊称驯灵娘娘的小女孩沉静的表情终于被仓皇取代,赶紧转身双膝跪地,双手交贴在额头向天空中的火龙叩拜,哀求龙放过她的小狗。   可龙哪还愿意听她求饶,毕竟如今眼前情景不过黄粱一梦,当年自己被这一群巨型犬撕杀分食入腹,简直奇耻大辱。   小女孩见求饶不成,便扑向着火的爱犬,抱着它脖颈任火焰将自己也一起吞噬,被其他尚存理智的巨犬叼着衣角拉开。   郁岸放下枪,坐在树枝上冷眼瞧着他们,着火的巨犬血量条一直在下降,但也没有消耗到零。   其实如果巨犬与小女孩建立了契定关系,那么只要驯灵娘娘不死,它们也不会死,其实郁岸很好奇龙火烧到最后,那些巨犬还能怎样活着,却禁不住心里疼痛,老是想到昭然承受畸核弹灼烧却锁血不死的情景。   如果死亡成为了一种身不由己的奢望,那么蝶变的意义岂不成了一枚锁颈的项圈,畸体亲手将锁链递给主人,将全部的自由悉数奉上。   如果有得选,昭然也不会顶着一路苦痛走到今天吧,他会觉得委屈吗。   山野的景物自此变得虚幻模糊,冰雪消融的地面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玻璃嫩芽,玻璃藤蔓在树林中缠绕,将梦境吞噬,树林、泥淖、手拿火铳的村民、训犬女乃至那十四头凶猛巨犬化作烟气消失,周围白茫茫一片,仿佛故事读到最后一页,只剩空白的封底。   火焰圭骑着龙降落在空白的地面,郁岸倚靠的树杈消失,从树上跌落下来,晃晃脑袋,眼前又回到被玻璃月季枝条重重包围之中。   火焰圭一脸恍惚,摸了摸颈侧,龙眼被他指尖戳到瞳仁,自觉闭上眼睛。   他面前的玻璃花苞盛开,代表记忆中凄惨的故事已经修改成溶溶月小姐满意的结局。   “噢……结束了。”火焰圭意犹未尽,还以为能看见龙的容貌,火车上的那位夫人说过,畸体普遍存在外表拟人的趋势,真想看看他的脸啊。   溶溶月扬起脸,藤蔓身躯婀娜摇曳,享受着新的养料充盈根系的感觉。   “旅者,感谢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你们想去何处。”她缓缓问道。   “黄金苹果,你知道哪儿有吗?”火焰圭不假思索直接说。   “我已经不想吃了。”龙眼突然改了主意。   “干嘛不想吃,来都来了,不然车票不是白花了?”   “……我们走吧,我真的不想吃了。”龙眼伸出触丝,拨弄火焰圭的脑袋,试图让他原路返回。   玻璃花藤迅速生长,在火焰圭面前长成一道门的形状,在藤蔓首尾相接的一瞬,藤蔓上的玻璃月季盛开,门里映出一片金色的苹果园,累累果实压坠在枝杈间,泛着金灿灿的淡光。   “好兄弟,回头见!我去给他摘苹果。”火焰圭拍了把郁岸肩膀,迫不及待钻进门里。   一整片黄金苹果园,在星环照耀下光辉熠熠。果树前竖着一道木牌,用凿子雕刻出一头龙的轮廓,似乎在昭示这里是专属龙族的地盘。   “收不收钱啊,要还三万一个,我可只能给你买一个了。”火焰圭踮起脚去够其中一只压弯枝头的金苹果,但那枝头感应到异物靠近,竟自动向上抬,让他怎么跳都够不着。   龙眼向上瞧他抬起的下颌,伸出一股血红触丝,卷住一只金苹果,轻轻一拽就摘了下来。   触丝缠绕在苹果上,用力掰成两半,递给火焰圭一半,自己却拿着另外一半苹果,犹豫着迟迟不肯下口。   新鲜的黄金苹果清香酥脆,外皮的口感像一层薄薄的甜冰,一口咬下去外皮清脆裂开,果肉竟是血红色,多汁甘甜。   火焰圭拿着昂贵的金苹果小心品尝,一恍神,脑海里的幻觉投映到眼前,他似乎看见一位头生弯曲龙角的青年靠坐在果树枝丫间,一条腿垂在空中荡来荡去,欧洲王室的长相,五官贵气精致,金红眼珠中央的瞳仁是一道竖线,眼白部分一片漆黑,舌头则是鲜艳的蓝色。   当他从幻觉中醒来,树枝上什么都没有,唯有胸前皮肤发生了一些变化。   镶嵌龙眼附近的皮肤剥落了一部分,裸露出来的不是人的血肉,而是龙的细密鳞甲,红白相间,从颈侧一直覆盖到左胸,鳞甲排列的缝隙中犹如岩浆散发炽热火光。   火焰圭难以置信抚摸身上的“龙之铠”,脆弱的脖颈动脉和心脏都被坚不可摧的铠甲保护在内。   “好厉害啊。”火焰圭随手在地上找了块尖锐石头刮砸自己左胸,石头被砸碎,他竟然毫发无伤。   “这果子效果拔群啊,我再啃两个行吗?”   “够了,别再吃了。”龙眼生出触丝,怜惜地抚摸新生的鳞甲,懊恼嘀咕,“等我彻底烦透你,不想再看见你的时候再吃吧。”   *   玻璃月季还在等待郁岸说出自己寻求的东西,郁岸手里握着一卷袁老板的进货清单,还有王老头给他做新衣服需要的材料单,需要知道地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看起来一个故事只能换一次指引。   “那我想知道哪里能找到矿晶毒蝎的解毒剂。”郁岸说。   溶溶月有些意外,玻璃卷须抬起郁岸下巴,贴近温声询问:“做什么用?”   “我……的畸体和蝎女打架的时候中了毒,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就是身体一直比以前虚弱。”   “你的畸体?”溶溶月小姐的卷须勾开郁岸的衣领,他胸前果然印有一片太阳印记。   虽然在缪斯号游轮上为了大局暂时移除过,但下船郁岸第一件事就是找昭然把印记要回来,这个印记对他无比重要,郁岸靠它来辨别自己有没有家。   “日御羲和的印记。”溶溶月的卷须意味深长描摹那炽热的花纹,“他还没被你契定吧,为何要解毒?他越虚弱,你得手的概率越大。”   “因为他痛啊,你在说什么。”郁岸满脸疑惑,“你这花是不是没有痛觉。”真想揪她两片叶子。   他有点生气了,而且仗着蛤白的名头撑腰,区区一只花妖畸体他并没放在眼里。   溶溶月愣了一下,卷须掩面淡笑,在她的呼唤下,玻璃花藤生长成一道波动的门,邀请郁岸进去:“去吧。”   门里似乎直通一座小屋内部,壁炉里堆满发热的红色蛋白石,将屋内烘烤温暖干燥。   一只巨型兔子正趴在壁炉边啃西瓜大小的野红莓,三瓣嘴快速抖动,一个戴尖顶巫师帽的少女正躺在兔子里睡觉。   小屋里有秩序地生长着绿色的藤蔓,藤蔓弯成书架形状,托着一本本材质厚度各异的书籍。   “书店?”郁岸随便挑了一本自己看得懂文字的《新世界风物图鉴Ⅰ》,随手翻阅了一下。   目录按城市划分,郁岸翻到了玻塞城这一部分,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些见过的生物。   福夏蜗牛,全称福夏蓄水蜗牛,属沙地福夏家族,栖息于玻塞城东南部的福夏沙漠,可在球形仙人掌上找到它们,肥胖的身躯能够储存大量水源以便旱季来临时保证存活,一只成年蜗牛体内最多能储存一升水,行动缓慢极易捕捉,拥有均匀涂抹物体表面以保持湿润的习性。   ……   郁岸又翻了两页。   玻璃月季,全称日御月行,属极地冰海日御家族,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二。城中住民给予昵称溶溶月,赞誉其为新世界最耀眼的宝石。   ……   “昭、昭、昭、昭然的二姐。”郁岸两眼放空,焦虑得把十个手指头全啃了一遍。 第131章 风物图鉴   郁岸匆匆掏手机发消息给昭然求救,但信号完全消失,甚至连照相录像录音之类的基本功能都受到了干扰,现在的手机只能当手电筒用。   《新世界风物图鉴》与人类世界的动植物百科全书的记载方式完全不同,并没有关于界门纲目科属种的详细划分,似乎因为在新世界中连一粒灰尘都拥有生命,已经超出人类认知中的动物或植物的范畴,需要新的单位来度量新的物种。   他细细品读了两遍关于玻璃月季的介绍,免得有遗漏。   玻璃月季是一种外观为蓝色藤蔓植物的雌性畸体,主干名为溶溶月,生长在沿海礁石中,有力的根系深入海洋,会结出富含矿物的根瘤沉降入海底,起到清洁水体和滋养海域生物的作用。   枝干具有玻璃易碎的特性,其他生物靠近碰触时会瞬间刺出尖刺保护自己。   美好的事情会使她愉悦,听到悲剧则会萎靡不振,旅行者触碰枝条上的花苞,可以进入回忆梦境,并通过自己的作为来改变这段回忆,不过不会影响到真正的过去,因此玻璃月季也被戏称为自欺欺人花。   当旅行者为她讲述一个美妙的故事后,她也会提供相应的报酬,藤条生长成一道任意门,将旅者送去他想去的地方。也有人并无所求,专门跑来只为在梦境中弥补曾经的遗憾。   她可以在新世界的任意角落旅行,当果实被飞鸟或鱼类吞食,带去世界各地播种,那些玻璃质感的种子就可以落地生根,她想去哪里居住,就在哪里生长出主干。   可以通过不断延伸枝干来平摊体内畸核的能量,以此来无限推迟化茧期的到来,理论上她不需要契定者也可以存活很久很久。   ……   郁岸看完两遍,已经对昭然二姐的资料倒背如流。   他终于学聪明了,先把这本书里记录玻塞城风物的部分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寻找其他以“日御”二字开头的生物,免得再误打误撞得罪剩下的亲戚。   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个。   极地冰兔,全称日御舍舍迦,属极地冰海日御家族,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六。   在娟秀整齐的手写中文介绍旁边,画着精致的配图:一位头戴巫女帽的兔耳少女,倚在巨型兔子柔软的背毛里打瞌睡。   “哈哈!想套路我。”就知道那狡猾的花故意设了陷阱等自己跳。郁岸举起泛黄的手写书,视线在手绘插图和壁炉前打瞌睡的兔耳少女之间反复比较,丝毫不差。   女孩子戴着一副大大的圆形眼镜,一层淡淡的小雀斑洒在鼻梁左右,巫师帽硕大的帽檐上,两只毛绒兔耳朵翘立在外,蓬松的橘色卷发扎成两股,发尾扎着一对发光的星星坠子,整个人都窝在暖和的兔子毛里。   巫女缓缓伸开手臂,在兔子里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坐起来,看到房间里进来生人,眨了眨眼。   郁岸脑筋一转计上心来,打算表演一下,无意间在六姐面前好好表现,获得兔子小姐的欣赏,等回家后昭然就会大力夸奖自己,而且兔子小姐还会在大哥面前美言许多句,接下来大哥就会消除偏见,他就可以经常去逛袁哥小卖部购物了。   “……这本书,卖吗。”心里盘算是一回事,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有点结巴。   巫女从兔子里跳起来,推推眼镜框懒懒道:“当然不卖,这些可都是我辛苦收集的手写原稿,全都绝版了。不过,你去帮我干点活,可以准你在这里借阅。”   “什么活?”勤劳的郁岸已经准备好了。   巫女抬手指向一处杂乱坍塌的书架,因为藤蔓枯萎,导致陈列在枝杈间的书散落一地,书里的便签和贴纸乱七八糟洒在地上,需要整理。   “我接下来要花点时间配制药水,等我出来你把书收拾整齐就可以了。”兔耳巫女打着呵欠走开,走进一扇绿叶遮挡的门里,里面飘出刺鼻的草药味。   她没与郁岸多寒暄,反而让郁岸格外轻松,绕过壁炉边啃莓子的巨兔,蹲在满地凌乱书籍边收拾起来。   郁岸的眼力很强,思维也快,能在一摊杂乱的工具中立即准确找到想要的那颗螺丝钉,收拾起书籍又快又稳。   这些书籍文字各异,似乎都是人类留下的手写资料。   翻开一本《潮汐简史》手写花体英文和一些专有名词看得人头痛,书中最频繁提到的一个词汇是“辐射”,在新世界并不存在太阳和月亮,也就不存在白天和黑夜,唯一提供能量和照明的物体是天空中缓慢旋转的星环。   看起来群星闪耀的星环并非源自宇宙光年外的星体,而是一团不可估量的漂浮矿物碎片,这些漂浮的发光碎片在向外发出畸化辐射,随着碎片星环有规律地移动,不同地点受到的辐射量也会随之变化,辐射值高时,当地畸体会感到能量充盈,因此行动活跃,相当于人类世界的白天;当辐射低于一个阈值时,畸体也随之进入休眠状态,相当于人类在夜晚休息。   由于辐射值像潮汐一样变化,所以人们称新世界的一天为“潮汐日”,与地球自转的“恒星日”一样,时间均为23小时56分钟4秒,这也是人们确信新世界仍旧在地球上的主要根据。   “怪不得。”郁岸挠挠下巴,想起极地冰洞里那些发光生物一起熄灭休眠,原来对昭然他们来说这意味着黑夜降临了。   玻璃灯罩里飞舞着蓝火虫用以照明,郁岸借着蓝火虫和壁炉里发光蛋白石的光线,安静浏览密集琐碎难以辨认的文字。   他看书很快,而且一旦沉浸进去就不容易被打扰,顺便靠进巨兔柔软的绒毛里,暖烘烘地烤着那些发热蛋白石,时不时从巨兔面前的餐盘里拣出一颗莓子扔进嘴里。   人类科学家希莱研究发现,人体吸收畸化辐射的最大剂量是固定的,不论小孩还是壮汉,只要体内辐射量达到一个固定数值时,就会发生畸变,体内产生畸核,从人类变为畸体。这个数值只与物种有关,与体型大小无关。   国际计量委员会在L824年决定将希莱(Sl)作为畸化辐射的标准单位,1希莱代表人类畸变所需要吸收的标准畸化辐射剂量,让实验小白鼠畸化所需要的畸化辐射吸收剂量为0.01希莱。   不过畸化辐射对镶嵌畸核的载体人类没有任何影响,畸核会在载体人类体内形成反向电磁场,屏蔽掉畸化辐射。   “你看什么?”郁岸忽然发现巨兔老喜欢回头偷瞄自己,于是把整理完的一摞书搁到它头上,指挥道,“你也帮我干点活吧,我给你点好处。”   巨兔愣了愣,但还是抬起前腿站起来,将头顶的书籍放到了高处。   郁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爱心软糖,捧到比自己脸还大的三瓣嘴前:“畸体好像都很喜欢吃这个,昭然特别爱吃。”   巨兔用短小的粉红舌头卷走他手里的软糖,三瓣嘴迅速蠕动,似乎觉得挺好吃。郁岸摸了摸它洁白的兔牙,偷瞥了一眼六姐房间紧闭的绿叶门,然后大胆抱住它的脖子,脸埋在它的毛里一通乱蹭,最后顺着光滑的皮毛一路滑下来。   他太喜欢这个古怪的世界,仿佛不论危险的宁静的生物全无棱角,仿佛小时候在床底躲避酗酒父亲的追打,满心恐惧不慎睡着时梦到的星球。   巨兔黑溜溜的眼珠一直注视着郁岸,莫名其妙的小子趴在自己的绒毛里掉眼泪,热热地呼吸。   郁岸吸了吸鼻子,在兔子毛上用力蹭净睫毛上的水珠,跳上巨兔的头,指挥它站起来把自己顶到高处,把书按顺序摆放进新的藤蔓书架里:“左边一点,再左边一点。”   翻阅途中,郁岸发现其中一些书籍的插图风格相似,和风物图鉴里精美传神的插图出自同一人之手,书籍扉页也注明了绘图者的名字,乔晓星。   郁岸在巨兔头顶盘膝而坐,顺手将风物图鉴翻到最后一页,翻看一系列参考和致谢名单。人类对畸体的研究比他想象中深入得多,在人类世界里这些关于新世界生物的知识并没有普及。   风物图鉴的作者名叫宋玉宁,在密密麻麻的致谢名字里,居然夹着一个“郁岸”。   郁岸惊诧不已,仔细辨认了好几遍,确实与自己同名同姓。   他愣神的工夫,兔耳巫女忽然推开绿叶门朝巨兔喊了一声:“舍舍迦!来帮我扶一下坩埚。”   巨兔耳朵动了动,喉咙里竟发出成熟的女人嗓音:“没有空,我在陪幺儿的朋友玩。”   不对劲。   郁岸稍微捋了一下。   举起《新世界风物图鉴》,重新对照极地冰兔词条,在极地冰兔这个名词旁边,用一个非常小的弯曲箭头,指向插图中兔耳少女身下靠的那只巨兔。   如图1-1所示,兔耳巫女是契定者,郁岸屁股底下坐的是六姐。 第132章 煤球行为,基本操作   极地冰兔,又名冰极雪兔,全称日御舍舍迦,属极地冰海日御家族,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六。   体型巨大,强健修长的发达四肢使她可以高速奔跑,柔软无形的骨骼便于在狭小的冰洞中穿梭。她的背毛可以根据环境改变颜色,在雪原生活则背毛为白色,进入林地后背毛变灰或棕色。   主要以极地冰海的发光苔藓为食,在温带地区生活时选择面更广,浆果、蘑菇和一些汁水充沛的藤蔓植物(如玻璃月季的嫩芽)都在她的食谱之中,舍舍迦的舌头极为坚韧,咀嚼玻璃藤蔓也无需担心被刺伤。   舍舍迦性情温和懒惰,最喜欢躺在藤织地毯上烤壁炉,自从日御羲和离开极地冰海,舍舍迦觉得原居住地过于寒冷而移居玻塞城榕树森林中。   郁岸从巨型兔子柔滑的背毛上滑下来,手里最后一颗莓子讪讪还回巨兔的餐盘里,一点点往送自己过来的玻璃月季藤门边挪,但他挪近一步,藤门就向后撤一步,最后散乱成一簇藤蔓缩进地里消失了,把郁岸自己剩在这儿。   “已经收拾完了?你还真能干。”兔耳巫女到郁岸身边转了一圈,扶着脸上的大圆框眼镜打量他一番——翘乱的乌黑短发,深不见底的右眼和镶嵌畸核的左眼,精巧的鼻子和薄得几近刻薄的上唇,以及脸颊上不规则分布的几颗小黑痣,“我见过你吗?”   郁岸摇摇头,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自动背到了身后。已经不想再努力了,努力只会把更多的事情搞砸。   “哦不不不不,我见过你。”兔耳巫女举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脚下整齐的棕红色砖缝中便生长出一根深褐色树藤,树干长到一人高后向外开枝散叶,五角星形的叶片颜色各异,很难想象同一株植物上能同时长出红色、绿色、紫色和金色的叶片。   其中最稀少的金色叶片自动飞下来一片,悬浮在兔耳巫女面前:“看,这是你注册过的借阅证,金色vip会员,你帮我翻译了许多中文版的手稿,对吗?”   “呃……”郁岸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对,是我干的。”   “啊,拿去看吧,这是你应得的。在叶子枯萎前归还,否则就要重新做事来换借阅证了。”兔耳巫女一招手,一摞书籍从藤蔓书架上浮起,落到郁岸手中。   “魔法师……”郁岸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很怪。兔耳巫女应该是位镶嵌兔子怪态核的人类,那枚核带有一些特殊能力。   巨兔舍舍迦趴在壁炉边,两只前爪悠闲交搭在一起:“许多人类学者进入榕树屋,拿起笔写下这些手稿,用他们毕生的知识来换取真理。”   “什么是真理?”在整理书籍时,郁岸确实看到了许多写满数学公式和天文地理的手稿。   “我不知道,喝下安妮的药水就会得到他们信仰的真理,不过许多伟大学者都在不久之后死于自杀,我也很好奇他们看到了什么。”巨兔的声线成熟柔润,若遮上帘子再听,人们准会认为是位知性教师在为学生答疑解惑。   兔耳巫女小声嘟囔:“反正我的药水没有质量问题。过于智慧可不是好事,当智者与身边的蠢蛋过于格格不入,他活着就没有意思了。”   他们的行为很容易引起郁岸警觉。玻璃月季收集人类旅者的经历,舍舍迦收集人类学者的知识,昭然自己则在熟悉人类的势力和武器,日御家族余下那些未为人知的亲族成员,想必也在做着相似的事情。   放在电影里,这简直是外星人准备侵略地球的前奏,这是捍卫人类尊严的抉择时刻,郁岸又能怎么做呢。   当然是加入他们啦!   郁岸把珍贵的书籍揣进背包,被巨兔问起来意,他如实回答。   “解辉石矿晶蝎毒,让我看看。”兔耳巫女安妮挥手召来一本泛黄的精装魔药书,纸页随着她指尖摆动自动翻页,“宝石蜂毒还有存货,柏木蛇蜕也有剩,你去找一株蝎百合来,嗯……既然如此你也帮我带一些原料回来吧,这是清单,我会给你延长相应的借阅时间的。”   很快,郁岸拿到了一卷卫生纸那么长的原料清单,加上袁老板的进货清单,以及自己需要收集的制作新套装的材料,够他大干一场。   小巫女背靠巨兔的超大毛绒屁股用力向榕树屋的小门外推,催促舍舍迦一同前往。   巨大的灰白毛团慢吞吞向前伸了个懒腰,随后从一人高的榕树屋小门里丝滑地挤了出去,从外面看简直像裱花嘴里挤出了一大坨淡奶油。   郁岸反复确认了两遍,她在低头邀请自己坐到背上去。   抓住丝滑的长毛迅速爬到舍舍迦身上坐稳,郁岸被绵软温暖的毛皮包裹住,巨型兔子便开始向前飞奔。   周围尽是森林巨树,榕树藤条交织错杂,两侧的风景迅速从余光中掠过,风呜呜吹过头顶,郁岸只能压低身子,把脸更紧地贴在巨兔身上,几次都差点没抓稳滑出去。   渐渐地,他适应了兔子的速度,迎着风扬起上半身,森林中妖异馨香的慕美花被撩动盛开,看见好看的人就会张开花瓣吸引对方伺机吞食,雪白的铃铛草叮当作响,富有金属光泽的彩色锹甲虫飞过眼前,听到下课铃于是去一簇大叶片上接走自己的一串宝宝,翅翼后拖出一道彩虹色带。   郁岸忍不住吹起长长的口哨,在林中穿行的自己仿佛成了精灵王国的骑士,骑着战兔英勇出征。   “安妮第一次坐到我背上时也这样快乐。”舍舍迦说,“我们曾经度过一段战争时光,在乌烟瘴气的交战区,红发的雀斑小女孩多么耀眼啊。”   “你们契定很久了吗?很顺利吗?”郁岸对着巨兔的耳朵说。   “当然不顺利,茧里的狂暴兔子也是很难对付的。可是她成功了。她拥有满满一屋子的智慧,我相信她就是奇迹。”   郁岸俯下身,把脸贴在兔子的绒毛上,没再说话。   兔子绒毛里藏着采集工具,每到一个地点,郁岸就一头扎进兔子里翻找容器和镰刀之类的东西。   一柄小锤子,用凿子在圆鼓鼓的红色帕那菇表面敲一个洞,气球状的蘑菇噗噗漏气,向外喷洒孢子粉,郁岸把封口袋对准漏气口,很快就接满了一包,再换下一包,把打包完毕的帕那菇孢子粉扔进兔子的绒毛里,勾掉清单上的一件东西,继续启程。   路过一条小型瀑布,然而走近才发现那是一株伪装成瀑布的植物,枝杈上结满半透明的水滴,这就是水滴莓,酸甜口味,要用小锤子一颗颗敲下来,放在玻璃罐子里保存。   “给你吃。”郁岸顺便敲一捧水滴莓子给兔子解渴,累了就躺在兔子毛里打瞌睡。   王老头做衣服需要的波螺壳生长在波螺的海,海岸上全是被海浪冲上来的空壳,拣满一百个也不费时间。   郁岸一路对照着风物图鉴和收集清单,把货物全部塞进兔子里,巨兔浓密的绒毛像无底洞,扔多少货物进去都没关系。   安妮要的蝎百合长在辉石矿晶蝎巢穴里,是成年晶蝎的分泌物,给巢穴里的宝宝补营养的东西,由辉石碎屑黏积而成,外形状似百合。   从山缝进摸进蔷薇辉石矿脉,抚摸崎岖墙壁,便能沾一手亮晶晶的粉末。   这些闪耀的宝石完全没被人类看上并开采的原因是带有大量畸化辐射,普通人类无法佩戴,没什么市场。   一些小型蝎子会从岩壁上游走,外形长得和蝎女有几分相像,它们的尾巴每一节都是空心里,里面盛满紫色的毒液,摇晃尾巴那些毒液就会像红酒在杯中晃动。   边走边找,终于在墙壁上发现一个碗口大小的晶洞,洞内布满晶蝎的分泌物——紫红色的蔷薇辉石,那些宝石般的勤劳小生物从巢中进进出出。   舍舍迦凑到晶洞前,一只眼睛向深处寻找:“看到了,就在里面。”   但这个晶洞太窄了,专门用于采集蝎百合的长柄钳伸不进去。   舍舍迦还在原地打转就地寻找能用的工具,郁岸已经挽起袖子,直接把整条胳膊伸进晶洞,去揪里面的蝎百合。   “额啊!人类!”巨兔震惊尖叫,兔牙都露出来了。   舍舍迦迅速把徒手掏蝎子窝的熊孩子叼起来,郁岸被从洞口拖走,胳膊从洞里拉出来,手里攥着熠熠闪光的蝎百合,胳膊上密密麻麻咬着十几只愤怒的晶蝎。   “小问题,”郁岸完全不慌,“拿到解药我还怕它们?”   巨兔叼着他抖抖,那些蝎子噼里啪啦被抖到地上,四散爬走了。   在郁岸看来,那些玻璃质感的晶蝎就像会动的宝石一样,完全不可怕,但在正常畸体眼里,他的行为堪比徒手伸进马蜂窝,是恐怖片里才能见到的镜头。   “孩子,我要认真和你谈谈了。”巨兔把他扔到地上,用脑袋把他顶到墙上,亮出兔牙质问他,“那臭小子是救过你的命吗?” 第133章 那年今日   “算……救过吧。”虽然正是昭然将自己杀死的。   他在舍舍迦的指点下,捏下一撮蝎百合的边角料,用指腹搓成细粉,抹在手臂被晶蝎蛰到的部位,泛起红疹的咬痕渐渐消了肿。   毒物生长之地十步之内必有解药,没想到这说法还不算太邪门。   舍舍迦在晶洞边卧下,郁岸靠坐在她腹部的绒毛里,举着右手打量手臂上粉红桃花状的蜇伤,隐隐刺痛和瘙痒。   山缝外开始下雨了,轻飘飘的发光矿物降落,在地上积满一层,林地中冒出一簇一簇的花边蘑菇,风物图鉴上记载,幻俑蘑菇会加强感官触觉,放大情绪,所以不建议食用。   “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舍舍迦望着山缝外飘落的气溶胶碎片,三瓣嘴嘟囔道,“自从他离开极地冰海,我也辗转几个城市,最终和安妮在玻塞城定居,听说他在人类世界的畸猎公司工作,为家族收集情报,争夺资源,做着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方便时常回家见面。”   “离开家乡前,他与我道别,因为他要去寻找契定者了,道路遥远坎坷,过程艰难险阻,难以再见,彼此珍重。既然他已经找到你了,应该过得很快乐吧。”   “唔。”难道她还不知道昭然丢失三枚畸核的事吗。郁岸支支吾吾,有点担心坦白惹得巨兔愤然离去,把自己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山洞里。   在他们周围的石缝中,无声地盘绕着几根蓝色玻璃月季的嫩芽,跟踪许久,见事态不对,迅速向石缝里缩准备逃走。   却被舍舍迦察觉到,巨兔扑向石缝,两只前爪交替刨土,一口咬住即将逃跑的玻璃藤蔓,用力向外拖拽:“你报喜不报忧是吗,给我解释清楚!”   玻璃藤蔓被巨兔又刨又咬,晃得噼里啪啦裂开玻璃纹,快被揪断了,最终无奈投降,枝丫间交出一团玻璃质感的记忆花苞。   郁岸与巨兔面面相觑,伸手触摸那朵布满玻璃裂纹的半透明花苞。   写满记忆的玻璃碎片向脑海中溅射,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仿佛被无数玻璃藤蔓包裹,当郁岸再睁开眼睛,面前流淌的仍旧是熟悉的透明水道,星环的光芒从冰洞顶端散射到地面,色彩交相辉映。   一切仍如原样,但似乎有些微小的细节发生了变迁,郁岸感到一阵透彻心扉的阴冷,即使冰洞阻隔了外面呼啸的寒风,他依旧觉得这里少了些生气,发光生物数量锐减,仅剩的几只也懒惫地缓慢在冰水中漂浮,半死不活。   郁岸趴到水边,手指轻沾水面,一层薄冰被戳碎,刺骨的冷水冻得他打了个寒颤。透过平静透明的水面,依稀能望见沙底半埋的腐朽木棺,冰水中央的石台空空如也,蛤白也不在。   他只好沿着水道向冰洞最深处走,因为这个方向吹来的风稍微带些温度,能缓解身上的凉意。   越向深处追寻,水道越宽,从窄窄一道变成一片开阔的水面,水中央浮起一片礁石,礁石缝隙中长满冰蓝色的玻璃藤蔓,藤蔓的根系长在海底,枝丫末端则绞缠着一个人的手脚。   那人低着头,上半身赤裸,坐在尖锐的礁石中央,带刺的玻璃藤蔓卷住他的手腕和脚腕,在他身体周围生长,像带刺铁丝网刮过他的皮肤,豁开一道道渗血的伤口。   但这些伤与他左胸与肋骨之间那处撕裂深伤相比不足挂齿。似乎是用利爪直接捅进身体,生生将畸核挖出来的。   泛白的凌乱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庞,冷白皮肤上血迹斑斑,毒蛇般的玻璃藤蔓在他皮肤上爬个不停,快要把肉刮烂了。   “昭然?”郁岸脚下踉跄,险些跌进水里。他呼唤了几声对方都没反应,迅速摘掉腰间的储核分析器,扔下背包和上衣,只穿一件紧身短背心,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朝水中央的礁石游去。   冰洞里的水温已经今非昔比,当初这里还像温泉似的暖和,如今却冷得刺骨,跳下去的一瞬间就从头到脚被冻麻了,向前游时耳边还能听到冰面被自己撞破的脆响,幸好身上有太阳印记御寒,否则游出十几米外还能不能清醒着上岸都难说。   他浑身水淋淋地爬上礁石,冷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唇发紫,爬到昭然身边,撕扯捆住他的那些带刺藤蔓,完全忘记自己身处玻璃月季的记忆中。   昭然动了动,慢慢抬起有些骷髅化的脸,双眸红光隐现,尖牙微起,野兽似的对他低吼。   郁岸也对他呲牙,学怪物的声音吼他,他没有野兽的尖牙,却要在气势上压倒昭然,与他额头相贴,俨然一头更凶的小型怪物。   昭然怔了怔,收起身上不存在的倒竖的刺,低下头埋进郁岸光溜溜的肩窝里,喉咙里咕噜咕噜响。   温热的额头触及自己冰凉的皮肤,郁岸无措地扶住他的后颈,轻轻摩挲,学着每一次昭然安抚自己的样子。   过了很久,昭然的脸和声音才恢复正常。   “你怎么又来了。”他看到郁岸背后漫山遍野的玻璃月季,便心中了然自己已成为一朵梦之花记载的记忆,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虚弱,“快走开。”   “又?”郁岸没听懂,只顾着用手掌心覆住他的伤口,这里空空荡荡,最重要的那枚代表家族血统的日御核已经不见了,“为什么要挖掉这枚核?”   “还要再解释一遍吗,乖乖。”昭然的力气所剩无几,轻吐着气回答,“我不能判断长在身上某个位置的是哪一枚核。我没想挖日御核的,只是想把战神旗帜挖出来给你,但赌错了。”   郁岸终于将这段情景与日记中联系起来,M018年2月17日的日记里写道,昭然半夜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自言自语说“弄错了”,第二天就留下字条借口出差,回到极地冰洞,原来是回到家族为自己的莽撞失误谢罪。   “就算……就算弄错了,你已经伤得很重,怎么还要这样罚你……”郁岸使出全身解数撕扯捆住昭然的玻璃藤蔓,可除了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之外毫无用处。   “这不算什么惩罚,我只是留一些热量在藤蔓里,在我不在的时候继续供养冰洞里的小生物,因为我离开的时间太长,这里死去了许多依附家族而生的弱小畸体,我没想过这些后果。”   “那你……怎么不留在这儿。”郁岸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怕当年昭然一念之差,决定不再返回自己身边,而是留在冰洞照顾家人。   “我留下来,你怎么办。”昭然用手腕碰碰他的脸,“连浮游生物都需要我,何况你啊。”   郁岸张了张嘴,远处冰洞顶端忽然向下坠落了一些晶石碎块,昭然脸色倏然变了,低声叫郁岸:“回岸上,找个礁石缝躲一下,先别出来。”   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了,但郁岸对他深信不疑,转身扎进水里,忍着冷寒刺骨的冰水侵袭游回岸边,提起岸边的背包杂物贴着墙壁躲藏,找到一处裂缝便侧身躲了进去,只露一双眼睛向外偷望。   冰洞顶端光线汇聚的地方一直向下掉落闪亮的碎晶屑,晶屑碎片有秩序地飘落在岸边,竟从地面开始汇聚成一个浑身碎冰感的男子,赤足,身体如晶体透光,身上穿戴金色的铃链装饰。   那冰雕畸体直接蹚水接近昭然所在的礁石,他赤足踩在水面上,水便会在他脚下凝结成一块浮冰,走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男子脸容冷酷,在昭然面前停下,一道冰凌飞向昭然,从空中凝结成一只晶石手,卡住昭然下颌要求他抬起头来。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郁岸从背包里翻出成套的风物图鉴,在目录里寻找类似的描述,可石缝里太黑了,他又不敢用手机照亮,很难看清书上的手写体文字。   “日御不化川,是透晶石材质的矿物畸体,常伪装成冰山在水面漂浮,不会融化。在极地冰海亲族雄性中排行第四。”轻微的气声从身后幽幽传来,热气轻吹郁岸的耳廓。   郁岸猛地一震,下意识反手一刀,破甲锥从袖中滑进右手,向后钉进了石壁中。   距离刀刃两厘米外,一位黑发青年微扬下巴,惊恐举起双手,咽了下口水。   他右眼漆黑,左眼镶嵌着一枚银色畸核,畸核表面的纹路是叼着烟斗的福尔摩斯剪影,一级银职业核-推理家。   郁岸目瞪口呆,对面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的青年,竟长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青年结巴了一阵,忽然胸有成竹地解释:“我是……未来的你……你儿子。”说罢十分得意,似乎在心里夸赞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么天才的借口。   “这个理由我已经用过了。”郁岸凑近他,用破甲锥刀尖轻戳他的下巴,“而且你长得明明比我老,你都二十三了。” 第134章 挑战不化川   对面的青年只好更尽力扬起下巴避免被破甲锥尖捅破皮肉,半举双手:“你认识我?”面前的郁岸看起来与自己十八岁的容貌别无二致,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应该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坏蛋才对,如果他不认可自己与他是同一个人,却一直与昭然保持同居关系的话,说不定会情绪失控杀死自己,所以才不得不编个谎话糊弄一下他,反正小孩子很好骗。   “我读过你留下的日记。”郁岸往山缝外瞄了一眼,压低嗓音一字不差地复述日记里的文字,“M022年1月2日,‘我要去一次新世界,我已经摸到了进入的途径,可以从正门进入,也可以乘坐一些特殊的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已经是第三个了吗。”青年愣愣嘀咕,瞳仁微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等你很久了。”   他是当年死在缪斯号游轮的茧里、被昭然剖出永恒之轮复活的小岸,在昭然的引导下,性格变得安静平和,得到职业核-推理家,准备走纯智慧路线击败昭然。   “那叫你小二吧,第二个我。”郁岸将破甲锥收回衣袖,抱臂背靠崎岖石壁。   “嗯……”小二不太赞同这个名字,但也不敢反驳,谁知道自己死后再次被培养出的性格是不是更疯了,智者不会在细枝末节上与人争辩。   “这么看来,我死后,昭然为了避免羽化,又挖了一枚时钟失常核出来。”小二托着下巴思索,“时钟失常核认为十八岁是我身体状态巅峰,各项指标都在最优异的数值区间,所以每次起作用,都会让我的身体复原成十八岁。”   “昭然可真惨,看来又挖错了。”小二无奈笑起来,“他体内总有长有五枚核,时钟失常主回溯、永恒之轮主锁血、日御羲和主镶嵌、轮盘赌主运气,战神旗帜主武力,他只知道自己身体什么位置长了核,但无法判断长的是哪一枚,所以每次挖核都像扭蛋机抽奖一样。”   “昭然最想把战神旗帜挖出来,这样就可以大幅强化我的身体,增加在茧内杀死他的概率。结果每次都不如他意。”   “我想,应该是轮盘赌核的作用吧,轮盘赌判定只有现在的挖核顺序最有可能让他完成蝶变,因为提前给出战神旗帜会导致昭然的战斗力大幅下降,坚持不到化茧期就可能被仇家杀死。真想劝他放宽心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郁岸沉默倾听,偶尔问一句:“你为什么可以藏在梦之花里等我?”玻璃月季只能吸入触碰花苞者的意识,并不能拉入实体。   “这可说来话长了,”小二枕着手臂往石壁上一靠,“你猜猜。”   郁岸看着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最终得出一个答案——除非,他确实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极地冰洞里过,但又不对劲,因为昭然挖日御核这件事发生在M018年,那一年的郁岸与现在的自己不会有什么明显差别。   小二抬起食指搭在唇边神秘道:“玩《灰鸦:闹鬼公馆》游戏的时候,我就发现里面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场景bug,在空幻室内这种现象会更严重,不像程序错误,反而像畸体干扰。”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改装vr游戏机,发现在空幻室里建立链接的话,凡是参考现实存在的地点制作的场景,我都可以触摸到周围的物品,甚至里面的敌人可以真实伤害到我。”   “所以我匿名与灰鸦游戏公司联系,以粉丝的身份给他们提供了一些灵感。”   “你告诉了他们日御镇的场景。”郁岸恍然。   “还有昭然的怪物形态。亡湖寄生者,这个怪物是我胡乱编的,能力也故意避开了昭然的特点。我就可以靠他们的程序框架雏形卡进日御镇。”   “后来我去往新世界,发现了玻璃月季的存在,梦之花的机制正是我寻求已久的交互摄像机。因为只要我尝试次数够多,我就可以卡进我想要的时间段的日御镇,划船进入冰洞寻找玻璃藤蔓,在她眼前晃悠,就能做到出现在玻璃月季的记忆里。”   “因为我相信,在我无形的引导下,你一定会来到新世界,而且昭然首先推荐你来的必然是玻塞城,因为他知道自己二姐和六姐居住在那里,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这样几乎能保证你可以在玻璃月季的记忆花苞里见到我。”   “哦对了,日御镇村民运送供品的那艘小木船是特殊的交通工具,可以驶入新世界。”   “至于引导……我以卧室抽屉的锁型为参照,在电视橱下方做了一个倒置的畸核锁,只有被畸核表面微弱辐射快速擦过才能弹出我按顺序排好的资料。我习惯倒挂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电视橱下方的洞,如果我再次失忆,这些日记可以帮助我迅速还原出真相,应对接下来的情况才不会过于被动。”   郁岸惊诧于自己曾经的智慧,情不自禁生出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沮丧来。   “你躲在梦之花里,这么长时间都在做什么?你算是活着吗?”郁岸问。   “既然你来了,说明我已经死了。”小二摊手轻笑,“不过没关系,我在梦之花里也有许多能探索的东西,还可以和昭然做点我喜欢的事。你看他被藤蔓绑着,根本不能反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啊。”   他谈笑自若的模样,完全与日记中营造出的胆小懦弱不同,在偶尔闪过的微妙目光里,仍能找到郁岸使坏的影子,却能给昭然留下弱不禁风的乖巧小白花印象,比单纯的小岸可恨多了。   “你就没点愧疚吗?他是为谁挖错核在这里赎罪?”郁岸掐住他的脖子,跟自己同归于尽算了,“只有蠢怪物看不出你在装。”   “嗯?果然比我强,都已经学会‘愧疚’了。”小二确实不如他力气大,无法呼吸又不敢出声,只好拍他手背求饶,“掐死我,谁来帮你。”   山缝外,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昭然的脸偏到一边,颊边多了道鲜红掌痕,唇角挂上血丝。   “海岛公司最近将小狗女收入麾下,如虎添翼,对极地冰海的辐射源虎视眈眈,你在这个档口竟然丢了日御核,你这样做,考虑过家族吗?”全身状如半透明冰雕的畸体男子严厉质问。   “是我的错,抱歉。”昭然低下头,并未争辩,身上的玻璃月季闻声竟缓缓收紧,尖刺紧勒切割着他的皮肉,让他剧痛不已,半倚在礁石上。   不化川攥了攥拳头,没再继续动手,恨铁不成钢地蹲下来,扯掉几根藤蔓让他不至于被勒死。   不化川摊开掌心,一团透晶石慢慢凝结成畸核大小的圆球,他双指撑开昭然血肉模糊的伤口,将晶石球推了进去,占据日御核的位置,以免与亲族相见以精神触丝交流时被觉察出问题。   晶石表面多棱角,剐蹭伤口,昭然抿唇隐忍,睫毛颤动。   “戈利亚大概会把你赶出极地冰海,永远不准回来,因为你让她失望透顶。”   “会吗。”昭然扬起脸,狼狈却从容,“只要我的名字还写在这里,任何家族都只敢对极地冰海望而却步,海岛公司收容了谁?那位养了十四条巨犬的驯灵女?她算什么。”   “五岁带领契定十四头巨犬畸体,斩杀落单龙族,你说算什么?为一个没用的人类小孩做到这一步,你蠢透了。”   “契定不顺利是因为我太强,不是因为他没用。”昭然舔掉唇角的血丝,“他打你绰绰有余。”   他一向态度顽劣,吃软不吃硬,打小被众星捧月长大,又因为实力强盛极为嚣张,不化川早就对他没了脾气,拢着头发摇头:“去见戈利亚的时候你自己想想怎么解释吧。”   不化川转身欲走,忽然听见相隔水面的岸边山缝中传来窸窣声响,于是警觉冷道:“谁。出来。”   漆黑山缝里,郁岸和小二互相捂住对方的嘴,用眼神斥责对方:“叫你乱动,被发现了吧。”   “我数到三。”不化川嗓音低沉不容置疑,他刚数到二,山缝之中便飞出一群鬼魅蝙蝠。   躲在山缝里的小二目睹了郁岸飞出去的全过程——摸到地上的储核分析器,从里面挑出一枚银核,替换进眼眶中。不由得捂住嘴,心中惊道:“换核?”   这朵梦之花原本的结局是,不化川离开未再露面,昭然被带去见极海冰母戈利亚,并在蛤白面前发誓,永不向郁岸讲述往事。   小二无法改变这朵梦之花的结局,因为他无法扭转不化川对自己的态度。   成群乱飞的蝙蝠在岸边汇聚成人形,郁岸现身,反握破甲锥,双手缠绷带状的英雄拳套,摘下纯黑兜帽,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脸。   “是我,郁岸。”他硬着头皮应声。有功能核-血量显示的作用在,他能看见不化川头顶的血量条,比昭然稀疏许多,血量条边框的冰状护盾也并不算厚。   被藤蔓紧紧束缚在礁石上的昭然表情复杂,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后悔自己不该吹那种牛逼。 第135章 认可   “又数到三,只有小孩子才会被你唬到。”昭然哂笑,隐蔽地给郁岸递去眼神示意他尽快脱离梦之花。   可郁岸固执站在原地,从没打算临阵脱逃。   这以卵击石的勇气,让不化川终于肯转身正视他。日御不化川浑身呈半透明晶石质感,向上飘逸的半长头发也仿佛结块的透石晶体,坠在胸前的金色铃网摇曳,他向岸边迈步,铃铛随之轻响,赤足落在水面,水面凝结供他行走。   十几条鬼手黑影伸出水面,抓住他半透明的脚踝,是昭然在拖延不化川的脚步。   可他冰冷的目光像道利刃,回眸警告昭然:“他打我绰绰有余,不是吗?”   “听我解释,哥哥。”昭然一改刚才放肆嚣张的态度,拖着浑身玻璃藤蔓向前倾,被尖刺刺入皮肤也在所不惜,“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教他,他只是个人类小孩子啊,你不能要求他现在就强到什么地步。”   “哼。”   身上的玻璃月季越缠越紧,昭然挣扎不断,低下头,凌乱长发遮住眼睛。   “我在缪斯号游轮上已经斩碎过他一次。朝夕相处那么久,别让我恨你。”   昭然登上游轮原是为家族截胡方信带来的药剂,被暗算重伤化茧都是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他提醒兄长,看在自己功过相抵的份上,别为难郁岸。   不化川脚步微顿,向前迈步,脚踝上的鬼手被纷纷扯断。   郁岸顶着渐近的压力,咬牙顶住没退半步,紧攥破甲锥的手心渗出冷汗。   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而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决斗。   既然昭然能通过郁岸附近生长着玻璃月季判断出他借梦之花而来,那么不化川也一定能看穿,从而发觉玻璃月季倾向于帮助郁岸,因此他极有可能不会手下留情,用轻易碾碎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少年的尊严,来向玻璃月季和舍舍迦证明,郁岸并不值得她们信任。   不化川踏上海岸,率先发难,体内爆出一股气雾,雾中凝结无数细小水滴,相互聚合结冻成一道透晶石屏障,从天而降,重重砸在郁岸背后的冻土层中,切断他逃离的后路。   眼看又一道冰墙从天而落,很快郁岸就会被不断铸造的冰墙困在迷宫之中,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向上一跃,双手攀住冰墙上沿,左眼镶嵌的一级银怪态核-鬼魅蝙蝠发亮,郁岸的身体瞬间打碎成一群乱飞的蝙蝠,在最后一块冰墙打横落下,准备封顶时从缝隙中飞了出去。   日御不化川的能力以阻挡位移为主,可以迅速铸造晶石材料,一旦被封闭晶石困住,晶石缝隙会融为一体,将目标困成一块活体琥珀,最终窒息而亡。   不过郁岸非常灵活,应付不化川和蛤白这一类非直接杀伤型的畸体,尚有拉扯余地。   蝙蝠满冰洞乱飞,在星环光芒的折射下,这些小而迅疾的黑影在不化川周围盘旋,他冷漠的神情多了些警觉,立刻转身,将掌心凝结出的一串冰凌朝蝙蝠汇聚的位置刺去。   他认为郁岸正面打不过,一定会从背后偷袭,所以直接向背后打,打算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但这是稍有战斗经验的人下意识的反应,郁岸只需换位思考,就能猜到一个对自己实力绝对自信的强者想要怎么拿捏对方。   冰凌射来,十来只蝙蝠被锋利的冰刃击中,直接钉在了地面上。   不化川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然而郁岸并未在此处显形,而是在不化川意料之外的正面现身,刚刚是在利用鬼魅蝙蝠被击中不会使本体受伤的机制,把不化川手里积攒的冰刃先骗出去。   冰凌再次凝结需要时间,郁岸趁机发起进攻,高速贴脸,破甲锥贴在他颈侧划了一刀。   没想到晶石身体如此坚固,连畸动武器都无法在表面留下划痕。   郁岸见势不妙紧急撤退,落地后再次跃起,以右半边身体为轴,旋身飞踢,左腿如鞭恰好踢中不化川积蓄冰锥的左手腕部。   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仿佛训练过成千上万遍。   天长日久留下的肌肉记忆,终于清晰地从郁岸脑海中唤醒,小岸的力道和强势在郁岸身上重现,连昭然都看入了神,陷入过往回忆中。   熟悉的进攻姿态,映入不化川无神的晶体眼中,他还记得教昭然尝试使用人类的躯体时,自己坐在岸边不动如山,冷眼注视刚获得人类躯壳的幼崽挥舞稚嫩的手脚,安稳时光转瞬即逝,昔日被娇纵照顾的幼崽也开始为家族分忧,遍体鳞伤跪在礁石上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不化川的左手当场爆裂成碎片,手腕处形成平滑的晶体断截面。   郁岸早就发现这个不化川和昭然一样惯用左手,先阻断他生成冰刃的速度,再从右侧进攻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郁岸又一次化作满天鬼魅蝙蝠,在不化川头顶聚拢,他抬腿用膝弯勾住不化川后颈,双手缠绕的英雄拳套绷带给予他力量上的加成,整个人像条蛇一样缠住不化川,既然以刀刃切割不动他高硬度的晶石身体,那就从强度击破,让他折断。   不化川被压制得弯下腰去,晶石后背便裂开一些细小的缝隙,郁岸双手握住破甲锥,狠狠往裂缝中一插,再一撬。   只听一声晶石开裂的脆响,不化川竟拦腰断成两半,断截面锋利平滑。   不化川头顶的血量条外,显示冰蓝色护盾炸裂,血量下降到了三分之二处。   他以手撑地,抬起眼皮正视郁岸,语气里再无轻蔑,只冷漠道:“你很有些小聪明,有希望契定一些普通的金级畸体,出人头地。”   可言外之意,是说郁岸的实力已经止步于此了。   晶体断裂面汇聚生长复原,不化川重新长出下半身站了起来,更可怕的是,他旁边被撬断的下半身,竟也从腰部向上复原如初。   不化川一分为二,简直像蚯蚓一样断成几截就复原成更多的个体。   郁岸被他不死的特性震退了两步,紧张使得他呼吸特别急促。   昭然适时提醒:“点到为止吧!对付一个人类小孩还非要拿出看家本事不可吗?你真丢脸。”   大块晶石坠落,砸得冰洞震颤,小二躲在山峰里根本不敢露头,小心抱起地上颠来倒去发出噪音的储核分析器,偷偷打量外面激烈的战况。   不化川坚固却不灵活,主要为日御家族提供稳定防御和控制,其实被郁岸的敏捷和破甲特性克制,万幸对手并非舍舍迦和玻璃月季,那两位都是日御家族的战士,对上她们郁岸就更没胜算了。   “可是他为什么能换核……”小二轻抚左眼,分析自己和郁岸的区别,“他体内比我多一枚时钟失常,因此可以修复每次剥离畸核时嵌核槽损坏吗……”   他拨开储核分析器盒盖,颜色能力各不相同的畸核整齐卡在储存凹槽中,看来都是自己第二次死亡苏醒后,一路走来积攒的战利品。   他挨个浏览了一遍那些畸核的作用,可惜这里没有任何一枚核能弥补战斗力上的差距。   “盲核黑?”小二把那枚黑珍珠质地的畸核扣出来,一般来说黑色盲核比较容易出进攻型的属性,白色盲核容易出装备或者功能类的属性,既然横竖是一死,还不如赌一把。   他蹲到地上,把盲核黑卡在拇指前,对准郁岸站的位置,像弹珠一样弹了出去。   黑色盲核滴溜溜滚到郁岸脚边,轻碰他靴跟。   郁岸与小二存在高度默契,一把捡起盲核黑,将眼眶中的鬼魅蝙蝠替换出来。   他竟能换核。   不化川大吃一惊,昭然也始料未及,愣在礁石上喃喃自语:“是日御核的作用……我没挖错。”歪打正着的运气令人唏嘘。   盲核黑在眼眶之中斑斓变幻,刹那间脑海中仿佛听见扑克翻开底牌,扭蛋机出匣时机芯的回响,这是游戏之王幻室里产出的最后一枚盲核,郁岸一直舍不得用。   名称:功能核-拳皇附体   来源:游戏之王幻室盲核黑随机激活   种类:幻室种   等级判定:二级银(灰尘色)   基础能力:格斗加强   使用限制:双倍消耗体力,使用者体力耗尽时失效。   简介:我是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输给你的。   共鸣条件:未知   “这是什么……单抽出奇迹吗……”郁岸最想拿到的一种核,终于他吗的抽到了。   不化川想不通那孩子原地死机了一会儿,再回神时为什么气场陡然变了。   他驱使再生的晶石分身去试探郁岸,郁岸竟突然爆发出一股迅猛的力量,反身一脚向上踹在晶石人形的下巴上,分身强度要比本体脆,竟被直接踹断了脖子,晶石头颅滚到水边,断截面又开始生长晶体,似乎可以无限分裂。   但郁岸居然把那颗头提起来往水里远远一抛,连着断裂后需要时间再生长身体一起踹进水里,阻止它再形成分身给自己造成威胁,晶体头颅掉进水中,回游途中被昭然召唤的鬼手缠住,捂住双眼拖进更深的水域中。   不化川在心里骂了一句“吃里扒外的崽子”,眼看郁岸正面冲了过来,看似绵软的拳头挥来时竟呼呼生风,那沉重的一拳,正中自己坚硬的胸口,还未反应过来,带着十足力道的一脚又在伤处狠狠踢来,将他胸口震出裂缝,紧接着破甲锥捅入缝隙,落掌如锤将十字刀刃钉了进去。   狂暴的攻势压制得不化川一只脚退进水中,昭然在远处冷笑:“哎呀,哥你打得真不错。”   可拳皇附体消耗体力的速度惊人,郁岸的身体根本维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打斗,他拼命挺着,绝不倒下,拳皇附体的效果用尽他就暂时退避,积攒了一些体力后就再冲上去消耗不化川,像疯狗乱咬,他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快要忘了为什么而坚持,完全忘记时间流逝,忘记自己撑了多久。   体力耗至极限,他目光涣散,站在地上,浑身被晶石刺破留下血痕擦伤,却不知哪来的意志力使他全身绷紧,至今未倒下。   不化川已经为人类少年展现出的的惊人耐力屈服,这场战斗是时候结束了,他承认这少年有些本事,可他真正的对手毕竟是昭然。   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脚步迟滞,浑身全不再受控制,动都动不了,仿佛断了电。   郁岸见状直接扑上来,将不化川踹翻在地,骑在他冰凉胸前,破甲锥垂直顶住他的眉心,冷冷凝视他的眼睛,宣告这场争斗到此结束。   郁岸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与他目光相接,如同被深渊凝视。   不远处的山缝中流出一滩血迹。   小二跪在缝隙中,一只手撑着储核分析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他的左眼中,换上了郁岸的功能核-防沉迷系统,可他体内缺少时钟失常核,无法复原嵌核槽损坏的伤痛,只有永恒之轮的锁血和日御核的镶嵌在起作用。   他扛着嵌核槽破坏的剧痛,撑了一个小时,让防沉迷系统倒计时归零,强制不化川下线,给郁岸抢一个修改结局的机会。 第136章 梦之花的he   小二强行剥脱已经镶嵌在左眼中的职业核-推理家,造成嵌核槽损坏流血不止,可在体内永恒之轮和日御核的作用下,他能保持锁血不死,并强行镶嵌功能核-防沉迷系统,只要能与对手僵持一个小时,倒计时归零时就能逼其强制下线。   胜负已分,他才浑浑噩噩地将核取下,颤抖的手和脸淌满鲜血,剧痛甚至蔓延进颅内,眼前一黑。   他终于扛不住剧痛,向前栽倒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见昭然挣脱玻璃藤蔓的束缚,蹚水上岸,把体力耗尽摔进冰水里失去知觉的郁岸抱了出来,藏进怀里暖着他。   没什么好嫉妒的,最终会与昭然契定长相厮守的人也是郁岸,历劫两次浴血重生吃尽了苦,那是未来的自己应得的奖赏。   他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枕着自己手臂,用石头在地面上画画,画郁岸的脸,再用力砸烂他,在无力的发泄中笑出声来。   眼前天昏地暗,好像有谁走到了近前,无所谓了。   似乎有双手环到了腰间,将自己轻轻抱起来,用温热掌心替自己抹擦脸上的血迹,小二本能贴到他胸膛前汲取温暖,鼻息间全是让人安心的木头香味,眼眶的疼痛在迅速消失,仿佛时间倒流。   昭然抱着他坐在地上,轻抚后背,用时钟失常恢复他眼眶的伤,轻声嘀咕:“两个煤球,好奇怪啊。”   不化川心不甘情不愿替他抱着郁岸,冰块脸拧在一起,他很讨厌带有温度的东西贴近自己,包括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昭然。   “他睡着了,你现在可以摸一下,醒了就得还给我。我先哄好一只。”   “带着这两只东西滚开吧。”不化川冷道,“算他走运,看在你的份上我没动真格的。把他们送走,我可以不告诉戈利亚他们来过。”   昭然没再提他被郁岸打爆的事实:“哥,你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有没有喜欢上过什么?”   “没有。”   “你能保证以后也不会有?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站你这边。好不好啊。”   “以后也不会有。”   不化川的大手捏住郁岸的脖子,将他提起来仔细端详,如此脆弱无能的生物,稍微用点力就可以轻易断送他的生命,却天生是畸体活下去的希望,多么不公平。   昭然皱眉:“你能别掐脖子吗?那个抱法不对。你不会像我这样抱?手臂托着后腰和大腿,这样他就不会难受。”   不化川厌烦怒视着郁岸。似乎是被带刺的目光灼痛了,郁岸半睁开眼,但也虚弱得无法再挣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伸手进兜帽内兜的核匣扩容里,掏出一枚一级蓝核,把左眼中的拳皇附体换下来。   名称:怪态核-猫崽   来源:幼年猫畸体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蓝(淡蓝)   基础能力:提升对方好感度   使用限制:可使用三次   简介:什么都不会做,但你不想摸摸它吗?   共鸣条件:未知   郁岸凌乱的黑发间长出一对耷拉下来的猫咪耳朵,两只发抖的手无力地搭在不化川的手腕上,抬起眼皮望着他。   不化川愣住,头顶上的血量条掉了一格。   在他眼里,面前情景已然变成——“我竟然掐着一只小猫的脖子把它提起来了,还把它虐打得浑身伤痕,我真该死啊。”   他放下郁岸,落荒而走,身体打碎成晶石碎屑,盘旋上升,从冰洞顶端消失了。   郁岸跪坐在地上,抱着手臂发了一会儿呆,他与昭然目光相接,视线下移才看到他怀里抱着小二。   每个时间段的蠢怪物总能准确辨认出哪一个郁岸才是属于他自己的,靠嗅觉吗,还是感觉。   “你来。”昭然朝他伸开右臂,反正他有许多手,足够拥抱所有迷路闯进记忆里的小煤球。   郁岸没动,他歪头盯着在昭然怀里装晕的小二,小二睁开右眼,充满敌意冷冷盯着他,然后可怜地哼唧了一声,双手搂到昭然脖颈上,独占满他怀里的位置。   “幼稚。”郁岸轻哼,谁没有啊。   梦之花中玻璃藤蔓疯长,将眼前的幻象缠绕掩盖,当遮眼的藤蔓退去,眼前已是另一幅场景。   郁岸原地打转,四处张望,周围风景变迁,熟悉的极地冰洞不见了,眼前一片开阔,暗夜空中的星环缓慢旋转,蓝绿辉映的极光波动漂浮,自己正站在一小块浮冰上,在极地冰海的汪洋中飘荡。   另一块浮冰从身后飘过,小二侧躺在浮冰上,悠闲支着头,他的左眼嵌核槽已经彻底损坏,只剩空洞可怖的眼眶。   “居然能正面对抗不化川,真没想到,未来我会这么厉害。”小二不请自来跳到郁岸站立的浮冰上,懒懒坐下。   “你真豁得出去。”郁岸瞥他一眼。   “你在许多梦之花中都能见到我,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就去找我。”小二说。   “我离开这里之后,你会怎么样?”   “看那些玻璃藤。”小二指向他身后,环绕在郁岸身边的玻璃藤蔓上,一朵淡蓝色的玻璃花苞正在一瓣一瓣盛开,“梦之花其实就是一卷录像带,花瓣开合代表进度条在向前走,当整个梦之花全部盛开,这个故事又会回到原点,只不过接下来再循环的,就是你修改过的好结局了。”   “我会永远留在这里,一遍一遍欣赏这个故事。”   “听起来很痛苦,需要我帮你了断吗。”郁岸掂量了一下破甲锥,他没在开玩笑,如果小二需要,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动手。   “等我看够了再说吧,现在还没看够,这个故事。”小二耸肩轻笑。   梦之花只剩最后一瓣还未盛开,郁岸发觉浮冰下有东西在晃动,趴到边缘向下探视,一些发光的淡蓝色蕾丝束带在随波飘动。   他沿着小二指的方向眺望遥远的海平面,那里在向上升起熠熠生辉的蓝光,一团发光的巨型水母将附近的海域照亮,她比游轮更加庞大,伞状体犹如半透明的裙摆,须状的触手在海洋中飘散。   刚刚郁岸在浮冰下看见的粉蓝色发光束带是她的触手,足有百米长。   距离如此遥远,郁岸也能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威严气概,让他不由自主产生敬畏之心。   “戈利亚?”   “是的,极海冰母戈利亚,全称日御荒海,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一,是日御家族的领导者,她拥有神秘超凡的力量,家族中的幼崽在成年之前可以向她许一个愿望,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而这个愿望必然实现。”   “她在审判昭然呢,因为丢失日御核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极海冰母戈利亚浮出水面,在她面前,漂浮着一整面浮冰,昭然跪在冰上,被玻璃月季束缚着,发丝垂落在脸颊边。   而在他不远处的一块冰面上,大贝壳张开壳缝,人形的蛤白坐在壳中,双腿垂在壳外,抱臂聆听极海冰母的审判。   戈利亚发出渺远浑厚的声音,充满力量。   “贝壳里坐的是日御百目,昭然他大哥,在家族里负责抚养幼崽,他有一种特性,如果在他面前发誓,一旦违背,毒誓就会成真。”小二见缝插针解释,“他带着三只还未成年的蝌蚪崽搬到了新世界与人类世界交汇的边境,因为接下来戈利亚要昭然发誓永远不再见你,他没有完全按命令做,算是为了昭然得罪了戈利亚,最后撕破脸才离开那里的。”   “戈利亚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郁岸匆忙划水,抬手拍小二的头,叫他一起划,以冰作船靠近他们一点。   “大致意思就是说,叫昭然在蛤白面前发誓,永远不再靠近郁岸,放弃契定那位少年。”   昭然咬牙想反驳,但被蛤白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堵了回去。   “我发誓……”昭然嗓音隐隐哽咽,艰难挣扎许久,双膝将冰面融化出凹坑,涌动的海水掀起风浪,将他浑身浇湿,风一吹,在捆缚昭然的玻璃月季上结了一层冰霜。   蛤白眉头紧皱,轻咳提醒:“说下去,我听着呢。”他重重咬了后四个字,昭然像被提醒了什么,抬起脸迷茫地望向大哥,蛤白避开了他的目光。   昭然忽然明白了什么,轻声发誓:“郁岸刚从茧里出来,现在已经忘记我了,我答应你们,不会再向他陈述往事……”他顿了很久,继续道,“放弃他作为我的契定者,永不再见,如果违背,他与我将一同毁灭。”   在他说后半句时,蛤白的贝壳已经闭合,只听到陈述往事四个字时就结束了倾听誓言。   但这点小伎俩如何瞒得过极海冰母,戈利亚发出愤怒的低吼,质问蛤白。   “就是这里了。”小二悄声告诉郁岸,“日御百目在这里顶撞了戈利亚,闹得有点僵。”   蛤白一直闭着贝壳,仿佛自己一直在消化昭然的誓言似的。   戈利亚的愤怒掀起周围海域万丈波涛,她庇护多年的孩子,竟让她失望透顶。   汪洋咆哮,狂风怒号,连空中的星环都被掀动了几分。   一只晶石手臂忽然伸出水面,轻搭在戈利亚的伞状体上,不化川从水中上浮,晶石碎屑汇聚成他的身体,他站在戈利亚身边,安抚她躁动的心情。   “随他去吧。”不化川依旧惜字如金。   郁岸着实没想到他会出现。   小二双手扶着冰面向前倾,悄声惊讶道:“变了,结局变了,没打败不化川的话,他这里就不会出来帮昭然说话。”   郁岸望向身后,覆盖海面的玻璃藤蔓随风摇曳,梦之花最后一片花瓣在此盛开。 第137章 兄长小番外   辽阔的极地冰海,海洋广无际涯,仰头望去,数以兆亿计由矿物碎片堆积成的碎屑星环旋转漂浮,在厚重云朵后发光,照映出其弯月状的边缘。   连绵山脉在海上漂浮,那些永不融化的冰川相互冻结在一起,逐年庞大,成为守护极地冰海的屏障,看似岿然不动,其实一直在海面上漂浮流浪,以每年两米的速度悠闲旅行。   其实不化川一直想出去转转。   他盘膝坐在冰山顶端,望着辽阔冰海出神,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而他脚下的冰川并非洁白无瑕,而是遍地爬满玻璃藤蔓,显示出一片欣欣向荣的蓝色来,冰山自然形成的孔洞结构中,借住着一整个生物群落,有羽毛火红的蓝嘴小鸟“阿丽塔锥鸟”,它们会成群结队去水洼中挑拣冰虾,也有东奔西跑的滑翔鼠,它们会仔细照料巢穴附近的玻璃藤蔓,虔诚等待藤蔓结果,赐予它们食物。   因为受不化川能力形成的透晶石并非真正的冰,晶石的温度相比冰要高上许多,而且不会融化,可以为小生物们提供安全的住所,让它们在此繁衍生息。   在极地冰海,每一位亲族成员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庇护这些依附家族而生的脆弱小生物,少了谁都会让这里的生物群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一条玻璃藤蔓生长至不化川面前,从枝丫间挤出一朵花苞,逐次绽开花瓣。   “又来分发什么消息了,最好说点我想听的。”不化川支着头,拨开梦之花的花瓣,倾听她送来的新鲜事。   “还是幺崽挖掉日御核后受罚的事情……旧事重提有什么意义。”他垂着覆盖冰霜的睫毛浏览接下来的情景,发现结局已经被修改,那个叫郁岸的少年在梦之花里打败了自己,有些出乎意料。   “这一点小事,你已经发遍整个家族了吗?”不化川捏了捏眉心。   玻璃月季心情正好,被当头浇了冷水勃然大怒,丢下复制出来的那朵梦之花,甩开藤蔓抽了不化川一卷须,从他身边退开。   她走后,不化川把梦之花搁在手中,拇指拨拨花瓣,这样可以调进度,慢放或者快进。   那个名叫郁岸的孩子,已经成长到能打败自己的程度了,看来他至今还没放弃。   “哥,你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有没有喜欢上过什么?”   “没有。”   “你能保证以后也不会有?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站你这边,好不好啊。”   “以后也不会有。”   原来如果当时坐下来平心静气谈一谈,幺崽会说出这样的话,俨然一副长大了的模样。   在不化川专注于梦之花中的情景时,一条黑蛇吐着血红信子蜿蜒爬来,绕过带刺的玻璃藤蔓。   血红信子感知到不化川的位置,黑蛇无声靠近,在他背后抬起上半身,沿着他的脊骨向上爬,最终缠绕到他脖颈上,蛇信轻碰不化川的脸颊。   黑玉般的鳞片在不化川乳白透明的晶石皮肤表面刮蹭游走,尾尖震颤摇动,给他展示自己掉鳞的一块伤口。   不化川抬起头,皱眉问:“你上哪去厮混,一身狼狈回来。”   黑蛇缓缓从口中吐出一枚鲜红莓果,吐在不化川掌心里,用头向前顶,示意他吃。   冰川中没有植物结这样的果子,它准是游水离开,去遥远的小镇里偷的。   “跑这么远,就偷一颗回来,还挨打了?”好没出息的小动物。   黑蛇从他身上下来,爬到地上,体型膨胀变大,鳞片化为他蔽体的黑衣,少年白瞳尖牙,舌尖分叉,一身黑色魔纹,胸前挂着一串不化川做的晶石坠子。   他脚腕受了伤,看伤口是被人拿铁锹揍的。   黑蛇少年爬到不化川身后,冰凉的身体紧贴他的晶石皮肤,竖线眼瞳紧盯他手中盛开的梦之花。   “每次收到梦之花,你都一脸紧张,是做了什么坏事怕我知道?”不化川问。   黑蛇不理睬,只顾从背后搂着他,越发用力。   不化川大概能猜到缘由,有时玻璃月季会用梦之花告知族人,极地冰海附近地方发生了什么麻烦,需要去处理一下,在没什么智慧的黑蛇畸体眼里,花一来,不化川就会离开一阵,所以他十分排斥这花。   “我见你把蜕皮丢在巢里才想起来,你是时候准备着手寻找契定者了。我会提前向蛤白打声招呼,你去他那里落脚,他会照顾你,等你彻底熟悉人类世界之后才能自由活动。”   这小蛇也算日御家族成员,只不过体内无日御核,不与日御镇辐射源直接相关,所以不属于亲族。   赫奥深渊蟒,极地冰海特有的水生物种,一种成年长度能达到60米的肉食性蛇类畸体,通体漆黑,环绕黑色暗纹,卵生,孵化时间随气候决定,卵壳极其坚韧,保护力极强,当卵处在13度以上的环境下持续10天就可孵化。   日常食谱包括:冰虾、蓝鳞刀丽鱼、极海滑翔鼠、赫奥匹斯蝌蚪。   通常这种蛇会把卵产在极地冰洞附近,借昭然的温度来孵化幼崽,可昭然离开后,极地冰洞的温度已远远低于它们的生存需要,但这些小动物并不理解问题出在哪里,依旧在老地方产卵繁衍,导致极地冰洞附近大批幼崽死亡。   不化川是在冰洞附近的沟壑里找到它的,由于巢穴被冰水淹没,卵都被冲散了,只剩一颗。这颗幸运的小卵被不化川带回自己身边,刚好他附近的温度就是13度。   “一定要找人类杀死我吗?你来杀死我吧,一样的。”黑蛇贴着他,分叉的舌尖颤动,“我不想去。你把我冻在冰里,摆在这吧。”   *   袁哥小卖部今日没开张,因为老板在门外挂了休假一日的牌子。   里间墙壁投影着双人游戏,蛤白抱着手柄,手肘撑在枕头上趴着,两条小腿交错晃荡。   “别拖后腿啊,这一关你死八次了,有那么难吗。”蛤白回头问他,袁明昊靠在床头,心不在焉捧着手柄,眼睛跟着蛤白泛粉的脚后跟一起晃悠。   “嗯?”袁明昊这才回神,若无其事道,“我在想一一二二三三要放学了,准备点什么吃的呢。”   “他们今天组织春游,放什么学。”蛤白舒展了下手臂,嗓音懒懒的,“难得不用管他们……看不完的小孩儿……唉。”   “你累的话,把他们放我这吧,他们也挺喜欢我的。”袁明昊挠挠头,“这样你也能常来。”   “你喜欢小孩啊?”蛤白蹙起眉头,“你还没结婚吧,不知道小不点们凑一起多能折腾。”   “我知道你特别累。”袁明昊扔下手柄爬到蛤白身边,“不如你搬来和我住吧,我照顾你们,我店面后身有个二层小楼呢,我这就让他们打扫出来。”   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让蛤白暂时失神,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自己的手已经搭在对方毛茸茸的头顶上,冷白色皮肤与袁明昊在部队的疾风骤雨中训练出的小麦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这就去买材料,改装修,我早就想好设计方案了。”袁明昊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在抽屉里翻出一张翻来覆去修改到破烂的图纸,网状吊床、阔叶和发光装饰,虽然画技表达能力尚有上升空间,但能看出在努力按新世界的风格做设计。   蛤白本想拒绝的,事已至此也张不开嘴了。   他不知所措,索性下床往外走,想离开这个房间,最好立即回到贝壳里。   袁明昊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强健的小臂和精壮的腰身与他紧紧相贴,在他耳边急声问:“你不喜欢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我是畸体,你才是契定者,应该你命令我。”蛤白身体僵硬,垂下眼睫,“没必要……不用对我太好。指挥我去做事,为满足你的私心做事就够了……在你身上留下图腾印记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为你铲除仇人,或者抢夺资源和地盘。”   “可我没什么仇人,也不缺资源地盘。”   蛤白和玻璃月季差不多,能力都可归为幻境型,在茧内陷入狂暴时,会化作无数眼睛注视闯入者,让其陷入人生走马灯,被无限痛苦和愧疚的回忆吞没,或是放大他的欲望,让其在触手可得又忽而遥不可及的拉扯中癫狂至死。   可袁明昊在他的幻境中毫无反应,他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连食堂馒头都没偷拿过。   面对这样的人类,蛤白反而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被蒙住眼睛的袁明昊听声辨位轻而易举制服。   “你想要什么?”蛤白背对着他问。   “我,”袁明昊低着头,嘴唇贴到蛤白肩膀上,小声嘟囔,“我就想你别嫌我是个男的。”   蛤白刚想开口,一株玻璃藤从窗外长进来,撞见他俩搂搂抱抱的,卷须缩了一下。   玻璃月季送来两朵梦之花,一朵向他讲述郁岸在梦之花中打败不化川的事,另一朵是不化川递来的。   不化川寄来的梦之花里,一个白瞳蛇少年双手举着一张自我介绍,伸出他分叉的舌头,阴冷注视着镜头,机械背诵准备好的面试台词:“蛤白大哥你好,我是极地冰海的赫奥深渊蟒“鬼虺(huī)牙”,已经进行过第一次蜕皮,进入成长期了,希望你能接收我学习人类知识。我喜欢吃食人蝌蚪。”   一只晶石手掌从背后打了他脑壳一巴掌,显然对他的自我介绍非常不满意。   蛤白看完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抛给玻璃月季两个字:“驳回。” 第138章 任务   玻璃月季这才不紧不慢送上不化川满意的版本,新的梦之花里把鬼虺牙的最后一句话剪掉了,但蛤白叫她转告不化川,先把孩子教出个人样再送来,否则别来添乱。   玻璃月季娇笑离去,藤蔓退出窗口,沿着墙壁一路退回土壤中,消失匿迹。   “我也是时候走了。”话到嘴边被玻璃月季打断,蛤白支吾了一阵,仓皇走向被移动货架挡住的位移之眼漩涡,路过收银台,余光刚好瞥见放在台面上的骷髅头,音响造型的骷髅头两个眼眶扣着防尘盖。   之前袁明昊就问过他,为什么老是随身携带一颗骷髅头,蛤白当时敷衍回答,这是前一位准契定者的头,契定失败导致死亡,袁明昊耿耿于怀,常常把骷髅头从蛤白身边拿走,又不敢擅自销毁扔掉,怕他真对蛤白来说十分重要。   见蛤白在收银台前停留,袁明昊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骷髅头上,满心欢喜像被压了块冰似的冷却下来,走过去拿起骷髅头,擦擦脑壳上的灰尘,递还给蛤白。   “别看了,你拿回去吧。”   “……”蛤白接过来捧在手里,咬了咬嘴唇,袁明昊已经转身往回走,以往挺直的脊背今天似乎驮满了失望。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骷髅头确实属于前一位准契定者,说是前男友也没错,因为就畸体而言,能与契定者发展恋爱关系是个很好的选择,百分之九十的人类只把畸体当做一种忠诚认主的宠物,人类成为契定者后依然可以结婚生子,过自己应有的生活,但畸体不一样,他们背井离乡离开新世界进入陌生的人类世界,完成契定后,又必须时刻保护契定者的安全,所以留在人类世界陪伴契定者的时间占绝大多数,很难再过上成长期时无所拘束的日子。   不排除许多人类对自己的宠物很怜爱,会把自己的畸体当命根子一样宠着,但既然人类世界存在虐猫虐狗的变态,契定者之中存在肆意蹂躏畸体的败类也就不稀奇了,将美丽的畸体当做玩物,有偿租借给别人当做发泄的工具,或将实力强横不好控制的畸体粗暴锁在铁笼里,只到需要的时候才放出来。   太多已蝶变的畸体忍受着孤独痛苦陪伴着契定者,因此相当数量的畸体心里没有蝶变的选项,在新世界中安稳度过成长期,然后从容赴死,在自由和生命之间做个选择。   所以前男友说喜欢他的时候,说真的,蛤白受宠若惊,起码留在人类世界的漫长岁月里能有点盼头,那男人对蛤白也不错,虽说经常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不过每次一见面就甜言蜜语地哄着蛤白,毕竟也没人比蛤白脾气更臭了。   虽然蛤白脾气大,但两人之间很少发生争吵,通常是都是对方在让步,唯一一次争执是因为男人想要一份新世界蔷薇辉石矿脉的地图,蛤白没给他。后来男人先道了歉,之后也没再提过类似的要求。   只可惜蛤白一时想不开,靠在人家肩膀上若无其事地问“你能对我好多久。”   他并没想过得到怎样的答案,只是闲得无聊,顺口问的。   没想到那男人当场拍着胸脯发誓,我爱你一辈子,否则天打雷劈暴毙而亡。   蛤白甚至没来得及捂住耳朵,只见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一道闪电蜿蜒而下,惊雷暴起,男人被闪电击中,抢救无效身亡。   这件事给蛤白留下的深重的心理阴影,至今他仍不确定,誓言成真是因为前男友真不爱他,还是因为只要当场死了,就算已经爱了他一辈子。   人类这种奇怪又脆弱的生物让蛤白摸不着头脑。   他朝卧室里望去,袁明昊趴在床上,脸完全埋进枕头里,两条小腿搭在床沿外,一只脚挂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跟死了没两样。   在蛤白的生命里来晚一步这件事,让他懊悔了好久。相遇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蛤白推门走进自己的店铺里,针织帽下露出卷曲发梢,蜂蜜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面向收银台问:“老板,有没有极海冰虾卖。”蝌蚪们想家了,吃点家乡的食物也许会少闹腾一些。   极海冰虾产自极地冰海,需求量也不大,小卖部里不可能进这种性价比极低的货。   他说:“有啊,明天就到货了,你把联系方式留下,到货的时候我叫你。”等蛤白一走,他迅速蹬上小三轮往车站跑,今天就是把三轮车蹬散架,他也要进一筐冰虾回来。   不论蛤白想买什么,他准回答有货,然后连夜去进,一来二去才熟络起来。就算契定之后,在一起也没经过什么风浪,日子一直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危难降临,找不到机会向他证明自己作为契定者的意义。   “喂。”   蛤白的声音是从卧室里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袁明昊抬起脸,失魂落魄地坐起来,竟看见蛤白坐在床边的圆餐桌上,一只脚踩在床沿上,右手掌下压着那枚骷髅头。   他手指用力,骷髅头的颅壳受压变形,直到咔的一声,骨骼四分五裂,在蛤白手中和袁明昊讶然的眼睛里化为碎片。   “要我示范一遍吗。”蛤白拍净黏在掌心的骨骼碎屑,“以命令的心情对我说‘扔掉这件东西’,我会照做的,我的契定者。”   *   白天昭然通常在家休息,不补觉的话,会在拉满帘子的房间里阅读人类的军事科普读物,只不过现在他要把窗帘拉开一点缝隙,保证从小卖部带回来的捕蝇草能捕捉到窗外的飞虫。   “嗝!”捕蝇草超大声地摆动了一下闭合的诱捕器,昭然皱眉瞧它一眼,拿起手机看看郁岸暗下去的聊天框,轻叹了口气:“熊孩子玩疯了吧,乐不思蜀了。”   一缕冰蓝色藤蔓顺着开启的窗缝向内生长,玻璃卷须绕着桌上的台灯长到昭然面前,一股脑长出七八个花苞,逐朵盛开,抖落下一批梦之花副本,堆积在桌面上。   “你没少忙活吧,偷拍了一路。”昭然挨个拨动浏览梦之花里的影像,眼里噙满笑意,看郁岸坐在玻璃月季丛中认真修理收音机;在榕树屋中坐巨兔头上整理书架;骑着巨兔在森林中飞奔,收集清单上的材料;穿越矿洞,将手臂伸进晶蝎巢里采集蝎百合,被巨兔叼起来晃。   昭然扶住额头:“我的天呐,这是干嘛去了。”   直到看见郁岸进入梦之花打败日御不化川,修改成好结局,昭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翻来覆去地看,玻璃月季并没有打扰他,冰蓝色的卷须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纸,将一片花瓣拓在纸上,纸面便印下一张冰蓝细线勾勒出的照片——橙红色的蛋白石壁炉边,郁岸靠在巨兔柔软的肚子上读《新世界风物图鉴》,一支细玻璃藤卷在郁岸头发上,入镜与他们合影。   “好久没见你们了,是不是都快忘记我了。”昭然捡起玻璃月季拓下的纪念照片端详,藤蔓已然悄无声息退出了窗外。   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响了,昭然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接起来,对面的声音有点着急:“昭然啊。”   “嗯,宋哥。”   “你在家呢啊?”   昭然:“是啊,你呢。”   “我也在家呢。”   昭然失笑:“那谁在那上班呢?”   宋哥抹了把汗道:“我老妈发高烧了,我急着回家带她去医院,以为公司没事就提前跑了,但是接到新世界那边的紧急求助,一个探险队在蔷薇辉石矿脉被困24小时,向地下铁驻扎在新世界的子公司求救,他们那的搜救设备故障了,要我带人尽快去送新的过去帮忙。”   “哦,我替你去,小事啊,你去照顾伯母吧。”昭然在心里算了一下,同事的母亲该称呼什么,在人类的称谓这一块儿昭然到现在都有点记不住。   “谢谢谢谢,回头我替你一个夜班。就别跟大老板说了。”   “小事,什么替不替的。”   昭然拿上外套钥匙,匆匆出门,临走前上了趟楼拿东西。他开车赶到公司总部,特殊支援组五六位组员正搬运搜救设备登上出任务的地铁,昭然刚走过去,就有人递来一套黑色的防辐射制服,看来宋哥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自己也就不用多说话。   他换上工作服,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不太清楚平时特殊支援组员工是如何去往新世界的,要买集体票乘坐列车吗。   一位斯文的中年人走过来,沈副组长坐在他身边,递上一瓶矿泉水礼貌寒暄:“辛苦昭组长替班了,刚下夜班就给您叫回来帮忙也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常用的装备,等会我教您一下。”沈副组长递来一支半米长的微型狙击枪,在弹匣处镶嵌了一枚紫色畸核,是种畸动武器,“扣动扳机发射逆向波动,可以远距离击杀一些小型畸体,新世界情况复杂,险象环生,您保护好自己。”   “哦……”昭然若有所思抚摸枪身,目光扫过每一处精微的结构。他其实不喜欢用枪,后坐力会让他的手很不舒服。   他比初出茅庐时麻木了一些,触摸到这凝聚着人类智慧的恐怖工具时,不再颤抖,而是熟练地掂了掂,枪口抵在自己下巴上轻笑,把沈副组长吓出一身冷汗。 第139章 抉择   昭然低头揣摩新武器时,有位年轻的组员从过道跑了过去,身后带起一阵风,沈副组长嫌他老大个人了做事走路还不稳重,训道:“小连啊,跑什么,脸那么红。”   冷不防被点到名字,那位队员匆忙立正。   昭然无意抬起脸,见是刚刚从换衣间见过的年轻人便笑了一下。   小连脸颊涨红成西瓜色,手忙脚乱系上防辐射服的安全扣,不想在其他组的长官前辈面前丢脸。   几分钟前,组员们相继进更衣室换防辐射服,昭然来得晚,站在存衣柜旁脱下风衣,从领口开始解衬衣纽扣,脱光了上衣,然后随手将散发扎起来,用郁岸送的爱心小皮筋。   小连在斜对面的存衣柜边,刚好可以在开开合合的几个柜门缝隙中看到昭然轮廓清晰的背肌,当时他嘴欠夸了一句:“没看出来啊昭组长这么有料,平时没少练吧……”   昭然见有人说话,自然转过身倾听,白里透红的胸前居然穿刺了两枚银色环钉,以一根银色细链相连,垂挂摇曳,把小连看愣了,结巴道:“昭组长的爱好也挺与众不同……”   “哦,小男友弄的,他说好看。”昭然淡笑,将紧身防辐射服拉链拉到咽喉处,腰腿旁的装备皮带扣锁紧,并没觉得有何不妥,“年纪小不懂事,想怎样我就由着他来了,不让着他就闹起来,好头疼。”   他换完衣服离开,剩小连目光呆滞原地消化这劲爆的新闻。   “发什么呆,这是昭组长,认识吧。”沈副组长拨了下小连的后脑勺,对昭然介绍说,“这是老宋的徒弟连欣,已经实习转正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跟我们去新世界。”   小连鞠躬虚心道:“我一定少给前辈们添麻烦。”   “我也不常去新世界,互相关照吧。”昭然示意他坐自己对面,看面相小连也就二十三四岁,硬茬茬的短发在头顶有活力地支棱着,与两位上级隔一张桌子坐,小连挺直腰板手心冒汗。   “已经做好准备了吗,”昭然靠在座位旁的窗边,左手支着头,右手指间灵活地翻转从枪里卸下的子弹,“猎杀畸体。许多年轻人下不去手。”   “没问题,我已经训练一整年了。”小连自信挥拳,“如果有畸体敢靠近您,我就打爆它们的脑袋,我枪法很准。”   被昭然浅淡的眼睛注视着,小连莫名脊背发冷,紧张得搓手臂,昭组长明明唇角噙着笑,眼神却阴冷得像要吃人。   地铁向隧道深处飞速行驶,在进入一片完全漆黑的区域后,车头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与后方车厢断开了链接,只剩一个车头载着救援组队员和设备向前行驶。   “这趟车能直接开到新世界?”昭然问。   “对,公司耗费十年时间开通了这条地下隧道,最近才投入使用,还在试运行阶段。”   据昭然所知,所有来往于新世界和人类世界的列车线路都是由斜塔幻室主人打通的,畸体想乘坐列车只需支付新世界通用的分币购票即可,而人类乘坐列车去往新世界则需要花费冥币。   虽然站点少乘坐麻烦,但至少不会在短时间内涌入过多人类到新世界。   人类已经研究出进入新世界的便捷途径了吗。惊人的智慧和恐怖的入侵速度像病毒在繁殖。   昭然转头凝视窗外隧道毛毛剌剌的墙壁,心事重重。   突破黑暗后的一瞬间,仿佛穿越虫洞进入到了截然不同的环境中,漂浮于远空的星环宛如银河头尾相衔旋转,发光矿物散落向大地,湿润的土壤中生长出大片雪白的裙状蘑菇,向天空喷薄孢子。   车厢里的救援队员们戴上暗色的护目镜,以免眼睛被星环的光芒灼伤,然后才打开车窗,将空气放进车厢,事先习惯在新世界的呼吸节奏。   羽毛状的小裙菇孢子飞进车窗中,旋转跳舞的小姑娘轻飘飘落地时几乎正好走到三分钟的生命尽头。   沈副组长将落到袖上的小裙菇拍掉,如同拍掉积雪般习以为常:“这个季节蘑菇孢子可真多,和我们世界的柳絮差不多,吸进肺里会咳嗽好几天。”   其中一朵飞到了昭然面前的桌面上,小连趴到桌面上观察那拥有女孩子脸庞的蘑菇孢子,眼睛快要对到一起,大吃一惊:“这也是畸体吗?她的畸核很小很小吧。”   “是的,弱小的种族,用手指就可以轻易碾死。”昭然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对他说,“你来试试。”   “试、试什么?”小连愣愣重复。   “碾死她。这么微小的生物,感觉到痛的话,也会做出不同的表情,多么有趣。”   “啊……喔,我不要。”小连为难地捏起那朵小裙子菇,放到掌心对着窗外吹了口气,让她随风跳舞,继续落到想要生根发芽的地方去。小裙菇以为自己被狂风吹飞,嘴张成o型,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融化进土壤中。   昭然扬起眉梢,皱了一路的眉心些许舒展。   午后车厢内发放餐盒,领导的餐食会丰富一些,昭然顺手将自己的那份和小连换了一下,他不重口腹之欲,人类的食物能维持他生存就可以了。   地铁进入又一个隧道后速度下降,队员们起身准备搬运新的搜救设备,一行七人分成两队,昭然带两人先走近路前往蔷薇辉石矿脉,后四人带着设备不得不绕行更平稳安全的路线。   调试完武器装备后,昭然带上小连和一位资历比较老的精英队员,乘地下铁建造的索道滑行接近矿脉入口。   落地后,昭然拆下身上的安全锁扣,俯身挨近地面,看似在寻找脚印,其实鼻翼翕动,嗅闻人类的气息。   小连初来乍到紧张不已,一直紧紧抱着微型狙击枪跟在昭然身侧,哪儿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将枪口对准哪里。   在过去一年的学习中,他在案例资料里接触到的全是一些攻击性强烈的畸体,自然而然将新世界默认为到处潜伏着危险的战场,稍不留神就可能命丧畸体之口。   矿脉外植物丛生,摇曳的枝丫间,一头黑色的生物若隐若现,外形像豹,但身体时而轮廓清晰,时而又像打了马赛克似的与周围景物混为一体。   “昭组长!”小连警惕举起枪口,瞄准高处潜伏的怪物,可怪物形状飘忽不定,没有十足的把握命中,他也不敢开枪。   “蜃楼家族的一些零散物种,特性是身体虚化时不会受伤,遇到这种畸体,朝它开枪不如朝天开枪。”   昭然举起微型狙击枪,枪口指向头顶,扣动扳机,一声子弹出膛的爆裂响声在峡谷中回荡。   他连开两枪,树上那头怪物受了惊,仓皇逃窜躲进密林之中,林子里惊飞一群怪鸟,躲在草丛里的弱小畸体也落荒而逃。   小连放下枪,松了口气。   “记住,畸体是一种极其注重家族体系的群居生物,你光天化日之下伤害了一头畸体,它的家族就会追根溯源怀恨在心,你无意间就会深陷危险之中。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拥有生命,要加倍小心。”   “记住了。”   基本进入矿脉区域后,昭然在墙壁上觉察到人类汗液留下的气味,沿小道深入,果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   但矿脉附近的植物种类有所变化,因为吸收蔷薇辉石辐射的缘故,这里的植物大多呈现紫红色晶体状,一种晶丝状的植物蜘蛛网似的长满洞穴。   昭然分开挡路的藤丝循着求救声向前搜寻,地面也被紫晶丝线铺了毛茸茸的一层,鞋底踩上去有踩长毛地毯的感觉。   经验让他慢下脚步,改用枪口当成登山杖探路,果然,在前方三四米的地方,枪口突然扎了个空,地上有个深坑,坑底结满尖锐的蔷薇辉石晶体,被紫红色的丝线植物遮挡得严严实实,一脚不慎踩上去就会漏进坑里,被扎成筛子。   坑里存留着一些时间久远的畸体动物残骸。   “我的妈呀,”小连一阵后怕,吓得开始手脚并用向前爬,每爬一步都得试探两下前面的地面是不是空心的。坑与坑相连,有时只有独木桥宽窄的小路能供人通行,不得不加倍小心。   “求救声就在这底下。”昭然找到一个大坑,贴耳听了一下便得出结论,用枪口拨拉盖在坑上的丝线草。   晶坑边缘挂着半根断开的攀岩索,有人从这里掉下去了。   小连双手并用跟着一起刨,另一位队员也跟着挖,终于看清了坑底的情况。   一个背着储核分析器的男人蹲在坑底的晶体之间瑟瑟发抖,距离他仅一米来远的位置爬着一只脸盆大的紫红色晶蝎,蝎尾高高扬起做出警戒姿态。   这深坑底部连接着一个天然隧道,男人想往隧道里逃,但这头雌性晶蝎挡住了他的路。   小连举起枪对准晶蝎,但它和救援目标距离太近了,他还没获得狙击救援的资格,万一逞能导致误伤人质可是滔天大罪。   昭然犹豫着抬起微型狙击枪,他知道繁殖期的晶蝎非常暴躁,对入侵者攻击性极强。   看那男人的装备,八成是特意来晶坑捡畸核的,坑底经常有不慎坠落失去行动能力的畸体,有些人会来碰运气捡便宜,可是这次不巧,撞上了怪物。   晶蝎逼近男人,举起螯钳和毒液充盈的尾勾。   昭然食指搭在扳机上,透过狙击镜,他看见雌晶蝎腹中攒着一大股蠕动的小晶体,幼崽正在母体内孵化。   小连和另一位队员已经在身上绑攀岩索准备下降营救:“昭组长你在想什么?快救人啊!”   无处不在的玻璃藤蔓不知不觉拱出地面,冰蓝色卷须哀劝般缠绕在昭然手中的枪口上。 第140章 略施小计   微风吹过峡谷,脚下的粉红色晶丝草相碰像风铃轻响,仿佛漫山遍野的粉黛乱子草似的。飞鸟畸体在空中盘旋尖鸣,拉长的声调意味着警戒周围的生物,附近发现了持有畸动武器的载体人类。   昭然左手持微型狙击枪,雌性晶蝎和被困人类的一举一动都在狙击镜中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晶蝎正不断拉近与营救目标的距离,但昭然依旧可以准确击杀那头雌晶蝎。   可她正处在繁殖期,半透明的身体中孵满小宝石样的幼体,一旦母体外壳被击破,留给这些弱小无依的幼崽的也只剩死路一条。   僵持几秒后,晶蝎感知到了昭然的存在,她警觉地原地转了两圈,锁定昭然的位置。昭然心里默念,希望晶蝎知难而退,别试图与人类武器较量。   但晶蝎并未退缩,她似乎感觉到昭然身上同类的气息,相信即使他手拿武器,枪口也应该对准入侵她巢穴的敌人,因为没有畸体会对幼崽出手,哪怕最残暴的家族屠杀争斗,也默契地遵守着共同的约定。   躲在坑底边缘的营救目标脸孔煞白,趁晶蝎被昭然吸引,慌忙向头顶举起双手,将手递给用攀援索滑下来的小连,脚蹬坑壁向上爬,可这些凹坑壁过于松软平滑,踩上去就会塌陷出一个土坑,男人手忙脚乱爬了半天也只上升到距离地面半米的位置。   昭然的出现使得雌晶蝎的攻击意图更加激进,她竟朝悬挂在坑壁上的两个人迅速爬了过去,透明外壳里的毒液在身体中摇晃,沿着尾钩向外喷洒。   在巨坑边缘拉绳子的另一位队员见晶蝎发疯,情急之下举起狙击枪朝前崩了一枪,由于没有时间瞄准,那一发强悍的子弹只打碎了雌晶蝎的一只螯钳。   可正是由于畸动武器的击退力太强,晶蝎被向后冲击出一段距离,正好与被营救的男人拉开足够狙击的安全距离,在这个安全距离下开枪是绝对不会误伤到人质的,而且就算是射击新手也完全可以做到一击毙命。   不过短短十几秒,情势变幻,昭然忽然失去了犹豫不开枪的理由,不远处两队员焦急营救的急促呼吸仿佛近在咫尺,留给昭然的选择就是别无选择。   他已经提前开枪恐吓驱逐了附近大部分畸体,只要晶蝎死去,大概没有谁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当沉闷的心情已经压抑到最谷底,昭然的瞄准镜里竟掠过一道巨大的灰白毛团,一只毛绒巨兔从坑底一侧的隧道中蹿了出来,灵活掠过受伤的晶蝎,抬起前肢用后腿站立,三瓣嘴一口咬住挂在攀援绳上的男人的腰带,甩头扔进自己能藏万物的绒毛里,牙齿磨断攀援绳,带着他们的营救目标往隧道里钻,身影一闪而逝。   巨兔身上强大的畸体气息让晶蝎退避三舍,她拖着受伤的身躯,螯钳护住体内孵化幼体的部位,在墙壁另一端迅速挖掘出一条隧洞,钻进去逃之夭夭。   两名队员都被比野牛还大的巨兔吓傻了,小连想都不想就要往坑底跳,昭然抢先一步,手一撑地面跳进深坑之中,回头喝止他们:“原地别动,我去救人。”   说罢,追着巨兔的背影往黑黢黢的隧道深处跑去。   整个蔷薇辉石矿脉由无数座山连绵而成,这里的常住民晶蝎自由地在山体中挖掘七扭八拐的隧道,它们以辉石矿石为食物,所以只要沿着晶洞向深处搜寻,基本都能找到大片的蔷薇辉石。   不过晶洞数量繁多,使山体内部地形复杂像座迷宫,极其容易在里面迷失方向,困死在不停兜圈子的绝望中。   他时不时嗅嗅空气中的气味,没追多远就听见熟悉的嗓音在里面讲话。   昭然靠到崎岖洞壁边,侧身探出一双眼睛,在黑暗的洞穴中仍能看得十分清晰。   巨兔将叼来的人类扔在面前,就地趴下,软绒肚子贴在地面上,一位身穿纯黑兜帽的青年抓着兔子颈后的毛努力爬上兔子头顶,分开两只竖起的大耳朵坐下,高高在上地质问那人:“你捡了什么破烂?给我看看。”   男人早被巨兔吓得双腿抽筋,仅剩的理智全用来保持自己别昏过去,恐惧地解下腰带上的简易储核箱,打开盒盖推到巨兔眼前:“只是今天运气好,捡到枚红核……放了我吧,这个给你了!求你放了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张嘴都等着吃饭,没了我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郁岸拿长柄采集剪勾起地上的储核箱,虽说兜帽遮挡住了脸孔看不清表情,但完全能想象到他此时得意高傲的样子,把里面的红色畸核抠出来,观察了一下成色,然后将空盒扔还给男人:“算你识相,滚回家去吧,不然见你一次抢你一次。”   昭然暗暗听着,这小子竟是来抢劫的。   他从藏身的隧洞石头后走出来,轻咳一声,慢慢走近快被吓厥过去的人类遇险者身边,举起微型狙击枪,枪口指着郁岸。   “你还挺好运的,还有人救你命呢。”郁岸耸了耸肩,掂了掂刚到手的红核,拽拽巨兔耳朵,“我们走。”巨兔懒洋洋站起来,像坨棉花糖似的转身带郁岸钻进更深的隧洞中。   男人在这里看见昭然,简直像见了亲爹似的涕泗横流,抱住昭然的腿嚎哭起来:“救命,救命……那红核对我很重要,要是拿不回去就还不了贷款,房子要被银行收走,还得欠上几十万债,要是家里有别的活路。谁会来这地方拿命换钱啊……求求您帮帮我……”   昭然蹲下来安救援目标:“别担心,你按我来时留的记号原路返回,剩下的交给我。洞口外我们的人会把你接到安全的地方。”   男人咣咣磕了个头,转身往隧洞外跑。   等人走了,隧洞里彻底清净,昭然一直提在喉咙口的气才松开,他放下枪,慢悠悠往隧洞深处闲逛。   一些低智慧的宝石状小晶蝎在洞壁徘徊,将食物从墙壁上大大小小的紫红晶洞中搬运出来,用两只螯钳把晶石碎屑高高举到头顶,头尾相衔回家。   晶蝎和它们搬运的食物都散发着紫红或粉红的光亮,让隧洞深处弥漫着一片柔和的光晕。   忽然,黑暗的隧洞尽头飞来一片尖啸的黑色蝙蝠,与昭然迎面撞来,昭然抬手遮挡,这时感到咽喉一紧,不知不觉已被一双手臂锁喉,手臂的主人挂在他背后,细长双腿环扣在昭然腰上。   郁岸从背后搂着他,贴近耳朵问:“你这手……开枪不会对自己造成致命打鸡吗?”   昭然翘起唇角,一转身将郁岸翻了个方向,面对面接进怀里,手托住他大腿,鼻尖挨得特别近。   “你怎么来了?”郁岸抬头问。   “来帮特殊支援组宋哥的忙。”昭然回答。   “你又不知道他们揣着什么目的,干嘛答应帮忙。”   “好久没回过新世界,想来看看。我平时工作不涉及新世界的行动,擅自过来被发现不好解释。”昭然放松舒了口气,“还好你来得及时,我刚才进退两难。”   “那种情况你该偷偷把枪口堵住,然后开枪炸膛,把锅甩给支援组的装备质量不好,还能让他们对你受伤心里惭愧。反正你手能再生。”没心机的蠢怪物,完全不懂得使诡计。   昭然感慨小孩聪明的同时,揉揉他发旋:“你也会不信任你的同类吗?”   “什么同类?”   “你是人类,不站在他们那边吗?”   郁岸摇头晃脑:“同什么类?”   “我说人呢,你也是人。”   郁岸:“同类什么?”   昭然被他气笑了,低头衔他的嘴唇,堵住这张只会胡说八道的嘴,闭上眼睛偏头深吻,舌尖勾缠,用以前误以为下流的方式吻得郁岸眼前盈起水雾,难以呼吸。   半晌他才松口,目光从晕头转向的郁岸脸上移开,才猛然注意到趴在隧洞壁下方懒散吃草的巨兔舍舍迦。   昭然脸颊一热,把郁岸放下,匆匆用拇指抹了下唇角:“你怎么不出声,什么时候趴这儿的。”   “我一直在这里,幺儿。”巨兔的三瓣嘴动了动,“你只看到他。是我毛色和墙壁太像了吗?你瞎了一样。”   “……姐姐。”昭然走近巨兔,与她微微交颈,太阳穴相对,生长出的血红色精神触丝相互连接,久违的亲人相见,舍舍迦舔了舔昭然的脸,她能感觉到昭然体内气息虚弱,象征亲族血统的日御核已经消失,但什么都没说。   “我得到的消息是一队探险者在蔷薇辉石矿脉迷失方向被困了,你们有线索吗?”   郁岸掰手指计算了一下,扬起眉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昭然以为他在思考线索。   其实郁岸在计算人类困在塌陷空间内的最大生存时间,方便去尸体边舔包。 第141章 生态   舍舍迦本想假装没看出昭然尴尬得只能转移话题,然而舔他的脸时被滚烫的温度烫到了舌头,嘶嘶出气,让昭然更加无地自容。   巨兔扭动庞大的毛绒身体:“既然如此,我回榕树屋等你们回来。”她松软的毛皮相当于次元袋,塞几辆公交车进去也不在话下,在日御家族负责采集和运输。她的皮毛里装满郁岸采集打包的材料,满载而归。   昭然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个背包也扔到舍舍迦身上,她简单道了个别,又像大坨奶油从狭窄的一个隧洞里挤了出去,留昭然在原地挥手。   他望着巨兔消失的洞口发愣的样子被郁岸看在眼里,虽然还无法理解亲人相见又离别的伤感,但郁岸因此决定加快速度完成昭然的任务,好能早点回榕树屋,这样昭然就可以多和家人说一会儿话了。   既然如此舔不到包也没关系。   “你这件衣服怎么回事呀?有点好看。”他自然地牵起昭然的手向迷宫般的隧洞深处走,“再看一眼我就要失去行动能力了。”   “嗯?”   “别吵。”他正在脑子里认真脱这件衣服。   “小鬼头。”   “来的时候看见一群晶蝎排队往晶洞里爬,不知道算不算线索。因为晶蝎有排队寻找矿石食物的习性,探险队大概会跟着进去。”   “不白救你呀,还顺来点好处。”郁岸朝上抛起新抢来的红色畸核再接住,塞进储核分析器里查看功能。   名称:功能核-牵丝术   来源:蔷薇辉石矿脉粉红妃丝草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红(玫红)   基础能力:对单个目标进行缠绕、切割和轻微操纵。   使用限制:妃丝草断裂后需要时间再生。完全再生后方可再次使用。   简介: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共鸣条件:未知   “这个核……好像没什么用。”郁岸按灭储核分析器的屏幕,是个控制型畸核,但从外面那些野蛮生长的妃丝草的强度来看,控制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那男的撒谎,他说这枚核是从矿坑底捡的,实际上是从妃丝草根球里挖的,他手指甲缝里有土。”郁岸牵着他手边走边嘀咕,“整个辉石矿脉的动物和植物都存在共生关系,晶蝎挖坑,给妃丝草松动土壤透气,妃丝草吸引捕捉猎物,给晶蝎带来钙质食物(畸体骨骼),晶蝎的排泄物为矿洞深处的一种螺类畸体提供钙质,那些螺类畸体是产生蔷薇辉石的根源,给晶蝎提供主要食物。”   “他挖了根核,隧洞门口那一片的草慢慢的都会死光了,那附近的晶蝎族群也会跟着死亡,隧洞深处的螺类畸体产出矿石的速度就会变慢,晶蝎食物变少,数量就会减少,这一片矿脉的生态会乱上一阵子才能平衡。我路过那块儿根球都没挖。”   “新世界的东西只能交换,他挖了妃丝根球,晶蝎就会围攻他,吃他的血肉骨头,用大量营养来维持妃丝草枯萎后的日子,其实不管你开没开枪,有没有打死晶蝎之母,只要那男人活着离开,这片矿洞的损伤就已经造成了,干嘛放过他,你要是不来,我抢了核之后把他剁了喂晶蝎。”   昭然左手插在防辐射服的皮兜里,右手被走在前面的郁岸拉着,听他头头是道讲了好久,虽然他说话依然带着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轻蔑,现在昭然却生不起气来。   是不是该训他几句?昭然眼眶不知不觉发酸,不知那瘦削年轻的侧影为何好像在发光,调皮又可靠。   “留在地下铁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搬来新世界住怎么样?”郁岸冷不丁问道。   “很重要,新世界需要被保护。因为与人类世界贯通的大门已经打开,新世界在被侵蚀,速度极快。有些事情我不去做,也会有其他畸体来替代我,这是无法逃避的事情。”   “可你自身难保。”   “是啊,所以临死前为同类和家族多做些事情。”   郁岸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埋怨低语:“善良得让我讨厌。”他注视着空气发呆,心想,不如契定之后强迫命令他杀人越货吧,看他良心煎熬,要他委屈。可又无法真那样对待他,毕竟他真掉下眼泪的时候,郁岸就要跟着埋怨一起融化了。   郁岸只好在脑子里过把虐待昭然的瘾,正走神时左手忽然被扥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回头看看,便一下子被昭然用力拽进了臂弯里,单手抱了起来。   “一天不见,你懂了不少啊。”昭然抬起手背替他蹭掉脸蛋上的一点灰尘,“怎么这么大长进。”   郁岸拍拍背上沉甸甸的单肩包,里面装了一套《新世界风物图鉴》,仰起下巴等待表扬。   “很好,让我刮目相看。”   郁岸满意追问:“你自己怎么在人类世界生活啊,如果我把你扔出家门,你立刻就要被骗走了,去打黑工,被挖器官倒卖,感染传染病皮肤病,去天桥下要饭了,是不是?你要被骗的。”   “是噢。”昭然话里带着笑音。   “那你很怕我不要你吧?”   “嗯,很怕。没有你不行。”   “哼,我就知道,我得照顾你。”郁岸坐在他臂弯里不用走路,嘴里啃着昭然带来的饼干填饱肚子,纯黑兜帽脏兮兮的,黏满兔毛和草茎,短发里还粘了一颗苍耳样带小刺的妃丝草果实,昭然帮他捏下来扔到地上,拍净他衣服上的碎屑。   向隧洞深处摸进大约两百米后,可供行走的隧洞消失了,借着墙壁上爬行的晶蝎散发的紫红微光,地面一角有个只够成年人蹲行的斜向下的隧洞,洞底平滑,像个滑梯。墙壁上发光的小生物正头尾相衔向内部进发。   “就是这儿,想进入矿脉核心,肯定要跟着晶蝎走。”郁岸从昭然身上跳下来,扶在洞口边向内张望,左眼怪态核-鬼魅蝙蝠亮起银光,顷刻间全身化为纯黑蝙蝠,尖啸着飞进洞穴中。   昭然单手抓住低矮的隧洞上沿,带动身体跳进洞里,双腿向下作缓冲,一路滑了下去。防辐射服橡胶质感的特殊表面坚固耐磨,沿粗糙石壁滑到底也没在衣服上留下过深的划痕。   接近坑底时,昭然听见一股流水声,于是在触底之前先做出站立的预备动作,果然,地面被一层淡红色的水溪淹没,深度刚好没过脚踝。   防辐射服配备防水高筒靴,一直包覆到膝盖以下,鞋底接缝做过密封处理,不会渗水,且表面仿鲨鱼皮的设计可以减小蹚水行走时的阻力。   前方飞舞探路的蝙蝠群飞回昭然身后,郁岸重现身体,抱着脖颈挂在昭然背上:“水怎么这种颜色,还好没踩到。”   昭然背着他向前走,一块晶体状浮冰顺水漂来,昭然恰好抬脚挡住,郁岸用高傲球棒敲敲那晶块,试着摸了一下表面,确定水不带腐蚀性后,将那块晶体捞起来,打开手电筒观察。   光照亮晶块的全貌,里面竟封存着一只完整的人手骨骼。甚至可以观察到苍白骨骼表面微小粗糙的噪点,手骨作微蜷状。   “粉晶琥珀吗。”郁岸举起漂亮难得的晶块欣赏,“摆台灯下正好。”   他左手抱着美丽的琥珀,打着手电在水里寻找其他漏网之鱼,但每隔几步就能在浅水底看见一堆紫红半透明的小圆球,几十颗堆积在一起,颜色鲜艳,好像福寿螺的卵。   “是晶角石的卵吧。”昭然接下来把步子迈小许多,绕过那些堆积在水底的小颗水晶球,恐怕把脆弱的小生命踩碎了。   “我看像。现在正好在晶角石繁殖期。”郁岸早已在舍舍迦陪伴下读完蔷薇辉石矿脉部分的风物图鉴,知道在矿脉核心处生活着一种螺状生物,名为晶角石,长长尖尖仿佛冰淇淋蛋托的晶螺倒插在石头缝里,会将自己的尾巴伸出壳外,尾巴化为人类美女的模样,一般不主动攻击其他生物。   一声痛苦的呻吟忽然从遥远的隧洞深处传出来,郁岸警惕抬头,判断声音来源,在水流的上游。   昭然快步蹚水过去,耳边的人声便愈渐嘈杂,有人在大声痛嚎哭喊,其他人匆忙的踩水声和衣物摩擦声十分混乱。   “水里有血。”郁岸用手电照亮脚下,水流中掺和着丝丝缕缕的人血,“有人受伤了,不会又撞上那头逃跑的晶蝎了吧。”   绕过遮挡视线的水蚀石柱,几个身穿简易防辐射套装的探险者正在手忙脚乱搬运着一位伤员同伴,身上沾满鲜血,受伤的那位同伴已经失去痛嚎的力气,脸色煞白几乎休克昏迷。   伤重的那人右手从手腕处截断,断截面平滑,虽然已经扎住止血带紧急处理过,但他的血肉似乎正在融化,化为血水从骨骼上脱落。   “怎么回事?”昭然快步走过去帮他们一起处理伤员,郁岸本不想过去帮忙,但昭然去了,他也只好跟着找点事做,犹豫了一会儿,不舍地拿出自己捡的粉晶手骨琥珀,拿到半死不活的伤员眼前问:“那这个你还要吗?”   那人看见自己断裂的肢体,直接昏了过去。伤员不再挣扎,搬运起来方便了许多,不能算没帮上忙。   听这几人描述,是因为触碰了水里堆积的卵,单纯摸一下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但这个人出于好奇捏破了一颗,那时就像突然触发了什么保护机制,卵附近的水流竟瞬间凝冻住,血肉在冻结的晶体中融化,他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已然从手腕上脱落,随水流漂浮而走,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 第142章 晶角石   “他失血过多,先把人安顿到安全的地方。”昭然把伤员扛到肩上,指了指十米外的石壁,距离地面一米高处被晶蝎挖出一道大洞来,洞壁支撑力不够发生过坍塌,几块坍塌进水里的石板相互支撑,在水面以上铺出了一个能勉强供人歇脚的地方来。   郁岸左手抱着粉晶手骨琥珀,右手将昭然的微型狙击枪扛在肩头,跟在四人探险队后面,冷冷提醒:“小心点,再踩爆那些卵,连脚也要冻进晶体里了。”   几人闻言都谨慎了许多,一小步一小步地往石台处挪,刻意绕开那些危险的卵。郁岸根本不信任他们,随时做好化身鬼魅蝙蝠逃离水面的准备。   “哪儿来的探险队,一点都不专业。”郁岸嗓音淡漠,虽然只是在自言自语,但在别人听来语调刺耳,咄咄逼人。   姓赵的队长高高举起背包走在最前面,脸色铁青,眉头紧锁,看来队员重伤对他的打击不小,回头低声争辩:“我们的资料不全,上面没写过破坏卵堆会引发什么后果。”   “因为撰写风物图鉴的学者没有手贱捏破过卵,所以他也不知道。”对方顶嘴,郁岸更加烦躁,并不想跟陌生人说话,但这架不吵憋在心里又气得慌,“如果你们保持这样的探索方式的话,全死在这儿也正常,怎么才死一个?”   “你再说一遍?!”赵队长转身拎起郁岸的衣领,但下巴突然被硌了一下,一道冰冷枪口紧紧抵在他下巴上,郁岸右手握枪,左银右黑异色瞳凝视那人的眼睛,挑起眉梢:“你倒下的时候一定会压到卵堆,应该会变成一具完整的人骨琥珀吧,临死前能摆出《思想者》的姿势吗,摆在客厅里特别合适。”   “咳。”昭然将伤员平放到石板上,试了下脉搏,回头告诫赵队长保持安静:“先生,别再争论了,我的助手精神不怎么稳定,你别惹他。”   “你们公司招的都是什么人啊。”赵队长心里憋了一股火儿,碍于地下铁的领导在场不好发作,转身坐到自己队员身边察看伤势去了。   昭然轻拍郁岸的脑袋,隐晦地警示反复把桌上的玻璃杯扒拉到地下去的小猫,嘴里却说:“但设备不够完善的队伍的确不要再接近新世界,这里非常危险,也会浪费救援资源。你们是哪个部门派来的?”   蛤白一直反对让郁岸单独进入新世界的原因正是如此,普通人类在新世界探索会很容易受伤,因为他们喜欢这里碰断一点,那里挖坏一点,人类世界的动植物总是一副温和脾气,不会因此反击报复,但新世界的畸体可不会惯着他们养成的毛病。   队里有位好脾气的队员名叫洪青,心宽体胖,紧身防辐射服勒得他肚子上的肉紧绷绷的,摆手给昭然解释:“我们是民间探险队,但对新世界的了解确实不够,这次也是因为对蔷薇辉石矿脉感兴趣才结伴而来的。”   “你们怎么来的?”昭然困惑地问。   “坐船。”洪青不假思索回答,但被赵队长瞪了一眼于是不敢再说。   不难想象,既然地下铁已经研究出打通新世界和人类世界的交通方式,那么想必也存在更多人类已经掌握了这项技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五个人走了另一条路,我们一直没碰面。被困在这片浅水里一直打转出不去,试着原路返回,但陡坡过于光滑高耸,上不去。”   “不要太担心,特殊支援组已经带着搜救装备在朝矿脉赶,应该很快就能赶到。”昭然简单安抚了一下几人慌乱的情绪,又问,“你们是不是都带了枪?”   几位探险队员噤了声,眼神躲闪没有正面回答,洪青不由自主摸了摸大腿外侧的手枪袋。   昭然又检查了一下伤员的止血情况,例行公事嘱咐:“在蔷薇辉石矿脉核心区切忌开枪,核心区大量生长着一种畸体,晶角石,是一种螺类生物,外观类似人类世界奥陶纪的一种头足纲海洋生物房角石。”   “就是章鱼头上套个冰激凌蛋筒。”郁岸随口补充。   “他们的螺旋外壳由高密度辉石晶体黏合而成,极为坚韧且非常光滑,普通子弹,或者镶嵌畸核低于晶角石等级的子弹,都无法击破这些水晶状的外壳,会被反弹改变轨道,流弹很容易误伤同伴。”   几人纷纷点头,承诺记住了。   躺在石台上的队员已经止住血,虚弱睁开迷离双眼,握住身边好兄弟的手,仰头念叨起家人来。   听说还有五个麻烦的倒霉蛋需要救,郁岸不耐烦地跳下石台,一蹦一跳踩着冒出水面的卵石往水流上游追寻。   这些淡粉色水流的源头在哪儿?   “咪哦咪哦!”郁岸听见微小娇弱的叫声,举起手电筒到处搜寻了一番,终于在角落的卵石堆缝隙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极小的人形生物站在卵石缝隙里,通体淡粉色,头上的触丝扎成两股冲天小辫,五官都是幼嫩的粉红色,是拇指姑娘吧。被手电筒的强光照到,小姑娘还会举起没有指头的小手遮住圆脸。   郁岸小心靠近,用高傲球棒试探拨动拇指姑娘附近的卵石,粉红的小家伙没有双腿,下半身生长在一个透明粉晶螺壳里,尖尖的螺壳插在水底的泥土中,状似女孩的生物其实是晶角石的尾巴,晶角石的头部藏在晶螺最深处。   石缝里也挤着几颗卵,已经生长到了拳头大小,再有一阵就要孵化了,到时候这里会坐满粉色的小朋友。   郁岸蹲到卵石上,细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蛋,像包覆卵膜的蛋黄,也许轻轻一戳就会破掉。她对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好奇,双手揉揉脸颊,把脸蛋擦得晶亮。   水流汇聚进卵石堆积的缝隙中,再挪开几块卵石,果然在石壁上看见了晶蝎挖的洞,可以连通到另一个空间。   他玩得入迷,忽然感觉有人搭住了自己肩膀,以为是昭然,可偏头看见肩膀上的手没有五指,皮肤白里透粉,材质接近蛋白石。   “咪哦。”妖媚成熟的叫声紧贴他耳廓回响。   郁岸猛回过头,一位红眼女子站在他身后,这一下险些鼻尖贴上鼻尖,女子的脸完全由乳白晶体雕刻而成,仿佛钻石的切割面有棱有角,五官则呈现艳丽的粉红色,无腿的下半身坐在洗衣机大小的一个超大粉色晶螺壳里,乍一看只觉得吓人,看久了那种直逼心灵的恐怖油然而生,将其放在展览馆里将会成为一件恐怖的艺术品。   郁岸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拉开距离,然而脚后跟被卵石绊住,后背向卵石堆仰过去,他当场扔下手电筒和球棒,双手撑地,以一个下腰的姿势架在了卵石上方,差一点就要压碎水底即将孵化的晶卵。   但这个姿势很难自己站起来,郁岸咬牙撑着地,催动眼眶里的怪态核-鬼魅蝙蝠,本体即将化为蝙蝠之前,一只手伸过来扯住了他的领子,直接将他提起来扛到肩上。   “嘘,小心点啊。”昭然扛着郁岸,捡起水里的高傲球棒和手电筒还给他。   “哎呀,真烦回头杀突脸。”郁岸打着防水手电四处寻找那位大晶角石的踪迹,“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手电筒光线打到头顶,粉晶的光彩顿时迷了郁岸的眼睛,昭然也抬起头,他的眼睛能看得更加清晰,漆黑幽深的洞顶吸附着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晶角石,无数倒挂的女人垂落双臂,散发红光的无瞳双眼呆滞地凝视着他们。   这些晶角石最小的也有瓦罐大,最大的甚至堪比水缸,被光照到的晶螺壳沙沙晃动。   打扰了。郁岸讪讪挪走手电筒光束,扯扯昭然头发:“出口就在卵石后面,我们快走吧。”   “别害怕。因为你刚刚靠近刚孵化的幼崽,所以她妈妈下来看了看,觉得没事就又爬回去了。”雌性晶角石会聚堆产卵,共同照料幼崽,这样大家就可以轮流休息,雄性晶角石负责去晶蝎聚集区搜集食物。   昭然想了想又道:“叫上探险队尽快离开,打扰繁殖期的晶角石还是太危险了。”   探险队小心翼翼蹚水过来,绕过所有卵堆,赵队长背着伤员,走在几人后面,时不时出言安抚同伴。   几个人谨慎搬开挡住出口的卵石块,郁岸先化为鬼魅蝙蝠出去探路,确定安全后打手势示意后面人跟上,洪青最胖,卡在洞口爬不出去,同伴们铆足劲推他的大腿,耽误了两分钟,郁岸实在没耐心,朝他屁股踹了一脚直接把人送出洞。   剩下两人瘦小一些,爬得很顺利。   赵队长准备先把伤员送出去自己再走,却感到身后有股劲儿在往反方向拉扯,受伤的同伴在他背上虚弱地说:“队长……救……救命……”   赵队长困惑回头,竟与一位粉红五官的女子目光相对。女人面无表情仿佛一座蛋白石雕像,冷漠地用没有五指的手臂缠绕住伤员的脚腕。   在她身后,粉色的晶螺壳像下雨似的从头顶向下坠落,晶螺尖端无声地插进地面,十几位形状相似的晶体女人从壳内冒出来,双手缠住伤员的身体,向后拖拽。   郁岸将三个队员都送出去之后,回头被满地无声无息出现的晶角石惊呆了,抓住昭然的手:“他捏破卵可能留了气味,晶角石不放过他。”   “赵队长,你先过去。”昭然伸手去接他背上的伤员,赵队长也急了,洪亮的嗓音焦急万分,掏出手枪指向那些不断爬近的晶螺:“他罪不至此吧!赔了一只手还不放过?非要赔命不可?”   昭然压低他枪口:“别忘了我嘱咐过什么。新世界的法则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   昭然试着跟那些晶角石角力,但她们缠得极紧,将伤员的脚踝勒出了血痕,伤员哭嚎不已,快要被扯成两半。   “队长,别管我了,你们走吧……”伤员痛苦地推开赵队长,掏出手枪上膛,抵住自己下巴当即扣动了扳机。   赵队长失声痛吼:“一鸣!”   郁岸脸色突变:“我糙了说了多少遍别开枪!”   子弹冲破那人的颅骨,带着白色脑浆朝头顶飞去,吭的一声击中一只晶角石的外壳,晶螺壳剧烈地抖动,将子弹弹向另一个方向。   子弹就像一颗弹力球,每弹过一枚晶螺壳都会获得一些偏转的力,在洞顶和地面密集的螺壳之间弹个不停,而且螺壳被击中时还会反向抖一下,给子弹一个继续飞行的加速度。   弹道完全无法预判,在空间之中乱飞。郁岸陡然化为一群鬼魅蝙蝠环绕在昭然身边飞舞,用蝙蝠替他挡住不一定会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子弹。   三人狼狈不堪爬出洞口,昭然的小臂被子弹擦破了一道伤,赵队长大腿肌肉被子弹穿透,痛得脖颈青筋暴起,仰头靠在石壁上喘息。   洞内传来蠕动声,可以清晰听到血肉骨骼在怪物口中咀嚼,骨骼被咬断嚼碎,吞咽。刺鼻的血腥味从洞内飘了出来。 第143章 驯化   人们躲在洞边惊魂未定,又过了十几秒,洞另一边的子弹反弹声戛然而止。   子弹会在某只晶角石没接到时打进石头里停住,洞内的咀嚼声也慢慢听不到了,一切重归安静。   郁岸趴低身体响洞内探视,那些晶角石分食尸体的地方,大片浅水被血液染红,顺流而下,血肉和骨骼完全被分食殆尽,没留下任何碎屑。洞顶的惨白女人们手臂倒垂,缩回粉晶螺壳中消化腹中的食物,血浆点缀在散发荧光的螺壳表面,为这骇人的场面更添一丝妖冶气息。   他从水里站起来,浑身都被水浸透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短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喘着气拉过昭然的手检查伤势,幸好子弹只是从小臂外侧擦过,经过紧身防辐射服的阻挡,只割破了衣料,在皮肉上留下一道烧焦的血痕。   郁岸低头含住那块擦伤,被昭然捏住下巴低训:“脏不脏,吐掉。小狗一样。”   可郁岸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发呆盯着一处不眨眼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昭然太了解他现在的表现,这个表情意味着他已经气死了,大脑内置cpu烧坏了。   这种时候他通常不愿意说话,昭然要带他到昏暗安静的地方,远离嘈杂人类的地方,身体相拥脸颊相贴,在耳边哄慰一阵才能把他从自我封闭的世界里拉出来。   多年来昭然早已习惯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安慰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直到两人同站在人群中时,才显出郁岸多么不正常,他对人类的恨和嘲弄早已超出了同类的限度,举止态度也那么不同。   会不会是被我养坏的。昭然焦躁地向后拢了下遮眼的长发。还记得许多年前陪郁岸看过一部动画片,被狼群收养的孩子长大后牙齿变尖,会嚎叫,对着前来解救自己的人类凶猛嘶吼,狼孩最终被人类科学家带回实验室训练成人,终于发现自己与狼的不同,纵然万般不舍仍离开了养大自己的狼群。   胖队员洪青连忙拿出止血纱布帮队长包扎,赵队长被反弹的子弹洞穿大腿肌肉,忍痛咬紧牙关,幸好弹头没有留在肉里,否则他们没有麻醉剂,还得让赵队长忍受一段剧痛。   洪青喂了队长几口葡萄糖水补充体力,赵队长仰头缓了好一会儿,因剧痛变得煞白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探险队还剩下四人,没人说话,气氛凝重,洪胖子抹了把眼泪,把剩余的绷带和葡萄糖水递向昭然,哽咽着说:“都是我们不好,给领导添这么大乱子。”   昭然摇摇头,只接过葡萄糖水瓶子,递到郁岸嘴边。   另外两位队员被洞里飘来的血腥味震慑住,恐惧地抱成一团,有个名叫丁呈的颤抖着嘀咕:“好奇碾碎一颗卵就被大卸八块了?我想回家……放我回去吧……”   另一人红着眼睛颤声附和:“幸亏我没动手。我跟一鸣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俩平时就爱去水渠边碾福寿螺卵堆,这次估计就是看这俩东西长得特别像,随手就弄碎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郁岸抬起眼皮,冷冰冰凝视着颤声嘟囔的队员。   那人被异色瞳仁看得瘆得慌,抱住手臂色厉内荏质问:“看什么?物种入侵的东西有什么不能杀的?福寿螺卵不该碾死吗?在新世界走路踩死一只蚂蚁也要偿命?你不觉得荒谬吗?”   “没什么是不能杀的。”郁岸从昭然怀里挣脱出来,神情冷漠,“但如果福寿螺和晶角石一样凶猛护崽,你碾它一颗卵就追杀你到死,你还会不会轻易动手?如果踩死一只蚂蚁就会引得它们倾巢出动,爬满你全身直到吃了你为止,那你走路时会不会谨慎避开它们?你心里明明很清楚,你敢动手不是因为它该死,而是因为它不会反抗。”   “很可惜,唯我独尊的法则在新世界并不适用,在这里,人类成了猎物。”他从背包里抽出高傲球棒,猛地击打在那人脑袋边的石壁上,距离太阳穴仅毫厘之遥,石屑迸发,“没什么是不能杀的,谁有实力谁就动手,这是我们的世界秩序共通的地方。但在畸体眼里,你才是螺卵和蚂蚁,懂了吗。”   赵队长嘴唇发白,虚弱抬手制止:“小黄,别吵了,他说得没错。”   “你也闭嘴。”郁岸直接转向赵队长,另一只手抬起昭然的微型狙击枪,枪口抵在赵队长喉结上,“告诉你的队员,自杀也算开枪,再不听指挥我们就一起死,我这里面十三发子弹,全打空,谁都别想走。”   “……”赵队长张了张嘴,话咽回嗓子里,胖队员洪青把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小黄和小丁拉到一边,好言好语劝导:“快别吵了,那小伙子多疯啊,没听地下铁领导都提醒我们了吗,那娃精神不好,别惹人家。”说着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昭然,希望他管管自己下级。   噗。   不起眼的角落有人憋了一声笑,昭然趁他们争吵,自己找了个高于水面的石板蹲上去,他点了根烟,将打火机的火焰拢在手心里,轻轻吸了一口,伴着似有似无的笑咳吐出一股白雾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郁岸与别人正儿八经争论起来,瘦小的身体一次性输出这么多字,脸不红但气有点喘,很有意思。   见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自己,昭然也只好出来说句公道话:“他说得对。我不想看到这里再有人因为不听指挥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他薄薄的一层眼皮微微抬起,双眼在暗处散发着幽幽红光,探险队员背后的石壁中悄然向外探出十几条黑影鬼手,缠到几人身上,一把拽住他们大腿外侧的枪袋,生生将皮带拽断,鬼手稍稍用力,便将缴获的枪支报废掉,碎屑抛进水里。   探险队员大气都不敢喘,站在原地等昭然慢悠悠抽完一整根烟,即便着急还有五位同伴困在这座蔷薇辉石矿脉里,也不敢出言催促。   郁岸也好久不见昭然对外发脾气,自己犯错,不过惹得他抄起家伙揍一顿,板起脸训一顿而已。昭然对外发火的时候根本不会大声说话,他会坐下来跟你心平气和地谈谈,直到你被他猩红的眼睛凝视腿软,主动跪下来求饶结束这场审讯为止。   昭然终于碾灭烟蒂站起来,踩进水里,朝后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探险队员们得到首肯迅速跟上,时刻屏息凝神注意脚下,再也不敢轻易触发任何危险。   他们穿过山脉中一个又一个水蚀空腔,地势最低的一块空地中央,一座方口井出现在眼前。   方形的竖井外以轻金属板加固,竖井两侧都安有爬梯,但井口大小仅容一人通过,在井口附近的地面上,一些探险者的背包堆积在一起,经过赵队长辨认,确定这些东西属于失散的另外五人。   他们将体积过大的背包食品留在外面,只带一些需要的小型设备和安全设施接连爬下井口,行李上沾染了少量的血,他们之中可能有人受了轻伤。   郁岸在方井周围转了一圈,其实通往这座大型空腔的石洞不止他们来的那一个,这些人可能在其他方向遭遇了晶角石的攻击,逃到这里后选择下井。   “你们留在原地别动,这里没有晶角石爬行的痕迹,所以很安全。”昭然先跨进井口,下行几米探路,郁岸回头对他们哼了一声,跟着跳进井里,与昭然先后下行。   看得出那几人都不想留在地面上,但迫于昭然之前给予的压力,赵队长只好率先在井边坐下休息,其他人也跟着坐下来。   爬了大约十分钟才到底,爬梯末端与地面距离三米来远,昭然先跳下去,稳稳落地,头也不抬顺手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郁岸。   “这帮人太可疑了。”郁岸从他臂弯里翻到地上,拍拍背包上蹭到的石屑,“不是撰写风物图鉴或者研究新世界的学者和探险家,倒像雇佣兵,就算受了伤也要往更深处跑。我看是畸猎公司或者政府派来踩点的,开采辉石矿脉?还是捕捉畸体,都值得好好查一番。”   他说到一半,觉得昭然一直盯着自己看。   昭然忽然靠近,郁岸自然向后靠到墙面上,闭上眼睛,等了好几秒也不见他亲上来,好像被耍了。   郁岸睁眼怒视他,可镶嵌畸核的左眼忽然被吻了一下。   “不太清楚你记忆恢复了多少,忽然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送你太阳印记的场面。”   “嗯?”郁岸回想了一阵,日记和小岸留下的视频里提到过,妈妈离开家前曾经哭诉“他与恶魔做了交易,怎么办”。   *   “怎样才能成为你的主人?”小岸轻轻抚摸垂到面前的一缕粉红色长发,“我想去你的世界。”   “起码要先成为载体。”年轻的昭然靠在墙边,舔着草莓味的冰淇淋球回答。   “怎么成为载体?”   昭然漫不经心解释:“身体残缺。你还小,等再长大几岁,人类身体脆弱,磕磕碰碰就有了。”   “哦,那很方便。”小岸把背上的书包抱到面前,拉开拉链,找到文具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支圆珠笔。   他将尖端对准左眼,向内深深捅进去,血溅在他和昭然的脸上,昭然惊诧扑过去拦,竟被他错身躲开。   小岸捂着流血的眼睛,剧痛让他站也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壁,他居然没叫出声,而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昭然手里溅上血迹的冰淇淋球。   *   记忆碎片被拼合完整,重现在眼前,郁岸揉了揉眼睛,想想还真痛得慌。   “你经常做点让我震惊的事情。”昭然亲吻他的左眼,向下吻到嘴唇,“让我觉得这么特别的小孩随便指挥我当然没关系,我好像也疯了,有时候会一闪念就算你让我去作恶,我也能接受。”   太阳印记在郁岸胸前若隐若现闪烁。虽然还未完成蝶变,但昭然已经能感知到他们之间出现了微弱的生命联系。   他是被自己带大的“狼孩”,似乎已经注定无法再被人类驯化,他正亮出爪牙为狼群而战。 第144章 地下工厂   从竖井下到地面后,只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窄路可走,昭然弯着腰前行探路,靠优异的夜视能力先把路况踩出来,郁岸紧随其后,隧洞安静,只听得到两人呼吸的回音。   郁岸又在走神,摸摸才被亲吻过的嘴唇,忽然有些困了。想念巨兔柔软宽阔的肚皮,想拉昭然一起偎在那上面,一边偷六姐的果盘一边聊天。   走在前面的昭然停下脚步,郁岸走神严重,理所应当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又在想什么。”   “在想和你契定之后,命令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   “叫你脱光了站在镜子前面让我欺负一下,契定后的命令不能反抗,对吧?”   “你有点欠揍了。”   “噢?请注意你的言辞,组长先生。否则我把命令改成‘叫你脱光了站在大哥家的镜子前面让我欺负一下’。”   “少胡说八道了。”昭然用力揉揉他的脑袋,把一头乱毛搓出静电。   郁岸把飞天的乱毛捋顺:“我明明请假了,为什么突然开始加班做任务?那今天你不能算我请假,还得赔我一天假期。”   “行,算你加班,我给你发加班费。”   “还有交通补贴(指买车票花的冥币)、餐补(指在列车上火焰圭请客的章鱼炒饭)、精神损失费(指被人类探险队气出高血压)。”郁岸跳起来从背后挂在昭然脖子上,“我跑了一整天,有点累。”   “我钱包不就在你兜里吗?”   “你去给我弄点冥币来,领导。”   “你看我像不像冥币啊。”昭然嘴上训他,却反手接过郁岸背上沉重的单肩包,把他用福夏蜗牛染成荧光粉红的书包背到自己背上,“上哪儿弄得什么怪颜色……”   “男生喜欢粉色很变态吗?”   “……没有,怪好看的。”   挤出狭窄隧洞后,眼前的景象让人眼前一亮。周围墙壁不再是自然形成的辉石矿脉石壁,而是由平滑坚固的金属板打造过的富有科技感的内墙。   天花板内嵌照明装置,光滑干净的走廊侧墙挂有方向指示牌,写着“消毒室”,并以箭头示意向前走。   “人类工厂?”郁岸敏锐察觉到异常,将微型狙击枪抱在怀里,枪口对着幽深的走廊尽头,“我们还在矿山里吗?”   昭然嗅嗅空气中的气味,依旧能闻到晶角石爬行留下的黏液的味道:“还在,而且是矿脉核心区。”   走廊尽头装有一个严密的安检门,但身份扫描的位置被子弹击毁了,安检门的合页处也被枪击损坏,安检系统完全故障,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应该是在我们之前下来的探险队破坏的。无牌探险队硬闯地下工厂,不出意外的话我猜他们已经嘎了。就算现在赶到也只能看到一些尸体。”   昭然用防辐射服配备的畸动拍摄装备将周围设施扫了一遍,给特殊支援组发信号,但在矿脉中心辐射干扰严重,信号很难发出去。   “能在新世界建造工厂,财力和畸动资源都不会差,目前来看只有畸猎公司有这种实力,也许与政府达成了新的合作。会和地下铁有关吗?”   昭然摇头:“我不太清楚。但大老板的野心更多在于从人类世界扩大影响力,他是个做事保守求稳的人,对新世界一直在观望,如果看不到稳定长期的收益,他就不会轻易投入。”   从安检门半开的缝隙里挤进入口后,眼前出现两条路,走廊正前方有道液压安全门,门上装了个圆形探视窗。   郁岸背贴墙壁朝那扇门挪过去,到岔路口时探头往通向另一个方向的走廊里瞧了一眼,有位身穿白色安保制服的男人正向远离他们的方向走去,腰间挂着一枚圆形磁卡。   “你看。”郁岸朝昭然勾勾手,示意他观察走远的白制服保安,“他的帽子是不是直接戴在脖子上了,他是不是没头?你能看清吗?”   “我能嗅到人类血液的气味。”昭然眯眼辨认,“大概吧,人类也许存在没头的品种。”   “没那回事,肯定不是人类。你在这儿盯梢,我去看看门外有什么。”郁岸轻手轻脚跑到液压安全门边,隔着玻璃向门外张望,这扇门里面就是辉石矿脉,崎岖石壁上长满粉红色的蔷薇辉石晶体,地面好似结了一层粉红的冰,一些尖长的粉晶螺壳黏在墙壁上,死亡的晶角石躯壳。   矿石隧洞蜿蜒如迷宫,紫红色发光晶体交相辉映,将一道纤细的人影映在石壁上。   一位穿防辐射服的少女从隧洞一端仓皇跑来,时不时回头瞧一眼身后,她的脸沾了许多灰土,一头黑发松散地编在一起,搭在右肩垂至胸前,右手戴一枚碧绿的玉镯,左手佩戴五条细金环。   她看见液压安全门出现在眼前,如同看到了生还的希望,迅速靠过来,拍打玻璃央求郁岸开门。   安全门的隔音效果太优秀,郁岸只能看见女孩嘴动,但听不见她说什么,只好拿出破甲锥撬门。门外没有锁,他又开始撬门上坚固的双层玻璃。   少女看见破甲锥时怔了一下,目光仔细将郁岸的脸描摹一遍,不知是哪来的一股神秘力量让她立刻冷静下来,在地上捡了块尖锐的石头,用力在手心刮割出三个字,举到玻璃前给郁岸看:“锅炉房”。   郁岸也看到了少女胸前的名牌:“真心”,穿探险队服,跟之前遇到的五个人是同队队员。   少女戴的金环首饰异常精致,每一枚都镶嵌着一颗雕刻过的红色畸核,畸核雕刻得越小就越难保持功能,小到能镶嵌到细镯上的程度,说明雕刻师傅的技艺已经出神入化。   她确定郁岸看清后,立刻跑离安全门,原路返回。等昭然走过来时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隧洞的拐角处。   昭然只看见石壁上黏着的一些晶角石死亡后留下的躯壳:“现在是晶角石繁殖期,矿脉营养最充足,不可能大量死亡的。”   “别走这道门,强开估计要触发警报,我用透视核看见夹层里的报警器了。”郁岸拉上昭然,拐进了保安消失的那条走廊,“去锅炉房看看。”   手里缺少地图,只能在错杂的地底工厂中乱绕一气,但很奇怪,除了来时遇到的怪人保安,他们一路上都没再遇到过人,工厂里异常冷清。   他们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穿过气雾消毒箱,进入写着实验重地、无关人员勿入的大型空间。   银色的实验室阔大无比,堪比一个标准足球场,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大型设备,只不过寂静无人,可能还有什么机器在运转吧,耳边可以听到气泡在水中滚动的声音。   昭然从资料架上取下一本封存的实验记录夹翻阅,郁岸背着双手在实验仪器之间绕来绕去,他一向对这种东西更感兴趣一些。他一边闲逛,一边闲聊似的问:“喂,昭然,我想问个问题。”   昭然又翻了一页资料:“什么?”   郁岸心不在焉地说:“如果我们救了二小姐,大老板会给我们什么好处?”   “嗯?”昭然抬起头。   “她好像认识大老板送我的破甲锥。戴的手镯也很讲究。”郁岸在手心里描摹那少女的名字,“真心——慎。没记错的话,二小姐孔慎言,是位畸核雕刻家。”   占据实验室主要区域的是一个大型分离提取装置,投入口管道接入墙壁,经过复杂的分离过程,接入最后的圆底玻璃烧瓶中。   烧瓶里什么都没有,但摸上去其实能感觉到一些温度。“我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很奇怪烧瓶是空的。”   昭然却皱眉轻声说:“不是空的,里面有荧光绿色的液体。”   霎时,两人不约而同精神紧绷,荧光绿色的、只有畸体能看到而人类看不到的物质,和方信带到缪斯号游轮上的催化化茧细菌性质相同。   郁岸紧张得手心有些发冷,绕机器转了一圈,发现其中一根管道接往实验室的一面墙上,这面墙遮着一整幕银色的窗帘。   他上前去按了下窗帘边的按钮,银色幕帘缓缓向一侧拉开。   这是一整面玻璃培养仓,大到仿佛海洋馆的观赏壁,在淡绿色的培养液之中,一个体积庞大如成年非洲象的女人头颅悬浮侧躺,巨大的粉红色五官面对玻璃外。   随着幕帘拉开,仿佛一座山脉大小的女子躯体呈现在玻璃培养仓中,在她的头颅前,穿黑衣的郁岸渺小如虫豸,还不如她嘴唇高。   被郁岸吸收内化的功能核-血量显示共鸣后,进化成了全知之眼,可以识别特殊物品,这时,在郁岸眼中,女子头颅上方的血量条下自动浮起一行小字——   辉石矿脉Boss,蔷薇辉母。   ——   今天有个小剧场#回家不摸宠物挑战#   昭然下班推门进家,黑灯的卧室立刻亮了,光脚踩地的声音嗒嗒接近,煤球突然出现——飞扑到刚脱半截外套的昭然身上。   “你回来啦?我好没意思,打了一晚上游戏,明天出去玩吗?”   昭然没反应,当他不存在,继续换鞋。   因为他在挑战回家不摸煤球!大哥笃定他失败,否则输给他一盒亲手做的麦克兰提面包。   他弯腰换鞋,郁岸爬到他背上双手搂着脖子:“我想吃番茄炖牛腩配奶油馒头。”   昭然不说话,当没看见。实际上已经到了忍耐限度最顶端,怎么可以不搓他的脑袋,快要出现戒断反应了。   一直不被搭理,郁岸垮下脸:“。”   郁岸躺回沙发上,脑袋倒吊在垫子边,漫不经心说:“今天大老板跟我顶嘴,我朝他比了个中指就走了,扣了年底的奖金,通知你一声。”   昭然:“??????”   #挑战回家不揍煤球# 第145章 一触即发   女子头颅像一尊由蔷薇辉石晶体雕刻而成的巨大佛像,山脉般的身体侧躺悬浮在培养液中,下半身长在棱角锋利的粉晶螺壳中,但在培养箱内无法看到螺壳的全貌。   蔷薇辉母沉睡在铺满晶角石空壳的地面上,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粉螺躯壳依然熠熠生辉,闪烁着蔷薇辉石的光芒,将孤独的培养箱点缀得仿佛辉煌艳丽的水族箱,宛如战死的骑士,留下盔甲簇拥着他们的女王。   这怪物的血条厚得惊人,血条外框则由一圈粉色线条圈住,意味着她自身带有晶体护盾,打破护盾前都不会掉血。目测能与全盛时期的昭然过两招。   “蔷薇辉母?蔷薇辉石矿脉的领袖……是不是和你家族的极海冰母戈利亚同级别的畸体啊。”   “大概吧。我只知道任何庞大家族的领袖都不能轻易招惹。”昭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把帘子拉上,到我这儿来。”   “人类的地下工厂囚禁了蔷薇辉母?怎么可能。”郁岸放轻脚步后退,后腰不慎撞在了背后正在运转的提取仪器上,机器竟亮起红灯,刺眼的红光一闪一灭,晃过蔷薇辉母的眼睛。   从巨大的女子五官缝隙中冒出的气泡数量陡然增加,她的呼吸频率在变化,万一在这里醒过来就麻烦了。   郁岸冷静转身,将碰乱的仪器复位,使整个提取装置继续运转,警示灯才熄灭。   蔷薇辉母的呼吸渐渐恢复原状。两人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一些,郁岸蹑手蹑脚挪到控制器边,按下关闭遮光帘的按钮,遮挡培养箱的银色幕帘自动收拢。   突然,女人张开了嘴。   她的嘴里没有舌头,口腔之中长满闪烁微光的粉色晶石,一颗头竟从她口中向外探出,由晶体组成的头颅和强健的胸腹,五官和之前见过的晶角石类似,都是粉色晶块。一头雄性晶角石从蔷薇辉母口中诞生,他像婴儿一样迷茫地从辉母唇边坠落,下半身没有双腿,只有一条水蛭样的末端,其实这里才是晶角石的头部。   一些粉红色的液体中蔷薇辉母双眼中滴落,粉色眼泪密度比培养液大,而且外部包裹一层疏水薄膜,因此不会与培养液混合,粉泪滴落到雄性晶角石身上,在他的下肢积累,逐渐积攒成一个粉色螺旋形的、能够保护晶角石脆弱头部的坚硬外壳。   雄性晶角石贴近蔷薇辉母,虔诚地拥抱她,接下来,本能将驱使他离开母亲寻找食物,并收集晶蝎的分泌物带回来反哺蔷薇辉母。   他像蜗牛一样离开蔷薇辉母,爬出大约十几米后,戛然倒地,身体被培养液融化,徒留一枚空螺壳堆积在蔷薇辉母身边,与数以万计的躯壳融为一体。   银色幕帘也自动闭合到了尽头,将一场悲剧定格在这冰冷的舞台上。   提取装置内,圆底烧瓶中的绿色荧光物质悄然多了一点。   “……”昭然捂住嘴,被这场落幕的悲剧震撼,思绪一片空白。他转头望向郁岸,郁岸正面对着合上的银帘发呆,右眼眶里盈满一层水。   是什么样的情绪催动了他的泪腺,连郁岸自己也不明白,脑子里的走马灯自动放映人类世界各个城市的废墟,这一刻,恍惚有神在耳边告诉他——灾难将至。   “凡是家族领袖,都具有相似的能力,”昭然把他拉到身边,俯身用拇指抹擦他的眼角,“将多余的畸核力量通过大量繁衍的方式,分散成小的畸核赠予后代,这样就可以不断推迟进入化茧期的时间,不需要契定者帮助蝶变也可以获得极长的寿命,戈利亚可以孕育水母分散入海,溶溶月可以不停延伸玻璃月季的枝干遍布世界各地,如果极海冰母出了意外,二姐将是家族女王的继承者。”   “家族领袖都是雌性吗?”   “雌性居多。”   “原来那些绿色的促化茧催化剂是从蔷薇辉母身体中提取的促生长激素?书上说这样可以加速后代从幼年期进入成长期。提取后又拿出一部分用来加速蔷薇辉母接近化茧期,让她只能不停繁衍,不停为供养后代分泌促生长激素。”郁岸将指腹贴在圆底烧瓶外部,“应该是仁信制药集团掌握的技术,自从方信和方仁死在缪斯号游轮上已经过去四年,这项研究居然还有人在做。”   他凝视着烧瓶中看不见的荧光绿色物质,一想到这东西是昭然第一次被迫化茧的罪魁祸首,还间接害死了自己,他默默抓住昭然的腰带,指节因用力紧攥而发白。   昭然手指一动,碰到杂乱资料架上的一张工作牌,连着挂绳一起掉在地上,正面朝上,照片上的斯文男人三十岁左右,戴一副无框眼镜,穿药剂师制服,姓名“方士休”。   “这不是漂移飞车老板的狗腿子吗。”郁岸认出了这张脸,听昭然说,这男人在饭局上被大小姐带人打得满地乱爬,“这里是漂移飞车的地下工厂?他们比我想象中还有钱,难道得到政府支持了吗。”   “方士休,我调查了很久才确定他是仁信制药集团方仁的儿子,方信的侄子,他把身份藏得很隐蔽。别小看他,这个人惯会搅弄风云,大老板对他恨之入骨,却一直除不掉他。我倒没与他交过手,只在马戏团幻室附近遭遇过,但没看出他的过人之处。”   “为什么?不就是个嵌了职业核-药剂师的载体人类。除非有人保护他。”郁岸想了想,“可是人都去哪儿了?整个工厂都空荡荡的。”   “等一下。”郁岸忽然抬起头,看向实验室敞开的门口,刚刚进来之后关门了吗?应该关了。   可以听到房间里多了一些尖锐硬物摩擦瓷砖地面的细小噪音。郁岸抬手一撑坐上实验台,拿微型狙击枪当拐杖,枪口撑着地面,视线锁定在安全门左侧的药剂柜边,吹了声挑衅的口哨。   果然,一道黑影径直窜了出来,他穿着保安制服,只不过整个人竟然是倒着进攻的,用手撑着地面行走,双脚诡异地黏合在了一起,黏合成尖尖的末端,用脚发起进攻。   他就是郁岸在走廊远远看见的那个无头保安,原来不是没有头,而是一直在倒立行走,双手插在裤腿里,脑袋藏在裤裆里,帽子戴在脚上。   郁岸稳坐在实验台上,似乎笃定他伤不到自己——那发狂的怪物快要冲近自己面前时,竟再也无法进攻半步,他的身体被十来条黑影鬼手缠住,猛地向后扥离,狠狠摔在地上。   “什么东西,人类血液的味道变淡了,有畸化的气味。”昭然抱臂靠在墙边,脚下浮现一圈金色圆环,鬼手缩回地面,金环光芒才跟着消失。   郁岸跳下实验台,用微型狙击枪口拨弄那怪物的身体,他应该是个人的,身体两端却像突然交换了似的,脚黏在一起变成了头,上肢变为下肢,头成了尾巴。   很像……晶角石。   保安已经完全失去沟通能力,他皮肤硬得发亮,似乎涂满了一层粉色的玻璃釉,五官翻起不正常的粉红色,他痛苦地对着郁岸嘶吼:“咪哦——”   郁岸受惊向后跳了两步,借纯黑兜帽的敏捷加成窜上实验台,蹲在边缘打量他:“应该是人类吧,被晶角石同化了。”   “家族领袖体内的辐射量巨大,工厂里的员工接触蔷薇辉母太久了,镶嵌低级畸核的载体人类扛不住高剂量的畸化辐射,他们过于相信自己的防辐射装备了。”   不敢想象,如果整个地下工厂已经在辐射中沦陷,在黑暗的角落里还藏着多少人类员工变成的畸形怪物。   “救人要紧,二小姐怎么会和这群不三不四的探险队混在一起。”昭然将浏览过的资料拍照记录后,去墙上的消防地图确认锅炉房的位置,一回头便看见郁岸站在那苟延残喘的人类身边,耳朵凑在他唇边,自言自语嘀咕:“什么什么?给你一个痛快了断,好的,请别客气。”   他提起沉重的微型狙击枪,枪口向下刺进那怪物的后心,鲜血喷溅到郁岸一侧脸颊上,迅速凝结成一层美丽的粉色发光晶体。   “……”昭然扶住额头,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形成的生命联系虽然微弱,但在潜移默化地驱使着自己听从于准契定者的决策。   “把机器关掉,等蔷薇辉母不再受药剂的循环控制,代谢掉这些药物,应该就能清醒过来自行离开了。”郁岸拆下提取仪器上的圆底烧瓶,封口后揣进单肩包,放进专门存放蝎百合的防撞保温盒里,   “哇。地下铁的实习生果然不一样,做事果断,漂亮。”不远处有人鼓着掌走进实验室,“但c-680药剂属于公司财产,烦劳您高抬贵手留下。”   “方士休?”昭然自然退到郁岸附近,进入触手可及能保护他的范围内。   “嗯?”郁岸拉上背包拉链,路过尸体边顺手将倒插在上面的微型狙击枪抽出来,“原来还有没死的。”   瘦高男人推了推无框眼镜,右手衣袖向下滑落两寸,露出手腕上的一段鲜红,远观以为他在手腕上缠了三圈红线,实际却是印在手腕上的印记。   在他之后,一位身穿白鹤长衫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掌心里托着一只额头贴符的小木偶。   傀儡师尔木岚,自体生出畸核的人类畸体,拥有职业核-傀儡师,因为追杀郁岸被昭然报复,应该早就死透了才对。   昭然起初有些困惑,但看到方士休手腕上的傀儡线图腾后就明白了。   除非契定者身亡,蝶变后的畸体是不会死的。   “我明明没真想杀他,你动手却一点儿不留情,把我的替身傀儡撕得粉碎,我花了一个星期才修好。”尔木岚笑起来,满面春风。   他微微侧身,露出背面的替身傀儡,尔木岚居然没有后背,他身体的背面和正面完全一样,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绅士,手中捧一只脑门贴符的小木偶。   随着尔木岚抬手,一片雪白傀线黏连到昭然身上,刹那间,整个人就被傀线扯离了郁岸身边,两位人形畸体单独对峙,昭然的眼睛泛起星星点点红光,为争夺战斗荣耀和在主人面前证明实力的火药味迅速蔓延。   方士休双手揣在袖子里,对郁岸狡黠一笑:“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来谈谈条件,来交换你手里的药剂。”   郁岸神情淡漠,从掉落在地上的方士休身份牌上踩了过去,还不忘昭然嘱咐过不要在晶角石附近开枪,因此将狙击枪往旁边一扔,紧了紧双手缠着的英雄拳套。 第146章 苏醒   “停,停停。”方士休举手叫郁岸别再摩拳擦掌靠近,“我说谈谈条件,没必要拳脚相见嘛。”   “?”郁岸指指一旁被傀儡师扯离到七八米开外的昭然,“是你们自己刚刚把讲道理的人拉走了。”   方士休扯起唇角:“我收留了一队人类探险者,一行五人大概在矿脉迷宫里迷路了,如果你肯把药剂还我,我就送他们五人全须全尾地回去,你意下如何?”   “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别挡路。”   “……”方士休频频看表,在新世界,人类的一些精密机器会受到干扰,因此各种精密装备都必须改造成畸动装备才能使用,即使小小一块手表,驱动能源位置也会镶嵌一块精雕细琢的微小畸核。   他表面上虽然镇静,但一些不经意的动作仍能映射出他此时焦急的内心。   “你考虑清楚。”方士休推了一下无框眼镜,“与蝶变后的畸体战斗,你们也占不着什么便宜,他是不会死的。”   “是啊,弄死他很难,但弄死你就容易多了。”郁岸挽起袖口,英雄拳套绷带一直绑到手腕上,然而他没更换最强化打架技能的功能核-拳皇附体,一直保持鬼魅蝙蝠嵌在眼眶里,因为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和眯眯眼的狡猾男人硬碰。   他做出向前冲的假动作,随时准备抽身撤走,这是郁岸进攻前骗技能的习惯,方士休举起双手挡在面前慌忙向后退,不像打算接郁岸一招的样子。   方先生一身书卷气,举止斯文,手脚纤细,眼看就要被郁岸一脚踹断胳膊,郁岸竟感到腰间一紧,一股傀儡提线缠到他腰际,沉重稳定的拉扯力量将郁岸向后拖拽,扯离方士休身边。   郁岸掏出破甲锥割断腰间提线,触碰丝线的手掌便不知不觉被割出一道细伤向外渗血。   那傀儡师居然拥有一心二用的能力,他与背后的替身傀儡一体双面,正反两张脸观察不同的方向,分别控制傀儡线阻挡郁岸和攻击昭然,根本分辨不出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尔木岚。   满天傀儡线在实验室中布下天罗地网,昭然每一次和尔木岚过招,都必须从丝线交叉的空隙中寻找挪动的机会,否则就会被锋利的丝线割伤皮肤。   昭然脚下亮起金色光环,光环向外扩散出三个金色小环,召唤出三位银甲骑士灵魂,教皇十字剑骑士、轻甲苦无忍者、大马士革弓箭骑士,以三角阵型向内夹击傀儡师。   教皇十字剑可破盾穿甲,轻甲苦无忍者穿行敏捷,弓箭骑士远程击杀,傀儡师弯起眼眸:“让你直接拿出战神旗帜面对我,荣幸之至。”   傀儡师将手中木偶抛到空中,在坠落途中,从白鹤衫袖中掏出黄纸咒符,咬破拇指以血绘咒,将符咒贴于木偶额前。   木偶如同树干,立即生长成少年身高,十根丝线同时连接到他手脚脖颈上,末端则系在尔木岚手指上,借此控制他行动。   木偶极为灵活,在尔木岚飞速曳动的十指控制下,轻松挡住轻甲苦无忍者掷来的飞镖,利刃全插在木偶实心的木头身体上,伤不到尔木岚半分。   “真的很讨厌……蝶变之后来我面前炫耀的家伙。”昭然轻盈穿过交叉收拢的丝线,蹲立在实验桌上,不碰倒任何瓶瓶罐罐,脸颊被细丝割出一道伤,几秒之后才开始向外渗血,被他轻轻抹去。   如果在这里认真打,容易误伤到培养玻璃里的蔷薇辉母,昭然并不想惊醒她,引起暴走只会对人质更不利。   郁岸看懂了昭然的顾虑,一直在观察尔木岚,发现他每次都会歪头对着骑士灵魂进攻的方向,正常人都会用眼睛注视危险来向,而不是用耳朵。   尔木岚的双眼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灰霭,没有光亮,瞳仁也不能及时跟着昭然移动,难道其实看不见东西吗?   可他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与他几次交锋都没觉得他像双目失明的人,光靠耳朵是做不到伪装如此完美的。   想到这,郁岸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爱心软糖,轻轻扔出去,一颗扔在地上,尔木岚没什么反应。   另一颗砸在了空中挂满的某根傀线上,贴符的木偶当即做了个闪避的动作,尔木岚也立刻转过头,注视朝傀线震动的方向。   原来靠线感知一切。   既然蝶变后的畸体不会死,就没必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了。   郁岸紧了紧英雄拳套的绷带,挥起一拳就朝方士休的脸揍过去,尔木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然分心放出一股线用来阻挡自己。   在傀线即将缠绕到自己身上时,郁岸突然化作一群鬼魅蝙蝠,乱飞分散开,躲过傀线绞杀,飞到了被自己杀死的保安尸体前,重新聚拢成人形,将尸体打横抱起来,朝昭然奋力一抛。   他吹了声悠长的口哨示意,完全不需要任何交流昭然就能理解他的意图,将尸体踹上半空,脚下金环流转,轮盘指针旋转,在六道扇形中选中了亮起来的一面。   六分之五的概率召唤鬼手击杀选中目标,深渊鬼手从尸体下方锁定伸出,将保安尸体猛得攥成碎片。   这具被晶角石同化的尸体爆出一团血浆,在实验室中下了一片血雨,血液落在满天傀线上,迅速凝冻粉色结晶,仿佛冬天房檐上的冰挂,挂满每一根傀线。   傀线结晶的声响和震动严重干扰了尔木岚的判断,他开始迷茫东张西望,果然看不见东西。   “这架没必要打,东西已经拿到了,走。”郁岸拉上昭然直接穿过实验室门溜了,方士休抬手欲拦,被地上长出的成片鬼手扯住后腿动弹不得。   知道方士休拦不住他们,郁岸从他身边大摇大摆经过,还做了个鬼脸。   两人扬长而去,方士休扶着墙揉揉险些闪了的腰:“哎哟,那独眼小孩什么来头。”   “收工喽。”尔木岚慢悠悠收拾傀线,掸掉线上的晶体,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撩开长衫拍拍布鞋底沾的晶石渣子,“还好走了。他要动真格的跟我打,我还真有点怵。昭然路子野,他身边那小人儿脑筋歪,没事少惹他们。”   “你这瞎子。”方士休无奈拉住其中一根傀线,拽了拽,暂时充当傀儡师的眼睛。   尔木岚袖口放出一股傀线,拴在方士休脖子上,在后面跟着走,免得撞墙。   “还真把我当导盲犬了。”方先生被勒得直翻白眼。   “与人契定,诸多不便,先生多包涵。”尔木岚戴上一副拉二胡的小墨镜,淡笑着说,“出门给您摇了一卦签,说先生聪慧,心想事成。”   *   郁岸单手挂在昭然脖子上,坐他怀里让他带着跑,身后,贴了血符的木偶在幽长走廊里穷追不舍。   “等一下。”郁岸抱着荧光粉背包,手伸进去摸了摸盛装药剂的圆底烧瓶,叫昭然找了个冷藏仓库拐进去,把烧瓶连着药剂一起藏进防弹保鲜柜里。   “不带出去么?舍舍迦的契定者巫女安妮一定有保存的方法。”昭然问。   “多小心一点总没错,烧瓶玻璃太薄,不慎挤炸就麻烦了,里面装满催化畸体化茧的东西……既然知道了地点,等出去后再让六姐载我来拿比较稳妥。”   巨兔舍舍迦擅长窄洞穿梭,搬运货物。   郁岸藏好玻璃烧瓶,一侧身瞧见昭然脸颊上的伤,歪头凑过去舔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诶呀。”昭然紧绷的精神立即放松下来,脸颊发热,顾左右而言他。   之前与蝎女战斗而留下的毒伤还沁在骨缝里,所以昭然不想过多在傀儡师面前展露实力,一旦战斗途中毒发导致失误,会让郁岸也一起陷入危险之中。   他揉了揉肘骨,毒素侵蚀虽然对他造不成什么毁灭性伤害,但会持续隐痛,不会自行消失。   “你怎么了?”   “没。”昭然放下袖口掩饰。   冷藏仓库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木偶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正用沉重的实木身体撞击薄金属门板。门板被撞得坑坑洼洼,已经变了形。   把脆弱纤薄的玻璃烧瓶藏起来后,郁岸才放心拿出高傲球棒准备打架:“那木偶怎么这么烦人,现在可以锤它了。”   然而门外的木偶突然停止砸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   两人贴墙靠过去,郁岸悄声拉开仓库门缝,见那血符木偶正拖着细长的手臂朝走廊更深处寻觅。   昭然已经看过逃生地图,它去的方向正是锅炉房。   “可能去找人质了。”两人也跟了上去。   干燥的锅炉房内,管道密集,四个身穿厚实防辐射服的探险队员被手铐拷在铁质管道上,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逃离。   在他们周围,三个身体扭曲,已经出现晶角石特征的管道工人,趴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倒着靠近他们,并不停发出咪哦,咪哦的吼声。   探险队员已经用脚和他们周旋了一天一夜,身体脱水,恐惧和饥饿让他们疲惫不堪。   四名队员里,三人表情绝望呆滞,有一人已经死亡,拷在管道上的僵白尸臂已然泛白溃烂,散发着尸臭。他死于枪伤,头上的子弹孔已经不再流血了。   因为他向那些畸形的人类开枪,可它们的皮肤也被同化成了近乎晶角石外壳的材质,导致子弹反弹,直接弹回击穿了他的颅骨。   “队长一定发现了……我们留在井口的线索吧……他会带人来救我们的……”憔悴的女人嘴唇干枯,靠在管道上,尽量远离那具发臭的尸体。   “别放弃……真真逃出去了,她会带队长来救我们的。”另一人安慰道。   “她也许已经死了。”第三人悲观呆滞嘟囔。   轰的一声,锅炉房的安全门被猛得撞开,几人惊弓之鸟先是被吓得心脏狂跳,接着精神为之一振,以为救援队来了。   可被撞断合页的安全门径直拍下,门后却露出了一张贴着血色符咒的木头鬼脸。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红锐光从门前掠过,昭然将那诡异高大的木偶扑倒撞了出去。   郁岸趁机闪进门里,扫视检查他们的装备武器和生命体征。   “别动,地下铁救援任务。”郁岸朝他们亮了一下昭然的地下铁身份卡,转身贴在一个畸化成晶角石的管道工人背后,小臂勾住他脖颈,利落一拧,耳边传来颈骨断裂的脆响。   郁岸面无表情处决了三个畸化管道工,将晶石化的尸体踢出门外后,举枪打断束缚探险队员的手铐。   庆幸得救,三人抱头痛哭,女队员捂着嘴流泪,指着地上同伴的尸体问郁岸:“他怎么办?我们得带他出去。”   郁岸吹吹枪口:“不是已经死了吗?魂归垃圾桶就可以了。”   门口,昭然踩着木偶的碎片站起来,双眼红光在暗处尤为明亮,尖牙微启:“怎么少一人。去找我们求救的少女,去哪了?”   话音刚落,便感到脚下踩的地面隐约晃动。   “什么?”郁岸倏地站起来,环视四周,地震暂止。   晃动停歇了几秒,突然大幅度震动起来,人们左摇右晃摔在地上,一声震耳欲聋的玻璃破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仿佛远古生物从古老冰层下苏醒,正爬出潘多拉的魔盒。   女人凄厉幽怨的尖叫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那剧烈的噪音就像在警报器前摆了一百个开到最大音量的喇叭,分贝高到能震碎所有玻璃制品。   “咪——哦——” 第147章 追逐战   地震愈演愈烈,锅炉房管道相接的地方因晃动而开裂,用于冷却设备的循环水从缝隙中呲出来,伴着蒸腾的水雾充满房间。   “蔷薇辉母已经醒了?”郁岸提起微型狙击枪走出门外,整个走廊都在晃动,扶着墙才能站稳。   “动作快,跟我的助手走。”昭然朝三位失魂落魄的探险队员说,他们仍不想抛下同伴的尸体,让身强力壮的男士背到身上,余下两人在后面托着尸体的双腿,一起向外逃。   “非要带上累赘,你们也可能死掉的。”郁岸回头警告他们,但筋疲力尽的探险队员们摇了摇头,固执地跟上他。   前方的路况不明,郁岸选择原路返回,从来时的竖井爬上去,带上等在井外的四人从矿脉隧洞离开。   郁岸不想和昭然分开,还未开口就被昭然揽住后颈,拉过去与他额头相贴:“我去找二小姐,你带他们出去,能做到吗?”   “如果你没出来,我就让他们也走不出去。”郁岸用力顶住昭然的额头,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还有等在上面的四个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昭然的脸逐渐骷髅化,双眼散发浓艳的红光,尖牙锋利:“我知道,未来的主人,你现在像模像样的,让我没法轻视你的承诺。”   他留下一句保证,身体化作一道红光在走廊两侧墙壁横跳垫脚,抓住天花板通风口,灵活一翻钻了进去。   整个建筑都在晃动,蔷薇辉母庞大的身躯正在苏醒,不敢想象她看见身边堆满的孩子们的躯壳时多么痛彻心扉,她的哀鸣震碎了地面的瓷砖和道路两侧的玻璃窗,大地颤动,似乎整个蔷薇辉石矿脉都在为她苏醒时目睹的悲剧恸哭。   剧烈的晃动引发坍塌击碎了电缆,周围骤然暗下来,只能靠每隔一段安装的一盏逃生灯勉强辨认道路。   但坍塌也引起安全门变形,一些封死的门窗破裂,关在里面的工厂员工蠕动出来,他们长期笼罩在蔷薇辉母放射出的强烈畸化辐射中,身体呈现不同程度的晶角石化,完全失去人性,只会在地上爬行,并对其他活物展露高度攻击性。   郁岸手持破甲锥和高傲球棒,已经可以熟练地抵挡晶石人的冲击,用球棒从背后勒住他们的脖子,再用破甲锥挑断脊椎,探险队几人也牢记不能开枪的要领,亦步亦趋踩着郁岸开辟出的道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危机重重的黑暗之中,那独眼的年轻身影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紧张旁观他冷漠挥舞十字尖刀,冷静地刺入敌人体内,再利落抽出,鲜血喷溅在他身上,在他纯黑的衣服上凝结一片发光的粉色结晶。   郁岸记忆力和方向感足够强,一路凭来时的印象带着几人摸索着回到了竖井口。   竖井外等待的探险队员听见呼唤,立即放下攀岩索,让他们把队友的尸体绑在绳子末端,跟着他们一起爬上去。   郁岸站在最后,双手将高傲球棒倒抵在两脚之间,他的手指和脸颊都溅上了发光的粉晶碎屑,站立在逃生竖井边等待他们先离开,顺便调整激战后急促的呼吸。   一位女队员担心他的安危,喊他先走。   郁岸垂眼,戴上纯黑兜帽,将脸遮进纯黑的阴影中,并不理她。   等最后一个人也顺利爬进竖井后,郁岸才向上用力一跃,双手攀抓住竖梯。   余光瞥见来时漆黑的窄道尽头亮起一片粉红荧光,蠕动的影子伸出窄道,竟是一只粉白纤长的巨手,一只手就能将成年人攥进掌心。   整个窄道简直像被灌了过多汽水的玻璃瓶,瓶口向外蔓延裂纹,粉红色的庞然大物正从狭窄的走道里挤出来,先伸出一条纤长的胳膊,接着,墙壁轰然坍塌,女人的头慢慢探了出来,深渊巨口朝郁岸凄厉吼叫:“咪——哦——”   郁岸凭腰力把腿挂在爬梯上,快速爬了上去,但蔷薇辉母突然从坍塌的废墟中向前挣扎,长手从竖井底下掏进去,郁岸幻化成一群蝙蝠向上飞才躲过致命一击。   但蝙蝠化时间有限,每二十秒要恢复人形进入冷却,十分钟后才能再次使用,郁岸向上飞了二十秒,只与蔷薇辉母的手爪拉开几米距离。   “郁岸!向上爬,别回头,我在。”   他听见昭然的声音就在井外。   昭然从塌陷的废墟缝隙中窜出来,怀里抱着被落石砸伤的二小姐,跟随蔷薇辉母而来。   孔慎言头部受伤,血从脸颊向下淌过眼睛,她咬紧牙关保持清醒,举起左手,手腕上的五枚金细镯叮当相碰。   “去!”五只金环被她一起甩出去,从空中扩大,向下迅速坠落,分别拷在蔷薇辉母双手及脖颈上,形成暂时压制,让她无法动弹。   这是她自己用五枚红级核雕刻的锁灵环,高级畸动装备,压制力惊人,竟能短暂阻挡蔷薇辉母。   蔷薇辉母嘶吼咆哮,猛然抬头,将身上的金环瞬间挣断,硕大头颅跟着挤进竖井,向上蠕动攀爬。   蔷薇辉母的身体也完全呈现出来,她背着一座螺旋状的粉晶石山,表面流光溢彩,整体像一头爬行的巨螺。   万幸二小姐出手阻挡了它数秒,郁岸趁机更换一级红功能核-牵丝术,这颗从拾荒者手里抢来的源于粉红妃丝草根球的畸核,可以让他释放强韧的藤丝进行牵引,他身边的墙壁自动生长出柔软坚韧的粉红丝藤,缠住郁岸手腕,将人迅速拉了上去。   郁岸爬出井口后大声警告:“快跑!”   遇到家族Boss级别的畸体,郁岸根本不会想着杀她,实力悬殊,任何抵抗都是在浪费时间和体力。   探险队员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互搀扶着远离井口,那竖井骤然喷出一股粉红晶屑,硕大的蔷薇辉母头颅顶裂大地,从裂土之中爬了出来,她五官写满悲悯,眼含热泪,犹如一尊粉晶雕刻的佛像。   她的粉泪滴落在地,便立即凝冻成一块坚硬的粉晶琥珀,一旦溅到身上,恐怕当场就会变成人体化石。   蔷薇辉母哀怨悲鸣,双手交替爬行,拖着沉重巨大的躯体冲断支撑隧洞的石柱,一路穷追猛赶。   人们拼了命地跑,体力毫无保留,赵队长扶着受伤的大腿,喘息着问:“我们正在原路返回!又要穿过晶角石产卵的地方了!怎么办!”   “就去那儿,穿过晶角石产卵的地方,绝不要碰碎卵。”郁岸喘着气回答。   既然畸体不会伤害幼崽,他想蔷薇辉母一定不会轻易踏足产卵地,她多么庞大,太容易伤害到卵堆了,如此投鼠忌器,能为他们逃生增添一线生机。   他们从来时的狗洞爬了回去,小心翼翼绕开所有卵堆,趟着水前行。   谁都没有想到,身后的石壁被撞得四分五裂,蔷薇辉母竟闯进了产卵地,矿洞随着她的闯入震颤,洞顶栖息的雌性晶角石下雨似的往下掉,被蔷薇辉母无情踩碎,一起被践踏的还有满地未孵化的卵。   她真的……疯了。   整个蔷薇辉石矿脉的生命链彻底乱了,蔷薇辉母怀着必死的杀念苏醒,要与囚禁她多年的外来者玉石俱焚,毁掉辉石矿脉,也毁掉所有人。   “她为什么要追杀我们……”郁岸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晶化血液,自己杀了许多被辐射同化成晶角石的人类,大概被辉母认定自己也参与了屠杀。   前面已经没路了,他们是从长斜坡上滑下来的,斜坡太陡太光滑,人力爬不上去。   “咪哦。”石缝里发出弱弱的叫声,刚孵化的小晶角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地探出脑袋张望着死伤遍野的同族亲属们。   拇指大小的女孩子扎着两根冲天小辫,望着抬手压下来的蔷薇辉母叫了一声,还不知道自己尚未开始的一生已经走到了终点。   一团黑影窜过来,郁岸扑过来,蜷起身体,把粉色的小家伙保护在身下,闭上眼睛。   蔷薇辉母的手即将落下,压爆郁岸的身体简单得如同压死一只蚂蚁。   郁岸紧闭双眼,静等了十几秒才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蔷薇辉母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爬向最高的斜坡,顶破隧洞,向更高处爬走了。   昭然终于赶到,把浑身湿透郁岸从冰冷浅水里捞出来,与自己胸膛相贴:“吓死我了。”   郁岸小心放开身下保护的拇指姑娘,把幸存的小晶角石放到安全的卵石上:“赌了一把,我向蔷薇辉母投诚,她会不会放我一马……实在不行还有永恒之轮核无敌锁血,应该死不了的。”   “她这是要去哪儿?”郁岸扶着昭然肩膀站起来,蔷薇辉母已经将矿山挖出一道残破的大洞。   二小姐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带生还的探险队与特殊支援组会合,昭然和郁岸循着蔷薇辉母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   蔷薇辉母在淡蓝色星环照耀下爬行,她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发光晶石矿带,矿脉里的晶角石和晶蝎仿佛受到召唤,加入远征的队伍中,数量越来越多。   她爬过森林和旷野,无人能挡。郁岸利用牵丝术灵活攀抓妃丝草,在密林树木间荡来荡去追赶,昭然在新世界里如鱼得水,在树林间跳跃速度更快,身后拖出一段粉红残影。   “她到底要去哪?!”   昭然脸色凝重:“难不成……”   轰!!!   巨响震动了整个旷野,悬浮在空中的星环也跟着震颤。   蔷薇辉母硕大的身躯撞在了一道空气墙上,她双手扶着看不见的墙,向外推去,追随她的无数晶蝎和晶螺爬上母亲的身体,与她一同推动面前无形的壁垒。   空气墙从中间一分为二,仿佛一道大门缓缓张开。   “不行!”昭然瞬间怪化,化为巨大的白骨球,滚落到地面上,伸出四条骷髅手臂拉住那将要开启的门,与蔷薇辉母角力。   但未曾蝶变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蔷薇辉石矿脉的女王抗衡,白骨手球被訇然中开的大门一起甩了出去。   门的另一面,郁岸看见成群的高楼大厦,看到道路上嗡鸣的汽车,还有工厂大大小小冒着黑烟的烟囱,大门对面的天空悬挂着太阳和雾霾笼罩的云。   M022年1月的日记里曾提到过:“我已经摸到了进入新世界的途径,可以从“正门”进入,也可以乘坐一些特殊的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正门吗?   被推开了。   随着新世界与人类世界的正门大开,新世界奇诡绮丽的植物和飞鸟一起从正门里蔓延出去,那些发着光的富有生命的东西一股脑涌向车水马龙的街头,吞噬水泥沥青的公路和道桥,一如潘多拉打开魔盒,瘟疫与灾祸鱼贯而出,席卷人间。   “我的天啊。”   郁岸紧随蔷薇辉母之后迈过那道门,在熟悉的人类世界张望,这里竟然是恩希市。   新世界的土地吞没了人类世界的公路,一直向内蔓延,人们被突如其来的祸患惊呆了,那一座山大小的人头晶螺在街上横冲直撞,她身后的晶角石和晶蝎犹如蝗虫过境,啃食掉所有玻璃制品,漫山遍野的异世界植物长满城市公路。   恩希市警笛大作,警车全部出动,疏散灾难边缘的居民。   蔷薇辉母一路摧毁到城市公园,晶蝎和晶角石的侵略忽然停歇,来自新世界的植物和动物一起停住,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界限阻拦住了。   在这道界限上,高耸的人鱼雕像庄严矗立。   郁岸和匿兰乘车来恩希市时路过过这尊宏伟的雕像,司机说这是他们市的地标建筑,历经世纪沧桑的人鱼雕像俯视人间,雕像年久失修,但那神圣的面孔犹令人心生敬畏。   蔷薇辉母爬到人鱼雕像脚下,手臂搭在被雨水侵蚀的鳞片上,发出沉痛的哀鸣,诉说她无尽的悲伤和仇恨。   人鱼雕像石台下的界限渐渐模糊,无形阻拦着新世界侵略的力量消失,让那些凶猛的植物和动物冲了过去。 第148章 城市沦陷   新旧世界连通的大门完全敞开,新世界的物种从那一方无形的方形门口中鱼贯而出,侵蚀着人类城市,整个恩希市上空回荡着紧急撤离的警报,警察疏散居民向城市最边缘撤离。   蔷薇辉母爬行过的地方,人类世界的植物长势加快,藤蔓花叶迅速生长。   她体内的促生长素原本只为帮助幼崽迅速进入成长期,尽快得到躲避天敌和寻找食物的能力,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能给予孩子的礼物。   但她被囚禁在工厂这些年,每一次诞下幼崽时伴生的促生长素都被提取出来,精炼成催化畸体进入化茧期的药物,让人类更方便与心仪的畸体契定,将利益最大化。   既然人类想要,那就全拿去吧。   蔷薇辉母附近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类开始肉眼可见变得苍老,年轻的脸庞在逃亡中爬满皱纹,关节锈蚀,身体机能老化成八十多岁的程度,佝偻着瘦弱的身躯,几次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没过多久,载着政府军队的武装直升机接连飞来,获得批准用畸动轻机枪向蔷薇辉母扫射。   “别开枪。”轻机枪的火光映在郁岸右眼中,城市已然成为硝烟弥漫的战场,此刻,叫喊和阻止全是徒劳。   军用畸动武器级别很高,所用轻机枪多以高级红核打造,一些尚未成熟的晶角石承受不住畸动子弹冲击,螺壳被打碎,脆弱的身躯化为乌有,在地上留下一片残破的躯壳。   但他们太小看蔷薇辉母的智慧,她带领所有晶角石缩进螺壳,子弹敲击在坚硬光滑的粉晶外壳上,被改变轨道,再击中密集的晶角石群,无数子弹撞击晶壳交相反弹,将子弹全数向外甩了出去。   直升机上不断有人中弹跌落,坠入海中被浪涌吞没,跟随警察疏散的市民被反弹的流弹击中,警民死伤无数。   见势不妙,郁岸化身鬼魅蝙蝠逃离弹雨中央。   子弹密集形如陨石流星雨,甚至由于畸动武器的缘故,普通掩体都挡不住这些流弹。   蝙蝠化时间有限,郁岸飞了二十秒,在厚重的铁质建筑后暂时躲避流弹,一道炽热的冲击穿透掩体,将郁岸迎面掀翻。   腹部剧痛,火焰烧进内脏似的绞紧,一颗流弹从郁岸腹部穿了出去,烧焦的弹孔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渗血,将纯黑兜帽布料浸湿了一片。   他躺在地上,手压住流血的地方,呼吸的频率被剧痛引起的抽搐频频打断。   耳边,警察的对讲机里传出嘶哑的喊声:   “伤亡过半,请求增援!”   “支援正在路上!加快疏散群众!”   郁岸耳边嗡鸣,脑子里滚满浆糊,难以集中精神思考。   他平躺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看到高楼大厦顶端的天台上多了几个人。   东边,方士休双手揣在袖口里眯眼笑着观战,尔木岚在他身边,戴着一副墨镜站在阴影里,手心里盘着被打成碎片的小木偶。   漂移飞车公司就站在阴谋中心,他们在场自不必多说。   而另一方,一位二十来岁的冷艳女子站在天台边缘,蓝绿色卷发分两股挽在头顶,手中牵着一股粗重的牵引绳,绳分十四股,分别栓在十四头巨犬脖颈上。   这女人他曾在火焰圭的梦之花里见过,人称驯灵娘娘,现被海岛公司雇佣。   在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位怪异的礼服男子,手脚纤长,戴着微笑的面具,想必同为海岛公司员工。   他们的消息真够灵通的,比载体特种部队还快。   不断失血让郁岸眼前模糊,他听到晶角石爬行的嘶啦声在向自己靠近,多半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想要吞食自己。   “咪哦。”空灵的叫声就在极近处,湿润的皮肤贴到了郁岸耳边,牙齿咬在他耳廓上。郁岸痛得使出全力翻身躲开,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郁岸!快闪开!你要被她吃了!”   一股炽热龙炎从身边吹拂而过,火焰像流淌的粘稠胶水,一路朝郁岸身后燃过去,灼烧晶角石的皮肤,嘶啦作响。   郁岸勉强睁开眼,自己被一圈燃烧着的安全火焰保护着,晶角石聚拢过来却不敢靠近。   有个金红色的人在空中飞来飞去,他背后长了一双覆满鳞片的西方龙的翅翼,脖颈上神圣的龙眼锐利扫视四周。   “林圭……?”   火焰圭抛出几团龙火阻挡晶角石追逐警车,从空中俯冲而下,把郁岸手臂挂到自己脖颈上,带着他逃离危险中心。   “你中弹了?”火焰圭帮他压住弹孔,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布条帮他勒住止血。   “……”郁岸歪头打量他这副半龙半人的怪样,手指戳戳他胸前与龙眼相连的半块鳞甲,很硬,昭示着这具人类躯壳下藏着另一个神圣的灵魂。   “我吃了一半黄金苹果,身上多了一片龙之铠,和一对龙之翼。我忘了给你带一颗尝尝了,太好吃了。”   “我不吃。”郁岸半闭眼睛,“我不要变成龙。”   “……”火焰圭颈侧的金红龙眼突然转动,凶狠凝视郁岸。   “你在这里等救援,我去帮忙疏散市民。”火焰圭把他放到远离晶角石冲击的人鱼雕像下,转身离开。   “听我说。”郁岸一把抓住他手腕,抬起瞳仁深深望着他,“只参与疏散救援,不参与战斗。务必照做。”   火焰圭挠挠头:“为什么?”   “照做!热血笨蛋你滚开,看见你就烦。”郁岸踹他一脚,扯动伤口又流出一团污血,失去力气瘫坐在人鱼雕像下。   *   昭然顶着枪林弹雨,逆着逃亡的人流寻找郁岸,他深知郁岸身为人类多么脆弱,生命消逝的速度肉眼不可及。   终于在人鱼雕像下找到了近乎昏厥的郁岸,昭然小心抱他起来,掌心抚过他湿润的黑衣服,手套竟沾满鲜血。   “岸岸,醒醒。”昭然指尖微颤,试了试他的脉搏,还在跳动。   他单手抱他站起来,跳下人鱼雕像,晶角石嗅到血腥味朝他们聚拢,几头体型仅次于蔷薇辉母的巨型晶角石滴落着晶泪蠕动过来。   昭然面部骷髅化,亮出尖牙吼叫,眼瞳散射红光,体内瞬间冲发出一圈一圈金环状的涟漪波动,滔天气浪将围攻过来的晶角石掀出十来米远。   十几颗流弹被它们集中弹来,昭然脚下裂开金光,太阳图腾从一点旋绽开,昭然俯身挡住怀中人,那些飞来的子弹吭吭击打在昭然背后,但被一股无形的金色波纹挡住,无法击破昭然血条上的护盾。   郁岸脸孔苍白,贴在昭然肩窝许久,才有力气睁开眼睛。   “乖乖,我先送你去医院。”   “先?”郁岸用气声虚弱地问,“送我去了,你再回来阻挡蔷薇辉母……是吗。”   “我必须这么做。”昭然低头吻他的眼睛,“你一定明白。”   “听、我……的。”郁岸袖中滑出破甲锥,反握在手心,刀尖抵在昭然胸前。   “别闹,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说听我的!”郁岸突然发狠,酝酿积攒多时的力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将破甲锥捅进昭然胸前,昭然瞪大眼睛,胸腔喷涌的热血溅在两人脸上,也溅在郁岸脖颈上挂的位移之眼中央。   他们脚下立即出现一枚直径两米的位移之眼图腾,瞳仁处黑暗的漩涡向上生长出一团冰蓝色玻璃月季,藤蔓将两人紧紧缠住,向下扯入位移之眼的漩涡中。   郁岸夺过昭然佩戴的对讲器,打开开关,喑哑地说:“我和组长重伤濒死,请求总部支援……”   然后将对讲器折断毁掉,抛入位移之眼的漩涡深处。   *   宁静的榕树屋里,巫女安妮向壁炉里添了几块红色的蛋白石,房间暖和了许多。   巨兔侧卧在壁炉边的地毯上,柔软的肚子在地上摊平,郁岸躺在上面,腹部的枪伤已经得到良好的治疗,取出弹头上了药,双手被傀儡线割伤的地方也已经清理干净包扎起来。   昭然背对他们坐在树桩凳子上,赤裸上半身,胸前包扎了几圈纱布。   气氛有些沉重,连窗棂间攀爬生长的玻璃月季藤蔓也在打蔫。   “喝点什么吗?”巨兔舍舍迦先开了口。   昭然低下头,十指插在发丝间,煎熬自语:“无辜的人和无辜的畸体会不停丧命,既得利益者在隔岸观火。”   “战争就是如此,必须死去足够数量的生物,才能达到平衡,在此之前,谁都不会醒悟。”舍舍迦说。她是日御家族的战士,对战争再熟悉不过。   “人类的武器有多先进,你知道吗?蔷薇辉母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轰杀,大门已经完全打开,到时怎么收场?”   “戈利亚教导过我们,死亡是世界约定。”舍舍迦平静道,“我劝你多和这个小家伙学学。”   巨兔舔了舔郁岸挂着冷汗的发梢:“如果你选择阻挡蔷薇辉母,这辈子就再也回不了新世界了,所有畸体将视你为敌,是新世界的叛徒。这是决定阵营站队的一架,你不能露面。”   “他的聪明才智明明远在你之上,却从不执着于当英雄。即使你完全不爱他,我也会劝你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拉拢他成为你的契定者,用人类的词汇怎么说?联姻?和亲?我忘记了。”   “说什么呢。”昭然坐到郁岸身边,忧虑地抚摸他苍白的脸颊,“我从小看他长大的。”   巫女安妮端来两杯特调莓果汁,在昭然面前放下一杯:“这个我证明,他可是喝下真理药水之后还毫无波澜的人呢,你想看看吗?”   安妮挥挥手,一株冰蓝色藤蔓从地缝中向上生长,在昭然面前开出一朵梦之花。   昭然想了想,抬手触碰花蕊,思绪便被一片冰蓝藤蔓扯入花中记忆。   昭然拨开遮挡视线的玻璃花藤,转眼间已置身于极地冰洞,久违的冷风流水拂过耳边,星环光芒从头顶的晶石山川折射下来,在水面上投映蓝色光点。   他眯起眼睛,眺望距离岸边十几米的那块小岛——记忆里的自己赤裸上身,被玻璃藤蔓缠绕捆绑着。   郁岸坐在稍高的礁石上,一只脚踩在昭然两腿之间轻碾,玩味地看昭然仰起脖颈喘息,雪白脖颈上已经落了几处牙印吻痕。   听到岸上有动静,小二偏头望过来,左眼嵌着银色职业核-推理家,悠闲地嚼一颗爱心软糖。   “呀,早上好。” 第149章 暂时的避风港   昭然先望望身后,自己来时幽深的小径铺满蓝色月季花丛,再回头居然看见中心岛那两人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   郁岸分开腿跪坐在被藤蔓束缚的昭然的腿上,搂着他脖颈,偏头和他唇齿相缠,不止轻易占据深吻主动权,把昭然亲得面红耳赤,甚至牵起他的手,十指与他紧紧相扣,手套早已被剥下来不知扔到哪儿去了,昭然耳廓滚烫,弯着眼睛和郁岸低沉耳语几句,郁岸听罢又亲上去,吻他脖颈,用力咬和吻出血痕。   这就是……洞悉真理的孩子?   昭然立在原地愣了半晌。   他为什么戴着职业核-推理家?只有第一次死去后复活的郁岸拥有这枚核,因为自己挖了日御核给他,让他得以镶嵌畸核,第一次复活后的郁岸性格温柔弱势,乖巧听话得过火,是个会挤在自己外套里小心撒娇的少年,天然柔软易碎的样子,总能激起昭然的保护欲。   他们俩终于亲够了,郁岸双臂搭在昭然肩头,歪着头小声呢喃,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吻了两下,这才起身朝水岸边的昭然走来。   他脚步落在水面上,玻璃月季在水中生长,为他搭建一条与水面平行的藤蔓桥梁。   眼前的郁岸已经二十三岁,面孔稍显成熟,神情更柔和。   在昭然记忆里,第二个郁岸死亡后,自己挖给他的时钟失常核判定十八岁为他身体机能最优年龄,因此将其身体回溯到了十八岁巅峰状态再次复活,所以现在的郁岸才会以十八岁的面貌继续生活。   小二踏上半透明的冰川冻土,站在昭然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昭然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让我猜猜。”他倾身贴近昭然胸前,指尖抚摸绷带下包扎的伤口,“嗯,十字形伤口,我在他手里见过,十字破甲锥。伤口在正面,说明你不设防。看来人类和畸体的战争已经爆发了,他想让你借重伤的理由避开第一场战斗。”   “一直逃避能改变什么?”   “你能改变什么?算起来你应该已经失去三枚畸核,锁血核永恒之轮、主核日御羲和、回溯核时钟失常,你的强大依然让人畏惧,但已经不足以力挽狂澜终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郁岸平静叙述着事实。   他条理清晰在面前细数利弊样子,让昭然有些陌生。   昭然叹了口气:“过去这些年里,畸体和人类一直在互相渗透,新世界的角落里充斥着人类学者的足迹,人类世界的各行各业中也隐藏着许多学会掩藏踪迹的畸体,突如其来的宣战打破了双方一直保持的平衡,想要恢复宁静谈何容易。”   “当天平两端筹码相同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平静下来了。”郁岸漫不经心找了座礁石坐下,双手托腮俯视昭然,“蔷薇辉母注定牺牲,双方无法和解,因为核心利益冲突,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该怎么做。”昭然嗓音微哑,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会向自己训诫教导长大的小朋友询问未来。   “观察,看看三大畸猎公司的动向。新世界大门完全敞开,商机无限,人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最容易暴露意图。”   “还有呢?”   “蝶变仍然是最优解,在此之前所有的牺牲都无法避免。你必须强大到能够关上那扇门,当你拥有绝对的力量,就可以主宰整场战争。不必为漫长的努力时间愧疚,这些煎熬的岁月和消逝的生命在未来的历史中不过一粒尘埃。”   “建议你多听他的。他比你想象中理智,可能看起来疯了,但其实他的决策到目前为止我都没计算出漏洞。”郁岸摊手,“不如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的压力太大了。”   昭然苦笑摇头:“心理医生?他可不吃这套,我怕他砸了人家的摊子。你什么脾气,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了,但心理医生会告诉你该怎么对待他最合适,有病的人是他,但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你。”郁岸扬起眉梢,“他已经是大人了,这点你注意到了吗。”   昭然沉默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已经长大了,已经开始秉持“未来的主人”这个身份而行动,自己却还在迷茫中打转,殊不知悉心浇灌的幼苗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甚至开始用年轻的枝叶为园丁遮风挡雨。   “好吧。”昭然大约想通了,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听到郁岸在身后说:“你要开始做出成为供他驱使的畸体的觉悟了。前半生都是你在指引他行走,现在他逐渐开始主导你了。”   昭然没再回答,他回过头,轻声问:“你是装的?一直都是?”   郁岸笑出声,躺在礁石上,脑袋倒吊下来:“小岸是什么德行你很清楚吧,本性会因为重活一次就彻底改变吗?”   他笑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收敛成阴郁的表情,倒着凝视昭然的眼睛:“因为活到最后的和你在一起的注定不是我,否则我会一直装下去,只要你喜欢。”   昭然怔怔望着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痛苦,心口绞痛。   郁岸读得出他写在脸上的痛苦,抿唇道:“我们是同一个人,不是吗。我在梦之花里过得更好,醉生梦死,为所欲为。”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嗯?”   “你真的喝下过安妮的真理药水?但既没疯也没自杀,安妮说你毫无波澜,为什么?你看到的是什么?世界的终极吗?”   “啊啊,不告诉你。”郁岸懒洋洋倒吊在礁石上,捡起手边一根坚硬的玻璃枯枝把玩,“我只知道我的人生真的像像素游戏里的英雄一样,我曾推理出许多支线结局,要不要听听。”   玻璃月季听不得be的故事,一旦听到悲剧就会枯萎,所以礁石附近才会堆满地枯枝。   “结局一,新旧世界相互交汇到崩溃的边缘,需要一位英雄舍弃自己,关上那座贯通之门。你选择就地羽化,失去的实力重回巅峰,用尽全力关上了那扇门,而自己功成身退,在六小时后灰飞烟灭。郁岸在你自爆后的金色碎片雨中用破甲锥自尽死亡,骸骨守在大门下,风化成土地的养料。”   昭然指尖颤抖,脖颈青筋绷紧。   “结局二,”郁岸舔舔嘴唇,将坚韧的玻璃月季枯枝抵在手臂上,慢慢刺穿皮肤,穿透小臂,血顺着枝条向下流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有些麻木,“体内有了日御核,就拥有了高成功率的嵌核机会,第一次开了头,于是他自残成瘾,嵌满一身畸核,密密麻麻,利用多核赋予的能力强行契定你,终身忍受能量即将爆体而出的痛苦,或选择剥离所有畸核将残破身躯永远浸泡在培养液里,每一次自我了断都会被永恒之轮锁血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将在培养舱边陪他痛苦永生,成为他活着时的守墓人。”   “够了!”昭然痛苦得一拳击打在厚重的礁石上,礁石瞬间裂开,郁岸在礁石粉碎前轻身跳下来,眼眸灵动地望着他。   “如果你怕生活在人类世界的同胞受到伤害,没关系,有人会料理这些事的,毕竟这件事也有利可图。”郁岸跳回冰海平静的水面,踩着玻璃月季藤桥返回中心小岛,朝岸边招招手,“有事再来找我,再见。”   蓝色玻璃月季长满岸边的小径,彻底遮挡住双方的视野。   郁岸坐下来,躺靠进被玻璃月季束缚着的昭然怀里。   昭然抚摸他的头发,拿起他受伤的小臂贴在唇边,温声说:“虽然知道那是未来的我,可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我还是会吃醋。”   “唔。”郁岸贴到他怀里,依赖地环住他。   “你真的看到过‘真理’?舍舍迦说,许多洞悉真理的学者都选择自我了断,世界的终极存在人们难以接受的真相。”   “可能我对真相的追求并没有那么纯粹吧。”郁岸躺在他腿上,拨拉垂到面前的粉色发丝,“宇宙生命的秘密我完全不在乎啊,颠覆的知识,重组的规律,那又怎样,对我而言真理的尽头是你,通关之前我都不会放弃。”   *   昭然脱离梦之花后恍惚了好久,手中紫红色莓果汁里的冰块融化,晃动了一下,他突然惊醒。   玻璃月季藤蔓、巫女安妮还有巨兔都把头探得很近围观,见昭然醒过来赶紧撤走,装作没有偷看的样子。   玻璃月季用须子挠了挠花瓣,安妮收起桌上的空杯逃走。   舍舍迦侧躺在地上顾左右而言他:“啊,原来这就是年轻人的相处方式,真是前卫啊。”   “……”   昭然还有些恍惚,半跪到郁岸身边的地毯上,扶着他昏睡的脸颊入神。   眼泪一颗一颗从空中滴落到郁岸脸上,昭然掩住眼睛,滚烫的水便从指缝向外溢。   在人类世界待了太久,连痛苦也不曾肆意痛苦过了,那陌生孤独的世界里,给成年人疗伤的药品是烟和酒。只有现在,身边都是家人。 第150章 技高一筹   玻璃月季藤蔓沿着书架爬到昭然身边,卷须从他头顶环绕一圈,环着脑袋缠成一圈花环,花环上交织的梦之花中记录着她所见路人的倒霉窘事,努力讲笑话安慰他。   舍舍迦舔舔他的脸,柔软兔舌卷走面颊上的眼泪,好像重新回到了年幼时一同生活在极地冰海的时光,长满触手的粉红小球在已成年的兄姐面前滚来滚去哭着告状,控诉某片冰川里的极海滑翔鼠偷了他辛苦探险搜罗回家的小破烂。   一只冰凉的手扶到昭然脸庞边,与他温热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郁岸半睁睡眼,正好对上昭然悲伤的眼睛。   “好热。”郁岸摸摸掉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至少有洗澡水的温度。”   即使失去日御核,体温有所降低,但与普通人相比,昭然体液循环的温度仍要高出许多。   总有人觉得,在自己养大的小孩面前落泪是一件非常掉价的事情,昭然也一样,迅速摘掉头上的花藤,把脸偏到一边,可还未等他调整出一副平静的表情,温凉的身体就从身侧贴了上来,郁岸双手环抱着他,苍白脸颊贴在他胸前,微弱嘀咕:“不哭。”   昭然呼吸慢了一拍,心脏被轻抓了一下。   郁岸静静贴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坐在舍舍迦柔软的毛绒肚子上,正被一条藤蔓、一只兔头和一位戴尖顶帽的女巫近距离围观。   “唔。”郁岸自然地把脸挤进昭然手臂底下,从安慰变成寻求安慰。   安妮挥手从书架上召来一本深红皮面的精装书,指尖操控着翻到一页,将书本扔到空中,从翻开的书页里居然慢慢长出一颗树,树干粗矮,向外开启一个拱形小门,门里亮着温馨的橙色灯光,供他们借宿。   昭然感觉到怀里人被围观的尴尬,俯身抱他起来,避开枪伤的位置,钻进魔法书里长出的小榕树屋里。   树屋的壁炉里填满暖烘烘的橙红色蛋白石,一朵直径两米的淡橙色花盘平放在地毯上,表面松软光滑,可供两人入睡,床垫花边吊着一盏晶石壁灯,薄薄一层晶石外壳里飞舞着三只明亮的蓝火虫。   他把郁岸轻轻放到床垫花上,颈后垫上枕头:“安妮给你喝了治愈药水,防止感染。”   “嗯。”郁岸掀开破烂不堪的纯黑兜帽衣摆,看看被血迹浸染的绷带,安妮的药水有止痛效用,剧痛确实有所减轻。   昭然拿了条热毛巾来,给他擦净脸上身上的污垢,郁岸像布娃娃似的任他摆弄,视线则一直落在昭然胸前的绷带上,绷带遮挡着他亲手刺穿的伤口。   郁岸举起双手听话地让他帮自己脱掉衣服,领口把头发都掀炸毛,小声与昭然搭话:“是我逼你走的,那些你没能救到的无辜的人和畸体都可以算在我头上,我不怕下地狱。”   他等了很久,昭然都没回答自己,一直沉默地在盛满水的花苞里洗涮毛巾,郁岸揪揪他的裤子,围着他刷了一会儿存在感,最后失落地侧躺回床上,抱着腿蜷成一团。   等他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昭然轻轻从背后靠近自己,并单膝蹲下来。两人距离很近,郁岸也越来越清醒,睁着眼睛背对着他。   昭然酝酿了很久,语调郑重低沉:“我考虑了很久,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   郁岸整个身体都绷紧了,甚至想捂住耳朵,怕他嘴里说出任何一句能一举击溃自己生存意义的话。   他说:“蝶变后畸体与契定者之间会产生强烈的生命联系,相互可以感知到对方的生命,当契定者下达一个命令,他的畸体会受到影响,潜意识将这个命令合理化,认为‘我的确应该这么做’。”   “是因为你体内吸收的我的畸核太多,而我们又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吗,那些微不可察的生命联系,我越来越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我的精神会轻微受到你的控制,一直以来我都在奋力抵抗这种微弱的影响,我教导你善良,情绪稳定,不要以暴制暴,被仇恨蒙蔽双眼,然而在我内心第一次认同你的决策之后,我坚守的心理防线自然崩溃,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你说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下意识觉得你是对的,变成无限溺爱孩子的愚蠢家长,难以想象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我还担心过整个世界毁在我手上……结果现在的情况更糟。”   嗖——   郁岸诈尸一样突然举起左胳膊,露出光滑手腕上长期绑着的一根爱心小皮筋。   他翻了个身慢慢爬起来,在昭然面前跪坐,双手把昭然垂挡面颊的长发向后拢到一起绑住,额头抵在一起:“我会做正确的事,你可以放心按我说的做,错误的决策导致的代价和指责我自己承担,怎么样?”   “我能相信你吗?”昭然将碎发掖到耳后,露出郁岸最初亲手扎上去的纯黑耳钉。   “这样你家族就会放心把你送给我和亲了吗?”   “你装晕偷听?”昭然耳朵一热。   “选择性昏迷而已。”郁岸和他头挨着头,贴在一起蹭了蹭,在他耳边郑重回答:“信我吧。大门完全敞开,这段时间你们任何家族前往阻止都是送死,按兵不动,才不会落进畸猎公司的圈套中。别着急,让我好好想想。”   *   一连几日,女巫安妮闭关炼药,舍舍迦带着放凉的蛋白石去森林温泉里换新的回来,她在温泉里屯了许多暖蛋白石来过冬,新世界的气候主要靠龙族操纵,不同属性的龙族迁徙影响着新世界的资源循环,以前她们居住的榕树森林还很暖和来着,现在气温一年比一年冷。   昭然趁空闲去了一趟蔷薇辉石矿脉察看损毁情况,带上安妮的特制药剂瓶,把郁岸藏进冷储仓库的催化药剂带了回来,交给安妮分析。   郁岸只能在榕树屋里养伤,玻璃月季的枝叶遍布全世界,时刻观察着恩希市的局势,将所见所闻偷拍下来,藏进梦之花里播给郁岸看。   虽然辐射一直在侵蚀人类世界,但速度始终保持在一个极为缓慢的限度内,在距离红狸市遥远的地区,大多数人类只用过畸核驱动的日用设备,而没与畸体发生过交集。   新世界的大门开在恩希市,恩希市市民自然首当其冲,许多离灾源过近的市民身体迅速衰老,或是在强烈畸化辐射影响下自体产生无用畸核,也就是结石,这些无法躲避的慢性疾病让市民陷入重度恐慌。   城市角落的流浪动物呈现畸化趋势,野狗野猫在黑夜中流窜,而且难以完全阻止它们越过城市边界,对周边城市居民造成伤害。   成群的晶角石疯狂蚕食一切玻璃制品,市区建筑损坏严重,军方考虑使用重型畸动武器,但势必造成更大的损失和辐射扩散,政府部门仍在封锁消息美化战况,以免引发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的混乱。   三大畸猎公司都参与进了这场阻挡蔷薇辉母的战争中,可以理解,不管他们心里想不想耗费人力物力义务做这件事,在政府压力下都非做出表态不可,明面上表现出一副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样子。   不过,玻璃月季带回的一些关于地下铁的行动,让郁岸后脊发冷。   首先,红狸市市长召开记者会表示,可以暂时接收邻市撤离的受灾市民,并提供基本物资。   地下铁大老板孔却先生同时出席,表示红狸市市民已经全数接种抗畸化辐射芯片,普通群众无需担心受到邻市灾害影响。   “什么。”郁岸咬着指甲发了会儿呆。   前阵子大小姐孔慎微忙于为市民注射抗畸化芯片的公益活动,这事匿兰提起过。   大老板还提前除掉了蝎女家族,彻底移除了市区内唯一不稳定因素,让红狸市成为了安全区,这座半废的空城早年间已经搬离三分之二的常住人口,足够容纳恩希市的难民。   对了,第一次见匿兰那天,两人在地铁上闲聊,她说,大老板收购了红狸市区里大量的空置楼盘。   “……”郁岸攥紧盖在腿上的绒被。他还是太小看那狡猾的神经病老板了,兵不血刃,净赚百亿,还狠狠笼络一把民心,接下来想拿下什么项目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件事他筹划了多久?二小姐在辉石矿脉地下工厂又做了些什么?   郁岸要来笔纸,趴在床垫花上描描画画。难怪蛤白要他在地下铁公司站稳脚跟再去找他,大老板确实有点东西。 第151章 救援   【畸体入侵!#大量繁殖期晶角石暴走涌入市区# 】据@红狸经社 报道:近日,恩希市内,晶角石首领带领大量同族冲垮立交桥致交通瘫痪,市民已有序撤入红狸市,并领取到生活物资。   新闻报道下,人们对畸体喊打喊杀的声讨和对生物安全的质疑已成家常便饭,一些人在感激和吹捧地下铁孔老板和大小姐心怀大义,而近几天,又一种争吵忽然成为焦点。   @一树梨花:我们两百多人已经在红狸市外露宿了三天三夜,安检区工作人员不让进,孩子高烧快不行了。   @风中凌乱 回复:大家不用同情他们,他们是养畸体宠物的家庭,非要带活体畸体过安检,所以才不让进,扔了就让进了。   @gfdhj 回复:神经病吧,大家都逃命呢,他们还想把畸体往市区里面引?别人都扔了,就他们不能扔。   @新老师新新新 回复:养了这么多年,谁割舍得下,而且都是些没有攻击性的小猫小狗畸体,和正常的宠物没什么区别,许多人为了过安检,把畸体宠物丢在市区外,整个郊区边界全是流浪畸体和尸体根本没人处理。   @学苟且 回复:我女儿才十三岁,受辐射影响自体长出畸核,被判定为畸体,无法通过安检,也要跟猫狗一视同仁吗?求求你们留点口德吧!   @165873 回复:家里老人是退伍老兵,早年帮助山区铺设电缆受到辐射影响体内生出畸核,判定为畸体,通不过安检只能露宿街头,实在寒心!   @九九六我的宿命 回复:红狸市常住民弱弱说一句,我们自己也养畸体宠物,跟普通宠物没什么区别……就是更忠诚,非你不可而已。   @轻轻猫 回复:不是恩希市的人,也没见过活的畸体,我只知道我绝对不会抛弃我家毛孩子自己逃命,你们真冷漠。   实际上,窥视鹰局的警察们在恩希市与红狸市交界处建立起警戒线,阻挡晶角石群和其他畸体靠近红狸市,掩护人群迅速撤离,长时间的战斗让她们早已精疲力竭,叶警官守在一线,一直向上级请求将所有群众及时带入安全区,她们才能撤离。   金色机械鹰在空中盘旋监视地面,几位警员疲惫之下被流窜的野生畸体击伤,被救护车带走抢救。   夜沉了,警戒线附近暂时还算平静,叶警官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将黑色长发拢到耳后。   一位个子高挑足有一米八的金卷发女警提着热水走来,蹲在石头边,她们穿相同的机织金鹰制服,手臂上的金环数量多少代表职位高低。   堤蒙警官递热水过去,叶警官没有接,只把手伸进堤蒙口袋里,拿出一支烟。   “我一直没见昭然露面,发生这么大的事,地下铁不派他来支援?”堤蒙用不流畅的中文问。   “听说他受了重伤。”叶警官嗓音平静冷淡,摘掉黑色口罩,叼着香烟点燃。她双颊酒窝处各镶嵌一枚小的银色畸核。   “谁能让他重伤?”   叶警官吹出一股烟雾:“他心向新世界,所以不想来。堤蒙,你也不该来,如果你还想回斜塔的话。”   金卷发女警席地而坐,双手扶着膝盖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原来昭先生有这么聪明吗,我都没考虑这么多。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三天都没洗澡,太痛苦了。”   叶警官摇摇头:“市民还没疏散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人体力也快撑不住了。”   二百多位恩希市市民拥挤在红狸市入口的临时安检区外,三月天气稍有回暖,但夜晚仍旧天寒地冻,这些人拖家带口在寒夜里打着地铺,心怀一丝希望能拖到政府解决问题。   大多数低级畸体的畸核没有护盾屏障,因此体内的电磁波会触发安检区辐射检测装置报警,工作人员也只能按上级指示办事,万一不慎放行危险畸体对市民造成二次伤害,谁都不敢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   寒风呼啸,小孩子缩在父母怀里嚎哭,人们抱着自己心爱的宠物躲在车里,带来的水和干粮都已消耗殆尽,亲人之间挤在一起流泪道别。   有人终于熬不住,忍痛把小狗放到地上,关上车门开进安检区,小狗在车后一直追一直叫,直到被工作人员用钢叉驱逐才停下来,疲惫地趴在地上吐舌喘气,迷茫望着家人离开的方向,坚信他们马上就会回来接自己。   安检区外,上百只流浪的小动物相互依偎,等待这一次漫长的“寄养”结束,只不过冷了一点饿了一点而已,有什么关系。   *   一辆大巴车从红狸市区向外开,驶出安检区,坐在驾驶位的青年朝工作人员亮出自己胸前的工作牌然后下了车,先从车里搬出一整箱热腾腾的盒饭和两条烟,勾肩搭背地把外面几个交警带到安检区里面说话。   随后,大巴车里跳下来几个穿地下铁不同组工作服的年轻人。   阮小厘身穿医生制服,胸前挂地下铁医疗组身份牌,提着药箱进入拥挤的人群中,一群小护士跟在后面,先统计体内有畸核的人的信息。   人们看见地下铁的人来了,便像看见救兵似的一拥而上,把路围得水泄不通,护士们寸步难行。   这时,一个高壮的大个子冲进人群里,把阮小厘和护士们挡在身后,魏池跃大吼一声:“左手边排队!”   虽然人潮汹涌,但魏池跃皮肤上包覆了一层坚固银甲,他镶嵌着郁岸给的银级怪态核-犰狳战甲,这种大幅增加防御力的畸核会随着载体人类本身的强度变化,在郁岸那种小脆皮身上作用比较鸡肋,但放在魏池跃这堵肉山上可就不一样了,任百人推搡都如蚍蜉撼树,他自岿然不动。   大巴车上,雍郑坐在隐蔽的车座里,腿上放电脑:“艾科在和安保守卫套近乎呢,这调查员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会来事……车恩载,解码器装上了吗?”   耳机里的清冷男声回答:“好了。”   雍郑手指飞速敲击键盘,修改安检程序,降低灵敏度,让弱辐射经过时不触发报警。   他边改边嘀咕:“这真的不犯法吗……我上的应该是正经班吧……”   “不会有人追究的,我们在为市长先生分忧。”大巴车角落里,有人轻声回答,“鹰局女警伤情惨重,政府也想让她们尽快撤离,平息舆论,但又不能公开直接放这些市民进来,所以需要我们来做。”说话的青年轻轻晃动双腿,他穿着医院病服,头上绑着一圈绷带,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   雍郑重重按下回车,小声愤慨:“这种时候郁岸跑哪儿去了?他请假几天啊?”   “我看到他和昭组长在一起,在恩希市出现过。”   “??你从哪儿看的。”   “你窃取的城市监控,我看到他们被晶角石反射的流弹击中,都受了重伤。”   雍郑翻了翻书包:“硬盘在你那?那可是最后留的底,恩希市的城市监控全被晶角石融了,最后的备份得交给大老板呢,这可是重要资料,快还给我。”   “刚刚过桥,扔进护城河了。”病服青年含着糖笑道,“我是说掉进。”   拥挤在安检区的市民在他们的引导下有序通过检查,从临时开放的地铁口登上地铁,这趟地铁会把市民送到地下铁收拾妥当的集中安置区,并安排医疗急救组提前待命。   阮小厘带着护士们把满地乱跑的流浪宠物捡进纸箱,魏池跃负责搬,粗壮的臂膀托着满箱挤出脑袋左顾右盼的猫猫狗狗返回大巴,等艾科回来开车掉头,返回地下铁总部。   “这么多只,带回去得干多少饭啊。”魏池跃坐在车座上,大手揉揉一只憨笑金毛的下巴。   “寄养一阵而已,等情势稳定下来就发布寻主启事,把宠物们还回主人家。”   “啊,那主人们得多高兴,想想都感动。”魏池跃挠挠头,“大老板真是好人呐。”   *   畸动武器造成的枪伤不容易治愈,郁岸一连躺了几天,止痛药效褪去后,伤口一直隐隐作痛。   这几天玻璃月季都会带回新探听来的消息,记录在梦之花中给郁岸翻阅解闷。   地下铁的动向他已经了如指掌。   只不过今天情绪格外不稳定,源于他在梦之花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女人的脸,眼角生出一丝皱纹,鬓发根部也隐约泛白了,她在恩希市逃窜的人群中逆行,仓皇地寻找。   “妈妈。”郁岸进入梦之花中,不由自主抬起手。十六岁时他给母亲买了长途车票,送她离开这个充满悲伤的家,去恩希市过新的生活,细数至今,已有六七年未见了。   女人满脸惊惶,与站在人行横道上的郁岸擦肩而过,跑向人群中一个哭泣的小男孩,把他抱起来哄慰。   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四岁,哭着抱紧妈妈。一位陌生男人分开人群朝母子俩跑来,保护着妻子二人跟上疏散的队伍。   终于,他们坐上了离开恩希市的救援车,妈妈靠在丈夫怀里,抱着儿子轻声哼歌,哄他别怕。   郁岸转身追了两步,很快便停下来,看到身边还有一只刚刚被主人丢弃的大金毛也在追车,只不过它追得更久,郁岸放弃得更快。   梦之花播放完毕,郁岸的意识也随之剥离,他压着腹部枪伤站起来,一只手撑着墙,一时间六神无主。   妈妈组建了新家庭,将郁岸送她离开时美好的祝愿化为现实,而他们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交集,打扰对方好不容易适应的生活。   巧合间得知的这件事到底值得高兴还是难过,郁岸搞不清楚。   他扶着墙发呆,愣了几分钟,忽而胸口憋闷,喉头腥甜,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第152章 移情   郁岸抹抹唇角污渍,扶着隐痛的伤口一步步挪到洗手盆前,洗了把脸,漱净嘴里的血丝,拿一块毛巾把地上的污血擦了,脏毛巾扔回水盆里,血在水中慢慢散开,他背靠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对着榕树屋顶上的圈圈年轮双眼放空,这是他一贯应对情绪波动的措施。   流浪狗这三个字的感情色彩好重,会让人联想到暗无天日的孤独,置身车流中和高大脚步下的恐惧,饥饿、寒冷,湿黏粘连的肮脏皮毛、折断的未来和近在咫尺的死亡,不敢细想。   无所谓,人类会灭绝,亲的疏的,远的近的,贫穷的富有的,幸福的伤痛的,一视同仁。那一天最好快点到来,把所有人埋成化石,成为下个世纪高等物种科学家手中的科研边角料。   圆木桌上,一本精装硬皮和金属封角的红色书籍忽然自动翻开,某一页中用钢笔在牛皮纸上画着两只用宝石瓶塞堵住的玻璃瓶。   两只空玻璃瓶竟自动涂上不同的水彩颜色,第一只瓶子里灌满红色药水,另一瓶灌满白色药水。   两只手绘在牛皮纸书页上的瓶子下方凭空写下一行娟秀的手写体英文:“这是用你采的蝎百合和其他药草熬制出的晶蝎毒解药,红色口服,白色外敷,涂抹在身上直到吸收就可以了。”   郁岸站起身,走到圆桌边,翻翻桌上的精装书,拿起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写下一行英文:“我们从地下工厂带回来的催化药剂有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很快,秀丽的文字在他提问的下方回答:“我正在分析,很快将会得到结果。”   舍舍迦的契定者安妮镶嵌一级金色怪态核-道具兔,来源于从马戏团逃走的用来配合魔术表演的一只兔子畸体,作用是赋予魔力,让安妮能像魔法师一样自由操纵身边的物品。   “好的。”郁岸写下最后一个简单的单词,合上书页,桌面上不知不觉多了两小瓶药剂。   他拿过两个小玻璃瓶揣进兜里,靠墙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确定自己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才走出榕树屋。   克制,冷静,勿为怨恨忧愁蒙蔽双眼,这是作为一位顶级畸体准契定者的觉悟。   *   昭然并没走得太远,他一直没离开榕树森林,在森林向阳一角的新榕树屋里做客。   白色马克杯压在木桌的圈圈年轮上,对面纤如纸片的女士对新居所赞不绝口。   昭然正对面坐着一张美女立牌,薄小姐端着马克杯,优雅品评新世界咖啡豆的质量。   美女立牌肚脐处长有一颗紫色畸核,职业核-美容师,这枚畸核并非镶嵌在残缺嵌核槽中,而是从薄小姐体内自行出现,薄小姐身为人类畸体,与生有职业核-精械师的肥胖症患者周先生,和生有职业核-傀儡师的尔木岚一样,都是人类后天受辐射影响成为畸体。   在某个领域极富天赋或成就出类拔萃的人类,受到畸化辐射时最容易产生职业核,而所有的职业核必出自人类畸体,至今尚无例外。   “没想到你还记挂着我。”薄小姐满面春风,“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躲藏在你家的阁楼里,和那些怪物小手为伴了呢。”   “我自作主张邀请你来新世界暂居,没冒犯到你才好。”昭然临行前上楼把薄小姐一起带过来,本意是想请安妮为她恢复正常女性体型,今后任她何去何从,至少不会太不方便。   可薄小姐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现在的样子最美,犹豫不决许多天,与自己的美貌生离死别。   在骨感艺术案中,她牵扯进几个肥胖患者死亡事件中,被窥视鹰局记录在案,现在新旧世界爆发冲突,一旦被发现窝藏通缉犯实在麻烦,昭然也不能再留她。   他和舍舍迦安妮商量,在新世界给薄小姐留条出路,郁岸听说后,顺便出了个主意——   薄小姐可以留在榕树森林,并答应为她开设一家私人美容院,接待新世界的客户们,自负盈亏。   虽然还不清楚郁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昭然也完全按他说的去安排下了,薄小姐开心得很,薄薄一层硬纸片快要乘风飞起来。   “我级别不高,能力有限,不知道怎样报答您的厚待?”薄小姐提起纸片裙摆倾身行了个淑女礼。   “是岸岸提出来的,要谢就去谢他吧。”   “哦?”薄小姐目光微移,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的话,免费的东西最昂贵,我明白。”   昭然起身告辞,心里默默嘀咕,怎么回事,我家岸岸爱跟别人要好处的事怎么这么多人知道。   回六姐家前,他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一袋新世界特有的面包点心回来,虽然外边打得不可开交,但榕树森林与世隔绝,未曾被战火波及,居民们的生活自然平静。   他带一纸袋零食回到家,榕树屋里空荡荡的,郁岸正抱着腿坐在壁炉边的长毛地毯上等他,见他走进来便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近前。   “饿不饿?舍舍迦出去打猎了,晚上给你炖肉汤。”   “嗯。”郁岸黑溜溜的眼睛挂在昭然身上,昭然走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你在干嘛,伤口还疼吗?”   “还好。我有东西给你。”郁岸郑重其事地拿出揣在兜里的两个玻璃药瓶,放到昭然面前。   “还有礼物啊。”昭然拿起精致的玻璃瓶端详,拔出宝石活塞嗅嗅气味,“怎么用?”   “晶蝎毒解药。红色口服,白色外敷,我请安妮做给你的。”   与蝎女大战那一晚,昭然体内被注入了过量晶蝎毒素,有毒物质在骨髓中蔓延结晶,表面虽无异常,可每一次俯身抬手,那些细微的晶针犹如跗骨之蛆,让他时时忍受着连绵的痛,行动也变得迟缓许多。   昭然摆弄药瓶的手略顿了一下,扶上自己隐痛的手肘。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完美,一定不会被看出来的。   “还是被你察觉到了,你好敏锐。”昭然抬手轻搭在郁岸颈后,揉他后脑的软发,“原来徒手掏蝎巢是在采药?谢谢乖乖,你有没有被蛰伤啊?”   “哼哼,区区蝎子窝而已,我还敢掏蚂蚁窝呢。”   昭然想象着画面捂住眼睛:“我不敢。你赢了。”他坐在木纹吧台边的高脚凳上,长腿微微弯曲平放在地面上,让郁岸站在他两膝之间,整理他身上破破烂烂的纯黑兜帽:“衣服破了,等你好些,我带你去买几身新的。”   “王老头要感谢我,许诺给我做身新衣服来着,我已经把需要的材料找齐了。”   “谁是王老头?”   “午夜商人,他在缪斯号游轮上打扫卫生,原本是个裁缝。”   “噢。”   “你把药喝了呀。”   “嗯,你先回小房间,我等下喝完去洗点水果拿进去。”昭然推推他的背,目送他回到小型榕树屋客房里,木门关闭,他手里握着两瓶解毒药剂,面对壁炉坐到郁岸刚刚坐过的地毯上,陷入沉思。   虽然化茧狂暴期身体会恢复相当强的实力,但身上的debuff(负面状态)不会消失,体内蔓延的晶蝎毒素也许能起到牵制自己行动的效果,给郁岸增加一些胜算。   为了蝶变新生,暂时的痛苦不足挂齿。   他咬开宝石瓶塞,犹豫再三,将药水向壁炉上堆积的橙红色蛋白石上倾斜。   一滴药水落在蛋白石表面,瞬间蒸腾起一小团水雾,昭然不忍,仿佛在滚烫石面上炙烤一颗赤诚的心。   “那个。”郁岸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他把木门拉开一道缝,站在缝隙后偷偷看着昭然:“你在干嘛。”   “啊,我尝了一下,很苦。”昭然背对着他,用身体挡住手上的动作,匆匆把宝石塞子塞回药剂瓶上。   郁岸慢慢走过来,双手垂在身侧,站到昭然面前,低头和他对视:“材料很多,我找了很久。”   “……听我说,岸岸。”   郁岸夺过药瓶,跪坐在他大腿上,左手向后扯他的长发让他张开嘴,然后卡住昭然脖颈,拇指推起他的下巴,右手拨开瓶塞,将红色的药水在空中倒出一条线,滴落进昭然口中,边倒边用拇指轻揉压他的喉结,刺激他吞咽下去。   红色的药水淋在尖牙上,从唇角溢出一条细线,血红液体衬得昭然脸颊更白。   在昭然的视角中,郁岸右眼漆黑深邃,左眼的鬼魅蝙蝠纹路仿佛在煽动翅膀,壁炉里蛋白石的暖光化不开他眉眼里的冷酷。   一小瓶药液灌完,郁岸手里握着空瓶在面前不动,凝视昭然色泽逐渐加深的眼睛:“好鲜艳的瞳色,真漂亮,像菱锰矿。”   昭然摇摇头:“这点毒,干嘛费心解掉?如果可以把伤痛带进茧里,我宁可先把自己砍残了再化茧,你的机会不是更多一分吗?”   郁岸说:“我没有可以爱的东西。”父母或者小狗。   昭然蓦然僵住,这时该说一句哄慰的话,他唇齿微张,竟感到一阵无力,平时常用的拥抱和安抚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他沉默地牵起郁岸的手,走进榕树小屋里,把另一瓶外敷药水塞进郁岸手里,然后自己脱掉上衣。   郁岸眼睛亮起来,爬上床垫跨坐在昭然腰上,把药水倒在他胸前,药液沿着肌肉缝隙流淌,被郁岸用手掌抹匀。   冰凉的手心贴在昭然火热的皮肤上,一圈一圈推开,郁岸神情专注,掌心轻轻掠过胸前两点挂的银链,将雪白皮肉搓得泛红。   他的枪伤还没痊愈,昭然根本不想让他带着伤动来动去,可他好像很快乐,轻柔得像对待第一次从学校门口买来的小鸡。   房间里隐约漂浮着一丝非常淡的血腥味,昭然嗅得到,循着微弱的气息,他瞥见水盆里扔了块没完全洗干净的毛巾。 第153章 就医   指尖轧过肌肉的纹理,将药液涂抹在昭然胸膛每一处,白色药水渗透进皮肤之下,不堪晶刺折磨的脏腑和骨缝便全舒缓开来。   被破甲锥捅破的伤口已经结痂,于是没再缠绷带,郁岸的手拂过伤疤,麻酥酥的。   昭然躺靠在床头,一抬眼皮就能看见郁岸专注的表情,他一向觉得被喜欢的人抚摸多是一件美事,可郁岸眼神里寄托着沉重的依恋,让他接受抚摸的同时倍感神圣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精神结合的仪式。   “你在我身上安监视器了?”昭然双手自然扶在郁岸腰间,“站那么远,连我没喝药水都看得见。”   “你是笨蛋,本来看不见的,你非要提一句药苦。”郁岸将他胸前皮肤搓得泛红,挂银链的两点也红润得凸出来,“我早就尝过了,是橙子和莓果味的。”   “你给我尝药?”昭然挑起眉梢。   “……看起来闪闪发光,忍不住尝一下。”郁岸实话实说,但昭然不这么认为,忽然坐直身子,郁岸险些仰翻过去,被他双臂捞回来。   “你最近有点太会照顾人了,好像一夜间长大了。”昭然贴近他脸颊,抓住他手腕放在自己胸前,“这具身体虽然不再鼎盛,但依然坚固,不需要太轻柔对待。”   “唔。”   “小猫头么,乱蹦乱跳会抓人才健康,蔫巴巴不捣乱说明生病了。”   “我好得很,枪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郁岸双手推开他的脸,从他腿上跳下地,原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已经痊愈。   昭然又瞥了眼水盆里的染血毛巾,摘下手套去水龙头下洗了洗手,指缝骨节都细致地搓洗了一遍。   他掸掸指尖的水,拉来条绒布巾擦干:“岸岸,好地方去不去?”   郁岸正站在圆桌前,从昭然带回来的面包袋里翻东西吃:“去。什么地方?你要带我玩吗?我们约定今晚回红狸市做准备,不是要赶特殊支援组回程的列车吗。”   “待一会儿就走,大概三个小时,能赶上。我叫溶溶月开传送门送我们过去,路途不花时间,你先吃饱。”   在新世界借宿几日,也已经到了道别的时候,两位姐姐都舍不得弟弟返回危机重重的人类世界,频频挽留。   “放心,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回来。”昭然披上外套。   郁岸抱了抱巨兔的毛绒领子,提起巫女安妮打包好的各种新世界的材料,在玻璃月季前摆个姿势拍一张照片留念。   玻璃月季闻说昭然要去的目的地,卷须颤了颤,生长出冰蓝色花藤,缠绕成门的形状,送他们过去,弟弟带着郁岸前脚刚走,她迅速生长到舍舍迦耳边说一通悄悄话。   “幺崽带人去忘忧湿地去了。谁教他这样?”   “那算什么,啊呀,他在胸前穿了条链子你看到没。”   “把幺崽看成这样,都是蛤白的错!”玻璃月季愤愤抱怨,“不化川身边有条小黑蛇长到成长期,要送去蛤白那儿教导,我去给他递消息的时候就看到他和契定者搂搂抱抱的。”   “真的吗?”舍舍迦舔舔三瓣嘴,“蛤白大情种,等他生了小孩我们去玩,哭了还他。”   “他一准气死。”玻璃月季笑起来,“蛤白最讨厌我们妨碍他哄小孩了。”   “唉。希望幺崽一切顺利,有人还愿意尝试契定他,已经很幸运了。”舍舍迦叼起果盘里的一串水滴莓嚼起来,经安妮提醒,发现自己毛绒厚实的脊背上贴了一张黄纸感谢符。   她们互相看了看,安妮的宽帽沿后,甚至玻璃月季的主藤上也各贴了一张。   *   跨出玻璃月季传送门,周围风景突变。   幽夜般的天空中,星环旋转,散发粉蓝色荧光的矿物缓缓向下漂浮。   柔软波动的地面在矿物雨下生长出一地大大小小的蘑菇,这些粉蓝相间的蘑菇向外喷洒孢子,粉蓝光点便在空气中飞舞,仿佛微小的萤火虫。   郁岸置身湿地之上,脚下铺了一层柔和的矿物,并不泥泞,反而十分干净。被光雾笼罩,肺里自然吸入淡淡的孢子清香,心中莫名舒畅。   “好漂亮,”郁岸伸手去接漂浮的发光矿物和粉蓝孢子,“我们是来约会吗?”   “这是忘忧蘑菇。虽然不能抹除忧愁的记忆,但能让快乐的记忆变长,持续很久。”昭然从他背后贴近,右手环住他的腰,左手拢住他下颌,修长十指指腹泛红,无名指压在他唇边,指根禁锢的银色戒环贴近他齿间,叫他咬着摘下来。   郁岸感到挨在背后心脏跳得很快,昭然低头亲吻他的肩膀,利齿尖磨蹭他的皮肤:“能让你忘记一切,单纯享受几个小时快乐也好啊。”   指尖触丝无孔不入,完全生长进郁岸四肢百骸,他的身体被怪物紧紧纠缠,逐渐被庞然大物入侵,两人喘息的节奏一交一错。   “我爱你哦,乖乖。”昭然在他耳边悄声说。   郁岸身体突然僵硬,颤抖了好一会儿,流着眼泪抱到昭然怀里,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瞳仁涣散,呼吸更加急促,于是吸入更多的蘑菇孢子,让他神智都快要飘忽欲死。   *   他在回程的列车上靠在昭然肩头睡了一路,昭然揽着他,望窗外风景解闷,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红狸市后,他们先把袁哥满载货物的小三轮还了回去,郁岸困倦地拉着昭然的手一直揉眼睛。   袁明昊打开货物口袋一看,顿时喜不自胜:“这么多?还有好些没写在清单上的,你小子这一趟去得真值啊。”   “做衣服要的波螺壳和玻璃淬色丝都在里面,我的衣服套装什么时候能做好?”   “三天后。老王头的手艺你放心。到时候再送你点别的东西,肯定不要你吃亏。”   郁岸回到昭然家,满地小手蜂拥而来,离谱冲过来扑到他脸上,半天才拽下来。   他只好把每只小手挨个抱起来打一遍招呼,离谱、靠谱、害羞、纯情、酒鬼、疯癫、摆烂,每只手都看起来差不多,他却认得出来。   家里茶几上多了一盆捕蝇草盆栽,郁岸一进门就发现了,端起花盆看了看:“这不是袁哥小卖部货架上的吗?”   三只大嘴捕蝇草随着灯光摇曳。   “是啊。”昭然把外套挂到衣架上,“自家熊孩子去别人超市里捣乱,给捕蝇草喂软糖,嘴都粘得张不开了,我只好买下来给人家道歉。”   “它好能吃啊。”   昭然挂完衣服回头,郁岸正在给捕蝇草喂薯片,不愧是新世界的植物,生命力顽强,居然可以嘎嘣嘎嘣嚼薯片,咽下去后打了个超大声的嗝。   “嘿嘿嘿。”郁岸坐在茶几边,给捕蝇草喂苹果、可乐、菜头、离谱,甚至点了根烟给它抽。   昭然在旁边看着他嚯嚯捕蝇草,见他脸上的阴霾晴朗起来才稍微安心,郁岸小孩子脾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很好哄。   玩了好一会儿,捕蝇草吃撑了不再张嘴,郁岸才趴到沙发上搜索起如何养捕蝇草,又去购物软件上挑选盆栽肥料。   “嗯,岸岸,跟你商量一件事。”昭然掂量着开了口。   郁岸扬起脸,立刻扔开手机堵住耳朵:“不听!”   他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坏,总以为昭然会说出什么让他快乐暂停的话。   “不是什么坏事,我有一个医生朋友想见见你,和你聊聊天。”   “你哪来的医生朋友?”   “医疗组的同事,现在退休了。”   “是心理医生吧。”郁岸捡起手机趴回沙发上,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我心理有问题吗?谁给你的建议?要我去看人类医生,肯定不是二姐六姐和安妮,我猜不出来,除非你背着我去见了什么人。”   什么都瞒不过他,才起个话头,他已经把一切计划都看穿了。   “去嘛。讳疾才忌医,我不觉得我有病。”郁岸回头瞧他,“你给我揉揉腰,我就去。”   *   第二天,昭然如约带郁岸来到一座私人医院,诊室布置得很温馨,不容易让病人心生抵触。   昭然在玻璃门外等待,郁岸抱着自己的捕蝇草小花盆进入诊室,靠坐在柔软的沙发椅里。   对面是位和蔼的老医生,穿戴朴素整洁。   医生问了许多问题,从天文地理问到社会科学,从人性心理问到国家政治,郁岸都对答如流,没有表现出任何暴躁或是逆反情绪。   “孩子,你真的很聪明。算得上国家最需要的人才。”老医生合上记录本,和郁岸闲聊起来。   郁岸一直表现优良,但听到他这句夸奖,反而目光阴沉了一瞬。   “你没什么病,如果聪明也算疾病的话,你倒是很严重了。”老医生慈祥地开个玩笑,等郁岸完全放松下来,他慢悠悠地说,“有个老生常谈的电车悖论问题,我特别好奇你的选择。”   郁岸示意他问。   “一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它要经过一个岔路,左边的岔路绑着一个好人,右边的岔路绑着五个坏人,你只要扳动道岔就能救其中一边,你选择救哪一边?”   郁岸愣了一下:“我没想救。一定要救一边吗?”   “嗯。”老医生点点头。   郁岸:“好人和坏人怎么定义?”   老医生:“就是你心目中的好人和你心目中的坏人。”   郁岸:“救坏人他们会给我好处吗?”   老医生:“不会,只凭心意。”   郁岸:“那当然救好人了。”   老医生又问:“那么,五个陌生人和一个熟人救哪个。”   郁岸:“熟人。”   老医生:“一个熟人和一只陌生的猫救哪个?”   郁岸:“熟人。”   老医生:“一个陌生人和一只自己的猫救哪个?”   郁岸:“猫。”   老医生:“一个陌生的人和一只陌生的猫救哪个。   一直对答如流的郁岸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陷入沉思多么久,甚至思考得有些痛苦了,最后敷衍回答:“看任务要求我救哪个吧。”显然他两个都不想救。   老医生若有所思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一个陌生的人和你手里这盆花救哪个。”   郁岸脱口而出:“我的花。”这问题好简单,他回答后,考量了一下医生表情,于是开始怀疑自己的答案。   他再次陷入思考,抱着头,越来越痛苦。   他不经意抬头,看见昭然在诊室玻璃门外徘徊的背影,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很久没因为在考场上答不出正确答案而紧张过了。   “医生,你能告诉我正确答案吗?我给你钱。”郁岸眉头紧锁,咬着指甲低声商量,“让他满意的答案就可以。”   老医生平静如常。看得出来,在他眼里,人类和任何一种生物处于绝对公平的概念中,他完全无法衡量人命的价值,连伪装都做不到。 第154章 诡智   “别紧张,这个问题不存在正确答案,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老医生用和蔼的语调安抚郁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熟人,一只你养的猫,一盆你的花,分别在三岔路口上,你救哪一个?”   其实老医生从不会抛给病人这样尖锐难辩的选择,只不过郁岸太特殊了,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位冷静智慧的年轻人对于生命的答案。   意外的,郁岸这次丝毫没纠结,他想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欲言又止。   老医生却已经明白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轻声补充:“可列车上坐满了乘客。”   “那又怎样?”郁岸脱口而出,忽而警惕反问,“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刚刚他在想扳动道岔,让列车脱轨开下悬崖,从而三边都救。只不过这个回答显而易见不算好答案,他刚刚在试图编个更完美的回答。   老医生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淡笑说:“在地下铁干了这么多年,虽然退了休,这点本事总还是有的。”   他大概摸清了郁岸的脾性,当事情有利可图时,他杀谁都有可能。在这看似虚无缥缈的问题背后,郁岸的选择正是他内心认定的答案,即使现在并非文字游戏而是将他抛入真正生死关头的夹缝中,他大概率会言行合一。   “行。”郁岸破罐破摔往椅背上一靠,面对拥有读心术的载体人类,任他如何掩藏都是白搭,“你想怎样?给我下个什么诊断?”   他频频看向桌上的座钟,指尖轻轻拨弄藏在袖里的破甲锥。已经傍晚五点零五了,他有点不耐烦。   “不至于,别激动。”老医生缓声安抚,和他闲聊了些别的话,但郁岸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过了五分钟,老医生倒了一杯甜果汁给他,慢悠悠地说:“我对你没有威胁。我看你很在乎昭然对你的印象,对吗。他对你也格外上心,已经超过了上级对下属的关心范畴,倒像家长了。”   “……”郁岸没有喝他的果汁,只把插在杯壁上的鲜柠檬片拿下来,喂给了捕蝇草,酸得捕蝇草一阵哆嗦。   “其实你平时只要多留心,找到他在意你的证据,你的焦虑就会缓解很多。”   谈起昭然,郁岸的抵触情绪一下子削弱不少。   “是的。”   老医生经验丰富,找到一处要害就能打开郁岸的话匣子。   他们又交谈了十五分钟,郁岸从软椅里跳下来,下地舒展舒展筋骨,徘徊到诊室的玻璃门前,隔着一面玻璃注视昭然的背影。   “如果需要的话,昭然也不是不能死。”   老医生听见他心里这样说,身躯一震,立即装作无意,拿过病例填写起来。   耳边吹来一阵微风,他竟没发现郁岸神不知鬼不觉地靠到自己身后,俯身在他耳边问:“医生,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一个小孩在学校做了坏事,你选择让他回家挨骂,还是放他去救几十个活人的命?”   老医生摸不着头脑,又被他阴森的语气惊得后脊冒冷汗:“人命关天,那,那一定是人命比挨骂重要。”   “是的,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碍我的事,医生,否则你就是那个去扳铁轨的罪人了。”   五点二十五,郁岸单手插兜抱着捕蝇草花盆走出自动玻璃门,玻璃门闭合后,将他与诊室彻底隔绝开来。   昭然在龟背竹花盆里碾灭烟蒂,起身抻平他衣摆上的皱褶:“好安静,今天怎么表现这么好?我还担心你把医生打了。”   “哼哼,放到几年前可能吧。”小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们离开医院前,昭然单独进诊室和医生问了问情况,出来时心情不错。   “医生怎么说?”郁岸叼着一根刚刚路过超市买的拐棍糖,昭然给他买了四根,他和三只大嘴捕蝇草各嗦一根。   “他说你很聪明。”昭然抱臂敲敲太阳穴,“凡事可以多参考你的意见。我可是你的上级,这建议听起来怪难为情的。”   “他会读心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郁岸嘎嘣咬碎糖棍上半截,“每五分钟能读一句话。”   “这都被你发现了?顾老也算医疗组的元老级医生了,掩饰自己的能力应该很得心应手才对。”   “许多畸核能力都存在冷却时间,他的能力肯定也有使用限制,多留心计算了一下而已。”郁岸把剩下的糖棍全塞进嘴里,舔了舔指尖,“那老头曾在地下铁工作,照理说名利双收退休之后找个风水宜人的城市养老才是上策。既然他选择留在红狸市,又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开设私人诊所,人脉应该很广泛吧,和大老板保持联系很正常。”   “嗯?所以呢。”   “你们怪物呀,不懂奉承。时不时说点大老板爱听的话,升迁很快的。”   “地下铁……”昭然轻声舒了口气,“一转眼,我也在公司干了十五年了。”   “自己泡在人堆里,很累吧?”   “嗯,累。又走不出来,家族的责任压在身上,许多不自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你们畸体本来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人类世界里生存,别人阴阳怪气你都不一定能听懂,何况察言观色呢。”   “我能听懂,只是不想计较。明知自己抬手就能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时候,反而不稀罕动手了。人类太脆弱,碰一下就碎成肉馅了,蚂蚁向你挑衅,你也不愿意常去计较的。”   “哈哈。”郁岸忽然笑出声,十八岁的脸在夕阳下舒展开冰冷的眉眼,映在昭然眼眸里,一阵恍惚。   “笑什么?”   “我们是不是第一次这样平等地聊天?”   “那不是我变了,是因为你长大了。”昭然将晚风掀乱的发丝随意理到耳后,耳廓泛红。   “那老头问了我不少问题,其实没问到点子上。”郁岸捧起花盆,抚摸着其中一朵捕蝇草,“他该问我,愿不愿意揪一朵我的捕蝇草送你讨你开心,那我才会真的纠结。”   捕蝇草茎杆儿一阵蜷缩。   “你当然比捕蝇草重要得多,可我也不愿意揪下它讨好你。但如果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会选你,不是因为我权衡你的命比它的分量重,而是相比之下我更不想失去你。”   昭然抿着唇,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一盆捕蝇草,带出来干嘛呀。”   “带出来遛一下,不然别人不知道我有花了。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杰克船长,她叫伊丽莎白,他叫威尔。”   “……”昭然眯眼注视三株畸体同胞,从尖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船长。”   堂堂日御家族最强畸体沦落到和一盆捕蝇草畸体相提并论,某煤球真有点欠教训。   杰克船长回以一个巨嗝。   “走吧,是时候去恩希市扫扫尾了,我看诊室的电视里在放映新闻直播,有搜救队遇上了点小麻烦。”   他托着花盆一颠一跳走在前面,昭然双手插进风衣兜里稍微慢行落后,让郁岸始终走在自己目光中。   *   恩希市经五日晶角石浩劫摧残,已残破不堪,市民基本疏散完毕,军队仍驻守此处,在畸猎公司的鼎力帮助下限制住了蔷薇辉母的行动。   只不过城市各处爬满体型大小不一的晶角石,放眼望去,数以万计的粉色晶体螺壳黏在高楼大厦表面蠕动,蚕食着一切玻璃制品,从门窗玻璃幕墙到照明灯,无一幸免。   晶角石的粘液会溶化一切玻璃结构,造成某些建筑坍塌,导致一小部分警民被困,搜救队一直在城市角落中搜索生命迹象,但受到大量凶猛的雄性晶角石攻击和阻碍,搜救过程并不顺利。   据无人机探测,近百位市民和警员被困在市中心的大型商场里,他们被困在负一层的超市里,幸好食物和水充足才不至于困宥至死。   由于商场内放置大量玻璃装饰和商品,吸引了极多的晶角石,每个出口都爬满这些粉色的晶螺,搜救队进不来,人们也出不去。   晶角石坚固无比,枪打不碎,子弹还容易反弹误伤,火也烧不化,一旦遇到危险它们就缩回壳中,一时间人们束手无策,只能等军队获批使用更高级的畸动武器来救援。   人们已经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层整整五天,从一开始的众志成城到抢夺余量不多的饮用水,再到精神萎靡,瘫坐在黑暗的角落中等待救援望眼欲穿,大家都快要绝望了。   几位负责疏散的警察一直没有放弃与外界联络,虽然在混乱的打斗中受了伤,但仍在努力安抚周围的市民不要放弃。   人们衰颓无助地躲在角落中,安安静静,已经没力气多说什么话了。   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让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难道军队带着更高级的畸动武器来了?人们纷纷站起来四处张望。   咚、咚、咚。   就像沉重铁桩一下一下砸进碎石中似的,伴着沙拉沙拉的瓦砾声响,有个庞然大物在接近。   “是军队的挖掘车吗?!”有人激动大喊。   那巨物越发近了,人们便能听清这是什么东西的脚步声,踩着废墟正向他们爬来。   轰!!!!——   巨响之下,整个地下超市的天花板直接塌陷开来,铁架钢筋碎石簌簌掉落,乌烟瘴气。   有人大着胆子打开手电筒向前照,竟看见两条狭长如墙柱的骨骼从天花板上踩了下来,骨骼末端长着两只雪白骨手,指节弯曲,轻易扣入地面。   他们所看不见的天花板之上,白骨怪物用八条白骨手臂支撑地面行走,郁岸就坐在手臂根部的白骨躯干上,身穿破旧的纯黑兜帽,将面孔遮成一片纯黑。   郁岸驾驭着白骨怪物从无人摄像机和军队直升机前走过,废墟中的搜救员、医生和记者瞠目结舌注视这惊人的一幕。   巨大的白骨怪物从郊外的玻璃厂一路爬行而来,它曾跳入滚烫的融化玻璃水中,将浑身骨骼包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玻璃。   郁岸吹起一声悠扬尖利的口哨,白骨怪物便随他指挥向前走,爬进坍塌的商场中,商场里逗留的晶角石们被昭然身上的玻璃层吸引,纷纷蠕动而来,爬上白骨怪物的骨架舔食玻璃。   当把全部晶角石都吸引到身上后,郁岸又长长地吆喝一声,骑着白骨怪物离开商场。   搜救队见所有晶螺都被引开,趁机冲入商场救人。   白骨怪物浑身爬满粉色的发光晶螺,在夜幕下的道路上缓慢爬行,诡异而美丽。   记者的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切,白骨怪物一路行走,爬过矗立在公园中央的人鱼雕像,爬过公路和造景草原,慢慢爬入那扇连通两个世界的大门之中,在新世界的星环下,晃动庞大的白骨身躯,将大大小小的晶螺抖落在地,从来到走,一路温柔。   # 第六卷 斜塔恶魔城 第155章 获得新装备:属性礼装   古朴典雅的廊间萦绕着悠扬轻缓的戏曲,旧收音机为唱腔平添一层年代质感,办公室内,倒流香雾流过茶桌上高山流水青苔的布景,大老板坐在茶桌后,双手搭在椅把上,左手把玩着一串南红珠子,右手指尖轻敲拍子,嘴里啷个啷跟着哼唱。   大小姐孔慎微立在茶水间的茶橱前,亲自挑选父亲收藏的好茶。   “闺女,全民注射抗畸化芯片的工作做得不错,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不如出去散几天心?你不出门,怎么遇得上好女婿哟。”   “这档口忙得很,哪还有空散心,公司的事才起大事。”   “只要是我闺女的事都是头等大事。不找也好啊,你妈妈就是嫁给我后悔了。”   “怎么会,妈妈只是喜欢周游世界到处写生而已。”   “晓星好久没寄画回来了,你看我办公室的墙,空荡荡的。”   “在新世界交通邮寄不便,兴许攒多了就一块寄回来了。这次新世界大门敞开,交汇处双方损失惨重,爸爸提前准备折中周旋才避免了更激烈的交战,等妈妈听到消息一定很高兴。”   “嗯,是。”说了会话,大老板舒心许多,“等一会我去病房看看你妹妹。”   “多亏昭先生和郁岸及时赶到新世界才救下慎言,您准备怎么嘉奖他们?”   “蔷薇辉母太不可控,我才叫老宋装病,换了昭然过去保你妹妹一命,倒是郁岸出现在那儿挺让我意外。他跑新世界干嘛去了。”   “新世界畸体繁多,得到强力畸核的机会比在人类世界逛商场多得多,郁岸又能换核,我想也许他需要新世界的资源才会冒险前往,想必已经提前得到昭然首肯了。”   “强力畸核……哼,想契定强悍的畸体,当然需要强力的畸核了。”大老板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指握紧椅把,“昭然在我这里干了十五年,想得到的情报大概也都已经到手,要是让他顺利蝶变,怕是迫不及待要从我这儿飞出去了。”   大小姐专注沏茶,指尖轻颤,热水不慎洒到指间。她回眸瞧了眼锁紧的木门,转身将透气窗也合严锁住,这才低声埋怨:“爸爸。”   “我知道这些年他也算尽心尽力,公司能走到今天也有受他帮助的缘故。”大老板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放轻嗓音叹气,“可我自以为摸清了昭然的脾性,想着他必然会现身阻拦蔷薇辉母摧毁恩希市,届时新世界的畸体同胞们会视他为敌,他只有我可以仰仗,我并没打算亏待他。无论蝶变与否,他都回不了新世界了,可他怎么就没来呢。”   “刚转正的那几位实习生说,昭先生和郁岸被流弹击中,身负重伤被迫撤退了。”   “找个理由搪塞群众罢了,他骗不了我。”大老板把手中的南红珠串扔到桌上,“什么流弹能让他重伤,如今他也长了心眼了,让我刮目相看啊。”   “昭先生为人正直赤诚,平时做人从不屑弯弯绕绕,我看这次像郁岸的主意。我听说郁岸为了救纪年,居然把一级金职业核-精械师送给他了,若非本性慷慨,那未免太有远见了些,爸爸还有意提拔他吗?”   “如果他对公司忠心,倒是个可栽培的好苗子。但他父母都不在身边,从小跟着昭然长大,这层依恋非同一般啊,他不会安心留在公司里,那孩子可不踏实。可不提拔吧,一旦他有意加入其他两家畸猎公司,那我筹划多年的安排岂不是要被这小子搅黄了。”   “从前我有意引导郁岸往杀手方向发展,他越冷血,对昭然的依赖才会越淡,昭然也会因为逐渐控制不了他而选择疏远,这两人一天不分道扬镳,我就头痛一天。”   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大老板瞧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便直接按下接听,与老友寒暄了几句,放下电话后,眉心舒展许多。   “有什么好消息?”大小姐问。   “老顾打来的,他在市中心开了家私人诊所,昨晚昭然带郁岸去做了个心理咨询。”   “顾叔怎么说?”   “他说那孩子原生家庭缘故性格极为冷漠,利益为重,残酷理性,对昭然利用多于依恋。到底是普通人啊。”   “顾叔擅长读心,既然他这么说一定有所根据吧。”大小姐走近为他续了杯茶,“昭先生劳苦功高,爸爸不能伤害他,新世界大门敞开,未来瞬息万变, 一旦达成平衡,说不定雇佣畸体也会成为趋势,海岛公司和漂移飞车在抵挡蔷薇辉母时手段太过,畸体记他们的仇,爸爸可不要把这点优势浪费掉。”   大老板抿了口茶,点点头。   早间新闻从手机锁屏前弹出推荐,标题为“怪物也通人性!恩希市现身大型骨架畸体,竟拯救上百被困市民”。   “嗯?”大老板边喝茶边打开刷了几下,“大型骨架畸体,嚯,这得有两层楼高?长脚蜘蛛似的。”   新闻配图现场记者们拍下的照片,庞大的白骨生物长了八条极长的手臂,交替支撑地面爬行,它身上裹满凝固的玻璃,以此吸引困住市民的大量晶角石,驮着满身粉色晶螺向新世界门内走去。   现场目击者称,驾驭白骨畸体的是一位身穿黑色兜帽的人类少年,但天色太黑拍不到脸孔,他坐在怪物白骨躯干上发号施令,怪物对他言听计从。   这条新闻无疑给恐慌的群众不少安抚,让他们意识到原来畸体也不全是敌人,操纵得当即可为人所用,畸体世界的强者愿意营救人类,人们倍感振奋。   “这是什么东西。”大小姐放大照片仔细端详,“真是诡谲美丽的生物。”   大老板搓着南红手串,反复放大白骨怪物背上那一团黑影,拍摄距离遥远,连轮廓都看不清。   “罢了罢了,新闻日渐看不懂,叫技术部门查查。你去给昭然郁岸说一声,公司缺人手,等枪伤痊愈就快点回来上班。”   “好。”   *   关于白骨怪物的早间新闻迅速席卷各大频道,成为人们最关注的话题。   失序边缘酒吧吧台,狐狸酒保边擦拭酒具准备晚上营业,这座酒吧是红狸市内畸体聚会的秘密场所,白天人不多,员工们也会喝点酒闲聊一会儿。   一边读手机上的新闻,银发垂在耳际,身后蓬松的雪狐尾巴微微摇曳。   他看到配图照片上的白骨怪物,眉头皱到一块儿。   体型似曾相识,却认不出来。这是谁?   顾客零星稀少,在座的几个畸体顾客和员工也在关注同样的新闻。   “我看像混在人类中间的同胞,看不下去蔷薇辉母受辱才出手相救的。”   “不管他是谁,总算还有良心,不然等军队带着高级畸动武器过来,堵路的晶角石全活不成。”   “就不能彻底开战吗!人类仗着几个破武器嚣张多少年了,谁怕谁?我第一个上,谁跟我冲?”   “各家族族长都还没表态,你敢轻举妄动。”   “哼,我看不惯堂堂辉石矿脉首领被那些人凌辱践踏,蔷薇辉石矿脉成千上万的幼崽死掉,我真的要疯了,身体里的核都在发胀。”   白狐酒保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嘘。稍安勿躁,有空在无用的事上争论不休,不如去提醒在人类身边的同胞们近期保持低调才好。”   *   参与恩希市救援和疏散的地下铁队员们,这些天正轮流协助警察安置市民。   几个新转正的实习生聚在一起休息,安置基本完成,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看这个新闻。”技术员雍郑把电脑转向所有人,“我把照片放大了,骑在白骨怪物身上的那个人姿态像不像郁岸?”   匿兰看到新闻时,无意识捂住了嘴,她与郁岸一同登上缪斯号游轮,亲眼见过昭先生怪化,后被畸动炮火炸毁血肉化为白骨,她悄悄瞥了眼其他人,几位实习生都在好奇讨论那怪物,只有火焰圭表情不太自然,望着照片一声不吭。   休息室的飘窗上,穿病服的青年靠在窗边吃酒店的免费点心,他头上缠着一圈绷带,灵动的眼睛扫过房间里每一个人。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纪年歪头轻声问匿兰,栗色卷发随他摆头摇晃。   *   郁岸和昭然早已离开恩希市,记者蹲守多时也没等到他们从新世界大门出来,实际上郁岸和昭然直接乘坐来时买了返程票的穿梭列车。   “怎么样,这处理,还合你意吧。”两人坐在餐车车厢中,郁岸坐在桌对面,拿勺子形状的植物果实吃着章鱼厨师的章鱼炒饭,脚在桌下还不老实,鞋尖挑起昭然裤角,蹭他的腿。   “既救了人,也没伤害畸体。”郁岸叼着绿色勺子,微扬下巴邀功。   “有长进。”昭然托着腮看他吃,手放到桌下压住他作乱的膝盖。   “这个好吃,特别新鲜。”郁岸舀一勺炒饭递到昭然唇边,昭然瞥了眼其他乘客是否注意这边,才矜持地张开嘴接了。   没想到郁岸又舀给三株捕蝇草一草一口,昭然眯起眼睛,指尖搭在花盆边缘,意味深长地抹掉花盆沿上的灰尘。   “我被烧成一团骨架后,除了亲族,应该没有谁见过我现在怪化的样子。除了火焰圭,在古县医院与蝎女决斗的场面被他看见了。”   “还有小兰姐,她在缪斯号上亲眼看到你被炸成骨架的。”郁岸端起用晶螺壳盛装的橘色发光饮料喝了一口,“我想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难得见你相信什么人。”   郁岸叼着勺子不置可否,他把身上的破旧的纯黑兜帽脱掉了,上衣只剩一件黑色的紧身短背心,露着瘦削的腰腹:“这件衣服已经上了新闻,不能再穿了。顺便,我在小袁哥店里还订了另一身衣服,给你的。”   “……”昭然对眼前那盆捕蝇草的不满顿时消散,弯起眼睛,“酒红色衬衫也是你给我挑的。”   “我故意挑鲜艳的欺负你玩,谁想到这颜色你能穿那么久。”   “啊,原来不好看?”昭然靠在窗玻璃边与他淡笑闲聊,阳光照在褪色的睫毛梢上,在纯白无暇的脸上投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瞳仁像粉红色的矿石,透明深邃。   “唔,就算好看,”郁岸舔舔嘴唇,小声嘀咕,“也是因为你脸好看……不穿衣服也好看。”   “只有你爱看这张脸。”昭然拢起长发随意束住,“我哥哥总嫌我。”   他们从袁哥小卖部附近的车站下车,穿过一阵迷雾,很快就看见了招牌。   推开小卖部的玻璃门,居然没见袁哥躺在收银台前架着脚打瞌睡,超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位午夜商人笔直地站在堂中等他们。   “我按期来取衣服。”郁岸说。   王老头目光呆滞,脸颊涂两团大粉腮红,如每一次登门推销那般掀开罩袍,新制作的套装就挂在其中。   用魔术师查理·汉纳留下的二级银色职业核-魔术师作为主装饰制作而成的魔术师礼装。 第156章 新外观:魔术师礼装   曾经在缪斯号上,查理·汉纳的二级银色职业核-魔术师一分为二,过去与未来的核出现在同一时空中,昭示着缪斯号上残酷的时间魔术华丽落幕。   过去的核已成废核,被郁岸投进了电视橱下方的洞里换来小岸写的最后一页日记看,未来的核则被镶嵌在魔术师礼装的领结中央,灰尘色的畸核散发低调华美的微光,整套礼装围绕它缝制而成,相得益彰。   礼装的布料中掺有郁岸在新世界收集来的玻璃淬色丝,在灯光下会映出富有质感的幽暗光泽。   类似披风的外套下摆以及礼帽上装饰钟表图案,随着光线角度改变,会使人错觉图案上的指针在随时间旋转。   主教袖衬衣打底,袖口花边层叠,材质柔软服帖。   郁岸在新世界收集的空波螺壳被砸碎成不规则形状的宝石碎片,点缀在礼装的袖口和缎带上。   与礼装相配的还有一根绅士手杖。   这是午夜商人王老头为了感谢郁岸放逐缪斯号幻室,释放乘客灵魂而亲手制作的套装,奢华贵重。   商品名:魔术师礼装   行走在荆棘铺就的红毯上,火焰拉开焚毁的幕布,为座无虚席的骷髅准备一场盛大演出。   主效果:【时间观念】穿戴此套装后,极大加强时间敏感度,精确到毫秒,无需分心。   副效果:【射灯下的主角】穿戴此套装后不会滑倒出丑。   价格:非卖品   郁岸用一件换装按钮扫描了整套礼装,将衣服收下,以后按一下按钮就可以换上了。   他在昭然提醒下给王老头带了一盒列车上售卖的水果,这种圆形的荸荠口感的果实叫做脸果,从中央切开后,内部的花纹像一张脸,表情有哭有笑,会有专精玄学的畸体用它来占卜运势。   王老头受宠若惊,虽然死白的殓容做不出什么表情,但他双手接过礼物,僵硬地站在大堂中央,应该是很高兴吧。   待将魔术师礼装交到郁岸手上,王老头再次抬手掀开罩袍,拿出另一件修身稳重的绅士套装,西装马甲上印有与魔术师礼装相配的钟表图案,同样以玻璃淬色丝和波螺壳碎片装饰。   配套单品包括一双崭新结实的薄皮手套和一条束发缎带,放在精致的小盒子里,与套装一起递到昭然面前。   商品名:魔术师助手制服   最擅长面带微笑配合魔术师漏洞百出的表演。   主效果:【默契感应】更容易分辨魔术师礼装穿戴者真实意图。   副效果:【怪化默认】怪化后套装自动隐藏、不会损坏。   价格:68000元   昭然进入试衣间换上新套装,这衣服设计并不浮夸,穿起来贴身舒适,卷碎长发用缎带系住,与发梢一起垂至肩头。   他边走出试衣间,边扣紧半掌手套上的腕扣:“手套怎么这么短?露太多了……”   他走进吊顶水晶灯光下,发丝和瞳仁渐渐褪白,郁岸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仰起脸看了他好一会儿。   “怎样?”   郁岸微怔:“喜欢。”   “嗯?”他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凑到近前打量,“我挑的款式是这样的吗?我记得袖子这里应该是一节一节用纽扣系住,空隙可以露出手臂的,腰侧应该也是,只有一颗扣子,可以把手伸进去摸……你这个全缝得好严实。”   “还有,为什么副效果是这个?我特意偷了忘忧蘑菇给你,我要副效果【迷幻欲望】,为什么不给我做,我给的不够多吗?我的零花钱全都给你了。”   郁岸回头扯住王老头领口拼命摇晃,老头连忙手舞足蹈比划解释,自己缝纫套装时被蛤白发现,蛤白指手画脚一番之后修改成了现在的保守款式,他还额外添了一些报酬和材料,要求老头认真做。   郁岸提着套装衣架双肩,面对衣服眉头紧皱,紧紧抿着嘴:“可这是我给你做的……”   “这个也好。”昭然把替换下来的旧鹿皮手套精心折叠,放回盒内收藏,一边安慰说,“大哥就是喜欢计较这种事,因为在族里担任照顾幼崽的工作所以爱操心。”心里却感慨幸亏有大哥拦着,才没让自己光天化日之下穿上郁岸设计的镂空情趣制服。   “我大哥去哪了?袁老板也不在。”昭然迅速转移话题。   王老头拿出一张便签交给他,纸上书写蛤白的留言:“暂返家族议事,蝌蚪已送往榕树屋避险。”   昭然想了想,摸出打火机,点燃便签,燃成一块灰烬:“我们尽快回公司吧。”   *   地下铁大老板已经等待他们多时。   办公室的壁挂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畸体袭击的新闻报道,昭然和郁岸分坐会客沙发两侧。   “难得见你愿意换身衣服,”大老板与昭然略微寒暄,“这个好看。”   郁岸的坐姿也不再像上次来时那么拘谨了,也不曾躲在昭然身后,他穿了件普通的白T恤和背带长裤,坐在最靠近大老板的一侧,双腿膝弯挂在沙发扶手上,两条小腿前后晃荡。   见他逐渐脱离对昭然的依赖,大老板还算满意。   电视播放到最新的午间新闻,镜头前,一名记者进入恩希市内拍摄市区废墟现场情况,在镜头最远处,一座轮廓模糊的工厂一直向外散发粉红色的光波。   记者讲述蔷薇辉母被军队逼入废弃工厂中暂时限制住,他越说越激动,面孔竟渐渐变了形,露出骇人的尖牙和发光的眼睛。   他对着直播镜头嘶吼:“人类囚禁蔷薇辉母在先,今日灾难罪有应得,这只会是个开始,噩梦永远不会结束!”   几个警察扑过去迅速将记者制服,直播随之切断。   近来相似的新闻层出不穷,一些混迹在人类世界的畸体按捺不住为蔷薇辉母出头,或许出于同理心,或许被有心人煽动,但从结果上来看,人类会因为他们之间混入了异类而绝望不安。   新闻传到网络上,也会有一些没有经历过灾难的人类为蔷薇辉母说话,认为不应该打扰共存在地球上的另一个世界。   然而这种声援造成了更严重的对立,让人类恐惧自己身边潜伏的畸体比想象中还要多,极端者上街游行,要求彻底排查清剿所有畸体。   昭然眉头紧锁,心绪不安。   “老百姓的情绪正激烈,其实对我们公司并不利,公司里雇佣的员工均为载体人类,不乏已经成为畸体主人的契定者,如果政策倾向伤害他们的畸体,恐怕这些人反噬起来更疯狂。”大老板将员工名册摊在桌面上,“大家互相理解吧。”   “正好我们在恩希市的项目批下来了,人手紧缺,需要分一组人过去给分公司做准备,昭然,你挑十个人带过去,红狸市这边有段组长和原组长盯着,问题不大。”   “长驻恩希市吗。”   “恩希市离新世界入口最近,必须有靠谱的人盯着,你去吧。”   “嗯。”昭然识趣地先离开办公室,临走前与郁岸眼神交汇,郁岸在若无其事嚼口香糖。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闭,房间里只剩两人面对面,郁岸抬起眼皮:“什么事单独和我说?”   “从实习到转正正式入职,我都很欣赏你,你也从未让我失望过,跟昭然干的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有时候不认同组长的决策,我领导心肠太软。”郁岸说。   “哈哈哈。”大老板靠到椅背上,“你真有意思。你长得像高中生,我总觉得你与我二女儿差不多大。”   郁岸敷衍嗯了一声。   “我好奇一个问题,像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大脑构造是不是和我们普通人不太一样,比如……对时间特别敏感?”   郁岸默默攥紧指尖,指甲嵌进手心,大老板话里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是在诈自己有没有看穿老医生的能力cd吗,还是已经开始赤裸裸威胁自己不要耍花招,郁岸只能装作走神发呆。   大老板打了个哈哈:“看来是我最强大脑那类电视节目看多啦。”   在短暂的交谈中,郁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来自于那种炙手可热的成年男性的压力,他们阅人无数,别人拙劣的演技便无处遁形,金丝眼镜后温柔精明的双眸让郁岸焦虑倍增,无意识排斥。   “紧急秩序组恰逢人员调动,昭然得带人去恩希市开荒,这边组长的位置还没做安排,你去试试。”聊了许久,大老板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郁岸困惑抬头,“什么?”   “惊讶什么,谁不是从实习生过来的。你尽管去做,有不懂的多问问昭然。”   *   他从大老板办公室走出来,心事重重,乘平移电梯离开复古走廊。   几位新转正的实习生执行安置任务结束,正好经过电梯门口。   纪年走在队伍最后面,经过电梯口时,电梯门刚好向两侧拉开。郁岸臭着脸从轿厢里走出来,与纪年擦肩而过。   纪年漫不经心回头,与郁岸阴郁警觉的目光相接。   “活了?算你命大。”郁岸现在没心情搭理别人。   “哎。”纪年眉飞色舞朝他勾勾手,示意他避开其他人跟自己走。   他们前后脚来到安全出口外的杂物间里,郁岸往墙边一靠:“什么事。”   一颗栗子色的卷毛脑袋突然扎过来,纪年紧紧抱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郁岸愣住,无处安放的双手举在半空:“???我可没碰你。” 第157章 怪物占有欲   郁岸T恤领口歪到一边,皮肤被纪年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与人类亲近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妈妈也不会轻易靠近,有时候他主动贴近,挨到她身上时会感到怀中人一阵战栗,一两次尴尬过后,大家都不会再强求。   “你不能理解吧。”纪年说话带上了鼻音,“其实我躺在病床上是有意识的,只是动不了,后背压迫久了疼痛难忍,想翻身却做不到,我很渴,很清醒,但我像被关在一个只容平躺的扁棺材里,度日如年。我能听见耳边忽近忽远的说话声,我知道身边有人,但不论我怎么求救他们都听不到,我没法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求你们救救我,让我出去。”   “我快要接受命运了,在孤独疼痛中煎熬几十年,每天醒来就开始绝望,这比死要痛苦多了。”   郁岸微微偏头,看到纪年后脑的卷发隐藏着的蛋壳金色畸核,一级金色职业核-精械师镶嵌在纪年颅骨中。   这颗畸核来自肥胖者患者周先生,周先生和薄小姐都参与过漂移飞车的人类畸化药物试验计划,郁岸拿到这枚畸核后麻烦不断,先是被傀儡师追杀,后又被车帮混混眼红争抢,郁岸接不住这烫手山芋,所以送纪年一个顺水人情。   运气不好醒不来就罢了,运气好能醒过来,也会苦于被漂移飞车当做目标盯上,不得不找自己合作,毕竟公司无法为他提供随时随地的保护,他就更离不开自己了。   以纪年的聪慧,一定想得到这一层,所以才来示好,与其被迫依靠郁岸,还不如直接站队投诚。   郁岸换位思考,得出了以上结论,他接受纪年的示好,因为急缺这位小机械师的帮助。   “我见你从大老板办公室那边出来,脸色不好看,怎么了?”纪年双手扶着他肩膀问。   “昭然被派去恩希市开荒,总部紧急秩序组组长空缺,老板希望我能顶上。”   “喔,”纪年摸摸下巴,“你不想和昭先生分开,所以不开心,对吧。”   郁岸耳根一热:“什么?不是……”   “这个简单。”纪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乖巧柔软的长相莫名引人信任,后脑镶嵌的金核亮起淡金色光,像个智慧点子小灯泡。   “公司刚招一批实习生进来,对企业文化什么的都还不了解。”纪年背着手在郁岸身边转悠两圈,“许多人刚离开校园进入社会,一时半会儿角色转变不过来,在酒桌上说错一句话、少喝一杯酒就会引得所谓前辈‘提点’,既然你当了领导,一定不会太为难我们吧。”   郁岸瞳仁微移若有所思,翘起唇角:“那是当然。”   “对了,你的精工腰带还在我家放着没还你。”   纪年推推眼镜,握住郁岸的手:“你拿着吧,新官上任算我随礼,还请多多照顾,郁组长。”   两人前后间隔一会儿走出楼梯间,纪年追上其他同伴,继续与他们结伴而行。   雍郑问:“干嘛去了?你高兴什么呢。”   “去厕所。”纪年背着手轻快向前走,“好日子要来咯。”   *   昭然挑选安排完调去恩希市分公司的员工,又审阅了一整批需要带去分公司的项目文件和设备清单,从白天忙到后半夜,一直没来得及见郁岸。   郁岸没在公司过夜,到了下班时间就自己乘地铁回了家。   他已经完全把昭然的房子当成自己家了,脱掉运动鞋归置到地台下面,外套挂到衣架上,踩着毛绒拖鞋跑进客厅,给茶几上的捕蝇草浇水埋肥。   离谱趴在桌边瞧他照顾捕蝇草,沮丧地瘫在桌上,等郁岸一走就朝捕蝇草噗噗吐口水。   满地小手见郁岸回家,热情地跟在他脚边,郁岸去洗手间,它们就一整团蹦蹦跳跳跟到洗手间,郁岸去卧室,它们又一股脑追到卧室,等郁岸钻进被窝里,它们也跟着一起跳上床,各自找个满意的角落贴着郁岸睡。   “你们别闲着,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郁岸把趴在自己头顶的离谱拽下来,扔到地毯上,“你去收衣服,把常穿的和换季的分开装,靠谱去把房产证之类的证件文件打包起来,酒鬼去楼上收二楼的训练装备,害羞和纯情把洗手间的液剂和套什么的装起来,摆烂和疯癫去……算了你俩躺着吧。”   随着昭然年龄增长掉落的伴生小手很听话,立即分散开去干活了。   郁岸趴在沙发上熬夜打游戏,起初叫摆烂和疯癫拿另一个手机和自己双排,但摆烂太爱摆烂了,打一会儿就投降,被郁岸无情踢出队伍顺便举报了。   “都快天亮了,还不下班啊。”郁岸困倦望望窗帘缝隙外逐渐消失的月牙,眼睛快要睁不开,拿着手机的右手垂在坐垫下,半个人没骨头似的挂在沙发扶手上,半睡半醒打瞌睡。   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门锁扭动,有人下班回家,没开灯,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换鞋和外套。   昭然轻踩地板走进客厅,愣了一下。   宽敞的客厅中央堆放了几个打包好的搬家纸箱,郁岸像一条挂在沙发扶手上的牛肉干,睡姿堪忧。   离谱坐在最高的打包箱上邀功,昭然脸色却一直阴阴沉沉的,把它从箱子上扫开,箱子里放满自己的换季衣物。   昭然在远离郁岸的另一侧沙发扶手上坐了一会儿,望着满地搬家行李出神。   回家之前他还在思考,万一郁岸撒泼打滚哭起来不要自己走,那该怎么哄才好。   郁岸从没和自己长久分开过,他一个人住会胡思乱想,会去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事,会在夜里自暴自弃,会吃不下饭焦虑不安。昭然本打算午后再去见一下大老板,态度强硬些,把郁岸要过去。   现在倒好,人家把行李都给自己打包完了。   桌上的捕蝇草不识时务地打了个嗝,仿佛在挑衅昭然,等他一走,自己就会成为这栋房子里唯一的畸体,与郁岸朝夕相处,喷发的雾状种子要充盈在郁岸的呼吸里,占有他的小人类。   昭然莫名起了一股火,对着三株瘦弱的捕蝇草呲牙,体内畸核震动向外释放辐射波动,三级佛像金核带给周遭畸体的压力过盛,区区捕蝇草完全扛不住,打蔫耷拉在花盆边。   离谱有眼力见,见状立刻拿起桌上的滤水果盆扣在捕蝇草头上。   这一切郁岸浑然不知,昏昏沉沉中有双手伸到自己腋下,轻轻抱他到怀里,郁岸习惯性跨坐姿势趴到昭然胸前,半睁开眼嘟囔:“才回来啊,好晚了……”   昭然低头嗅他颈侧的皮肤,沾染着浓郁的人类气味,证明他们贴得很近,很久。   “你见了什么人?”   “纪年,他醒了,来感谢我。”郁岸打了个呵欠。   “我很快要去恩希市工作了,你自己怎么办?”   “你去嘛……东西都收拾好了……”郁岸靠在昭然温暖的肩窝里昏昏欲睡,话说半截就没声了。   “你长大了好多。交了朋友,也懂得如何维系。”昭然低下头,“心理医生给的结果也说你健康,没什么问题。你好像没那么需要我了。”   “难道有问题的其实是我吗。”昭然轻声低语,托起郁岸的脸,“我很不高兴,岸岸。”   “?”郁岸终于醒过来,在关了灯的昏暗客厅里,他看到一双暗红的眼睛在面前闪烁,好看的细眉皱在一起,眼睛里水雾波动。   “什么表情噢……唔!”郁岸话没说完就被他偏头堵住嘴,吻起来又凶又急,尖牙刮到郁岸舌尖,淡淡的血腥味从齿间蔓延进喉咙。   昭然直接把他抱进浴室,抵在空荡的浴池里,拧开水流,温热的水流浇下来,打湿郁岸的短袖短裤睡衣。   郁岸被水一激彻底清醒了,刮了一把脸上的水,抬脚撑在昭然胸前:“啊?我没拆家啊?”   昭然抓住他的脚腕,轻而易举把人控制住,背朝自己。然后直起身去拿洗手池上方摆放的液剂,却摸了个空,这里的东西已经被打包进搬家行李箱里了,于是他更气不打一处来,把郁岸按到水流下,借着这一点水滑狠狠进入。   郁岸痛叫了一声,忍不住向浴池外爬,被一双手卡住脖颈捂住嘴拖回来,紧接着又一双手压到腰间,将他整个人牢牢缠起来。   “你还记得吗,我也是怪物啊。”昭然滚烫的胸膛紧贴在他背后,指尖血红触丝缠刺进郁岸胸前皮肤里拉扯,闭上眼睛贴近郁岸耳侧,“驱逐雄性生物是本能,只有我能守护在伴侣身边,你的快乐安心我都希望是从我而来的……请你在我回家前洗掉他们的味道吧,我请求你。”   “疼……你在发疯吧?怎么这么虚伪……我完全按你期望中做的啊……疼!”   “我就要去另一个城市了,你从前无路可走太孤独才会选择和我一起搏命,那时间长了你还会去找我吗?”   “你轻一点!……流血了,一回家就发疯你真是怪物……昭然!”   不同于洗澡水流温度的水滴落到腰脊上,郁岸身体一僵,想回头看一眼昭然,却被他伸手从背后遮住眼睛。   “乖乖,你别叫我怪物,好不好啊。” 第158章 整顿职场   血珠被水流冲成血丝,沿着郁岸大腿向下流,滴落在浴池底部的瓷砖上。   皮肤上的血红鲜艳刺眼,让昭然脑海中自动翻涌起在茧里亲手把郁岸碎尸万段的记忆。   “我又……把你弄坏了。”昭然忽然把力气放得极轻,四只手虚揽着郁岸让他背靠在自己胸前,怀里的小人已然痛到虚脱,连挣扎也没力气了。   “和你在一起很放松,我总是忘记我们种族不同,我太越界了吧。”   “我从不放纵的,年幼时大哥会教我克制,他说我们是高等生物,所有爱欲结合必须尊重伴侣的意志,不准强迫,不准一味索取,也不准三心二意。”   “可每次贴近你,进入到柔软的地方,把感染蛋白释放进你的血液中,那种满足,像赤身躺在忘忧沼泽里,让我身心都快要飘到空中了。”   “虽然许多同胞都觉得与契定者相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可也许私下里他们不做这种事的吧,只是精神相依靠?不会像我一样放纵龌龊的需求。”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随心所欲折磨一个小人类呢……”   “呃……”郁岸终于动了动,双腿发抖,艰难地转过身,麻木的手臂轻轻挂在昭然脖颈上。   昭然僵硬着等待审判,他反而急切地希望郁岸哭起来,在他怀里气急败坏挣扎发疯,自己才算获得了假释,可以快乐地温声安抚他很久,清楚感觉到郁岸因自己的存在而逐渐安定,虚弱不堪的自己可以在此刻短暂重获力量。   可郁岸很安静,睁大黑玻璃珠般的瞳仁望着他,左眼未镶嵌任何畸核,任昭然把残缺眼眶里漆黑的废墟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许发疯了。”郁岸皱着眉头,用头撞昭然的额头,结果当然是怪物头更硬,一声脆响,给自己头上磕个包。   “……”昭然低头亲在他撞痛的地方。   “和我做已经变成信念了吗。”郁岸亲吻他颈侧的皮肤,唇舌划过的地方浮起一层滚烫鲜红,“不准叫怪物?”   郁岸在亲吻的空隙中审问他,每一次吻蹭都激得昭然浑身战栗,他精神只松了一刻,就被郁岸彻底压到了身上,两人方位调换,昭然躺靠在浴池底,浅浅一层温水只没了他一半卷翘的长发。   “我不,我就叫你怪物。”郁岸趴在他身上,支着头,手肘尖端抵在昭然胸膛中央,左手从衬衫扣缝里勾出他胸前穿\刺的链条,不轻不重拉扯,让他刺痛。   普通人可受不住一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自己胸骨上,但怪物可以,他的身躯骨骼比人坚固,玩不坏。   “你语言学得不好,我来教你人的语言——非人形的称为畸形,非人认知的称为古怪,意志不随大流的称为怪人,他们所恐惧的强大生物称为怪物。”   “你会因为拯救了被困住的市民,同时也没伤害晶角石而发自内心高兴,这还不够怪吗?”   “怪物,我非要叫你怪物,让你记住自己不会变成人。因为你纯粹美丽,注定无法成为我们这样刻薄丑恶的生物。”郁岸扬起唇角,鼻尖贴近他下颚轻蹭,“给我看看。”   畸核躁动,昭然的脸庞隐约呈现怪化趋势,体型变大,身躯跟着面孔一起骷髅化,他的身体由凌乱的骨手拼合而成,四只手臂长过膝盖,白骨手指狭长尖锐,无名指挂着戒指。   他未完全怪化,维持在人形和白骨手球之间的姿态。但郁岸的一句命令竟然能在他心理不设防时轻微控制他照做。   昭然怪化程度越高,剩下的声带就越残缺,完全变成白骨手球只能靠摩擦振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现在这种半怪化状态嗓音会变得低沉沙哑。   骷髅的眼睛仿佛菱锰矿,像用粉红宝石镶嵌的一颗华贵的头颅艺术品。   他发出一点声音,便匆匆掩住了嘴,长骨指遮住面孔,透过指缝和郁岸目光相接,见郁岸正认真打量自己的容貌和错落骨架组成的身躯,仰望的角度,眼神里带着震撼。   “啊,原来天使就长这样啊。”郁岸喃喃感叹。   他的话变成了一把鲜花种子,抛洒在白骨斑驳的伤痕里,来年春日就会在陈旧的缝隙中盛开。   他态度从容,情绪稳定,让昭然更愧疚。   “可是我刚刚把你弄伤了。”   “因为你打小被家人宠坏了,所以一被冷落就不高兴,你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所以逆着你也不高兴,顺着你也不满意。”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加入那一群星星就好了,你仍然做月亮。”郁岸揽着他的颈骨躺进骷髅怀里,扬起睫毛看着他,“但你下次要轻一点,我会痛。”   “嗯。”他被小动物规训了,一大只骷髅堆在墙角里驯顺地点头。   “亲一下。”郁岸啄了一口他坚硬的白骨脸颊,“你好漂亮。”   昭然听得心脏直颤,迟钝抬起修长骨指摸摸被亲吻的位置,用两根手指小心捏住郁岸纤细的脖子,慢慢把人提到自己另一边,偏过头沉默等待。   哦,原来另一边也要亲。   郁岸贴过去轻吻一下,忽然被四只骨手分别扶住腋下和侧腰,昭然俯身压着他用力亲吻,把从前不愿和不敢轻易做的全释放出来,他的吻总是赤裸真诚,郁岸经常可以从他呼吸的频率里听到“我爱你”。   这世上存在一只怪物能承载自己无处安放的爱,已经很幸运了,如果连爱也没人可爱了,在这世上真正了无牵挂,活下去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我明白了。你就是喜欢我乱拆家,没事就作你,你其实喜欢我离不开你,最好一无是处。”   “我不希望你一无是处。”   郁岸躺在他骨架下,紧贴他耳廓告诉他:“可我就是离不开你。”   “嗯?”   “你也知道吧,虽然地下铁拿到了恩希市的畸猎项目,其他两家公司不能竞争,但现在的恩希市并没完全成为空城,许多载体人类散兵游卒都藏匿在城里寻找逃难市民来不及带走的值钱物件,市区很危险,他们都是土匪强盗。”郁岸与狭长骨手十指交握,“你先去清扫一片干净的区域,然后在十原街67号门前的路灯下等我。”   昭然终于确认他长大了——旅途中的小孩子总喜欢问大人,“什么时候到?还有多久?我们要去哪儿?”   郁岸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约定,借此将安全感传递给身边的人,这是成年的象征。   “可老板分明不想我们走太近。”   “我想他会改主意的。”   *   地下铁总部入口,五十来位穿着正装的年轻人排成三队手拿简历,紧张等待面试官的接见。   由于红狸市市民人数增加,公司人手不够,保全部门在紧急招聘一批保安,准备分配到各组做事,地下铁福利待遇很好,新搬来的市民又急于找工作糊口,所以应聘人数极多,能站在面试门口的都已经经过一轮严格的筛选,基本素质过关。   来面试保安的绝大多数都是体格健壮的青年男性,在面试官叫到一个秀气的名字后,一个矮小的短发女生从一群壮汉里匆匆挤了出来,手里攥着简历。   守门的保镖瞥她一眼:“不招女生,我们招聘启事上写得很清楚,不好意思,姑娘,最近情况特殊,这个工作脏活累活全得干,你身体吃不消。”然后回头与同事交头接耳,“她没过筛选吧,怎么进来的。”   “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不比他们差的。”她双手用力地把简历举过头顶,诚恳请求,“让我试一下吧,求求你了。”   “姑娘,我们也是打工的,你别为难我们呀。”   一阵风声掠过耳边,地铁从隧道尽头驶来,逐渐减速,在总部入口前停下。   车门向两侧开启,一位穿夹克和T恤的青年走下来,戴着耳机和棒球帽,脖颈挂着一枚眼睛图腾装饰项链。   郁岸悠闲穿过人群,时不时看看热闹,递给看门保镖面前进出证件,顺便问了一句这帮人在吵什么。   保镖对郁岸也不算熟,只在昭组长身边见过几面而已,于是不冷不热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哦?”郁岸眼前一亮,摘下一侧耳机,扫视身后五十来个人,打量一番身边黝黑强健的矮个姑娘。   “成绩前十名的留下面试,剩下所有人都回去吧,面试改期。”郁岸转过身,对那些人说。   保镖瞪大眼睛:“什么?这儿有你个新转正实习生什么事,快进去,别添乱。”   “我说,已经过筛选的面试改期。”郁岸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重新发招聘启事,要求男女不限,过了筛选和这一批人一起面试。”   “你再不进去,我们就必须要维持秩序了。”保镖低声道。   郁岸挑眉,一把扯住那高大保镖的领带,将人拽到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叫你们保全部的领导去我办公室,就说紧急秩序组组长要跟他就招聘启事卡性别这事儿谈话。”   “什么?昭组长什么时候管过这种闲事?”   郁岸抬起手,两指夹着自己的新证件,在保镖眼前晃了晃——冷酷的证件照旁印着:紧急秩序组·组长·郁岸。   —— 第159章 煤球收容办法:禁止单独放置   见他亮组长证件,两位保镖错头议论:“有这回事吗?”   “好像有,上班前听段组长念叨了两句。”   “老板哪根筋搭错了,让一个刚转正没几天的实习生当组长?”   “咱们老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还敢质疑老板决策?你是个屁。”   保镖回过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双手把证件递还给郁岸,赔笑道:“您先进去,等会儿我去跟领导说一声。”   一直等在旁边的矮个姑娘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面向郁岸弯腰鞠躬,双手高举自己简历:“先生,您看一下吧。”   她的简历居然是纯手写的,用尺打了格子,模仿着公司要求的格式,字迹很端正。   她名叫凤戏,从恩希市乡下搬进红狸市已经半个月了,家里本就贫穷,唯一的母亲患病卧床,两人搬进陌生的新城市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急需找一份能支撑母女二人生活的工作。   因为手里只剩两块钱,她要从遥远的红狸北区乘地铁来到总部,甚至拿不出多余的一块钱去打印两页简历了。   “你过了初试筛选?怎么过的?”郁岸好奇问。   她说,自己特意剪掉了两条长及脚踝的辫子,把自己打扮成假小子的模样去参加筛选,用了自己双胞胎哥哥的身份证。   “你哥哥为什么不来工作?”   “死了,但没去登记死亡。”凤戏黑亮的眼珠一直注视郁岸的眼睛,她太老实,什么实话都说。   “初试筛选有格斗这一项,你们五十人应该都参加了,你名次怎样?”   “第一。打架而已,我打小拜师傅学过,先生,就算十头公牛朝你撞过来,我也保你不受伤。”   “喔?”郁岸来了兴致,手一撑坐到进出闸机上,“看看。”   “哎!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公司大门口——组长!”守门保镖连忙去拦,可那矮个姑娘已然摆出武术架势,朝正因面试取消而群情激奋吵嚷闹事的应聘者们勾了勾手。   一通乱斗,总部门前乌烟瘴气,连其他部门的职员也跑出来看热闹,纪年正好路过,胸前挂着机械后勤组胸牌,拿一杯咖啡站在二楼,趴栏杆向下眺望。   灰尘散去,只有凤戏一人毫发无伤站在地上,双手收功吐气,地上横七竖八躺满来求职的男人,其中不乏体格高大的壮汉,无一不躺在地上鼻青脸肿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郁岸看得开心,险些从闸机上仰过去。   看完热闹,郁岸双手插兜从闸机上站起来,猫一般轻盈跳进入口内:“凤戏,在保全部登记完入职直接来我紧急秩序组办公室。”   “郁……组长!入职流程得走几天呢!”   “现在人手紧缺,办个入职流程还要几天?你们领导不想干也不用干了。我不管,我半小时后就要看见她。”   郁岸戴上耳机扬长而去,走进电梯中。   用证件刷开紧急秩序组组长办公室,房间里还余留着昭然常用的洗衣凝珠的香味。   他沿着墙上的挂画和角落的盆景一路仔细端详,抚摸着写字台的尖角,坐进昭然的软皮转椅里,转了两圈。   拉开昭然的杂物抽屉,里面也整理得井井有条,钥匙和名片分门别类随手可拿,零钱和发票单独放在小盒子里,几支商务签字笔方向一致并排放在收纳盒之间的缝隙中。   郁岸找到了以前送给他的一根粉色的扎发皮筋,被单独放在一个收纳盒中,扣着盖子,像收藏品。   除此之外,他还留了一些杂物,比如黑色的玻璃球,黑色纽扣,画着黑猫咪的衣服吊牌,还有几颗门外花坛里拾来的黑色小石头。   一下子就让郁岸回想起极地冰海那个喜欢上岸捡破烂的小粉手球。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这时刚好收到昭然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今天很拽。”   郁岸左顾右盼了一阵,虽然昭然离开了总部,但小齐和小安两位心腹助手都还留在组内,公司里也不乏与昭然相熟的同事,自己做了什么,不出一分钟就能传到昭然耳朵里。   郁岸靠在椅子里,抱着手机打字回复:“不觉得过瘾吗,这么拽的人昨晚被漂亮怪物做到尿出来。”   昭然:“你旁边没有人吧。”   郁岸:“没有。我腰好痛,浑身都痛,我要死了。”   昭然:“注入了感染蛋白,应该恢复得很快才对。揉揉。”   郁岸:“我不自己揉。”   昭然:“我揉。”   郁岸身后的空气扭曲成一团黑洞,一只鬼手探出虚空,按在郁岸腰后,轻轻揉捏,揉完腰又摸了摸头发,挠挠下巴才收手,化作一片烟雾散尽。   郁岸趴在办公桌上享受完伸了个懒腰。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有人怯生生推开虚掩着的门,乌黑双眼滴溜溜打量坐在写字台后的郁岸。   刚刚那位短发姑娘捧着入职文件小心翼翼走进来,瞧着地板太光洁,她局促地蹭了蹭鞋边上的泥。   “老板好。”凤戏小声说。   “我不是老板,我叫郁岸,是紧急秩序组的组长。”郁岸趴在桌上,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平摊在桌上,“我们组是块砖,哪里有事往哪搬,与其他各组联系紧密,哪里缺人都需要我们去补充。”   “红狸市新近接收一批恩希市搬来的居民,许多生活必需问题都还没解决,无业游民扎堆,市区不安全,我也必须经常去底层察看情况,需要你在身边保护我。”   “没问题,老板……哦,组长。”   “你也是载体人类吗?”   凤戏撸起袖子,她的胳膊也结实有力,手肘处镶嵌一枚红色畸核,畸核表面刻印的一颗恶魔羊头。   和郁岸在羊头人身上拿到的怪态核-山羊角图案一样,只不过她这枚更高级。   一级蓝核山羊角都能给郁岸带来超强的力量加成,更别说一枚红级核了。   “小时候气性大,跟人比试被砍残了胳膊,我妈拿嫁妆去跟师傅换枚畸核给我治伤,可几枚便宜的都嵌不上,这颗压箱底最贵的让我嵌上了,也花光了她的嫁妆。”   “哦。”郁岸抬起头,下巴仍旧搭在桌面上,眼神闪过凶光。   凤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急忙找补,端起桌上的水壶给郁岸倒水。   郁岸挑眉:“你是保镖,不用做任何额外的工作,我自己有手。”   “我妈说女孩子在外得勤快……才招领导喜欢。”凤戏缩回手,有点委屈。   “能打就够了。去别的组帮忙也一样, 谁使唤你都别理,也别主动干活。”   “哎。”凤戏背手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她皮肤在多年日晒下变得黝黑红润,身材虽然矮小但不纤细,上臂肌肉紧实漂亮,利落整洁的样子本就不惹人反感。   下午,新上任的紧急秩序组组长召开组内例会,一些平时只打过几次照面的组员也坐在会议室里,平时跟在昭然身边的小齐和小安分别坐在郁岸左右手。   小安双手抱成祈祷的姿势,希望郁岸这次千万别在开会的时候睡着,小齐按下录音笔,准备把接下来有可能出自郁岸之口的炸裂发言录下来发给昭然。   凤戏是新人,乖巧坐在末尾,铺开刚领来的笔记本和圆珠笔,认真做记录。   虽然组长换了个没什么资历的实习生,但组员们的情绪都还平静,没什么人当面表示不服,想来也知道昭然离开前费心打点过一番,让手下人别多为难郁岸。   大家都在等郁岸发表一下任职感想,带大家一起展望一下未来,再画几个饼,长篇大论一些废话,组员们手头都有工作,其实心里都有些不耐烦。   然而郁岸并未自我介绍,连前言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红狸市现在的市民人数其实已经超载,失业者过多,岗位却不够,极容易闹事,南区辐射最重,肯定会聚集一些畸体,我们这边派四个人过去帮巡逻组清扫驱逐一下,红级和紫级载体就够了。奖金按出差算,加战斗补贴,回来之后轮班休两天假。”   组员们眼前一亮,身体前倾,专注了许多。   从前加班,奖金和补贴是不会少,可休假是从来没见过的。   因为昭然体力太强,他自然感觉不到手下人需要更多时间休息。   “其他的没什么了,看其他组有没有应急需求再安排。我还没去市区看过,拿不出什么具体决策,先按之前的方案执行就行。”   “快速反应组一直瞧不起我们跟他们任务重叠,还觉得我们去帮忙是为了乱抢功,这次不帮了。累死他们。”郁岸吸了一口刚点的碳酸饮料。   组员们低声窃笑,心中暗爽,昭组长好心肠讲义气,见快速反应组出任务人手不够太疲惫就会帮一下,反而落那些白眼狼话柄。新组长可不惯着他们。   凤戏一笔一划在会议记录上写:“累死他们。”   “嗯,然后装备这一块……”郁岸瞥了眼会议室墙上的挂钟,瞬间站起来,提上背包往外走,“下班儿!”   ……   会议室一片安静,直到郁岸在打卡机上刷完证件扬长而去,他把其他人的卡也一起打了,临走还把会议室灯关了。   组员们在一片黑暗中面面相觑。   他不光自己下班,下电梯时直接去往城市巡逻组办公室,扒着门叫匿兰:“走啊,正好顺路。”   匿兰搬着怀里半人高的文件放到原组长桌上,一脸疲惫:“我大概还要三个小时。”   “不会吧,原组长,咱们不是下班了吗。”郁岸问原小莹,“我们组都放了,你们组效率有点低吧,还差多少?我叫人来帮帮。”   原小莹先是目瞪口呆几秒,嘴角一抽:“都是明天的工作,那个,小兰啊,你们都去吃饭吧。明天早点来。”   匿兰听罢,眉飞色舞与郁岸打了个眼色,拎起包就跑。   两人结伴去各组骚扰一通,走廊里也喧闹起来,办公大楼的灯光接连熄灭。   雍郑斜挎电脑包,搭着纪年的肩膀,火焰圭边走边朝天扔背包再接住:“咱们这算不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郁岸真是我好兄弟。”   魏池跃一脸憨厚喜悦:“难得下班早,咱们去哪儿找找乐子?请好兄弟喝一杯。”   匿兰抱臂走在前面:“自己想喝别带别人,你们好兄弟早溜没影了。我要回家和js玩游戏了。”   火焰圭四处张望,果然郁岸不见了。   纪年看见郁岸独自一人拐进了地铁站里,背着单肩包,表情冷淡,背影隐没在孤寂黑暗中。   “他其实不喜欢热闹。”纪年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收回眺望的目光,“挤在喧嚣里,耳边全是吵闹声,很痛苦吧。” 第160章 新组长的能力   空旷的地铁车厢轻微晃动,郁岸背身靠在车窗边,头顶的吊环扶手有节奏地摇晃。   这条线路通往红狸北区,北区遍布老旧无人的住宅,郁岸也住在那儿。   自从接收大批恩希市市民过来后,寂静的北区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过有钱人大多已经靠关系移进了市中心,觉得北区的设施经济各方面都跟不上他们的需求,钱和人力向市中心倾斜,恶性循环,导致北区被放养,治安也越发差了。   凤戏与郁岸并排坐在窗边,中间相隔两个座位,她把一根厚木片夹在膝盖中间,右手握小刀,在厚木片一侧刮下碎屑,将其开刃。   “这就是你去保全部要的装备?”郁岸抖掉膝头的木屑,偏头问,“木刀,保全部摆明想敷衍你,也捎带着看不起我。”   “不怕,组长,我拿药水泡煮几遍,一样能用。这是好木头,沉得很,开了刃一样厉害。”凤戏脸蛋红扑扑的,呵呵笑说,“谢谢您送我回家。”   她穿衣打扮很传统,洗得发了白的蓝色琵琶扣上袄,下身黑色长裙,像民国时代的女学生。大约是从箱底翻出来的旧衣,勉强能充当面试正装吧。   倒配她手中雕刻的木刀,她将沉木刻成唐刀形状,开刃,并在刀身血槽边刻下繁体的“凤戏”二字。   郁岸别扭看向窗外,他可没这个意思,趁时间还早,他要尽快看看市区内的混乱情况,需要保镖贴身保护,加班费他会按小时支付,并知会保全部提前预支给她一个月的薪水,以免她衣食住行囊中羞涩。   地铁徐徐在比萨庄园站停下,郁岸起身准备下车,无意间望向地铁车窗外,黑漆漆的站台中,隐约可见人头攒动。   地面密集地躺满了人,听闻地铁进站,那些人便爬了起来,挨近车身,双手敲打玻璃,脸贴在窗玻璃上向内看,与郁岸视线相接,忽然露出贪婪的笑容。   他们的脸瘦得脱相,双眼下方乌青憔悴,行尸走肉般迟钝懒散。   郁岸一惊,凤戏连忙护在他身前:“都是恩希市的难民,被安顿在北区住宅楼里,但政府分配住所时是按房间分的,住所不足,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会被安排进同一间房子里。每日救济的食物和用品却一股脑塞进来,分配不均,人们每天都在哄抢物资。”   “然后北区就自发组建了一些物资分发组,他们拦截全部救济物资,然后按人发放,有人觉得多了少了不公平起来闹事,就被分发组孤立驱逐,被迫到处流浪抢劫,外面又在下雪了,地铁站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吧。”   “下雪了?这个季节。”   “是啊,快四月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日子总是一天更比一天不好过。”   此时地铁车厢已经完全停稳,门将要开启,外面的人看见亮灯的车厢,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在长久的黑暗中,光明代表着温暖、饱腹、安全和充满盼头的未来。   他按下一键换装按钮,换上崭新的魔术师礼装。   凤戏惊呆了,愣愣注视着郁岸变魔术似的换上典雅的礼装,右手拿一根绅士手杖。   于是她更坚信这位年轻的领导深不可测,必须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魔术师礼装的主效果是【时间观念】,无需分心就可以清楚读秒。   属性套装是非常重要的任务装备,有时候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属性就能在不利的局面中扭转乾坤,郁岸握紧手杖,垂下眼睫,在车门向两侧开启后,淡漠地走了下去。   鞋跟敲打年久失修的站台地面,周围的黑暗中挤满饿狼的眼睛,混杂着上百人粘稠呼吸的空气侵蚀着郁岸的情绪。   “组长,我们去哪儿?”   “学校。这个时间,快要放学了。”   郁岸目不斜视向地铁出口走去,周围那些人见他不是地下铁公司派来救济的巡逻组,于是咒骂起来,一拥而上,意欲抢夺郁岸礼装上的畸核宝石。   “住手!都退后!”凤戏双手握木刀,将木刃翻转朝上,用刀背挑飞一个离得最近的男人。   郁岸一路沉默向前徐行,凤戏将木刀舞出了花儿,一切靠近的威胁全部挑翻在侧。   魔术师礼装的副效果为【射灯下的主角】,穿戴套装时永远不会摔倒出丑。他在人群中穿行,片叶不沾身。   红狸北区只剩一座公立学校仍在运转,整合了小学和初高中,北区的孩子均在此处上学,寄宿学校日常封闭,平时还算安全,不过今天是月假日,晚自习结束后学生们集体放学。   小摊贩们平常都会提早在学校门口摆好摊位,在下课铃响的同时出锅一盘喷香的炸淀粉肠,零食和小玩具全摆在铺面上。   但今天学校门口冷冷清清,想来也明白,饥饿的外来客打破了原本生活的宁静,食物会被哄抢一空,轻则吃霸王餐,重则连零钱一起顺走,小摊贩们有苦说不出,藏在家里苦熬这阵风头。   真正底层的生活不会进入新闻的镜头,因为许多苦并非灾难忽临晴天霹雳,可以引来记者的眼球,而是像阴雨天的冷寒旷日持久,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尝得清楚。   校门外停满接孩子的汽车,一些家长推着自行车或是走路过来,举着伞站在雨夹雪里焦急等待放学的小孩,学校要放一阵假,等城市运行彻底稳定再重新开学。   但密集的家长群体中混入了一些不速之客,郁岸站在废弃公交站台下避雨,锐利目光挑拣着混入人群的鼠辈,安静等待。   下课铃响了,稀疏的几个孩子先跑了出来,扑进父母怀抱里,接着,更多小孩从敞开的教学楼大门里飞奔出来,冲出校门,填入错落停放的汽车缝隙之间,学校附近吵嚷起来。   沿着靠右的小路向深处走,步行回家的学生会结伴经过几个旧住宅的门洞,黑漆漆的门洞里人影闪烁,郁岸看见了一颗点燃的烟头,红点摇曳。   “凤戏,去。”郁岸抬起手杖,冷冷指向其中一个门洞。   “是!”凤戏举起木刀,敏捷地越过旧站牌栏杆,追进老小区的门洞里。   几个叼烟头的男人藏在里面,其中一人从背后卡住一个小女孩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另外两人正忙着脱下她的校服,换上提前准备好的普通衣服,他们的面包车就停在不远处。   “逮!”凤戏泼辣尖锐的嗓音一出,震得几个男人手脚慢了几秒,“好哇!组长说得没错,世道一乱学校门口就爱出事,果然有人浑水摸鱼!我最恨人**了!”   说罢便挥起木刀,冲进那几人之间,木刀的威力在练家子手里可不小,一刀挥过,摧筋断骨猛得很。   凤戏夺了他们手里的孩子出来,没想到从混在车流里的几辆面包车中,分别下来十几个手拿菜刀的中年人,兜里揣着廉价白酒自制的燃烧瓶。   那几人早商量好,下车就点了火,将酒精瓶朝周围人群乱扔。   玻璃瓶爆炸开来,里面盛装的酒精或汽油泼到周围的汽车上燃烧起来,人们吓得到处逃窜,父母和孩子失散,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他们是走投无路铁了心制造动乱,把事闹大,让上面注意到北区的潦倒困境。   凤戏杏眼圆睁,一刀挑飞砸过来的燃烧瓶,朝领头制造暴乱的几人飞奔过去。   郁岸提前拨了巡逻组的电话叫他们拨附近的执勤者来救急,人群里也早已有人报了警,鹰局女警马上就到。   火焰在地面上和车顶上燃烧,人们抱头鼠窜,郁岸扶着手杖,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在想,还好不是昭然继续留在这里,他远离这里去面对空城遗留的废墟,而不是活人堆积而成的废墟。   上帝为了拯救一些东西因此创造了昭然,让怪物为人间惨痛而流泪。上帝也为了拯救昭然创造了郁岸,以此残忍地遮住他的眼睛让他少看几分疾苦,捂住他的耳朵让他少听一声哀嚎,只告诉他怎么做即可,不要他承担数不清的鬼魂怨气。   由于郁岸来得及时,凤戏完全能以一敌十,拖到巡逻组和鹰局警察赶到,将暴乱分子抓获,这场袭击并未酿成大祸,学生和家长伤亡不多。   大批记者闻讯而来,一位记者眼尖发现了郁岸,带着麦克风和摄像机走过去,但郁岸只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句:“地下铁执行日常保护任务,离远点。”就转身离开了。   他带凤戏在学校附近找了家还勉强营业的快餐店,坐在窗边,一边看巡逻组和鹰局女警处理残局,一边吃晚饭。   凤戏坐在对面开心啃着鸡翅,再嘬一口可乐,听说这是工作餐,不花自己钱之后,吃得更高兴了。   “组长,你怎么知道学校要出事?”   “我不知道,只是挑了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来看看,说不定同一时刻,我们没赶到的地方也死了许多人,明早见报才得知。”   “您真是好人。”凤戏由衷笑道,“只觉得您肯定是个很善良,怜悯苍生的人。”   “是吗。”郁岸看着窗外,地面燃烧的痕迹和血迹渐渐被薄雪覆盖,“所以说善良很容易伪装,我坐在你面前都看不穿。”   “我在电视上见过,以前的紧急秩序组组长是位粉发尖牙的高个男人。长得真帅啊,以前我们乡里姐妹都崇拜他。”凤戏话多,也不在乎郁岸接不接她的茬,自顾自聊起来,“不过网上说他这个人表里不一,在古县医院里因为有人报了警,他就冷脸威胁别人,说找了地下铁帮忙还报警,阴阳怪气的。”   “哼。”郁岸难得笑出声,托着腮喝了口可乐,“他们真活该被羊头人咬死。”   “……组长你见过他吗?”   郁岸顺手翻过手机,把屏保照片给她看,照片里昭然坐在沙发上,郁岸搂在他身前边接吻边拍照,昭然脖颈上全是他的牙印和吻痕。   “啊!”凤戏喷出一口可乐,大声尖叫,捂住眼睛脸蛋涨红。   “说出去就杀掉。”郁岸下巴搭在手腕上,手扶在绅士手杖顶端,意味深长凝视她。   凤戏连忙捂住嘴,小心翼翼点头。   窗外的人群散了,警方在学校门口拉满黄色的警戒带。薄雪随夜色一同降临,这间彻夜营业的店铺里也收容了不少疲惫的打工人。   凤戏靠在玻璃上打起瞌睡,郁岸发呆无聊,去和店员要来纸笔,托腮在桌上写起信来。   昭然昭然,见字如面。   我近来发现,杀戮不可避免,人类以制造死亡为生。   纯善者的名声最容易被埋葬在别人一念之间,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好人一朝入狱,杀人犯改邪归正,前者名声扫地被践踏入尘埃,后者被忘却过错美名远扬,人世残酷,大抵如此。   但行好事须有个度,勿将善良展露在外,要适当作些恶,严厉面孔,语言惩戒,这样当你做件好事别人才会买账。   恩希市清扫是否顺利?接下来的行动均按我计划行事。   我要让你变成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哪里,哪里就一片洁白无瑕。 第161章 传阅   城市空荡寂静,昔日的高楼大厦宛如键盘格子的窗口黑洞洞的,整个恩希市仿佛被吞噬得只剩轮廓了。   一辆黑色皮卡在开裂的公路上行驶,穿行于废弃的楼宅之间。   然而深夜漆黑,车也并未打开前照灯,像飞速游荡的幽灵。   昭然目视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肋侧伸出另一双手,在底下用手机打字,聊天对象备注为“拆家煤球”。   拆家煤球:你那里缺不缺人手?   昭然:缺。   拆家煤球:快把小齐小安带走,他们老妨碍我做事。   昭然:我本意是让他们留下来保护你。   拆家煤球:不需要,我自己有保镖。他们在我身边,我施展不开拳脚。   昭然:好吧,我让他们过来。   昭然:你有什么施展不开的,我听说你在地下铁叱咤风云,大老板没有找你谈话?我觉得他鼻子都要气歪了,能忍到现在不容易。   拆家煤球:怎么可能,帮他整顿职场风气,他肯定高兴坏啦。   昭然:你稳着点,别演砸了。   拆家煤球:嗷。   拆家煤球:[点击查看高清原图]   昭然分神瞧了一眼图片,一股热流险些涌上鼻腔。   镜头仰视角度,是把手机戳在书架角落里偷拍的,自己坐在沙发上,衬衫解开两粒纽扣,双手扶着郁岸的腰,郁岸骑在自己腰间,微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胸前的太阳图腾花纹微光波动。   昭然:我在路上,在开车呢。   拆家煤球:换屏保啦,给你用这张。   昭然:我还要工作呀,这叫别人看到多不好。   昭然:现在在用的那张已经很过分了。   拆家煤球:看到的人都杀掉,不就好了。   昭然:我好久没揍你了。   拆家煤球:略,换完给我截图,否则你任务途中给你打视频,一边自助一边打。   昭然:小疯子。   拆家煤球:大怪物。[系统表情:绿毛大脚怪物]   昭然反复拿起手机点开照片,再一脸难为情关上。   最后还是换了。   昭然:[屏幕截图]   拆家煤球:很好,接下来拿去给十个人看然后把他们杀掉。   昭然:再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   拆家煤球:一个月没见,你没有需求吗?不准乱搞,不准看漂亮畸体。   拆家煤球:你看了吧!一定背着我去和漂亮畸体说话了,人也算,我能感觉到你就是接触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杀了都杀了   ……   昭然:你还挺灵的,白天帮警方搬了几具无名尸体。我很想你,不要闹了,乖乖。   拆家煤球:喔,好哦。   午夜过后,废墟成为流浪者的狂欢圣地。   昭然领地下铁十余位骨干精英已在恩希市驻扎近一个月,期间协助警方搜集倒塌商场内的贵重商品、帮助转移银行保险柜和工厂大型设备,运走重要科研样品,在地下铁的严密防护下,城市废墟中游荡的强盗根本无机可乘,对昭然更是恨之入骨。   昭然每隔几天会趁夜深挑一条小路巡游,排查潜在威胁,如果遇到迷路的晶角石就顺便扔进车斗,拉回新世界大门里。   他如常巡查,接近山峦隧道,一阵阴风刮动道路两旁的树木枯枝,狼嚎声从山中岩石缝中回荡,枝头乌鸦幽幽哀鸣。   进入隧道后,周遭一片漆黑,车轮轧过一块异物,咯楞颠簸了一下。   昭然在隧道中停车熄火,其实他看得很清楚,地面中央趴着一具尸体,膝盖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飞。   他扫了眼后视镜,顺手点上一根烟,低头给郁岸发消息:“我要工作了,等下没回消息不要生气。”   拆家煤球:这么晚,干嘛去。   昭然悠闲吐出一口烟雾,回复道:“道边有具尸体要搬。”   拆家煤球:好讨厌呐,死在马路上挡什么道。   昭然:不可以说这种话。   拆家煤球:喔。   昭然左手夹着烟,手臂搭在车窗沿上,弯着眼睛打字,耐心把郁岸哄睡了,然后抬手把手机向上递出去。   一只细长鬼手从车顶暗黑的漩涡中探出,接住昭然递来的手机,慢慢缩回原处,消失了。   昭然扔掉烟蒂,下车察看尸体。   一位壮年男性的尸体,双腿从膝盖处断裂,断口露出圆润的腿骨末端,显然并非车祸撞断,而是直接撕裂拉扯断的。   翻看尸体其他位置,伤口附近留下了一些一些犬齿形牙印。   一阵微风拂来,有股淡淡的腥臊味从鼻息间掠过。   说时迟那时快,昭然刚听到利爪摩擦沥青地面的声音,便感觉一根铁棒挥舞生风朝自己袭来,后脑被狠狠击中,接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身躯从不同方向扑来,将他死死压住,用乙醚毛巾捂住昭然口鼻,那力道,简直要把人活活闷死。   昭然身子一软,被他们扛到肩上,成群结队地向隧道更深处流窜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昭然慢慢睁开眼睛,双手手腕被紧紧绑缚在一起,吊挂在高处。   几声乌鸦叫得人清醒,檀香香灰的气味在空中漂浮,昭然扫视漆黑周围,墙角扔着几张蒲团,承重的红柱漆皮开裂,几尊铜铸佛像交错倒塌堆在一起,面孔爬满苍凉铜绿。   废弃的佛寺?恩希市郊区的毗郎山确实存在这样的景点。   他抬起头,原来自己靠在正中央最大的一尊主佛前,捆缚双手的铁索吊挂在佛像颈脖上。   几双青色狼眸在黑暗中眨动,为首的一位点燃了脚下的火盆,一圈油火盆环绕着燃起来,在寺庙中央亮起一团火光。   昭然被火光刺得眯了眯眼。   寺庙各个堆积灰尘废骸的角落里坐着五位人类,姿态懒散各异,另外五个则是狼头人身,小腿以下皆为狼爪。   看起来是人类契定者和狼人畸体的组合。狼人畸体也以力量见长,比起古县医院所见的羊头人要难缠不少。   一位狼人手中掂着根手腕粗的铁棍,铁棍中央弯折,为刚刚偷袭昭然所致。   为首的人类三十五岁上下,镶了一口金牙,虎背熊腰,从倒塌的佛像头上跳下来,弯腰捡起火盆里一根噼啪燃着的木柴,火焰凑近昭然的脸:“昭组长。在新闻里见过几回,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昭然被火焰照得眼膜刺痛,皱眉闭上眼睛。   那燃着的火棍便直接挑起昭然颈下,火焰在皮肤上熄灭,嘶一声响,却未留下烧焦痕迹。   “皮这么厚?”有人小声议论。   “昭组长,我们做事厚道,也不想多难为你,只要你告诉我们蔷薇辉母囚所的门禁密钥,我立刻全须全尾地把您送回去。”   昭然微抬下巴,露出一点牙尖:“密钥?我不知道。”   军队和记者已经全部撤出市区,蔷薇辉母被镇压在北区的地下防空洞中,政府并不敢轻易处刑蔷薇辉母,恐怕引起更严重的连锁反应。   他们更希望能与新世界中更高层次的领袖对话,达成和平合作的共识。   因此,地下铁拿到恩希市畸猎项目授权后,同时也必须承担保护蔷薇辉母的工作。   在此之前,玻璃月季从极地冰海带来了家族会议的决策,极海冰母戈利亚认为,畸体阵营会出现激进分子,他们对人类抱有强烈敌意,想要主动挑起战争,因此很可能冒险暗杀蔷薇辉母,祸水东引,借机向人类世界彻底宣战。   戈利亚降给昭然一项明确谕言——试图催动蔷薇辉母死亡,率先挑起战争者,无论种族全部抹杀。   “你们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吗?”昭然神情平淡,轻声问,“蔷薇辉母好歹身为辉石矿脉首领,就算见了面,凭你们也杀不死。”   见昭然开门见山,金牙也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道:“所以想请组长您借我们些畸动武器。”   昭然挑眉:“我真的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按你们说的做?我在地下铁工作十五年,就那么好拿捏的吗。”   “哼。”金牙抬手,另一人立刻递上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在夕阳下,郁岸穿着T恤背单肩包在路上踢着小石头回家。   昭然瞳仁缩紧,猩红血色瞬间爬满虹膜,忽然想起曾经在酒吧竞技场那次郁岸并未穿纯黑兜帽,直接露过脸。   但他也曾带实习生身份的郁岸露过面,歪打正着?或是真的有人敢于暴露日御家族的消息?不确定。   昭然并不认为他们敢威胁日御亲族,如果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反而应该不会轻易动手才对。   “啊。拿他威胁我,看来你知道的很不少啊。”昭然翘起唇角,露出一排尖牙,不承认也不否认。   畸体从不拿契定者的性命威胁对方,除非敢于承担越过底线的后果,否则就是这些人类实在太愚蠢,契定的畸体也完全没告知过他们新世界的规矩。   “老大,别跟他废话了!他在拖时间吧!”   “老大,我没找到他的手机,车里也没找到。藏起来的一定有秘密,查他的联系记录肯定有收获。”   金牙眼珠一转,用火棍死死压住昭然喉管,低声狠道:“手机,藏哪了?”   他们身后的地面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小弟连忙跑过去捡起来,居然是个手机,黑色手机壳背面印着一双圆圆的猫眼。   按亮屏幕,锁屏上的照片险些晃瞎小弟的眼。   小弟张着嘴,结巴半天,把手机递到金牙手上。   金牙不耐烦夺过来,按亮屏幕瞧了一眼。   意乱情迷的氛围,昏暗的灯光下,纤细的男孩子跨在昭然身上,腰腹削薄平坦,胸前浮动日御羲和的太阳图腾。   金牙再抬头,竟发现昭然的唇角已经上扬裂到耳根,一排尖牙相互摩擦,唇舌血红,似笑非笑:“我的准主人命令你们传阅一遍,人数倒正好。” 第162章 斜塔邀约   金牙深深感到自己被愚弄了,将手机扔给身后的狼人畸体,叫他们翻找联系记录,自己则从火盆里拿出烧得滚烫的弯曲铁棍,迈步上前将滚红的铁棍末端狠狠杵在昭然胃部。   昭然身体跟着颤缩了一下,如果郁岸在场,就会看到他头顶的血条外厚实的金色护盾减少了0.0001。   其中一位小弟破开密码,检查了一遍,这似乎并非工作手机,他只与一个叫拆家煤球的人联络,聊天内容也极尽暧昧。   金牙冷笑一声:“原来背地里和自己的实习生搞在一起,昭组长在外的名声未免太干净,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的人,怎么,那孩子是被你强迫的吗?”   “我们别浪费时间了,蔷薇辉母的门禁密钥交出来,我让你少受些苦。”   虽然铁棍并未对昭然造成什么真实伤害,可金牙的话着实有些刺痛昭然,他内心深处升起一阵羞耻,仿佛两人的亲密关系已经赤裸裸放在大众眼前供人评判,而自己成为了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强迫者,欲念肮脏、心灵残忍,借权力之便肆意蹂躏一具弱小的身体。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己隐秘地等待着被人发觉的吗?昭然唇角弯翘,很快又开始走神忏悔自己过于丰沛和矛盾的欲望。   不料一对狼爪伸到面前,抓住他制服马甲和衬衣的纽扣,将衣襟狠狠扯开。   因为属性套装自带防御,比普通衣服要坚韧得多,金牙发觉铁棍捅不破他的衣服,便要手下剥了他的衣服再拷问。   整片胸膛都暴露在火光下,肌肉的轮廓泛着一层粉色,挂在胸前的银色细链颤动摇曳。   金牙也没想到正经的西装马甲下能藏这么一副光景,鬼使神差笑了一声:“草,你们看。”   他命令自己的狼人上前,狼人畸体厚重的双爪压在昭然胸前,腥臊狼头探出长舌细嗅昭然的颈窝,检查他身上嵌核槽所在的位置。   昭然短暂地表情管理失控,哄小孩开心才打上去的钉链,在家如何被郁岸拉扯玩弄他都不在意,只觉得小宝高兴就好,给外人看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双眼眯成一条红线,喉咙里低沉咕噜。   最靠前的狼人畸体先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变化,昭然皮肤上沉棺朽木的苍凉气息伴进风里,在倒塌的佛寺房椽间流窜。   “同类。”狼人谨慎退后,将自己的契定者保护在充满力量的臂膀后。   越高级的畸核,储存的能量越丰厚,同时畸核表面越坚固致密,起到封存能量放置外溢的作用,高级畸体体内的辐射也就更加不容易被探测。当他们主动释放辐射波动时,体内畸核的存在才会被其他同类感知。   昭然的面孔极速骷髅化,白骨脸庞嵌着一对妖红眼珠,他身体上的血肉也迅速溶化,从骨架上凋零,被铁棍击打的腹部竟化开了一个黑洞。   其中一位小弟瞪大双眼探身去瞧,那洞里瞬间探出一条白骨手臂,抓在小弟脸上,指尖刺破眼球扣入眼眶和面颊,狠狠向后一拽,连着脸皮一起,将那人的半扇脸骨拽了下来,只剩半块下颌,呆滞良久,张牙舞爪向后重重倒地。   昭然整具身躯变大,骨骼拉长,吊缚在佛像脖颈上的一双骨手轻轻挣开缠在手腕上的锈蚀锁链,轻松得宛如扫开一缕落灰的蛛网。   五个狼人畸体纷纷上前抵挡,将自己的契定者挡在身后,但昭然完全陷入恼羞成怒的癫狂中,他呈现半怪化状态,未完全成为白骨手球,保持着些许人类轮廓,在昏暗的佛寺中微弓着腰,颌骨大开,一口尖牙骇人心魄。   多手红眼骷髅直身近三米高,困在佛寺这方寸之地,他猛冲向一位狼人畸体,一条骨手插穿狼人心肺,雪白骨手从畸体背后穿出,掌心握着一颗挂着血的畸核,血液顺着骨架向下淌。   他按住金牙,将人压倒,几条白骨手臂分别控制住四肢,用嘶哑低沉的嗓音质问道:“背后主使你们的……告诉我,名字。我不想听哀嚎了,快告诉我吧,我不想生生扯断你手脚,热血溅在脸上身上。”   “海岛……”金牙恐惧避开昭然摄人心魂的宝石眼睛。   佛寺中的杀戮只持续了半个小时,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三级金畸体即使只剩两枚核,也能碾压大部分同类。   昭然跪在满地尸体堆中,金牙破碎的头骨滚在脚下。唇角上扬裂到脸颊,展示伴侣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激烈的满足过后内心一阵空虚,昭然双手掩面,深深叹息。   他耐心等待发过狂的身体慢慢复原,怪化特征还未完全恢复,他拖着沉重的骨架身体,拉来一块蒲团,盘膝坐在长满铜绿的佛像前,那佛像脖子上还挂着半截亵渎的铁链。   助手制服随着怪化特征减弱而跟着复原,昭然缓慢地从口袋里拿出精心折叠的信纸,由于反复打开再折叠的缘故,折痕显得有些毛躁。   见字如面。   他仔细品读,一字一句,慢慢的,皮肤上沾染的热血变凉,涌动的屈辱愠怒的心也跟着平复。作恶者被一笔一画超度,痛苦也减轻了许多。   “这光景,是怪物在诵读佛经吗。”   寺院台阶下响起簌簌流水声,院前净手的方池里依稀可见人影闪动,男人趴在池沿边望着昭然,银发滴水,洁白身体泡在冰冷池水中,两条银白狐尾忽然从水面下扬到半空,妖娆摇曳。   昭然迟钝回头,那张脸很熟悉,是失序边缘酒吧的狐狸调酒师,明堂。   “为了不暴露气味,在水里泡了多久?”昭然嘶哑道。   池底铺满人们扔进来的铜钱和硬币,在月下反射金属冷白光泽,光影在明堂肌肤表面闪烁。   “真冷啊,还记得小时候去极地冰海玩,你在的地方,水都是温的。”明堂从水里爬出来,细腻身体描满红色淫纹,摇着两条狐尾,赤足走近昭然,脚腕的红绳金铃轻响,“难得见你恼羞成怒的模样,不会杀我灭口吧。”   “我看到你的手从空中把自己手机丢给了他们。你给他们看了什么?”明堂捡起扔在地上糊满血迹的手机,刚想按亮屏幕,就被一只鬼手夺了过去。   “有什么是他们能看我不能看的?”   “我是想给你看的,可你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所以算了。”昭然拇指抹掉屏幕上的血迹,耳根赤红。   “什么啊。”明堂贴到昭然背后,却不料被空中探出的一道鬼手抓住后颈,拎到半空抖掉身上的水,然后扔到一边。   “你站那儿说。”昭然真怕郁岸又找茬满地打滚闹个没完,毕竟明堂实在算得上“漂亮畸体”。   明堂一怔,重新走到近前,双手压住昭然肩膀,轻蔑笑道:“时移世易啊,居然轮到你嫌弃我?”   白狐明堂,在畸体中美貌数一数二,不论怪化本体还是拟人态,追捧者不计其数。他的畸核为怪态核-天命九逃,自带九条命,即使羽化灰飞烟灭,也能死而复生。   因此他也是极少数能更换契定者的畸体,请其他畸体帮忙杀死玩腻的契定者,跟着契定者一起死亡,再独自复活,代价是脱落一条尾巴。   虽然出生于极地冰海区域,但体内并无日御核,并非亲族,在血统阶级森严的新世界家族体系中低人一等。   他们打小相识,昭然每回勇敢上岸冒险捡破烂的战友兼坐骑就是白狐明堂。小时候明堂常奚落他长得难看,把小粉球嘲讽到哭滚回家,过不了多久那位冰川兄长就会冷着脸过来揍人。   狐尾摇曳,一盏狐火飘到昭然面前,绽开成光可鉴人的平面,明堂从背后抬起昭然的头,让他注视镜中自己丑陋的骷髅脸:“果然是你,那天我看到白骨怪物现身城市废墟的新闻,就觉得那家伙的体态这么像你。我最讨厌你长这么一张脸,还受尽日御家族宠爱,你把态度给我放礼貌一点。”   昭然失笑:“又没针对你。”他的体型恢复正常,系上助手制服衣襟的纽扣,将头发拢到一起用发带系住。假如郁岸在,会精心帮他把发带编进长发里,自己却只会在发梢简单打个结。   “是烧伤?怎么弄成这样。”   “四年前在缪斯号上炸的,方信带着魔术师暗算我。别问了。”   “怪不得。蝎女死在你手上,大概也不清楚你和汉纳家族积了多大的仇怨,死得有些委屈了。她曾经来过酒吧,带了不少冥币,请斜塔主人借帮手一起对付你,那位先生没答应,要我原封不动退回了。”   “是吗。”   斜塔的规矩定得很严,发布招募任务,发放冥币作为报酬,同时当有人拿冥币来兑换商品或是需要其他帮助时,只要冥币足够,就不能拒绝。   斜塔主人为了卖日御家族一个人情,自己破了保守多年的规矩,卖了昭然天大的面子。   明堂一直为斜塔做事,酒吧受斜塔主人庇护已久,特意赶来见昭然说这些话,总不能只为闲聊。   他从怀里抽出一份牛皮纸信笺,递到昭然面前,由白色火漆蜡封口,是一份来自斜塔恶魔沼地的邀约。   火漆蜡上的图案描绘了一位双手持圣剑的天使,这图案不完整,应该还存在另一半。 第163章 正中下怀   昭然踌躇了一会儿,抬手接过信封,直接放进口袋里。   他不急于浏览信件的内容,只预感这次隆重邀约非赴不可,接下意味着应下。   他又坐回蒲团上休息,佝偻着狭长的背脊,两只尚未完全恢复的尖利骨感的手爪捧起手机,对比之下屏幕显得小巧玲珑,他用骨爪尖端慢慢轻轻敲字,沙哑嗓音与明堂闲聊。   “在新世界,血统决定阶级,实力决定地位,我只是因为能力出众被家族重视一些,也没有备受宠爱吧,哥哥姐姐对其他幼崽也很好,因为他们本来就很好。”   “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这种家伙。”明堂轻盈跳到一座侧倒在地上的铜佛像上坐下,“受了委屈后有人听你哭诉,还不算宠爱吗。你只被我欺负欺负就可以回家告状,可我被第一位契定者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时候,日御家族谁在乎一只狐狸死活?”   “我和大哥都警告过你,所托非人,你一意孤行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像我一样,我也在承担后果。”昭然平淡地用食指尖锐处敲击手机屏幕上小小的键盘,“背井离乡,残伐同类,杀戮不止,为家族尽微薄之力。”   明堂咬着牙,犬齿尖在唇缝中若隐若现。   “后来帮你报了仇呀,你也看到了,那个人四肢内脏都被我捏碎的样子,蓝火虫扑满吸食他的眼睛和舌头,三天三夜才活噬成一具骨架,你要他挫骨扬灰,我就帮你打碎再扬了。斜塔主人也一直在保护你,就算后来你再去勾引那些不着四六的人做契定者,玩腻了就杀掉,他也没阻止,算很纵容了,你不要哭了吧。”昭然抬起头,微微皱着眉。   “保护?你看他在我身上描画的东西……他和一些恶趣的人类也没什么区别。”   “人家都解释过了,只是护佑符咒而已,是你自己想太多。”   “只有你那么蠢才会信呢!这就是另一种形态的犬绳,人类豢养小博美,他豢养我,如出一辙。”   “小博美。哈哈,真的好像啊。”昭然笑得露出一排尖牙,对着手机屏幕一边敲一边说,“这就是美丽生物才有的烦恼吧?像我就不会质疑恋人只爱我的外表,他一定喜欢我的内涵。”   “你有什么内涵啊?”   “不知道,我问问他。”昭然又敲了几个字过去。   “从刚刚开始你一直在和郁岸聊天?”明堂从佛像头顶跳下来,凑到昭然近处,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嗖地一下抢走了手机。   聊天记录赫然呈现在眼前。   原来昭然在给对方讲刚刚发生了什么。   拆家煤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杀了都杀了,不要完全死掉,直接扔进水泥砂浆里吧,浇筑成公园纪念碑,头要最后放进去,不然就死得太快了。他哪只手碰到你了?寄给我,求求你。   昭然:杀完了。   拆家煤球:你有记得切大腿肉下来摆到中心公园的人鱼雕像下吗?   昭然:没有,为什么?   拆家煤球:人鱼雕像很讨厌人类的样子,志同道合,我打算供奉他,可我离得太远了。   昭然:神明也许不食污秽之物。   拆家煤球:喔。   昭然:我在和明堂聊天。你还记得他吧?如果按人类的亲属关系来算是表亲。   拆家煤球:记得,酒吧竞技场的白狐调酒师。他应该在红狸市的,怎么会在恩希市现身,是一路追着你过去的吧。   昭然:他来送一封斜塔主人的信。   ……   拆家煤球: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是狐狸告诉那些狼人的吧?因为你作为白骨怪物出现在新闻里,你的同类一定想知道白骨怪物到底是谁,可你清扫几个狼人畸体又不至于显露真身,不拿出些猛料逼你发火儿是不行的。   昭然:这样啊。   昭然:突然有个问题。你最初喜欢我是因为哪一点?   拆家煤球:??   拆家煤球:长得好看身材好。   昭然:……   明堂注视着郁岸发来的那一大段推测愣了愣,出乎他意料的还有昭然平淡的反应。   昭然没急于拿回手机,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悠悠解释:“他说我是天使噢,很可爱吧。”   不过多愣了下神,手机屏幕自动锁定,锁屏照片便映入眼帘。   姿态氛围之靡艳连见多识广的明堂都扬起眉梢。   “哎呀。”昭然迅速抽回手机,在指间翻转两下化解尴尬,递给虚空探出的鬼手收起来。   “演什么,你根本就是很想给我看,忍很久了吧。”明堂扶着膝头坐下,“好好好,我为这场伟大爱情鼓掌,那小子在别人面前冷冰冰像个刺球,在你身上倒是很乖。”   昭然咬着嘴唇忍笑,满意了。   明堂叹了口气:“他说的那些,你信了?”   “嗯,小孩很靠谱,很少猜错什么。”   “那你,怎么不骂我。”   “你离经叛道无拘无束的,会有一天做出什么背叛我的事也不稀奇。”   这话直刺明堂心底,他跳起来,狐尾高高扬起,狠狠瞪视昭然:“你把我当什么?我只是……只是……”   “但你太弱小了,我会在你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前把你捞出来,好好教训你,我守护着整个极地冰海,你也在我保护之列。戈利亚教导我,对所庇护的渺小力量足够宽容。”   狐狸耳朵短暂支棱了一下,最终无精打采垂进发丝里:“你变了好多。”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你蝶变失败,极地冰海会被瓜分一空。祝我们好运吧。”明堂摇身一变,化为纯白双尾狐,四爪踩着倒塌的佛像闪身消失踪影。   *   红狸市,地下铁高层休息室。   城市巡逻组原组长推门走进老板办公室,墨绿色旗袍裙摆摇曳,碗口粗的绿色麻花辫随着愤怒的步伐甩动。   砰!原小莹双手拍在老板的茶桌上,震得茶叶沉进杯底。   “我快受够了,老板。那郁岸在公司里上蹿下跳撒野也有一个多月了,谁去管管他行吗?”   大老板摘下金丝单片镜,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月里已经来过五位高层领导对他随便提拔郁岸担任紧急秩序组组长表示不满。   “他自己不加班也就罢了,还每次下班都以什么活动为由头把其他人也叫走。我们本来人手就短缺,不加班,活儿谁去干?”   “还有,前些天我告诉他,我们巡逻组缺人手,让他们在北A区值一周班,但我组安排在北B区的人临时有事离岗,AB区连在一起多近啊,他们紧急秩序组随便派个人过去守一晚就得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北B区就空了一晚上。”原小莹恨得指甲要把茶盘抓烂,“第二天我去问郁岸,我说北B区为什么空一晚上,你猜他怎么着。”   孔老板靠在椅背上听得仔细:“你不也没提前跟他说嘛,你及时通知到他也不会不派人过去了。”   “他居然拿出一根,录音笔,把我前一天在他们组面前说‘你们守好北A区就行了哈,别的不用管’当众播放了一遍!”原小莹架起胳膊,“小小年纪遇到问题不承担还往领导身上推卸责任。”   “哎呀,他年轻,你们得多担待呀,多教教也就学会了。”   “老板,我轻易不求您什么事儿,我说话直您别介意,但郁岸属实不适合在领导班子里搅浑水,公司上下乌烟瘴气的。”   大老板苦笑道:“那个,行,你先回去,等我想想。我也知道大家都辛苦了,这不一直研究着年中的时候休一轮假,一人四天,公司给大家安排温泉旅行,好好休息休息。”   这才把原小莹打发走。等办公室门彻底合拢,大小姐孔慎微才从茶水间里走出来。   “这个月第六个了吧。”大小姐掩面笑起来,“爸爸你这决策做得可引民愤了。”   “是啊。”大老板拍拍额头,“郁岸故意每次出任务都在记者镜头下露脸,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紧急秩序组组长换了他,我一时撤不了他,换人太频繁会让老百姓很不安。”   “你还不知道吧,有时候任务结束难免破坏些东西,郁岸一分不少全赔给住户,回来找财务报销,财务要搪塞过去,他当时不说什么,却尾随财务下班,拿把枪指着别人后脑勺,抢劫犯抢钱,他抢报销条。”   “啊?”   “原小莹有什么好气的,人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啊,前些天高层设局一起吃个饭,郁岸自己默不作声喝芬达,整局下来唯一说了一句话‘老板我得先走了,我家花没浇水’。”大老板拍着大腿气得发笑,“他可真行啊。”   “给他送走,扔给昭然,还有林圭、匿兰他们几个跟着他搞破坏的实习生,通通送走,都扔到恩希市去开荒,眼不见心不烦。叫昭然去当这个幼儿园园长吧。”   “可是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   “把昭然带走的几个骨干职员调回来吧,恩希市的项目还在建设中,不需要太多人手。”   “您不打算继续分开他们了吗?放虎归山,还带走一批我们花心思培养的新一代骨干,这样好吗?”   “来硬的行不通,不如换个法子。先让郁岸走,走得远远的,短期内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第164章 JS番外   浅紫色丝绒窗帘曳地,柔和的月光夜灯漂浮在宽敞奢华的卧室中,蕾丝被边垂在床侧,午夜party结束,楚如耀坐在梳妆台前敷面膜,浅棕色长卷发披在背后,脸庞精致像布娃娃。   “今晚还不如把郁岸他们都叫过来一起玩呢,人太少了没意思。”   匿兰趴在床上,横向捧着手机专注操作游戏人物:“他社恐得要命,人一多他就坐立不安的。”   “离职party耶,至少来庆祝一下嘛。”   “哪有离职,只是一起调去恩希市工作而已。”   楚氏畸动设备集团的大小姐最喜欢热闹,经常邀请朋友来庄园聚会。   蛛后织珩靠在沙发里借月灯安静看书,浅紫色嘴唇微翘,时不时翻一页书,慵懒道:“我还记得他,那弟弟不错的,之前为了救你在闹市区开枪。”   “是啊,他人挺好的,就是经常臭着脸,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烦。”匿兰边笑边玩,“林圭老去烦他。”   “啊,那小火球姓林啊?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的,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嘁,有什么神秘的。你能不能别打游戏了,我记得你以前对游戏一点都不感兴趣。”   “等你们找到自己的契定畸体就懂了。”匿兰专注地盯着屏幕,“我带js游戏打得越多,他们升级就越快,可以做很多想不到的事情。”   为了提升js的战斗能力,匿兰苦练游戏一整个月,现在也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   “纸片小人而已,能干什么。你训练他们也有一个月了吧,有什么成果吗?”楚如耀顶着面膜爬上床,跪坐在匿兰身边朝屏幕里看。   游戏里的两个金发双瞳的少年似乎成长了,容貌上的幼态感弱化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   萨兰卡坐在游戏候选界面的格子里,枕着双手休息,詹姆斯则走向屏幕,在他右上角浮现出一个文字气泡。   “姐姐,我挖了好几天钻石矿堆,然后去金匠店里做学徒了。”   詹姆斯指了指游戏背包里的虚拟物品栏,里面居然多出一个无属性装饰道具【碎钻石花冠】。   他顺着物品栏格子爬上去,双手从格子里取出那件道具,跳回地面,双手捧着礼物向屏幕外递出来。   一双年轻修长的手探出屏幕,不再是游戏角色布满像素噪点的小手,而是一双比例与人类相同的男孩子的手,白种人的肤色,指甲边缘整齐平滑干净。   詹姆斯双手捧着碎钻和黄金打造成的碎枝王冠,轻轻戴在了匿兰头上。   “哇……”楚如耀眼睛都亮了,轻声起哄,“他好会啊。”   詹姆斯头顶又弹出一个文字气泡:“虽然材料内部还是像素噪点,但是我做了很久,尽量让它看起来像你们世界的物品,姐姐喜欢吗?”   匿兰先是脸颊一红,而后抿起唇,眉头微微蹙在一起,支吾说了一句“谢谢”,之后立刻按灭了屏幕。   “干嘛熄屏啊,人家花心思做了那么久送给你的。”楚如耀不解。   匿兰扔下手机,埋头趴进枕头里,那真实而非虚拟的悸动,是人类可以对一个像素小人萌生的吗。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匿兰脸埋在手臂之间,声音闷闷的,“每天和两个游戏小人打得火热,废寝忘食。”   “也许有点吧,那又怎么样,你不快乐吗?”楚如耀躺进靠枕里,双手伸过头顶打了个呵欠。   手机忽然接到一条新消息提醒,匿兰瞄了一眼,瞪大眼睛:“啊,是楚克啊。”   楚克是楚如耀的堂弟,在国际学校上高中,相貌出众,却打小受宠养成个花花公子的轻浮性子,在学校里一周换一个女朋友。   这小屁孩看上了匿兰,居然偷开大哥的兰博基尼出来邀请匿兰约会,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到地下铁总部门口等人,却因未成年无证驾驶被匿兰揪着耳朵好一顿骂,还以“不喜欢比我小的男孩”为由干脆拒绝掉了。   “嗨,快拉黑他,打小就招人讨厌。”楚如耀轻哼,“他消息说什么?”   匿兰还没点开消息,就看见金发像素小人詹姆斯跳进锁屏界面,气冲冲一把拿起未读消息前的小信封图标,撕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件。   “小兰姐,我有新女朋友了,你真的很装。”   “我看到你游戏段位不低嘛,带你躺一把怎么样?”   楚如耀凑到匿兰屏幕前,撇撇嘴:“瞧见没,这才叫真幼稚呢。”   匿兰为难苦笑:“哎呀。我怎么回复?”   詹姆斯看完气得要命,把小信封扔到地上踩了两脚,随便踢进垃圾桶删除信息,然后吃力爬到联系人界面,找到楚克的名字,直接踮起脚拿起名字后的电话图标贴到耳朵上。   电话拨了过去。匿兰扬起眉梢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喂?上线,打爆你。”詹姆斯举着电话图标说。   楚克:“你他吗谁啊?你什么水平敢用匿兰姐的手机?”   匿兰扶住额头:“……额哟,饶了我吧。”   难以言喻的修罗场是从听到游戏开启的音乐开始的。   我方队员分别为:匿兰、詹姆斯、萨兰卡、楚克、楚克的现女友。   织珩和楚如耀全聚过来观战,一边尴尬一边笑一边看戏。   进入比赛候选界面后,理所当然开始经典的小学生抢c位局面。   楚克:给我打野。【上局mvp】【打野历史战绩75%胜率】   詹姆斯:给我打野,我带飞。【16-0-8】【打野历史战绩76%胜率】   楚克:【荣誉勋章×8】   詹姆斯:【荣誉勋章×7】   萨兰卡:(一声不吭但发战绩的手速奇快)【上局mvp】【打野历史战绩86%胜率】【法师历史战绩78%胜率】【射手历史战绩84%胜率】【战士历史战绩69%胜率】【荣誉勋章×21】   楚克:“不是,小兰姐,他俩是谁啊,找代练有意思吗?”   匿兰叹了口气,打字回复:“都是我朋友,詹姆斯和萨兰卡。”   最终各队员阵容敲定,射手萨兰卡,法师詹姆斯,战士匿兰,打野楚克,辅助是楚克的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完全在状况外,从来没在一局游戏里见过这么多高手,开心得一直发小表情,买了辅助装备跟在萨兰卡身边。   楚克:“别跟他,跟我啊。”   小女朋友:“可是我想保护一下射手。”   楚克:“你是我对象还是他对象?”   匿兰:“没事妹妹你跟着他好啦,我们都很抗压的。”   小女朋友:“好耶,来啦。”然后开着奶瓶车巴巴跟到楚克身边。   此时他们还没注意到敌方打野位对己方的威胁。   只听一声惨叫,詹姆斯被草丛里窜出来的一位暗夜刺客锁喉一击毙命,那刺客优雅瞬杀,摇摇猫尾又钻回草丛中。   “啊啊啊!好痛。我的天呐他从哪来的。”   楚克冷哼:“被秒了啊,你是真菜。”   詹姆斯:“对面是高手,我不开玩笑。”   “别怕别怕,等我帮你打他。”匿兰笑道。   话音未落,楚克的屏幕一闪,那刺客不知不觉靠近,等他看见对方的身影,血条已经被削去一半,再还手也是无力招架,被送上西天。   对面的暗夜黑猫刺客无处不在,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冲过来瞬间收割,连萨兰卡都感到一阵压力,被暗夜刺客神不知鬼不觉接近暗杀了三次。   暗夜黑猫再一次单杀楚克后,在他面前做了个摇摆跳舞嘲讽动作,并在全部聊天中发了一句话。   [全部]开膛手煤球:对面除了射手还有能打的吗?   把楚克气得翻白眼,故作冷静自言自语:“我们段位高,匹配到主播或者职业也有可能。”   可是这id好熟悉啊。   詹姆斯趁还没复活,跑到游戏界面外,拿起电话小图标,给郁岸拨了过去。   “喂,郁岸哥,你在打游戏吗?”   电话对面郁岸啧一声,被电话打断游戏最让他反感。   “是啊,干什么?”   “你能别打我了吗哥?”   “啊?我撞到你们啦?没注意。纪年在我这边,我们一起玩的。”郁岸靠近屏幕仔细观察倒在地上的游戏小人,果然顶着一张詹姆斯的脸,“射手是萨兰卡啊,我还纳闷带着笨蛋纪年一起怎么还能撞到这么强的玩家,原来是你们俩挂比。”   “郁岸哥,我家打野是小兰姐的追求者,你能不能,嗯?”   “情敌,是吧。”   “嗯嗯嗯嗯嗯嗯嗯。”詹姆斯吹了个像素爱心信号到郁岸屏幕上。   “懂了。”   接下来的战局忽然逆转,射手萨兰卡那边频频传来捷报,而楚克被对面暗夜刺客针对了一整局,死了14次。   可怜的小女朋友由于一直跟着他也被他连累,挨了暗夜刺客一顿毒打,丝血逃生。   暗夜刺客跟在残血落荒而逃的小女朋友身边一直跳舞嘲讽,最后转身回头扔一飞镖过去,终结那可怜小辅助的一生。   然而屏幕上却未传来击杀播报,匿兰闪现到小女朋友身后,用战士厚实的身体挡下了致命一击,并挥起巨刃,一刀斩死暗夜刺客,在开膛手煤球尸体前疯狂跳舞嘲讽,并在萨兰卡故意让了一个人头的情况下拿下五杀。   对方团灭。   小女朋友:“哇姐姐好帅!”   匿兰得意道:“嘿呀,快来,我帮你打一个蓝buff。”   小女朋友开心开着小奶瓶车飞奔过去:“呜呜来啦姐姐。”   楚克:……(退出游戏)   *   一局结束,匿兰神清气爽放下手机。楚如耀趴在床上笑出眼泪:“他真活该,笑死我了。”   织珩意外道:“你练一个月能打成这样也很厉害啊,好有天赋。”   “是吧。”匿兰拢起头发下床,“去趟洗手间,等会儿再战。”   她匆匆带着手机躲进洗手间里关上门,拨动腰间一对js娃娃挂件的投影开关。   金发异瞳的双子少年被投影在面前。   詹姆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召唤出来,身上的血迹还没洗干净,正坐在地上包扎伤口。   他们已经蝶变契定并不会死,但在游戏里能自由使用道具的同时,也会被道具所伤。   死亡次数对玩家来说只是一个代表战绩的数字,可他们却要在战场中体验一次又一次死亡的轮回,数字记录着真实残酷的伤痛。   面对他们,匿兰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居然会关心两个游戏数据是否疼痛,她时而恍惚,总觉得不真实。   “真好看啊,姐姐。”詹姆斯坐在地上仰望她头上的碎钻花环。   “嗯……”匿兰快要被那澄澈的眼神淹没,“我对楚克没什么想法啦,没必要这么认真的。”   詹姆斯站起来,双手背到腰后蹭干净血迹,金蓝双瞳泛着淡光:“我能不能牵一下你的手?”   匿兰犹豫着伸出指尖,背后忽然一冷,她回过头,看见萨兰卡沉默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提着一条与花冠相配的碎钻项链,垂着眼睫挂到她脖颈上。   萨兰卡脸颊被暗夜刺客割了一道伤,正从伤口中流出红色的血迹代码。   “虽然困在代码囚笼里,但我们是真实存在的物质,不是ai。这样的物质,在你们的世界框架中拥有得到爱的权利吗。”   不被允许也没关系,我们是病毒,可以强行入侵。 第165章 核心装备:亡湖面具   匿兰还是伸出了手,抚摸詹姆斯黄金绸缎般柔滑的短发。   詹姆斯仰着头等摸,如果姐姐没有同意他牵手,他会忍耐渴望。   但萨兰卡不一样,他直接从背后圈住匿兰的腰,冷漠注视詹姆斯:“很脏,弄干净再出来。”   匿兰肩膀一颤:“等一下……”   詹姆斯看看自己双手和身上胡乱溅射的血迹污渍代码,身体影像竟因尴尬而滋啦闪烁,匆匆缩回匿兰腰间的小人玩偶里:“姐姐,我去换件衣服再来见你。”   洗手间里只剩下萨兰卡和被他揽在怀里的匿兰。   匿兰有些僵硬,萨兰卡平时疏离内向,许多时候都只躲在远处静静看着詹姆斯和自己互动,极少做出出格的事情,今天却一反常态,这是怎么了。   “碍事的笨蛋终于走了。”萨兰卡的声音低沉冷淡,“我经常在程序运行的空白夹缝中独自坐着,思考很多问题,有时得不到答案,所以想请你解答。”   “什么?”   “雌性人类与雄性人类的结合是最普遍的选择,结合,并诞生新的序列,这是正确的组合。超出此类的组合都被判定为不合理的。在我看来,不合理的排列组合将制造出‘错误’,因此才被判定为不合理。可事实上那些不合理的组合什么都没制造出来,并未影响世界框架的运行,那么为什么判定为不合理呢?”   “这……很难解释,人不容易接受约定俗成的规则被破坏。”   “是吗,维持人类社会的驱动力是秩序。”萨兰卡嗓音清冷轻缓,“我也在接触你们的秩序,我想尝试遵守它。”   “你想做什么?”   “放逐詹姆斯,让他卡进程序黑洞中,不要再出现。”萨兰卡把下巴搭在匿兰肩头,“我想和你建立一对一的秩序。楚克出现的时候,我的想法最强烈。”   他并不是第一次显露出偏执的敌意,匿兰曾经被楚如耀推荐下载过一个很火的恋爱游戏,只玩了不到一个小时,与游戏里的纸片男主互动暧昧,当第二天再打开那款游戏,发现里面的三个纸片男主分别死在了不同场景下——在浴缸中触电溺水、车祸、地下车库被分尸。   这绝不是游戏的隐藏结局,而是Jump scare跳吓兄弟的杰作,双子畸体“游戏之王”,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他们说一不二。   当时匿兰虽然生气,却从没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但他们一直在升级,正从屏幕内的代码世界渗透进现实中。   他们已经能从屏幕中伸出双手,把现实里的东西拿进游戏世界,把游戏里的道具递进现实,如果不加以约束,恐怕以他们的野心和执拗会对真实的人类出手,从屏幕里伸出一把刀杀死正在玩游戏的楚克,多么容易。   当他们沾染过多人性的气息,甚至会开始自相残杀。   匿兰不敢再想下去。   啪!   她挣脱萨兰卡的臂弯,反手一耳光甩在萨兰卡脸上,白皙光洁的脸颊立刻红了一片,身体影像滋啦滋啦闪烁。   虽然身体只是人偶挂件投影出的立体影像,匿兰其实摸不到他们的实体,只能摸到光影,但他们能选择接收外界的动作反馈信号,再感受那些信号带来的触感。   萨兰卡愣住,摸了摸脸。   他比匿兰高出十厘米,但在契定主人面前完全无法还手,只能背靠洗手间的瓷砖墙壁罚站,听话等待主人斥责。   “谁都拥有得到爱的权利,好孩子才会得到更多爱,懂吗。”匿兰低声训道。   “怎样才算好孩子?”萨兰卡困惑问她,“我不擅长像哥哥那样撒娇,你总是关心他多一些。”   “因为他想要什么会大声说出来啊,你躲在角落里,躲得远远的,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萨兰卡认真问:“你抚摸我的身体,遮住我的眼睛,捂住口鼻,时不时抚摸那些恋人才触碰得到的地方,这样的触碰意味着什么?”   可匿兰只是单纯在点击屏幕和游戏小人互动,平时不玩游戏的时候,js兄弟就会在手机桌面背景中以像素小人的样子自由活动。   如果每一次点击不同部位他们都会做出不一样的有趣反应,任谁都会停不下来的吧?   匿兰上班无聊的时候就会拿出手机摸鱼,和詹姆斯聊天玩耍,或者故意把藏进角落里的萨兰卡拖出来,拨掉他的帽子或者戳戳肚子,萨兰卡也会无意识脸红,然后靠在墙上默默等匿兰玩够。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生成一些‘错误’,姐姐。”萨兰卡闭上眼睛,痛苦地说。   “……”匿兰怔了几秒,揉揉萨兰卡卷曲的金发,“原来你也喜欢我陪你玩啊。”   还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更多。萨兰卡低下头,脸偏到一边,手背到身后,仍然保持靠墙罚站的姿势。   “我明白了。但那种和詹姆斯互相伤害的念头不准再有,知道了吗。”匿兰在洗手台镜子后的医药箱里拿了片创可贴,贴在萨兰卡脸上被暗夜刺客划伤的地方。   创可贴并不能贴在立体影像上,萨兰卡自动扫描复制了匿兰手上那枚,贴在脸颊割伤处。   等詹姆斯换了一件敞身浴衣,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噪点回来,萨兰卡已经回到游戏中去了,他的像素角色脸上多了一枚创可贴,头发也乱卷卷的。   匿兰不知道怎么面对詹姆斯了,因为自己总喜欢无缘无故把屏幕上的q版小人推倒,偷偷压住他的裤子害他摔倒,露出里面穿的小鸡内裤。   詹姆斯见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乖乖挪到刚刚萨兰卡站过的地方自动背着手罚站。   “我好像没有把屏幕上自由活动的q版小人和真正的你们联系在一起。”匿兰抱歉笑笑。   “没关系姐姐,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詹姆斯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匿兰,“你不开心了吗?我去下载一个se情虐待游戏陪你玩吧。”   “啊呀,不要往我手机里下载那种东西!要中病毒了。”   “别担心,早就已经中病毒了。”詹姆斯指指自己,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   *   郁岸趴在岩石桌面上,懒洋洋抱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红色的“失败”二字。   “啊……这可是冲榜晋级赛,詹姆斯,我掉的分你拿什么还……”郁岸把脸和手机屏幕一起扣在岩石桌面上。   纪年抱着腿蹲在岩石桌前,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咬指甲:“他们争宠怎么连累我呀,杀了我二十次,我躺在地上的时间比活着的时间还长,吓死人了。”   在他们两人对面,另一位黑发独眼的青年也一起放下手机,和郁岸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围坐的岩石桌其实是极地冰海白沙滩上的岩块,沙地周围长满蓝色的玻璃月季藤蔓。   这里正是梦之花内部,和郁岸纪年一起组队玩游戏的青年是花中记忆里镶嵌职业核-推理家的小二。   “不玩了,继续干正经事吧。”小二铺开岩石桌面上的精工图纸,图纸出自纪年之手,每一个机械零件都设计得合理清楚。镶嵌了职业核-精械师的脑子非比寻常,能琢磨出特殊设备的内部构造。   这是一台投币扭蛋机的图纸,扭蛋机核心驱动位置设计嵌核槽,在这里镶嵌破解JS游戏幻室得到的幻室核-游戏之王。   “只要这件设备能做出来,我们就能把三枚核扔进去扭成一枚新的,减轻你的换核压力。”小二说。   郁岸应道:“缺少金属材料啊,能承载一级金核的金属太稀缺了。普通的商店找不到。”   “那是冥币才能买到的东西吧。”   “是啊,袁哥小卖部里倒是有,但要价6冥币。上哪儿去弄冥币啊。”   “喂,你也出出主意。”郁岸用手肘碰碰纪年,两个郁岸一起转过头凝视他。   纪年抱着腿小声:“我哪敢说话。”自己头脑里嵌着金级核,不想被追杀就只能与郁岸合作,却不料郁岸对他毫不避讳,他时而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   笃笃笃。   手指敲玻璃的声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郁岸翻开手机,发现屏幕上多了一个金发异瞳的像素小人。   詹姆斯开着一辆不知从什么游戏里抠出来的兰博基尼跑车素材贴图,副驾驶放着圣诞老人的礼物口袋。   小人头顶弹出一个文字气泡:“郁岸哥,害你掉分真是对不起。我发现之前被你破解的游戏幻室里,你账号上留了几件装备,特地拿来送你。”   詹姆斯小人从圣诞口袋里掏出一个道具素材贴图,高高举起,光效从道具方块边缘向外散射,锵锵锵锵——   【亡湖面具】!   戴上它,与黑暗合二为一吧。   简介:通关日落小镇场景,击败关底boss亡湖寄生者获得。   效果:完美隐身在一切阴影中。   这件面具材质特殊,由流动的黑暗物质制成,虽然保持着固体形态,但一直向下滴落暗物质,并无固定轮廓,郁岸虽然一直想用画中取物核把它取出来,但根本画不出一模一样的,亡湖面具每时每刻形态都在变化。   一双少年的手捧着亡湖面具递出手机屏幕,放在郁岸手中。   “已经训练到这种程度了……”郁岸惊讶不已,“能把道具送进现实。”罕见的可升级畸体蝶变后的成长速度多么可怕。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取出来,目前只有游戏幻室《灰鸦:玩具屋》前三个场景里的东西能送进现实,普通的游戏道具不行。”詹姆斯小人手舞足蹈解释。   但随着他们不停训练成长,在时间的累积下,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除了亡湖面具,詹姆斯还拿了损坏的蝴蝶飞行器和好感度表出来。   郁岸接下礼物,和詹姆斯碰了碰拳。   詹姆斯小人头顶冒出文字气泡:“我开始感到我变得真实了。谢谢你出现,让姐姐知道我们的存在。” 第166章 确认收货   郁岸望着摆在面前的三样道具,对詹姆斯小人吹了声口哨:“兄弟,下次再需要演员记得叫我。”   “在小兰姐面前多夸奖我的事就拜托你啦。”手机屏幕熄灭,詹姆斯借助网络离开了。   “哎呀。”郁岸挨个拿起道具美滋滋把玩。   “是游戏幻室魔女传说场景里拿到的奖励?”纪年认出了好感度表。   “是啊。”郁岸顺势举起好感度表,透过方形的透明电子版观察纪年,屏幕上立即分析出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度评价。   纪年慌忙抬手遮住脸。   【孤注一掷】   “你怕什么,心里有鬼吗?”郁岸趴在桌上透过好感度表注视他,浓密漆黑的睫毛随着眼皮上下眨动:“还是怕我随时会干掉你?原来我在你印象里是坏人。”   小二托着腮,指尖转笔:“你本来就是坏人。自己心里明明很清楚。”   “因为了解你,所以你做出什么我都不会意外了。”纪年低着头,反而十分平静,“如果必要的话,再次舍弃我也能理解。毕竟我的命是你换来的。”   郁岸没再说话,枕着一只手趴在岩石桌上,指尖捏着好感度表在桌上转,在纪年看来,像处刑者在头脑中切割犯人。   “你委屈什么?”小二把脸凑到郁岸旁边,直言不讳,“实习测试的时候你亲手把他推下淘汰井来着。你就是这样的人,没人爱你,也不会爱人。”   郁岸皱眉反驳:“昭然爱我。”   小二右手转着笔嘻笑:“他爱你哪点啊?腰软好c吗。”   纪年大叫了一声,举起双手捂住耳朵,不能再听下去了,这两个家伙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口无遮拦,阴晴不定。   “我先走了。”纪年拿起桌上损坏的蝴蝶飞行器,“这个我拿去修,看看还能不能用。”   他站起身,走向身后花团锦簇的玻璃月季深处,离开了梦之花。   纪年走后,剩下两人沉默下来,郁岸想起了什么,拿起好感度表,快速地透过屏幕看了一眼小二。   【既生瑜,何生亮】   这叫什么好感度评级。   “原来你有这么恨我。”郁岸挪开好感度表,好奇打量小二的脸,这张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他们一怒一笑的表情和动作都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在于小二看起来比自己大几岁,面相成熟一些。   “是啊。”小二摊手坦白,“每时每刻都必须忍住干掉你的冲动,又不得不仰仗你继续我生前没做到的事情。”   “啊,随便你。”郁岸下巴垫着桌面,含糊地说,“这些天我太累了。”   “忙什么?”   “会时不时想到如果这次蝶变也失败了,我会不会也变成你这样,为了帮助下一个‘我’,终生困在梦之花里,殚精竭虑,痛苦嫉妒地帮助下一个幸运儿。”   他们是同一个人,郁岸当然知道用什么锋利的语言可以刺痛自己。   小二冷笑,不以为意:“只要昭然能活下去,我在梦之花里困一万年又怎样,我的灵魂不寂寞。”   “可我会啊,我很寂寞。我做不到,忍受不了,光是想想就要哭出来了。”郁岸拿起桌上的亡湖面具,把好感度表揣进口袋,“我要走了,明晚启程去恩希市,我要出发地看看设备打包完了没有。”   “喂,那些袭击昭然的狼人喽啰死前留下的“海岛”线索很可疑,我只能联想到海岛畸猎公司。想借蔷薇辉母之死搅弄风云的人不在少数,你注意点。”小二将桌上的草稿图纸折叠成小块,不厌其烦提醒,“你频繁在大众面前露脸,又叫凤戏随身保护纪年,你自己怎么办?”   “我想再向保全部要一位保镖,可他们敷衍着不给我安排。我打算在公司外雇一个,但又摸不清底细。”   “让昭然给你配一个,他说话管用。”   “他说会从家族里挑一位合适的成员来随身保护我。”郁岸戴上亡湖面具,波动的暗物质自动吸附在左眼眶上,看起来那些暗物质仍在不断滴落。   他向玻璃月季枝条最密集的方向离开,亡湖面具的暗物质将他笼罩,使他的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匿迹。   走出梦之花,郁岸意识清醒躺在昭然在红狸市常住的小别墅里,蓝色的玻璃月季藤蔓收拢,缩回卧室桌上的花盆土壤中。   窗外天已经黑了,春季来临,暴雨席卷树叶,惊雷闪电仿佛要打碎玻璃。   郁岸摸索着找到手机,钻进被窝里打开昭然的对话界面。   这是和昭然住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起夜不开灯,用被子遮挡手机屏幕的光,因为一点光亮都会惊醒昭然,虽然他会继续闭着眼睛假装无事发生,但郁岸与他皮肤相贴就能感知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心率。   他侧过身,双腿夹着枕头,打字给昭然发消息。   在输入框里不假思索敲了四个字“我好想你”,但输入到一半又删除,改为“预计明晚午夜12点抵达恩希市。”   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对方就飞了一条消息过来。   昭然:输入那么久,怎么还没发过来?红狸市今夜雷阵雨,你还好吧。   郁岸:嗯。   昭然:我好像感觉到你焦躁不安。今天怎么没有“啊啊啊啊啊”?   郁岸:今天情绪稳定。   昭然:我收到你新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手绘的小木房子,门前种蓝色的花和一株捕蝇草,窗外挂一盏蓝色的灭蚊灯,后院铺满倾斜的电池板,是什么意思?   郁岸:设计图纸。我要在极地冰洞里盖这个,和你一起搬去新世界住。   等了好一会儿,昭然都没再说话。   大约十分钟后,昭然才发来一张图片,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   他发的图片是比萨庄园最初建造完工时发布的全景效果图,这座世纪庄园的设计享誉国际,其奢华宏伟犹如宫殿,经过百年历史洗刷,仍是最受外国游客欢迎的打卡圣地。   昭然:我刚刚去请不化川复刻这座房子,他说需要花一年时间才能复刻完成,所以乖乖你要等久一些。   郁岸:啊。   郁岸:啊?   昭然:?   郁岸:有人说我,从小没人爱我,所以我也不会爱别人。他说的对,我真是小丑。   昭然:他说的不对。“爱”是挂念别人的能力,你自己摸索就学到了诀窍,是很棒的小孩。   黑暗的卧室浮空探出一条细长漆黑的鬼手,碰触到郁岸的脸,搓搓他毛茸茸的短发当做哄慰。   郁岸趴在枕头里,用力吸吸鼻子。   隐约听见客厅传来响动,郁岸警惕竖起耳朵,歪头仔细听,似乎有人在敲门。   今天不是周四,不可能是午夜商人上门,而且一般来客会按门铃。   郁岸跳下床,随手拎起门后的高傲球棒,光着脚无声挪向门厅,透过猫眼向外探视,一个全身披着黑色雨衣的人站在门前,水从他的帽檐向下滴落。   保镖凤戏不在身边,郁岸孤身一人可不敢随便面对不明身份的来客。   他打算蹑手蹑脚返回卧室,假装家里没人,但这时,门外来客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稚嫩圆脸,眼睛很大,眼睛像夜里发光的黄金,瞳仁为两道竖线。   “被他察觉了?”郁岸站在猫眼后不敢轻举妄动,并没发出任何声音,继续观察。   那黄金瞳少年苍白的脖颈上挂着一枚眼睛图腾挂坠,和自己脖颈上挂的完全一致,是蛤白制造的位移之眼。   “咦?”郁岸小心拉开门,门外的少年个头只到他肩膀,院外暴雨倾盆,他浑身是水。   小男孩终于等到他开门,眨了眨眼睛,从雨衣下掏出一块不化冰薄板,板子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及其拼音——鬼虺(huī)牙。   “哥哥你好,我是极地冰海的赫奥深渊蟒,鬼虺牙,已经进行过一次蜕皮,进入成长期了,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我喜欢吃食人蝌蚪。”   被门内灯光照射,黑发小男孩的眼睛由黄金褪成白色,吐出分叉的血舌再迅速缩回,等待郁岸的答复。   “昭然找的……保……镖……”郁岸敞开门,请他进来。   小鬼乖巧脱掉沾满泥巴的鞋子和雨衣,放在门外,规规矩矩走进门里,脱掉湿漉漉的袜子,他黑发里编着几根异域风格的小辫。   他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搭在膝头,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睛安静注视郁岸。   “你好……”郁岸从冰箱里拿了一些洗净的水果放到茶几上,“我没有食人蝌蚪给你吃。”   小鬼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对着一盘苹果橘子葡萄双手合十,拍拍手掌,一本正经念叨:“感谢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延续我的生命。”   然后才拿起一颗苹果,他嘴里长了两颗尖长的毒牙,而且上下颌骨可以轻松分离,直接吞食掉整颗苹果。   郁岸悄悄在桌下给昭然发信息:“你给我找的保镖靠谱吗?”   昭然:肯定靠谱,我很久没回过极地冰海,所以请不化川帮我寻找合适人选来着。他说为我寻觅到了一条赫奥深渊蟒,那是家族里最骁勇善战的一支旁系,威武雄壮,凶悍忠诚。   郁岸瞥了眼身高只到自己肩膀、正乖乖啃橘子的黑蛇宝宝,回复昭然:你四哥给东西真的缺斤少两的。 第167章 夜袭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艘轮船威严轰鸣着向前航行,海浪亲吻着锈迹斑斑的船身,从不断向海面逼近的厚重云层中穿梭,最终停靠在四面环海的一座小岛前。   三大畸猎公司之一,海岛公司总部基地坐落在蚜虫海北部的环形岛上,创始者海荔夫人钟爱神秘的海洋,一直致力于清扫入侵海域的畸体,维持海洋的生态现状,与主要管辖范围在陆地区域的另两家畸猎公司利益不重叠,因此一直相安无事。   自从新世界的大门在恩希市开启,各家畸猎公司蠢蠢欲动,海岛公司也不例外。   海岛公司监理室内,富有科技感的装修以蓝色为主,整面墙壁嵌满数据显示屏,背面则为整面玻璃墙,墙后就是浅海,阳光透过海面折射进室内,五彩斑斓的鱼虾游来游去。   房间布置有点讲究,墙壁上设计了一个神龛,神龛内供奉人鱼雕像,雕像前摆放三只供盘,左盘内奉花,右盘内奉鲜果果实,中央盘内则奉一块金灿灿沉甸甸的不规则形状的金矿。   公司创始人海荔夫人已经年过九旬,现在维持整个海岛公司运转的是她的孙子钟浪。   钟浪握着珍珠手持,站在神龛前闭目祈祷。年过四十的男人保养得像三十出头,穿着随意,休闲沙滩装是他最常见的打扮。   有人敲门走进来,钟浪才睁开眼睛。   来人是位冷面少女,看穿戴不像海岛常住民,蓝绿色长发盘在头顶,细长发辫垂在身前,裙装以兽牙和骨珠做装饰,手里握着一卷犬绳,整个人散发着原始部落的野性美。她幼时契定十四头恶犬畸体,六岁斩杀迁徙途中的龙族畸体火焰阿瑞斯,人称驯灵娘娘。   “地下铁派遣一批新转正实习生前往恩希市,今晚动身。”驯灵女古尔塔嗓音冷冽,“郁岸、匿兰、火焰圭、纪年、艾科,都在其中。”   钟浪有些惊讶,坐进沙发里托着下巴沉思整整两分钟。   “不应该啊,这些人都是地下铁未来的精锐骨干,怎么会派进还没建设完成的城市废墟里?难不成……孔却那老狐狸已经猜穿了我的计划?”钟浪思考半晌也想不通,如此周密的计划怎么可能被提前洞悉,“难道他们在我们的蔷薇辉石工厂里搜到了什么?那工厂已经彻底塌陷,死无对证了。”   “孔却真不简单啊。”钟浪靠进沙发背里,“依我看,你得走一趟红狸市了。”   “不会打草惊蛇么?”   “孔却从来不藏着掖着做事,他这么坦坦荡荡把人往恩希市送,不给他添点堵我难受。”钟浪哼笑,“你要是能一招团灭他们,也不错啊。毕竟曾经斩过龙,想来对付几个乳臭未干的实习生也不难。”   “那头掉队的龙受了伤,才会败在我手,不要听信传说。当年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如果不全力以赴就会被龙吞噬。”   “去吧,红狸市有我们的人接应你。”钟浪挥挥手,“我等你们好消息。”   古尔塔点了头,转身向外走,离开监理室前,她瞥了一眼墙上的神龛,警告钟浪:“供奉这一位不能用黄金。”   “哦?”   “活贝、鲜肉、人骨。奉这三样。”   “你可别胡说,又不是邪神。”钟浪自言自语摇头,祖母在海岛上留下了许多宗教祭祀相关的物品,她家族的信仰也一直传到了孙辈。   “海中古神难免沾些邪气,不懂就不要乱供奉。这位不好伺候,你供得好不一定保佑你,供得不好却一定会坑你。”   “我只是把我觉得最好的东西奉上了。”钟浪听得专注,立刻起身撤下供盘,双手合十祈祷赔罪。   驯灵女离开后,钟浪也离开监理室去餐厅见合作方,海岛餐厅的晚宴极尽奢华,配备两位顶级大厨为客人制作美味。   主客推杯换盏,品尝海岛特产的珍贵海鲜,钟浪却很少吃刺身,也从不取食鲜美活腌,客人问起才知是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养成的口味习惯。   晚宴进行途中,古尔塔发来一张照片,拍摄了一辆橘色的大巴车。   *   鬼虺牙安静坐在轿车副驾,郁岸坐进驾驶位,发现脚够不到油门,只好动手把座位调近。这是昭然的车,留在别墅车库里给他用。   “有空你要学开车,你是保镖,哪能让老板给你开车啊。”郁岸有模有样分配起任务来。   “好。”小鬼听话点点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呈现金色,见光后褪成白色,这种畏光特性和昭然很像,既然名为深渊蟒,想必长时间生活在深水区。   他的身上也存在一种淡淡的棺木香,和昭然的气味极为接近。   “你见过昭然吗?”郁岸好奇问。   “昭然?”小鬼茫然歪头。   “日御羲和,应该是这么叫吧。”   小鬼敬畏点头:“我因羲和大人残留的温度才能破壳出生。母亲把我产在羲和大人的巢穴里,我透过卵壳看到许多没有双手的骨架,脖子挂满锁链,远古战神的雕像插在海底白沙里,战神手持的盾牌上雕刻着太阳花纹。”   车驶入大巴停车场,停车场警备森严,夜晚也会安排人不停巡视,郁岸下车环顾四周,找到了明日即将启程的两辆大巴,搬运工人在停车场门口留下了一些脚印。   其中一辆装满打包完毕的畸动设备,将会跟随前车一起运往恩希市,帮助建设新公司。畸动设备价格昂贵,有些甚至有价无市,需要专门定制,等上半年才能装配齐全。   郁岸仍然以紧急秩序组组长身份前往恩希市,难免多操心,检查所有防撞垫是否有破损缺漏,不给大老板留下任何开除自己的理由。   “这个值很多钱吗?”小鬼隔着窗户指向一台包得严严实实的建材液化加固机。   “不贵,也就买我两条命吧。”郁岸打开手电筒检查固定器,用力推推机器测试包裹稳定,“超过一定规格的大型畸动装备不允许空中运输,可能干扰到其他客机行驶,但走陆路非常容易磕碰,万一故障了全是我的责任,赔钱都是轻的。”   小鬼站在他旁边,轻吐分叉血舌。空气中的信息粒子被他吞进口中细品,他的视力很差,主要靠舌尖来感受周围的物体,漂浮的灰尘、行驶的车流、靠近的行人,气味粒子会在他口中变成立体的信息。   “那个,”小鬼忽然抬手,指向其中一台机器,“它不一样。”   郁岸费力爬上最高的机器,耳朵贴近金属层聆听,拧开固定器的十字螺丝,果然在靠近机器内部发现了异样。   一枚离心炸弹。   这种炸弹不受遥控,也不定时,它会在物体达到某个速度后减速的瞬间触发爆炸,等大巴行驶上高速,再遇到什么情况突然刹车,就会在高速公路上升起一团爆炸云。   郁岸根本不敢碰,只给纪年拍了一张照片过去,机械后勤组更熟悉这种危险物品的处理流程,同时通知城市巡逻组立即派人手进行监控排查。   纪年秒回:“离心炸弹?你快离远点,等我带工具去拆,我这就到。”   “好。”郁岸回复后,慢慢从车上退下来,尽量保持平衡不造成一点车身晃动。冷静下来后,他头脑清晰了许多,回忆起停车场门口看见的脚印,只有进来的,并没有出去的。   这引起了郁岸的警惕,漆黑的停车场中零零散散总共停留二十多辆运输大巴车,举着手电筒挨个扫过去,发现正后方三十多米外的大巴车驾驶座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大巴司机的制服,脸色僵白,双眼暴凸,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像个死人,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郁岸当机立断,直接砸响了附近的消防报警铃。夜巡保安被惊动,成群结队向这边跑。   突然,那车的前照灯亮了,剧烈的强光晃了郁岸的眼,紧接着耳边听见一声压紧油门的轰鸣,那诡异的司机迅速起步,朝装载了各种畸动设备和一枚致命离心炸弹的大巴车撞了过来。   情势危急,只留给郁岸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他直接掀开储核分析器取出在新世界时从拾荒者手上骗来的功能核-牵丝术,地面涌起一层粉色妃丝草,缠绕在大巴车的轮胎间,暂时拖住那辆车的速度。   妃丝草卷进车轮中被寸寸扯断,那怪异的司机不停踩油门向前冲,区区妃丝草根本顶不住太久。   郁岸抽出破甲锥,迎着大巴车向前跑,跳起来挂在后视镜上,一刀捅碎玻璃,向驾驶座爬,必须干掉司机才能让车停下来。   “小鬼子,你干看着?上啊!”他回头嘶声喊道。   小鬼终于听懂他的命令,当即上岗,双手从腰后交叉抽出一柄半弧形鳞片爪刀,向后跳跃,双腿踩墙壁向前一蹬,整个人像道黑色利箭弹射而出,直接撞碎大巴前挡风玻璃,爪刀黑光锋影在司机身上擦过,司机的身体表面出现了细细的红线,红线向外溢出血珠,几秒后肉块便从切割线处分散滑开,尸块散落一地。   夜巡保安大队紧急集结过来,将车团团包围。   郁岸眉头紧锁,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心中不安直接给纪年打电话过去:“你等会,不对劲,别来,凤戏呢?她在你身边吗?”   纪年接得很快,听动静应该在车里忙乱收拾工具箱:“在啊,我们上路了。”   手机顶端弹出一条工作消息,郁岸连忙察看消息,竟然是城市巡逻组发布的死亡通知。   他们发现了巡逻组新转正实习生艾科的尸体,死于接到紧急搜查任务后前往支援的途中,尸体存在被家犬啃咬的痕迹。   “回家,快。”郁岸一页页翻看触目惊心的死亡现场照片,对着手机催促。   “什么?” 第168章 死亡的重量   纪年坐在车后座,把工具箱抱在怀里,轻声和郁岸通电话,凤戏开车,将淬过药的坚韧木刀横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郁岸叫我们原路回家,不要去停车场。”停车场里突发的事故,纪年在电话中听了七七八八,同时也收到了巡逻组发布的死亡通知,隐约预感到隐秘的危险正从黑暗中逼近,即将吞噬自己。   “来不及了。”凤戏瞥向后视镜,车外夜黑风高,道路两旁干枯的绿化带中时不时闪过高速行动的黑影,它们的眼睛像一对对绿色的萤火虫在灌木中飞舞,“什么东西在追我们。”   纪年先把自己的实时位置共享给郁岸,然后让凤戏把车往偏僻的地方开。   “什么?”凤戏大声反驳,“我们不去人多的地方吗?”   “听我的比较好。”纪年紧紧搂着工具箱,膝盖紧张夹紧并到一块儿。   凤戏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忙中抽空瞧了一眼,居然听到了郁岸的语音消息:“车往墓地开是在找死吧?去中心广场。”   她当然听郁岸的,毕竟郁岸才是顶头上司,调头往相对繁华明亮的中心路开。   那些在暗中追踪的黑影觉察到目标正往人群中逃窜,便立即加快了奔行速度,穿过树叶和建筑,在轿车即将驶入中心广场前,奋力一跃。   重物敲击在车顶上,整辆车都为之一震,凤戏急打方向靠离心力甩掉车顶上的黑影,车在道路中央漂移,路面上留下四条s型发烫的刹车印。   车顶上的黑影被甩了下去,但刹那间后轮处传来一股沉重的拉扯力量,几秒钟后轮胎发出剧烈的爆鸣声,整辆车也瞬间失去平衡,一头扎进路肩内的灌木丛中。   轿车后挡风玻璃贴上来一张黑色的脸,五官像人,但脸皮长满黑毛,犬齿外露,双手五指角质厚重,指甲尖锐,将玻璃抠出五个透明窟窿。   “狼人?”纪年惊恐地从前座缝隙之间爬进副驾驶,拿起手机拍照片发给郁岸,目测十来头狼人畸体在往熄火的轿车边聚集,区区一辆小车的外壳在他们的爪牙下像纸一样脆弱。   “你留在车上等救援,我去轰开他们。”凤戏拿起淬药木刀,锁紧车门,打开轿车天窗,强健有力的双手小臂攀抓窗沿,带着身体灵活钻出车顶,合上天窗,一骨碌撞开趴在后挡风玻璃上嘶吼的狼人,右手拿刀,身体稳稳落在地面上。   她持刀的右手手肘处镶嵌三级红怪态核-魔羊•潘,羊头鬼面亮起红光,凤戏发间便生长出一双弯曲羊角,耳廓拉长变尖,双腿强化后肌肉形状极为明显,跟腱形状也趋近山羊后蹄,强悍的力量注入她的手臂,木刀一斩,仅靠刀劲迎面划开一头狼人的胸膛。   她被狼群包围,却面无惧色,提起木刀,指尖轻弹刀背,指甲触碰木片的响声奏成迷离的鼓点,狼人的眼瞳中泛起被迷惑的漩涡。   短暂的催眠为凤戏赢得了有限的周旋时间,她忽然矮身,挥刀横扫,砍断两头狼人的脚踝。   但狼人数量极多,在凤戏拳脚间歇中发起攻击,在她靛蓝色的盘扣上袄背后抓出三道见骨的血痕,凤戏反身抵挡,一头狼人高高跃起,双手铁拳重重砸在木刀刀身处,刀背竟直接一断为二。   她踉跄扶着墙,背后的血沿着胳膊向下淌,流到指尖滴落,血落在地面上散发浓烈的铁锈味,引着狼群向更远处走。   纪年躲在车里,把能求助的电话全打了一遍,作为技术员没有近身战斗能力,看那小女孩受伤却束手无策,急得他满头是汗。   眼前突然一黑,混乱的灌木丛中居然窜出了一头埋伏已久的狼人,跳上前挡风玻璃,高举双手重重下砸,将玻璃砸开蛛网裂纹,一拳一拳交替向下锤。   纪年情急之下直接撬开方向盘,安全气囊弹了出来,阻挡狼人的视线,自己慌忙向后座爬,可那狼人一拳锤穿了坚韧的防爆膜,长毛粗糙黑毛的大手伸进玻璃抓住他的脚腕,沉重的无法对抗的力量将他向外拉扯。   “救命啊!”纪年双手抱着头闭上眼睛,关键时刻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郁岸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我来了。”   他回望身后,趴在玻璃上贪婪流涎的狼人畸体身体僵硬,瞳孔缩小,身体上出现了几道血线。   拳砸玻璃的声音暂歇,短暂的沉寂过后,狼人强悍的躯体竟沿着身上的血线一块一块裂开,碎肉瘫在车前盖上。   狼人的残肢凋零后,纪年看到了站在车前的一位黑发金瞳的少年,在他周身环绕飞旋着两排富有光泽的黑色鳞片,每一片都沾满狼人的血液,大量鳞片在他双手中拼凑成一对锋利爪刀的形状,他双手轻甩,将血迹抖落在地。   少年黑发间编了几条细细的长辫,脖颈挂着一枚黑白眼睛图腾挂坠,身上挂了许多透明晶石制作的异族装饰,耳垂、手腕脚腕、腰间都戴着碎冰状的晶石点缀。   鬼虺牙体内长有赫奥深渊蟒特有的功能核-鳞刃,他的鳞片可以无限生长,脱落的鳞片受他控制,致密排列拼接成武器,随着年龄的增长,脱落鳞片越来越多,他可使用的鳞刃威力也会越来越强。   已经被凤戏引走的狼群听到响动折返回来,鬼虺牙身上浓烈的畸体气味立即引起了狼人的注意,他们成群结队扑回来,朝鬼虺牙发起猛烈攻势。   “小鬼!”郁岸叫了他一声,鬼虺牙注意到四面八方扑来的狼群,便转身从车头跳下去,身体收拢成一条黑蛇,他身上戴的晶石首饰融化成一层保护罩笼罩蛇身,狼人利爪击打在防护罩上伤不到小鬼丝毫。   细细的一条小黑蛇缠到了郁岸的绅士手杖上,再原地现形,手持爪刀保护郁岸。   他身上戴满日御不化川的晶体护身符,不化川在这些晶石碎片上施加自己的能力“冰川庇佑”,每枚晶石护身符,在畸体显现本体的瞬间可以抵消致命一击。   再次呈现人形态的小鬼,左耳的晶石挂坠爆开裂纹,碎屑随风而逝。   纪年躲在车里心脏猛跳,终于,压在玻璃上滴血不止的狼人尸体被翻开,他看见了郁岸的脸,郁岸踩碎余下的玻璃碎片,把右手伸进来。   搭上郁岸递来的冰凉的手,与无情淡漠的眼睛对视,纪年不再惧怕看到这张冷酷恶劣的脸了。   “不该来中心广场的,如果惊动普通群众,明天白天势必要给媒体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们死了一个同伴,这种事故追究起来,老板会推人出去承担责任的。”纪年声音还在发抖,“这点利弊你看不懂吗?”   最有可能为这场事故承担责任的人,是准备带队前往恩希市的紧急秩序组组长郁岸,是最先发现大巴车上装有离心炸弹,并且通知巡逻组派人搜查的郁岸。   小鬼把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凤戏从小巷深处背了出来,凤戏听到纪年的话,才反应过来一开始他为什么叫自己开车去人少的地方,愧悔万分,低头不敢面对郁岸。   “狼人只是在掩人耳目吧,我怀疑有高手浑水摸鱼,要把新转正实习生挨个宰了。在众目睽睽下,他们不敢现身出手,只敢派狼人出来混淆视线,总之保你们命要紧。”郁岸轻飘飘解释,“那枚炸弹只是幌子,骗你们出来支援才是目的,逐个击破,消耗我们。”   如果纪年被杀,很可能一级金核精械师会被抢,就算侥幸核没被抢,只要失去纪年,他就做不出畸核扭蛋机,杀死昭然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但纪年和凤戏并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郁岸在他们的命和自己的名誉之间选择了救他们。   城市巡逻组的车鸣着笛围拢过来,将中心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匿兰和火焰圭随车而来,跟随队伍一起抓捕狼人。   “先带她去医院。”郁岸把凤戏托付给急救组的阮小厘,转身交代纪年:“机械组正在往停车场赶,准备拆除和排查炸弹,你去那边帮忙。”   他交代完,带着小鬼离开拉满警戒线的现场,戴上亡湖面具,隐没进黑夜中,去往艾科的死亡现场。   巡逻组新转正实习生艾科的死,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就是地下铁管理区内大众的恐慌和质疑。   恩希市刚刚爆发畸体入侵的灾难,普通群众惶惶不可终日,惊魂未定之下又出现畸体袭击致死的事件,很容易引爆人们的恐慌情绪。   在这个安抚民心的关口上出岔子,政府对地下铁公司非常不满。   在之前因偷装传视芯片,企图谋杀实习生的官司而逐渐淡出大众视线,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漂移飞车公司死灰复燃,趁机大肆营销自己公司猎杀畸体的丰功伟绩,明里暗里踩一脚地下铁,明摆着打算戴罪立功,东山再起。   大老板一宿没合眼,满腔怒火无人发泄,梳理了一番后,把整个事故的源头归咎于郁岸管理不善。   从夜里开始,郁岸接受了窥视鹰局的审问笔录、在记者会上发言安抚群情激奋的恐慌群众,接受艾科父母歇斯底里的咒骂和恐吓,一整天,人类嘈杂的声音交织在耳边脑海中,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终于,耳边安静下来。   郁岸走进医院停尸房,面对蒙上白布的艾科的尸体,双手扶着绅士手杖,魔术师礼装衣摆上的钟表花纹隐约旋转。   这件衣服的特性是能让他对时间究极敏感,因此更感到这一天漫长,度日如年。   小鬼扶着手臂,搓摸发冷的皮肤,耳垂上的晶石挂坠摇摇晃晃,站在郁岸旁边,吐出蛇信认真探究着人类的尸体:“好脆弱。一碰就碎的物种,是怎么繁衍出几十亿数量的?吵闹又脆弱,成群结队,让我想到了黄蜂,地球像一个大黄蜂巢,形状也像,如果所有水都消失,那看起来就完全是一个黄蜂巢了。”   活人身边总得不到一刻安宁,死者倒安静得深得他心。   郁岸终于有空拿出手机,翻开无数条昭然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回复了简短的一句话:“一切安稳,我能搞定。”   停尸房铁门被人轻轻推开,纪年钻了进来,悄悄走近他身边。   “你别难过。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大老板心里也很清楚这事跟你无关,只是需要一个人出来扛舆论罢了。依我看,老板肯定会补偿你的。” 停尸房里温度很低,纪年说话时会喷吐白汽。   郁岸表情沉静,淡然道:“我天生不会同情人,能从这个角度感受生命的重量也不错。他的死亡让我很痛苦,这是昭然一直想让我明白的事情。” 第169章 日御 枯   “老板已经补偿过我了。”郁岸从内兜摸出一个从中间对折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了一枚钥匙,椭圆形红铜钥匙扣上压印了孔雀羽毛的形状,“他叫我去他二女儿的店里挑一件喜欢的东西拿走。”   “二小姐?她是畸核雕刻师,是超级行家,店里全是好东西。这算封口费吗。”纪年也累了一天,从拆弹到检查所有设备和仓库一直没闲着,看了一圈没找到休息的地方,于是挨着艾科的尸体坐到停尸台上,双腿晃荡,“不愧是做老板的,心眼比藕多。”   “你不怕啊。”郁岸扬起眉梢。   “我在游戏里杀过他一次,为了完成和老板的约定,那时老板要我不顾一切保护你,我照做了。”纪年拍拍白布覆盖下的尸体,“当时阮医生把他救下来了,可他现在还是死了。你说这是人的命运吗?”   今天与人交谈得实在够多了,郁岸麻木到懒得思考,转身离开停尸房,小鬼紧跟上他的脚步。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可靠。”纪年坐在停尸台上,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幽幽回荡,“蝴蝶飞行器我已经修好放到你车上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活着。”   停尸房的铁门来回轻微摆动,房间里只剩下纪年和一具惨死的尸体。   *   等到郁岸彻底处理完一切后续工作,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他冷着脸沉默走过公司走廊,两侧路过的同事都被他周身环绕的低气压吓到,简单打一声招呼就连忙退开。   新组长可不像昭然那么随和,性格差到极点,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遇见下属上司一律视而不见,倒也没人跟他一般见识,恐怕自己运气差正好赶上郁岸发疯,一条狗路过都得被他踹一脚。   在人前走动的时候,郁岸不想让鬼虺牙暴露在人类视线中,因此小鬼总是以黑蛇形态卷在他的绅士手杖上,毫无违和感。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今晚肯定赶不到恩希市了,准备启程的大巴车也全在精细检查中。   昭然不停打电话过来,郁岸一个都没接,焦虑地攥着振动不停的手机,不敢读他的消息。   兴许是昨晚下过暴雨的缘故,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后,潮湿的空间里飞舞着许多蓝色萤火虫,和蛤白家院子里的应该是同一种虫子。   蓝火虫成群闪烁,腹部的蓝色电火花美丽炫目,忽远忽近碰触郁岸。   “去。”郁岸不耐烦拍开频繁撞到脸上的蓝火虫,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被最后一根稻草压爆,扔下绅士手杖,在虫火中央歇斯底里乱打一套空气拳,对着蓝火虫群一顿拳打脚踢。   默不作声发泄了一会儿,郁岸捡起绅士手杖,拍拍小鬼头上的土,坐进驾驶座开车走了。   红色的尾灯从车库出口消失,散乱飞舞的蓝火虫慢慢聚集在一起,勉强拼凑成人的轮廓,漂浮在空中眺望郁岸离开的方向。   日御枯,腐化草畸体,即萤巢,可以不断孵化蓝火虫,在极地冰海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三,与玻璃月季在同经纬同一时间先后诞生。   虫翅之间可间断产生蓝色电弧,蓝火虫数量繁多,搜寻能力突出,是家族的哨兵和暗杀者,负责寻觅和追踪敌方。   一簇玻璃月季藤蔓生长到飞舞着组成人形轮廓的蓝火虫群边,开出两朵蓝色的梦之花。   蓝火虫又飞舞着排列成一双手,举起一朵梦之花贴在耳边,另一朵当话筒,像在用老式电话机传话。   *   郁岸路上买了三份烤冷面,等回家和小鬼捕蝇草一人一份当宵夜。   进家之前,小鬼对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郁岸给他买了一瓶瓶装甜咖啡,小鬼珍爱地拿着瓶装咖啡跟在郁岸身后,慢慢品味。   “我不太会做饭。”回到家,郁岸换上家居服,洗了手坐到餐桌前,“一直都是离谱和酒鬼做饭,我忘记学了。昭然不在我什么都不行。”   小鬼眨眨眼,打开喷香的烤冷面纸碗,灯下雪白的眼睛泛起光泽,双手合十,拍两下,认真祈祷:“感谢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延续我的生命。”   郁岸愣了愣,鬼使神差也跟着双手合十,拍了两下。   餐桌上的捕蝇草跟着流口水,两片叶子合在一起,模仿他俩拍手祈祷,然后张开三张大嘴迎接晚饭。   “谁教你的?这样祈祷。”郁岸问他。   小鬼慢慢品尝纸碗里从未见过的酸甜面块,细嚼慢咽后回答:“不化川。他说我每天吃掉的也都是在他冰川里生活的孩子。我要感恩他们的生命延续了我的生命。”   郁岸想象也许不化川也曾同样教导过昭然,小小的粉球饿瘪瘫在礁石上,对着美味的贝壳拍动无数小手,乖乖感恩食物降临。   “你真强,难怪昭然说赫奥深渊蟒是家族里最骁勇善战的一支旁系。”   “我很厉害。”小鬼对着郁岸展示自己的两颗尖锐毒牙,“同族都羡慕我的牙最尖最长,长大之后一定很威风,你可不要告诉不化川,否则他会觉得我长大了,把我赶出冰川巢穴,叫我出去独立生活,争夺领地和建立自己的族群。”   “他不知道你的实力?”   “不知道。”鬼虺牙笃定点头,确信自己伪装一流,从未漏过馅。   “那他怎么派你来保护我?”郁岸边吃边问。   小鬼睁大眼睛,一个问题,让小黑蛇核桃大的脑仁直接过载。   “他一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吧!”小鬼张着嘴,表情惊恐,眼泪霎时挤满眼眶。   “……”郁岸挑拣完纸碗里最后一块火腿肠,剩了一碗底洋葱,“想让你死就不会给你身上挂一串冰川护符了,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腰上,头上,你是卖护符的吧。”   眼泪从圆圆的白眼仁里憋了回去,小鬼又轻快起来,把每一片洋葱都吃干净,轻声哼哼:“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吃饱喝足,郁岸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漱完,瘫到自己床上,翻看昭然发来的堆积如山的消息。   明知道昭然着急,他却对着聊天框两眼空空,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卧室门被人叩响,郁岸抬起头,鬼虺牙穿着他准备的黑色猫咪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目光炯炯望着他的床。   郁岸没办法,只好挪开一块地方,小鬼噔噔噔跑过来,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并且悄悄往郁岸身边拱,小心贴着他。   小鬼的皮肤异常冰冷,贴在身上能感觉到鳞片的蠕动。   极地冰海中常年生活在昭然身边的物种都不耐寒,很怕冷,数以万计的生物汲取着昭然散发的暖意过活。   “喝了咖啡会不会睡不着觉?”郁岸被他翻来覆去吵得有点不耐烦。   “心脏怦怦跳。”小鬼果然对咖啡里的成分有反应,“但是没关系,我来催眠自己一下。”   他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胳膊上,尖牙里的毒液注入皮肤,没一会儿就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趴在软枕头里昏沉睡过去。   郁岸:“……6。”   他一直捧着手机,直到昭然的新消息弹进锁屏。   昭然:接电话。   简洁的三个字,要比前面温柔哄慰的文字加起来更能震慑住郁岸。   熟悉的电话号码拨了过来,郁岸手指在接听键上悬空犹豫很久,终于按了下去。   对面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接,两个人隔着一通电话安静了十几秒。   郁岸闭上眼睛,等待昭然的骂声。其实昭然骂人也很好听,他很少说脏话,只会用忽然变冷变严厉的语气训诫他。   想起上学的时候打架,被老师打电话告了状,背着书包战战兢兢回家,昭然坐在沙发里,手中拿着受害学生的鉴伤报告,脸像一团裹着雷的乌云。   “乖乖,你没事吧。”昭然语调和缓,只不过声音有点哑,兴许刚抽过烟,“我在新闻上看到你面对记者发言了,很得体。一整天都在应付人,难为你了。”   郁岸一开始还麻木着,忽然嘴唇发抖,用力捂住嘴:“嗯。”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尽管捂着嘴,哽咽的腔调还是能从指缝里透出来,“我怕你说我。”   郁岸缩成一团靠在床头,低着头,黑发遮住湿润的、不断滴落水珠的睫毛:“我第一眼看到炸弹就应该想到的,就应该想到陷阱不会这么简单……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处理不好呀,我一点用都没有。”   “你有没有受伤?”昭然问。   郁岸顿了顿,看看自己扒车时玻璃割破的手心,吸吸鼻子:“一点点。”   昭然那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在和谁交流。   “枯,谁对我准契定者动手来着,手受伤了。”   “怎么不严重?他搞设备的技术员,手金贵着。怕是筋断了,孩子下半辈子怎么活?”   “是啊,越过我去挑战契定者是坏规矩的事,以后亲族契定者都要面对暗杀危险,日御家族的威信所剩不多了。”   “气焰嚣张,简直不可饶恕。你也这么认为吧,哥哥。”   昭然不紧不慢地说话,拨动打火机的声音在手机听筒里嚓、嚓作响。 第170章 海岛入侵   枫红园林,红狸市少有的仍在活跃的富人区,位于红狸东区,住宅娱乐一应俱全,至今仍愿意留在危险城市的基本上都是搞畸体资源相关的商人及其家属。   一座恢宏气派的复古公馆内正在招待客人。   宽敞的餐厅一端临时布置了一块长毛地毯,供十四头巨犬趴卧休息,穿围裙的女佣手拿排梳,跪坐在地毯上为它们梳理毛发。   地面上摆放着十四枚加大餐盘,盘中盛装炖煮软烂的猪肘,作为巨犬们的晚餐。   餐厅的中式圆桌周围摆放了六张红木座椅,漂移飞车公司的药剂师方士休坐在席间,为主座上的青年倒了杯酒。   “能有幸跟钟少爷面对面交谈真是荣幸啊,我给您介绍一下。”方士休推了推无框眼镜,抬手示意自己左手边揣手闭目静坐的男子,穿着白鹤长衫和老布鞋。   “这位是尔木岚,我的契定畸体傀儡师。与我旧时是同窗好友。”   “年轻时患上眼疾,失明多年,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原谅。”尔木岚只淡淡点了个头,他的掌中木偶乖乖坐在桌面餐盘边,额头贴着纸符。   “这位是海岛公司钟浪先生的长子,钟意深,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我们熊总提起您时总是赞不绝口哇,这次没能到场给您接风实在是身不由己,之前传视芯片的事被地下铁狠狠摆了一道,到现在一举一动还被警方监视着。”方士休对主座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奉承,极尽溢美之词,尔木岚坐在身边闭目聆听,拇指偶尔搓摸木偶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钟少爷没什么架子,笑起来春光满面:“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和小妹从海岛过来人生地不熟,还得靠您照顾呢。这回带来些特产,您带回去给熊总和大嫂尝尝。”   坐在钟少爷左手边的是位与他相貌相似的美丽少女,听说钟先生的小女儿钟意晚先天有些缺陷,自闭呆滞,除了大哥的话谁的都不听。   他们的随身保镖钟迟坐在餐桌一角,并不怎么说话,但壮硕高大的身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手臂上的肌肉大得仿佛每餐要吃掉一头牛。   驯灵女古尔塔也在席间,但懒得寒暄,冷着脸自己倒满烧酒,一仰头全灌进喉咙里,一脸不悦。   钟少爷与方士休攀谈起来,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绒布方盒,放到桌上。   “这才是正事。”钟少爷拨开锁栓,打开盒盖,一块儿色泽赤黄浓郁的沉重金属摆放在黑色的丝绒垫里。   “看这东西。”钟少爷捡起一块金属放到方士休掌心里,“你掂。”   方士休摸不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掂了掂,沉重压手,是黄金。   壮硕的保镖提来一支气罐喷火枪,夹起金块放在坩埚里喷火熔化。   金块被熔成流动滚烫的金水,这时将其淬进冷水中,金块再次定型,其他特性均未改变。   钟少爷从冷水中捞出金属,托在掌心里悠悠地说:“如果存在一种东西,密度像黄金,延展性像黄金,重量颜色特性都像黄金……是不是能说明,它就是黄金?”   方士休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这是仅存在于新世界的金属单质,当地畸体称它的矿石为地炼石。它的一切数值均与黄金相同,除了自带的畸化辐射无法清除。”钟少爷悠闲讲述道,“它与真正的黄金熔炼在一起,只要不超过50%,现有的畸化辐射检测仪器就测不出来。”   “地炼石的开采方式和位置目前只掌握在我们手里。”钟少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只不过,这种矿石运输起来很困难,因为辐射很重,运输过程中会吸引畸体围攻。”   “我们需要更近的门,更多的门。”   “所以目前蔷薇辉母推开的那扇门是我们必须争夺的重要交通枢纽,可恩希市的项目却被该死的地下铁抢先霸占,他们阻碍了一条发财路。”   方士休沉吟半晌,赔笑道:“容我冒犯一问,您为什么不选择和地下铁直接合作呢。”   钟少爷一脸意外:“原来你也不知道内情?孔却不可能跟我合作的。”他欣然靠进椅背里讲起上一代的八卦,“他老婆其实是我爸的初恋,但乔阿姨特别特别迷恋新世界,常在新世界各地游走写生,还跟几位教授合编了一套风物图鉴,她负责画插图。孔却痴迷他老婆,就像乔阿姨痴迷新世界,和我爸痴迷大海一样,他根本不敢动新世界一根毛。”   “本来孔却打算在恩希市建分公司,可蔷薇辉母打开的这道贯通门导致整个恩希市沦为废城,他居然一点儿没耽搁继续建设项目,却不往新世界里面发展,根本赚不到钱,政府承诺的补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是去堵门的。”   “他在用地下铁的势力和财力堵住那扇门而已,自己不进去,也不让别人进去。不知道乔阿姨领不领他这个情呢。”钟少爷侃侃而谈,讲到兴起处直接将名贵红酒推到一边,请佣人端冰可乐上来,“乔阿姨一直看不上孔却,他这人心眼太多太鸡贼了,不怎么招女孩子喜欢,不像我爸朴实,从来不在别人背后捅刀子。”他喝了口可乐,补充道:“我爸都是在正面直接捅的。”   佣人端着精致的冰钵走来,方士休顺势与他客套:“这是恩希市特产生腌泠虾,毗郎山上的泠水潭里每年只有那么几天能收到一碗,您尝尝,鲜得很。”   佣人把菜分到客人碗里,腌制在酱料中的透明虾还在活跃跳动,钟少爷微微蹙眉,还未开口,身旁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伸手拿起碗,倒扣在桌面上。   方士休笑容凝固在脸上。   钟少爷连忙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微笑道歉:“哎呀,我家家训不吃活鲜,妹妹病情不好,也不懂事,辜负您盛情,实在失礼。”   “没事没事,没提前问您忌口是我太不周到,真是冒犯了,给您和钟小姐道歉。”   “咳。”傀儡师古井无波平淡地往嘴里夹了段青菜,随意道,“聊这么久客人也饿了,主菜还没上呢。”   “对,我去看一眼,您先慢用哈。”方士休暂时离席,傀儡师也找了个理由走出餐厅。   钟少爷拿起桌上的餐巾给妹妹擦手,什么都没说,反倒问起驯灵女:“你怎么啦?一直喝酒,在主人家面前摆臭脸,真是不礼貌。”   古尔塔将训犬鞭拍在桌上,直截了当质问:“我还没出手,你为什么干掉了那个实习生之后还要伪造成狗咬伤来栽赃我?”   “栽赃?”钟少爷为难地摸摸头发,“也不算栽赃吧,我们本身不就是一伙的吗?还是你打算投奔地下铁,找个更好的出路啊?”   “你们没搞清状况就贸然下手我不管,何必给我招一身仇恨?郁岸是日御家族的契定者,惹了他就不怕被日御家族黏上吗?我今后行走新世界危机重重,你来保护我?”   “嗨呀,别生气。新世界那么大,想吞灭日御家族的庞大家族有得是,敌人的敌人会认可你的。”   “我看郁岸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你怕什么呀。”钟少爷打了个响指,身旁的肌肉保镖便摸出一枚纽扣大小的灰色收音器放在桌上。   同时,用手机播放了一段拖着哭腔的一段录音——   “我第一眼看到炸弹就应该想到的,就应该想到陷阱不会这么简单……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处理不好呀,我一点用都没有。”   “哎呀,哭得好可爱。”钟少爷拿起纽扣收音器嘲笑,“日御家族就看上他这一点吗,小猫咪耶。”   驯灵女终于不再反驳,冷声问:“那明天的计划继续进行吗?”   “当然,搞个大新闻出来,让群众明白,地下铁的安全承诺只是空头支票而已,桩桩件件灾难陆续降临,政府自然会开始寻找更可靠的畸猎公司了。”   *   其实方士休没去厨房,在会客室里坐着,疲惫揉眉心。尔木岚关上门,倚在沙发后闭着眼睛听他叹气。   “钟少爷真健谈。话唠,我耳朵快要起茧子了。”方士休拿起眼镜布擦擦镜片,“那小姑娘也不好伺候,我拿这点工资容易吗,这么大岁数了还天天装孙子。”   “辞职,跟我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好了。”傀儡师笑道,“方才席间无聊,我给他们算了一卦,今夜怕要见血光之灾。”   “也算个退路。”方士休拍拍大腿,抚平衣衫下摆的褶皱,“海岛公司的人做生意是太野了,从蔷薇辉石工厂那次合作开始我就看出来,他们做生意不要命的。”   “新世界的生意哪那么好做的,弄不好惹毛几个大畸体家族,让我们粘包跟着陪葬。”   “但是黄金生意很诱人啊,熊总不一定割舍得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我给你的药今天滴了没?”   “滴了,持续刺痛,完全睁不开眼睛,疗效像假药。其实我看不到东西也习惯了,还有什么必要耗费心力去治呢。”   “谨遵医嘱,别那么多话。滴药是头等大事,一天都不能漏,我在新世界丢了半条命才寻摸来的药材,你可不能浪费。在郁岸身上吃过的亏不能重现。”胃里隐隐作痛,方士休扶着沙发躺下,老毛病又犯了。   尔木岚闭着眼睛,却因蝶变后与契定者千丝万缕的联系,敏锐感知到对方的状态。   他端正坐到沙发一边,挽起白鹤长衫的袖口,伸手向方士休疼痛的位置摸索。   “去,干什么。”方士休拍开他的手,“自从契定后你都不怎么对劲,少来恶心我。去给我倒杯热水。”   “年幼时穿一条裤子玩到大的伙伴,关心你一下却遭嫌弃,罢了。”尔木岚起身倒水去。   “嗳,窗外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方士休戴上眼镜,匆匆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窗外漂浮着几粒蓝色的萤火虫,纯良无害的外表充满迷惑性。   女佣的尖叫和桌椅翻倒的巨响接踵而来,方士休大感不妙,与傀儡师一同冲出会客室,只见餐厅里一片狼藉,水晶吊灯把圆桌砸出裂纹,黑漆漆的房间里里飞舞着幽蓝色光点。   他看到一位散发蓝光的青年男性的身姿,同时也被那蓝火青年透过凌乱的发丝瞥了一眼,冷酷轻蔑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腐烂的死尸。   青年每一次变换动作,都会触发身上游走的闪电,他以两道爬满刺眼闪电的匕首作为武器,化身一缕电火花从打碎的玻璃窗中冲了出去,散成满天蓝火虫。   佣人跌跌撞撞举着烛台赶来,客人们都跑了,地上零落着一些焦黑的碎块,散发刺鼻的烤人肉味,肢体碎片勉强能拼凑成钟少爷身边那位大块头保镖的形状。   熊总的宴客私宅装有最精密的畸体防护装置,可以自动启用防护电网,那些飞虫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是枯草萤巢吗,日御家族的岗哨和刺客。”傀儡师侧耳倾听感受房间里的残局,“昭然真会告状,这么看来他添油加醋了不少。”   *   郁岸躺在床上和昭然聊了一夜天,贴脸上的手机都在发烫。   他不准昭然挂电话,只是听着通话里平稳安静的呼吸声就无比安心。   郁岸贴着手机躺在床上发呆,双手伤口用药布包扎了一圈,指尖捏着一枚纽扣大小的灰色圆片,举到窗前模仿月全食慢慢遮住窗外高悬的月亮。   “月亮,睡着咯。” 第171章 谁是反派   “嘀嗒、嘀嗒,人头掉下悬崖,身体变成珊瑚花,手指喂给鱼,脚趾喂给虾,心脏埋进细沙,眼珠自己回家。”瘦小的少女抱腿蹲在马路边,嘴里漫不经心哼着儿歌,钟意晚揭下手握寿司上的鳗鱼块,丢给在脚边蹭来蹭去的流浪猫,剩下的白饭团塞进自己嘴里。   她手心里握着一把弹珠大小的圆球,一些是普通钢珠,另一些则打有螺丝孔,可以透过缝隙看到里面闪烁着电子红光。   清晨七点,学生陆陆续续往校门口汇聚,红狸市市民的生活正逐渐步入正轨,学校也已经重新开学,周边增派了许多保安定时巡逻。   一位小学生背着书包经过路边,被地上嬉戏的流浪猫吸引,跑过来摸了两下,钟意晚顺势抬手,将一颗指甲大小的钢珠扔进了小孩的书包里。   小孩儿和猫咪玩了一会儿,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进校门,被保安拦下来扫描安检,机器探测到小孩书包里的金属弹珠后灵敏报警,保安匆匆围拢过去搜查小孩儿的书包。   孩子太小了,被保安们警觉的表情吓得不敢动,见自己书包里的东西被翻了满地,原地站着大哭。   钟意晚趁那孩子吸引了安检保安们的注意,将另一枚钻有螺丝孔的圆珠扔进另一个路过的小孩的书包里,表情冷静呆滞,哼着歌若无其事离开。   她离开时被保安注意到,两个保安叫住她,搜了一阵身并无收获,于是挥手放行。   几只蓝色飞虫蛰伏在绿化灌木的阴影中,沿着发芽的茎叶爬行,合拢的薄翼遮挡住发光的腹部,过于渺小,无人在意。   *   红狸北区,一条名为蜻蜓巷的步行街还算热闹,由于最近城市人口增加,一些早已因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商铺起死回生。   二小姐的珠宝店就开在十字街中央,门面很高,装修也雅致,与相邻的纹身店寒酸的铺面相比,显得格调大气。   郁岸身穿魔术师礼装,拿着绅士手杖推开复古旋转门走进店铺,凤戏紧跟在他身后,虽然前日受了不轻的伤,她却只住了一宿医院就匆匆跑回郁岸身边,还为自己没听纪年的话,导致郁岸被追责的事一直愧悔不安。   小黑蛇缠在郁岸的手杖顶端,伪装成黑曜石雕刻而成的装饰品,以此来掩人耳目。   走进珠宝店,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果香薰气味,店内一尘不染,老式唱片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   店铺内四面墙漆成黑色,黑色的背景可以更清晰地展示不同商品,每一件商品都被锁在特质的透明保险箱中,由一盏展示灯照射,透明保险箱嵌在展示架中不可挪动,每个保险箱前面都嵌有一枚锁孔,只有打开正前方的锁,才能取出里面的东西。   昂贵的珠宝占据了一整扇展示架,其中一对金色的耳环璀璨发亮尤为耀眼,珠宝名为【狐惑】,中央各镶嵌一枚赤狐畸体体内找到的红色畸核,雕刻成蛋面,周围点缀钻石,如果哪位夫人有幸得到这样一对珍贵的首饰,她将获得妖娆赤狐的魅力,令身边的绅士为她倾倒,甘愿为她付出一切。当然,这样的首饰价格不菲,若非商人贵族是消受不起的。   除了首饰展柜,店里还设有冷兵器展柜和家具展柜,琳琅满目的珍贵物件看得人瞠目结舌,店主人将易碎的畸核雕刻成各种刁钻的形状,足见技艺高超。   郁岸拿出大老板给的钥匙,与玻璃展柜上的锁孔相比对,大小形状都对得上。   这是一枚万能钥匙,他想开哪个就开哪个。   一位娴静少女身上搭着羊毛披肩,坐在玻璃柜台后,用小手工锤专注敲打一块金属为其塑形,听见门口迎客风铃响动便抬起头。   二小姐眼神犀利,一眼瞄见郁岸手里挂着孔雀钥匙扣的万能钥匙,这枚钥匙她只给自己父母和姐姐各留过一把。   “郁组长,好久不见。”孔慎言放下工具站起来,拢了拢耷到手肘的羊毛披肩,乌黑发辫慵懒搭在肩头,轻声叫店员端茶招待。   他们只在蔷薇辉石矿脉下的地下工厂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不过匆匆一瞥,郁岸至今才看清二小姐长什么样,鹅蛋脸弯月眉,与大小姐英气强势的气质截然不同。   大老板竟允许他在自己二女儿的店里任意挑一件东西带走,要知道这家珠宝店里最珍贵的商品价值上亿,一向以吝啬出名的孔老板居然能做出这么出格的决策。   显然二小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抬手请郁岸随意挑选,有眼色的人应该都知道挑个什么价位的东西合适吧。   郁岸在展柜之间辗转,在一串蓝宝石身体链前驻足,闪烁的银链挂在木质模特身上,间隔镶嵌蓝宝石,并将一枚银色畸核雕刻成极小的珠粒,嵌在细链间隙中。   别说蓝宝石本身价值几何,就说将一枚银畸核拆分成上百粒的手工费即价值千万,因为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位能达到这种工艺水平的畸核雕刻师,孔慎言花费三年时间才制成这件珠宝。   这件珠宝取名【献祭】,一级银畸核由探险队从远古祭坛的活祭井中打捞而出,穿戴者可以通过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好运。   “他该不会想要这个吧。只是出面背个锅而已没必要拿这么贵的赔偿吧。”二小姐抿唇心想,扶着茶杯找补道,“我也不确定付出什么代价,如果反噬到你我可不负责。”   “哦?有道理。我也不太想要可能带来负面效果的装备。”郁岸转向其他的展柜,二小姐悄悄松了口气。   凤戏一直悄没声趴在武器展柜边,眼睛闪闪发光,踮脚望着横架在最高处的一把黑刀,刀柄处镶嵌着一枚三级银核,畸核表面散发浓雾色光辉,由于级别太高,雕刻失败损失过大,二小姐也不敢轻易雕它,直接完整嵌在武器上比较保险。   【唐刀·子非鱼】强化破盾效果,对畸体伤害翻倍。   这黑刀上镶嵌的是一枚三级银职业核-织女,来自一位老刺绣传承人,老太太火化后留下一枚职业核,几经周折在拍卖场被孔老板拍得,送给女儿当礼物。   “这个太好了。”郁岸把钥匙放到二小姐面前,指了指高处展示柜里精心摆放的黑刀,“你帮我拿一下。”   二小姐呛了一口茶水,脸色发白,太阳穴的青筋明显从皮肤下透出来,拿起钥匙原地不动。   那可是三级银职业核,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啊,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做人吗,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人家请你挑,你还真挑个大的。   她不情不愿拖来梯子,爬上展示柜,亲手打开防弹玻璃门,依依不舍拿出那把黑刀。   她快要哭出来了,双手扶着刀,慢腾腾递到郁岸面前,郁岸伸手拿,她却不肯放:“其实我做的那套蓝宝石身体链也不错呀……很适合你……”   “哎呀,别客气。”郁岸生拉硬拽把刀从二小姐手里抽出来,举到面前观察刀锋,其实并未开刃,是把钝刀,将手指放在边缘处却能察觉到隐秘的锋利之感。   凤戏啧啧称赞,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抚刀身上的血槽花纹:“天啊,太美了。”   “那你拿去。我又不会用刀。”郁岸随手将黑刀扔出去,凤戏急忙接住抱在怀里,一脸吃惊。   他轻狂的态度更让二小姐恼火不堪,巴掌拍在柜台上,险些砸碎腕上的玉镯:“郁岸!你别太过分了!不用刀你挑什么刀?”   这时候,店门外有游客经过,那人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左手插着兜,右手拇指向上弹一颗钢珠,弹起来接住,再弹起来接住。   玩弹珠的黑衣人恰巧与二小姐目光相接了一瞬,二小姐忽感不安,伸着脖子向门外探视,看着那人进了一家小吃店。   “谁?不像本地人。”   没过几秒,地面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在场人全部噤声,二小姐扶着桌面,警觉感知周围的动静。没过几秒,地面更剧烈地摇晃起来,一阵强烈的冲击波直接撞碎了珠宝店的玻璃旋转门,玻璃碎块朝柜台飞来,店员尖叫着趴到地上,二小姐也抱着头躲到柜台后,只有郁岸依旧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凤戏快速挥出一刀,沉重刀劲挡开了无数飞来的钢化玻璃碎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余波绕梁,二小姐捂着嗡鸣的耳朵慌忙跑出店外张望,浓浓火焰从沿街的小吃店中冲了出来,小吃店直接沦为冒着黑烟的废墟,客人和店主连尸体的碎片都无从寻找,与一片黑炭沦为一体,街上的游客恐惧大叫抱头鼠窜。   郁岸有点惊讶,但也没什么反应,只跟着伸头向外看热闹:“呀,好威力。”   “郁岸,你还坐着?你可是紧急秩序组长,快去现场啊!”二小姐回头急道,转身拿起手机打给孔老板,“爸爸,北区出事了,有恐怖分子携炸弹袭击,目测至少两人死亡,十几人受伤,郁岸就在我店里,他什么都不做,你管管他……”   郁岸仍坐着不动,甚至向店员要一张信纸和一支钢笔。   店员战战兢兢拿给他,郁岸从容抬手写起信来,边写边说:“你也知道你爸从不吃亏,他肯给我开出随便挑的报酬,一定是因为我能为他争取到的利益比这把刀的价值更大。”   他提笔写道,尊敬的钟意深先生,我郑重邀请您于今日正午在金色大厅欣赏风琴表演,请……   “我新学到一首美妙的歌,你们要听吗?”郁岸趴在信纸上写下凌厉漂亮的字迹,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轻声哼唱,“嘀嗒、嘀嗒,人头掉下悬崖,身体变成珊瑚花,手指喂给鱼,脚趾喂给虾,心脏埋进细沙,眼珠自己回家,啦啦啦啦啦……” 第172章 艺术细胞   “你到底在写什么?”二小姐扶着玻璃墙向外窥探,已经能听见街巷里由远而近的警笛声,“郁组长,窥视鹰女警们来了。”   “爆炸恐怖袭击造成命案,她们来不是应该的吗。她们去了,我就不用去了。”   “伤亡人数,损毁程度,你都不关心吗?”   “记者会去关心的,我到时候看看新闻就行。”郁岸写完一页简短的邀约,细心折叠成纸飞机的形状,推开玻璃窗,朝外轻轻一扔,纸飞机乘风滑翔,几只蓝火虫飞来,托起机翼,将其送往远方。   二小姐哑口无言,难以置信,昭然温文尔雅心性仁慈,居然能带出这样冷血无情的实习生。   很快,街巷被警车封锁,空中被盘旋的机械鹰严密监视,搜索可疑人员。   叶警官和堤蒙警官持枪走进珠宝店,和郁岸打了照面。   一头金色卷发的堤蒙警官看见郁岸还有些意外:“又是你,才来鹰局做完笔录,就又出了事,自从昭然调离红狸市,还真是风波不断啊。”   “郁组长,你在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叶警官资历老成,却愿意给年轻的后辈相应的尊重,当然也是看在昭然的面子上。   “有,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从店前经过,目测身高182厘米,体重75公斤,来自红狸东区,他还活着,并没离开。”   “什么?”叶警官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光,立即举起对讲器:“所有人远离爆炸现场,快。”   地面又掀起一阵闷震,第二声爆炸的巨响袭来,震撼砖石的波动冲击着整条街巷,防弹玻璃门直接被震出蛛网裂纹。   展示架上的商品七零八落摇晃,人们东倒西歪,只听叶警官的对讲器中一阵嘈杂,她们之中有一些人被二次爆炸波及,在防护服保护下只受了轻伤。   堤蒙警官见状抬起手枪,双臂伸直,枪口对准郁岸,像处理嫌疑犯那样将其控制住。   枪口被叶警官压了下去。   郁岸才心不在焉解释:“那人衣服上蹭了一些铁锈,可能是从废弃钢管厂那边穿过来的,只有在红狸东区活动的人才会选择横穿钢管厂,因为可以少绕一公里的路。他经过店门前时在抛钢珠玩,我分明听见钢珠相碰的声音,说明他手里不止一枚炸弹。起初却只有一枚炸弹爆破,这点时间并不够他跑出爆炸范围,所以我猜测他应该就躲在店里,等搜救人员接近后再二次引爆。”   对方既然安装了窃听器,一定掌握了郁岸今天的行程,因此选择在附近店铺里动手,他们预判地下铁会第一时间进行搜救,二次爆炸将会引起地下铁的伤亡。   这部署没什么问题,如果昭然在附近,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救援的,正常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可惜昭然不在,郁岸也不能算个正常人。   “你为什么不早说。”叶警官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视郁岸,郁岸双手扶着绅士手杖,微微俯身扬起下巴:“我已经在尽快交代了,警官。谁叫我提前举报给你们海岛公司的杀人罪行被无视呢。”   “凭尸体上的犬齿痕迹并不能断定与海岛公司有关,尸检报告证明艾科并非死于巨犬畸体口中,而是死于车祸,并被伪造出一部分家犬咬痕,我愿意相信你,但我拿不出足够的证据请求批文。”叶警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只是想让我们也一起受伤,向政府证明并非地下铁无用,敌人的袭击一视同仁。”   “你也没证据证明我是这么想的。”郁岸轻轻笑了一声,“现在那投炸弹的应该死透了,居然有死士愿意为海岛公司卖命,不得不承认他们有点本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郁岸左眼的银级怪态核-鬼魅蝙蝠散发微光,他的身体瞬间化为一群乱飞的蝙蝠,成群结队飞出窗外,凤戏见状提着新刀紧随其后,手一撑翻出窗口,留给其余人一个利落的背影。   叶警官转身走出店铺,向对讲器中下达命令:“通知各队,嫌疑人不止一个,迅速排查炸弹隐匿点,紧急叫停一切聚集活动,A组去火车站、B组去中心街、剩下的人跟我去学校。”   堤蒙举起手机:“炸弹专家发来分析,说是畸化辐射炸弹。需要遥控密码引爆。”   今日红狸市各个角落都能见到零星漂浮的蓝火虫,调皮的孩童举起网抄摇晃着捕捉,捉到放在掌心,却一会儿就散成烟雾消失了。   学校附近的住宅楼顶端,方士休和傀儡师站在高处隐蔽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傀儡师尔木岚盘膝坐在地上,手拿红墨毛笔描符,描了一张寻物符,打算贴在小木偶身上,懒散声音抱怨道:“就算施压给地下铁,对学校里的孩子动手也忒不地道,我唤小木鬼去搜一番。”   “这是海岛公司一贯的做派。他们从不把人命当回事,与他们世代的信仰有关。他们自称海的儿女,极度亲近海洋生物,认为那才是他们的同类。”方士休愁眉不展,“我琢磨了一宿,黄金生意做不得,熊总却十分心动,因为之前的事,漂移飞车欠下许多外债,难于周转,熊总很需要这笔钱,赌也要赌下去。”   “沆瀣一气,我不肯。”尔木岚将符咒贴在小木偶额头上,从高空抛下去,目送它潜入校区,钻进风口内。   “钟少爷请我们抵挡一阵鹰局女警,这浑水蹚不得,跟我走。”方士休挥手命令傀儡师跟上,视线落在住宅楼下、同时向学校方向赶来的地下铁巡逻组。   傀儡师知悉主人意图,轻踩丝线滑到地面,挡住匿兰的去路。   匿兰急停下来,警惕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鹤衫男人,高声呵斥:“地下铁城市巡逻组执行任务,给我闪开!”   黑色的皮面高跟靴分开一段距离,匿兰摆出防守姿态,右手从左小指嵌核处缓缓抽出散发银光的虚无光剑,腰间挂的JS娃娃还是满电量状态。   *   红狸火车站附近,由驯灵女古尔塔盯梢,她坐在行道树的枝杈间,身上的兽牙装饰摇曳相碰,富有野性的双眸注视着人来人往的站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接近,即将在这里上演一场火焰和浓烟组成的烟花秀。   虽然警车已经在路上,不久就会赶到现场,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枚钢珠实属大海捞针,古尔塔会设法拖延住那些警察的脚步。   一片火光从眼前掠过,古尔塔惊醒,未曾听见爆炸声,却恍惚听到了一声龙的低吼。   她扶着树枝站起来,兽皮短裙和铃铛摩擦树干,只见空中掠过一团火焰,一个红发青年俯冲接近自己藏匿的位置,火焰色的双眼直直注视着她。   “是谁?”古尔塔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只感到陌生和疑惑,但对危险的感知让她第一时间吹响驯哨,十四头恶犬从不同的角落中向她身边奔袭。   当火焰圭靠近到一定距离后,古尔塔终于看清了他颈间镶嵌的火焰色龙眼,竖线眼睛睥睨着一切,万般不服挣扎赴死时仍不愿闭上的高傲的眼睛。   阿瑞斯,在迁徙中落单从而被她斩杀的火焰龙。   火焰圭吃下黄金苹果后,得到了火龙阿瑞斯的龙之铠和龙之翼,翅翼收放自如。郁岸叫他守住火车站,保护鹰局的拆弹专家进去排查,他拍胸脯打下包票,绝对完成任务,   可那躲藏在树荫里的野蛮少女为何如此面熟,她明艳的蓝绿色盘发令人记忆深刻。   *   紧急秩序组、城市巡逻组和快速反应组分成六组全部进入红狸市各个有可能藏匿炸弹的地方保护鹰局排查,只有郁岸没有去往任何现场,而是独自进入位于红狸东区的金色演奏大厅。   有品位的有钱人常会在金色大厅欣赏交响乐演奏,金色大厅中摆放着一架经过世纪洗礼的古老管风琴,由两排巨大的音管组合起来,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依次排列,气势磅礴的乐器占满了金色大厅的一整面背景墙,与辽阔的建筑本身形成共鸣体,可以发出恢弘宽广演奏音,震撼心灵。   金色大厅舞台正中央吊着一个金色的华丽鸟笼,可以通过滑轨调整高度位置,歌唱家可以站在其中,在聚光灯照映下唱出瑰丽婉转的高音。   现在并非表演时间,悬挂在空中的鸟笼舞台由缝制流苏的绸缎盖布遮住。   郁岸早已到场,坐在琴凳上,抚摸上下四排黑白琴键,翻阅泛黄的乐谱。   蓝火虫漂浮在空气中,临时替昭然照看一下孩子。黑色缠绕的绅士手杖被放在风琴边,凤戏守在琴凳旁,根本摸不着头脑,小声问:“组长,看不出来你还懂艺术。”   “你没看出来的地方多了。”郁岸双手落于琴键之上,按下几个不同的黑白键。   管风琴恢弘阔大的响声在整个金色大厅中环绕,不和谐的聒噪旋律简直能震碎彩色玻璃。   几只蓝火虫被音波震得掉在地上抽搐,余下的也翩然落地,把触须当耳塞堵住听觉系统。   这是完全不会弹吧。凤戏捂住耳朵,又不敢批评自己领导。   警笛狂响,叶警官带着堤蒙赶到金色大厅,携枪贴墙进入大厅内,排查一番后,确定整个大厅最令人迷惑的只有郁岸。   “郁岸,你想干什么?”堤蒙警官直言询问。   这时,有位年轻人出现在了金色大厅入口。钟意深脸色凝重,全然不顾大厅里的警察,径直走进来。   海岛公司的钟意深少爷只身赴约的确可疑,叶警官按住堤蒙,眼神示意先观察一会儿,见机行事。   昨日玩世不恭的表情并未出现在钟意深脸上,他凝视着演奏台上郁岸的背影,一步步接近。折成纸飞机的信函攥在他拳头里,信纸被攥成细细的窄条。   郁岸坐在琴凳上,半回身瞥了一眼钟少爷,对他扬起唇角,拿下头上的礼帽微笑示礼:“先生,我要为你演奏我最喜欢的曲子《命运交响曲》了。”   钟意深眉头紧锁,什么都没说,不合时宜的笑容瘆得人脊背发冷。   郁岸回身面对琴键,双手高举,重重落下,激情演奏一场恐怖的旋律,他虽然时不时装模作样看一眼琴谱,实际上演奏出的音乐只勉强和《命运交响曲》有百分之一的关系。   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忍受,捂住耳朵抵御魔音贯耳的痛苦。   只有钟意深无动于衷,他听到这嘈杂的节奏之间传来一声微弱的水滴声。   高空坠落下一滴液体,滴落在洁净的舞台上,溅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钟少爷立即抬起头,眺望穹顶悬挂的鸟笼,鸟笼的位置被调整到距离管风琴的音管最近的位置。   唰啦——   鸟笼上的罩布滑落,钟意晚站在其中,她被胶布贴住嘴,双手被锁链死死拷在笼架上,恐怖的音管巨响贯穿她的耳膜,她双眼布满血丝,精神被折磨到濒临崩溃,耳孔正向外淌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那一刻,不光钟少爷爆发出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嘶吼,叶警官也愣住了,堤蒙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上演的酷刑。   郁岸之所以喜欢《命运交响曲》,是因为这首曲子最响,最像他因艾科之死而度过的那嘈杂且难熬的一天。 第173章 恶魔的形状   “住手!”钟意深上前两步伸出手阻止,他举起双手,手中握着遥控引爆器,“郁岸,你想要的是这个,对吗?”   震耳欲聋的风琴噪音戛然而止,郁岸果然停住双手,衣摆翻飞,从琴凳上转了过来,跷起一条腿,亡湖面具遮挡着他残缺的左眼,暗物质频频向下滴落。   钟意深关心妹妹安危,咬牙将遥控引爆器放到地上,朝郁岸踢过去。   不料,拿到遥控器后,郁岸竟扬起眉梢反问:“谁说的,你炸掉整个城市和我有什么关系?”   挑衅的言语在大厅中带着回声,两名警官低声在通讯器中与同伴联络,余光盯紧台上的两人,在她们看来,郁岸的危险程度甚至要高于恐怖分子,因为他的行为极度不可控。   缺少昭然管束和引导的郁岸,就像一把失去保险的枪,他随时可能面向任何一方射击,甚至稍不留神激怒他就会导致走火。   堤蒙警官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低声问叶警官:“那真是海岛公司的人吗?竟敢公然发动恐怖袭击,根本不把警方放在眼里……”   叶警官冷道:“海岛公司的钟先生确实育有一对儿女,但保护得极为严密,从未在内陆露过面。前日郁岸向我们举报海岛公司的异动后,我就去查过档案,关于钟先生曾经入狱的信息,包括DNA记录都被做了手脚,很可能是在我们都尚未入职鹰局前就修改过了。”   “你……到底想怎样……”钟意深嗓音喑哑,幽深双眼凝视郁岸,恨意在眸中汹涌澎湃。   “我要你在这儿自我介绍,告诉警官们,你来自海岛公司,是钟浪的儿子钟意深,笼里的是你妹妹。”郁岸似笑非笑向后仰,双臂手肘重重压在黑白琴键上,鸟笼附近的音管又发出一阵噪音。   拷在笼里的钟意晚也跟着哀嚎,耳孔内涌出一股鲜血,她快承受不住了。   妹妹的鲜血滴落在钟意深心上,颗颗滚烫。他的死士们也正在向金色大厅聚集,头和身体用黑布严严实实包裹,但碍于周围警车徘徊,他们没接到命令也不敢轻易靠近。   钟意深一个箭步跳上演奏台,飞速逼近郁岸身前。   本以为养尊处优的少爷身手有限,可钟意深展露出来的实力出乎意料,标准专业的拳击架势,只凭一个防守的动作,就能引起郁岸警觉。   两人年龄相仿,但钟意深体型更高大,肌肉量更多,年轻的身体已经展现出拳击手的雏形。乌黑发丝扫过他深邃的眉眼,目光里充满杀意。   他出拳快而凌厉,郁岸左躲右闪,身体掠过琴键,拿起斜架在琴凳边的绅士手杖,抬手扬起礼装披风,整个人便化作一片凌乱蝙蝠,迎着舞台灯光飞舞。   “蝙蝠……?”钟意深抬手抵挡嗜血蝙蝠的冲撞,试探了几下就明白郁岸拥有短暂无敌的能力,杀死再多蝙蝠也没用,但他不可能一直保持蝙蝠状态。   趁郁岸从舞台上消失,凤戏挥刀劈来,她看得出面前这位钟少爷单挑实力压了郁岸一头,而且目前还没展露出自己镶嵌了什么畸核。   必须逼他用出畸核能力,郁组长才能想法子应对。   一缕银色刀光袭来,钟意深从容接招。想不到这矮小的姑娘下手丝毫不拖泥带水,刀刀刺要害,这阴险的进攻套路想必受了郁岸不少影响。   “眼睛……是蓝色的……”凤戏心中嘀咕,盯着那双晦暗的眼睛看久了,会产生深海恐惧症的错觉。   她朝钟意深左侧一处明显的破绽刺去,却见钟意深唇角翘起,迅速转身用手背撞开冷寒刀背,一拳勾进凤戏腹部。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凤戏调转刀锋迅速抽离,捎回的锐气在钟意深颈侧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   叶警官沉静观察着局面,忽然轻声命令:“开枪,朝鸟笼。”   堤蒙警官顿时会意,抬起枪口向悬挂在高空的金属鸟笼扣下扳机。   子弹出膛,火光闪烁,其实她对准的是鸟笼的金属底座。   钟意深胸口散发出一股蛋壳金色微光,一枚一级金核就嵌在他胸骨正中央,金核表面的纹路是一条鮟鱇鱼,头顶倒挂一枚拟饵灯。   在他使用畸核能力的同时,凤戏和两位警官同时感到一阵窒息,周围的空气明显变得粘稠沉重,她们挥手抬脚都变得无比吃力,就像承受着水压,在海底行走。   子弹也仿佛打进了水中,速度变慢,弹道也更倾斜,没有击中鸟笼,而是无力地打中了墙壁。   “那是枚装备核,这不是主要能力,只是共鸣效果,将空气赋予水的特性。”叶警官经验丰富,顶着溺水的窒息感准确判断钟少爷的畸核。   蝙蝠飞舞的速度也被粘稠的空气拖慢,二十秒化形时间耗尽的瞬间,郁岸的位置掐得极为精准,在钟意深的背后现身。   魔术师礼装的主要效果为【时间观念】,即使郁岸不分心计算时间,大脑潜意识自动读秒也分毫不差。   郁岸反握破甲锥,十字锥尖没入钟意深后腰,在他耳畔吹了声口哨。   钟少爷身体一僵,立即转身甩开郁岸,血从伤口中迸发,却不坠落,而是渗入空气中,就像潜水员在海底受伤时的情形。   “你……”钟意深单膝跪到地上,狠狠咬着牙:“你的卑鄙简直超乎想象……你也能算人类吗?”   “哪里。”郁岸表情很高兴,破甲锥在指间转来转去。   耳廓上挂的通讯器传来通话请求,匿兰喘着气汇报:“鹰局排查了学校,没有发现炸弹……拆弹专家已经成功拆掉四枚炸弹……”她在咳血,受了不轻的伤。   钟意深挥拳进攻,怪态核-鬼魅蝙蝠还需要十分钟冷却时间才能再次怪化成蝙蝠,在钟意深密集的攻势下,郁岸找不到机会更换其他畸核。   沉重的一拳朝面门袭来,郁岸只能抬起手臂抵挡,小臂骨骼咔嚓作响,折断了似的剧痛,疼痛之下露出破绽,胸口被重击一拳,细细血丝沿着唇角向外渗。   郁岸频频败退,一直退到管风琴键边,挥手砸在琴键上狠声道:“再给你献上一曲。”   轰动的音乐声从借由音管在大厅内共鸣,困在鸟笼里的钟意晚双目圆睁,眼泪渗出被噪音折磨猩红的眼眶。   “意晚!”钟少爷怒不可遏,胸口的一级金核辉映光芒,一盏金色提灯在他右手中成形。   提灯的微光照映到钟意晚身体上,那少女跪在鸟笼中弓起脊背,左侧蝴蝶骨竟浮现出一枚橙金色畸核。   二级琥珀金畸核,在所有畸核中第二珍贵的琥珀金色,数量之稀少,郁岸至今都没见过。   霎时间郁岸想了许多,自己体内埋藏着昭然的三枚佛像金核,却无法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发挥作用,因为二级以上的金级畸核已经超过了人类肉体能承载的极限,力量巨大,一旦贸然使用,最终的结果就是多器官衰竭而亡。   难道她想自爆?如果她拥有这种能力,为什么一开始不用?   是她哥哥的能力。   钟意深手中的提灯照耀着妹妹,妹妹背后的畸核能量流动,其中一半的沉重压力都被提灯引到钟意深身上。   妹妹的双眼忽然失去瞳仁,体型扩大,双腕挣断手铐,身体凭空漂浮起来,如同在水中起舞。   金色鸟笼从内部膨胀变形,一头壮硕的虎鲸撞破栅栏,在钟意深周围的空气中游动,虎鲸背后的琥珀色畸核极为耀眼,畸核内部引出一道金橙色能量流,被钟意深的提灯牵引着。   名称:装备核-深海明灯   来源:鮟鱇王   种类:畸化种   等级判定:一级金(蛋壳金)   基础能力:【引路者】分担光线链接目标所受伤害,并减免50%自身所受伤害。   使用限制:不明   共鸣效果:【凝海】以自身为中心10米半径范围内的空气拟水态,水生畸体在范围内增加移速和伤害。   ——   名称:怪态核-黑白掠杀者   来源:不明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二级金(琥珀金)   基础能力:化鲸   使用限制:不明   共鸣条件:不明   ——   黑白相间的庞大生物环绕着钟意深的提灯哀鸣游动。   钟意深居然有这种本事,能分担超高级畸核使用时的压力,郁岸眼前一亮,可很快他就接受了现实,双方已经结下不可磨灭的仇怨,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已经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虎鲸浮空遨游,怀着恨意冲向郁岸。   郁岸怪化冷却时间还剩五分钟,被水状的空气缠住手脚,行动困难,奋力挣扎又会消耗本就不充沛的氧气。   虎鲸迎头撞过来,叶警官换上畸动子弹,对着那庞大的身躯扣动扳机,强劲的冲击打进虎鲸的皮肤,虎鲸却只歪了一下头,错位撞偏了方向。   郁岸趁机逃开。   她徘徊一圈,再次撞过来,郁岸虽然已经逃离,但周围的空气由于虎鲸高速游动,压强变化将郁岸吸进漩涡,重重撞在那庞大光滑的黑白身躯上。   沉重的压力使人耳鸣,郁岸勉强爬起,口鼻一起向外滴落血迹。   他单挑对上一个钟意深已经捉襟见肘,更何况面对一位二级金载体。   虎鲸再发起第二波撞击时,   郁岸忽然举起手,掌心里握着遥控引爆器。   “请你看场烟花,怎么样?”郁岸喘着气,抹掉唇角血迹,眉眼冰冷,“你们的钢珠我喂了两颗到你妹妹肚子里,那是畸化炸弹吗?连畸体都会被炸伤来着。听说鲸鱼搁浅在岸上久了就会发酵爆开,我一直好奇是什么样子。”   钟意深抬手示意虎鲸停下:“你确定其他地方的炸弹已经拆除干净了吗?你不知道我们安放了多少。”   “当然了,反正重要的人员密集的地方已经拆除掉了,其他的……就当恐怖袭击造成的牺牲吧,反正只是报纸上的一个数字。”   “郁岸!你敢乱来!”堤蒙警官举枪警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放下引爆器!想挨子弹吗!”   钟意深哑口无言。   他屏住呼吸,僵硬注视那身着礼装、扶绅士手杖的轻佻散漫的独眼青年,确信郁岸来自地狱,脚下踩的不是演奏厅的红毯,而是一滩粘稠的血液。   郁岸快步贴到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抚摸钟意深的胸口,嵌在胸骨中的畸核微微凸起,金色光芒透出指间。   金色畸化种,强度非比寻常,至今郁岸唯一见过的金级畸化种核,是从JS兄弟身上得到的一级金核-游戏之王。   多么美丽。如果得到它,就有可能活着使用三级金核。   “你能不能拿它和我换啊。”郁岸微微踮起脚,几乎贴近到与钟少爷鼻尖相碰,反握破甲锥抵在他胸前嵌核槽边缘,“撬下来送给我,换你妹妹的命,怎么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明白。”钟意深握住郁岸的手腕,抵抗着锥尖压进皮肤里,郁岸力量不如他,刀尖无法再深入半分。   空中漂浮着许多蓝火虫,微光迷离,上下飞舞。   钟意深认出了那些虫子,低沉嗓音质问:“日御枯,是你帮他绑我妹妹……我记住了。”   “?”郁岸东张西望,顺手拍飞一只撞到脸上的蓝火虫,“你在和谁讲话?” 第174章 拉扯   昭然向郁岸介绍自己第三位兄长日御枯时,对其的描述为“腐化草畸体,也称萤巢,可以催生无数蓝色萤火虫”。   类比能生成无数小水母的极海冰母戈利亚、能开出许多花朵的玻璃月季,郁岸理所应当认为,日御枯理应是一坨发霉的草,那些飘舞的蓝火虫相当于在他身上孵化的孩子,被派来协助自己。   原来钟意深也对日御家族有所了解,他对新世界一定很熟悉。   蓝火虫在空气中漂浮缭绕,静静注视着郁岸的一举一动,残暴疯狂的行径尽收眼底,人格的缺陷一览无余,他所残缺的不止是左眼,还有心灵,童年时期匮乏的爱已经被黑暗填补,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从一张白纸变得千疮百孔,再如何修补也不过粉饰太平,无济于事。   弟弟钟爱的小人类心里却住着恶魔,这件事他知道吗。   钟意深握着郁岸的手腕,左手与他反握破甲锥的右手僵持,微垂眼皮,视线对上郁岸寒冷的目光,逐渐迫近,打量这张少年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八岁而已,嘴唇凉薄浅淡。   “你真的敢按吗?”钟意深瞥了眼他手中紧握的遥控引爆器,微微低头,“我了解到的前任紧急秩序组长作风可不像你,这么激进。”   郁岸唇角忽然向上翘起来,表情忽然有了温度,刚刚还仿佛痛恨着一切的眼神变得灵动,生机勃勃。   “他太高尚,我学不来。”郁岸歪过头,半截脖颈露出衣领,靠近锁骨的位置血肉猩红,古怪的一块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昭然亲吻过这里,留了淡淡的痕迹,分别多日,他时不时用指甲加深吻痕的线条,伤口结了疤发痒,于是心情紧张时就忍不住去抓,恶性循环,把皮肉糟蹋出一块坏死的疤痕。   “你真的敢按吗?”钟意深突然错身,甩开郁岸的手,从口袋里捏出一颗钢珠炸弹夹在指间,两人的距离均在爆炸范围内,郁岸自己也跑不了。   叶警官挥手命令:“拦住他们。”   然而,在高处空游的虎鲸一直盯着旁人的异动,迅速俯冲游下去,用厚重的身躯将堤蒙警官和焦急营救郁岸的凤戏拦在十米之外。   特警们已经到位,持枪迅速进入金色大厅形成包围圈,狙击手已经就位。   然而畸化子弹经过水化空气的减速,再击打到虎鲸厚实的皮上时已经造不成威胁,更何况还有钟意深利用提灯畸核帮妹妹分担伤害。   虎鲸的血量条一直维持在三分之二的位置,不但不减,甚至有所回升。   虎鲸在空中翻跃游动,用身躯替哥哥阻隔出一片安全的范围,吞吐气泡遮掩视线,使狙击手无法瞄准。   “你在拖延时间吗?”钟意深终于露出凶狠神色,郁岸翻起礼装披风躲避,衣摆上的时钟花纹分秒旋转,鬼魅蝙蝠的怪化冷却时间还剩两分钟十一秒,居然被对方看穿了。   钟意深摆出拳击手架势,他的拳速快得惊人,郁岸堪堪闪避过几招,肚子便挨了一拳,筋肠纠结扭转的剧痛从胃部炸开。   他的体术实在太强,郁岸甚至没有动更换功能核-拳皇附体的想法,拳皇附体在强化格斗技能的同时双倍损耗体力,他打起精神判断钟意深的血量条,血槽居然高达十五个刻度,比小兰姐还要密,虽然有所损耗,但仍然剩余三分之二。   而且钟意深的血条边框是粉色的,意味着带有伤害减免效果,并非护盾,因此破甲锥不能克制他。   再看自己的血条,满量也只有三个格而已,已经掉了一半了。   论体力,他更加拖不过经年累月刻苦训练的钟少爷。   一直缠在绅士手杖上的黑蛇蠢蠢欲动,被郁岸按住了头。   钟意深仗着体术和身型的优势将郁岸压到琴键上,一只手卡住郁岸的脖子,将他往琴身上方的装饰金弦上压,钢制丝线锋利如刀,割入郁岸后颈,血淌满琴键。   厮打间,郁岸看见了钟意深喉咙上的蓝色光纹,水流状的图腾,和昭然留在自己身上的太阳印记属于同一种东西。   钟意深收紧五指,郁岸脖颈剧痛,喘气困难,低头猛撞在钟意深前额上,才迫使对方松开锁颈窒息的手。   “嘶……”钟意深吃痛,但依旧压制着他在琴键上扭打,音管狂鸣,整个大厅乱作一团。   “郁岸,你也喜欢看烟花吗,我请你看场大的。”钟意深咬牙冷笑,从衬衣内摸出一枚闪动红光的遥控引爆器,与郁岸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小鬼!夺引爆器!”郁岸猛烈挣扎大喊鬼虺牙,早料到钟意深痛快交出来引爆器一定有问题,却没算到他妹妹吞了炸弹他还敢引爆。   黑蛇绕下绅士手杖,沿着钟意深的手臂爬了上去,对准右手虎口咬下。   毒牙刺破皮肤,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钟意深甩开了手,但引爆按钮已在脱手的那一瞬间被按下。   郁岸眼前闪过一串炫目的火光。   在火焰袭来的那一刻,鬼魅蝙蝠的冷却时间还剩三秒。   爆炸的火光是从钟意深胸口开始蔓延的,他紧贴着郁岸,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个距离,郁岸没可能逃得开。   一簇冷蓝幽光从侧方飞入场,密集的蓝火虫飞进爆炸波中,霎时组成一位冷面青年的身姿,挡在郁岸身前。   不是做梦,他看得很清楚,蓝火虫汇聚幻化出的青年腰间挂着匕首,面无表情,飘逸的半长短发夹杂着几缕发光的发丝,戴耳环和颈环,身上裸露处布满蓝色的荧光魔纹。   日御枯的轮廓只为他挡了三秒爆炸冲击,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怪化冷却结束,郁岸翻起礼装披风化身鬼魅蝙蝠,从爆炸的光焰中四散纷飞。   整个金色大厅剧烈震颤,畸化炸弹带来的冲击波将承重柱全部冲断,钢筋碎石和爆破的音管碎片如暴雨坠落。   小鬼有冰川庇佑保护,缠到凤戏身上,冰川护符遮挡住爆炸的波动,一众特警趴下躲避,而叶警官距离爆炸源也非常之近,就算及时趴下也没有足够的掩体遮挡,危急时刻,堤蒙警官转身压在她身上,背后伸开一对残破漆黑的恶魔翅膀,她的金发褪成白丝,瞳仁覆盖眼白,身体拉长,双臂双腿都变得长而细,脖颈横亘一条黑色圆环项圈,项圈前端坠一枚金属斜塔图案。   金色大厅承重梁坍塌,全部的玻璃都被震碎,熊熊烈火爬满幕布和流苏窗帘,黑烟从坍塌的穹顶处向上飘荡。   钟意深和虎鲸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倚仗免伤提灯的效果,他们相互分担伤害,让防御极强的虎鲸承担极限伤害,钟意深自己承受的部分则可以减免50%,不愧是一级金畸化种装备核,深海明灯。   城市角落几处也向上飞浮黑烟,与烈阳的光线和汇聚的云层相接,那些没有被搜出的炸弹一起被引爆,或许拆弹专家正在拆除过程中遭遇了引爆。   凌乱的鬼魅蝙蝠在火光冲天的废墟中汇聚成郁岸的身体,郁岸冷眼注视远方天穹下的黑色烟云,拿起通讯器贴到唇边:“各小队汇报伤亡情况。”   *   恩希市,深夜时分,月色如冰。   十原街正对着蔷薇辉母推开的那扇贯通之门,商铺受到严重损坏,废弃的砖瓦七零八落,只能从半拉门板上看到它的门牌号,67号。   十原街唯一一盏还能亮的路灯就在67号商铺门口,路灯昏黄,灯束向下照耀着一小块地方。   路灯脚下蹲着一大团东西。   一团白骨,躯干在中央,四周长满狭长有力的手臂,白骨怪物团在路灯下,沉默地用许多长骨手抱着自己的身体。   巨大的怪物面前,破败的沥青路面上摆着一只手机,与怪物的手相比像一个小火柴盒。   手机屏幕亮着,如果一会儿不操作的话,就会自动熄屏。白骨怪物不厌其烦地用食指骨尖轻轻戳亮变黑的屏幕。   路灯旁就是蔷薇辉母推开的门。   门里的天空呈深蓝色,耀眼星环浮动,新世界的植物在界限附近野蛮生长。   一只低智商的旱龟畸体在植被之间觅食,不知不觉爬出了门的界限,爬到沥青马路上,傻乎乎张望陌生的领域。   白骨怪物扭动身体,注意到地上挪动的一粒龟壳,探出一只长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旱龟畸体的外壳,放回门里,并帮它掉转方向,指尖轻轻一弹,那龟像弹球似的滚了出去。   “咕噜。(笑)”   白骨怪物回到路灯下,往地上一趴,数只手臂慢吞吞裹到身上,继续玩手机。   门里的畸体小鸟和调皮的树鼠最喜欢跑出来探险,跳到白骨怪物身上飞来飞去玩耍,一对小鸟甚至在怪物头上搭了个窝,在里面孵了两颗蛋,在低智慧的小鸟畸体眼里,这堆白色的树杈子好暖和,很适合孵蛋。   门内的大地一阵晃动,海水的腥味从风中袭来。汹涌浪涛声无端在空中回荡,潮汐磁场变幻,星环旋转的状态竟变得混乱失序。   空中浮现出一片蓝色水流图腾,波浪状的花纹波澜涌动。   白骨怪物感知到强大的气息袭来,慢悠悠起立,面向大门敞开的方向眺望。   从充满敌意的气息中,白骨怪物明白对方来者不善。于是抬起一只长手,轻轻抬起头上的鸟窝,对尚未现身的朋友行一个慵懒的摘帽礼。   “咕噜。(挑衅的叫声)” 第175章 紧张   大巴车在公路上匀速行驶,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已经长出青绿嫩叶,无人修剪的枝丫相互交错,垂落的枝条时不时扫过挡风玻璃。   司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专心分辨路况,右边的扶手上拴着一条粗犬绳,温顺的大金毛听话坐在地上微笑吐舌头。   急救组的阮小厘拿水杯过来喂它,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金毛凉快了一些,对着穿医护制服的姑娘傻呵呵摇尾巴。   “去恩希市干嘛带上饭团,一路上还要照顾它。”   “遗弃宠物基本都被原主认领走了,只剩这个可怜鬼没人要,跟我过了几天,就黏上我了,不想再让它被抛弃一次。”快速反应组的魏池跃抱臂坐在自己座位上,安全带勒在他壮硕的胸肌前,接近两米高的高大青年自己一人坐在标准座椅中央显得特别拥挤。   信息技术组雍郑躲在座位里玩电脑游戏,目不斜视:“它叫饭团吗?正好,它叫饭团,你叫饭桶。”   金毛摇着尾巴汪了一声应和。   坐在雍郑后一排的火焰圭正头靠玻璃打瞌睡,脖颈上镶嵌的火焰龙眼也和他一起闭合休息,突如其来的一声犬吠,龙眼猛地睁开,竖线瞳仁布满血丝,仇恨和怒火化为滚动的火焰,让车厢温度上升了好几度。   车厢颠簸,火焰圭撞到玻璃惊醒,赶紧站起身竖起食指:“嘘,大魏,你让它别叫了。”   他依旧不论季节穿一身背心短裤,手臂、双腿缠着纱布,脸上也留下了一些爪牙扑抓的伤口。   前日在火车站,为了给警方争取疏散人群和拆除炸弹的时间,火焰圭与驯灵女带领的十四头恶犬首次交手。   火焰圭自身并没有镶嵌畸核,只能使用龙带来的能力,吃下黄金苹果后,继承了火焰龙阿瑞斯五分之二的力量,实力不凡,却也在恶战中吃了不少亏。   那女人竟能凭借一己之力同时契定十四头银级以上的恶犬畸体,简直匪夷所思。   “啊?”雍郑回头瞧他,“至于吗。”   “被狗咬惨了。”火焰圭抬起小腿给他们瞧撕扯咬烂的伤口,“昨晚才打过狂犬疫苗。”他遮住颈侧愤怒的龙眼安抚,掌心挡住龙眼注视饭团的视线,轻声驱赶傻呵呵的金毛:“去去,这里有人怕狗狗,你安静一点。”   金毛委屈转头,靠到魏池跃粗壮大腿上。   匿兰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跷起长腿,高跟靴上溅落的血迹还没擦净,漫不经心对着小镜子补妆。   荷官套裙的上装被她草率脱在一边,上半身从腰到胸裹满纱布,傀丝和炸碎的木片在她身上留下细碎的疤痕,光清创就花了一夜。   她把手机戳在车窗下,屏幕一直亮着,JS兄弟在一款换装游戏的卧室场景里,游戏主人公被关在门外,詹姆斯趴在柔软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萨兰卡收拾好医药箱,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到床边,靠在詹姆斯身边,抱臂合眼休息。   “喂,谁知道郁岸怎么了?”匿兰涂完口红,用无名指抹匀边缘,“他一直在那里撞玻璃。”   郁岸独自在大巴车最后一排,面向车窗跪坐在座位上,额头抵着车窗,车厢一旦颠簸就会弹开他的头,然后再咚一声回弹到玻璃上。   他双手捧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骨感艺术案里拿到的肥胖症病人取脂肪的手术视频,看大块脂肪被从人体里取出来扔到秤上,原本肥胖的皮肉松弛瘪下去,很解压。   人们围拢过来,连手机里的萨兰卡也向屏幕外张望。   凤戏乖巧抱着刀和郁岸的绅士手杖,小黑蛇爬到凤戏发顶,吐着信子看热闹。   “诡计输给了海岛公司的钟少爷,在生气吧。”纪年与郁岸隔一个位子坐着,捧着便利店买的面包小口吃,小腿垂在座椅下晃动,“而且对方是拳击手,郁岸正面对抗也不占上风。”   “这次爆炸伤亡不严重,公司名誉上虽然有些损失,但也在公关部能应付的程度之内,而且也逼出了钟氏兄妹的畸核能力,你还想怎么样啊?”雍郑合上电脑烦闷道。   “你什么水平跟组长这么讲话。”魏池跃一拳揍在小程序员脑袋上,“艾科意外牺牲,组长肯定难过透了。”   “真的吗……”雍郑捂着头不忿。   郁岸还在撞玻璃。   突然,大巴轧过一块扔在路边的岩石,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郁岸被猛弹起来,然后脑门重重撞回玻璃,咔嚓一声,玻璃被撞了个稀碎。   郁岸索性把脑袋直接搁在窗外,目光落在飞速向后移动的路面上,枕着玻璃碎块发呆。   ……   “啊——!”几人冲过去把郁岸拉回车厢里,匿兰跨过靠背,从最后一排座椅上爬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质问:“从上车开始你一直在想什么啊,你紧张什么呢?”   郁岸紧攥的双手手心里渗满冷汗,大腿隐约在发抖,他想干呕,但这一切都不曾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表现出来,他异常冷静,从容地问众人:“看我干什么?”   紧张的空气顿时在众人之间蔓延,魏池跃拿起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纪年歪头打量他。   “小兰姐,那个,能不能借我?”纪年指指匿兰的气垫粉饼。   虽然疑惑,匿兰还是递给了他,昨晚打斗时粉饼的镜子被摔碎了,反正也要换新的。   纪年掀开黑色的盒盖,小心地用粉扑沾了些遮瑕的膏体,拍在郁岸脸上,遮住嘴角的淤青和脸上的擦伤,再遮住后颈的伤口和锁骨附近乱抠留下的指甲痕。   “不错吧,跟新的一样。”纪年把裂纹的镜子转过去让郁岸看看自己。   郁岸愣愣摸了一下嘴角,抱膝蹲在座位上,从纪年手里拿过裂开的小镜子,躺在座椅靠背上,身体呈倒U型柔软地倒挂在靠背上,举着镜子对着脸照来照去。   看见郁岸行为像个精神病人,大家终于可以放心地回到原位,这下正常多了。   *   腥咸的海风从骨架间穿梭,白骨怪物完全站起来,狭长有力的骨骼手臂支撑着庞大身躯面向大门,长手交错,向门里走去。   空中浮现出一片深蓝发光的水流图腾,白骨怪物爬行到门内,抬起头仰望,才看出原来水流图腾印在一片巨大的“羽毛”上。   是植物吗,还是动物。那“羽毛”的根端插在地面中,柔软的顶端随风摇曳,从主茎上分散开密集的柔软细管,那些犹如光纤的透明细管,被风拂动就会散发深蓝色荧光。   这是一种海洋刺胞动物,名为海鳃,但这么巨大的海鳃畸体昭然也是第一次见,有一栋大楼那么高。   深蓝色的触丝向白骨怪物伸来,白骨怪物毫无退缩惧意,反而高傲地迎上去,从骨骼缝隙中释放出血红触丝,与对方的触丝相碰撞,与平时和亲族相互缠绕打招呼的方式不同,他们之间更像在进行某种剑拔弩张的交谈博弈。   海鳃身上的水流图腾随风闪烁,白骨怪物脚下散发金光,太阳图腾旋转散开,丝毫不让步。   飒——飒——   海鳃的叫声在新世界的空间中传播得很远,潮汐磁场的变化令空中的星环也改变了旋转的形状。   “日御……羲和……?”沙哑的回声从海鳃的每一根茎管中嗡鸣,像无数细小的生物在合唱。   白骨怪物随手把头上的鸟窝放到安全的树杈上,抬起一只骨手,指向辽阔的平原,示意对方去空旷的地方较量。   身边冷寂的灌木丛中,慢慢地升起蓝色的光点,蓝火虫环绕在怪物的手臂之间,随后,一簇玻璃月季也蜿蜒生长到白骨怪物面前,绽开了一朵梦之花。   白骨怪物顿了顿,摘下梦之花,凑到身躯近前嗅闻查看,这朵梦之花记录了发生在金色大厅里的事件始末,从郁岸陶醉弹奏管风琴开始。   “……”白骨怪物用指尖捏着梦之花,对远方巨大的海鳃做出稍等的手势,浏览梦之花中记录的细节。   郁岸的一举一动全被记录在案,病态的笑容甚至还给出了镜头特写。   读完整朵梦之花,白骨怪物一动不动。半分钟后,嘎嘣一声,捏着花的那只手连胳膊一起从身上断了下去。   “咕噜。”白骨怪物调转方向,迅速向门外爬走,掉地上的骨骼手臂慌忙跳起来跟上。   十原街67号商铺废墟旁的路灯下多了些东西,小小的人影站在那里,背着双手眺望自己。   郁岸小心翼翼从路灯的梯形光束下挪出来,走到三层楼高的白骨怪物面前,半天才鼓起勇气,从背后拿出一束小花,递到昭然面前,指尖微抖。   白骨怪物俯瞰着他。   在昭然的视角,可以看到地上放着一颗发抖的煤球。   长骨手缓缓伸到郁岸面前,捏走了他递来的小花。   郁岸微怔,终于勉强能抬起眼皮,期待面对白骨怪物的凝视。   可下一刻,白骨怪物将小花扔到地上,压低身体重心,手掌重拍面前的地面,发音低沉。   “咕噜。(你给我过来)” 第176章 净化   白骨怪物交替放下蜘蛛长腿般的几条手臂,躯干骨架沉甸甸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完全怪化状态的身躯慢慢缩小,恢复成人形态,粉红长发用发带束在肩头,昭然抱着手肘站立在地面上,双眼在夜色中仿佛一对粉红宝石,注视站在三米外的郁岸。   他脸色憔悴发白,充血的眼睛写满疲惫,强撑着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瞒不过昭然。   他主动向昭然面前走了几步,接近到一米外脚步急停,微仰起脸望着昭然,抿了抿嘴唇。   微风拂过,魔术师礼装的披风轻轻翻动,钟表图案的贝壳绣纹熠熠生辉,秒针旋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这隐忍渴待的表情。   昭然知道他在等自己伸出双手,示意他现在准许拥抱。   虽然读得出郁岸写在脸上的情绪,他却没应答,不动声色打量郁岸全身,回忆在梦之花里看见的他受伤的镜头,与现实中的身躯一一对应,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治疗,表面上倒看不太出来了。   “回家说。”昭然开了口。他还能撑多久?   郁岸点点头,转身走在昭然前面,右手握着绅士手杖,走路蹦蹦跳跳。   黑色短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动,发丝间居然藏了一对毛茸茸的黑猫耳,身后拖着一条黑色的尾巴,僵硬夹在两腿之间。   他戴了一级蓝怪态核-猫崽?   昭然迈开脚步,几步追上郁岸,直接抓住后领叫他站住,带着他离开,拐进坍塌的住宅楼之间,身披月光隐没在废墟中。   蓝火虫在原地漂浮了一会儿,逐渐散开,跟随昭然的方向离开,玻璃月季藤蔓缩回土壤中,临时替弟弟接管守门的任务。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巨型羽毛海鳃从门内缓缓探出半个身体,四周寂静,已经没人了,门外刮过一阵风,卷走一片树叶。   地面窸窣轻响,海鳃低下头,被昭然落下的那只手突然跳起来,在海鳃面前飞速爬过,捡起扔在地上的粉紫色小花束,高举着逃之夭夭。   “……”   *   在昭然的带领下,恩希市北区已经完成基本的重建工作,为了方便工作,昭然临时住在距离分公司不远的一座公寓楼里,公寓楼空荡寂静,整栋大楼里黑漆漆一片,电梯也是坏的。   他们只能走楼梯,昭然在前面带路,郁岸扶着墙吃力地爬楼梯,爬两步就要停下来喘一会儿。   只爬了四层楼,他的下巴就已经开始滴落冷汗。   放在平时这小子早就闹起来,跳到自己脖颈上撒泼要背了,可他到现在还在忍耐。   又爬了一层楼梯,昭然忽然停住脚步,因为听到身后的人不动了。   他心里揪了一下,侧身回头向下看,郁岸站在阶梯中央,低头扶着印满开锁广告的白墙,脸和脖颈淌满汗水,沿着下巴滴落。   “别折磨我了,昭然。”郁岸喘气声越来越明显,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汗,“你的表情好像不爱我了一样。”   “你想要我怎样?”昭然折返回他面前,手掌覆在他面孔上,摘掉遮挡左眼的亡湖面具,露出那张挑衅的脸,黑蓝异瞳在黑暗中炯炯生辉。   “我应该当着三哥二姐的面抱起你哄一番吗?”   “你不想吗?”郁岸笑起来,又忍不住咳嗽,用自己残缺的双眼深深凝望着他,无奈解释,“我还没有尽全力,昭然。我已经摸清了钟氏兄妹的底细,阻止了城区中心的爆炸,保下了公司的昂贵设备,我做得很好,我很强,对吧?”   昭然发现他后颈隐约有一条伤痕,用指尖抹了抹,发现伤口被一层肤色膏体遮掩住了,钢弦的勒痕很深。   这是什么,化妆品……?   昭然捻捻粘在黑色半掌手套指尖的粉膏。   郁岸一直仰着头等他的反应,呆呆呢喃:“你快夸我呀。”   “你先过来,怎么这么不对劲。”昭然拉开家门,把郁岸拎进门厅里,反锁房门,“自己脱。”   郁岸扶着鞋柜站稳,钟表花纹的腰带被他解开,披风扯掉扔到地上,绅士手杖就随缘丢在沙发边。   随着礼装一件件剥落,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短弹力背心和短裤,胸腹遍布打斗留下的淤青,手腕也在持刀僵持时留下了指痕,双腿皮肤留下十几块爆破碎片造成的鲜红擦伤。   郁岸摇摇尾巴,正悄悄尝试激发怪态核-猫崽的提升好感度效果。怎么不灵呢。   昭然蹙着眉,拇指抹掉郁岸脸上的粉膏,露出唇角的淤青和脸颊的伤口。遍体鳞伤,精神憔悴,摇摇欲坠。   “你多久没睡了?”   “从挂断你电话开始。”郁岸诚实回答。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一黑一蓝两瞳孔也向外散得很大,喘气的时候嘴唇微张。   猫崽核的作用是提升对方好感度,他提前戴上这枚核来认错,大抵是真怕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换取一些好感,却不知道猫崽紧张应激时的表现也会同样呈现在自己身上。   在听到他哑声哀求“你夸夸我呀”那一刻,昭然已经读懂了他在害怕什么,他刻意遮掩伤口的行为则直接印证了这个猜测——   郁岸觉得自己没处理好这场突发事件,招架不住区区人类的进攻,会让昭然判断他的实力不够,失去契定的信心。   可他表现得那么坚强,强烈的自尊心遏制着哽咽的冲动,站在旧地毯上,像只野猫哈气炸毛。   照顾少年的自尊,最好的办法是对他用力掩藏起来的脆弱视而不见。   昭然走过去,俯身直视他写满不服的眼睛,两人嘴唇之间的距离极近,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滚烫的呼吸,黑色的半掌手套质感更薄,扶着郁岸的脸颊就能感受到汗水渗进布料,接触到指尖。   温热的薄唇先一步覆了上来,郁岸愣了一瞬,随即抬起双手搂上昭然的脖子迎合上去,双腿也自然向上勾在腰间,两人激烈地接吻。   快要窒息了,郁岸有些缺氧,松开唇舌时还在笑,盘腿挂在昭然腰间,双手捧起他的脸:“二姐三哥向你告密了?我还以为三哥是簇草呢,原来蓝火虫也算他的一部分吗,真是大意了。”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这一个多月来到处胡作非为。”昭然冷哼,“人间小魔鬼,你自己不觉得可怕吗。”   “想揍就揍吧。”郁岸扬起下巴,喘气声很重,“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你多少顿,还差这两下吗?”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再生气也不会丢弃我,嘻嘻。”郁岸扬着脸呲牙挑衅,“我思考过很多次,你满心善良,为什么会甘心陪我生活十几年。其实你就喜欢我这样吧?我是不是做了你想做又被家教和良心约束着不敢做的事情?我是公主羡慕的野孩子。”   他很紧张,手指无意识抠锁骨上的伤口。   昭然犹豫了几秒,眯起眼睛,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哼。说得好。”   郁岸光着腿,背靠白墙,抿唇忍耐粗暴的痛,身体一直在冒冷汗,却连“轻一点”都不肯求出口。   昭然雪白的背脊被抓了十几道指甲痕,垂着眼皮,睫毛翘起温柔的弧度,在郁岸耳边用气声问:“你现在哭出来,我假装看不到好不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郁岸身体绷紧,鼻尖迅速泛红,紧紧搂住昭然脖颈,眼泪涌满眼眶,咬着牙抽噎,昭然偏头挨近他的嘴唇,轻吻两下唇角,再倾身深吻,郁岸热切地回应着,分开时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郁岸哭得快要接不上气。   “你表现很好,郁组长。老板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功绩,他说你比我更适合当组长,还要你传授我几招诡计。”昭然左手捧起他脸颊,拇指抹掉糊满脸的眼泪,“今后多指教啊,组长先生。”   郁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张着嘴只顾喘气。   绅士手杖戳在沙发边,盘绕在上面的小黑蛇已经完全被遗忘在脑后,空气中充满感染蛋白的气味,小黑蛇偷偷摸摸爬下手杖,自觉躲进沙发垫底下,羞成一卷蚊香。   长时间的刺激过后,郁岸强撑的精神终于进入真正的疲惫状态,趴在昭然肩头,双眼半睁,目光对着床单放空。   昭然仔细查看了一下他锁骨上的伤,那块肉已经被他抠烂了,皮肉发紫发肿,再继续放任他一紧张就抠下去会留下难看的疤。   “以后能不能忍着点,不挠这里。”昭然给他消完毒,贴上条创可贴。   “嗯。”郁岸心不在焉答应,他疲惫抬起身子,视线路过昭然敞斜到一边的衣衫领口,一片粉白洁净的胸膛和肩膀映入眼帘。   他低头凑到昭然胸前,含住锁骨下的一小块肌肤,吸出一枚鲜红的草莓,然后欣赏。   昭然胸膛隐隐绷紧,除了吻痕之外,未被亲吻的肌肤也跟着一起泛红。   “我不想让它消失,你有办法吗。”他困倦地问,“一开始我只是想把吻痕加深一点,后来就控制不住了。我每天都很想你,任何障碍都让我烦得要死。拿钟意晚出出气又怎么样?谁叫他们这时候惹我。”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其实就想看我这个样子。”郁岸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因为你明知道揍我没用,还每次都用这种方式惩戒我,你明知道只要对我说‘再这样我今天就不亲你了’,我就一定会照做,你却不说。”   “天使只是沉迷把邪恶之物压在身下净化的过程,是不是啊?”郁岸抬起一只眼皮瞧他。 第177章 微光   “打架输了还敢这么嚣张,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昭然并没正面回答他,他转身背对郁岸,在穿衣镜前解开几颗纽扣,拽着领口把上衣脱下来,衣摆向上滑,一寸寸露出窄腰和背廓,刚刚结束一场见面礼节,白皮肤下晕开一层潮粉色。   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俨然成为一种放纵和默许。   郁岸扬着脸,下巴抵在昭然背后,动了动耳朵,血丝和感染蛋白一起沿着大腿淌到脚踝,再从凸起处滴落到地毯上。   “你抱我吧,抱一下。”郁岸双手搂到昭然喉咙前,踩着裤子向上爬,最后紧紧扒挂到昭然肩膀后,脸颊贴在粉白滚烫的皮肤上,腿还有些发抖,“你好冷淡呀。再做一次?我不痛。”   他浑身是伤,宛如刚从外面的废墟中流浪回来,掌心里被玻璃割伤留下深红的血痂,锁骨前溃烂的抓痕、脸上的淤青、后颈的钢丝割痕、身体上破片溅落的擦伤,昭然对着镜子扫视他全身,最后视线在手腕上的深红指痕上落定。   郁岸也在镜子里偷瞄昭然,银色胸链装点洁白无暇的身躯,而自己满身斑驳污秽、血迹水渍,仿佛长在羊脂玉上的一块杂斑。   “你真好看。”郁岸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歪头亲了亲自己亲手扎在他耳垂上的耳钉。一只手指向镜子里,“看,有脏东西掉你身上了。”   昭然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才明白原来郁岸指着他自己。   “你再胡说。”昭然反手捏住他腮帮,带他走进浴室里,挤在狭窄客厅各个角落中偷看的小手们匆忙爬出来,被昭然关在门外。   这里不比别墅宽敞,狭窄幽暗的淋浴间挤进两个人已经很勉强,四周铺贴着裂了纹的瓷砖,潮湿角落沤得发黑。   “好脏。”郁岸皱眉嫌弃,小心地背靠到锈迹斑斑的墙壁瓷砖上,这样就不会让昭然挨到墙上的污渍,冷水放了一会儿才开始变热,伤口被水流冲刷,火辣辣地疼。   昭然取下淋浴头,拿在手里给郁岸冲洗,才冲了几下,那孩子就抱了上来,紧紧搂着自己的腰,脸颊贴在胸前,水流浇湿发丝一路滑到下巴,巧妙地隐藏泪水。   “你别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摸摸我行不行啊,再不摸我就要融化了,要被水冲进下水道了!”郁岸踩飞水花,问个不停,水流把他从头到脚浇透,狼狈可怜。   难道猫崽核等级太低了,对超高级畸化种畸体不管用吗,好感度一点都不会提升吗。   “乖乖,你看不出来吗,我和往常一样啊,下班回来发现家又被拆了,收拾完你再收拾房间,我不觉得今天和我们从前相处的任何一天有什么区别,是你自己一直心虚,你太焦虑了。”昭然抬手揽住他,用手腕抚摸他的后背,“打架没打过而已,你怕什么呀。我小时候打架有时候也打不过,来日打过去,啊。”他轻声哄慰,哄到最后自己没忍住笑出声。   郁岸怔怔淋着水,咬咬嘴唇,昭然低头衔住他嘴唇,偏头亲吻:“我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想欺负你一下。”   郁岸木愣愣发了一下呆,毫无征兆地牵起昭然的手,舔舔嘴唇,焦虑拧紧的眉心舒展开:“我想做。我有点想你了。”   实际上缺少睡眠让他的感官有些迟钝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只是大脑还很活跃,精神振奋根本不困,又渴望与久违的温度紧密相贴。   昭然的解决办法是让他的身体疲惫到极点。人类的体力与怪物无法相提并论,直到郁岸挣扎着向前爬进羽毛枕头里,一头栽倒再也没力气动弹,昭然才停手。   他的体力依然充沛,从背后搂住郁岸,贴近亲吻耳侧的皮肤,手臂搭在郁岸腰间,伸到另一边牵住他的手,郁岸半睁着眼睛,分开五指,填进昭然五指间。   昭然没再戴回手套,因此掌纹摩擦的触感尤为清晰,明明什么下流事都做了个遍,却被简单的指节相扣引得心里一阵悸动,他把小人类团了团,塞在怀里,用守巢的姿势把脆弱的小生物保护在最安全的位置。   *   被熟悉的棺木香和暖烘烘的身体包裹着,郁岸很久没睡得如此香甜,等再醒来时,窗外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照进卧室里。   眼睛刺痛,郁岸揉了揉浮肿的眼皮,慢慢坐起来,一阵疼痛袭来,让他彻底清醒。   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不痛了,但身体内部肿胀酸痛,连感染蛋白一夜间都没能治愈。   “啊!”右手摸到一团冰凉的蚊香状生物,郁岸条件反射抽回手,惊醒了乖乖盘卧在被子上的小黑蛇。   小黑蛇苏醒,体型变化,拟为人类形态,黑发金瞳的异族少年坐在床上,身边堆了一些葡萄、苹果、樱桃和草莓。   “冰箱的水果吗……堆床上干嘛啊……”郁岸打了个呵欠。   卧室门外挤满了小手,有名字的小手站得最靠前,它们好久没见过郁岸,离谱跳得最高,迫不及待冲进来想抱郁岸。   鬼虺牙亮出毒牙,用凶猛的嘶声驱逐它们。   小鬼寸步不离守着郁岸,谁进来都会被他凶。   郁岸十分迷惑。   小鬼赶走卧室床周围的一切威胁后,转身摸摸郁岸的肚子,竖线瞳仁盯着郁岸好奇问:“你一次能生几个?我一早上都在捕猎,够吃吗?”   捕猎:指溜进厨房偷一些水果回来藏到被子里的勇敢行为。   雄性畸体拥有守卫巢穴的天性,保护幼崽和繁殖期的雌性畸体是他们的职责,本能行为不需要训练,潜意识会引导他们保护幼崽。   郁岸黑脸:“……”   小鬼被丢出卧室。   昭然正在客厅阳台晾晒新洗的床单,主要靠小手们忙活,他站在边上监工。   小鬼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跑到昭然身边,背着手,模仿他的站姿一起监工。   “羲和大人,繁殖期的生物真是太暴躁了。”小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自以为举止非常成熟。   “嗯?”昭然手腕搭在小鬼头顶,刚进入成长期的小家伙实在太矮小,在昭然旁边像个玩具小板凳。   “为什么洗被子?”小鬼仰头问。   昭然眯眼淡笑,露出一点犬齿处的牙尖:“有个笨蛋小朋友尿床来着。”   “哎呀,真难办。”小鬼拍拍脑袋,煞有介事嘀咕,“我可是从出壳后第二天就不尿床了。”   “你也进入成长期了,找契定者的同时,也要留意物色一下配偶。”昭然坐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唇间点燃。   畸体脱离幼年期进入成长期后,即相当于人类的成年状态,身体各项指标进入飞速强化的阶段,畸体在成长期内繁殖,雌雄畸体结合,父母一方贡献一枚畸核换来后代的诞生。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和不化川大人结婚,还要亲不化川大人的嘴。”小鬼举起一根手指,斩钉截铁陈述自己的愿景,和人类小孩觉得自己长大后要当宇航员一样语气笃定。   昭然扔下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过来捂住他的嘴,顾盼左右,客厅里,几只悠哉漂浮的蓝火虫戛然而止,石化暂停在半空中。   房间潮湿的天花板一角,玻璃月季藤蔓也僵住了,茎杆发出玻璃炸裂的声音,然后举起一朵梦之花,对准昭然开始摄像。   *   兄长小番外:枯的见闻   日御枯,腐化草畸体,又名腐草萤巢,在极地冰海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三,与玻璃月季互为双生畸体。   他无处不在,灵魂跟随孵化出的蓝火虫在世界各地飞舞,看遍山川河流物是人非。   他走南闯北,腰间挂着一把蓝色闪电刀,俨然一位孤独的侠客,见惯了世态炎凉,痴嗔善恶。   郁岸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少年,恶意从骨髓里向外蒸腾,皮囊下掩藏着疯狂的血腥的愿望,透过那对冷酷的眼睛,几乎可以看穿他心底沉寂的一潭死水,水中浸泡着腐尸、粪便、塑料和他冰冷的童年。   郁岸也许实力很强,也许诡计过人,但绝非契定者的首选,幺崽纯良敦厚,会被那小恶魔一点点蚕食掉洁净的品格。   那张狂的小恶魔,弹奏管风琴时病态疯狂的气势,简直令人胆寒,日御枯不认为最小的弟弟能驾驭得了这么恐怖无序的少年,可弟弟实在喜欢,他不得不出手救那孩子一命。   如果说改变偏见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日御枯回想起来,应该就在今天。   郁岸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趴在矮茶几边,和他远道带来的捕蝇草玩,给它喂炸串、薯条(它们只吃蘸了番茄酱的,不蘸酱会吐出来)、核桃(骗捕蝇草咬开壳之后把核桃仁抠出来自己吃)。   日御枯孵化的蓝火虫飞近他身边,郁岸原本正托着脸颊发呆,居然伸出手攥住了一只蓝火虫,仗着戴了大哥的位移之眼护符,蓝火虫不会攻击他。   他好奇把蓝火虫喂给捕蝇草,但捕蝇草不敢吃,紧闭着嘴躲避,三棵草趴进花盆里惶恐磕头。   昭然下班回来,目睹了郁岸的神经病行为,走过来重重拍他的头:“又搞破坏、又搞破坏,我一会儿没看见你就瞎捣乱。”   郁岸捂着头趴到茶几上,乖乖扬起眼睛看着昭然听他训,甚至昭然去哪儿,他就要跟去哪儿,总是想牵昭然的手,只要昭然坐下来,他就要黏上去抱一下,蹭一下。   不像装的。因为熠熠生辉的爱慕眼神不易伪装,如同萤火虫的微光,会从任何微小的缝隙中流露出来,难以遮掩,也无法模仿。   当他趴在昭然怀里睡着,昭然摩挲着他的后背,也开始学着像家族里那些可靠的长辈那样温柔稳重,日御枯惊讶于幺崽的变化,他尚未化茧,却已然蜕变。   昭然对身边的蓝火虫很轻地问:“已经睡着了,你想不想摸摸他?”   日御枯思考了一下,空中飞舞的一只蓝火虫便落到郁岸头上。   更多的蓝火虫纷纷降落,落满郁岸的头顶和后背,安静栖息,郁岸成了一盏蓝光人形灯。   啊,这样温暖,引人追忆兄弟姐妹在极地冰海一起长大的往事。 第178章 加练   ————————————   新世界中部最大的海域,不知海,漂浮的海岛点缀在蔚蓝或淡绿的水面上,零零碎碎,仿佛掉在瓷盘里的点心渣。   不知海作为人类海域和新世界海域的分界线,可以看见奇异的景色,一半天空中的金蓝色星环缓慢旋转,偶尔散落一些矿物碎片,落在海洋表面,星星点点闪烁,另一半天空太阳高悬,时不时下一场冰凉的雨。   新世界的水循环与人类世界完全不同,海洋并不会蒸腾进空气中形成降雨,一切资源的循环都依靠龙族迁徙来完成。   水属性龙畸体迁徙带动着整个水循环,它们体内强大的畸核辐射与星环相互影响,迁徙时改变辐射中心,进而带动水的流动,换句简单的话来说,龙族的存在可以使水源流向需要的地方、土地变得肥沃、温度平衡、矿产形成等等,维持各种新世界资源的轮转。   在龙族未开始迁徙的时段,最为暴躁猛烈的不知海也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星环照耀下,今日依旧风平浪静,飞鸥畸体衔着鱼虾掠过天际。   澄澈近冰蓝色的海面上,居然有人活动的迹象。   海面上随机漂浮着许多微型小岛,有的小岛只够站四五个人,小岛上生长一棵发光水球树,果实里盛满清甜的淡水。   水球树畸体会成群生长在一整座岛屿上,成熟之后,它们的根系非常发达,带着一小块地皮裂开,飘进海里自由流浪,便成就了微型漂浮岛的景象。像人类世界里的蒲公英。   钟意深穿着沙滩休闲装悠闲坐在一粒小岛上,戴着蛤蟆镜,踩着人字凉拖,手边插一盏鱼竿,鱼线抛到远处不管,双手枕在脑后,背靠水球树偷懒。大号的收集桶就放在脚边。   “郁岸真可怕。”钟意深摘下墨镜,在水里涮了涮,“好像电影里打个响指就要消灭一半人的超级大坏蛋啊。”   “超级坏蛋。”妹妹钟意晚坐在浅水中,穿着连体泳衣,脚腕戴着贝壳穿成的装饰,右手反握一把匕首,一只海龟畸体趴在浅滩,她把龟壳夹在两脚之间,利落熟练地割断海龟脖颈上缠绕的麻绳,擦净勒痕处的污血脓液,再用脚将其推回水中,“他打不过哥哥。”   “他单挑很弱,力量不够,体力也不行。但他给我带来很大压力,和他交手我总是毛骨悚然。正常人怎么打得过疯子呢,大家赤手空拳单挑,我总得分心提防着他突然给我一刀,好阴险。”   “好阴险。”钟意晚抱着腿小声重复。   “我总觉得不对。”钟意深枕手躺下来,“前阵子车帮死了一个管家,老爸拿到的资料上写着那人身上有怪态核-鬼魅蝙蝠,虽然不清楚这人的死和郁岸有没有关系,但郁岸用的那枚核就有鬼魅蝙蝠的效果,没错吧。”   “如果他嵌的就是车帮管家的鬼魅蝙蝠核,那么在车帮管家死亡之前他都没有嵌核吗?不可能的,地下铁转正实习生的标准要必须嵌核,难道他有双嵌核槽吗。”   “失序边缘酒吧里有人谣传,见过能换核的人类。”妹妹趴在沙滩上用指尖在湿润的沙子上画画,水流涌上岸,冲刷掉指痕,“如果他有双核,对付你为什么不用另一枚呢。”   “难道能换核的就是郁岸?”钟意深一惊,一骨碌坐起来,“漂移飞车和地下铁竞争这么久,肯定知道许多内幕,故意瞒着我们,我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合作的诚意。方士休和傀儡师两个狡诈的东西只会隔岸观火。”   “爸爸说,没有寄希望在你身上,你搞砸什么都在他意料之中。”妹妹拿湿沙子堆了一坨屎送给他,“奖杯,给你。”   “既然如此,”钟意深接过奖杯放在面前,盘膝端坐,“能换核确实不可小觑,但也不是完全无法针对,他在我面前难以还手,我只要不给他换核的时间,换核能力就废了。”   “而且他是日御家族某位亲族畸体的准契定者,我还不确定到底谁选了他,难道是枯吗,我看到枯死保郁岸,要不是他挡了那一下爆炸波,郁岸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平静的海面忽然浪涌,小粒岛东摇西晃,海底深处磷光波动,有庞然大物缓缓上浮,偌大的一片羽毛横着漂浮到他们脚下,将钟氏兄妹托起来,被触碰到的地方涌动起深蓝色的光波。   “日御……羲和……”低沉空幻的嗓音回答钟意深,“他是日御羲和的准契定者。”   “哦?你来了。”钟意深从小岛上跳下去,滑落到巨型海鳃柔软的发光“羽翼”上,他踩过的地方会亮起深蓝色的荧光。   受不知海辐射核心影响而形成的深海不知家族,亲族强大,旁系繁多,五位海怪级亲族称得上深海王者,巨型海鳃便是其中之一,“不知涯”。   “最强的那位……绝对不能让他们契定……”海鳃用沉闷的声音与背上的小人类交流,“日御羲和一旦蝶变……就会去关门,海洋畸体的希望也会被一起关上,不知家族……难得的机会,就失去了。”   “那疯小子想和谁契定,我还能管得着他啊?你别惦记日御家族了,以郁岸的本事想契定最强畸体?做梦吧,要我说我们一起先拖垮人类秩序才最重要,等大量畸化黄金流入人类市场,经济崩坏,会有无数人类被逼入新世界寻找活路的,你们海洋畸体还用愁找不到契定者吗。”   钟意深高高抬起脚踩踩大海鳃的身体:“你在听我说话吧?”   水流冲刷,钟少爷一只人字拖不慎掉进海里,一直往远处漂到够不着的地方,大海鳃长叹一口气,伸出一条长长的空管,卷住拖鞋捞回来套回钟意深脚上。   “为什么……仇视人类?”   “这是神的指示。”钟意深在海鳃身上慢慢坐下,激起一阵蓝色磷光,“蔷薇辉母推开恩希市的通道那天,中心公园的人鱼雕像试图阻拦过新世界入侵。”   “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真正看到神明的选择。他退后了,不再阻拦蔷薇辉母的脚步。”钟意深抚摸着胸前的巴洛克珍珠挂坠,“这就是我们的意志,让新世界吞噬全球。”   “先杀郁岸。”海鳃固执道,“浑小子。”   “先搞黄金。”钟意深双手支撑着它的发光空管,跪在水中低头问,“你不是去挑战日御家的怪物了吗?你打赢没有?”   海鳃突然不出声了。   “你都打不赢日御家的,凭什么觉得我能杀郁岸啊。”   海鳃沉吟半晌:“我承诺选你为契定者。”   钟意深大笑:“嘿,谁稀罕呢,在水里跟狂暴的巨型海鳃打架,我为什么不直接死,还要让你赚个差价。”   海洋五王者之一的不知涯自降身份主动与人类少年契定,居然遭如此嫌弃,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   海鳃气得发红。   “呀,上钩了。”插在小岛上的鱼竿晃动了一下,鱼线拉直。钟意深迈回岸上,拉起鱼线,末端的鱼钩挂着一枚皱巴在一起的塑料袋。   钟少爷摘下塑料袋,扔进小岛上的鱼桶里,桶里已经盛了不少漂浮的垃圾,今日也满载而归。   巨型海鳃平静下来,漂浮在海面上,注视岛上渺小的一对人类兄妹,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充满活力,女孩子笑起来像矿物落进海面时溅起的光漪,男孩子双腿和肩膀的肌肉上挂着一层水珠,沿着蓬勃有力的线条纹路向下流淌。   “随你。”   *   恩希市开始进驻特种部队,政府严令保护蔷薇辉母,不准她离开,也不准其他势力借机杀死她从而挑起战争。   国家特种部队里也有载体人类,一些高手甚至拥有契定畸体,他们一定明白轻重,昭然守门的压力小了许多。   是时候找个机会赴斜塔邀约了。   新转正实习生们初来乍到,要做的事并不多,真正见识了重建和清理废墟的难度,他们对昭然这些时间做了多少事有了点概念。   施工队正在打造分公司的核心建筑,整个城市内的游猎者和畸体窝点被清理一空,连潜藏在地下,企图通过地下水系统偷渡进城市寻找财物的拾荒者都被揪了个干干净净。   不愧是前紧急秩序组长,做事利落迅速,效率奇高无比。   相比之下,现组长的实力就有些迷惑了。   分公司地基西边三百米有个废弃网球场,烈日高悬,几个人影在球场中闪动。   郁岸穿着单薄的训练T恤,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胶裂落灰的球场地面,下巴尖滴落的汗水已经将地面打湿了好几块儿。   他提起T恤下摆擦净脸上的汗,然后在腰上方系了个扣,露出裹满汗水的腰,撑着废弃球网铁杆站起来,与钟少爷决斗留下的伤痕还没好全,就又叠了一层新的淤青。   “可以休息了吧,体能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匿兰坐在树荫下,也只穿了便服,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手机里的詹姆斯伸出一只手给她扇凉。   火焰圭叉腰站在烈日下,丝毫不见疲态,放声大笑:“你腿在发抖吗,诶你身上好多蚊子包啊,一定是B型血吧。”   火焰龙眼朝上瞪了大白痴一眼,哪有蚊子包上还带牙印的。   从昨天开始,郁岸请最擅近战的匿兰和体能最佳的火焰圭给自己当陪练,急切弥补战斗上的短板,加训从清晨六点开始,郁岸此时已经筋疲力尽。   球场外,昭然刚从基地监工出来,路过网球场,看到郁岸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招手喊他:“在加练呀?我帮你们陪练,怎么样?”   “走开,不用你。”郁岸抹了把下巴,回头对昭然凶恶呲牙。   昭然笑了笑,路过球场,回家吃个午饭。   郁岸扶着墙,踉跄坐到树荫下,接过匿兰递来的水,双手发抖,匿兰忍着笑帮他拧开盖子再递回去:“好努力呀,自从被钟少爷揍了以后。”   火焰圭也兴冲冲坐过来,被两人一起嫌弃:“你好热,坐远点。”   “嘁……”火焰圭不情愿往右边挪了挪,“能理解。连钟少爷都应付不来,契定昭组长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已经放弃我了。”郁岸仰头灌了口水,“他想和我一起死。我表现那么差,他都没骂我,原来我做什么他已经无所谓了,他认定我做不到的。”   “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还没放弃呢。”匿兰把毛巾搭在郁岸湿漉漉的发顶,“打架多简单,我教你就是了。”   头顶搭着毛巾,郁岸低下头,右手握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晃了晃余下的水,身体随着剧烈喘气起伏,汗水从裸露的皮肤表面滑坠。   过了很久,他闷声问:“你们,有妈妈吗?”   “嗯?”匿兰刚刚心里还想着郁岸今天这么正常该不会是病了吧,他思维终于又跳跃起来,开始问一些怪问题。   “算是没有。从小被送到师父门下学剑术和赌术,我六岁的时候妈妈生了弟弟,之后再也没来看过我。”匿兰摸了摸小指断处。   火焰圭靠在铁网上发呆:“没有了,你不是在梦之花里看到前因后果了吗。”   “啊。”郁岸仰起头,让透过树叶的光斑照到脸上,扬起唇角闭上眼睛感慨,“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匿兰啐他:“你说什么混账话?”   火焰圭精神一振:“球园结义?那为我们的组合起个名字吧。”   郁岸闭着眼睛:“孤儿怨。”   火焰圭高举双手:“耶!”   匿兰给他俩一人一拳,站起来冷哼:“我要走了,两个神经病,别传染我。”   “嗳。”有人拍了拍球场外的铁网。   三人一起望过去,昭然提着午饭回来了,从破败的铁网窟窿里矮身钻入。   “昭组长?”匿兰一怔,“怎么穿成这样。”   昭然换了一身夏季便服,上身只穿一件纯黑无袖T恤,他极少裸露出大面积的皮肤,总是包得严严实实,因为惧怕日光。   实习生们都不知道,原来每天紧紧包裹在正装制服下,高挑颀长走优雅路线的昭组长,身材居然这么有看头。   他的皮肤接近白化的程度,手臂和双腿的肌肉形状完美,日光下几乎能照出淡红色的血管。一头长发被日光晒褪色,年轻有力的洁白身体上,只有一双眼睛艳红得像烧过的宝石。   昭然压低身子,戴半掌手套的右手扫开面前地面的尘土,另一只手向他们勾了勾,尖牙在唇缝间时隐时现。   “孩子们,一起上。” 第179章 幺崽   午后灼热的日光照映在昭然莹白剔透的皮肤上,他神态慵懒,受光线削弱有些精神倦怠,比起平日里率领紧急秩序组破解幻室、抓捕畸体时展露出的强大气场弱了许多。   泛白发梢被闷热的微风拂动,可他的双眼猩红如旧,蔷薇辉石矿的蝎百合解毒剂已将绚丽的辉石色彩浸入虹膜,这鲜艳的色彩点缀在通体苍白的怪物身上,让昭然即使被日晒褪色,仍然看起来健康而锐利,他温和的、噙着笑意的唇角和眉眼,依稀可见曾经盛气凌人的影子。   “噢?和昭组长过招,好哎。”火焰圭每天体力都充沛得没地方用,陪郁岸练了一上午,他还是满电量状态,精神抖擞。   他转头望望郁岸,行动前习惯性征求郁岸的意见,郁岸表情有些阴沉,汗湿的额发遮住眼帘。   啊,原来战意已经在燃烧了。冲啊!火焰圭兀自解读郁岸的反应,于是放心应战,向上拢起短发,率先朝昭然发起进攻。   火焰圭的格斗技巧远不如匿兰,但他拥有惊人的体力,无论奔跑跳跃还是反应速度,他展现出的耐力和敏捷都远超同龄人,昭然浏览过他的实习简历,其中有一条写着他参加过市区举办的马拉松大赛,夺得冠军。技术组调出比赛记录确认真伪,得知火焰圭不仅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完了全程,冲过终点后向主办方确认这个名次可以拿到奖金,紧接着就骑上单车去送外卖了。   “真有精神啊。”昭然侧身险险避开那燃着一层滚烫热气的一拳,右手小臂切入他防守薄弱处,撞在他身侧肋骨上,火焰圭被这股柔劲儿拨了出去,后背撞在球场铁网上。   “呃……力量差这么多……?”火焰圭把铁网砸出一个人形坑,匿兰和郁岸一人拉他一只手才把镶在铁网上的热血笨蛋拉出来。   火焰圭颈侧的火焰龙眼审视着昭然,慢慢眨了两下:“日御家的小不点。”   火焰圭揉揉后脑勺,在脑海中与龙眼交流:“哎,如果阿瑞斯你全盛时期和他怪化形态单挑,谁能赢?火焰龙应该是龙族战斗力天花板吧,你能赢他吗?”   “从没交过手,只凭他与羽化蝎女决斗那一场判断不了他用了几分力。”阿瑞斯沉声回答,“但我在新世界鲜少听闻他们日御家族哪位亲族与任何强悍畸体单挑的消息,只知道绝大多数畸体都不会主动招惹日御家族,我也不清楚缘由。我们没有交集,我迁徙的路线也从不经过极地冰海。”   “发什么呆,过来。”郁岸把火焰圭拉到近前,勾手叫匿兰也凑近听。   昭然远远看见郁岸勾了勾双手叫另外两人聚过来,三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郁岸认真用手势比划,一边向两人解释着什么,火焰圭和匿兰都点了头。   昭然悠闲笑笑,单膝蹲下等他们密谋,日光照得他皮肤泛起一层红晕,他抬起一只手搭在眉骨上遮光,依然有些睁不开眼睛。   小鬼头,郁岸会让火焰圭和匿兰先上,拖延时间让自己在日光下消耗虚弱,最后再寻找间隙,利用鬼魅蝙蝠核快速接近趁机收割。   如果他这样做的话,昭然会先解决两个最具威胁的前锋,让郁岸只能被迫直面自己,必输的局面,不知道郁岸还有没有方法翻盘呢。   郁岸的战术也布置完毕,三人散开来。   果不其然,看火焰圭和匿兰的走位是想形成一个夹角,陡然提升速度,联合进攻。   “战术还不错,应付一般的对手足够了。”昭然从容表扬,只可惜他太了解郁岸的诡计风格,郁岸喜欢藏锋观察,让其他人承受完伤害自己再上。   火焰圭最先奔袭到昭然近点,昭然垂眼预判他下一步即将出拳的位置,抬手招架。   可火焰圭居然在出拳到一半时顿住,身体向右侧一闪。   昭然惯用左手,火焰圭躲闪的角度正好让他无法完全阻拦住,火焰圭闪开后,一群鬼魅蝙蝠从他身后尖啸着冲过来,朝昭然脸上撞。   鬼魅蝙蝠在接近昭然的半空中突然汇聚成人形,郁岸脸贴到昭然最近处,食指勾开他的无袖T恤领口,雪白胸膛挂着的银色细链晃动:“穿这么少,大家都看到咯。”   昭然耳廓立刻升起一层烫红,捂了一把领口,郁岸趁机翻过他右肩,手扯住他肩膀向后一带,牵扯他一起转过身来。   匿兰居然站在这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右手握左手小指,将一级银装备核-虚无光剑抽了出来,她的站位极其刁钻,与太阳呈现恰到好处的夹角,因此每一次挥剑,银色剑身都会反射强烈的日光,强光晃过昭然的眼睛。   只不过短暂失去零点几秒的视野,一团黑影就扑了上来,撞倒昭然,骑在他腰上。   郁岸喘着气,俯身压在昭然身上,右手抽出破甲锥,在昭然喉咙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刀刃擦着昭然耳廓插进废旧的橡胶地面里。   昭然愣了一会儿,笑得腹上肌肉抽动,双手搭在郁岸汗湿的细腰间。   “哇,了不起。居然在合作。”   郁岸臭着脸,紧紧抿住嘴唇,深吸一口气,嗓音微颤:“别哄我玩了。投机取巧的战斗有什么意义,茧里的难度何止这些。还有……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看着就痛,等下要晒坏掉了。”   “我有那么羸弱啊。”昭然枕起一只手躺在破橡胶地面上,“岸岸,我并不喜欢你用愧疚的眼神看我。我从没对你失望过,我比你更相信你能帮我活下去。”   “啊。”郁岸跪坐在他腰间,黑眼仁里只映着昭然的脸,双手扶着他胸口,慢慢直起身子发呆,“啊。”   “其实我很惊讶,你对付我居然已经游刃有余到这个程度了?连我怎么想的都能预判到?人形态的我对你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了吗?”昭然挑起眉梢,指节轻敲两下地面,“那就认真玩一下吧。”   地底传来藤蔓蠕动的声响,球场周围隐现飞舞起蓝火虫。   蓝火虫缭绕聚集成青年的虚影,日御枯的虚影轮廓游走蓝色电光,时不时像马赛克裂开,不情愿地出现在昭然身边,提起领口遮住口鼻,嗓音冷冽:“本性暴露……和小孩子打闹也能激起胜负欲?幺崽,你没半点长进。”他身上的环佩和蓝色魔纹反射日光,闪闪发亮。   郁岸警惕跳下昭然的腰,退到匿兰身边。   昭然坐起来,拍拍无袖T恤身上的尘土,抱起一条腿,下巴轻轻搁在膝头上,长发凌乱卷翘:“我想给你一些信心,也许单单打败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呢。大家都说我是日御家族最强的畸体,也许是这些夸张的头衔和口耳相传的故事给了你过多的压迫感,让你潜意识认定我是不可战胜的。可是我要向你坦白,我得到那样的评价并非因为我很会打架。”   “什、什么意思?”   “我最强的技能是什么?”昭然问。   郁岸愣愣应答:“战神旗帜?轮盘赌?”   昭然摇摇头,露出尖牙哼笑:“都不是。日御羲和最厉害的技能其实是——‘哥哥姐姐,有人欺负我’。”   脚下地面微微震动,一股玻璃藤蔓拔地而起,冲破坚固的水泥和破碎橡胶,手腕粗的冰蓝色藤蔓向外刺出无数根三尺长的玻璃尖刺。   郁岸瞬间爆成一团鬼魅蝙蝠,抵消掉尖刺的伤害,顺势把匿兰猛地撞开,玻璃尖刺从距离匿兰鼻尖一厘米处划过,匿兰下意识反应挥剑,十几根玻璃尖刺被虚无光剑斩断,在地上摔成尖锐的碎片,乒乒乓乓脆响。   落到地上的玻璃月季残肢肉眼可见开始腐烂,距离昭然越近的残肢腐烂速度越快,因为在昭然的影响下,周围空气温暖而湿润。   腐烂的蓝色藤条之中,慢慢孵化出十几只闪烁电光的蓝火虫,蓝火虫群裹挟着闪电追击他们三人。   蓝火虫和玻璃月季为双生畸体,凋零腐烂的玻璃月季便是日御枯的本体,腐化草。   砍断的玻璃月季越多,腐草越多,空气中飞舞的蓝火虫就越多,此消彼长,无穷无尽。   火焰圭掀起一片火墙阻挡蓝火虫和玻璃月季,仓皇惊叫:“救命啊,这不永动机吗?郁岸!”   “特训,是会有一点难度的,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点些危险,我很担心你们掉队。”昭然坐在地上纹丝没动,脚下地面绽开一圈金色太阳纹,太阳图腾六角各旋开一枚小光环,环内浮现六位银甲骑士。   “战神旗帜……”郁岸分神注意着昭然的一举一动。   战神旗帜这个能力可以召唤出六位骑士灵魂作战,也可以将骑士灵魂的能力与友方叠加,起到强化作用。在缪斯号上,昭然就把教皇十字剑骑士强化给了匿兰,让匿兰获得超高的破甲能力,一剑穿透防护罩,取走魔术师性命。   一枚小金环离开昭然身边,套在蓝火虫聚集的正下方,他将轻甲苦无忍者强化给了日御枯,让本就神出鬼没的日御枯得到了敏捷加成。   郁岸根本没看清蓝火虫飞来的路线,只见眼前的玻璃藤蔓生长成一道门的形状,门内泛起漩涡,忽然电光明亮,一张年轻冷峻的脸便冲出藤门,侵入自己半米之内,日御枯从玻璃月季的任意门里冲出来,手中闪电刀横扫,在郁岸脖颈处带起一股锋利的气流。   但气流在接近郁岸喉咙时被一道剑光截住,匿兰挑飞日御枯的闪电刀,把郁岸拽到自己身后。   与此同时,昭然放出了第二枚金色圆环,将重剑骑士的攻击力强化到了玻璃月季根须之中。   玻璃月季藤蔓疯长,越长越粗,并且数量越来越多,茎叶粗壮到成人双臂勉强合抱,藤蔓拱翻地面,将整个网球场缠绕成一座冰蓝色剔透的藤织笼,遮天蔽日,密不透风,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郁岸和匿兰火焰圭靠在一起,震撼仰望头顶这座冰雕成的蓝色原始丛林。   火焰圭大张着嘴,听到阿瑞斯在脑海中与自己交流:“我大概明白了极地冰海护短的根源,也想通了许多强大家族盼望日御羲和尽快死去的原因。原来只要他活着,日御家族就是无敌的。” 第180章 小小外援   昭然的战神旗帜可以召唤出六位骑士灵魂,骑士灵魂可以单独作战,骑士脚下金环与友方身位重叠后就会自动将属性强化给友方。   重剑骑士强化攻击力,教皇十字剑骑士强化穿透破甲力,弓箭骑士强化射程和命中率、轻甲苦无忍者强化敏捷度、矛斧骑士强化逆风守城能力,铁链锤骑士强化钝击力。   郁岸仰头环望,目之所及一片冰天雪地,整个球场已经全被粗壮错杂的玻璃月季藤蔓笼罩,成为一座冰雕成的原始丛林,太阳透过碎冰状的藤蔓茎叶,被打碎成冰蓝色的光斑投映在地上。   烈日炎炎的季节,置身其中竟感到寒气逼人,郁岸这时记起昭然曾说过,玻璃月季和巨兔都是家族中的战士。   这强大骇人的力量,一旦他把铁链锤骑士的力量强化到巨兔舍舍迦身上,给她大幅增加吨位和钝击力,让超级巨兔像坦克一样冲锋陷阵,玻璃月季藤蔓冲烂敌人阵型分割战场,其余兄姐跟在后面向前碾压,势不可挡,哪个家族受得住?   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不化川这种纯防御型畸体,制造冰川城墙,在矛斧骑士加成下恐怕已经固若金汤。   郁岸还没见全日御家族的全部兄姐,难保其中不会有擅长远程攻击的射手型畸体,阵容毫无破绽,让古老的家族兴盛至今、强大的畸体家族也敬而远之的秘密终于解开了。   郁岸闭上眼睛,缓了会儿神再睁开,凝神注视空中纷飞的蓝火虫和疯长的玻璃月季,看到了它们头顶的血量条。   玻璃月季的血条非常厚实,蓝火虫的血条反而单薄许多,很合理,刺客皮很脆,不如战士能扛。   郁岸朝匿兰使了个眼色,匿兰秒懂他的意图,提剑一跃,踩着玻璃月季藤弹射出去,向郁岸左侧挥斩。   郁岸在这里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勾引日御枯从月季藤门中出来,电光石火间,匿兰的剑光在日御枯现身那一瞬劈下来,将枯的蓝色电光虚影一劈为二。   枯的血条立刻掉了三分之一。   “居然这么脆,压着他打!林圭把他退路切了!”郁岸挥手示意火焰圭燃起火墙,拦在枯和玻璃月季之间,阻挡接应。   “想得简单。”昭然悠闲坐在战场中央,脚下的太阳图腾以他为中心顺时针旋转缩小,等再次亮起金光,太阳图腾已经变幻成逆转的金色日晷。   晷针逆转,时间倒流,日御枯的血条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灌满。   时钟失常!虽然昭然已经失去时钟失常核,无法再任意掌控目标时光进退,现在只能倒流仅仅五秒的时间,已经削弱了太多,但只要他反应够快,逆流五秒就足以把一位濒死友方拉回健康状态。   三人脸色陡变,他们负隅顽抗完全是徒劳。   郁岸神态从震惊转变为疑惑,最终恍然大悟。   怪不得昭然五枚畸核里有三枚的能力都不带攻击性,时钟失常、永恒之轮、日御羲和、战神旗帜、轮盘赌。   早就该想到的,不是战神的剑,不是战神的盾,偏偏是战神的旗帜,原来这个能力的意义本来就在于为友方挥舞战旗。   等等,时钟失常逆流时间,永恒之轮锁血复活,战神旗帜强化友方、轮盘赌致命一击,那日御羲和呢,这枚核在昭然身上是什么效果?从没见他用过。   镶嵌……?   像太阳镶嵌在天上。   难道说,像旗手镶嵌在阵眼上吗!   昭然的坐姿散漫,下巴轻松搭在曲起的右膝上,抬起左臂,脚下的金色日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金色发光的圆形飞行棋盘。   他左手落在空中,指尖做出推动的动作,金色的光点被他向前推了两寸。   由于已经失去日御羲和核的缘故,相应的能力应该也削弱到威力最差的程度。   昭然推动虚空中的光点,同时,战场之中,玻璃月季形成的花之门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按昭然的想法轻微挪动位置,绕开火墙,挪到日御枯的退路上,让枯撤入门内,从另一扇远处的花之门中飞出来。   郁岸彻底石化了。   “啊?”匿兰提着剑微微喘气。   火焰圭频频后退,一不小心脚后跟绊在藤蔓上摔倒,就地坐下,乐观分析:“哈哈,其实也没那么想赢吧。我有点累了。”   火焰龙眼边缘伸出一缕触丝,卷成小手的形状向上揪火焰圭的头发:“快站起来,太丢脸了。”   原来日御羲和核是昭然最重要的一枚核,它不仅象征着日御亲族的血统,更是链接日御家族所有畸体的纽带。   如果日御核还在,加上昭然多手的特性,他可以操纵日御家族每一位参战的畸体。   可这么重要的核,他却挖给了自己。   不怪大哥仇视自己,郁岸至今才真正理解日御家族为此事震怒至极,惩罚昭然当众发誓不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才罢休。   每当极地冰海的畸体面对接近化茧期的昭然,岂不是在注视一颗即将陨落的太阳吗。   何其绝望。   郁岸垂下双手,面向昭然直直地站着,凝望他嘻笑的面孔,他还好年轻,像怒放的花,生命的火焰在放肆跳舞。   好。   好极了。   如果昭然被称为“最强”的原因在于他超凡入化的全局辅助能力,那么在茧里,他独自一人,就算再狂暴再能打,终究不会强到无可匹敌。   只要契定他,我就是日御家族的英雄。   匿兰眼看郁岸颓丧了好几天的臭脸明媚起来。他在发什么呆?脸上写满“感觉自己又行了”。   “嘿。”她轻轻拽了一下郁岸的裤腰,从后兜抽出自己的手机,悄悄按亮屏幕给郁岸看,“我好像有个办法。”   郁岸眼前一亮,扬起眉毛:“上上上。”   火焰圭凑过脸瞥一眼屏幕,恍惚瞥见匿兰点开了应用商店的页面,下载进度的圆圈正慢慢填满。   “网不好,拖住。”郁岸把火焰圭推了出去。   “啊——?”火焰圭朝前踉跄扑出去,龙眼亮起橙红光丝,在他胸前长出半块粗糙坚韧的龙之铠,鳞甲燃烧着一层薄火。   “网不好?什么。”昭然换了个姿势,盘膝坐着,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指尖在膝头轻点,手臂和肩膀的肌肉被晒得发红,他掀起黑色齐肩袖,抓了抓刺痛的皮肤,向前推动虚无的金色光点。   玻璃月季遍地开花,藤蔓向上缠绕成门的形状,十几道花之门竖在场中,朝向各异,门内蓝色漩涡涌动,日御枯化作萤火,在花之门中穿梭。   仓促抵抗下,火焰圭摩拳擦掌回头问郁岸:“我去切昭组长?”   郁岸作等待手势:“切不动,他濒死锁血。我们撑二十秒,马上下完了。”   花之门全被昭然推到一起,围成一个圈,将三人困在中央,蓝火虫在门之间飞速穿梭,只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瞬间,蓝火虫在匿兰身后汇聚成枯的身影,电光匕首向前划出一道圆弧。   火焰圭喉咙里竟迸发出一声尖啸,背后振开残破的西方龙翼,斜飞过匿兰身后,用龙之翼坚韧的皮甲挡住日御枯的刺杀。   升腾起的火焰强光四射,昭然偏头躲了一下,再回头时郁岸和火焰圭一起退回到安全的角落中,匿兰摘下腰间的JS娃娃,朝着天空把詹姆斯抛了出去。   詹姆斯的像素玩偶在空中打开投影,将金发异瞳的少年身体投映出来,俯冲落地。   “JS。把你们忘了。”昭然语调轻松,起初并没把两个一级金畸体放在眼里,想起他们已经契定匿兰,成功蝶变后才稍微正视他们。   他听到匿兰的手机里响起一阵音乐,好像郁岸以前玩过的哪个游戏的bgm。   “我们也叫两个外援不过分吧。”郁岸说。   火焰圭听到游戏音乐一愣:“植物大战僵尸?什么啊!刚才一直在下载这个吗?”   “詹米!接着!”匿兰高举手机,萨兰卡在屏幕里,用力把一枚道具贴图从游戏卡槽里扒下来,扔出屏幕外。   贴图飞出屏幕,变为果冻像素风的实体,那是一把铁锹。   “呔!看招!”詹姆斯头顶戴夫的平底锅,接住铁锹,帅气落地,踩住铁锹上沿往玻璃月季根须处一铲。   铲除植物的音效咔嚓响过,一株玻璃月季连着花之门一起消失,没有断肢产生,自然不会腐烂孵化更多蓝火虫。   “哎,哎哎哎!”昭然一骨碌站起来,“????”   日御枯怔然打量詹姆斯,凝重自语:“游戏之王?强度变高了,远高于一级金。区区两个病毒畸体怎么可能……”   玻璃月季竟被他完全克制。   詹姆斯手忙脚乱在花之门之间跑来跑去铲除植物,结束之后,潇洒地扶着铁锹,轻弹头上扣的平底锅,朝昭然扬扬下巴挑衅:“哼,歪比巴卜。” 第181章 已达上限   玻璃月季被移除了一多半,遮天蔽日的冰蓝色原始丛林消失,蓝火虫也就失去了隐蔽的掩体。   火焰熄灭,三人站在一起,郁岸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休息,歪头问对面昭然:“你让玻璃月季来限制我们和调整位移,枯又那么脆,你家阵容现在没前排战士,不是吗?刺客没有输出环境,再没一点坦度,怎么打。你为什么不把铁链锤骑士强化给枯?”   蓝火虫在昭然身边汇聚,形成日御枯的蓝色背影,他将电光匕首插回腰后刀鞘,抬起冷峻眼眸回头注视郁岸,缄默聆听。   昭然不以为意,悠哉坐回原位,微扬下巴:“哟还教起我来了。”   头顶搭上一只手掌,压住昭然凌乱卷翘的长发,日御枯站在他身后,按住昭然的头,沉声教训:“吵什么,学着点。”   “……”昭然被压低了头,掌心蹭蹭右臂外侧被光晒痛的皮肤,眸光一闪,果真按郁岸所说,切换战神旗帜,将铁链锤骑士的坚韧之力强化给了枯。   日御枯脚下被金色光环笼罩,蓝色虚影身体上裹了一层贴身的闪电铠甲。   他散为满天蓝火虫,像电光子弹向对面飞射而去,虽然失去敏捷加成后速度有所降低,但蓝火虫本身的攻速并不慢,数以百计的蓝色光点袭来时没有人能全部防下来。   匿兰故技重施,虚无光剑再刺中日御枯的虚影时,日御枯竟直接飞身撞击在她剑刃上,将匿兰连人带剑一起冲离原本的位置,匿兰一下子脱离了火焰圭的保护,被疯长的玻璃月季趁机切割阵型,强行把三人冲散。   郁岸扶着腰点点头:“果然好多了。如果舍舍迦也在,就可以给枯纯强化速度或者伤害,因为巨兔会吸引到最多的火力,枯再绕后切入,对方一定无力招架。”   匿兰用力掰开密集的月季藤条骂他:“现眼包吗?你别教他了!”   “姐姐我来了。”詹姆斯扛着铁锹一路小跑过来,在困住匿兰的玻璃月季前大挖特挖。   昭然托着下巴,指尖郁闷轻敲脸颊,一直盯着郁岸看,视线扫过他系住衣摆露出的半截腰,再上移,与他感知到探究的视线而转向自己的炽热目光相接。   还好是我的。这样的认知使昭然内心一阵安定。   心中慰藉,手上却没留情,一轮金色光环以昭然为中心绽开,金色光锥在六块扇形中央旋转。   火焰圭慌道:“轮盘赌,他动真格的?”   郁岸皱眉后退,但语气笃定:“他不会下手的。”   轮盘赌的选中准星在地面上飞速挪动,掠过三人脚下,选中了一株最粗壮的玻璃月季藤蔓。   金色轮盘旋转,指针选中一道扇形暗格,地面轰然巨响,一只深渊鬼手破土而出,抓住玻璃藤蔓,五指收紧,冰蓝色的藤蔓竟在鬼手掌心化为一片碎屑,簌簌飘散。   大量藤蔓碎片在空中腐烂,数以万计的蓝火虫腐化,腾空而起,天空被群飞的虫遮挡,蓝色电光此起彼伏,翅膀扇动的嗡鸣仿佛阵雨前的雷声。   郁岸向空中一跃化为一群鬼魅蝙蝠,躲避大片蓝火虫的冲击,蝙蝠振翅穿过藤蔓交错的保护网,径直接近昭然,在他背后重组实体,双手小臂勒住他脖颈:“啊?你认真啦?”   实际上当昭然用出轮盘赌时,日御枯就已经停了手,他自然不会和几个人类小孩动真格的,并且对昭然打着打着就认了真的幼稚行为感到丢脸。   “一个多月没见,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长进。”昭然绷紧肩膀,耳根被郁岸吹得发烫,回头看他,一走神,第二次轮盘赌被释放出来,金色指针开始旋转。   他没选中目标,轮盘赌的选定准星在地上游来游去,向距离最近的詹姆斯滑过去。   恰逢JS娃娃昨晚没充电,詹姆斯的电量见底,行动变得迟缓。   萨兰卡的像素娃娃在匿兰腰间晃动,投影启动,向外投射出萨兰卡稳健的身影,萨兰卡回手掏进手机里,从游戏场景中掏出一块方块黄油,抡圆手臂抛出去,嘭,黄油块扣在昭然头上。   暂停了轮盘赌的施法前摇。   地面上游走的选定准星戛然而止,萨兰卡一把捞走詹姆斯,缩回匿兰的手机里,詹姆斯还不忘从屏幕里伸出一只手,捡回落在外面的铁锹贴图。   ……   黄油块只短暂停留了几秒就消失了,昭然还保持着被打断的姿势,咬牙切齿,额头青筋跳突:“那两个倒霉的纸片,别被我抓住……”   匿兰匆忙跑来道歉,火焰圭和郁岸努力憋笑,但郁岸没憋住。   得到休息批准,匿兰和火焰圭一溜烟散了,留郁岸自己被三位日御亲族包围。   郁岸垂手站着,尴尬摸了摸被汗水打湿的额发。   玻璃月季很识趣,见氛围逐渐暧昧,自己先撤一步,顺着球场裂缝缩回地面里,蓝火虫也飞散到空中,寻找树荫和灌木乘凉。   他们一走,郁岸就把昭然推进了树荫下,昭然后背撞在树干上,几片树叶飘坠落地。   树叶遮住日光,昭然的脸色也变得红润,郁岸拧开一瓶矿泉水,浇在昭然几近晒伤的皮肤表面,无袖T恤浸湿后紧贴在身上,透出腹部肌肉的轮廓。   “蠢怪物。”郁岸抬起眼皮埋怨。   “你小时候我经常陪你玩,时间久了,我有些记不清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感觉。”昭然接过剩了半瓶的矿泉水,做出向嘴里倒的动作,郁岸凑过来认真听他讲话,没想到昭然反扣瓶子给郁岸也浇了个透心凉。   郁岸短发湿漉漉的,杂毛乱炸,发梢滴水,愣了两秒,扑到昭然身上然后扭打在一起,胡乱折腾一阵儿,最后不知怎么坐下来,郁岸背靠昭然坐在他两腿之间,昭然下巴搭在他肩头,双手各握住郁岸一只手腕。   “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还是会拿大哥的私房钱买车票,来这个世界找你。”   “为什么。”   “因为走向你这条路是最精彩的,我喜欢乱七八糟的、鬼打墙的、长满野花杂草的路。每位兄姐都在为我难过,甚至连你也在怜惜我,难以到达路途终点。但我真觉得,我不虚此行。”   “可是你对日御家族太重要了。我绝不会让你死。”郁岸转过身,双手用力捧起昭然的脸,郑重向他保证,颓废的精神已然重新振作,   “只对家族重要?”   郁岸脱口想说,对我更重要,但心里默默做个衡量,犹豫不决。   昭然一直等他回答。   手机声铃响起,郁岸从昭然怀里钻出来,快步走向放背包的石凳,拉开拉链,俯身在里面翻找手机,是纪年的电话。   拿手机时,他看到了一件东西,动作慢了下来,任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也不再管,迟疑地从包里拿出一块亚克力材质的小电子屏。   好感度表。   郁岸直起身子,在短裤两侧蹭了蹭掌心的汗,捏住好感度表一角,一会儿想要抬起手,一会儿又挣扎放下,徘徊不定。   他终究把那枚透明的小板子举了起来,透过方寸之间看向昭然。   【生死相依】好感度已达上限,无法刷新。   “?”昭然远远望着郁岸的滑稽举动,小孩发自内心的高兴溢满眼眸和唇角,扔飞手里的透明小板子,蹦蹦跳跳朝自己飞奔过来。   昭然习惯性伸开手接他,但郁岸蹦跶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绕到灌木丛边,捏起一只停歇在绿叶间的蓝火虫问:“我亲一下你弟弟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蓝火虫落下一滴汗。   郁岸扔掉蓝火虫,飞到昭然身上,细长双腿盘住他的腰,一通乱亲。   黏人包终于重整旗鼓振作起来,昭然松了口气,轻松挂着他去临时办公区上班,路过石凳顺手拎起郁岸的背包和自带的午饭,走出七零八落的废弃网球场。   “岸岸,我给你讲过斜塔恶魔沼地吧。有件事跟你商量……”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蓝火虫被一张相比自己体型而言巨大的黄纸感谢符贴住,在叶子上扭来扭去。   ——   一则小番外   郁岸带两位人类实习生对抗三位日御亲族的消息,已经被玻璃月季传回了极地冰海各位家长耳边。   今日号外,幺崽的准契定者很聪明,这灵活的智慧正是振兴家族所必需的特质。   不化川端坐于冰海漂浮的冰山顶端,眺望秀美的家乡,闲来无事,便亲手制作一些冰川护符,交予即将离开家乡的小生物。   不知不觉,他已经雕刻了许多。   玻璃月季的藤蔓探到不化川面前,生长出一朵梦之花,向他描述郁岸带来的惊喜。   “你也去告诉蛤白一声吧,他在戈利亚身边。他最担忧幺崽,听到消息一定很高兴。”不化川接过梦之花,浏览玻璃月季带回来的好消息。   梦之花里的影像:   小黑蛇举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我要和不化川大人结婚,还要亲他的嘴!”   玻璃月季颤巍巍伸出卷须,换了一朵给他。拿错录像带了。 第182章 信函   由于附近的写字楼损坏程度比较严重,临时办公室便选在了商场五层,距离分公司施工现场不算远,且这家商场设施基本完好。   从总部运来的畸动发电机已经投入使用,商场里虽然空旷,但灯光明亮,昭然提着郁岸的小背包迈上手扶梯,低头翻阅手机里收到的工作信息。   郁岸则踩着下行扶梯向上跑,靠跑跳保持与昭然并排同速上行,路过零食区,顺便零元购了两包没过保质期的橘子果冻和薯片,然后坐在手扶传送带上去,在接近终点时幻飞成一团鬼魅蝙蝠,提前落地,在终点等昭然。   “你老实一点吧,刚刚训练完不是很累吗?我看你体力好得很。”   推开虚掩着的金属门,人们正在里面办公。临时办公室稍显简陋,一整个大厅分隔成小的办公区,员工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纪年和雍郑挤在同一个办公区内,雍郑坐在电脑前,推动鼠标修改一件复杂的大型设备3D模型,纪年站在旁边,一只手搭在雍郑的椅背后,一只手对着模型指指点点。   “回来了?”纪年回头见郁岸推门进来,“正好,模型完全搞定了,下午就可以拿去打印,只差畸核支撑架需要的特殊金属,你什么时候能搞定?”   “啊,给我的吗?”纪年从郁岸怀里抽出一包薯片,撕了个口坐到桌上开吃。   “金属?”昭然在郁岸之后走进来,顺手轻带上门。   “啊,昭组长。”纪年注意到昭然的穿着,直楞楞观察他,换上无袖T恤的昭组长气质与平时完全不一样,淡色长发配上一双猩红的眼珠,鲜艳蓬勃。   郁岸边吸果冻边到他面前摆手:“看什么看,我才是组长。”   “呃……对,做畸动设备嵌核槽需要的金属,我跑了几家厂子,也去逛过楚氏集团的样品,从数据上看,人类世界的金属承载一级金核太吃力了,只能使用新世界的材料,但那种金属材料价格远超我们想象,货源稀少,而且只有贵族中的贵族才能接触到。”纪年推推眼镜,视线越过郁岸好奇打量昭组长,郁岸叼着袋装果冻左右摇摆挡得严严实实。   昭然点点头,绕到一块空闲的办公区内,拉开椅子坐到空调风口下。   匿兰回宿舍冲了个澡,换完衣服回来,挑染的黑白长发还湿润着,被她卷起来随意绑住。   她提来一件冰可乐丢给纪年分发,顺便捎了一罐芦荟胶放到昭然办公桌上。   “组长陪练辛苦了哈。”   是糖吗。昭然没看明白那淡绿色的一大盒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收下了,弯起眉眼道谢。   郁岸蹲在桌边,双手扶着办公桌边缘,死死盯住那罐护肤品,狂饮一口冰可乐,然后继续嫉妒小兰姐稳健的情商。   “组长,刚整理完的钟氏兄妹的资料,你看看。”小齐送来一沓文件,郁岸闻声回头去接,但文件略过他,直接递到了昭然手里。   “。”郁岸眯起眼睛。   昭然笑笑,把文件放到郁岸手里:“郁组长,你讲讲。”   “哼。”郁岸拿回文件翻看,“海岛公司掌舵人钟浪的长子钟意深,24岁,胸口偏左侧嵌一级金装备核-深海明灯,主能力分担伤害,次女钟意晚,15岁,左侧肩胛嵌二级金怪态核-黑白掠杀者,主能力化鲸。信仰海洋之神,获取珍贵畸核方式不明。”   “其中钟意深咽喉处可见深蓝色流水图腾,经比对,与新世界深海五霸主之一的巨型海腮不知涯图腾吻合。”   “经多方推测,钟意深与不知涯尚未完成契定,这也侧面证实了海洋畸体进化锁现象的严重性……”   郁岸挠挠下巴,怎么好像逐渐看不懂了。   “所谓进化锁,”郁岸在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中查询了一下,然后快速翻一遍资料,结合自己的理解开始胡乱翻译,“一些高智慧生物由于寿命短、独居习性,没有机会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下一代,导致这些生物的智慧无法传承累加,创造不了更高级的文明……”   一办公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郁岸身上,纪年和雍郑作为全场智商天花板听罢略懂一二,火焰圭在旁边抓耳挠腮:“啥呀。”   “这样解释也没错。”昭然站起来,自然地从郁岸手里接过文件,靠在桌沿边,温和讲述,“举例来说,日御家族的各大旁系,比如赫奥深渊蟒、赫奥匹斯蝌蚪、极海滑翔鼠等等众多群落,它们的首领找到契定者,成功蝶变后,才能让后代开始呈现拟人的趋势,进而与日御家族交流,语言意识相通,获得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进而教诲后代如何生存,如何依附日御家族,因此智慧和文明的进化速度极快。”   “但海洋畸体不一样,首先它们只能在海里化茧,而人类在海里基本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它们找到契定者的概率微乎其微,大小家族之间缺乏交流,就像人和普通动物,有时互相能看懂对方意图,但无法具体沟通。”   “在这种情况下,海洋畸体的智慧无法统一进化,凝聚力会远远不如陆地家族。而大部分陆地家族也一样缺少遇到人类契定者的机会,所以进化统一程度也不会高得离谱。”   “在新世界,但凡拥有稳固地位的强势家族,都拥有便捷的穿行新旧世界的途径,换句话说,势力范围内必须有【门】存在。没错,就是类似蔷薇辉母推开的那种贯通门。”   “海洋五霸主分别是虎鲸王、巨齿鲨、鮟鱇王、巨海鳃、灵龙骨。据我所知,他们之中,仅巨齿鲨突破了化茧期成功蝶变,与某位身经百战的海军陆战队员契定。其他四位都在与时间对峙,靠不断挖核来推迟化茧期到来,钟氏兄妹分别得到了他们摒弃的核。”   “可以推测,钟氏兄妹乃至整个海岛公司,都极受海洋畸体信赖。这一点不可小觑,毕竟海洋畸体不会因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类收买。这应该与海岛公司的信仰有关。”   “反观日御家族,仅亲族及旁系首领中就有七位已经完成契定,相比之下,海洋畸体家族不断消耗核维持生命,一定是在走下坡路的,所以它们急切寻找契定者,希望更多的人类进入新世界,借此寻找更多的机会。”   “如果一直找不到契定者,海洋畸体会慢慢灭绝吗?”火焰圭举手提问。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活法,海洋畸体天生多核,因为体型大可承载能量多,而且深海区受水压影响可以与体内多核造成的压力平衡,种族延续不成问题,如果怀着更大的野心就不好说了。”   “噢……”火焰圭深以为然,一直点头。   “我讲明白了吧。”昭然卷起文件,轻敲掌心。   “明白了。”郁岸喝着冰可乐做会议总结,“日御家族很厉害,应该主要想说这个,大家记一下。”   火焰圭埋头苦记。   卷成筒的文件本敲在郁岸头上。   “组长,过来看一下。”雍郑举起手,电脑收到一份视频报告,落款魏池跃。   他个头大体力充沛,性格踏实有责任心,来到恩希市后负责带队排查废墟。   视频报告中,魏池跃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大坑:“我在距离‘门’向西300米的位置发现这个大坑,查询发现这里原本建设地标建筑球形科技馆,玻璃材料极多,被晶角石集中啃食,坑里堆满晶角石蜕下的粉色螺壳,是否需要清理?”   郁岸被视频中流光溢彩的圆形巨坑吸引,走近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直勾勾的,突然快步拉开门跑了出去,中途按下一键换装按钮,换上魔术师礼装,从电梯口一跃而下,落地前化作一团鬼魅蝙蝠,急速飞了出去。   办公室里几人不知他又发什么疯,愣了几秒也跟着追出办公室。   郁岸最先赶到那座透明粉色螺壳堆积的圆坑前,科技馆地基占地宽广,晶角石们在此地饱餐一顿过后纷纷蜕壳,留下千百枚大大小小的晶壳,它们离开圆坑时拖着粘液沿壁爬走,风干固化的粘液变成一层覆盖在圆坑表面的紫红色蔷薇辉石。   日光照射那些光滑坚韧到足以反弹子弹的圆壳,像棱镜似的,强烈的光线在透明螺壳和布满地面的蔷薇辉石层之间相互反射,明亮的粉红光华绚丽耀眼,盯着看几秒就被晃得眼睛酸痛。   “郁岸!”昭然一路追到附近,见郁岸站在坑前发呆,快步走到他身边。   郁岸转过头望他,一脸愕然。   “怎么了?”昭然话音未落,竟被郁岸一把抓住领口,向坑底一推。   坑壁覆满晶石,变成一座滑梯,没什么阻力。   昭然不慎滑落坑底,被附近的晶角石壳包围,强烈的反射光线刺在他身上,简直要在皮肤上烧灼出一个个孔洞,他无法睁开眼睛,头脑里一阵嗡鸣。   他抬手遮挡炫目的强光,怀里猛地一沉,郁岸不知何时也跳了下来,掀起魔术师礼装的黑色披风,将两人兜头蒙住。   礼装披风密不透光,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一切炫目的光彩都被阻隔在外。   昭然被光线刺激的眼睛许久才恢复正常,看清郁岸贴在近前的脸,两人呼吸相闻,鼻尖相碰。   “是神在帮我吧。”郁岸按捺不住剧烈喘气,双手紧攥昭然的衣领,黑暗中唯一闪闪发亮的是他的眼睛。   昭然后知后觉,这巨坑,聚光如锥,是绝佳的化茧之地。   “是不是神在帮我?”郁岸掌心里渗出湿滑的汗,用力睁大的眼睛里水光浮动,嗓音因激动变得哽咽,他夸张地笑,泪水从右眼下滑落都浑然不觉。   昭然抿唇,抚摸他颤抖的脸颊:“这地方风景很美,是坟墓还是殿堂就看你了。”   披风一直倒掀着,无人注意过的暗兜里掉出一块纯黑色的软皮信函。   信件以黑色蜡漆封口,圆形蜡封上的图案为一头张开双翼的恶魔,胸口倒插一柄圣剑。 第183章 赴约决定   窄小简陋的公寓卧室,床边立着一盏地灯,灯光昏黄,郁岸趴在床上翻看手中纯黑色的信函,用破甲锥小心撬开封口处的黑色火漆封章。   “诚邀您和朋友莅临斜塔恶魔城,吾将奉上三倍冥币作为酬金,期待您的到访。”   信封和封口样式都充满西方古典美感,而信纸里的内容却是用金墨毛笔篆字竖向书写的,东西方元素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信封里夹了一张皮纹黑卡,表面的花纹乍一看只是金墨写就的符咒,仔细辨认会勉强看出金墨花纹勾勒成了五个字“乘车一卡通”。   “嗯?来往新旧世界的乘车卡。”昭然原本与他并排躺着,翻了个身,半面身体压在郁岸背上,下巴搭在郁岸毛茸茸的头顶,陪他一起看。   昭然没戴手套,指腹余红未退,聊天时开小差捏弄指间挂的一丝晶莹水线,回忆自己刚刚的表现,一边做一边吻他,叫他的名字,小孩很受用,心跳更快、抱得更紧,浑身软得没骨头。   昭然捡起枕边的戒指,慢慢推进无名指根,从表面根本看不出他才从欲望余韵中勉强抽离:“以后再乘列车可以刷卡,不需要再去小卖部买车票了。只要拿着这张卡,乘任何交通工具都可以抵达列车站台,也不用再蹬袁哥的小三轮了。他怎么不给我呢。”   按照惯例,只有经常为斜塔做事,积攒了一定量声望的人类或者畸体才能得到斜塔发行的乘车卡。   “照你猜测,你觉得斜塔主人为什么事召我们过去?”郁岸夹着纯黑色的信纸回头问他。   “大概是为蔷薇辉母推开的这道‘门’吧?整个来往新旧世界的列车系统都是由斜塔主人出资主持修建的,以特殊货币‘冥币’作为媒介,在新世界和人类世界之间做垄断生意。蔷薇辉母推开的门迟早会影响到他的利益。”   “嗯……我持保留意见。”郁岸琢磨半晌也没思考出门道,姑且采纳昭然的说辞。   “但这是很好的机会,不论是不是坑我都要去一趟斜塔幻室。我需要一种特殊金属,能承载一级金核-游戏之王的金属,用来制作扭蛋机。我、纪年还有小二一起查阅过很久,确定这种金属只有用冥币才买得到,斜塔主人垄断了这种金属矿产,与人类畸动设备公司做交易。”   “你的扭蛋机是做什么用的。”   “简单来说就是把三枚低级核合成为一枚高级核。”郁岸扬起脑袋解释,“你还记得我在游戏幻室里拿到过一枚功能核-防沉迷系统吧。”   “记得,与敌人缠斗对峙一小时,敌方会被强制下线。”   “对,看起来非常有用,可在大部分实战里,我只戴这枚核根本就撑不过一小时,更别说在你的茧里,我使用最多的反而是这枚怪态核-鬼魅蝙蝠,我最需要的技能是活着。”   类似的还有功能核-拳皇附体,双倍消耗体力以换取高爆发战斗力,可郁岸的体能有限,如果在体力耗尽前没能打赢,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郁岸翻过身,肚皮朝上仰躺在昭然身下,举起两根手指,“我有两个办法。   “第一,再挖一个嵌核槽,用来镶嵌防沉迷系统。我体内有日御核,能镶嵌的概率很大。”   昭然脸色阴沉握住他的手指:“小二在梦之花里推算过这个结局,不要。你根本承受不住双嵌核槽带来的压力,一旦再失败,你还会挖第三个第四个嵌核槽,我了解你,别走火入魔。”   “我就知道你不同意。那么第二,”郁岸收起一根手指,“用游戏之王核组装扭蛋机,把我积攒下来的这些核消耗掉,赌出更有用的,减少战斗中换核的次数,最好能压缩到三次。”   昭然轻咳,笑道:“你有这么好运?”   “我请小兰姐来扭,她运气最好了。”郁岸自信满满,坚信一切艰难困苦已经从这一天开始扭转乾坤。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家族有七位契定者,岂不是无敌了吗,日御家族在新世界算得上NO.1吗?”   “只能划为强势家族之一,日御家族的辐射源已经衰减到一定程度,不会再产生新的亲族了,但许多家族仍在蓬勃发展中。新世界的强势家族不算少,数得上名的有沙地福夏家族、陆行厄加家族、龙族、禁魇家族……对日御家族威胁最大的就是领地衔接的花行家族,以及海域相连的深海不知家族。”   “花行家族几乎全是植物和虫类畸体,他们的厉害之处在于能改变气候和土壤,相当于可以把南极、撒哈拉沙漠改造成亚马逊雨林。是非常强劲的敌对家族。”   “这么强?为什么。”   “因为在新世界不存在南北东西半球的说法,辐射强度和龙族迁徙是改变气候的根本原因,所以冰原被入侵后变为热带草原也一点儿都不稀奇。花行家族排斥极地气候,他们会碾压覆盖极地冰海,的确,从生态上来说,原始丛林的生物多样性比极地丰富得多,但如此一来我们本土的物种会消失,极海滑翔鼠、食人蝌蚪、冰箭鱼之类的极地种族无法在炎热湿润的雨林里生存。”   “最头痛的是,花行家族和我们一样,拥有多位契定者和强大蝶变畸体,他们在等我死去,联合深海不知家族从海陆两方入侵,发起一场争夺领地的战争。”   “自从蔷薇辉母推开这道贯通门,其他家族推测我不在极地冰海,开始策划进一步入侵,现在身在外乡的兄姐已经全部都赶回极地冰洞商议大事了,大哥和小袁哥也去了。”   “哦……这样啊。看样子我们时间不多了,明天启程前往斜塔幻室,蔷薇辉母那里已经交接妥当了吧。”   “嗯。特种部队接管。”   “那就好。”郁岸扔开信封,拿起桌上的芦荟胶,“你趴过去,我给你抹抹晒伤的地方。”   “嗯不是糖吗?”   “是糖,你吃一口。”   “咦,纪年又打电话。”郁岸伸手拿起桌面上振动的手机,按下接听:“干嘛?”   “斜塔幻室,带我去吗?”   “谁要带你去,遇到危险还要保护你,别给我添麻烦了,还有这个时间我一般在doi,你不要打给我。”   “啊!”纪年大叫一声,手机烫手扔到一边。等通话挂断几秒后才爬过去捡回来。   凤戏和他住在同一个宿舍另一个房间里,正刷着牙,听到动静匆匆跑过来检查保护对象的安全:“怎么了?”   “他居然不拉我挡枪,还说要保护我。”纪年用力挖挖耳朵,见鬼了。   他隔壁就是火焰圭的房间。   火焰圭的宿舍里几乎什么摆设都没有,家徒四壁,唯一的塑料刷牙杯和塑料脸盆歪歪扭扭的,都在长时间的高温下变了形。   他的卧室墙壁上挂着一面大穿衣镜,火焰圭刚洗完澡,腰下围着浴巾站在镜子前,双手叉腰,头顶蒸腾起一股水汽,把湿头发迅速烘干,根根红发活泼地支棱起来。   镜子中的映像却并非火焰圭的脸,而是一张欧式白人脸孔,阿瑞斯的映像帅气颀长,同样赤裸上身,皮肤上遍布火焰魔纹,耳垂挂宝石吊坠,一双红橙色龙眼嵌在精致英俊的脸庞上。   “我们必须一起前往斜塔。”镜中的阿瑞斯发号施令,“那可是三倍冥币,我有许多想买的东西,恢复身体就靠这些冥币了。”   “我已经赚了不少了,平时在公司上班,下班兼职去接斜塔的委托,咱们不是已经攒了十几枚了吗。还是不要去了吧。三倍报酬代表三倍的危险,不是吗。”林圭挠挠头发,转身朝单人床走去,伸了个懒腰直楞楞躺倒,甩飞拖鞋,枕着双手仰面休息。   暴躁的阿瑞斯在镜子里捶玻璃:“那么一点钱,远远不够呢。”   林圭美滋滋躺在床上不再管它。   颈侧的火焰龙眼突然睁开,一声龙吟咆哮在林圭耳边炸开,房间中温度骤升,一头西方龙的虚影从林圭身体中剥离,前爪压住林圭双肩,浑身燃着一层薄薄的火焰。   龙的虚影缥缈不定,只有背后的翅膀、胸前的皮铠以及一颗右眼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它像一整个龙型立体拼图,还缺少许多块才能拼凑成完整的阿瑞斯。   阿瑞斯低头冲他咆哮,尖齿含住火焰圭的脖颈威胁,但没有咬下去,火焰圭也知道他不会咬下去。   “嘿嘿,好像养老婆哦,你在家里什么都不做,要这要那,吃来吃去,还老是催我赚钱。”林圭枕手仰躺着,笑看阿瑞斯每日一撒泼1/1。   “我要是自己能去赚还用得着你吗!”   “靠吃黄金苹果也能恢复身体不是吗?我们再去一趟黄金苹果园。”   “我不想取代你!”阿瑞斯狠狠瞪着他,尖牙摩擦,“不想用你的身体换我一块一块重生,我承认以前想过,但我现在不想了……”   “唔。”林圭靠坐起来,正视阿瑞斯崩溃的情绪,拍拍龙坚硬粗糙的脸颊,拥抱燃着火焰的龙颈,“好啦,去就去,别叫了。”   没有人类能忍受他的高温,龙族同伴也无法忍受他的脾气,阿瑞斯的孤独到此为止,因此不想失去。   *   龙的咆哮震掉了几块潮湿的墙皮,匿兰坐在夜灯下,给JS娃娃的内置投影器插上电源,自己翻开一本小说,咬一口苹果细细品读。   电量充到一定程度,投影器自动开机,詹姆斯和萨兰卡的立体影像出现,两人换了恋爱游戏里的睡衣,詹姆斯穿着连体小恐龙跑出来,挤到匿兰身边,张嘴要姐姐的苹果。   萨兰卡只穿普通的家居服,在卧室里走动,把扔满沙发的衣服捋整齐挂进衣柜,偶尔瞥向夜灯下温馨的画面,指尖默默攥进掌心。   詹姆斯为何能做到安然享受不同次元的相处?每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小兰姐来说只是一串虚无的数据,萨兰卡心中总会涌起一阵强烈的痛苦,想要彻底走出冰冷的电子桎梏。   “萨利,在想什么?”匿兰朝他摆手,“要不要打牌呀?”   萨兰卡听到召唤,走过去,在匿兰身后坐下,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她并不抗拒。   “姐姐打算去斜塔看看吗,三倍冥币,斜塔从未给过这么高的报酬。”他轻声问。   “好累,没打算去。我最近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冥币可有可无啦。”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午夜十二点,周四了。   门外传来一阵手摇铃响,匿兰轻轻推开枕在膝头打瞌睡的詹姆斯,蹑手蹑脚走去开门:“谁啊……”   熟悉的黑色罩袍映入眼帘,化着死人妆容的午夜商人准时到来,两个大红脸蛋特别滑稽。   午夜商人掀开罩袍,货架上只挂了两件商品   ——   商品名:实体投影仪   享受最身临其境的观影体验。   售价:65冥币。   商品名:无限续航电池   售价:25冥币。 第184章 消沉之地   日光斜照过树叶间隙,在斑驳掉皮的残垣外洒下形状不规则的亮斑。   矮墙在左侧遮出断断续续的阴影,昭然双手插在助手制服外兜里,缓步走在阴影中,发带束住卷翘的长发,垂在一侧肩头。   郁岸提着绅士手杖走在稍前面,踩着移动的光斑向前走,魔术师礼装的披风下摆随着他一颠一跳翻动,小黑蛇卷在手杖上充当装饰品,只要上路前咬自己一口作为晕车药,路途颠簸完全不影响它睡回笼觉。   郁岸时不时轻轻一跃,幻化成一团鬼魅蝙蝠,飞到矮墙上缘现身,踩着狭窄的墙沿向前走,遇到障碍再跳下来。   “摔倒怎么办。”昭然早已见怪不怪了,体力不好还喜欢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好像游戏小人设定好的行走动作似的。   “我会往左边摔,你要接住我。”郁岸又打散成一片鬼魅蝙蝠,扑簌簌从昭然颊边掠过,拿捏着距离轻轻蹭过他的耳垂。   “你的行李呢,背包也没有拿。”   鬼魅蝙蝠在昭然面前急停,郁岸在一股黑烟中现形,右手掀开魔术师礼装的衣襟,衣襟内侧多了一个平坦的内兜,大小只够装几张名片。   郁岸伸手掏进内兜,兜里发出几声机括咔嚓的响动,瞬息之间,上膛的手枪枪口已经抵住了昭然的下巴。   商品名:绅士西装内兜   出行时大包小包提很多东西岂不有损绅士形象吗,使用绅士内兜,还您极致的便捷优雅。   主效果:【1m³储物空间】不可存放活物,无法屏蔽S级以上安检系统。   “昨晚在午夜商人那儿买的,怎么都到恩希市了他们还能找过来啊。”郁岸食指挂着手枪转了两圈塞回内兜,掀开另一面衣摆得意介绍,“我把核匣扩容缝在这边了。”   “又趁我睡着偷偷买东西。多少钱?”   “三、”三个达不溜。郁岸抿抿唇,眼神瞟向右上方,慢吞吞回答,“三千块。”   “嗯。”昭然心想,大约瞒报了八千块吧。   来到废墟中打扫出的一块露天车位前,林圭已经拖着行李箱在等了,他自己没行李,提的是匿兰的东西。   “你不是不来了吗?”郁岸见到她还有点意外。   匿兰往行李包上一坐,跷起长腿摊手抱怨:“昨晚午夜商人上门推销,只拿了两份货品,最低的一件也要二十五冥币,谁付得出来啊?不买就要拿走我熬夜不长痘的好皮肤,简直浑蛋。”   “你买了?”   “嗯……先找林圭借了三个冥币,分期付款买了无限续航电池,算到最后还要多付他们三个冥币的利息。”匿兰摇摇手中扑克牌盒大小的充电宝,“好消息是他们提供diy外壳的服务,我叫他给我画了一张红桃A,可以夹在腰带上,随时充电。”   无限续航电池延伸出两个充电插头,匿兰若无其事把充电器连接到詹姆斯娃娃屁股后的充电口里。   当众充电,詹姆斯像素娃娃脸上浮起一排绯红斜线。   林圭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别人敲门之前摇过铃了,是她自己忍不住开门逛商场。”   “谁叫他猜我喜欢猜这么准,每次上门推销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匿兰扬扬下巴,“你们买什么了?”   郁岸得意展示自己的绅士西装内兜。   下一秒,匿兰扛起行李箱往他衣摆里塞。   “抓紧时间,走吧。”昭然坐进驾驶座里发动车子,但郁岸却迟迟不上车,望着不远处的人鱼雕像发呆。   石雕的神像被雨水冲刷,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人鱼雕像手持三叉戟,姿态神圣,微微抬头眺望遥远的地方。   郁岸一溜烟飞出去,只需几秒便在人鱼雕像下站定,从绅士风衣内兜里摸出一块蛋糕、一根火腿肠、一盒牛奶,整齐摆放在雕像鱼尾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匿兰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喂那是我带的——”   郁岸尽量清空脑海中的一切杂念,这是他一生最虔诚的时刻。   可人鱼雕像昂首高傲地眺望远处,并不在意尘埃中人类渺小的夙愿。   鬼魅蝙蝠核进入冷却cd,郁岸换上怪态核-猫崽以增加攀爬能力,顺着雕像一路爬上去,一直爬到人鱼的脑袋前,双手抱着石像的脸,与神像目光相对:“你一定不是悲悯的神,一直昂着头。求你,看见我。”   昭然从后视镜中关注着郁岸的行为,但并未制止,抽出一根烟点燃,下车耐心等待。   神像的双眼镶嵌一对蔚蓝宝石,宝石深邃的光芒在日光折射下仿佛真的在注视郁岸的眼睛。   郁岸松开双手一跃而下,一级蓝核猫崽达到三次使用上限,灰败失效,被他随手扔进口袋里,既然昭然的好感度已经满了,这枚核就没意义了,平白占用储核分析器的格子。   他原本已经走出十几米,忽然又折返回来,跑到人鱼雕像的底座下,低头亲吻石像垂落在底座下、已经断裂露出内部定型钢筋的尾尖,蹭了一嘴锈迹。   郁岸蹭了蹭唇角,轻快跑回车边,顺手揪出毫无眼力见坐在副驾驶的林圭,行云流水把人扔进后座,然后坐进去一指前方:“走了。”   沿着无人的公路一直开了三十多分钟,汽车行驶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冲破迷雾就见到了列车站台。   这一次郁岸有黑卡在手,可以给一行人刷卡。   列车加速,冲破重重雾霭,从日光明媚的人类世界进入新世界,矿物星环在空中缓慢旋转,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   空中飘舞着羽毛状的小裙菇,在金蓝星环下翩翩起舞,匿兰第一次进新世界,一直靠在车窗边望着风景感叹。   可是受强烈的畸化辐射干扰,非畸核驱动设备在新世界基本无法使用,不能用手机拍照,匿兰拿出闺蜜的畸动拍立得,拍下窗外美好的瞬间。   自从列车进入新世界,郁岸发现昭然身上的晒伤在迅速消退,他的发丝也变得鲜艳了许多,苍白皮肤逐渐红润清透,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他真正归属于这个美丽的神秘世界。   呼吸到新世界的粒子,接受星环的照耀后,昭然的状态肉眼可见好了很多,惬意地靠在车窗边,垂下浅色的长睫休息。   郁岸则趴在桌板上,偷偷用余光打量这张惊艳又耐看的脸。即使天外来客也不过如此。   一行人从波螺的海下车,粘稠的海水冲刷着断崖礁石,反射各样光彩的蝴蝶从洋流上方飞行而过,向彼岸的冰原飞去。   海面上方缓慢地漂浮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气泡,随风向同一个方向飞行,许多气泡里装着晶彩剔透的蝴蝶,光彩熠熠,缤纷华丽,令人惊叹。   “这里盛产一种波螺,外壳碾碎可以做星辰染料,大量的波螺在海域内活动,整片海水混合着它们的黏液,表面张力很大。”   郁岸早读过这一部分的风物图鉴,地理知识信手拈来:“海床下活火山繁多,海底持续滚动岩浆,把海水蒸腾出气泡,悬浮在空中。宝石蝶畸体从这条路线迁徙,套在气泡里,靠气泡提供的余温越过前方的冰原,抵达新居所。”   昭然听他滔滔不绝讲,总忍不住笑。   “这里需要爬一段悬崖,上来。”昭然俯身轻敲地面上石砾,体型迅速膨胀并白骨化,一转眼已经以白骨怪物的形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新世界,他的行动更加敏捷,肢体律动也更青春有力。   郁岸沿着他一条白骨手臂爬到怪物背上,坐在肋骨之间,扶稳坐好。   另外两人都没上来,林圭背后展开一对火焰龙翼,略微扇动就窜出十来米高,不需要交通工具。   匿兰倒是跃跃欲试,但被不甘心的JS兄弟强行拉回来,从游戏里掏出一头蓝绿色的迅雷翼兽,一前一后夹着小兰姐坐,詹姆斯脸涂满蓝纹,身穿阿凡达的兽皮部落装扮,在空中举起长矛迎着狂风吆喝,萨兰卡冷着脸被迫配合,时不时被詹姆斯翘飞的蓝色尾巴抽到脸。   看来所有畸体进入新世界后都会得到强化,毕竟星环照耀之下是他们的家乡。   白骨怪物沿着悬崖峭壁向上攀爬,长手稳稳扒住一块突起的岩石,郁岸坐在他肋骨之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颠簸。   “好像不如他们的刺激,昭然,你有点不行。”郁岸小声嘀咕。   白骨怪物听罢骤然加速,甚至在高空中弹跳,每一次挂住峭壁突起都会重重一坠,顶着狂风猛冲,郁岸尖叫着抱住他的一根肋骨,刘海都被掀成了背头,几只路过的气泡蝴蝶被撞飞,最倒霉的一只扣在了郁岸脸上。   翻过礁石悬崖,风景完全变了样,与来时的波螺的海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礁石悬崖背面的海水宁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将水捧进手中时清澈无比,可放眼望去,整片死海呈黑色,水中生长着一些宛如水墨画里抠出来的树,黑色的枯木东倒西歪,树杈间停歇的漆黑蝴蝶受惊飞走,发出不吉利的怪叫声。   这世界一片死寂,雾霭重重。   “会游泳吗?去探探路。”郁岸蹲到水岸边,把绅士手杖伸进水中,让小黑蛇游进去。   赫奥深渊蟒生活在极地冰海无光深水区,游泳闭气是出壳第一天的必修课,鬼虺牙自信跳水,准备在羲和大人面前狠狠表现。   但是沉底了。   小黑蛇在水中奋力扭动,长达一分钟的努力只在原地挖了个坑,最后在2厘米深的水域中溺水了。   昭然:“……”   郁岸用手划水感受这里的特殊之处:“没有浮力,也没有阻力,怎么走。”   “消沉之地,前往斜塔的必经之路,应该有摆渡者的。”昭然说。   林圭在手里用团雪球的方式团了一枚火球,朝遮眼的雾霭中用力抛出去。   火焰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照亮一大片区域,十几米外,两叶小舟浮水而来,两名船夫站在船尾撑水,他们从头到脚裹着白布,并用绳子勒紧,不露脸,甚至没有留出呼吸的气孔。   小舟在岸边停泊,两位僵硬的白布船夫同时朝他们伸出两根手指。   “耶?”林圭也朝他们伸出两根手指。   “他说一艘船只能坐两个人。”昭然上前询问,“船费?”   白布船夫竖起一根手指。   一枚冥币,或二百分币。   昭然拿不出冥币,但新世界畸体流通的分币还是绰绰有余的,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分币分别交给他们。   船夫点头让路,示意此处上船。   最佳分配方式是昭然和林圭乘一舟,郁岸和已契定的匿兰乘一舟,能最大限度保证安全。   三人都上了船,郁岸还在水边徘徊犹豫,微蹙眉心端详船夫身上的白色麻布。   裹尸布么。 第185章 谨慎坑人   “为斜塔做事的死者居多,和午夜商人一样,不甘心就此轮回的灵魂为斜塔做事,换取报酬,攒够冥币再请斜塔帮忙了结自己未竟的心愿。”昭然迈上其中一叶小船,安稳坐定,嘱咐后辈,“注意安全。”   林圭轻快跳进小船,被扔在船里的鹅卵石绊住脚,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重量瞬间增加,小船猛然下坠,林圭惊诧伸开双手保持平衡,稳住身子不再乱动,小船才自然上浮,平稳飘在水面上。   都是死人。郁岸安心迈进船里,侧身经过以肮脏白布裹紧的人形船夫,擦身而过那一秒,郁岸抬起眼皮仔细端详他的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尸臭味。   小船里铺了一层圆润的鹅卵石垫脚,有效防止小船不慎进水淹坏乘客的行李。   一口果实外壳削制的小钵以鹅卵石堆倚固定,里面零碎扔了一些贝壳压制的分币,用来盛装客人打赏的小费。   船夫手中撑一根长长的细杆,杆头没在水中,杆头向前一引,小船居然随着他杆头指引的方向离开岸边。   人类世界的船夫要靠船篙向后撑水的反作用力才能让船前行,在消沉之地却完全反过来。   船驶入灰败雾霭之中,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两艘小船之间时远时近。   昭然望着头顶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横七竖八的枯林之中时而惊飞一群黑色的大型蝴蝶,蝴蝶怪叫着振翅飞离,一闪而逝的嘈杂声响反而衬得此地寂静寥落。   水路遥远,船行半日才过半途,郁岸利用魔术师礼装的主能力“时间观念”掐算着秒数,从离岸到现在已经足足两个小时,如果尝试飞行跨越,到达这个位置体力就会消耗殆尽,坠入消沉之水中。   看来渡船是外来者通往斜塔唯一的交通工具。   “这船靠什么浮起来的呢,为什么会向前走?”郁岸趴到船沿边,伸手拨水,基本感觉不到阻力,水面毫无张力,浮力极弱,托不起一片羽毛。   “不知道,新世界的怪事那么多,早就司空见惯了,我选择接受它的设定。”匿兰已经厌倦了重复的风景,放下照相机想玩会手机,可手机在新世界又完全失控,只能干看着JS兄弟在不同的游戏场景里面喝茶睡觉。   水质很清澈,深处却呈暗黑色,水底玉米须状的发菜随着郁岸搅起来的微弱漩涡飘动,轻轻搔缠他的指尖。   黑色的长须缠在了郁岸手指上,一时没来得及解开,船又在向前移动,嘶啦,一簇水草被郁岸扯了下来。   “。”郁岸悄悄向前张望,远处昭然坐的那艘小船和自己之间隔着一层雾气,应该没注意到自己把什么东西搞坏了。   他把水草提出水面,黑不溜秋烂得发脆的细丝末端连着一块人的头皮。   “呃。”郁岸迅速在水里涮干净手指,回头望一眼自己揪起水草的位置,冷不防看见昏暗水面之下,一张惨白的脸慢慢转向自己,头皮被揪秃了一块,发白的腐肉豁口浸泡在水中。   难道这些都是……   纵观船下黑水之中,黑色水草相间,每一簇都长在一块球形物体上,足有上百簇。   被眼前景象震撼,郁岸走神一琢磨,再抬头已经看不见昭然他们那艘船了,薄雾渐浓,树林中生出的瘴雾使能见度降到了最低。   “昭然——?”   无人应答。   郁岸回头瞥那白布船夫一眼,船夫渐渐停住撑船的动作,伸出两根手指,指指鹅卵石中间的果壳小钵。   要小费,不然不走了。   郁岸也没多废口舌,从口袋里摸出两个10分币的钢镚,扔到半圆形果壳里。   白布船夫无动于衷。不够,再加。   “你想要多少?”郁岸歪头问。二十分币还不够吗?列车上都够点一盘章鱼炒饭多加一份章鱼块了。   白布船夫竖起两根手指。   匿兰听到郁岸说话才放下手机,抬头瞧瞧两人,一下就明白在争执什么,按住郁岸的手:“上船前说好多少钱就多少钱哈,我们都是来斜塔打工的,身上没钱。”   她能接受直接开口要四百,不能接受开始要二百后面再追加二百。   船夫执意竖着两根手指,也不划船了,就这么耗着,看谁着急。   “嘿?坑到老娘头上了,在赌场混十几年别人不敢欠我一分钱,拿胳膊腿抵债都是常事。”匿兰唰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船夫领口的白布,船夫几乎要双脚离地,“行啊,不走是吧,郁岸,刀给我,捅他两刀,看他着不着急上岸包扎去。”   郁岸拽拽她裙摆一角小声提醒:“姐,他不是死的吗。”   匿兰:“。”   船夫虽然被揪着胸前的白布,但右手仍能活动,碰了碰船篙,水面竟涌动起一阵波浪,小船东摇西晃,匿兰一个没站稳,跌坐回原位。   随着船夫的召唤,那些长满灰黑色发丝的球状物体竟开始移动,朝小船所在的位置行走汇聚过来。   惯性使它们向上翻倒,露出一张张被水泡发的惨白面孔,泡白的人头从水下熙熙攘攘移动靠近,密密麻麻。   上百具尸体直立在水下,发丝飘荡,身上均穿戴旅行者的服饰,被水长时间浸泡已经失去原状,口袋里却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鹅卵石。   这水没什么浮力才对,行人坠落溺毙理应平躺到河床下,为什么能站起来?   郁岸扶着船沿努力向水下探视,但黑黢黢一片辨认不清。   匿兰见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不敢搭在船沿上,触电般缩回怀里:“水鬼?”   船夫敢开口要钱,总会掌握些独到的本事,操控水鬼围攻威胁乘客是他惯用的招数,小船晃得越发厉害,一旦倾倒落水,只消片刻就会沉入水底,成为这片水鬼大军中的一员。   郁岸想了想,掏出二百分币,默默扔进果壳小钵里。   匿兰恨恨埋怨:“你还真给,你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人啊。”   郁岸勾开匿兰荷官套裙的口袋,里面竟不知不觉被填了一把鹅卵石。   “水下的尸体各个兜里都被塞满了鹅卵石。”郁岸悄悄用脚尖扫开船内铺的一层沥水鹅卵石示意她看,“用来压沉的,好让人快速坠下去。”   看来是刚刚趁争执之际塞进去的,刚刚如果匿兰真对他动手,船夫就会想方设法让匿兰坠船溺毙,这毫无浮力阻力的消沉之水根本不容人挣扎。   船夫捡起果壳里的纸币,塞进自己腰间的白布缝隙中,安静回到原位继续撑船。   等船夫站远了些,郁岸用手肘轻碰匿兰,凑到耳边悄声问:“你刚刚提起他来,感觉真是死人吗?”   匿兰一怔,回忆回忆手感:“重量……挺实在的。但我也没拎过死人哪,死人什么手感的?”   “他有没有向后挣扎的力道?”   “……有。但是斜塔的死人就是可以活动吧,午夜商人也能走来走去的。”   “斜塔一贯的作风是一分钱一分货,不便宜但也不会坑人,中途加价这种事有点破坏我对斜塔的印象,斜塔主人能把生意做大到现在的地步,总不会凭借坑蒙拐骗的手段。”   “你觉得他是活人假扮的?可他好臭,尸臭味。”匿兰说着,鬼鬼祟祟偷瞄船夫的脸,“怎么验证。万一激怒他,给咱俩掀水里可有点麻烦。昭组长他们呢?分明是故意分开载我们。”   “有办法。”郁岸从绅士内兜里掏了掏,取出储核分析器里的幻室核-画中取物,破解幻室美容院后得到的一级银色幻室核,可以从平面图像中取出实体,但只能从完整图像中取出一比一大小的实体,且不可取出活物。   如果取不出来,那就说明画上的东西活着。   匿兰把给船夫拍的照片递给詹姆斯,詹姆斯和萨兰卡接到照片,跑到某个游戏的画室场景里,戴上画家帽认真作画。   其实只是按照片上得到的色彩信息排布像素而已,相当于打印。   没一会儿,詹姆斯从屏幕里递出一幅画纸,打印了裹尸布船夫的全身图。   郁岸戴上画中取物核,挽起衣袖,手指向画中一探。   纸被指尖戳个窟窿。   匿兰扬起眉梢轻声出气:“真是活人?准吗?”   “可能吧,我之前也没试过,也许不准。”郁岸卷起画像揣进绅士内兜,摘下画中取物核收起来。   “绑了他?”匿兰悄不作声比划几个手势,指指船篙,“但你会划这船吗?他划船的方式和我们常见的不一样。”   “算了,破财消灾,二百分币而已。斜塔给三倍冥币呢,没必要浪费时间,不划算。”   他们窃窃私语讨论到一半,小船再一次停歇。   船夫面向二人站立,对他们竖起两根手指。   这一次,要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财。   郁岸冷冷凝望他:“我确实没钱。”   船夫僵硬抬起右手,指指郁岸的魔术师礼装,又指向匿兰的无限续航电池和拍立得。   郁岸和匿兰都没出声,匿兰轻搓小指断指处的银核,浓黑茂密的睫毛半垂,慢慢向上抬,骰子耳坠在她英气明艳的脸庞边映出光点。她审视的视线落到船夫脸上,郁岸也同时抬脸盯视对方。   这两人其实气质很相像,都没什么耐心,如果短时间内被频繁冒犯就会自动触发阴狠的一面,区别仅在于郁岸雷区更多更密集,随便落脚都有可能踩中激怒他的那根红线。   郁岸对着空气发了下呆,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然后问船夫:“你一天能拉几趟?”   白布船夫竖起三根手指。三趟。   郁岸若有所思:“我们是第三趟?”   船夫点头。   “哦……”郁岸摸摸下巴,咬着指甲说,“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船夫被戏弄一番,站在船尾居高临下怒视二人,忽然挥动船篙,水底平静下来的死尸又受到召唤开始行走,朝小船迅速聚拢。   郁岸嗖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船夫的篙,但白布船夫抵抗的力量出奇大,转身用肩膀撞开郁岸,双脚用力踩在小船一边,船体迅速倾斜,郁岸重心过高无法保持平衡,船夫反手一篙狠狠杵在郁岸肚子上,直接把郁岸捅翻下船,身体重重摔入水中。   匿兰惊叫着伸出手臂去抓,探出大半个身子抓住郁岸的手,但隐约感到手被郁岸推了一把,然后双方错滑开来,郁岸毫无挣扎之力,直接沉入水面之下,卷入泡腐的尸潮中。   匿兰立即回头狠戾瞪视船夫,船夫仍伸出两根手指,要求她交出财物。   先除掉郁岸,只留下一位弱女子任人宰割,合理的判断。   匿兰握住手腕轻微活动两下,指节嘣嘣脆响,一拳重击在白布船夫胃部,她的拳速和力道都出人意料,船夫被打得弓起后背,裹尸布缝隙中挤出一声闷哼。   但船夫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是没遇到过棘手的乘客,脚踩船沿令小船飘摇晃荡起来,让匿兰只能降低重心,无法出拳抬腿。   然而匿兰眸光一闪,一手抓住船夫的脖颈,长腿向上架到他肩头,另一条腿也灵活地卷缠上去,身体像一条柔韧的绳索,双腿锁住船夫的脑袋一拧。   可船夫也有两下子,往她拧身的同方向摆头,船篙重重顶住匿兰的腰,逼她不得不松开腿锁,船篙顶端从匿兰腰后剐出一道血痕,匿兰松开手脚后稳稳翻落在船上,船身被震得下坠,她压低身子单膝蹲下稳住平衡。   船夫扭扭脖颈缓解疼痛,俯视匿兰,即使蒙着白布也能猜测到他此时鄙夷的神态。   匿兰轻哼,对他扬扬下巴。   电光石火过招之间,船夫竟没意识到被匿兰引导着与她换了个方向,他的位置靠近无遮挡的边缘,而匿兰的手机就扔在船夫身后。   萨兰卡的双手探出屏幕,瞬间抓住船夫的脚踝,船夫感到有人从背后贴近,回头竟贴上一张金发少年笑眯眯的脸。   詹姆斯仿佛幽灵黏在他背后,笑容里藏满利刃尖针:“看看你干了什么啊,死者。”   船夫想不通为什么这条船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脚被固定住不能动,上半身被詹姆斯紧紧抱住,向水中仰面躺下去。   船夫半身落水,还顽强地抓着船沿不肯松手,詹姆斯骑在他胸前,微笑着伸出手掌将他的头按进水面以下。   水流倒灌进船夫裹缠的白布中,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逐渐没入水面。   船夫挣扎着推拒压在身上的金发少年,可手竟穿过了詹姆斯的身体,那少年居然没有实体,碰都碰不到。   大半个身体都泡进水里后,船夫睁开眼睛,透过布缝,居然与一对黑银异瞳对视了。   破甲锥深深插在没入水中的船身里,郁岸一直紧握破甲锥屏息挂在船身下,与一众水中尸体共同漂浮。   他突然伸手,抓住船夫向下一拽:   “想装死人你就去跟他们站一块儿啊!”   “啊——!”裹尸布船夫被迫空中翻转跌入水中,郁岸借力攀住船沿冲出水面大口换气,匿兰惊喜不已,伸手拉了他一把,郁岸幻作一团鬼魅蝙蝠冲上天空,再落进船里,抓住船夫领口的白布,手伸进他腰间用力掏。   一沓钱、又一沓、冥币一枚、两枚……   “一天拉三趟,我就知道你赚不少。”郁岸把他兜里的钱全掏干净才松手,船夫还拼死抓着船沿,小黑蛇顺着绅士手杖爬到船夫手边,一口咬住那只手,毒牙没入皮肤,麻醉毒素注入血液中。   郁岸翻身用力踹在他脑门上,目送船夫奋力挣扎坠入水底。   郁岸也慢慢伸出两根手指,伸到水下,给船夫比了个心。   匿兰坐在船里喘气,抹了把腰后的血痕,在指尖捻了捻:“现在怎么办呢,你会划船吗?”   “我在水底下学会了!”郁岸甩甩脑袋上的水,站到船尾握住船篙,向天一甩。   水珠四溅,船篙末端连了一根细线,细线尽头系着一片黑色的塑料片,黑塑料片被甩入空中,像一只翩舞的黑色蝴蝶。   匿兰目光怔怔跟随那塑料片纷飞,忽然船身震动,下方有什么东西将小船顶了起来。   扑楞楞扇动翅翼的声响环绕耳畔,一大群巨型蝴蝶托着小船跃出水面,漆黑的蝴蝶扇动翅膀,成群结队向空中翻飞,仿佛卷起一阵墨色的龙卷风。   郁岸向前挥舞船篙,巨型蝴蝶发出怪叫,追逐着篙头悬挂的塑料片向前飞,跳着求偶的舞蹈,托举着小船航行,塑料片向哪边甩,它们就往哪个方向拐。   匿兰趴到船边,仰望天空中飞舞的黑蝶惊叹,一只蝴蝶落在她发间,这优雅而强壮的奇特生物翼不沾水,宛如肮脏泥淖之中滋生的邪恶精灵,轻盈美艳。   怪物小科普-雅各布巨人蝶   通体漆黑的超大型蝴蝶,翼展约20-60厘米不等,生活在波螺的海东北部的消沉之地,新世界土著居民称其为【水死者】。   翅翼覆盖疏水鳞片,可在消沉之水中无障碍飞行,翅翼在空气中快速振动时会激发气流,发出类似乌鸦鸣叫的响声。   雅各布巨人蝶大部分时间栖息于消沉之水中的杂物上,以虹吸式口器取食消沉之水中的微生物。   驮行能力极强,可以撑起自身重量400倍的东西,L872年,意大利畸体学家雅各布·马里诺首次驯养其作为船夫,承载自己带领的科研队渡过消沉之地,并为其取名雅各布巨人蝶。   游戏《灰鸦·玩具屋》中的道具【蝴蝶飞行器】原型即为雅各布巨人蝶。   雌性巨人蝶飞行速度快,长有勾状利爪,鳞粉有剧毒,一般担任哨兵,攻击性较强,会扇动翅翼发出鸣音驱逐误入领地的生物,如果对方表现出进攻敌意,雌性巨人蝶会组成风暴漩涡发起袭击。   雄性巨人蝶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在天敌来袭时会集体沉入水中,铺开翅翼遮住水底的卵和幼崽。   雄性会被移动的黑色纸片吸引,成群结队追随求偶,在纸片的勾引下,甘心成为托举交通工具的船夫。   ps.但他们并不痴情,在追老婆之余也拥有自己的生活,吃饱喝足休憩完毕后才开始追。   我们时常观察到一些雅各布巨人蝶在求偶途中开小差,离群取食,或停落在枯枝间思考生命的意义,摸鱼到晚上才返回大部队继续求偶,假装自己忙碌了一天,非常努力的样子。   有人曾提出一个观点,其实雄蝶逐渐能分辨出雌蝶和黑纸片的区别,但仍保留了追逐纸片的习性,以此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第186章 入境   在被船夫一篙杵进水里之后,郁岸一直挂在水下屏息跟着小船游荡,在水下他看得分明,船篙末端用丝线挂着一张黑色塑料片,向前挥舞便如同一只活灵活现的黑色蝴蝶,以此勾引着成群的巨型蝴蝶追逐求偶。   小船无法凭借水的浮力和推力前行,而是被这些巨大的黑色蝴蝶托举在水面上,船夫控制船篙末端的黑色塑料片来操纵蝴蝶们飞行的方向。   郁岸甩起船篙,甩动丝线系住的黑色塑料片,成群的大型蝴蝶便跃出水面,将小船托举到半空中,时高时低飞行,塑料片滑入水中,它们也便跟着接连扎进水中,翅翼上的疏水鳞粉使它们不与消沉之水直接接触。   事实上,消沉之水是澄澈透明的,郁岸掉进水中之后才得看清真相,   原来一部分蝴蝶沉在水底,铺开黑色翅膀遮住河床上的卵,保护幼崽们不被天敌发现,于是远远看去整片水域都黑漆漆的,像通往地狱的无底深渊。   泡水中的尸体们身上也栖息着许多蝴蝶,它们正吐出一条细管状的嘴巴吸食尸体表面滋生的微生物,船夫挥动黑色塑料片时,那些停留在尸体上正在进食的蝴蝶也受到逗弄,被吸引过去,途中免不了撞击尸体造成漂移,因此看起来像所有尸体都听从船夫的号令,一起朝游客聚拢过来似的。   尸体并不能复活走动,只是被蝴蝶潮冲撞移动罢了。   詹姆斯蹲在匿兰背后,拿游戏里的治愈药水给她涂抹腰后的擦伤,萨兰卡坐在船沿上看着他们,两个虚拟病毒畸体并不占分量,没有给船下的蝴蝶增加什么负担,少了一位高大的船夫,小船轻快了许多,速度更快。   “也没那么痛啦,破了点皮而已,哎……嘶。”匿兰斜靠在船里身子一颤,詹姆斯急忙用嘴去吹伤口:“明明擦掉一整块肉,钝伤最疼了。”   萨兰卡上下抛玩游戏里的道具蝴蝶刀,仰起脖颈冷眼瞥郁岸:“你叫他死得太痛快。”   郁岸目视前方划船:“哪有时间玩杀人游戏,我们很忙的。等会上岸见到昭然,你们可不要乱说话。”   迷雾渐薄,已经隐约能看得见对岸建筑的黑影轮廓,一些尖顶的塔型建筑东倒西歪,影影绰绰,如枯枝纵横交错。   巨型蝴蝶将小船送上石子滩搁浅,在船篙末端的黑色塑料片旁翩翩起舞,期待这位美丽的女士给予回应,但塑料片无动于衷,蝴蝶群识趣地散开,乐观地飞回水中安然进食。   郁岸跳下船,拧干湿透的披风,身上没怎么湿,水甚至并未浸触到皮肤,魔术师礼装整体涂抹过波螺壳粉末,防水效果很不错。   匿兰环顾四周也没找到昭组长和林圭的影子,岸边也没有其他渡船停泊,他们船速慢,还没赶到。   “姐,过来。”郁岸蹲在地上,把从船夫口袋里掏的钱全摊在地上,总共三千分币,另外还有六枚冥币。   浓雾弥漫的水面上,有谁涉水而来。   三层楼高的高脚蜘蛛的轮廓爬行靠近,白骨怪物以本体的姿态缓步爬过消沉之水,长手支撑河床交替行进,林圭坐在白骨怪物的一条肋骨上,不停团起火球向前扔,为白骨怪物照亮前方的雾霭,辨别方向。   白骨怪物慢慢爬上石子滩,摇晃庞大身躯抖落身上的水珠,林圭从怪物身上灵活跳下,鼓起腮帮吹出一团龙火,好心帮白骨怪物烤干身上的水。   “咕噜。”白骨怪物举起一条长手,两根手指捏住林圭的上下嘴唇,掐灭他的火。   白骨怪物长臂向中央收拢,团成一个镂空白骨球,体型逐渐缩小,恢复人类形态。   昭然皮肤上蒸腾起一层热气,不一会儿水分就完全蒸干了。   “喔!”林圭讶异抬起眉梢,等昭然一边简单整理衣领一边经过自己身边,才转身跟上去。   “组长,他俩在那儿呢,比我们快啊。”林圭遥遥指向远处石子滩上蹲着的两个黑点,于是快步走过去。   昭然不紧不慢走近了些,疑惑皱眉,匿兰郁岸头碰头蹲在一块儿,乐呵呵嘀咕:“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我一个……”   昭然双手插兜,弯下腰从郁岸头顶探身察看,发梢垂到郁岸头顶:“在分什么?”   郁岸肩膀一颤,头磕到了昭然的下巴,捂着头顶仰起脸,一见是昭然的面孔,脸颊立刻涨起心虚的温度。   “你们怎么这么慢?等好久了。”郁岸眼神飘忽,转移话题,匿兰心直口快最藏不住事,起身就打算如实相告,被郁岸抓住裙摆,微微摇头暗示她。   林圭挠挠头,叹了声气抱怨:“别提了,那船夫真是不地道,划到半途就停下跟我们要小费,我给了五十块,他还不满足,昭组长掏钱包给他加了二百,那船夫居然伸手要组长的钱包,欺人太甚啊。”   匿兰张了张嘴:“然后呢?”   “然后昭组长看了一眼水深,跟船夫说‘那我们不坐了吧,我看水也不怎么深’。”   郁岸也是一愣:“……然后呢?”   “昭组长就迈进水里了,腿伸进水面以下就化成白骨,身子没入水中一段一段变成白骨怪物,就驮着我下船了。白骨怪物那么高,手那么长,踩到底还有一大半身体都在水面以上呢,我们就一路蹚过来了。”   昭然轻松道:“那水没什么阻力,蹚水走也不累。只不过要时时小心不要踩到蝴蝶的卵,速度慢了些。”   讲到精彩处,林圭眉飞色舞比划:“但是一见到昭组长原身,那船夫可吓坏了,像见到菩萨显灵似的趴在船里跪拜求饶,哭着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实在赚不到奶粉钱才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求我们放他一马。”   匿兰一阵沉默,难以置信地问:“呃你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林圭睁大眼睛,沾沾自喜摇手指:“当然不了,我们给他多留了三百分币,让他回家给孩子吃点好的。”   “我看他也不容易,当然是原谅他喽。你们那边怎么样?还算顺利吧?船夫也向你们要小费了吗?”   匿兰一噎:“希望他能原谅我们。”   郁岸看着别处小声吹口哨:“他给我们留了三千分币,让我们吃点好的。”   “啊这么好。”林圭抬起胳膊搭上郁岸脖颈套近乎,“正好这回该你请客了。”   “闲聊什么呢,趁今日结束前赶到斜塔吧。”昭然已经走出十几米远,回头叫他们跟上。   新世界不不存在日落月升的概念,而是由星环的辐射周期决定一天的长短,辐射强时相当于人类世界的白天,畸体们活动频繁,辐射减弱时畸体们蛰伏休息,相当于人类世界的黑夜。   郁岸跟上他们,走出十几米之后又悄悄折返回岸边。   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从绅士内兜里掏了掏,他拽出卷成筒的船夫的画像,提起纸张最上端一抖,一副等身长画卷被他展开,郁岸换上幻室核-画中取物,银核泛起光芒。   他慢慢地将手伸进画纸,纸张并未被指尖戳破,而是容纳他的手进入了画中的空间。   郁岸抓住里面的东西,向外一拽。   那裹尸布船夫竟从画卷中走了出来,站立在郁岸面前,浑身湿透。   郁岸自己也惊了,画中取物无法拿取活物,人死之后就不再算作活物的范畴了。   船夫突然抬起手。   郁岸警惕后退,跳退到两米之外。   那船夫的动作很僵硬死板,和午夜商人一模一样。裹尸布船夫机械迈步,返回自己的小船,弯腰捡起船篙,甩动几下船篙末端绑的黑色塑料片,勾引来一群水中的巨型蝴蝶,老老实实撑船离开。   “……”郁岸摸摸左眼中镶嵌的画中取物核,看着水面发了会儿呆。   石子滩夹在两面高耸的礁石之间,可供行走的路面越来越窄,石子也越来越锋利,行走到最狭窄处,四人被一堵石门挡住了去路。   这大门构造奇特,左半边气势磅礴,打满错落铆钉,装点瑞兽门环,右半边则雕刻高贵优雅的欧风茛苕纹,中西结合的设计看得人摸不着头脑。   大门正中央凹陷进去两枚硬币大小的圆形槽,一上一下,应该是镶嵌钥匙的地方。   找遍全身,硬币大小的东西除了分币和冥币就只剩下——   郁岸从衣摆内侧摸出纯黑色的信封,用破甲锥小心刮下封存信封的黑色火漆封蜡,嵌入圆槽内,被炙烤融化。   昭然拿出自己那份纯白邀请函,撕下天使封蜡,嵌入上方的圆槽中。   两枚圆形封蜡自动吸附进圆槽深处,整扇大门上的沟壑被注入的黑白蜡油逐一填充,展现出门上花纹的真容。   上半区以纯白铺色,神圣的天使雕像仰头祈祷,洁白羽翼向四周展开,天使之下一片荒芜,纯黑色的恶魔张开双臂,破碎羽翼也随着能量注入更远的凹槽而伸展开。   白色蜡油最后灌入天使手中的圣剑,从柄向下延伸至剑刃尖端,看起来就像慢慢向下刺入恶魔的胸膛,一阵钥匙入锁的机关响动从门内发出,大门向内开启。   没见过世面的实习生连连赞叹称奇,围着大门研究。   “哇……”郁岸转到门后细摸石门上的花纹,背面的图案是天使在下,倒在地上污秽满身,恶魔蹲坐在天使身上,贪婪舔食指尖的血液。   昭然无奈停下,耐心靠到石壁边,等这仨好奇完再向前走。   郁岸留意到昭然的表情,悄悄跑到他身边,手肘轻碰昭然的小臂:“真幼稚,他们。看到了吧,我当组长那些天要指挥这两个人,很了不起吧。”   昭然原本抱臂靠在石壁前,等郁岸靠过来后,微微侧身,挨近他耳廓,露出尖牙轻声笑问:“嗳,没有虐杀吧。”   郁岸咬住嘴唇,绷紧肩膀,双手背到身后,后背焦虑撞墙,半晌憋出一句:“当然没有了。是船夫先动手,他把我打到水里去了,要淹死我,再抢小兰姐的装备。我泡在水里,许多尸体和我擦肩而过,我也挺害怕的,这回真是正当防卫。”   昭然抬手搭上他肩膀,拇指隔着手套在郁岸脸颊上描摹打了个对钩。   “差强人意。” 第187章 斜塔主人   走出善恶门外,视野一下子从狭窄的石缝中开阔起来。   一只巨型黑蝴蝶从眼前快速掠过,郁岸的视线也跟随蝴蝶一起投向远方,蜿蜒扭曲的黑色树影在雾霭中层层叠叠交错,星环的光线穿过迷雾,斜映在地上,地面湿润泥泞,有的地方积攒出一块水坑。   唯一能在枯树林中指引方向的就是脚下的砖石路,小路两旁摆放着姿态各异的白色迎宾雕像,雕像上了年头,脸和身体爬满裂纹,缝隙中附着着青苔和水滴状倒置的蘑菇。   最近的一座雕像主题为扫墓的老人——小老头宽厚微胖,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中握着一把扫帚。   郁岸踮脚跳着避开水坑绕到雕像后,阅读发霉的底座上雕刻的人物生平,密密麻麻的花体英文他翻译起来也毫不费力:“《扫墓的老人》,他在祭奠妻子时悲伤过度而猝死,扫满一千公里后,他将如愿在梦中与妻子团聚,并幸福地走入尘埃中。他希望行人可以欣赏他左手上的婚戒。”   “左手的婚戒?”林圭走近老人的雕像,他落脚之处,泥泞的水坑变得干燥。他轻轻抚摸老人雕像无名指上亮闪闪的婚戒:“你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郁岸化成鬼魅蝙蝠飞到下一座雕像背后阅读生平简介,没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   可当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出十几米后,匿兰无意间回头,失声喊道:“老人雕像没了?”   最初的位置只剩一个方形石头底座。   几人闻声一起回头向后看,昭然却指指前路:“他在那儿。”   小老头的雕像弓着腰,为他们扫净路途上的泥泞,他手中的石头扫帚接触到地面时,周围的污渍和水痕会自动排开,不一会儿就扫出一条洁净的小径。   “看来都是来斜塔打工的死者,做满工作,就可以实现夙愿。”   “啊,他在这里扫路,就为了在梦里见老伴一面啊。”林圭唏嘘感慨,“一千公里,要多久啊。”   他们经过其中一座雕像为《走夜路的少女》,女孩子十三四岁年纪,怯懦地拿着手电筒。郁岸早对这些悲惨的故事失去耐心,宁愿去挑逗地上的含羞蘑菇,但被匿兰抓过来翻译雕像的故事。   “这个女孩走夜路的时候被强j犯杀死了,那男的只判了几年,父母至今仍在伸冤。她在这里给来访者举灯照明照满100个小时,那个罪犯就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但是新世界不存在昼夜光暗,星环的光亮足以让行人看清道路。”昭然说,“不会有人需要她照明。”   匿兰抓住雕像的手,把石雕少女拽下底座,要她照亮,用大姐头的语气教训那雕像:“以后有人经过你自己下来给他照路,别畏畏缩缩的。”甚至有意放慢脚步,让时间多耗几分钟。   沿着小路行走近一个小时,寂静枯败的环境居然热闹起来,放眼望去,仿佛进入了一条前所未见的怪异商业街。   整个左手边的建筑均为青砖碧瓦,贴福字挂匾额,酒肆饭庄招牌高低错落,而右手边的建筑则圆门穹顶,洁白无暇,典雅的凸肚窗阳台种满鲜花,卖花女戴着头巾,花篮中盛装着从烘焙房中买来的新鲜长条面包。   这里的“热闹”仅形容人多,诡异的是,熙熙攘攘的人们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眼神空洞,表情僵硬,但各司其职,奇装异服涵盖古今中外,行走的姿势也千奇百怪。   林圭像土包子进城,仰头转着圈向前走,一清朝官员装僵尸平举双手蹦跳路过,手戳到林圭后脑勺,二者摩擦直接打出一串火星儿,僵尸还浑然不觉,举着着火的手指头跳走了,林圭急忙追着给他灭,那僵尸一上一下精准躲避林圭的手,林圭只好跟着一起蹦,从侧面保持相同的节奏和高度。   “看,新娘子。”匿兰指向道路尽头,血红的八抬大轿招摇而过,轿子中的新娘红绸遮面,薄纱遮不住娇艳的面孔,双脚垂落,僵白的脚腕垂在轿外,纸钱抛洒飘摇,敲锣打鼓间不闻一点儿人声。   一阵肉香扑鼻,嗅着香味一路向前追寻,两位厨师守在西方坩埚前炖煮一锅肉汤,向其中投入发光的香料和一些肉块,坩埚前挂着一块牌子,用英文写着“恢复体力的美味肉汤,50分币一份。”   郁岸非常喜欢,早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就已经品鉴完一碗,匿兰好奇凑过去问:“这什么肉啊?”   “好好吃,不知道什么肉,应该不是人肉吧。”   “真的吗?紫色的汤好恶心,给我尝尝。既然卖肯定有它的道理。”   林圭注意到后厨的切菜工正用利爪切割一批新鲜肉块,并撒入紫色的调料,颈侧火焰龙眼催促他去买,但林圭不敢吃。   昭然拿出钱包,拿出一小沓畸体之间才流通的分币递给他:“你们分一下,去买东西吧。”   林圭有点反胃:“我不想吃。昭组长不尝尝吗?”   “我不怎么食肉。”昭然摇头,他比较爱吃鱼、冻肉和浆果。   “啊?尖牙不是用来撕咬肉块的吗?”   “不,只是方便撸树枝上的浆果。”昭然拿了一串插在糖葫芦垛上的粉色浆果,口裂开到耳朵根,张开上下两排怪物尖牙,给林圭演示如何优雅地一口撸十颗浆果。   俯瞰整片灰暗的世界,这辽无边界的广大地区中建造数百黑塔,倾斜错落,而每一座黑塔之间的街道都行走着不同世界的死者,人类世界的人、新世界的畸体,甚至太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斜塔幻室的边界在哪儿?能创造出如此伟大幻室的镇守者,斜塔主人又该有多强大,无法想象。   鬼街中央空出一块地方,一道长十米宽两米的木牌钉在墙壁上,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犹如通缉令的委托书,新的盖着旧的,一层摞一层,许久没有人来接委托了。   郁岸一目十行浏览委托板上随风飘动的纸页,眼神尖利注意到其中一页,跳起来拽下两页文书。   【委托内容:处理冒牌船夫】悬赏2冥币,地点:消沉之地   【委托内容:招募新船夫】悬赏1冥币,地点:消沉之地   每一份委托书落款处都盖着一块四方红印,字为:“井宿”,示意经过批准,委托生效。   “井宿?”   “是xiu,斜塔主人的名字。”   “三乘三倍报酬,九个冥币。”郁岸双眼放光,小恶魔套装的售价也只十个冥币而已啊,这委托墙,不,这是一堵黄金墙。   发财了。   *   委托是次要的,既然来到斜塔幻室,首先拜访主人是社交礼仪,昭然把三个见钱眼开趴在委托板上不肯动的家伙一起推走,随意进入一座倾斜的黑塔内。   踏入斜塔那一刻,心灵似乎被一阵和缓的力量安抚宁静下来,昭然感到格外舒服,仅剩的两枚畸核周围涌动着的能量趋于平静。   环境黑漆漆的,走廊铺着一条印花地毯,每走几米就会路过一个壁龛,壁龛里的鱼脂烛用作照明,烛火明亮稳定。   经过其中一盏壁龛时,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猫叫,有只黑猫受惊,从壁龛里窜出来跳到地上,从他们面前一瘸一拐经过。   那猫咪拖着折断的后腿,断折处已经露出一截森森白骨。   “什么……”匿兰俯身摸它,它倒也不跑,主动挪过来蹭她的指尖,猫咪嗅了嗅她,显然感觉到附近存在强大畸体的气味,但并没显得害怕,与已契定的匿兰亲昵,把JS兄弟气得捶手机屏幕,它依旧肆无忌惮,就像这座塔中有人罩着它似的。   一直沿走廊进入斜塔内部,却并未见到楼梯,直到眼前光线变强,居然进入了一片宽阔的教堂内部,高空镶嵌黯淡的彩色玻璃,地面凌乱,横七竖八扔满棺材,有写着寿字的金丝楠木棺,也有棱角分明的纯黑十字架棺,东方西方的款式都有。   瘸腿黑猫将他们带入此处,跳上一口棺材,嘶哑地叫了一声。   在这些随意叠搭在一起的棺材缝隙中,更多的动物探出头打量远道而来的客人。   断肢和瞎眼的猫不在少数,皮包骨的狗、撞碎喙的鸟和浑身烧伤的袋鼠,伤口触目惊心,它们缓缓逼近时会带来残酷的恐怖感,似生似死,像丧尸。   “斜塔主人是变态吧。”破甲锥滑进手心,郁岸握紧刀柄,背后自然贴到昭然怀里。   教堂最前方钉着一支两米来高的黑漆木质十字架,十字架最下方坐着一位衣着古典的短发男子。   木质十字架中生长出数朵柔软的灵芝,作枕托着男人的头,他靠坐在十字架最下方,垂头闭着眼睛小憩。   男人耳垂挂一对红字黄底的符咒耳坠,喉结的线条延伸进领口的琵琶扣中,左手整条花臂从大臂延伸到半掌,由西方花纹自然过度到东方,一头双尾白狐卧在他怀里,垂眼熟睡,四肢描画着血红咒文。   听到猫叫声,井宿先生慢慢抬起眼皮,从午梦中醒转,身子一动,怀中白狐被惊醒,转身就钻进棺材空隙中躲起来,比老鼠溜得还快。   “有失远迎。”井宿先生用袖口扫净身上狐毛,郁岸隐约见他移动时身后拖出一串残留鬼影,明明动作轻柔缓慢,却转眼间已行至面前。   井宿先生颔首作揖,面带微笑,耳垂咒坠摇曳。   先生儒雅清俊,身上自带一种淡泊潇洒的气质,然而略一瞥郁岸和匿兰身上的衣装首饰,全部made in斜塔,便笑说:“承蒙二位惠顾,厚情盛意感激不尽。小狐狸,拿些茶来。”   昭然一开始还没看清,那千娇百媚挤在斜塔主人怀里的毛绒抱枕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形状有些眼熟。   他们目之不及的棺材背面,明堂靠坐在地上,满脸屈辱扯上不整的衣衫盖住肩膀,遮住浑身烙印的血红咒文。 第188章 终极委托   “居室凌乱,无心打理,见笑了。”井宿先生将上翻的衣袖抚平,握拳轻咳两声,面色有些憔悴。   片刻过后,有位明眸皓齿的纤细男子从侧门进来,郁岸见他面熟,这不是失序边缘酒吧的白狐调酒师吗。   明堂,是叫这名字来着,极地冰海的北极狐畸体,昭然的发小。明明和昭然一样长了张立体深邃的西方面孔,在斜塔里却着一身广袖白衣,脚踝戴红绳金铃,一步一响,小臂和小腿描画血红咒文,分明是只被本地人驯养的外国狐狸。   他的名字也很雅致,可能是斜塔主人起的。   郁岸站那儿咬着指甲略一琢磨,竟推测出一出千里寻契的苦情戏来,不能够啊,斜塔主人和薄小姐一样,是自体生长畸核的人类畸体,畸体之间不存在契定的可能。   那狐狸仙姿玉貌的,林圭看直了眼,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皮囊,久久移不开视线,颈侧的龙眼向上翻个白眼,探出两缕血红触丝,向上捅林圭的眼珠子:“看什么看?你去亲一口得了!”   匿兰对狐狸的尾巴感兴趣,总共八个岔,九条尾巴,但另外七条已经从根部截断遗失了,只剩两条,毛绒洁净,好想摸一下。   昭然没想到会在斜塔遇见老朋友,以往每每聚在一起闲聊,明堂总是义愤填膺,认为井宿先生豢养他如同豢养一只宠物,视他为玩物,因此多对井先生态度犀利,出言不逊,还总是故意躲着不肯接近斜塔。   井先生却一一宽容,给予他的保护只多不少。   失序边缘酒吧本来是井先生的产业,开在人类世界,却是畸体聚集的娱乐场所,又兼之发布斜塔委托、维护各个冥币超市秩序的功能,鱼龙混杂又极为重要,可明堂说要去当老板,井先生便安排他去了。   明堂不是什么强大的畸体,却酷爱惹是生非,就是天王老子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也得受他好一阵阴阳怪气。   即使如此也没有畸体敢动他,只敢向斜塔主人投诉,反复投诉,等到一切投诉都石沉大海,大家就都明白井先生打定主意偏袒他,只好不再计较。   明堂把茶水撂到棺材盖上,什么都没说,尤其偏着头不看昭然。   “请坐。”井宿先生忽略了心神不宁的小狐狸,挥手驱逐那些残疾的小动物退去,“斜塔收留不甘就此轮回的流浪灵魂,他们会为我工作,换取斜塔的帮助,我将尽我所能去了却他们的遗憾。”他平和的嗓音总被咳嗽打断。   听到这儿,明堂也没打声招呼就转身溜了,身体缩小到白狐的体型,像一阵风,溜进缝隙不见了。它身上的金铃铛走到哪儿都叮当响。   “小袁哥也是你的员工?他不是死人吧。” 郁岸收起破甲锥,不再介意那些肮脏的残疾动物接近,匿兰已蹲到一边儿逗弄小猫去了。   “袁家世代为我工作,他只是继承了家业和世代相传的职业核-无常。作为回报,我给他出了几个主意,帮他契定日御百目,那后生古道热肠,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日御百目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林圭好奇:“日御百目?”   昭然学着井先生的腔调解释:“家兄。”   心里却想,原来是他在中间插手搅弄风云,才让袁明昊在茧里碾压大哥,让大哥毫无还手之力,颜面尽失,至今都耿耿于怀。   郁岸把委托墙上摘下的文书递了上去,关于处理假冒船夫和招募新船夫的委托,下方落款处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出现一个“已完成”的红泥印章标记。   只需将文书以双指夹符咒的方式向空中一抛,两页文书在空中飘荡,燃烧起来,分解为金蓝色的闪烁尘片,一半升入空中,聚入高空旋转的星环,另一半散落进脚下的土地中。   如此一来,井宿先生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些,也停止了咳嗽。   同时,贴在匿兰指尖撒娇的瘸腿黑猫柔软地叫了一声,露出白骨的后腿竟开始生长血肉,随着再生的骨骼一起,修复成一条健康的腿。   一摞冥币出现在郁岸面前,总共九枚,三倍酬劳一分不少。   郁岸欣然收下,立即提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恶魔套装,售价十冥币加十万元,除去分给小兰姐的一部分,现在自己手里的冥币也即将攒齐了。   井先生回忆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留下一枚冥币作为定金,要求留货。袁明昊请示过我,我也应允了。”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我如今不能把那套衣服出售给你了。”   “啊?!”郁岸直接跳上棺材,这件套装的效果在他计算之中,能任意驱使一头斜塔内的邪恶之物,是打败昭然不可或缺的装备,因为斜塔中的邪祟不算畸体,不受茧的排斥。   昭然一把接住被他扫落的茶杯,放回棺材盖上,一只手把即将开始发疯的臭小子提溜下来,拍他的脑袋让他安静。   井先生解释道:“有位顾客已经为小恶魔套装付完全款,他对套装的效果不满意,另付钱请斜塔里的织工修改,总共花费超过二百冥币。”   郁岸愤怒不堪,被林圭从背后架住胳膊,朝井先生怒斥:“你不守信誉,那人是谁?”   “他一直在找材料,伤痕累累也不罢休,他不知疲倦,至今仍在斜塔藏书阁里为我工作,我被他的诚心打动了,所以破格满足他的夙愿。”井先生抬手示意他冷静。   “接受我的委托,完成之时,魔王猎装将送到你手上。”   郁岸一怔。   送给我?   林圭眼前一亮,搓了搓手:“先生叫我们来还有什么委托?尽管说。”   一页文书从井宿先生袖中飞出,纸页摊开悬浮在众人眼前。   “有种稀松平常的现象,你们应该见过——再结实的布条,只要在边缘剪开一道缺口,就会很容易被撕成两半。”井先生举起右手,毛笔字迹在委托书上逐字浮现,“我要你们,去守下一道即将敞开的门。”   【委托内容:禁止第二道门被撕裂】悬赏:200冥币,地点:黄金矿区。   火焰龙眼看见悬赏报酬已经急疯了,二百冥币翻三倍可就是六百,想要什么买不来啊,于是伸出一缕触丝疯狂捏林圭的脸,另一缕触丝卷须变成小手的形状向前猛指。   林圭龇牙咧嘴问:“坐标在哪儿?”   “等等。”郁岸临时加码,“我有别的要求。”   井宿先生侧目倾听。   “给我一份能承载一级金核、足够制作畸动装备核心嵌核槽的金属,我现在就要,替我寄回恩希市睿联公寓。”   见井先生没开口,郁岸才再补充:“成本从我那份报酬里扣,可以吧。”   “小事一桩。总价8冥币,邮费1冥币。记账。”   斜塔主人向后退了几步,侧身抬起右手示意教堂前十字架的方向,十字架前空气发生扭曲,演变成一道类似大哥位移之眼的漩涡。   但这漩涡极不稳定,而且光华暗淡,仿佛很快就会坍塌。   几人快速追过去,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踏进漩涡前一刻,整个教堂都开始晃动,彩色玻璃破碎凋零,木梁和石砖都在迅速老化,向下掉落尘土和碎渣,漩涡就此熄灭。   林圭展开龙之翼飞到空中,一条承重梁塌了下来,他喷出一股龙火将其化为灰烬,抬起半翼遮住坠落的尖锐玻璃:“快撤出去!”   昭然把郁岸和小兰一起拢到身边,向走廊外快步撤离,脚下涌动起一轮金色日晷,时钟失常逆转时间,头顶轰然塌落的碎砖被他倒逆回五秒之前的位置,趁机一路逃离。   “发生什么事了?”等跨出坍塌区,郁岸从昭然的手臂缝隙里钻出半个头张望,前一刻还华丽庄重的教堂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小动物们仓皇逃窜,斜塔主人的身影已与十字架一同幻灭。   白狐狸姗姗来迟,嘴里叼着一串新折的枇杷果子,在废墟前慢下脚步,踩着碎石跳跃到井宿曾经站立的地方,用爪子刨着碎石嗅闻。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瞧着可怜。   几人都搞不清状况,昭然上前抓住狐狸的后颈皮,轻轻一提,把明堂提到面前问:“你不是恨他?我看你殷勤得不行,怎么回事?”   “关你屁事。”白狐狸吐掉嘴里的枇杷枝条,呲起尖牙低吼,“不计其数的人类混入新世界,许多活人来冒充斜塔员工招摇撞骗,让斜塔信誉受损,井先生无暇应对。”   斜塔幻室是已经被放逐的稳定幻室,类似缪斯号游轮幻室,规则已被破解,但镇守者井宿没有死去,幻室因此一直保留。   斜塔幻室运转的规则是“交易”,只有新旧世界和生死世界不断发生交易、产生流水才能维持斜塔幻室的存在。   “为什么蔷薇辉母推开一扇门的影响会那么恶劣?我一直在守门。”昭然摇头不解。   明堂怒极反笑,狐尾挑衅摇晃:“我还想质问你,那门是怎么守的?你瞎了吗?那么多载体人类混进来你都拦不住?”   匿兰不忿争辩:“昭组长独自守门,难免百密一疏,你怎么不来守啊?”   “不,我没有遗漏。”昭然扔下狐狸,找了截倒塌的白色石柱蹲下休息,这座斜塔崩塌后,那种发自心底的宁静感消失了,血液滚烫,仅剩的两枚畸核周围的神经突突直跳,不得已用烟草麻痹焦躁的大脑。   周围的雾瘴渐渐变浓,就连面对面争吵也看不真切对方的五官。   明堂对斜塔最了解,四爪轻盈跃上一根斜架在废墟上的柱子,微眯眼眸分辨瘴气遮挡后的影子:“不想死就先离开这儿,去下一座塔。”   不知不觉,熙熙攘攘往来的鬼街已经寂然无声,那些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烘制面包时风箱呼啦的声音、酒肆旗帜被风席卷的声音全部停歇。   整条街上悠然闲逛的僵尸厉鬼统统停下脚步,齐刷刷回头,望向聚集在废墟前的几位活人,有的僵尸只轻轻偏头,有的直接将头颈拧转一百八十度,身子向前头向后,鼻翼抽动,嗅闻活人身上的烟火味。   僵硬的脚步声从雾中接近,之前碰见那位清朝僵尸癫跳而来。   昭然快其他人一步,截住了僵尸进攻的路线,隔着官服紫袖抓住那僵尸小臂,膝头向上猛抬,重击僵尸腹部,但僵尸的身体比想象中硬得多,昭然经过短暂判断,左手直接白骨化,从左侧身体开始展露白骨怪物本体,以抵挡后方涌来的尸潮。   却不料,清朝僵尸向他张开黑血流淌的嘴,喷出一股黑红尸毒,覆到昭然白骨上,将他的怪化本体逼了回去。   “斜塔幻室优先保护死者,和他们打根本占不到便宜,快跟我走!”白狐狸尖锐地喊了一声。   昭然被那僵尸缠住,虽然整条手臂都铺满尸毒,但神情冷静,还算游刃有余:“你们跟他过去,我这就来。”他的力量强得惊人,顶着僵尸向雾里走,死者越聚越多,但谁都越不过昭然。   匿兰想过去帮忙,但郁岸示意其他人跟上明堂。   一阵敲锣打鼓的喜庆音乐由远而近,一声尖锐的唢呐声撕裂迷雾,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向——   两位胸系喜花的红衣轿夫先从雾霭中现身,八抬血红花轿露出真容,头戴红纱的新娘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膝头,手脚腕皆呈现僵死青白色,一双绣花红鞋与死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猛鬼新娘在红纱下蓦然睁眼,郁岸便看见她头顶出现了一道密集的血量条。   红纱之下,她殷红艳丽的嘴唇动了动,听她一声令下,落轿,八位僵尸轿夫一拥而上。   鬼街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建造了一座斜塔,在斜塔镇压下,死者们井然有序,不会攻击来此到访的活人,一座斜塔坍塌,直接导致附近鬼街的死者失控。   三个僵尸轿夫围攻林圭,林圭扇动龙翼,一股炽热龙火从脚下腾起,僵尸惧火惧光,近林圭身便发出一阵灼肉的嘶声,一时拿他无可奈何。   白狐身上的护佑咒文涌动起红色暗光,附近的死者被咒文驱逐,全不敢靠近那狐狸,余下五位轿夫便全朝郁岸和匿兰压过来。   匿兰直接抽出左手小指的银级装备核-虚无光剑,锐利剑刃刺入一位轿夫心脏,然而僵尸却只顿了顿身子,倚仗斜塔庇护,完全不受活人利器所伤。   “挡住他们!”匿兰直接掏出手机扔向高空,手机屏幕在空中亮起,腰间的JS娃娃投影自动开启。   两道金色身影从空中落地,萨兰卡身穿道士太极纹黄袍,戴黑色小圆墨镜,双指捏一沓黄纸咒符,冷脸念句游戏台词,将一沓符咒平飞出手。   定身符飞贴在红衣轿夫印堂正中央,那鬼哭狼嚎的僵尸便手脚扭曲地挣扎起来,原地定身无法动弹。   詹姆斯穿小道士服,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辟邪剑,尖端对准轿中的新娘,将剑推了出去。   红裙新娘从身侧拿起一把红纸伞,从面前撑开遮挡,木剑悬空,与猛鬼新娘的纸伞僵持几秒,当啷落地。   新娘撑着红纸伞飘出花轿,垂落的鞋尖悬浮在地面上两寸高处,她收起纸伞,从伞柄处抽出一把伞中剑,细剑秀气凌厉,只一刺就挑断了匿兰一缕发丝。   鬼新娘步步紧逼,被定身在地上的红衣轿夫不慎挡住她去路,被她无情腰斩。   匿兰欣然接招,虚无光剑和伞中剑银光相接,火花四溅,但虚无光剑无法斩杀死者,匿兰迟早会落于下风。   “嗳,夺她的剑。”   没人注意到郁岸一直躲在什么地方观察,匿兰听到那冷冽沉稳的声音,下意识直接听从了他的命令。   一群鬼魅蝙蝠从花轿后腾空而起,抄最近的路线贴近梦鬼新娘的后背,突然显现人形,郁岸面容冷酷,小臂从背后猛地勒紧新娘的脖颈。   匿兰趁机上前左手握住鬼新娘的红纸伞,一脚踹在她持剑的手腕上,细剑打着转飞上半空,在坠落的一瞬,两位女子同时伸手争抢,但匿兰快她一步,攥住了细剑的柄,毫不犹豫向前一刺,一剑封喉。   猛鬼新娘喉咙中剑,张着嘴,血量条骤减,只剩最后一点血皮。   她一袭大红喜服从盖头开始褪色,颜色变浅,竟褪成一身白布丧服。   其余被定身的红衣轿夫也跟着一起发生变化,红衣变麻布,喜服变丧服,头顶雪白孝布,脸上恐怖的喜庆笑容骤然消失,唇角下垂,满脸哀戚。   哀乐奏响,纸钱飘荡。鬼新娘头顶的血条回灌了一半。   “区区小精英怪她还有个二阶段……溜吧!”郁岸拉上匿兰溜之大吉,林圭边退边铺火,拖住僵尸的脚步。   白狐在前方开路,上窜下跳,挡路的死者幽魂却纷纷避开一条通路,请他先走。   明堂双尾摇曳,浑身护佑咒文流动,依稀可见金文篆字排列,红光涌动。   白狐开道,猛鬼让行。   他们距离下一个十字路口越来越近,忽感黑云压顶,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白骨怪物重重落地,砸裂地面的砖石,富有弹性的白骨手臂将巨大身躯撑起,站在他们面前,抬起几条大而粗壮的骨手,握着拳,举到郁岸面前。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玩猜猜哪只手里有好东西的游戏,不是自己家出事,他真是一点儿不着急,明堂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郁岸站在他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的右拳。   白骨怪物掌心向下摊开右手,每条骨骼指尖都绑着一条上吊绳,末端吊着五个猛鬼僵尸,垂在指尖摇晃,宛如悠悠球。   “咕噜。(猜对了)” 第189章 黄金矿区   明堂护送他们进入第二道斜塔,一跃跳上昭然的肩膀,站在最高处向深处带路。   人们匆匆追进斜塔内,郁岸走在队伍末尾,斜塔附近的雾瘴很淡,追击到此的僵尸鬼魅都平静下来,不再发狂。   郁岸感到一股窥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直觉很准。   回眸寻找,四下搜寻,忽然抬头望见高耸入云的阁楼上,有位青年正靠在古朴的楼阁窗边凝望自己。   那人五官轮廓和郁岸几乎一致,眉眼比郁岸成熟几岁,嘴角翘起若隐若现的弧度,站在雕窗边。   青年的袖口挽到小臂,手拿一支复古钢笔,右手握笔三指缠着防磨茧的胶布,垂眸凝视楼下的郁岸。   “小二。”郁岸仰头盯视着他,真相像颗冰雹砸中郁岸的头,让他又冷又清醒——   花费二百冥币、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材料,将小恶魔套装强化成魔王猎装的人,是他。   “你……怎么做到的……”小二窥尽天机的表情让郁岸心里升起一阵寒意。   小二弯起眼睛,指了指左眼眶中镶嵌的银色职业核-推理家,然后竖起食指压在唇珠上:“放手做。”   雾气渐重,慢慢遮挡了阁楼的轮廓,郁岸快步追上去,但一出斜塔的庇护范围就被外围的僵尸挡了回来,等再抬头,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了。   *   进入斜塔后,昭然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原状。   他捂住自己肋骨缝隙的畸核位置,他一直在成长,畸核的能量也在增加直到过剩,身体难以承受,于是感到胀痛,过度充沛的能量使他精神亢奋,类似摄入过多咖啡因,不得不多运动来消耗多余的能量。   然而迈入第二道斜塔之后,那种发自心底的静谧和宁静感又一次出现了,昭然前所未有地放松,情绪变得松弛,想就地躺下打个盹。   “消磨斗志的地方……”昭然打了个呵欠。   “你懂什么。”白狐狸狠狠咬住他的耳垂拉扯,“斜塔是新世界最伟大的幻室,它庇护下的一切都会变得稳定。”   “啊,真是好去处。”昭然惬意道,“井先生愿意收留我吗?”   “不愿意,这里不留活物过夜。”   昭然笑笑,没再和他争口舌,注意到郁岸不见了,转身寻找,那小子才追上来,垂着眼皮心事重重。   这一座斜塔内部的构造为东方祭台,狐狸四爪跳上祭台中央,足腕金铃摇响,长尾朝天一舞,尾尖狐火点燃周遭烛台,昏暗的环境骤然明亮。   祭台石面上的咒文与白狐身上的相呼应,一道新的漩涡之门被狐狸开启,此座斜塔所有的能量都汇聚到漩涡之中,头顶的石砖房梁又开始摇摇欲坠,向下坠落尘土。   狐狸叼起祭桌上的一件墨绿色的绸缎包裹,扔给他们:“动作快点,再塌一座又要去找新的塔了。”   “我来——”林圭最积极,手一撑祭台翻了上去,接过狐狸扔来的包裹,纵身一跳进入漩涡之中,匿兰把长发拂到身后,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情不愿走进去。   “快走啊,我的魔王猎装就在前面了,你听这名字就是件神装。”郁岸紧随其后,迈进漩涡中。   昭然脚步在漩涡外停顿,郁岸讶异回头瞧他,返回来牵起他的手。   “你真像游戏里的小人儿,见到关卡就向前冲。”昭然被他拉着手,抿唇笑笑。   “啊?”郁岸往嘴里扔一颗刚顺手从供品桌上偷的樱桃,吐掉绿梗,看着他的眼睛,用下巴指指漩涡,“你的咕噜语我听不懂。”   昭然轻呼一口气,被他牵着向前走去。   郁岸的手很硬,像他的心肠和意志一样。但他的脸很柔软,像他的舌头和肉体一样。   漩涡将最后二人吞没,斜塔也因传送人数过多开始掉落墙皮,房梁摇摇欲坠,门外的僵尸鬼怪蠢蠢欲动,向濒临溃散的斜塔中拥挤。   白狐狸只身挡在漩涡前,对眼前的鬼怪拱起脊背,浑身毛发倒竖,呲牙低吼恐吓,然而发抖的爪子频频后退,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斜塔的能量全部供给到漩涡之中,便无法再稳定那些恶鬼的思绪,屏障被瞬间突破,僵尸恶鬼顶着砖石瓦砾向前扑,明堂利用地形和敏捷的优势和它们周旋,双尾尾尖燃着狐火,向僵尸群中一甩,醉人的狐火黏在恶鬼身上,将其焚烧生烟。   白狐死守漩涡门,身上的红字咒散发出压迫气息,将鬼魅驱退。   忽然,什么东西从僵尸群中急速抛出来,竟是一把纸钱,纸钱砸中满地燃烧的紫色狐火,在空中天女散花,烧着的纸片簌簌而落。   身着雪白丧服的猛鬼新娘冲出尸潮,左手持收拢的白纸伞,右手握伞中剑,穿越飞散的纸钱,一剑刺向白狐心脏。   明堂本可以灵敏躲开,但他身后就是漩涡门,没有时间多想,他一跃而起,渺小身体挡住身后的漩涡。   伞中剑应声而至,剑刃刺中白狐的皮肉,竟发出吭的脆响,仿佛刺中了坚固的甲胄。   明堂身上的血红符咒光晕涌动,抵挡着削铁如泥的冥器剑刃。   细剑被弹开,鬼新娘痛苦地仰天惨叫,可明堂满身护佑字咒也同时破碎,像玻璃逐片剥落,碎咒凋零在他脚下。   可还未等它松一口气,伞中剑竟被鬼新娘凌空抛过来,这一次明堂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冥器利剑深深没入狐狸的皮毛中,如一根镇魂钉,将明堂死死钉在地上。   僵尸鬼魅冲破了明堂的防线,被漩涡门聚集的斜塔能量吸引过去。   狐狸趴在血泊中,雪白绒毛被染红,粘稠地粘连在一起,它凄厉地叫着,四肢撑起身体,拼命向前爬。   固定住它身体的细剑在逐渐将他劈成两半,血液在身下积成能倒映影子的小潭。   明堂闭上眼睛重重缓了一口气,刹那间猛地一挣,它已感觉不到疼痛了,只听见一种磨得很利的剪子剪开绸缎的声响,嘶啦。   剑刃将它的腹部生生划开,肠血耷拉在伤口外,它尽力一跃,跳上祭台,掀起一阵汹涌的紫色狐火,宛如镇压邪祟的神兽,发出气势恢宏的尖啸。   百鬼退缩。   那些猛鬼露出恐惧的目光,并非对着明堂,而是对他身后站的男人。   小狐狸已经强弩之末,前爪一软向前跪了下去,侧躺在漩涡门前,微张着嘴,眼神木讷,腹部抽动,它快被染成一只湿漉漉的红狐狸。   一双细长温润的手捧起它的脖颈和腰肢,掌纹被热血污染。   明堂软得像条狐狸皮围脖,半睁狐目勉强瞧那人一眼。   井先生低低道了声“退下”,聚集在此的恶鬼幽魂尖叫着退散。   斜塔暂时停止坍塌,井宿先生席地而坐,背靠漩涡之门的边缘,将小狐狸搁在手臂上托在怀里,抚摸它的伤口,以字咒修复那惨烈的伤。   明堂睁着眼睛,毛绒下巴搭在井宿先生胸前,圆溜溜的狐目凝望着他,俨然一只生病的小狗,不会叫痛,比平常更加沉默乖顺,这时候它便不眨眼了,因为必须记住主人的样貌,以便有缘再见。   然后就那么睁着眼睛再也不动,不再温热,不再柔软,一条狐尾从根部脱落,掉在井宿先生衣衫下摆中。   井先生抚摸它的头和背,拢顺被血浆玷污的绒毛,整理了好些时候,小狐狸才漂亮了些。   “极地冰海孕育出的也不全是强者,何必为难自己。”井宿低下头,符咒耳坠摇曳,“天命九逃,给你一百条命也是不够。罢了。”   *   漩涡门另一面,谁都不知道连通到什么地方,实际上,几人一进入门里,就直接一脚踏空,头朝下向无底深渊栽进去。   林圭展开火焰龙翼俯冲滑翔,抓住匿兰的手,两人一起向下跌跌撞撞坠了十几米,林圭才重新掌握平衡,双手提着匿兰的手慢慢向下降落。   “兰姐,你减减肥吧……你起码一百二十斤……”林圭咬着牙扇动龙翼。   “肌肉好吧,我这双腿是用来拧人脑袋的,不是为拍照好看的。”匿兰欣然让他拉着下落,分出一只手悠闲看手机,“你多少斤啊?”   “一百五,但我一米八四啊。”   “你是喇叭花秧子吗这么细,多吃点,怪不得拎不动。”   平稳落地后,眼前一片昏暗,匿兰向前走了一步,不慎踩到一只易拉罐,内容物从拉环开口出挤了出来,溅了林圭一鞋水,然后迅速蒸发了。   匿兰打开手机闪光灯照明,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怎么这么臭啊。”   光线只够照亮一个扇形的范围,光照处堆着一辆生锈的老式自行车,轮毂完全变形,锈蚀得很严重,自行车下压着各色垃圾袋、也有许多肮脏的饭盒。   匿兰把手机向上照,高耸入云的一座垃圾山映入眼帘。她向后退,又踩到了背后的垃圾袋,鞋跟勾破袋子,里面淌出一股腥臭的馊水。   “垃圾场?”匿兰小心翼翼在垃圾山之间仅留的过道之间向前走,“巨型垃圾场,第一次见这么多垃圾。”   林圭紧跟着她,又不敢跟太近:“姐姐,小心点,你别踩屎上。”怕再溅自己一身。   “你才是,别烧着了垃圾。”匿兰在前面边走边叫郁岸的名字,绕着垃圾山走了许久才听见一声回应。   手机的强光打过去,郁岸蹲在垃圾山里倒扣着的一个湿漉漉的沙发上,拿一个变形的衣服架在翻垃圾,昭然站在下面,随时准备垃圾被他挖塌的时候接住他。   “干嘛呢?”匿兰喊了一声。   郁岸扬起脸,抬手遮住刺眼的强光:“捡垃圾,做个指南针。我们绕了好几圈,根本分不清方向,绕来绕去又回到原处,垃圾山鬼打墙。”   “我平时方向感很好。”昭然拢了拢头发。   林圭也一起爬上去跟着挖:“你想要什么?一起找。”   “磁铁。”   两人终于捡到一个带磁扣的女士皮包,郁岸把捡来的别针在磁扣上快速摩擦。   匿兰不想一起翻垃圾,脚尖勾来一个三条腿的玩具板凳,坐下叹了口气。   昭然偏头问她:“你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兴致。”   “世界要毁灭了吗?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匿兰托着下巴,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转圈,“我只想要午夜商人带来的那件实体投影仪,要六十五冥币。那对我很重要,意味着JS可以像您一样活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很想触摸到真实的他们,不想再让指尖穿过影像,只摸到一块坚硬的屏幕。”   昭然点点头:“我理解。”   “冥币对我没什么用,我会来只是因为斜塔主人维护着一种绝对秩序,新世界任何家族都认可尊重他。他的请求谁都无法拒绝。我多少听过,斜塔主人是新旧世界的守门者,在他把控下,新旧世界虽然相互贯通,却不会过多搅乱对方的世界。”   “噢?你们在说什么啊?”林圭从垃圾山半山腰一个大跳落地,像只着火的蛤蟆横跳过昭然和匿兰面前,张大嘴摊手疑惑,“我们在拯救世界不是吗?这件事本身还不够振奋人心吗?”   郁岸抬起眼皮,和匿兰一起向林圭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就这样。”匿兰拿出积攒成摞的拍立得相片,“林圭的照片上写的一句话是,‘无私的献祭之火’。”   郁岸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懒声道:“我十四岁那年的生日愿望就是把你这种设定的人都杀了。”   “……”只有昭然用手腕搓了一把林圭的头发。   郁岸的简易指南针做好了,他把磁铁摩擦过的针横插进纸片,平放到废纸杯中的水里,趴在地上观察。   扎有磁针的纸片在水中转了两圈,在一个确定的方向停了下来。   “走吧,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应该不会鬼打墙了。”郁岸把简易指南针托在掌心里,捡起绅士手杖,带着其余人向前走去,嘴里还在嘟囔,“我们在新世界还是在人类世界?走出垃圾场就能看见黄金矿区的入口吗?”   他们向前走了很久都没回到原处,这方法很奏效。   匿兰走在最后面,抬脚摘下不慎黏在鞋跟上的垃圾,拿手机强光一照,竟发现自己鞋底金灿灿的,另一只鞋底也是,仿佛踩过金箔纸。   “什么东西?”匿兰蹲低身子观察地面,地面洁白光滑,被手机光照到后,反射星星点点的亮光。   匿兰伸出食指,在略显油腻的地板上反复蹭几下,指腹竟也粘了一层黄澄澄的金属色。   “我说,该不会就是黄金?” 第190章 游走的矿洞   几人听见匿兰的声音纷纷回头,郁岸小心地把简易指南针放在地上,学着小兰的样子蹲下身抚摸地面。   地板非常光滑,雪白、油润,并装饰以淡淡的血丝状纹路,走了这么久也没看见瓷砖之间的接缝,一定价值不菲,却全用来堆积无穷无尽的垃圾。   郁岸用食指来回摩擦地面,果然指纹粘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捻一捻,和人类世界的金箔没什么两样,嗅起来有股腥味。   其实整个垃圾场都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消化不良的食物在肠胃中变质的气味。   郁岸趴在地上寻找金箔最厚的地方,答案是越接近垃圾堆,这些黄金堆积越厚。   他用绅士手杖扒拉开压在最底下的破铜烂铁和塑料袋们,它们竟早已与这黏腻的地面粘连在一起,用手杖底端敲打才能将其撬动。   而垃圾与地面相接的横截面,有一部分变成了坚硬的黄金。   “发、又发财了?”林圭欣喜蹲下,双手在垃圾中拢了拢,把黄金碎屑都攒到手里,一股炽热龙火从掌心腾起,超高温的龙之火焰将这些碎渣融化,彻底熔铸成一块圆润的金块,被他吹凉降温,放到后槽牙间咬了咬,用土法子辨别真伪。   斜塔主人的指引准确无误,这一望无际的垃圾场,就是委托书中所写的“黄金矿区”。   “我没文化你们可别骗我,黄金真是这么产生的吗。”林圭将信将疑收集了许多块,揣进随身背着的运动斜挎包里,世界要拯救,钱也要赚,毕竟自家养的异宠太烧钱。   “当然不是了。我只听说过淘金者在沙中筛金,从金沙中熔炼黄金。”匿兰说,“或者用化学制剂溶解出来,电解出黄金。”   “门在哪儿?”郁岸站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昭然,“你感到什么地方不稳定吗?”   昭然摇头:“我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很快,郁岸觉察出不对劲,他向自己平放在地面上的简易指南针里瞥了一眼,漂浮在废纸杯水面上的针和纸片,一开始指向前后,这会子居然慢悠悠转到左右方向去了。   郁岸疑惑不已,蹲到指南针边静静观察:“刚刚没有人动它吧。”   另外几人都站得远远的,黑蛇小鬼一直卷在绅士手杖上睡觉。   昭然不太懂这件装备的原理,不免质疑:“真的灵吗?你的占卜。”   “不,指南针平白无故向右转了,说明什么?”   林圭:“说明你做的东西不准呗。”   匿兰黑色的指甲卷着长发,轻声猜测:“说明我们向左拐了。但我们一直在向前走。”混迹赌场二十年,这点儿逆向思维还是有的。   “所以我猜垃圾场在动。”郁岸闭上眼睛想象,“如果我们现在坐在一辆垃圾车里,车向左拐了,指南针就会向右转。”   “你们还记得斜塔主人说过的话吗。”郁岸凭借回忆细品了一下之前交谈的内容,“他说,布条一旦被剪开一个口,就会很容易被撕开。如果蔷薇辉母这扇门是就是剪开的口,就意味着这道门两侧会越裂越大,向相邻的两扇门撕过去。”   “所以大量人类混入新世界,是从裂缝里偷渡过去的?可是卫星从没观测到过,内部也没听说消息。”   郁岸神色凝重:“一定有什么地方裂开了。在最隐蔽的地方。”   “海里。”在众人陷入沉默后,昭然给出了一个最合理的答案,“海底。”   “这里是海底矿区?”匿兰抽抽鼻子,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中一直弥漫着海水腥咸的气味,从金属垃圾生锈的程度判断,它们应该是从海水里被打捞出来的。   “来时那狐狸扔来一个包裹,你们谁拿了?”郁岸环视左右,林圭从运动斜挎包里掏出墨绿色的绸缎包裹,“在这儿呢。”   层层拆开包裹,精致的木盒中放了三枚普通胶囊大小的压缩金属物件,像三颗黑色的子弹。   “【抗高压临时氧气】。”郁岸凝神阅读道具说明,“使用方法:推入鼻腔内。使用时间:1小时。是斜塔的特殊货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用血字黄符包裹着的老式黄铜锁,锁身阴刻咒文,字形和白狐身上的红咒差不多,黄铜锁拿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散发着开过光的神圣气息。   “【咒锁】,用于加固未开启的门。”   交谈之间,四人突然感到重心不稳,踉跄好几步,重重向同一个方向摔倒。   郁岸把斜塔主人给的装备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滚了出去,昭然伸手拉住他,郁岸便狠狠撞在他胸膛上,怪物的身体过于坚韧,撞得他头昏脑胀,昭然竟没向后倒下,只退了半步就恢复了平衡。   他们还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惯性是怎么回事,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堆积到天花板上的垃圾发出震撼的响声,向他们摔倒的同一方向轰然坍塌,郁岸仰头只见一片黑云盖顶。   垃圾倾砸而下,郁岸早已变成一群鬼魅蝙蝠从缝隙中脱逃。   大量垃圾移位,露出了被压在下方的黄金,东一块儿西一块,毫无规则紧紧黏附在地板上,简直像黏在人耳洞里的分泌物。   郁岸嘴唇嚅动:“车停了。”   急刹车时人们摔倒的方向就是车辆行驶的方向,郁岸指向前方:“去那边!”   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和塑料朽木向前倾塌,犹如多米诺骨牌一座撞烂一座,四人在满天凋零的垃圾之中灵活穿梭,身后追逐着腐臭的浪潮。   这一次方向果然没错,他们一路跑到垃圾场的尽头,出口在尽头处的墙壁中央,是一道由淡粉色薄膜封死的圆拱形洞口。   郁岸先摸到那张冰冷湿润的薄膜,用手机闪光灯照明,发现薄膜表面和地板一样,都带有血丝状的花纹,很有弹性。   “是个卷帘门?”郁岸一直摸到薄膜最下方,找到了薄膜与地面相接的位置,这里有开口,他趴到地上,半掀起卷帘门钻了出去。   其余人即刻跟上。   他们相继爬进缝隙,进入了一个黑暗的小空间内,这里没有任何垃圾,但弥漫着一股腥咸的气味。   摸索着向前行走十几步后,又一道薄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郁岸拍了拍那坚韧的薄膜,耳朵贴在黏腻的表面聆听,但薄膜太厚了,什么都听不到。   但这一次,郁岸没找到能揭开的缝隙,也没找到能打开闸门的按钮,索性掏出破甲锥,试试暴力破门。   他反握锋利匕首,手臂高高举起,向薄膜刺下,然而手臂抡到空中,竟被一只大手握住。   郁岸仰起头,与昭然严肃的目光对视。   “我好像,知道这是哪儿了。”昭然的嗓音竟多了几分急促,他从郁岸怀中的盒子里掏出两枚氧气胶囊,迅速抛给匿兰和林圭,“快,戴——”   唰!   薄膜在郁岸注视下向上收起,速度快得不容眨眼,顷刻间汹涌的海水涌入他们所在的小空间,谁都想不到,区区一层薄膜挡住的竟是瀚蓝的海洋。   强悍的水压将他们冲得人仰马翻,这小小块排水舱迅速被蔚蓝海水填满,被激烈的水流瞬间浸透的同时,郁岸感到耳朵被水堵住,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被漩涡带动,控制不住陷进去一起旋转。   他胡乱扑腾的手终于握住了救命的稻草,昭然拉住他,将人拽进怀里,手臂向下拨了一下水,长腿轻轻交替游动,便带着郁岸脱离漩涡,向上方游去。   这里并非深海,水中依稀有些光亮。   郁岸拼命屏住呼吸,适应海水的刺激勉强睁开眼睛,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紧握在手心里的抗压氧气胶囊往昭然鼻腔里塞。   昭然错愕地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没看错,昭然张着嘴笑,也不见他做出屏气的表情,海水进入他的口鼻,倒灌入肺,他却不痛苦。   “我生活在海水里……你见过的。”   他把抗压氧气胶囊塞进郁岸的鼻腔,那精密的微型器械进入鼻腔后迅速撑开,封死鼻腔与外界连通处,将气管和大脑保护起来。   郁岸抿着嘴,鼻子用力呼吸,充足的氧气进入肺里,窒息濒死的痛苦终于消失。   小黑蛇被冰冷的水流刺激醒,浮在郁岸身边,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在一旁歪头观察郁岸。它和昭然习性差不多来着。   郁岸已被昭然带着游出数十米,下意识回头寻找林圭和匿兰,那两人已经佩戴上抗压氧气胶囊,先后划水向上游。   匿兰给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但看到郁岸的眼睛慢慢瞪大,惊恐的视线落在他们背后。   林圭跟着一起回头,只见深蓝幽暗的海水后,一头深海巨鱼的面貌渐渐清晰,并大张着黑洞般的嘴,那就是他们游出来的洞口——洞口长满一圈尖牙,林圭整个人与鱼的某一颗牙相比,显得如此矮小。   深海巨鱼的皮肤挂满水草和藤壶,像长满棘刺的土色礁石,头顶倒吊着一颗发光拟饵,海里的光线就来自于深海怪鱼头上的灯泡。   那怪物的空洞的双眼不知在看什么方向。   “新世界的畸体怪物,掮(qián)鱼。深海不知家族的旁系分支。”昭然身体中探出一缕精神触丝,刺入郁岸太阳穴内,“是深海搬运工,将礁石、食物,乃至一些小型畸体的家乡吞食进腹中空腔,帮助其他弱势畸体搬家迁徙。”   “是性情极其温顺的畸体,如果出门远行,就可以在他们头顶上搭便车。我小的时候也常搭,去其他小岛玩得忘了时间,想着一定回不了家了,却发现他在等我一起回去。”昭然担忧道,“他从哪儿吃了这么多垃圾?那些可不是新世界的东西。”   林圭在走神,应当是在与龙眼交流。匿兰脸都白了,拼命向上划水,远离那恐怖的巨鱼,萨兰卡不等她召唤跳出投影,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匿兰无法触摸到JS的存在,却被一道虚拟影像彻底安抚住了。   小岛大小的掮鱼无法继续游动,它左右两侧居然被夹住了。   夹住它的是类似塔吊的庞然大物,明显是人类世界的机器,夹娃娃机似的趁掮鱼经过就将其夹住。   沉重的钳子夹住掮鱼左右两侧,将其固定住,接着,一根机械臂伸缩到掮鱼口中,掏进深处,一下一下地,将内部的垃圾全部掏出来。   掮鱼有些痛苦,将腹部空腔中的杂物都呕了出来。   大批量的垃圾沉向海底,海底沙地上停留着几十辆大型水底载货机,分拣机器人们扫描垃圾,将黄金分离出来,抛入一辆载货机内,其余的垃圾进一步分类,金属投入熔炼炉内,完全无用的垃圾进入压缩设备中。   众多高新机械设备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每一件畸动设备上都涂装着海岛公司的人鱼商标。   “……囚禁蔷薇辉母还不够,想一手遮天吗。”郁岸划水向下俯游,接近那些不停运转的大型机器,淡定搜寻线索,希望能找到操作间,或是人为留下的痕迹。   如果再逼疯一个畸体首领,导致第二道门被发狂的掮鱼推开,他们就彻底无法收场了。   安放了众多昂贵设备的地方竟然没有任何安保系统,看来海岛公司很自信,如此隐蔽之处人迹罕至,不会有人接近的。   他翻找线索时,发现夹着掮鱼的塔吊下方有个红色的按钮,被高压钢化玻璃封死,可以通过密码打开。   “紧急暂停。”按钮下方的警示标志显示。   郁岸伸手弹了弹结实的玻璃,侧身挥手叫昭然下来,区区一块儿防盗玻璃,怪物动动手指就能捅碎。   可当他回过头,一些星星点点的蓝光慢慢聚拢到他手边,原来是几只圆圆小小的发光水母,仿佛海里的蒲公英,在紧急暂停按钮边跳舞。   “去,别挡道。”郁岸拨开碍事的小蓝光水母,把手搭在紧急暂停按钮外的玻璃上。   指甲盖大小的纽扣水母被驱散,竟又聚拢回来,亮起蓝光,在郁岸手背上蛰了一口。 第191章 劝架   被水母蛰到的皮肤肿起硬币大小的红泡,痛得郁岸直甩手,手脚并用游回昭然身边,抓住昭然小臂,狠狠指指那些不知好歹的小型水母。   郁岸恶人先告状也不是第一次了,昭然把他蜇伤的手贴到唇边,以精神触丝向郁岸传递自己的思想:“岸岸,它们不希望你碰那个按钮。”   这些水母没有思想,是最低等的畸体,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散发着蓝色微光的小生物们自由飘荡,无处不在。   在家乡也可以经常见到这些神圣的小生物,聚集在戈利亚身边。   昭然向北方眺望,感受拂面而来的洋流的温度,冰冷而亲切。   这里离极地冰海不远,却是自己未曾涉足的区域。   意味着,这里是与极地冰海相邻的,深海不知家族的领地。   从掮鱼体内倒出的垃圾和黄金分拣完毕,装满黄金的运输机便像螃蟹一样,甩开机械腿,向海底更深处的礁石裂缝中搬运。   林圭划水追上去,仔细瞧瞧运输机要去哪儿。   “住手。”   郁岸听到陌生人的喝止声在耳边萦绕,不知道是耳膜被海水压坏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划水转过身,二十来米远处,水中悬浮着一盏金色提灯,金色柔光吸引来鱼群环绕,钟意深手持提灯,漂浮在比郁岸略高的海水中。   他穿着特制潜水服,胸前印有海岛公司的人鱼商标,戴电子护目镜和耳塞,但并未携带氧气装备,游鱼和水草自愿托浮着他。   连蓝光水母也被他吸引,漂浮趋近钟意深身边,被钟意深触碰也不蛰刺他,钟意深动作轻缓,将遮挡视线的水母从面前拨开。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没去找你们,你们倒摸进我家后院里。”钟少爷眼底闪过一丝费解,“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的嗓音居然能从水中传递郁岸耳边,鮟鱇王脱落的一级金装备核-深海明灯果然给了他强有力的加成。   郁岸指尖轻敲绅士手杖,在魔术师礼装的防御下,水压虽然没对自己的肉体造成毁灭性打击,但头脑中也逐渐开始嗡鸣。   除了林圭拥有强悍的龙之铠能完全抵抗水压,郁岸和匿兰在水下都无法坚持太久,也施展不开。   况且斜塔主人给的抗压临时氧气只够用一小时,他们至少要在四十分钟内找到那扇尚未开启的门,用咒锁将其封住,留出足够的时间上岸。   郁岸对昭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跟自己离开,远离海岛公司的机械黄金工厂,在海里与海岛公司的人起冲突实在不明智。   昭然没反对,他其实没见过钟少爷。但观察郁岸的眼神,凝望对面提灯的青年时目光炽热,充满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自从郁岸越来越靠谱,已经很少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赤裸的欲望了,他开始学着将嗔喜好恶掩藏起来,令敌人捉摸不透,难以将他看穿。   对面的青年在人类里算长相英俊吗?眉眼浓黑立体,微卷的发梢遮住后颈,长手长脚的,肌肉看起来也富有力量,常年日光曝晒让皮肤呈现健康的颜色,很擅长捕猎的样子。   相比之下,新世界的雄性畸体外表总归柔弱美艳些,某些怪物甚至和“美”搭不上一点边儿。昭然抬起手,捏摸了一下自己脸皮下的骨相。   见郁岸先走了,昭然也转身跟上,临走还不由自主多回头瞧钟少爷几眼,突然,喉咙被扼紧了,郁岸折返回来,一只手从背后勾住昭然的脖子,捞着怪物跟自己一起走。   但当他们识趣离开时,郁岸隐约感到水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透明丝带,不慎触碰到便触发一片深蓝荧光。   那发光的丝带缠上郁岸的手腕,进而卷住他的双腿和脖颈,甩都甩不掉。   丝带瞬间拉紧,郁岸身体一滞,身体爆成一团鬼魅蝙蝠,从捆绑缝隙中四散飞逃,才避免被切割成无数肉块。   嗅到强大的威胁气味,昭然抓住郁岸扯到自己身边,紧蹙眉头回身探寻,手持金色提灯的钟少爷浮在原处未动,他身后的怪物逐渐现出真身。   巨型海鳃,不知涯。像一片散发蓝光的羽毛,足以包裹一座高楼大厦。   那想要置郁岸于死地的发光飘带正是不知涯的触手。发光的触手已然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匿兰和林圭也困绕其中。   “既然来了就不必再走。”渺远空灵的怪物吼声从大海中振动,“日御羲和。”   对方是冲自己来的,昭然只得迎战,全身迅速骨化,身躯扭曲变形,无数手臂以肋骨为中心向外生长,变为蜘蛛般的长臂,进入全怪化状态。   无处不在的发光飘带缠住白骨怪物的关节,蓝光沿着细管输送进那些透明的飘带触手中,从昭然体内汲取粉红色的光晕吸入自身。   海鳃的攻击方式更倾向于以柔克刚,它柔软无形,缠绕到目标上不停吸收对方的能量和体力,不够强大的畸体一旦被它缠住,直到吸干畸核都无法脱身。   白骨怪物没有坐以待毙,无数手臂向下一拨,身体犹如一道白色利剑向前冲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海鳃并未与号称日御家族最强大的畸体交过手,以为昭然在海里会吃亏,却发现他前进时关节内会向外长出骨刺,以此破开海水阻力,手臂多、细且有力,非常擅长游泳。   白骨怪物犹如离弦之箭接近海鳃近处,骨手握住海鳃的飘带触手向下撕扯,海鳃的飘带触手纷纷卷到白骨怪物身上,让昭然关节受阻,越来越无法动弹,吸食昭然精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海中已是泥沙飞旋,被激起的水流掀翻了周围的礁石和海底堆积的垃圾,金色光环和深蓝电光碰撞交织,震耳欲聋的怪物吼叫惊跑了周围的鱼群,两个顶级畸体的巅峰之战,别人无从插手。   “阿涯……!”钟意深厉声喝止巨型海鳃,但那两头怪物已打得天昏地暗,沙起浪涌,靠近者无一例外被恐怖的力量掀出十几米之外。   危险正在逼近。   出于对杀气的敏锐直觉,钟意深猛地转过身,竟发现郁岸已经悄无声息接近到自己半米之内,右手反握破甲锥,左手已经做出抬起他下巴的准备,只消自己反应再慢一秒,就会被郁岸割断动脉。   钟意深一脚踹中郁岸的右手腕,破甲锥脱手向上飞出去。   郁岸知道自己体术比不过钟少爷,直接掏枪上膛一气呵成,对准钟意深决绝点射。   子弹在水中打出一道可视的弹道,钟意深险险避开,他比郁岸更擅长游泳,找准机会向前突进,将郁岸扑倒,攥住他持枪的手腕用力压紧,让郁岸手腕麻木不得不松开枪。   但郁岸冷酷的神情让钟意深感到一阵恐惧。   “呼——”郁岸仰面对着他吐出一股水泡。密集的白色气泡暂时遮挡钟意深的视线,一条小黑蛇从郁岸领口中游走而出,弹射到钟意深脖颈附近,毒牙咬进他脖颈,将麻痹毒液注了进去。   “郁岸,你真他吗阴险……你到底想干什么……”钟意深抓住郁岸领口,一拳打在郁岸身上,郁岸狠狠呛了一口水,吐出大片的气泡,两人一起向海底下坠。   钟小妹就在附近,受金色提灯牵引,黑白虎鲸破开水流来营救哥哥,但被林圭和匿兰半路截住,匿兰手中剑影闪烁,将附近的海鳃触手斩断,林圭掀起一辆黄金运输机,龙火将黄金融化成滚烫金水,一旦被金水附着到皮肤上定会烫得皮开肉绽。   郁岸和钟意深一起栽落到海沙上,郁岸握住倒插在海沙中的破甲锥,翻身压倒钟少爷,双手握刀向钟意深胸口发光的畸核刺下去。   他的目的很明确,要钟意深的深海明灯核,能分担高级畸核反噬力量的金色提灯。   钟意深被毒蛇咬伤,身体麻木有些不受控制,只能凭意志力举起提灯架住郁岸的手腕。   “郁岸……我糙你大爷……狗糙的玩意,你妈是把孩子冲厕所里把胎盘养大了吗……你看看医生吧你——”钟少爷怒火中烧,第二次与郁岸交锋,仍会被他的残酷心性震撼。   “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郁岸凝视着他的眼睛,像鬣狗凝视一块腐肉,唇角不自觉向上翘,“幸好你是个坏人,不然我杀你会被他骂。”   钟意深狠狠瞪视着他,读他的唇语,将疯狂的字句一一翻译进脑子里。   “我是坏人?你配评价我吗?你去问别人你说咱俩谁坏,投票,让他们投票。”   两人扭打在一起,血腥味顺着水流飘走,飘进两头巨型怪物的战场中。   海鳃和白骨怪物同时停止战斗,循着血腥飘来的方向寻找,只见自己的小人正拼命厮杀,两个都揍红了眼,要对方的命。   “咕噜。(白骨怪物的叫声)”   “飒。(海鳃的叫声)”   钟意深抬膝压在郁岸肚子上,郁岸本就承受着海底的水压,内脏和大脑都痛苦不堪,眼前越来越黑。   微弱的蓝光向两人身边聚集,纽扣大小的蓝光水母漂浮到郁岸身边,轻轻落在他头发上和肩膀上,还有一只缓缓落在钟意深的手背上。   钟意深一怔,松开了手。   郁岸反手一刀,骑到钟意深身上向他心脏猛刺,钟意深举起提灯架住他,两人又打成一团。   两头怪物匆忙游到海底,白骨怪物伸出一只骨手捏住郁岸的脑袋,巨型海鳃的飘带触手缠住钟少爷,把杀红眼的两人扯开。   白骨怪物硕大的骨手动作轻缓,指尖拨拨郁岸的头发,将人握在手里,向上浮了十几米,轻捏郁岸胸脯,做一些有必要的心肺复苏。   海鳃断开一截深蓝色光的飘带触手,缠住钟少爷身上流血的伤口止血,几头鲨鱼闻腥而来,被海鳃的飘带抽了一鞭,扭头跑了。   两头怪物的身躯同时缩小,怪化程度锐减,逐渐向人形趋近,站在自己的准契定者身边。   那是一位细长高挑的雄性畸体,一身水波状蓝衣,没有双手,两条手臂从小臂处散开成翅膀样的深蓝色飘带,衣摆向两侧分开,长腿自然垂落,赤足,从脚尖向上渐变蓝色。   新世界强者狭路相逢,昭然面孔温柔,眼角微微下垂,海鳃长了一张苍白厌世脸,双眼带着明显的下三白。 第192章 越界   纪年往来花中梦境的次数日渐频繁。   他每天无所事事,又没能跟郁岸进入斜塔,于是常进入梦之花寻找小二。   困在梦之花里的时日漫长难熬,小二并不反感他常来,拿出请不化川制作的立体冰块榫卯拼图和纪年分享,纪年也经常带自己制作的机械小玩意来炫耀一番。   不过,任何精妙的巧思都会被对方迅速破解,两人很快没了玩具可玩,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郁岸。”纪年下巴垫在石桌面上,抬起眼皮问,“你会在梦之花里存在多久?”   “一辈子。”   “不痛苦吗?无期徒刑。”   “还可以。”   “要我帮忙了断你嘛?”   “嗯?”   “别客气,尽管开口。这是作为朋友应该做的。”纪年眯了眯眼睛笑道,栗棕色卷发和圆而黑的眼珠总是显得他乖巧无害,像一只微笑的秋田犬。   “这些天我打听来许多关于斜塔幻室的消息,它收容死者不屈的灵魂,你倒很符合这个描述啊。难道真身藏在斜塔里吗?”   小二瞳仁微微一缩。   “你觉得你和昭组长才更般配,对吧。”纪年的嘴角天生自然上翘,抿唇时会暴露两颗梨涡,“这太好猜了。因为郁岸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恋爱脑,为了恋人可以抛弃全部,我很讨厌这样的人。浪费才华,上帝喂饭给你吃,你却扣掉他的碗。”   “醒醒。”纪年揪起小二的一撮黑发,“你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智慧,看透真理,生命的长度和广度都比常人宽阔得多,你就找不到其他快乐源泉吗?”   “比如呢。”   “权力。操纵世界的走势。不好玩吗?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只用来谈恋爱,不如挖掉吧。”   小二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石桌上,连不想理人的举动都和郁岸本尊一模一样。   *   纪年走出梦之花,意识收回,此时他人在宿舍床上,一簇玻璃月季卷在床架边。他拿出水和肥料,悉心照顾柔韧的蓝色枝条,自己泡一盒面当宵夜。   窗玻璃被敲了两下,纪年抬起头,竟见漆黑窗外趴着一位长发白衣的女鬼,枯黑长发披在脸的正前方。   纪年吓得魂飞魄散,搂住玻璃月季的枝条缩进床角。   女鬼飘进窗内,她白衣外穿着一个黄色马甲,以黄底红字的咒符配色书写四字——“斜塔快递”,挨近纪年床边,长了三寸长甲的干枯右手递上一个大型骨灰盒。   纪年颤抖着在女鬼递来的票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收下快递,那女鬼便原路返回,随着一阵阴风吹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盒内盛装一块提炼过的白色金属。   “金属……”纪年愣了几秒,猛地搬起沉重的金属块,背上存有零件数据的电脑,扔下泡到一半的面,争分夺秒往铸造工厂去了。   红狸市,地下铁总部,高层休息室。   “受畸体入侵的不良影响,近日黄金成交量持续走高。”大老板坐在办公桌后,边喝茶边审阅巡逻组的报告,耳边顺便听着早间新闻。   大小姐孔慎微敲门进入办公室,将一叠新资料放到桌上,俯身时刚好注意到父亲的抽屉敞开着,里面整齐码放两排各式各样的奇特信封,看样子今天母亲寄了新书信过来,每次收到新的信笺,父亲都会抚摸重温一下以往的旧信。   本不想一大早就打扰父亲的好心情,大小姐迟疑了一下,仍旧道:“海岛公司近期购入了大量防水畸动设备,粗略估算价值八十亿。”   “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啊。”大老板眼皮也没抬。   “以及,我调查到市面上突然出现的十几家公司,都存在大金额不明来历的资金交易。”   “在洗钱。”大老板戴上金丝单片镜,接过资料仔细察看。   “还有,全国各省市均出现了人类畸化的病例,体内受辐射影响产生无用畸核的人数激增,经过排查,这些人的共同点是近期购买过黄金。或是参与了黄金的铸造、运输、储存和贩售。”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慌张拧动把手。   来者是位穿中式裙装的鹅蛋脸少女,二小姐气都没喘匀,从北区的珠宝店一路返回总部,闯入办公室内,双手拍在大老板桌面上,与高贵稳重的大小姐产生鲜明的对比。   孔慎言将掌心里攥的东西放到大老板茶盘上,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黄金,泛着华美的金色光泽。   “花了很大工夫弄到的。”二小姐喘着气解释,“这是新世界的矿石,名叫地炼石,携带大量畸化辐射,将其熔铸进真正的黄金里,只要不超过50%,仪器就检测不出来,世上有鉴定这种东西能力的人不超过三位。也就是说,它就是黄金。”   她嵌有鉴赏和雕刻畸核-罗丹真眼,因此能凭感知分辨。   “地炼石。”大老板接过金块端详,“掩人耳目的名字,政府已经派出特殊行动队前往新世界调查畸化黄金的发源地,一无所获。这东西一定产自海底,是海岛公司的手笔。”   “海岛公司挖矿,漂移飞车替他们运输,想把人类世界的经济彻底瘫痪掉。”   大小姐将剩下的资料一同放在桌上:“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件,红狸市医院从一周前开始,没有出现任何新生儿,也没有任何人死亡。”   “意外身亡的人也没有?车祸?电击?溺水?自杀?”   “是的,全都是植物人状态,并未宣布死亡。城市巡逻组遍访市区住户,这一周来,只有一户人家的母猫生育了一只小猫,是我们红狸市唯一新生的幼崽。”大小姐摇摇头,“市民们迷信传言,说……阴曹地府放假了,暂不处理人间事务。”   大老板倏地站起来,冷静了几秒,示意两位女儿:“盯紧海岛公司。”   “是。”   办公室内重回寂静,只剩大老板翻动纸页的声音。   妻子的信纸平摊在手边,以新世界的植物制作的纸张纹路奇特,娟秀的字迹泛着淡淡的汁液荧光:   “近日进入新世界的人类数量剧增,令我深感疑惑。   斜塔作为交界控制枢纽,放任人类和畸体过度侵入对方的世界,必然造成不可控的动乱,脆弱的人类世界将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   另:花行家族与日御家族即将宣战,分别召集契定者齐聚家族领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待日御羲和化茧,日御家族失去最强成员,花行家族将立刻发起碾压攻势。”   落款:乔晓星   大老板沉思片刻,抽出一张白纸,以钢笔书写回信。   “已将昭、郁二人陆续遣往恩希市,不再过问其行踪。郁岸想带走的人,我一个不留,全送了。为你所热爱的新世界,我十来年的筹谋拱手放弃,晓星,我很少不计回报做事,夫妻彼此迁就,愿你心安。一别经年,孩子们都很思念你,新世界危机重重,保重身体。”   落款:丈夫孔却   *   极地冰海与花行湿地领地交界处。   一条鲜明的分界将蔚蓝冰海和热带雨林碧绿的河水划分开,凛冽的寒风和湿润的热风相互倾轧,交织在一起。   数条碧绿有刺的藤蔓已经从界限处蔓延入侵,藤蔓密集,足有碗口粗,茂密绿叶托载着一位金卷发绿蓬裙的人类少女,花行家族的藤蔓战士“花行忍冬”携契定者托雷娅试探压界。   海面上漂浮着数座冰山,永不融化的冰山压住边界,禁止敌方的炎热气息侵蚀极地生物。   大量血液渗入冰山的裂缝内,巨兔舍舍迦侧躺在冰块上,柔顺皮毛下的皮肤被藤蔓棘刺剖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巨兔半张着嘴喘气,她的契定者——戴魔法师帽的红发安妮跪在她伤口前,眉头紧锁,向巨兔伤口上浇灌治疗药水,一瓶又一瓶。   “对方契定者的能力是蜂鸣噪音,舍舍迦,他们是为克制你而来的。”安妮替她缝合伤口,抱住巨兔,将她警惕竖立的长耳压下来,不准她再听那足以震破耳膜的尖锐声响,“我们守不住这道边界,必须换其他成员来。”   “我好像……嗅到幺崽的气味。”巨兔鼻尖抽动,但失血使她意识模糊,无法准确捕捉空气中微弱渺远的气息,“他还没有回家吗。”   确定舍舍迦受伤后无人支援,托雷娅扇动背后的蜜蜂薄翼,飞到空中指挥强悍坚韧的忍冬绿藤继续向前施压,将热带雨林的植物引进边界。   “不迎战吗?看来日御家族仰仗了半辈子的羲和战神不在啊。”托雷娅轻盈落在忍冬绿藤上,“他也该化茧了吧。进度如何?找到合适的契定者了吗?”   托雷娅利用自己嗓音的回声来判断巨兔的位置,渐渐逼近巨兔和安妮藏身疗伤之处。   这时,海水涌动,一礁石大小的白色贝壳顶破冰面,浮至水上,外壳缓缓张开,内部接连飞出黑白相间的眼球,大小不一的眼睛漂浮到空中,突然一起扭转视线,目光投向忍冬绿藤和蜜蜂女托雷娅。   “日御百目。”托雷娅被视线定身控制,停在空中动弹不得。蛤白拥有位移之眼,支援速度比其他亲族更快。   于是绿藤改变方向,率先向海中的贝壳发起袭击。   但眼球全部飞出贝壳后,壳内竟站起一位男人,男人从头到脚披着死神斗篷,甩起漆黑的长柄镰刀,刀光闪过,将袭来的尖刺绿藤尖端齐齐斩断。   这些被死神镰刀斩下的断枝瞬间化为毫无生机的灰色,仿佛变成了扭动的僵尸藤蔓,反向托雷娅发起快速刺杀。   “什么!”托雷娅脸色骤变,被眼球注视着根本动不了,那些僵尸灰藤从她身前穿胸而过,染血的枯枝纷纷掉落水中。   忍冬绿藤卷住自己契定者的腰肢,将重伤的少女卷进金银花心里,愤怒仇视海中的贝壳,率领其他植物退回边界后方。   “白白,控得好。”袁明昊吐出舌头,舌面上镶嵌一级金职业核-无常,能引领死者为自己做事。   他站在蛤白的贝壳里高举长柄镰刀,示意暂赢收兵。 第193章 门   血丝在海水中蔓延,渗血的源头是钟意深胸前被破甲锥刺出的伤口。   钟少爷中了小鬼的麻痹蛇毒,毒性随着剧烈运动时加快的血液循环发散到四肢,现在连保持站立都很困难,半边身体瘫靠在人类形态的不知涯臂弯里,被泛着蓝色荧光的飘带触丝拉扯着,勉强在水中直立。   人形不知涯仿佛海中的魅影,小臂处散开深蓝发光飘带触须,水波蓝衣随着洋流飘摇,仿佛一条美艳冰冷的蓝色斗鱼。   郁岸左手上臂被昭然紧握提着,胸腹闷痛,被钟少爷膝袭那一下顶伤了肋骨,但表情仍然不服。   “不知家族居然和海岛公司混到一块儿做倒卖黄金的生意,”昭然一只手勾着郁岸的腰,温声询问,“帮海岛公司一起压榨海洋吗?已经缺契定者缺到饥不择食了?新世界的叛徒,不怕被其他家族一起联合讨伐吗。”   平白无故被污蔑,钟意深愤然挣扎,但被不知涯的飘带触须卷了回去。   不远处,被机器夹住的掮鱼首领扭动了一下身体,腹部空腔中的垃圾已经清理完毕,钢铁抓手自动放开,掮鱼首领重获自由,扭动笨拙庞大的身躯,缓缓游走了。   出乎郁岸意料,它并没像蔷薇辉母那样发狂,也许本性过于驯顺,才会轻易被海岛公司利用。   时间不多了。   郁岸身上的魔术师礼装使他对时间极为敏感,他们在这里浪费了近二十分钟,剩下的氧气只够用四十分钟了。   匿兰和林圭慢慢退到郁岸身后,他们的道路被虎鲸堵死,提灯的微光和血腥味吸引来成群的鲨鱼,在水中徘徊,伺机而动。   “整个掮鱼族群都不曾拥有契定者,语言和智慧无法进化,所以我们之间根本没法沟通,这就是深海畸体迫切寻求契定者的原因。”   钟意深低着头,浑身麻木只能靠手臂挂在不知涯脖颈上,语调不甘,他本没有理由向敌人解释,可或许头脑也被蛇毒麻痹了吧,憋闷多年,不吐不快。   “掮鱼固执呆憨,沟通又有障碍,也许它们也以为我在迫害它们,难免恨我、厌恶我、远离我。”钟意深看着脚下的深海笑笑,“那又怎样,从钟家决定与海为伴那一天开始,就从没想过得到什么共鸣。信仰不需要回应,我们别无所求。”   他扫一眼海底运输机中的待处理垃圾和黄金,抬起眼睛,轻喘着气淡笑:“我把这些垃圾以人们喜欢的形态还给他们,有什么问题吗?在财富中死去,不错的下场。”   “战争总要分个你死我活,我站在深海不知家族这边,和你站在日御家族那边一个道理。”钟意深压住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咽喉处,属于海鳃不知涯的蓝色水流图腾闪烁蓝光,“他们想要的,我尽力去做。”   听他这么说,不知涯那张生人勿近的厌世脸有些动容,死鱼眼偷瞄身旁的小人,手臂末端的荧光触须将他卷得更紧。   关于不求回报的信仰,郁岸并不能共情到一二,但头脑已经在通过只言片语分析海岛公司的理念和调性。   双方对峙之时,一片泛着银光的鱼群从遥远的地方游过来,惊慌失措逃窜至此,被钟意深的提灯微光吸引,环绕着他游动,躲藏在钟少爷和不知涯身边。   钟意深回头眺望它们游来的方向,一批小型潜水艇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驶来,军用水下探照灯向四面八方照射,炫目的强光扫过昏暗海底,径直打在郁岸和钟意深两方聚集的地方。   然而那批小型潜水艇绝非以科研目的下潜,甫一发现目标,就立即发射出两枚水下震爆弹,一旦命中,目标将当场晕厥失去反抗能力。   普通的人类机器根本无法在新世界使用,能一次性拿出大量昂贵先进畸动武器的只有政府军队。   “Monster Hunter,国家派遣的特别行动队。”昭然脸色微变,拉上郁岸向海底裂缝躲藏,挥手叫匿兰和林圭跟上,“高级载体人类特种部队,最绝情的猎手。发现我们了。”   震爆弹接近,他们已经能听到水中迫近的嗡鸣,纷纷向礁石遮挡的左侧躲避,没想到追踪弹装有热感探测装置,急速朝人群聚集处袭来。   纵然两位畸体强者在场,自己虽不会轻易受伤,却难保身旁的小人类们不受震爆波及。   昭然的身体呈现半怪化状态,身躯拉长面孔骨化,肋侧伸出另外两条细长手臂,同时保护三位跟随在侧的少年。   虽然昭然游得快,足以与水下炸弹周旋,可三个肉体凡胎的人类根本承受不住海水强大的阻力,只有林圭在龙之铠保护下还能保持清醒。   不知涯的无数卷须将受伤的钟意深抱在胸前,像一条发光的蓝色斗鱼,在层流之中急速穿行,在海水的压力下,连钟少爷也终于扛不住胸腔疼痛,额头搭在不知涯肩头,哑声痛苦道:“阿涯,我快死了。”   “才这点水压都承受不住,到我化茧那时怎么办。”   化身虎鲸的钟意晚通过提灯的光线感受到哥哥濒临极限,心一横,鲸尾摇摆,调转方向,以庞大厚重的身躯阻拦后方追踪的炮弹。   钟意深看清妹妹意图,瞳仁骤然缩紧,伸手阻拦:“意晚,回来——!”   话音未落,一道庞大的黑影从海底缓缓上升,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仿佛一座长满水草藤壶的礁石山拔地而起。   掮鱼首领庞大坚固的身躯横亘在他们和追踪的潜艇小队之间,霎时,所有的探照光线都被其隔绝,连虎鲸一起保护在后方。   震爆弹击中掮鱼首领朝向外侧的身躯,巨大的撞击声、爆鸣声从它身上接连炸开,而它犹如铜墙铁壁岿然不动,空洞可怖的眼睛平静凝视着他们,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钟意深挣脱不知涯的卷须,游到掮鱼首领的眼睛前,他整个人在掮鱼黑色眼珠前就像一条小小的蚂蟥。   “siren blasyi kimo。”他将脸颊贴近那山洞般的鱼眼,嘴唇翕动,不知念了句什么地方的语言。   不知涯探出一条长长的飘带触须,将钟意深从掮鱼首领身边扯离,他们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前往运送黄金的裂缝。   潜艇战队见震爆弹试探无效,改用杀伤力更高的高爆鱼雷,鱼雷吸附到掮鱼首领身体上,接连爆破,水底爆开明亮的光,掮鱼坚硬的身体竟被炸出一个大洞,血肉喷溅。   探照灯的光线射入掮鱼腹腔中,发现了黏在腹腔内部的、残余的一小片黄金。   潜水艇放出一道铁索仿生蟹钳,取出一块黄金样本,缩回舱内。   *   钟意深沉默了一路,泪水积攒在护目镜里,腐蚀着眼眶周围的皮肤。   “这就是把人类引进新世界的下场。”郁岸反手朝钟意深竖起中指,以唇语简单表达自己的意思,“引入癌细胞来治疗残疾,你真是天才,少爷。”   “那是我们的决定。”不知涯如实相告,“以亲族所有自然脱落的金核为筹码的交易,海岛公司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新世界不止你们深海一个家族,别太独断了。”昭然的脸色一直很差,语气也难得咄咄逼人。他的心跳很快,贴在他身边,郁岸能感觉到他心脏砰砰撞击胸腔的闷响。   “做都做了,还追究谁的责任,我担着就是。”钟意深咬紧牙关。   郁岸眼珠微移,快速过了一下脑子。   他们下潜到一处垃圾堆积极为严重的水域,水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颜色也泛着绿调。   昭然神色凝重,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感知到家乡的温度,逐渐冰冷的海水来自极地冰海,绝不会错,不知家族的领地与日御家族相接,这里正是交界处。   “裂缝就在这儿。自从这里裂开,旧世界的垃圾源源不断被洋流冲过来,掮鱼族群为了维护这片水域清洁,于是吞食垃圾运送到熔岩火山里融化掉。”   “可是它们运输的过程中会消化一部分垃圾,变成如你所见的黄金,那些黄金在掮鱼体内越积越多,导致掮鱼族群患上胀腹病,接连死去,其他仰仗掮鱼帮助迁徙的弱小族群也跟着一起濒危。”   钟意深体内的蛇毒基本代谢得差不多,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他游进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搬开几个大型垃圾袋,指指下方的裂缝。   可这裂缝的长度让他也吃了一惊,之前裂缝很小,只够运输机排队通过,现在已经裂到可供卡车通行,能够透过缝隙清晰看见人类世界的海域。   在恩希市那扇门和海底这扇门之间,撕裂了无数类似的小裂缝,人类就是从这些不起眼的裂缝中混进新世界的。   所有人的神经在这一刻一起绷紧,循着裂缝向前潜游,郁岸最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手翻开积压的垃圾,抓住一个废旧的破烂椅子向外拽,那椅子似乎卡住了,在昭然帮助下才猛地拽了出来。   椅子被拽脱的瞬间,整个堆积成山的垃圾全部向下坍塌,向四周滚落,激起一片水泡。   当雪白气泡散去,一道透明的双开大门映入眼帘,神秘的门隔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裂缝已经侵入门下,大门松动,门缝已经隐隐显露开启的迹象。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旧世界的景象。   旧世界的海域中,舰队集结,潜水艇小队正在地毯式搜查整个海域。   一位穿戴军用设备的潜水员从门前经过,手电筒的光朝门内打了过来,最靠近门的郁岸和钟意深被光线照到,全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睁大眼睛警惕瞪视那潜水员。   但潜水员没什么反应,慢慢游走了,此时他们还无法看见门内的新世界,这道门现在还是一扇单面镜,可当门敞开那一刻,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进入新世界的先遣部队已经发现了掮鱼体内黄金的秘密,如果军队破门而入,整个掮鱼族群就保不住了。   用不着提醒,钟意深也已经完全明白现在的处境,一个猛子窜了出去,用后背顶住摇摇欲坠的门。   可门却似有万斤重,简直像把泰山背在背后,可怕的压力接触到脊背的一瞬,就能听到无形力量撞击骨头发出吭吭的脆响。   郁岸双手压住门缝,从口袋里掏出斜塔主人给的咒锁,努力往门中央挂,但门缝已经向内微微开启,两扇门并非严丝合缝紧贴的状态,这咒锁怎么都挂不上去。   一只戴半掌手套的手从郁岸颊边伸过去,轻压在门上,昭然低头贴近郁岸耳侧,以精神触丝传递自己的声音:“我来。”   昭然指尖接触到门的同时,身体向外膨胀,一股金色的力量波动从他体内向外扩散开,从半怪化进入全怪化状态,白骨怪物伸出数只长骨手,稳稳抵住半扇大门,向内推合。   看似轻松一推,实则已经用尽浑身解数。   没想到区区一扇微开的门,竟让白骨怪物浑身骨架颤抖,比与羽化期蝎女战斗时还要痛苦万分。   钟意深回头召唤不知涯,不容置疑:“来关门。”   不知涯迟疑片刻,钟意深嘶声喊道:“怕什么?我他吗跟你一起死还不行吗?……海神不会原谅我了。”   不知涯在水中轻盈游个了圈,身体扩大成巨型海鳃,被迫用无数飘带触须抵住右半扇大门,低声自语:“不怕。我只是不甘心。”   深海霸者的力量不可小觑,微启的门被卷须一厘米一厘米向内推合。   虎鲸游到门前,沉重的身躯奋力向前撞击大门,JS兄弟从匿兰的手机防水袋里钻出来,顶住沉重的大门奋力推合,已蝶变畸体稳定的畸核力量带来了相当大的助力。   小黑蛇用脑袋顶着门,拼命扭动身体向前拱,体内的畸核仿佛燃烧起来,与门共鸣,痛苦不堪。   林圭背后顶住大门,龙之翼竭尽全力扇动海水,可人类的血肉之躯力量有限,他颈侧的火焰龙眼甚至伸出两股精神触丝,徒劳地向前推门。   郁岸仰头望望昭然,手轻轻搭在他的骨架上。   忽然听白骨怪物一身沉闷的低吼,被他压住的半扇门竟真的向内合拢了。   左右两扇门合并的瞬间,郁岸压住中央接缝处高举咒锁,抡圆手臂砸下去,黄铜咒锁泛起金光,表面阴刻的血咒向外弹出六道红字咒链,套住大门,严密封锁。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精疲力竭扶着大门滑坐到海底白沙中,剧烈的运动消耗了大量氧气,鼻腔容器里的抗压氧气已经所剩无几。   向内开启的力量突然消失,郁岸撑着门的双臂才卸下了劲,由于过度用力而不停颤抖。   总算完成那项委托了吧。郁岸心里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歇半刻。   他下意识扬起脸等昭然摸头表扬,发现白骨怪物已经缩回人类形态。   昭然一只手撑着门,头低得几乎要折断颈骨,脸色惨白,眼睛却猩红发烫,胸口剧烈起伏,粉红发丝在水中飘扬。   他体内仅剩的两枚畸核爆发出一圈金色的涟漪,波动轻轻渡过郁岸的身体。   不正常的波动。   郁岸惊骇地看着他。   不知涯也恢复了人形,头朝下躺浮在水中,体内的畸核濒临裂开,痛彻心扉。   当他感应到渡过周身的某股特殊的波动,慢慢睁开眼睛,用异样的眼光审视昭然。   不知涯慢慢扬起唇角,口中血丝渗进水中:“是啊,关上这道门,我们还有极地冰海的领地可以吞并。昭然……我感觉到,日御家族的气数尽了。”   昭然——!   郁岸再顾不得什么委托,右手摸进自己领口,一把扯下蛤白赠予的眼睛图腾挂坠,将位移之眼抛向空中。   位移之眼在海水中旋开一轮眼睛形状的黑白色漩涡,郁岸奋力抓住昭然的手,将他向位移之眼中拉。   我们必须走了。   来时郁岸将鬼虺牙的位移之眼留在了恩希市,为了安排一个快速回城的退路,他必须保证引昭然进那个能折射阳光的螺壳坑里化茧,这是胜算最大的一步。   他才拉昭然离开那门一步,靠近大门左侧的一道细缝陡然撕裂,一直裂到了大门脚下。   邦!   大门中央六道咒锁红链崩开了一条。 第194章 龙他义无反顾   咒链陡然绷断,昭然刚离开大门的手又立即贴了回去,后背死死顶住向内开启的门扉,不知涯也忍着爆核的痛苦返回门前,以人形态抵住门,防止其他锁链继续崩开。   郁岸最了解昭然的脾性,见他后退,立即双手抓住他的领口。   “你到底想不想活?!”郁岸想怒吼,可在海底却张不开嘴,眼角被他瞪得快要裂开,眼白通红爬满血丝,内心已经暴跳如雷,却无助地发不出声音。   “如果放任这扇门开裂,很快就会裂到极地冰海。距离太近了。”昭然还在试图和濒临发疯的郁岸讲道理,“裂口只会越来越大,开裂速度越来越快,你看到了,新旧世界仅仅一线之隔,一旦放开这道门,我想象不出后果。”   郁岸双手扶住昭然的脸,额头紧紧相抵:   “你再不走,拖到在这里化茧,就相当于彻底放弃了,就算你羽化,区区六个小时的巅峰时期又能阻止多少灾难,挽回多少损失?六个小时一过,就是你家那些敌对家族的狂欢夜。”   有魔术师助手制服的主效果【默契感应】在,昭然能轻易看懂郁岸的心声,那绝望的眼神令人心痛。   “但暂且封住这扇门,至少不会让极地冰海腹背受敌,前有花行家族后有人类。就算我化茧再次失败,他们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昭然抓住他的右手,贴到自己右胸下方的肋骨缝处,这里藏着一枚震颤的金核,“岸岸,还记得核在哪里吧。”   他又带着郁岸的手沿着腹部向下滑,触碰到左侧胯骨缝处,说话时喘着气,海水在他的肺里进出流动:“这里,这里还有一个。”   郁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瞳仁颤抖,像遭到严重的背叛,信仰正在崩塌。   他猛地甩开昭然的手:“那我为你做的那些努力算什么!前功尽弃了吗!”   “岸岸,我只是在想,在这里化茧,就算失败,我的家族不会怪你……因为不是你的错。”   郁岸终于明白,昭然从没真正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过,他接受命运的安排,认定自己死期将至,他们在一起渡过的每一道难关,在郁岸心里是向契定迈进一步,而在昭然眼中,则是在人生愿望清单上划掉一项生前想做的事。   泡在水里,郁岸歇斯底里的委屈无法怒吼出声,眼泪也被水流捎走,他拉着昭然的手臂向后拽,决不允许昭然使出全力与门共鸣。   昭然抬手捞住郁岸后颈,将人扯进怀里,让冰凉的躯体贴近自己温热的胸膛,可怜的小人类似乎无法理解死亡,固执地认为自己将以身体消散的方式抛弃他。   一阵力量波动袭来,门向内开启了两寸。   郁岸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下竟仍能保持思考,向匿兰打了个手势,匿兰一直关注着他,立刻反应过来,握住左手小指的银级装备核,迅速抽出一柄苍白光剑。   装备核-虚无光剑早在游戏幻室中契定JS那次达成共鸣,进化为破茧之钉,强度今非昔比。   匿兰向下潜游,双手反握剑柄,将光剑插入门扉下,门与剑相碰,摩擦飞溅银白的光屑,剑刃泛起苍白光华,竟暂时卡住了左半边门,给昭然减少了许多压力。   钟意深诧异审视那把奇异的光剑,居然能抵住门,普通的装备核做不到。   不知涯已经传递消息到其他亲族身边,深海不知家族唯一完成契定的亲族巨齿鲨,正携契定者在赶来的路上,路途遥远,恐怕以巨齿鲨的速度也要四五个小时后才能赶到。   只有超高阶家族首领,或已经化茧后的超高阶畸体才拥有关门的力量,因为关门需要全身的能量一起与门共鸣,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爆核而亡的下场。   “你不跟我走,无非是不信我能成功。拯救世界?我可没兴趣。你以为没有你,我还会在乎新世界吗。”郁岸深不见底的眼睛凝视着昭然,向他下最后通牒,“如果你在这里化茧,我不会进去,你说这里离极地冰海很近?我会契定花行家族,亲手毁掉极地冰海,怎么样啊。”   不知涯扬起眉梢,这主意挺不错。   “你、”昭然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住,郁岸逐渐在精神上形成压制,事实证明昭然无法再如他小时候那样轻易拿捏他,不论哄慰、讲道理还是威胁都无济于事。   匿兰用力压着剑柄,浑身用力,脸蛋憋得通红,她也只能用眼神恳求——昭组长跟我们走吧,只要契定能成,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快点决定……撑不住了!   钟意深划水游过去,忽略JS兄弟想刀人的眼光,双手帮她一起稳住光剑,匿兰警觉地打量他的神情,一时看不懂他的意图。   “昭然,你别忘了,恩希市的门同时连接左右啊,你化茧挡住一扇,另一扇也终要裂开,新旧世界迟早相互倾轧,我等着。”郁岸索性放开双手,双手垂在身侧,平静地笑了笑,“我最爱看这种热闹了。”   昭然仰头靠在门上,呼吸产生气泡越来越密集,胸口起伏也更加剧烈:“……除了我,我们之中再没有具备关门能力的畸体了。”   此时,有人重重敲击一根废弃钢管。   人们纷纷向声音来向望去,林圭扶着门站立在堆积的废铜烂铁上,扔掉手中的废弃钢管,自己的右手伸进完全湿透的运动斜挎包里。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林圭从包里掏出半个苹果,剥去保鲜膜,露出金灿灿的果皮和被他咬过的牙印。   还是在玻塞城的黄金苹果园里摘的那颗,当时他只吃了一半,龙便阻止他再吃。   匿兰没看懂他想做什么,昭然也不了解黄金苹果,郁岸却明白,他隐约慌了一瞬,但水的阻力拖慢了他的移动速度,等郁岸抓住林圭的腕子,那半块黄金苹果已经被他就着腥咸海水吞进腹中。   他颈侧的火焰龙眼惊慌失措,探出两股精神触丝掰开林圭的嘴,向喉咙里面掏,妄图把苹果残骸掏出来。   郁岸如遭雷击,瞳仁震颤,怔怔望着林圭,表情如第一次读到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故事那般困惑。   林圭皮肤下的血管流动着橙红色的暗光,永不熄灭的火焰顶着海水燃烧,胸口的半块龙之铠面积扩大,背部和腿上的皮肤生长出坚韧的暗红色的龙之甲,背后的龙之翼向外挥展,接触到炽翼表面的海水被滚烫的火焰蒸发,发出嘶嘶汽响。   他双眼的瞳仁拉长变细,龙之瞳表面铺满洒金光点,眨眼时覆盖一层柔韧瞬膜,阻隔海水侵蚀伤害。   他尾椎处向外生长,并同时被暗红鳞甲覆盖,一条长而有力的龙之尾在水中自由摆动。   林圭仿佛被修补的忒修斯之船,身体一块一块替换成了龙的模样。   “林圭……”匿兰捂住嘴,忘记自己在海里,狠狠呛了一口水。   “我是阿瑞斯。”那浑身燃着火焰的青年转过头,五官英挺,纯黑色的眼白,橙红龙瞳微微转动。体格比林圭略为高大强韧,浑身包覆暗红鳞甲,覆盖火焰魔纹,牙齿尖利。   不知涯惊诧不已,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向下压低了几分以示尊敬:“龙?”   阿瑞斯用尖锐的指甲指指自己颈侧,那里镶嵌着一颗人类的眼睛,陌生的嗓音无视海水:“林圭在这里。”   火龙阿瑞斯扇动炽翼,掀起的热浪将郁岸推开,仰身在海水中飞翔,与门拉开足够的距离后向下俯冲。   “让开。”阿瑞斯冷道。   昭然和不知涯同时向两侧躲开,昭然捞起匿兰郁岸快速游走,不知涯缠住钟意深将人拉扯到几十米远处,匿兰收回光剑,大门失去剑刃支撑,将咒锁的剩余五道锁链撑得变形。   火焰龙重重冲击大门正前方,龙翼掀起的热浪简直要将人们的皮肤烫伤,那向外开启的大门竟被他猛地撞合恢复原状。   阿瑞斯引动运输机里的黄金,黄金在炽热龙火熔炼下化为金水,在其双手中聚集。   滚烫的金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渐渐积聚成一个硕大的金球,阿瑞斯高举融化的金水,喉咙里发出一声震耳的龙鸣,将沉重的黄金抛向大门。   不知涯化为一道幽蓝魅影,游近被金水浇灌埋没的大门,带去一股凛冽的寒流,将黄金迅速冷却定型,彻底将大门封死,再无开启的可能。   昭然从未近距离见过龙族,第一次目睹龙族强悍,才懂得他们为何值得尊敬。   黄底红字的斜塔委托书从郁岸怀里飘出来。   【委托内容:禁止第二道门被撕裂】   悬赏:200冥币   地点:黄金矿区   【已完成】   委托完成的红泥印章标记出现在纸页上。   三倍报酬的奖励自动触发,六枚面额100的冥币分别落到昭然、匿兰和阿瑞斯手中。   一个看似用来盛装寿衣的礼盒掉落在郁岸手中。   【魔王猎装】   郁岸接住盒子,身体还僵硬着。   透过海水,匿兰恍惚看见他眼眶中满溢的眼泪,是所利用的棋子被龙火焚毁殆尽产生的痛苦吗,因为畸体无法进入其他畸体的茧壳,他们少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她轻拍郁岸肩膀,眼神示意他:“还有我。”   郁岸变得异常冷静,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正处理着大量复杂的问题,计算每一个变化的数据,修复每一个漏洞,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再慌张。   昭然抬手扶住颈侧,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门上的片刻,一对毒牙在自己动脉处咬了一口,并注入足量的麻醉毒液。   小鬼悄悄游回郁岸衣袖里,忏悔自己对羲和大人犯下的罪过。   “走。”郁岸从背后卡住昭然脖颈,带着他向上方位移之眼的漩涡游去,匿兰注视着沉默的阿瑞斯后退,转身跟上郁岸。   一点蛇毒对昭然产生不了太大的效果,只能让他动作稍微变得迟缓一点。   昭然仰面躺在水中,被郁岸拖行,仰头看郁岸的下巴。他本以为自己曾在任何角度观察过他的小人,除了仰视,因为自己从未放低过姿态,与他平等对话。   “你会为同伴凋零伤心吗。”昭然仰着脸,可以看见星环投映到海面上的微光,无奈笑笑,“我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想你无坚不摧,还是想你拥有真正的喜怒哀乐。”   “人为什么活着?”郁岸不停向前游,偏头俯视他。   “我不知道。”   “信念和理想。无论谁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倒下。”   *   阿瑞斯扇动炽翼,停留在被重新封锁的门前,双腿末端是龙的趾爪,右手握成拳。林圭的眼睛镶嵌在他脖颈上,眨了眨。   他紧握的拳缓缓松开,两枚面额100的冥币从掌心滑落,坠入海底泥沙中。   没有用了。   *   匿兰慢慢上升适应水压,郁岸把鬼魅蝙蝠核扣下来,换上治疗核-快速愈合,把昭然推进位移之眼的漩涡,自己也跳进去。   另一枚位移之眼就挂在晶螺壳坑中央。   烈日炎炎,太阳的强光被粉色晶螺壳反复折射,将坑照得极其明亮。   昭然走出位移之眼,被强光刺痛双眼,抬手遮光单膝蹲到地上,身上的水沿着衣摆在脚下积成一个小潭,数道强光犹如铆钉,让他寸步难行。   “他们来了——!郁岸!”纪年正驱车赶到晶坑边缘,技术员雍郑操纵吊臂,将全部组装完毕的扭蛋机吊入坑内。   郁岸也从位移之眼中爬了出来,狼狈不堪,水压骤然改变,他五脏六腑都承受着剧痛,靠治疗核保护着内脏不爆裂开来。   他趴着,身体沉重无比,而且还没完全适应从暗处进入亮处,眼前晕眩,鼻血滴落到地面上。   郁岸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刚离开海水,四肢沉重,他手脚并用向前爬,终于,右手搭在了扭蛋机上方,额头贴在被日光晒烫的金属外壳上,闭着眼睛喘息。   # 第七卷 破茧成蝶 第195章 化茧   郁岸的体力能支撑到现在,得感谢在斜塔鬼街吃的那碗价值50分币的肉汤,美味肉汤可以在完全消化前持续恢复体力。   郁岸额头抵着扭蛋机外壁,喘息了好一会儿,等快速愈合核修复快要崩裂的内脏,匿兰没有快速愈合的本事,她只能缓慢出水,在浅水区让身体慢慢适应水压,现在还没上来。   雍郑和纪年都戴着通讯耳麦坐在晶螺坑上方,调试电脑上的监控图像,他们在晶螺坑各处安装了同步传视监控,方便在茧外帮助郁岸。   “你自己行吗?”纪年趴在晶螺坑上缘向下俯瞰,郁岸的呼吸终于恢复到正常频率,捡起纪年扔下来的耳麦,戴进耳内敲了敲:“凤戏呢,叫她把刀扔下来。”   他在二小姐店里挑的那把唐刀“子非鱼”,一直留给凤戏用来着。   话音未落,那小麦肤色矮小的女孩竟沿着晶螺坑壁打着滑梯溜下来,背着她的黑色窄刀,在郁岸面前矫健落地。   郁岸从绅士内兜里掏出储核分析器,从里面挑选畸核,抬眼瞥凤戏,又继续低下头忙自己手中的活计:“下来干什么,刀还给我,你可以走了。”   凤戏抽出黑刀,从柄向尖抚摸刀身,真诚询问:“你会用吗,组长。”   她杏眼上挑,端详坐在晶螺壳堆里的昭然,那淡粉长发的男子是紧急秩序组前组长,和郁组长拥有一段扑朔迷离的感情关系。   “是敌人?”黑色唐刀在她手中挽了个花,刀尖所指的方向,昭然坐在地上,手腕搭在膝头,微抬下巴,脸孔正对那把散发寒意的武器尖端。   他被晶螺折射的强光照射虚弱,脸色苍白,露出尖牙笑:“岸岸,我喜欢你。”   凤戏一愣,摸摸脑袋。   “啊?”雍郑戴着耳麦坐在电脑前,瞳孔地震。纪年早已习惯小情侣不管别人死活的相处模式,站在雍郑身后,手臂搭着他脖颈平静解释:“办公室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凤戏纪年的反应都不大,雍郑挠挠脸蛋,开始怀疑只有自己在大惊小怪,但又觉得实在值得大惊小怪。   郁岸肩膀颤了颤,背身听最害羞纯情的怪物不再在乎脸面,放肆吐露着遗言。   “杀了他。”郁岸狠狠握着手中的畸核,咬牙切齿恨道,“杀了他……啊啊啊啊,他真该死。”   耳麦中传来纪年的声音:“我已经用廉价畸核试用过机器,必须把三枚核同时放进嵌槽里,得到的新核等级不会低于三枚中最低级的那枚,新核基本都与游戏相关,而且与三枚用于合成的畸核有功能上的关联。”   化茧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试验,只能靠之前和纪年小二一起预测得来的经验碰碰运气了。   郁岸将治疗核-快速愈合从眼眶中抠了出来,同时把治疗核-柳叶刀还有功能核-逆转童话相继塞进嵌槽里。   这三枚核在激战中基本没有机会使用,而且其中两枚特性相似,最适合拿来做实验。   郁岸用力拉下开关杠杆,钢化玻璃舱门封闭,透过玻璃察看内部,三枚核被排列成三角形,环绕着正中央的一级金核-游戏之王。   一级金幻室核-游戏之王作为整个扭蛋机的中心驱动系统,向外放射出三道蛋壳金色的光束,链接三枚嵌槽中的畸核,畸核之间也产生感应,以细线状的光束相互链接。   尽管装有消音装置,机器仍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声响,进入长达20秒的等待合成时间。   郁岸扶着机器发呆,表情凝重。   小鬼从郁岸衣袖里爬出来,绕着地上明亮的光斑来到昭然身旁,以人形出现,找一个不那么刺眼的位置抱膝坐下,他能感应到昭然体内强烈的辐射波动,自然而来过来陪伴,如同小动物陪伴即将离世的同胞。   昭然抚摸一把小鬼发间的小辫,十五年前自己离开极地冰洞,踏上寻找契定者的征程,这些仰仗自己体温才得以生存的族群大量死去,他们也在怨恨吧。   小鬼双手搭在膝盖上,歪头靠近昭然,体内生长出漆黑的精神触丝,与昭然的触丝缠绕在一起,轻声说:“你需要契定者,才能长久保护极地冰海。我保护你的契定者,就是在保护家乡,我也是英雄喔。”   他双手合十,拍了两下,如每次进食前虔诚祈祷:“感谢您曾为我们带来安全和温暖,羲和大人。”   扭蛋机内部忽然停止旋转,投进去的三枚核消失得无影无踪,钢化玻璃舱下方的出货口掉出一枚红色畸核。   名称:治疗核-双向治疗   来源:扭蛋机合成(快速愈合+柳叶刀+逆转童话)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二级红(铁锈红)   基础能力:控制伤势好转或恶化   使用限制:累计使用50次   简介:能治人,也能治死人。   共鸣条件:未知   郁岸紧绷肩膀微微放松,轻出了口气。   “NiceNice。”纪年在电脑监控前密切关注着扭蛋机的情况,推推眼镜框,“我们预测的合成路线没错。”   雍郑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在激动什么啊?我们要干什么啊?不是说要帮郁岸契定一头高阶畸体?已经开始了吗?”   空中飘落一缕白丝,挂在电脑显示屏上。   晶螺壳坑正中央,昭然闭上眼睛,他皮肤下血管蠕动,血管尖端破皮而出,血红触丝向外部散开,并无限生长,化为棉花糖状的白丝,慢慢笼罩整个晶螺坑。   在茧丝封闭出口的最后一刻,小鬼被强烈的力量波动驱逐出茧外,再晚逃一秒就会被茧壳的同类排斥机制锁定袭击。   层层白丝黏连在茧壳内部,使得白壳越来越厚,那些透光的晶螺嵌在茧壳之上,使其仿佛一个长满粉红斑点的白蘑菇。   日光透过这些晶螺照进茧内,刺眼的光线相互折射,成为束缚昭然的光之牢笼。   昭然的身体拉长并开始骨化,骨化的长臂垂至膝盖处,脸孔化为艳丽骷髅,进入半怪化形态。   凤戏随着对方体型拉长慢慢抬头,双手握刀警惕应对,退到郁岸身侧。   在电脑前目睹了昭然的变化,雍郑震惊张大嘴:“昭组长——?啊?大老板知道吗?你们都知道吗?”   郁岸将红色功能核-双向治疗戴进眼眶,正要进行第二轮尝试,准备投入另外三枚核时,腰间竟缠上一对长骨手,魔术师助手制服白红相间的衣料随着他怪化而改变形状。   昭然俯下身,骷髅脸贴近郁岸耳畔,吻他耳后,声带退化嗓音沙哑:   “尽管恨我吧。活下来就向你道歉,乖乖。”   千丝万缕的缘分从他举起一颗煤球向戈利亚许愿开始,后来那孤僻的黑发小孩接过自己的花,用花梗拨开自己额前卷乱的长发。   郁岸猛然转身面向他,昭然向后一跃,与他拉开几米距离,轻身落地,全身迅速骨化膨胀——   白骨怪物从球状摊开,无数骨手纠缠,数条长臂按住地面,将骨架身躯撑了起来。   完全怪化的白骨怪物足有三层楼高,宛如一只骨化的高脚蜘蛛,庞然大物沉闷低吼,它失去理智的瞬间,头顶亮起密集厚重的血条。   郁岸仰望面对它,破甲锥从袖中滑入右手掌心,刀刃闪过冷光。   人类的身体渺小到能被怪物一只手握住。   雍郑震惊注视着屏幕上同步影像,脑子急速整理着颠覆的三观,半晌,深吸一口气:“昭组长是什么档次的畸体?”   “五个三级金核。超高阶顶级畸体。”纪年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平静回答。   “三级佛像金?五个???”   “别慌,现在只剩两个。”   “只剩?”雍郑半边脸神经抽搐,“郁岸发疯传染你了是吧?兄弟,什么节目啊,幼儿园小班长单挑白垩纪霸王龙。”他连忙把电脑搬远十几米,免得溅上郁岸的血。   “回来。”纪年搂住认怂的小程序员脖颈,意味深长道,“笨蛋,想想,扭蛋机谁做的?”   “你设计组装的,我写的程序。”   “对啊,我们制作的畸动装备如果能帮助契定顶级畸体,你还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班领死工资吗?”   雍郑转念想想,是这个道理,但希望渺茫,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浪费时间。   虽然这么想,但仍然忍不住关注郁岸的行动。   茧内,郁岸对凤戏打了个手势,凤戏配合郁组长十分得心应手,食指轻弹刀身,以一声嗡鸣回应。   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凤戏矮小灵活,体术过人,拖着刀飞身攻过去,唐刀“子非鱼”经二小姐之手雕刻镶嵌了三级银职业核-织女,拥有强化破盾效果,对畸体伤害翻倍。   郁岸跑到一枚轮胎大小的粉晶螺壳前,转动螺壳方向,光滑如镜的螺壳将强烈的日光反射到怪物身后,阻挡它的退路。   身后光束强烈,白骨怪物被灼得疼痛,自然不再后退,此时,凤戏已经接近白骨怪物近处,右手握刀向前挥斩。   这一刀必中。   修长骨手重重拍砸地面,一圈金色涟漪从它身下向外激荡,金色日晷的花纹向外绽开,晷针逆转,时钟失常!   金环选中凤戏,时间逆流,凤戏被怪物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时光倒流,好强,怎么近身……?”雍郑倒吸一口凉气。   在金环选中凤戏的同时,郁岸已经向白骨怪物身后奔跑靠近,纵身一跃,左手攀抓住一根肋骨,踩着脊椎上的骨刺向上爬,破甲锥在郁岸掌心里打了个转儿,对准它被薄膜包裹的搏动的心脏刺下去。   “我会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包括你,混蛋怪物。”   白骨怪物疯狂甩动起来,头顶血量条外的金色护盾瞬间消失。   “让凤戏虚晃一枪骗出时钟失常,自己背后偷袭。”纪年打了个响指,“时钟失常是单体技能,必须选中目标才能释放。选了凤戏就不能选郁岸,防不胜防,和我们预设的一样。凤戏,现在上啊!”   耳麦中出现纪年的嗓音,趁白骨怪物分神抓取挂在身上的郁岸,凤戏一路踩着地上的晶螺向前奔袭,双手握刀向怪物关节处挥斩,一道锋利刀影印刻在苍白骨臂表面。   白骨怪物晃动的幅度过大,郁岸攀抓不住被甩了出来,在空中左眼亮起红光,对白骨怪物身上的两道伤口使用治疗核-双向治疗。   声音像斧头劈砍青绿的树干,那两道伤口同时撕裂,骨手从关节处断裂,失去一根手臂支撑,白骨怪物向前踉跄,头顶的红色血量条竟掉了四分之一。   郁岸落地滚了两圈,凤戏伸手拉他站起来,一脸惊喜看着他:“组长,好厉害。”   雍郑一拍大腿,双手扶着电脑:“这么熟练,在背板吗。顶级畸体可不是游戏里固定行动的boss。”   纪年敲敲耳麦:“保持节奏,你们伤害很高。破甲锥和子非鱼的双重破盾效果非常克制它,趁它还没反应过来,多消耗他。”   “再来一次。”郁岸掂掂破甲锥,示意凤戏再配合。   凤戏点点头,跑去扭动最近的晶螺壳,控制反射光线分割战场,限制白骨怪物的走位。   这一次郁岸先靠近,白骨怪物身下果然又一次亮起时钟失常的金环,金环朝着郁岸移动过去。   郁岸做好了时光倒流五秒的准备,这一次他看准了白骨怪物右侧胸骨和肋骨之间的位置。   金环套住郁岸后,凤戏趁机发起攻击,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那金环骤然移动,选中了凤戏。   凤戏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录影带倒放般退回了五秒之前的位置,郁岸见势不妙转身撤离,手摸进绅士内兜,掏出怪态核-鬼魅蝙蝠。   白骨怪物的反应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他拥有智慧,只需一次交锋就学习到郁岸他们虚晃一枪的战术。   一只骨手预判到郁岸的退路,直接截在面前等郁岸撞进手心里,郁岸痛叫了一声,骨骼胀痛,好像被吊车机械臂夹住了似的。   白骨怪物毫不留情收紧手掌,郁岸被越压越紧,简直要被碾成一团肉酱。   郁岸的身体陡然爆开,散成一群黑色蝙蝠,从白骨怪物指缝之间溜走,怪叫着四散纷飞。   鬼魅蝙蝠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汇聚,汇成人形,郁岸扶着一颗半人高的晶螺壳,胸口起伏剧烈喘息,喉咙有些痛,吞咽时有股淡淡的血味。 第196章 化茧(二)   白骨怪物使用时钟失常的频率比平时高得多,他的金环选中自己,晷针逆转,消耗掉四分之一的血量条片刻便被补满,肋骨内部薄膜包裹的心脏处伤口也随之愈合,血量条外金色的护盾正在缓慢恢复。   化茧的畸体在茧内会狂暴,类似打了肾上腺素,实力必然要比平时强得多。   前期消耗它,为的是让它把能量耗在没有伤害的时钟失常上,后期少使用伤害奇高无比的战神旗帜和轮盘赌。   白骨怪物抬起一只手,抓住茧壳穹顶的松散丝网,庞大沉重的身体竟由一条强壮的骨手带上高处,怪物的无数手臂交替攀抓茧壳内部的丝线,在郁岸他们头顶爬行。   它可以轻易绕开反射强光的晶螺,行动极其敏捷迅速,身形时而被垂落的厚茧丝遮住,若隐若现。   野兽伺机而动,盯死郁岸。   只有它能清晰看见郁岸胸前透出的金色太阳图腾,那是它的猎物。无法按捺将其撕成碎肉吞食入腹的欲望,渴望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冲动难以遏制,浑身爬满蚂蚁,失去心智,痛苦不堪。   白骨怪物在头顶游走,血量条刻度密集得堪比游标卡尺,怪物周身升起六枚旋转的太阳光纹,气流被挤压迅速流过胸腔,发出恐怖的尖啸,声波震撼丝网,将嵌在茧壳上挡路的晶螺震落,螺壳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强风吹拂郁岸魔术师礼装的披风。   郁岸也仰头盯视白骨怪物的行踪,心潮激荡,喃喃嘀咕:“最终boss么。”   是啊,那毕竟是日御羲和,日御家族最强的畸体羲和战神。   *   花行家族压至边界,热带雨林环境包围了极地冰海,潮湿的热风拂过冰海,真正的冰山表层融化,淡水淌进海流中。   忍冬的藤蔓纠结缠绕,最粗的地方已经达到两人合抱的程度,墨绿色的柔韧枝条交错攀援,从海面上轧进日御家族的领地。   飞鸟和爬行畸体被炎热和潮闷空气逼进更小的包围圈中,冰海里的鱼群大肆迁徙,挤进属于极地冰海内圈的冰洞中。   与忍冬藤蔓一同袭来的,还有花行家族的食尸鸟群,成年翼展三米,橙红羽毛表面覆盖一层绚丽的防水油膜,飞行时华丽尾羽舒展,犹如满天飞翔的孔雀。   冰海涌起漩涡,一条通体透明近似冰雕的鱼跃出水面,血肉骨骼都呈半透明状。   体长六米的透明冰鱼体内过滤存蓄了半腔淡水,在跃到水面最高处时体内增压,水从口中一簇簇射了出去。   淡水被冻结成数道尖锐的冰箭,被射水鱼喷向高空飞翔的食尸鸟群。   十几头橙红食尸鸟身体中箭,啊啊惨叫着从空中栽落。   寒冰射手,日御凌,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二。他透明的身体上驮着自己的契定者,一位金发女人,浅蓝短裙上缀满宝石,卡米拉身段柔软修长,双腿肌肉强韧,穿戴冰刀,脚踝处镶嵌职业核-冰舞者。   冰舞者在水面起舞,以她脚尖踮水处为中心的海面开始结冰,随着她越来越快的旋转,冰面向四周迅速扩散,中箭的食尸鸟没能坠落进水中,而是重重砸在坚硬的冰面上,畸核破碎血液飞溅。   袁明昊将死神镰刀背在身后,从冰山高处一跃而下,借助死神斗篷滑翔,镰刀劈中食尸鸟的身体,尸体顷刻灰化,失去颜色,变为行尸走肉,听从袁明昊的指挥,反向花行家族猛冲过去,撕咬聚集在边界的绿色植物。   空中的食尸鸟羽毛锋利如刀,成群结队扇动羽翼,数百剧毒羽箭如暴雨倾泻而下,羽毛像子弹刺破冰面,地毯式压制射水鱼无法继续浮出水面攻击。   袁明昊向某朵玻璃月季说了一句:“保护射手。”   玻璃月季藤蔓无处不在,通过梦之花传达契定者们的交流内容,不化川在极地冰海边界筑起厚重的冰山围墙,阻挡墨绿藤蔓和食尸鸟向内侵袭。   日御凌的射程要比食尸鸟的羽毛远得多,在冰川城墙保护下,他的冰箭能射杀食尸鸟,而对方却伤不到他,食尸鸟群死伤众多。   死去的食尸鸟被袁明昊操控,向花行家族发起反攻。   “那些完全不受温度影响、永不融化的冰山是日御不化川身体的一部分。”花行家族的契定者们站在粗壮藤条盛开的金银花上,眺望着极地冰海分析战术,“炸碎一座冰山,会对不化川造成不小的打击。”   “日御百目的契定者很棘手,你们要多小心。一级金职业核-无常,可以操控死者,他叫袁明昊,是新加入日御家族的契定者。”   受伤的绿裙少女托雷娅说,她坐在藤蔓的某一片叶子中央,一株白色的灯笼铃兰弯曲枝条垂落,寺庙古钟大小的花苞将人扣住,顶部喷洒乳白色药液淋浴,滋润着托雷娅胸前的贯穿伤,沉重伤势迅速修复。   有袁明昊在,日御家族很难被消耗,所有牺牲的生物都会成为日御家族的帮手,花行家族很难压进边界。   极地冰海的每个角落都生长着玻璃月季,蓝电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一条玻璃刺藤潜过海底,进入热带雨林的绿水内,向上疯长,从忍冬绿藤的交织的缝隙中冲上水面,闯入花行家族的契定者之间,茎杆上包裹的玻璃尖刺瞬间向外刺出一米来长。   日御家族发起反击,由战士正面突袭,分割战场,几位契定者被迫与自己的畸体分隔开,一时无法配合。   潜藏在玻璃月季花蕊和叶下的萤火虫向外散开,每只萤火虫之间拉扯一道电光,铺天盖地的蓝火虫形成电网,向下扑去。   这里毕竟是极地冰海,极地生物的主场,花行家族的阵型被冲乱,玻璃月季藤蔓又从水底拉上来一只大型扇贝。   贝壳微张,内部飞出数百黑白相间的眼睛,在空中眨动,旋转方向,与任何长有眼睛的生物对视,将其控制定身。   海面的冰层震颤,超级巨兔穿越冰山隧洞,向近处奔跑而来,舍舍迦撞飞挡路的食尸鸟,一往无前冲进密集粗壮的墨绿藤蔓中,厚重的皮毛不畏惧任何植物的尖刺,利齿撕扯咬断藤蔓,为后方的寒冰射手制造足够安全的输出空间。   日御家族最擅团战,亲族之间紧密的配合让众多对手望尘莫及。   “别慌。日御羲和不在,他们没那么难对付。”一位黑色燕尾服男人掀开忍冬绿叶,将一架木提琴搭在肩上,轻拉琴弓。   悠扬的乐曲从木提琴中飘远,受到音乐洗礼的植物突然像吞了肥料,茎杆强韧疯长。   一群蝗虫畸体从雨林中袭来,数量极多,远看以为沙尘暴席卷而来,那些蝗虫俯冲趴到玻璃月季的枝叶间疯狂啃食咀嚼,玻璃月季的尖刺扎不到这些小而灵活的昆虫畸体,却被咬得遍体鳞伤。   热带雨林的捕蝇草和黏虫花舌向上铺开,飞过的蓝火虫被一口咬住,或是黏在长满胶状消化液的花朵上,嗡鸣挣扎,不出十秒便被融化成血水养料。   燕尾服男人闭着眼睛拉琴,在间奏停歇时淡然说了一句:“别管舍舍迦,先把袁明昊控制住。”   打开了一个缺口,花行家族的藤蔓和昆虫集火攻击袁明昊。   食尸鸟的剧毒羽毛也向袁明昊密集飞去,袁明昊提起死神斗篷转身抵挡,没想到正有一根绿藤在他后方潜伏偷袭,从冰层下方弹射而出,袁明昊惊诧向右躲,一道尖藤从左臂处穿透,血珠四溅。   那忍冬绿藤卷住袁明昊的左臂,向空中生长,并胡乱甩动,小臂肌肉被藤条撕裂,袁明昊痛苦低吼,被藤条甩到空中并重重向下砸落。   这点儿小痛,对军人而言不算什么。袁明昊咬牙保持理智,右手挥舞死神镰刀,一道黑色光刃斩断藤条,自己也从空中向下坠落。   浮空的眼珠们正专注辅助战斗,但其中一只眼睛永远关注着袁明昊,看见他被忍冬藤蔓偷袭,从空中跌落。   巨型扇贝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游到冰层下,目测袁明昊坠落的位置,贝壳向上砸,顶破坚硬冰层,袁明昊正好跌进破洞里,砸起几米高的水花,被冰冷海水吞噬,扇贝打开贝壳,把他严密保护进壳子里,隔绝海水。   扇贝游到冰山脚下,打开贝壳,蛤白背着袁明昊艰难走上冰岸,袁明昊的小臂已经血肉模糊,血流顺着手指向下滴到冰层上凝固,他嘴唇发白,冰水浸湿了死神斗篷,打了个寒颤。   “你一直注意我啊。”落汤鸡袁明昊笑着问。   “保护契定者是本能。你出了意外,我也活不了。”   “我没事,小伤。”袁明昊擦了把脸上的水,摇摇头,“这么打下去是慢性死亡,你们没人去通知昭然回来吗?”   “如果他能回来,就会回来的。”蛤白针织帽下的卷发潮湿,发梢滴落冰水,“没人催他。”   突然,蛤白肩膀一僵,眼神迟滞,转头向南方眺望。   袁明昊跟着回头张望,但那个方向除了一片冰海汪洋,什么都没有。   南方涌动着一股无形的波动,看不见的涟漪荡过每位日御亲族,他们感应到特殊的气息,纷纷停止战斗,向同一个方向凝望。   蛤白尽量保持着冷静,但袁明昊似乎听见他心碎的声音,仿佛收到了远方传来的讣告。   “幺崽化茧了。”   玻璃月季感应到那股波动,脆弱的梦之花枯萎凋零,无法接受悲伤的故事,蓝火虫从空中降落到玻璃叶片上,闪光的频率也变得缓慢。   日御家族的战士们站在原地,没有谁发出声音,极地冰海一片死寂。   蛤白回头对其他亲族冷声训道:“极地冰海的命运不掌握在某一位成员手中,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舍舍迦用后腿站立,兔耳竖起,向南方张望,过了一会儿,她趴下来,并不显得伤心,三瓣嘴翕动:“只有我相信幺崽能回来吗?”   可惜她是除昭然外最年轻的,其他亲族看待她和看待幺崽也没什么不同。   *   郁岸和凤戏躲在晶螺壳相互反射光线围成的一小块“安全区”里,用双向治疗核治疗伤口,这里光线很强,白骨怪物不会轻易靠近。   他敲击耳麦,与纪年讨论:“它的能力根本没有冷却时间,可以连续释放,我的鬼魅蝙蝠每十分钟才能用一次,你看它拥有高级智慧,甚至已经开始卡我的冷却时间了,我迟早被怪物捏死。”   “不如赌一把试试。”郁岸从储核分析器里拿出怪态核-鹰翼、怪态核-闪电羚,一枚是从窥视鹰女警的机械鹰里拆的,另一枚是从酒吧竞技场里赢的。   “再加上怪态核-鬼魅蝙蝠。”郁岸把三枚核夹在指间,“两枚能飞行,一枚加速度,合在一起很有戏。”   纪年反对道:“扭蛋机太看脸了,我们只能猜测合成方向,不能确定合成结果。说好等小兰姐去扭的,她和林圭还有多长时间能上来?”   郁岸回看地面上悬浮的位移之眼漩涡:“她没有能保护脏器的手段,我把氧气留给她,要她逐渐适应水压保证不会受伤再上来。现在我们太被动了,只有怪物消耗我们的份。”   “林圭不会上来了。”郁岸停顿了一下,说道。   “……”纪年一怔,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说,“我们手里的强核不多,一次浪费三枚的话,后面就难打了。”   “小兰姐运气好也只是玄学吧,我不信她次次都好运,真要依赖玄学吗。”郁岸谨慎蹲在明亮的晶螺堆中央,观望白骨怪物在附近爬来爬去。   “组长,”凤戏双手握刀,白骨怪物爬到哪,她就跟着转到什么方向,“它一直在观察我们。”   白骨怪物在穹顶上攀援,爬到某一颗晶螺前不动了,一只手握住晶螺。   郁岸和纪年同时注意到那颗晶螺的位置很特殊,郁岸小声抽气:“不会吧。”   守在电脑监控前的纪年眉头紧锁:“不会吧……?”   白骨怪物发出一声怪异的咕噜叫,手掌扭动晶螺,偏转了一些角度,晶螺所折射的茧壳外的日光被扭转方向,射向郁岸两人躲藏的晶螺安全区。   强光刺痛郁岸的眼睛,那枚特殊的晶螺形成了汇聚日光的凸透镜,将烈日光线聚入晶螺堆里,滚烫的光线迅速将地面炙烤冒烟,郁岸和凤戏被滚烫的聚光点逼出了安全区。   “吗的,我看它比昭然还聪明。”郁岸咬牙骂道,被迫和凤戏分头逃跑。   他们顶着炽热空气,从光线最强的位置跑出来,这样白骨怪物就很难分辨他们逃跑的方向。   郁岸抓住时机跑向扭蛋机,将两枚畸核塞入嵌槽里,最后抠下眼眶里的鬼魅蝙蝠核,这枚核是他最常用的畸核之一,二十秒的怪化无敌时间是重要的保命技能。   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心一横,将鬼魅蝙蝠也塞进嵌槽,推进钢化玻璃舱中,用力拉下杠杆。   郁岸守着扭蛋机,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刀穷一刀富,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二十秒的等待合成时间显得如此难熬。   三枚核环绕着中央旋转,扭蛋机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微小的噪音。   在强光环境下,视线模糊,声音是白骨怪物判断方向的主要方式,它被扭蛋机的噪音吸引,手臂迅速交替爬动接近郁岸。   凤戏敲击剑身,手肘处镶嵌的怪态核-魔羊·潘亮起红光,她敲击出迷幻的牧羊鼓点吸引白骨怪物的注意,勾引着怪物向与郁岸相反的方向离开。   咔哒。   一枚银色畸核从扭蛋机出货口掉落。   刚看清畸核苍白的颜色,郁岸的心就凉了半截,抿唇狂抽自己嘴巴。   鬼魅蝙蝠是二级银核,新核只有一级银,等级降低,已经算负面进化了。   名称:怪态核-猛鬼蝙蝠   来源:扭蛋机合成(鹰翼+闪电羚+鬼魅蝙蝠)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银(苍白)   基础能力:使持有者怪化为1只猛鬼蝙蝠,速度极快,伤害加强。   使用限制:每次怪化时间最多10秒,怪化结束则进入冷却,10秒后刷新。   简介:听,是猛鬼接近的声音。   共鸣条件:未知   “速度很快,冷却cd缩短了许多,攻击力大幅提升。但只能变1只蝙蝠?数量变少,碰撞体积却变大了。”纪年对照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一一比较新旧畸核的效果,“怪化期间完全免伤的机制也没了,郁岸,你个灾星,离我扭蛋机远点!” 第197章 化茧(三)   郁岸从出货口里拿出那枚苍白色的一级银核,镇定自若握在手心里:“我需要更快的速度,怪化冷却时间缩短到了10秒,从保命的角度上来说存活概率是增加的,因为逃跑的机会增加了。”   “你开心就好。”纪年把摊开的笔记本扔到电脑旁边,静静听着耳麦里郁岸拼命给自己找补,注意监控影像中怪物的走位,忽然打起精神,身体前倾,“它现在位置很好,可以操作!”   郁岸扫视场上的情况,白骨怪物在距离自己十几米的地方,凤戏则在更远的东南角位置。   凤戏敲击刀身的鼓点一停,白骨怪物立即脱离被迷幻声音勾引的状态,注意力回到郁岸身上。   准契定者在畸体的茧里自带高亮提示,虽然别人看不到郁岸胸前的金光太阳图腾,但在白骨怪物眼中,他就是万众瞩目的闪耀之星,就算混进人群里也能一眼分辨,衣服是挡不住的。   白骨怪物长臂交替扶地,身体扭转,面向郁岸所在的方向,骨手蓄力,随时可以弹射出十几米远。   “……”郁岸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尽量平复呼吸,左手指间夹着刚扭出来的银核,对白骨怪物做了个“你等一下”的手势,余光观察场地内晶螺的排布位置。   这些晶螺的位置被纪年设计调整过,只要扭动相应的角度,就可以调整强光光线反射的路径。   怪物可不会听他打商量,骨手拍击地面,同时身体下沉,向郁岸所在的方向弹射出去。   郁岸淡定佩戴怪态核-猛鬼蝙蝠,眼瞳亮起银光,魔术师礼装黑红相间的披风裹住身体,体型迅速缩小,倏然展开,全身已怪化为蝙蝠形态,翼展一米,尖牙利齿倒映寒光,双眸猩红。   猛鬼蝙蝠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只见高速飞行的黑色闪电身后拉出一串残影。   白骨怪物扑了个空,沉重的身躯坠落地面,将地面砸出一个凹坑,郁岸早已飞离原地,在距离白骨怪物近五十米远的地方显现身形。   怪物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一只骨手拉住茧壳上方垂落的的丝网,将身体带到穹顶,沿着茧壁快速爬行追逐。   它的骨手每次落到支撑面上,都会拍出一圈金色的涟漪,涟漪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向上炸开,金光四溅,简直是延时地雷。   凤戏很难从背后接近他,因为缺少飞行能力,走地面会被它的光圈炸到。   郁岸落地后,不等白骨怪物靠近,竟自己主动朝怪物冲过去,高高跃起,右手破甲锥尖对准白骨怪物心脏,怪物对他不自量力的正面突袭不屑一顾,一枚金环套住郁岸,金环内部晷针逆转,将郁岸倒回五秒之前的位置。   它没有顾及到凤戏,凤戏抱住一枚晶螺,用力扭动,偏转特定的角度,将强光反射到白骨怪物身上,一直跟着它转,白骨怪物被强光灼烧本能躲避,直到被逼进光线照不到的死角里。   这个位置恰好就是郁岸五秒前站过的地方。   白骨怪物躲进光线死角里那一刻,郁岸竟同时出现在它防守最薄弱的正下方,脚下跟着逆转时间的金环,时间正好倒流到最后一秒。白骨怪物当场愣住。   “顶级预判。不愧是煤黑黑,我看他直播就打出过这个操作。”雍郑在电脑前跟着热血沸腾,前仇旧怨都被抛诸脑后,自己未来的前途就靠郁岸一战成名了。   “你知道他是煤黑黑?”纪年有些惊讶。   “我靠什么吃饭的,”雍郑拂一把电脑键盘,“我就是太有职业操守好吧,否则煤黑黑的裤衩都要被我扒出来。”   郁岸抬头就能看见白骨怪物肋骨的空隙,一只手抓住它肋骨,带动身体向上一荡,魔术师礼装披风翻飞,脚踩在尖锐骨刺之间,破甲锥刺入那被薄膜包裹的心脏里:“以为我近不了你身吗?”   血条外的护盾再次被破甲锥击破,血量再被压低四分之一。   这一次他没有给怪物使用时钟失常回溯的机会,只要拖过五秒,它就不可能再回血了。   白骨怪物疯狂甩动身体,因剧痛发出拉长的尖啸,脚下旋开金环,金环切割为六等分扇形,五个暗格,一个亮格,金色指针飞速旋转。   被郁岸贴脸纠缠,它只能选择使用轮盘赌。   轮盘赌的爆发伤害极高,一旦被金环锁定,任谁都插翅难逃,羽化期的蝎女曾被轮盘赌一举击溃,更别说区区人类。   郁岸从怪物身上跳下去,身体怪化成蝙蝠,如一道黑色闪电与其拉开距离,轮盘赌的追踪金环一直跟在猛鬼蝙蝠后方。   白骨怪物专注盯视猛鬼蝙蝠的飞行轨迹,但凤戏已经偷偷跑到另一个晶螺堆附近,扭动偏转晶螺的角度,反射光线照它,阻挡怪物的视线。   它不得不退到光线稍弱的地方,视力刚一恢复,竟看见一头大蝙蝠迎面冲过来,张开翅翼抱住它的肋骨最前端,尖牙和利爪撕咬它的骨骼。   白骨怪物的血条被他缓慢消磨,如果不用带有破甲穿透效果的武器,郁岸对它的伤害简直刮痧。   金环追上猛鬼蝙蝠,最终锁定目标,十秒的怪化时间也在这时候归零,郁岸的身体紧贴在怪物身上,如果轮盘赌启动,深渊鬼手捅出地面,就会连着怪物自己一起击穿。   在强光照射的虚弱状态下,白骨怪物强度不够,自己也不敢硬接自己一招轮盘赌。   郁岸吃准了它的反应,身上带着治疗核,大不了和怪物换血拼命,反正自己趴在怪物上方,怪物会先承受满轮盘赌的伤害。   追踪金环自动熄灭,白骨怪物自行终止了技能,肋骨内纠缠的骨手抓住郁岸的手和脚,将这难缠的小狗皮膏药从身上撕下去。   怪态核-猛鬼蝙蝠的冷却时间只有十秒,一转眼就刷新了,魔术师礼装的主能力【时间观念】带给郁岸准确的读秒能力,冷却时间一到,郁岸立刻怪化成大型蝙蝠飞离白骨怪物身边。   “小心——!”纪年在耳机里急促道。   时间倒流一秒,蝙蝠已经飞出二十来米竟被倒流拉回来,猛鬼蝙蝠的一只翅膀被骨手抓住,从空中猛然拽下,对准地面上一枚尖端朝上的粉色晶螺抡砸下去。   蝙蝠微微侧身,避开晶螺壳,免于被尖端洞穿后心,但身体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瘫在地上翅膀抽搐。   郁岸显现人形,痛苦地躺在地上,血丝从唇角向外溢,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失去了鬼魅蝙蝠怪化状态下的完全免伤机制,郁岸几乎失去了最重要的保命手段,头顶可怜的三格血量锐减到最后一格。   白骨怪物爬上茧壳穹顶,从高空坠下,郁岸忍痛打了滚躲开庞然大物泰山压顶,好在凤戏及时赶到近处,把郁岸拉到明亮的晶螺堆里,白骨怪物被阻挡在光明外。   “这个强光晶螺坑太关键了,就算受伤了也及时能躲进有光的地方治疗,这样磨下去其实有希望的。”雍郑心里揪紧,身临其境的杀戮让他喘不过气,“昭组长很畏光的样子,你看他一直避开有光的地方行走。从开始到现在,在光里待久了,他越来越虚弱。”   “之前的鬼魅蝙蝠能散成无数小蝙蝠,分散敌人注意力,现在这只大蝙蝠体积变大,却只有一只,太招仇恨了。”纪年翻翻密密麻麻写满注释的笔记本,“虽然攻击力上升了,但对怪物的杀伤力仍然不够看,受到怪物的攻击却非常致命。”   “还有什么核能用来合成?”   “撒旦指引(迷失方向)、伦琴之眼(透视)、画中取物、防沉迷系统(一小时强制下线)、规则(订立规则)、牵丝术(定身控制)、拳皇附体(格斗)。”纪年摊开厚重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他和郁岸、小二一起计算过的合成路径,他们推测过每三枚核可能实现的合成结果。   “如果不是昭组长化茧太突然,我们还打算去拍卖会和斜塔旗下的亡灵商店挑选几个强核来着。”   “其实这些核也够用了,郁岸一次只能戴一枚,新的高级核需要重新适应,他也很难找到机会经常换核。”   滴滴滴滴……   电脑突然发出一串警示音,雍郑打开其他监控窗口,发现是安装在蔷薇辉母推开的那道门边的监测设备在报警。   放大画面查看,雍郑发现了异常。   “这是什么,”雍郑皱眉端详大门下方两侧扭曲的空气,“裂缝。”   纪年俯身凑近屏幕观察:“之前没有吗?”   “我半个小时前才检查过。”   不止他们收到了警报,进驻恩希市的军队指挥部也同时接收到了警示信号,不到三分钟,天边升起三架军用直升机。   螺旋桨的嗡鸣声从海岸方向向公路靠近,每一架迷彩直升机上都装载着重型畸动武器,戴护目镜的陆战队员身上挂着畸动子弹带,手臂肌肉足有海碗口粗,拎着冲锋枪,手扶安全杆向外倾身。   “呼叫总部,大门出现开裂迹象,正向东西两方产生细密裂缝。”对讲机呲啦作响。   “呼叫总部,一点钟方向发现畸体茧壳。畸化辐射值上升,探测器波动强烈,判断为超高阶畸体化茧。”   “猜测化茧波动与门共鸣导致开裂。”   “茧壳附近发现人类活动!”   “是地下铁畸猎公司恩希分部的工作人员。”   “禁止超高阶畸体在城市范围内活动,采取驱逐手段。”   “收到!”   直升机向下飞近,警示广播警告周围人类疏散,机载重机枪和畸动导弹瞄准晶螺坑里的茧。   “我们已经在向政府申请特殊行动了,今天上午信息技术组给过答复,阮小厘和大魏还在等总部送文件来。”雍郑给阮小厘接连打电话过去,对方一直忙线中,“本来以为悄悄提前行动不会惊动军队,那门怎么回事?”   “军队要强行清理,你想办法拖住他们。”纪年焦急拍他脑袋,摸出手机给总部打电话,请他们加快申请进度。   “我能想什么办法啊?干扰军队设备?你不要命啦,我和郁岸有那么深交情吗,甘心为他蹲局子?我能帮他到这儿,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的一级金核又没安进我脑子里。”   争执间,一道弱小的黑影挡在了俯飞的迷彩直升机前,将笼罩晶坑的巨大茧壳挡在背后。状似黑曜石的菱形鳞片衔接成链条,环绕在他周身,两股锐利鳞片分别汇聚到他双手中,一块块组合成两把鳞刃。   机枪扫射,小鬼在密集的弹道缝隙中左闪右避,双手鳞刃挥斩,挡开每一颗飞向茧壳的畸动子弹,弹头击中鳞刃乒乓震响。   直升机驾驶员看到那黑衣的小孩儿朝挡风玻璃弹射过来,浑身挂满原始部落的水晶装饰,散发粼粼微光,他张开嘴,亮出血口中的蛇牙。   轰!   浑身裹满硬鳞的小鬼如一枚飞弹撞击挡风玻璃,那防弹的玻璃被撞出一块蛛网状的裂纹,逼迫直升机更改航向。   赫奥深渊蟒是日御家族最骁勇善战的一支旁系,族群中的少年各个血性好斗,以一当百。   “别再近了,军人。”鬼虺牙仰着头,烈日照射下,金色蛇瞳褪成纯白,黑发间编织着不化川的晶石装饰,脖颈和四肢挂满半透明的护符,是临行时不化川赠予的冰川庇佑。   他常穿一身能作雨衣的短黑袍,站在满地弹坑和护符碎片之间,左手握鳞刃,右手抠掉胸前染血的弹头。   “报告总部,遭到其他高阶畸体守茧反抗!”   机枪暂停射击,直升机升入一定高度,进入巡航观望状态。   纪年向小鬼那边张望了一会儿,低声呼唤郁岸:“快站起来,时间不多了……军队武器精良,难保现在的军事科技有没有发展到能摧毁茧壳的程度,茧壳碎了就全完了。”   郁岸手撑地面站了起来,手背抹掉唇角的血丝:“谁在守茧?”   “常缠在你手杖上的那条蛇畸体。”   “他叫鬼虺牙。”   “……是的,鬼虺牙。”赫奥深渊蟒族群的勇士。   趁郁岸和凤戏藏进晶螺堆里治疗伤处,白骨怪物没有再逼他们出来,反而安静了许多。   郁岸直觉不妙,钻出晶螺壳光堆,那白骨怪物竟朝着扭蛋机的位置爬行,骨手落地拍起金色涟漪,涟漪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延时爆炸。   它要破坏扭蛋机。   机器明明旁边堆满晶螺,被强光笼罩,白骨怪物顶着被强光灼伤的危险也要进攻,恐怕已经看懂郁岸一切的底牌都来自于那机器。   所有人都低估了白骨怪物的智慧,它不仅拥有逻辑思考的能力,甚至拥有超凡的学习和模仿能力,郁岸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抗的并非一头无知疯魔的怪物,而是狂暴的昭然本人。   扭蛋机重达200千克,挪动保护根本不现实,郁岸怪化为猛鬼蝙蝠,挥动翅膀先怪物一步,用身体防护住扭蛋机,快速换核,把双向治疗核塞进了眼眶里。   瞬间换核,他对着镜子训练过很久,仍然不能次次成功,需要足够熟练,但畸核脱离眼眶时存在一个断开链接的过程,快速更换是在强行扯断那些链接的能量丝,刺痛感就像强行剥离一片尚未长好的血痂。   他做足准备,硬扛怪物的一次攻击。扭蛋机是这场战斗决定胜败的关键,拥有扭转乾坤的作用,就算自己断几条肋骨也不能让机器损伤。   白骨怪物的咆哮接近耳侧,郁岸咬紧牙关,等接下这一击,必须瞬间启用双向治疗,然后反手刺怪物的心脏。   骨手高举向下拍击,沉重的风掀动茧壳内的垂落的丝网,郁岸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又要被怪物揍了。想起小时候屁股上挨的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巴掌,郁岸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嘴唇动了动:“轻一点……”   耳后的疾风戛然而止,郁岸屏住呼吸回头看,白骨怪物保持着向下拍的姿势僵住不动,头上(指肋骨前端)被扣了一块方形黄油。   “歪比巴卜!”熟悉的游戏bgm旋律从不远处响起,詹姆斯头上扣着平底锅,抡圆膀子把黄油块抛了出去。   茧壳识别到其他畸体的存在,一阵能量波动锁定詹姆斯的身体,瞬间将他切割成碎块。   碎片被手机吸附回收,萨兰卡举着礼物盒接住那些英雄碎片,在游戏场景里铺开,一块一块拼回詹姆斯的形状,詹姆斯嘴角向下弯,血条降到最低,暂时失去战斗能力。   匿兰从位移之眼的漩涡中爬出来,右手虚无光剑倒插在地面上,一只手扶着地面,就算在浅水区适应了这么久,突然上岸还是感到有些肺腑胀痛,长发滴水,浑身海水哗哗坠落。   郁岸见到她,眼睛才亮起来,俯身压着双膝轻声喘气:“终于来了,姐姐,没你不行。”   “嘘,退后。”匿兰直起身子,迎着白骨怪物的压迫力向前走,“没赶上开场,有点遗憾。”   匿兰斜向下甩掉剑刃上的海水,身体前倾,突然加速。   黑白长发随着她的身姿摆动,长腿踏上白骨怪物一条肋骨,被人近身后白骨怪物自然使用时钟失常将对方与自己拉开距离,逆转的金环向匿兰追去。   逆转时间的金环移动到匿兰脚下,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来,猛鬼蝙蝠冲向匿兰,在金环向上锁定目标的一瞬间,郁岸现身,替匿兰挡住了一次时钟失常。   郁岸被倒回到五秒前的位置,留给匿兰足够的施展空间,她强健有力的长腿下砸,脚后跟锤在白骨怪物脊骨前端。   渺小的人类竟能爆发出这等力量,匿兰切入的位置正打断白骨怪物的平衡,四两拨千斤,怪物向前踉跄险些栽倒。   她对攻击位置的拿捏十分精准,虽然体型相差悬殊,但只要寻到最合适的位置,用巧劲进攻,就能不停打破怪物站立时的平衡,因为怪物的重心太高了。   “哈——!”下砸、剑刃挥砍架住骨手,向上一跃接一套连环踢,最后一脚狠狠踹中怪物心脏,一套狠辣连招让怪物包覆薄膜的心脏抖动不止,血条持续向下压。   “好强。帮她一下。”凤戏想动手,郁岸举起三根手指示意她稍等。   稍等三秒。   白骨怪物站立不稳,仓促间召唤金环,轮盘赌的追踪金环朝匿兰滑过去。   “打断它!”郁岸果断喊出声,嗓子险些破了音。   凤戏将黑色唐刀抛入高空,跟着向上一跃,身体滞空倾斜,双腿分开常人不可及的角度,右脚挨在唐刀刀柄末端一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刀送了出去。   刀尖撕裂空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刺入白骨怪物胸腔中搏动的心脏。   轮盘赌的光芒熄灭,技能被打断,白骨怪物痛苦咆哮,身体内部向外激荡一圈一圈的金色涟漪,插在心脏中的黑刀一寸一寸被能量波动顶了出来。   猛鬼蝙蝠穿透迟滞粘稠的空气,从明亮刺眼的晶螺堆里冲出来,化作一道黑光扑到白骨怪物面前,握住唐刀刀柄,全身的力气都用到双手上,向内重重一推。   “昭然……受死!”郁岸左眼亮起红光,双向治疗核表面双向箭头的纹路像流动的血浆,将负面治疗用在怪物心脏的刀口上。   噗呲。   热血喷洒。   白骨怪物的血量骤降,密集的血条再也撑不住三人轮番的强攻,竟锐减归零,被金光护盾锁住。   “打出锁血核了!”场外,纪年拍案惊叫,“护盾一熄火就杀了他!”   白骨怪物的骨架向地面坍塌,庞大的身躯缩小变细,趋向人形,缩小到半怪化形态。   昭然像具苍白的骷髅,长臂垂在身侧,白红相间的助手制服散乱扯开挂在肩头,心口插着一把黑刀,   他坐在地上,雪白长发和茧丝相同颜色。   苍白骷髅虚弱地半睁着眼,眼睛仍像一对娇艳的粉红菱锰矿石。苍白得像只油尽灯枯的飞蛾。   他头顶的血量条已经全部耗空,身下旋转着金色的齿轮光纹,永恒之轮锁血,在血量条外包覆着一层暂时无敌的光圈。   现在任何攻击都无法置他于死地。   郁岸一步步慢慢走近他面前,右手攥紧破甲锥,站在昭然面前,刀尖挑起他的下巴,与苍白骷髅宝石般的眼睛对视。   多么美丽。   这一幕他等了太久,右手一直在发抖,喉咙哽咽,双腿也跟着麻木。   他等待着昭然身下的永恒之轮光环熄灭,血条上的无敌护盾一消失就斩杀他。   纪年紧紧搂着雍郑的脖子,手心冰冷冒汗:“我快不能呼吸了。”   雍郑被他勒得直翻白眼:“我也是……”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打雷了吗?纪年循声望去,远处的大门两侧裂开了恐怖的开口,强壮奇异的植物涌出大门,向人类世界生长入侵。   “别管那些,只要昭组长蝶变就能关门,什么都别管了……快啊!永恒之轮,快消失啊……”   新世界的风景向内倾轧,天空仿佛被乌云笼罩,光线昏暗。   纪年惊诧抬头仰望,天空正被新世界的天空吞噬,明亮的蓝天被辽阔星环吞没。   新世界不存在太阳和日光。   狂放奇异的新世界风景从晶螺坑上碾压过去,星环取代太阳,照耀着茧壳。   茧内的环境也倏地变得幽暗,日光彻底消失,匿兰和凤戏抬头寻找遮阳的源头。   郁岸僵硬地凝视坐在地上半怪化虚弱状态的昭然。   昭然抬起骷髅脸,双眼闪烁粉红光彩,苍白皮肤变得莹润有弹性,卷翘长发从头顶泛起鲜艳的粉红色,向发梢蔓延。   他握住倒插在胸口的唐刀,向外拔了出来,心口的贯穿伤顷刻间愈合。   郁岸愕然愣住,向后退了两步。 第198章 化茧(四)   旋转的金蓝星环正吞噬着晴朗的天空,军用直升机开始向门聚集。   “报告总部!受超高阶畸体化茧影响,大门左右两侧不断开裂!”   “立即采取加固措施!”   直升机上穿迷彩防弹服戴护目镜的陆战队员们统一更换武器,将冲锋枪换为畸动线枪。   向门所在的方向开枪,那些特殊的子弹充满弹力,在裂缝处上下弹射,子弹后方拖着一条强韧的光丝线,将裂缝暂时缝补住,防止进一步开裂。   大门内侧,新世界的原野向外疯长,贪婪地吞噬着人类的领地,原野与海洋交汇处浪涛汹涌,掀起万丈狂澜,飓风裹挟着海流冲击礁石。   一头黑白虎鲸在惊涛骇浪中自由穿梭,在靠近海岸处浮上水面。   钟意深站在虎鲸宽厚的背脊上,一只手扶着她的背鳍,另一只手举航海望远镜,向门外的世界眺望。   “昭然化茧了,进去的人却不止郁岸一个。”钟意深自言自语分析,“我亲眼看见那名叫匿兰的姑娘游进位移之眼,她为什么肯陪郁岸进茧呢?谁都能进茧,可只有契定者能活着走出来,以郁岸的人品,怎么可能招揽这么多人为他卖命。”   “门已经裂得这么严重,惊动军队了吗……再游近点。”   *   茧内,昭然被新世界的星环笼罩,辐射波动滋养着他的身体,他仰头沐浴新世界的气息,血量条倒灌,回了四分之三的血。   半怪化形态的昭然像一具粉红骷髅,伴随着从地面升起的数枚太阳图腾光纹一起站起来,白骨长臂垂过膝盖,抬起骷髅手掌掩住嘴唇,半眯宝石眼,瞳仁外的眼白是黑色的,笑起来更显诡异妖艳。   “门裂了,军队在聚集。他们一定会来清除茧壳,我这就去交涉,能拖多久我也不清楚。”   听着耳麦里纪年时断时续的声音,郁岸缓缓后退,与粉红骷髅状态的昭然保持距离。   匿兰匆匆跑到郁岸身边,手握光剑面对昭然,回头安慰郁岸:“稳住。”   但郁岸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将一只耳麦递给匿兰。   匿兰看到他脸上毫无气馁,不见一丁点绝望和慌张,一切神态、举止都证明他此刻心中只有无尽的冷静。   “新世界环境下是他的主场,这下要苦战了。”郁岸说。   粉红骷髅裂开唇角,两排尖牙微微张开,骨手向上抬,以他为中心,一点金光向周围旋转绽开,散成一圈旋转的金色太阳图腾。   战神旗帜的花纹。   太阳图腾内部亮起六枚小型金环,分别升起六位银甲骑士的灵魂幻影。   粉红骷髅发出一声尖笑,手中把玩着凤戏的黑色唐刀,唐刀在他硕大的白骨手掌中转了一圈,向下滑落,倒插在地面上。   其中三位银甲骑士的金环向外分裂,并分别飞向茧内的三人。   主钝击防御的铁链锤骑士飞向凤戏,主穿透破甲的教皇十字剑骑士奔向匿兰,最后一位则是轻甲苦无忍者,最为敏捷的暗杀者冲向郁岸。   三位骑士灵魂头顶同时亮出了血条。   凤戏还没从昭然锁血带给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中没有武器,只能仓皇逃窜。   郁岸幻化猛鬼蝙蝠,与迎面冲过来的轻甲苦无忍者擦肩而过,在粉红骷髅面前划出一道黑色弧线,带走了倒插在地面上的唐刀,凌空抛给凤戏。   凤戏接住唐刀,那沉重的带刺球形链锤已经迎面砸下来,她下意识横举刀身架住,右手手肘处的怪态核-魔羊·潘红光闪烁,乌发间伸出两根山羊角,双腿怪化为强劲羊蹄,给她全身力量和敏捷方面的大幅加强。   链锤砸击刀身正中央,凤戏手臂筋脉暴起,秀丽的脸涨得通红,双方进行了一场力量上的对决,凤戏双蹄站立的位置把地面压出两个凹坑。   她向上推动唐刀,竟生生架住了铁链锤骑士的一击,链锤被刀身弹开,凤戏翻身一脚踹在银甲骑士胸口,那短小精悍的铁链锤骑士被少女踹退三米,胸口甲胄压印上一只羊蹄印。   她低头检视唐刀刀身,细密繁复的花纹仍旧光滑清晰,居然完好无损,不由得惊讶感叹:“二小姐手艺真好啊。”   匿兰面对的是六位骑士灵魂中唯一的女骑士,对方手执神圣教皇十字剑,垂瀑银发,曾在缪斯号上附身于自己,协助自己穿透魔术师和方信藏身的防弹罩,一剑贯穿魔术师的脑袋。   女骑士将神圣十字剑竖于面前,偏转剑刃,映出匿兰的脸。   虚无光剑应战,短兵相接,银光乍破。   她出招时也会说一些话,嗓音英勇坚定,却是匿兰听不懂的语言。   轻甲苦无忍者缠住了郁岸,郁岸只得换上功能核-拳皇附体应对,这枚二级银核能大幅提升格斗能力,但使用限制为双倍消耗体力,使用者体力耗尽时失效。   郁岸与其拳脚相接周旋,但余光一直关注着昭然的位置。   他想接近昭然,因为人形和半怪化状态下,昭然的护盾和血量都不如白骨怪物厚,而且在使用战神旗帜的同时,他无法再使用时钟失常来回血。   昭然站在旋转的太阳图腾中心注视着他,面带骇人的微笑,露出尖牙。他迟迟不全怪化为白骨怪物,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吊着郁岸,消磨他的体力。   郁岸双手缠着白色绷带“英雄拳套”,拳速在拳皇附体的加成下变得快而迅猛,轻甲忍者闪避得稍慢了零点一秒,竟被郁岸抓住时机,一个翻身二连踢踹中下巴,身体向后翻倒,但忍者后退的同时向前抛出一串苦无飞镖。   郁岸正在等这招。   某一枚苦无飞镖与忍者和昭然处于三点一线的位置,郁岸以最快的手速拆下拳皇附体换上猛鬼蝙蝠,向空中一跃,借苦无飞镖的力加速,一瞬间就抵达昭然近身点,人形在半空中显现,右手握破甲锥。   这时,他眼眶中本应嵌着一级银核猛鬼蝙蝠,却竟然嵌着二级银核拳皇附体。   在飞行途中这短暂的一刹那,他做到了一次极限换核。   半怪化粉红骷髅状态下的昭然有2.4米高,宝石双眼惊诧地与郁岸对视,根本想不通这神出鬼没的小东西是沿着什么路径接近到这个位置的。   郁岸左眼向下淌出一行血泪,极限换核使他的眼眶内毛细血管大量撕裂,右手破甲锥向前挥斩,昭然侧身堪堪躲过那血红刀锋,一缕长发被利落斩断,飘落到地上。   谁料郁岸第一刀就是在将他往侧面逼,昭然侧身后这个角度正好,郁岸抬起左臂锁住昭然的脖颈,第二刀从他后心处狠狠捅了进去。   粉红骷髅痛苦尖啸,郁岸的眼神也逐渐迷失,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明知你用半怪化状态示弱,勾引我接近你,可我不得不上当,我的前半生都在像这样追逐着你,飞蛾扑火,自不量力。   我总不甘心,是最失败的赌徒,毫无运气。   但如果这样也能赢,那证明我合该是你的主人,天意如此。昭然。   粉红骷髅血量锐减到一半,郁岸也不贪刀,及时从他身边撤离,回到安全距离之外。   他感到天地晃动,实则自己在东倒西歪,被匿兰及时赶来抓住手臂才站稳。   他的体力已经被拳皇附体核耗尽,耳鸣、眼前发黑,几乎虚脱。   “他已经学会反过来消耗我们了……他还知道我是突破口……小兰姐?还是凤戏啊……”郁岸嘴里喃喃嘀咕。   “快醒醒。”匿兰用力晃了晃他右肩。   郁岸颤抖的右手摘下腰上的储核分析器,塞给匿兰:“姐姐,靠你了……我再也不赌了……你去抽。”   “撑住。”匿兰接过储核分析器,转头跑向藏在晶螺堆里的扭蛋机。   她蹲在地上,掀开储核分析器盒盖,每一枚核安放在各自的安置槽内,点击核的表面,就可以看到盒盖上显示出那枚核的具体资料。   但时间根本不够她细致挑选,匿兰闭上眼睛,左手轻弹耳垂上的骰子耳环,右手在那些核表面用打麻将的手法搓了两把,然后一抓,随便摸出三枚核来。   三级紫色功能核-防沉迷系统、一级红色幻室核-规则、一级红色功能核-牵丝术。   纪年已经放下耳机跑了,雍郑继续守着电脑,见匿兰开始抽核,便提高音量凝神听她嘴里在神神叨叨念什么。   “大四喜大三元,九宝莲灯清一色……”   雍郑表情复杂:“她真的靠谱吗……”   三枚核推进钢化玻璃舱内,环绕中央的驱动金核-游戏之王组成三角形,以金色光线相互链接,匿兰向下拉动拉杆,三枚核开始快速旋转。   扭蛋机在合成过程中发出噪音,立即吸引了粉红骷髅的注意,怪物扭动头颅,目光投向扭蛋机,粉红长发摇曳。   粉红怪物挪动脚步,向匿兰接近,刚欲冲锋,路径中央便被一道飞来的黑影截住。   郁岸挡在他面前,濒临极限的身体摇摇欲坠,完全靠意志力苦苦支撑。   扭蛋机的合成时间长达二十秒,郁岸已经做好了拿命挡怪物的觉悟。   连怪物也在困惑,他为什么还没倒下。   粉红骷髅没有再靠近郁岸的意图,脚下战神旗帜的太阳光纹旋转,一枚小型金环在自己正前方出现,召唤出的骑士灵魂手持金色弓箭,从腰间箭筒中取箭搭弦,填满大马士革花纹的华丽雕弓被拉弯,目标绕开郁岸,瞄准扭蛋机正中央的驱动金核,光箭离弦。   金光箭矢破空飞去,郁岸突然向斜上方跳起来,缠绕英雄拳套绷带的双手握住箭杆,被那迅猛的箭带着一起向后飞去,箭头在飞行途中已经没进他腹中,最终郁岸后背撞击茧壳内.壁,整个人被金色箭矢钉在了茧上。   血从背后的伤口向外涌,沿着茧壳向下流淌到地上,洁白茧丝被染上血浆的颜色。   箭矢上的金光熄灭,郁岸失去支撑,一头栽落到地上,凤戏匆忙赶到他身边,拼命按住他腹部的伤口,喷涌的血流溅落到她小麦色的脸颊上。   “组长!组长撑住……治疗核呢?快……”凤戏从他手中抠出双向治疗核,摸索着塞进他的眼眶。   郁岸平躺在地上,眼眸空洞地望着茧壳的穹顶,染血的手摸了摸眼睛,痛得胃里翻涌着恶心。   畸核表面双向红白箭头纹路亮起,血终于止住,伤口向内愈合了一部分。   双向治疗核的级别只达到二级红,昭然体内的战神旗帜核和轮盘赌核还没被挖掉,能力并未衰减,高达三级金畸核的能力所造成的创伤,岂是区区二级红能轻易治疗痊愈的。   “昭然……迟早要你全还回来……”郁岸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呼吸急促握紧拳头,恨得发疯。   他听见扭蛋机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心里一惊,挣扎爬起来向匿兰张望。   匿兰举起一枚苍白色银核,兴奋尖叫:“出货了!好东西,绝赞的好东西!”   还没来得及高兴,郁岸便听到身旁凤戏惨叫了一声,自己突然脖颈一紧,那白骨指节竟缠到了自己脖子上,粉红骷髅已经悄无声息接近到他们近处,一只手攥住凤戏的腰,骨刺插入她血肉中。   郁岸被另一条骨手攥住脖子提了起来,骨手越收越紧,窒息感越来越重,他脸憋得发青,双手用力扒扯粉红骷髅的手腕,可那骨臂纹丝不动。   “郁岸!接着!”匿兰甩开手臂把那枚一级银核抛了过来,郁岸抬起手,张开五指,那银核正砸中掌心,被他塞进眼眶中。   银核上的纹路像电脑上弹出的错误窗口。   粉红骷髅正要将郁岸的脑袋拧下来,突然静止不动了,身体完全停滞住,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在粉红骷髅的视角中,眼前弹出了一个奇怪的电子弹窗,上面显示:“正在进行人脸识别,您是否为未成年人?”   【是】,【否】   “???”粉红骷髅愣住,狂暴的怪物哪认识字,他抬起硕大手掌向下一拍,拍到了【是】按钮上。   弹窗提示:“确认您为未成年人,您已被锁定,如需解锁,请您的家长输入身份证号实名认证解除锁定。   一级银核无法限制怪物太长时间,不过才锁定了他一秒的行动,就被他强行挣脱了控制。   但这一秒足够郁岸脱身,他掰开怪物的手,将凤戏解救下来,拉着她仓皇逃走,粉红骷髅怎会轻易放行,脚下拖行一串金色涟漪向前追逐。   长臂骨手向前抓,在即将扯到郁岸魔术师礼装的披风时,粉红骷髅又停滞住了。   他眼前又弹出来那个检测未成年人防沉迷的人脸识别弹窗。   郁岸:“??”   名称:防沉迷弹窗   来源:扭蛋机合成(防沉迷系统+规则+牵丝术)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银(苍白)   基础能力:游戏进程中不断弹出人脸识别弹窗,频繁干扰对方玩家正常游戏,弹窗期间定身无法行动,非常影响游戏体验。   使用限制:弹窗间隔无法控制,佩戴期间自动触发,佩戴满1小时后进入冷却,冷却时间24小时。   简介:有种不顾玩家死活的美。   共鸣条件:未知   粉红骷髅被防沉迷弹窗干扰得寸步难行,磕磕绊绊走一步停一步,郁岸立即喊道:“一起上啊!”   凤戏和匿兰分别从两个方向发起进攻,郁岸挡在忍者骑士灵魂回援的路线上,冲上去一跃而起,紧紧抱住那骑士灵魂的脸,只有忍者能在短时间内回护昭然,郁岸要做的就是拖住他。   凤戏左手托刀柄向前推,刀刃被粉红骷髅一只骨手拦住,她与昭然角力,手肘红核频频闪光,匿兰在高空划出一道划线,虚无光剑挥斩出一道银白锋影,剑气横劈粉红骷髅的脊柱。   三根肋骨被光剑锋影斩断,掉落在地,粉红骷髅胸腔中被薄膜包覆的心脏裸露出来,这时他又被弹窗干扰定身,匿兰长腿勾在粉红骷髅探来抓她的手臂上,双手握剑,从背后一剑穿心。   粉红骷髅的血量仅剩四分之一。   *   军方的直升机在开裂的门前汇聚,纪年胸前挂着地下铁工作人员的身份牌,站在一群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壮汉士兵包围之中,与他们交涉。   “地下铁总部已经向政府提交过特殊行动申请,现在这枚茧里正在进行重要的契定战斗,请诸位相信我,给我们一些时间。”   行动队长怀抱冲锋枪,低头与白皙娇小的小机械师沟通,摇摇头:“我们并没收到通知,现在大门受茧壳影响正在开裂,你也看到了,恩希市会被完全吞噬,即将影响到其他城市,这决不允许,请你们所有人立即撤离,我们必须清理茧壳。”   “还有,那位黑衣的蛇类畸体是你们驯养的吗?请让他不要再干扰军队行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硬手段将其击杀。”行动队长微抬下巴,指指手握鳞刃誓死守茧的小鬼。   “不,我们不会让的。”纪年退开两步,和小鬼站在一起,以人类的身份作威胁,揣测着对方的底线。   天空上的直升机向茧壳周围飞来,机载畸动机枪和畸动导弹锁定了茧前的小鬼。   这时候,行动队长看了一眼手表,表盘向外投影出一份新的文件。   远方的残旧的公路上开来一辆涂装地下铁标志的面包车,大个子魏池跃将油门踩到底,车后方拖着一路尾气砂砾,阮小厘踩着自己的随身医药箱,抓着扶手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手中高举密封文件袋:“行动批准拿到了!”   纪年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成拳,颤抖的胸腔长长出了一口气。   面包车停在茧壳附近,魏池跃跳下驾驶座,见小机械师被一群大汉围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摆开保护架势,他体内嵌着郁岸给的银级怪态核-犰狳战甲,一层银甲包覆住浑身皮肤。   那大个子简直像道坚固的城墙,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回头询问纪年:“现在什么情况?什么畸体在这里化茧?郁组长在茧里?小兰姐和凤戏呢,都在茧里?疯了吧?那她们俩咋出来啊?”   直升机上的畸动武器纷纷偏转角度,对准了这座不动如山的大块头。   纪年:“……”   *   茧内战局风云变幻。   怪物简直被防沉迷弹窗烦得抓狂,粉红骷髅愤怒狂吼,体内震颤的金色波动将匿兰和凤戏全都掀翻出去,他咆哮着俯身,骨手拍击地面,脊背向上弓,体型膨胀数十倍,再度全怪化为白骨怪物。   白骨怪物受弹窗定身控制的时间明显缩短了许多,一次弹窗只能让它脚步放慢一瞬,凤戏还欲挡它,但被巨大骨手一掌扫飞撞到茧壳上,再站起来时铁链锤骑士已攻至身前,沉重的球形钉锤向下砸,凤戏来不及调整唐刀抵挡,那链锤便砸了来。   从肩头到半个胸骨碎成一滩碎肉块,血迹喷溅在茧壳上,凤戏双眼僵滞,握着刀的右手慢慢垂落,刀刃落地,落在粘稠血浆中,一声闷响。   郁岸回头看向那矮小勇敢的姑娘,心脏停跳了一拍,放开轻甲忍者,奔跑途中更换双向治疗核,扑到凤戏身边,双手压住她粉碎的左肩,治愈触目惊心的伤口。   战神旗帜造成的伤害无法被二级红核全部治愈,郁岸眼看着重伤愈合到一定程度后恢复得越来越慢,低下头,额头贴在手背上。   他听到凤戏仍在微弱地呼吸。   “叫阮小厘进来,她会徒手控制。”郁岸敲击耳麦,雍郑却说:“我已经叫过她了,她不敢进来。”   郁岸眼睛通红,抬起头仰望高空雪白幽暗的穹顶。   没错,这里是超高阶顶级畸体的茧,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寻常人怎么敢进来为自己拼命。   她为什么敢。她们?   郁岸想不通,丧失共情的石头心和斤斤计较的逻辑脑完全滞涩住。   “你为什么愿意进来?”郁岸怔然问她,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她匿兰破茧之钉的秘密。   凤戏闭着眼睛淡笑:“我和家人在饥寒中苦捱的时候你给了我工作,在那之前有十七家店铺拒绝我。”她是恩希市乡下的牧羊女,大门敞开后被收容进红狸市。   白骨怪物直接冲郁岸爬过去,郁岸被迫更换猛鬼蝙蝠核撤离原位。   匿兰想方设法吸引白骨怪物的注意,以此掩护郁岸,但白骨怪物铁了心抓郁岸,任凭匿兰在骨架上留下多少剑痕都不在乎。   一只骨手犹如巨型网兜,从天而降,将乱飞的蝙蝠扣在掌心中,郁岸被拍得胸骨胀痛,腹部弓箭伤被压迫,一口鲜血喷到地面上。   他甚至无法缓一口气,身体就被骨手抓了起来,白骨怪物体型缩小,收为半怪化的粉红骷髅形态。   粉红骷髅一只手搂着郁岸的腰,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再一只手轻轻牵起郁岸的左手,身躯摇曳,沐浴着星环的幽暗光晕,为即将迎来的盛大的死亡而舞蹈。   手指被骨手夹出血痕,脖颈被紧紧钳住,身躯骨骼内脏一直在被用力压迫,郁岸快要被他活活折磨死。   又一只手遮挡住郁岸的左眼使他无法换核,第五只骨臂伸进郁岸衣服内,摸到衣摆内侧绅士内兜里,抽出一只盛装寿衣的礼盒,夹在指间端详。   魔王猎装。   郁岸身子动了动,时间太紧,他还没来得及用一键换装按钮扫描过这件衣服。   怪物的指甲刺破郁岸侧腰的皮肤,想把玩手中柔软的娃娃,为他换上好看的衣服,但怪物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活剥郁岸的皮。   郁岸忍着剧痛,右手摸进绅士内兜,抽出一把左轮手枪,打开保险,枪口抵住粉红骷髅的下巴,开了一枪。   震耳的巨响,粉红骷髅被子弹的冲击撞得仰起下巴,非畸动子弹的弹头却只能在他下颌骨上留下一个浅坑。   郁岸推动手枪轮盘,将枪口塞进昭然嘴里,挑起他的舌头,阴狠目光正对那双宝石眼睛:“放开我。”   子弹穿透了骷髅的舌头,血花喷溅,染红郁岸半侧脸颊。   郁岸一脚踹在粉红骷髅胸骨上,身体挣脱束缚,落地站不太稳,脖颈上留下一圈血红勒痕。   他尽全力在逃,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眼前天旋地转。   粉红骷髅口中渗血,沿着白骨滴落,他也终于丧失玩弄猎物的兴趣,俯身狡黠微笑,众多骨手同时拍地,场上的骑士灵魂一起消失,脚下召唤出一轮金色六等分轮盘。   轮盘赌的金色指针在粉红骷髅脚下旋转,一枚追踪金环向郁岸飞去,郁岸被迫换上猛鬼蝙蝠核躲避,可惜精疲力竭,他也早已是强弩之末,飞行速度越来越慢,与金环的距离越来越近。   “郁岸!往我这儿跑!”   他听见匿兰高亢的嗓音,便本能朝声音来向逃,匿兰伸出手,在郁岸即将一头栽倒的刹那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匿兰抚摸右手小指,灰尘色畸核隐现微光,二级银职业核-赌神,能力为all in,赌注代价越大,会将胜率抬得越高,赌上性命时最高胜率能达到98%。   以匿兰为中心,周围浮现正方体银白骰子的影像,尖角点地,将匿兰保护在骰子正中央,六面点数飞速旋转。   赌神核对抗轮盘赌,运气的对决。 第199章 化茧(五)   立方体骰子的映像环绕着匿兰旋转。   脚下的金环空间很小,匿兰只能紧贴郁岸,高跟靴踏进圈环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郁岸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半闭着眼睛,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她亲切的温度,甚至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只好握住拳,动也不敢动。   来到世上二十余年,他从未体验过人类给予的不为索取的奉献,直到今天,他头脑里掠过前所未有的念头——就算有一天世界毁灭,这些人命不该绝。   郁岸的记忆登上遥远的缪斯号游轮甲板,那时匿兰也是如此,毅然迈进金环,以性命为赌注,用赌神核与白骨怪物的轮盘赌相抗,果真被赌神眷顾,轮盘赌转至六分之一空心扇形中,白骨怪物被自己召唤出的鬼手击穿,重伤落地。   现在的粉红骷髅只剩四分之一血量,只要再赢一次……千万要再赢一次。   郁岸扶着匿兰的手臂剧烈地喘息。   “最高能抬到98%胜率,可万一输在另外2%上呢?”   “输了那我就死嘛,怕什么。”   当时她这样说。   等待最终结果的时间漫长难熬,整个茧壳都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和心跳,但郁岸的魔术师礼装可以准确感知时间,他确定并非生死未卜的时光难熬,而是他们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金环虽然锁定在脚下,但轮盘赌迟迟未启动。   郁岸回头寻找昭然,那粉红骷髅就站在十米外,三条手臂垂在身侧,一只骨手掩唇,对他们露出妖冶的笑容,粉红长发被他脚下的轮盘金光向上拂动飘摇。   尖牙微启,他似乎说了一句怪物的语言,舌尖的弹孔还在流血,但他笑得可怖,郁岸猜他在说:“都结束了。”   轮盘赌尚未启动。   郁岸的眼睛慢慢睁大,爬满血丝的眼白因过度惊诧而充血,嗓音嘶哑,几乎拖上了哽咽的尾音:“他学会骗技能了。”   匿兰右手小指处的赌神核光芒熄灭,进入冷却cd。   笼罩在两人之外的骰子虚影停止旋转,远看如同华丽的囚笼,将命运困在一方狭小天地间。   粉红骷髅刺耳的尖笑在茧壳中回荡,脚下的轮盘赌绽放金光,金色指针旋转,最终停在六分之五概率的实心扇形中。   郁岸胸前突然挨了一掌,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下去,背后着地摔在地面上,挣扎着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匿兰。   匿兰一只手推他出环,从容笑道:“五岁进赌场,我明知有这么一天。”   “匿兰——!”郁岸吼破了音,指尖抠进左眼里,强行撕扯下眼眶里的猛鬼蝙蝠核,把双向治疗塞进去。   锁定匿兰的金环已经扩散为一片紫黑色的深渊地狱,一只古树粗细的紫黑鬼手拔地而起,五指收拢,将匿兰绞进掌心。   虚无光剑从她手中掉落,倒插在地面上。   郁岸左眼的双向治疗核频繁闪起明亮红光,他催发治疗能力,拼命消耗着治疗核的次数,左眼眶内血管破裂渗出的血泪将整个左脸染红。只要能挽回一点,起码留下一部分尸块也好,只要尸骨犹存,他契定昭然之时,就是时钟失常重现巅峰之日。   昏暗的茧壳内,某个角落里亮起微茫的暖光,一缕柔和的光线照入深渊鬼手掌心,那道流淌着能量的蛋壳色金光链接到匿兰身上。   “姑娘,你不能死。”   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郁岸警觉望过去,第一眼看到一盏暖黄的提灯,宛如行走在寒冬暴雪的夜晚,忽然望见远处小木屋透光的窗户。   钟意深探手拨丝入茧,在郁岸诧异的目光中走近。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看起来在承受着无尽的痛楚,脸色铁青,嘴角向外溢出血沫。   他用深海明灯分担了轮盘赌的伤害,自身又带一部分免伤机制,可轮盘赌仍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轮盘赌败方的惩罚结束,鬼手消失,匿兰从空中坠落,郁岸跳起来接住她,平放到地上,双手按住她破裂的脏器和断折的骨头,用双向治疗核抢救她正在急速消逝的生命。   “你敢进茧?”郁岸保持冷静细致治疗,尽自己所能把匿兰的伤势恢复到最轻,头也不抬问钟意深,“不怕进得来出不去吗?”   “怕。”钟意深抹掉唇角的血沫,手撑地面勉强蹲到匿兰身边,用提灯照亮她的伤处,她身上的黑白荷官套裙已经浸透血浆,“但我猜你们有出得来的本事。”   他瞥了一眼地面上倒插着的虚无光剑。从他发现这把剑能抵住半开的大门时起,就已经有所怀疑。   “郁岸,你那么想要我的深海明灯核,我猜你身上嵌着更高级的核,自己不能用。我帮你一把,怎么样?知道该怎么回报我吧?”   郁岸没有说话,机械地使用着治疗核,这枚二级红核有使用次数限制,累计使用50次就会报废,他已经用到第49次。   粉红骷髅胸有成竹坐到悬挂的茧丝上,白骨长腿脚踝搭在一起,俯视着地面上血腥的温情一刻,看着他们逐一减员,生离死别,同时折磨着对手的心智和意志。又有小蚂蚁爬进茧里了,真是有趣。   匿兰指尖动了动,鲜血染满脸庞,眼睛难以睁开,她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郁岸细致抹去她眼睑上的血污,低声道:“脸上的伤都治疗过了,还很漂亮,没有变化。”   “留着治疗次数,还有用……”匿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微弱,郁岸反握住她的手腕,拔出地上的虚无光剑递到她手中,“姐姐,破茧吧。有阮小厘的徒手控制暂停伤势,抢救及时,你和凤戏都不会死。再迟……”他目测地面上积成水潭的血流,即将达到人类失血的极限。   匿兰的脸孔已经毫无血色,泛紫嘴唇颤抖:“功败垂成,你要放弃了?破茧……昭组长会默默无闻死去,你要我亲手毁灭他吗?真不想看你败,我还欠你许多好处。”   郁岸面无表情:“我不会败,也决不让昭然默默无闻死去。破茧。”   他冷静到极点的嗓音令人信服,匿兰半撑起身子,握住银白光剑,犹豫片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刃倒插进地面深处。   匿兰的身体与虚无光剑共鸣,剑刃入地处,向四周裂开银白的闪电光纹,蜿蜒爬满茧壳,银白剑刃和匿兰的右手臂一起爬满咒文,那是进化为破茧之钉的印记。   钟意深挑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能强行破茧。   茧壳爬满裂纹,连着大地一起颤动,粉红骷髅同时受到巨大的影响,骨手抱住头颅,痛苦尖啸,一头栽落到地面上。   他虚弱跪坐在茧壳中央,发丝褪成雪白色,骨骼也在脆弱风化,他逐渐憔悴、枯败,身体向外爆出粉色发光碎片,向天空升起,汇入星环。   他的生命,那簇放肆跳舞的火焰燃近尽头,怒放的花朵颓败凋零。   茧壳爆炸开来,丝线和碎片炸上高空簌簌飘落,守在茧外的人们表情各异,震惊不已,阮小厘见茧壳破碎,立即提起急救箱顶着飘落的茧丝冲进去,招手让魏池跃推担架车来。   纪年更是僵硬得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不敢相信郁岸能接受功亏一篑、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结果,就算牺牲匿兰和凤戏,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他也会把一线希望牢牢攥在手中,攥着希望去死。怎么会……   郁岸站起来,面向即将爆核破碎消失的粉红骷髅,沉声道:“少爷,提灯挂我。”   “英明的决策。”钟意深提起微光提灯,蛋壳金色光晕汇成一缕流淌能量的光线,挂到郁岸身上,“你嵌了什么核?想不到你也有手段搞到二级金,昭然给你的吗。”   郁岸摘下眼眶内的治疗核,闭上双眼,身体亮起炫目金光,佛身金色的光晕从脚下的地面流淌。   一点金光坠入地面,向两侧扩散汇聚成圆环,如同滚烫沸腾的金水倒入日晷形状的模具,最终形成完整的日晷晷面。   高达三级佛像金的顶级强核波光涌动,那是连现在的昭然自己也用不出的、真正的时钟失常。   “他吗的你有三级金?!!!郁岸你真他吗真是狗糙的害人精!我——”恐怖的能量震颤通过提灯光线分担进钟意深体内,每一根血管和经脉都像接入了高压水枪,直通天灵盖的的疼痛堪比不穿衣服直接走出太空舱,他感到灵魂被碾压、无谓抵抗,最终被锤烂。   钟意深摔到地上,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末的污血。   连自带减伤的钟意深都被三级金核冲击至此,郁岸只会受到更大的创伤,钟意深一度担心他是否会直接瘫痪掉。   可他依然站着,站在新世界的星环光芒下,站在即将消逝的粉红骷髅面前,他脚下的日晷光纹移动到粉红骷髅身体下,晷针从正上方开始,顺时针旋转。   晷针转过的扇形面积变暗,其余尚未走过的部分则保持明亮,粉红骷髅跪坐在日晷图腾正中央,他不再动弹,体内正向外爆发的粉色碎片停滞在空中。   他的时间被时钟失常暂停了,晷针仍在行走,以郁岸的生命极限最多能争取到48分钟。   郁岸头顶的三格血条也被三级金核使用时剧烈的反噬消耗殆尽,但他脚下竟再度展现佛金色圆环,转动的齿轮在他头顶血条上覆盖了一层锁血护盾。   钟意深一手提灯,另一只手强撑着膝盖努力让自己别太狼狈,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变成麻木和困惑:“还有一个……?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幸好他看起来也已经油尽灯枯,不可能再用一次三级金核的能力了,否则钟意深快要认定他也是怪物。   郁岸顶着丝血的空血量条,摇摇晃晃站直,喘了口气,然后跌跌撞撞向粉红骷髅身边走去,被暂停了时间的怪物像是睡着了,低垂着浅白的眼睫,卷翘长发铺散在地上,仿佛等待拯救的公主。   他的骨手中还抓着郁岸的寿衣礼盒。   郁岸抓住那礼盒一角,静静地从怪物手里夺出来,一只手捏起粉红骷髅下颌,凑近他唇边轻声道:“游戏暂停,48分钟后见,Boss。”   他伸手摸进昭然残破的助手制服口袋里,摸出昭然随身携带的烟盒和打火机,装进自己口袋里。   “务必守住昭然,别让任何东西靠近他。”郁岸敲敲耳麦嘱咐纪年,也同时偏头对钟意深说,“少爷,我记你的人情。坏蛋就应该互帮互助,英明的决策。”   钟意深抹掉唇角的血丝:“还有什么底牌?你去哪儿?”   郁岸掀开寿衣木盒,从里面拿出一身黑皮红底的套装,抖开披到身上,皮料的质感有点像蝙蝠的翅膀,当初小恶魔套装的简介里提到过,服装材料选用了斜塔幻室镇守者褪下的魔主之皮,经过附加二百冥币的强化精修后成为魔王猎装。   “三号码头。”郁岸回答。   “等等!等……郁岸。”匿兰微弱的喊声唤郁岸回头,她躺在担架床上,阮小厘一同跪立在床上,双手按住她伤重处,以红级治疗核-徒手控制为她止血。   担架床经过扭蛋机,匿兰挣扎着拍了拍床示意他们在此处停留,郁岸匆匆跑过去,他看懂了匿兰的意图,把自己手里所有畸核都交给她。   “最后帮你抽一次。”匿兰沾血的手掌盖在一床畸核上,搓了两圈,摸出三枚核来。   即将进入冷却时间,24小时后才能继续使用的功能核-防沉迷弹窗;   只剩两次剩余次数的二级紫色功能核-撒旦指引;   三级红色的功能核-伦琴之眼(透视)。   其实防沉迷弹窗那枚核还能再用一小会儿,而且这三枚核互相之间似乎并没什么关联,这个组合不在他和纪年提前准备好的合成路径中。   但郁岸无条件相信她,赌神说选这个,那就选这个。   “站远点啦……你有点霉,干扰我的手气。”她赶走郁岸,拿起选中的畸核挨个吹了口气,将三枚核推进扭蛋机钢化玻璃舱内,拉了两次才艰难拉下启动拉杆。   二十秒等待时间,在场众人全都屏住呼吸。   三枚颜色各异的核围成三角形旋转,能量相互链接混合。   出货口开启,一枚灰尘色银核掉落出来,表面纹路是一张鼻梁贴着创可贴的坏蛋鬼脸。   “二级银……”郁岸捡起银核,怔怔捧在手心打量。这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运气,她真是赌神啊。   匿兰安详闭上眼睛,意识模糊,放下负担安心昏睡过去。   郁岸目送她们上车,从绅士内兜里摸出滴落暗物质的亡湖面具,戴在左半边脸上,遮住流血重伤的左眼。   他转身离开,钟意深见他浑浑噩噩像要摔倒的样子,于是挪步上前,但郁岸向前跌倒即将触及地面时,身体倏地怪化成漆黑的大型蝙蝠,身后拖出一串残影,向三号码头的方向飞去。   *   恩希市北区海港三号码头,缪斯号离港之处,他曾在此放逐缪斯号幽灵游轮幻室,完成过伟大的壮举。   海浪拍击废弃的灯塔,外部的漆皮早被冲刷剥落,裸露的砖石也被腐蚀出纹路,沾满一层晒干的盐。   这里也被新世界的风景吞噬,海面偶尔跃出长满利齿的怪鱼畸体,口中叼着人类世界的鲨鱼,在空中一咬两半。这里抬头看不见太阳,只有浩渺的金蓝星环在高空旋转,环境昏暗,亮度和傍晚相差无几。   灯塔高处的灯室外,一团黑影坐在掉漆生锈的栏杆上,与周遭暗夜融为一体。   魔王猎装的披风裹在身上,就像蝙蝠倒挂在屋檐下、翅翼交叠裹紧身体的样子,衣料外侧纯黑,内侧则为血红色,这件衣服可以使他轻松攀挂在任何地方。   郁岸跳下栏杆,从挪到魔王猎装上的绅士内兜里摸出一根烧过一半的白色蜡烛,放进灯塔损坏的照明灯底托里,左手拢着蜡芯,用昭然的打火机点燃。   引路人之灯燃起一点火焰,透过灯塔上方的折射装置,一点星火被放大成燎原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海面。   一声游轮汽笛拉长音鸣响,远海的浓雾中,一艘华美游轮的轮廓正向码头驶进,富丽堂皇的巨型游轮缪斯号破开海面,载着绚丽的光火停泊在码头边。   甲板护栏上坐着一位少年,穿着休闲度假短袖短裤,光着脚,小腿垂在空中晃荡。   “?”小岸抬起墨镜,本来这周的航线终点应该是新世界的粉红心形浪漫岛,溜出驾驶舱摸个鱼的工夫,怎么开这儿来了。   他看见灯塔灯室中央燃着白色蜡烛,郁岸就站在引路人之灯旁边,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懒洋洋向后一靠,后背贴到一片温暖白皙的胸膛上。   小然就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护栏,将小岸拢在双臂之间,鲜艳长发编织着发带松弛垂在肩头。   两人一同注视灯室中伤痕累累的郁岸,虽然有低调大气的魔王猎装作为掩饰,他苍白憔悴的脸和沾满血迹的双手早已暴露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知道郁岸为何而来。   来自未来和过去的自己目光相接,彼此沉默。最终,郁岸向前迈了一步,朝小岸伸出手,魔王猎装的手套尖端镶有钢制花纹和爪刺。   小岸晃荡着双腿,歪头扬了扬下巴:“我有什么好处?”   郁岸抬起左手,三指夹着一枚二级银核,散发着灰尘色的银光。   “我想这枚核可以送给你。这核的名字听起来像专属于你的东西。你不是还没嵌核吗。”   小岸接过他扔来的银核,对着灯塔的光看了看成色。   然后探出身子,将自己的手搭在郁岸的掌心,相互交握住:“成交。”   郁岸轻轻一牵,小岸虚幻的身体从幽灵船幻室的甲板上脱离,向前扑倒,从半空中坠落到郁岸身边。   商品名:【魔王猎装】   由小恶魔套装强化升级而来,效果得到全方面的提升。   主效果:付以报酬,邀请不屈的灵魂为自己效力。斜塔鬼物争相为您效劳,为魔主工作可抵扣他们的工时。   副效果:可全角度悬挂在任何物体上。   价格:非卖品   “孩子暂时由我托管了。”郁岸对甲板上的小然说。   小然耸肩:“我在这里等。”   郁岸拉起十六岁的自己:“走,跟我去个地方。”   “等下,有人托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小岸打了个响指,让小然从甲板上把东西递出来,似乎是一个成人身高的长方形画框,表面蒙着一层用于防尘的黑色天鹅绒罩布。   “也不算太久之前,有位午夜商人送来的,他说‘等再见到郁岸的时候,亲手转交给他’。他居然知道我们会再见吔。”   郁岸皱起眉,等待小岸拉开罩布的系带,天鹅绒布向下滑落,犹如舞台幕布被拉开,射灯的强光打在帷幕后的主角脸上——   油画上的青年双手插在兜里,黑发发梢有些长了,盖住后颈,正在温柔斯文地微笑。他没有左眼,眼眶中镶嵌的是一枚银色畸核,畸核表面的纹路为叼着烟斗的福尔摩斯侧脸剪影。   职业核-推理家。   小岸从侧面扶着和自己一般高的画框:“画的是我们长大后的样子,什么意思呢?”   是小二的画像。郁岸愕然看着那张悠然微笑的脸,如临大敌。   他隐约发现画布表面并不平整,掌心贴到画布上摩挲,摸到小二胸前口袋处的画布比别处厚了一层,用破甲锥割开封口处,果真从夹层里拨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成熟流畅,和M022年往后的日记残页里的字迹完全吻合,是小二的手迹。   “拉我出去。”字条上这样写道。   郁岸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火儿,撕碎字条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拉起小岸就走。   他才走出两步,脚步犹豫,回过头,视线落在画像的脸上,微抖的手指摸进储核分析器,触碰那枚画中取物核。   *   极地冰海领地边界处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   星环之下,玻璃月季残枝遍地,埋在永不融化的冰雪中,漂浮在翻涌的海面上,腐朽的残枝滋生出大量蓝火虫,在空中飞舞,变成一场散着蓝光的雪,被苍凉的海风吹拂飘动。   冰海之上飘满尸骸,极地冰箭鱼和赫奥深渊蟒的尸体悬浮在浅海水面之下。   花行家族的食尸鸟群溺死在水中,空中飘零着鲜艳的羽毛,昆虫畸体的尸体和植物的残枝随着涌浪漂流。   巨兔舍舍迦趴在冰山脚下,侧躺在地上,柔软巨大的身躯布满累累伤痕,绒毛里还夹着一些花行家族成员的叶子,兔耳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安妮一直陪在她身边,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脖颈。   除了守卫其他领地边界的亲族,日御家族所有成员都汇聚在这里。   一阵强大的波动引起海流倒灌,形成汹涌的漩涡,感受到日御家族族长的气息,花行家族的亲族和契定者们暂时退避,但他们心中清楚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冰海之下,半透明的水母从漩涡中现身,长而密集的触须泛着蓝色光华,戈利亚将战死的孩子们一一收拢回自己的怀抱中,空中回荡着悲伤的嗡鸣。   “极海冰母出现了。”安妮起身眺望,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戈利亚的触手扩散到整个极地冰海每一个角落,安妮爬到冰山岸边,俯身捞起一根冰凉温柔的触手,贴在心口,感知家族领袖痛彻心扉的情绪,一瞬间落下泪来。   安妮精神恍惚,耳边听到了茧壳破碎的声音,眼前浮现粉红骷髅炸碎成粉红碎片汇入星环的画面。   昭然的茧碎了。冰海沉寂,片刻过后,蛤白的一声嘶吼震破死寂,亲族哀恸的咆哮响彻天空,万念俱灰。   明明从昭然诞生那天,亲族们就已经能预见他最好的结局,孤独羽化,燃尽生命成为日御家族不朽的传说,最后翩然落幕。   可直到今天他们仍无法接受,属于日御羲和的时代过去了。   舍舍迦扬起头,唯独她没流泪,固执地眺望着南方,目光呆滞,像座木雕。   白茫雾气尽头,海面冰层之上,一只两米高的竖着的黑白眼珠从这里睁开眼睛,位移之眼中央形成黑色的漩涡,舍舍迦眼神颤抖,抓住一线希望,目不转睛。   蛤白最先感觉到自己的位移之眼被开启,亲族们嗅到陌生的人类气息,警觉地向位移之眼漩涡靠近。   有人从里面迈了出来,魔王猎装不规则的下摆边缘仿佛被火焰灼烧过,黑红色的衣摆被凛冽寒风吹拂翻飞。   “他没死?”蛤白轻声自语,眉头皱在一起。   郁岸戴精钢爪尖的手套慢慢摘下亡湖面具,露出苍白冷酷的脸,他身后一左一右走出两位相貌与他极为相似的青年。   小岸穿纯黑兜帽,万圣节皮肤的高傲球棒扛在肩头,左眼嵌着一枚银核。   小二穿魔术师礼装,衣摆和礼帽上的装饰钟表指针滴答走动,他扶着绅士手杖,优雅摘帽,左眼戴金链单片镜,眼眶内嵌银核-推理家,似笑非笑。 第200章 化茧(六)   道路两侧的怪物姿态各异,猛兽身躯庞大,植物的藤蔓婀娜多姿。   赫奥深渊蟒首领扬起上半身,蛇身直径超过成年人双臂环抱的极限,黄金蛇瞳审视着那三位陌生的人类,吐出血红信子,察觉到郁岸身上隐约沾染着赫奥深渊蟒的气息,不免恶意揣测郁岸,眼神凶恶起来。   她的契定者穿印度毗湿奴服饰,赤足盘膝坐在她头上,身上的金环装饰相互碰击,横吹蛇笛,吹出一声安抚调,抚摸大蛇的脑袋,请她勿要冲动。   在两侧亲族的注视下,三人踏着冰川薄雪向前徐行,小岸不喜欢说话,用高傲球棒挑开一只挡路的食尸鸟尸体,郁岸心事重重无心顾及其他。   只有小二神态自若,荣归故里似的向两侧招手,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打一遍招呼,毕竟这些人和怪物他都在梦之花里见过,至少在梦之花里十分相熟。   昭然的茧已经破碎,准契定者却出现在这里,寒冰射手的契定者——冰舞者卡米拉双手抱臂,靠在透明射水鱼侧身的鳞片上,高傲蔑视道:“苟且偷生。”   天空中漂浮的无数眼球从各个方向注视着郁岸,蛤白向前迈了一步,手肘被袁明昊拉住,袁明昊朝他嘘声:“你看他身上的衣服,皮革材料是斜塔的魔主之皮。井先生把镇塔之宝给他了。”   蛤白回头瞪他:“他把老幺的茧破了,还敢来这儿耀武扬威。今天别想活着走出极地冰海。”   小二抬起双手示意诸位稍安勿躁。   郁岸目不斜视,对周围的猜疑和谩骂都充耳不闻,向趴在冰山脚下养精蓄锐的巨兔走去,舍舍迦怔愣目视着他们走到自己面前。   郁岸向同样惊诧的巫女安妮伸出手:“我在你这里寄存的药剂,给我。”   缪斯号上,方信和魔术师密谋逼昭然紧急化茧,用提前准备的畸动火炮将其血肉炸毁,沦为白骨怪物,用的正是蔷薇辉石工厂提取出的催化药剂。   蔷薇辉母愤怒出逃,辉石工厂倒塌,郁岸和昭然合力带出来的催化药剂一直放在安妮那里分析保存。   安妮犹豫片刻,右手指尖在空中画出方形,一本精装硬皮和金属封角的红色书籍被她召唤出来,古朴的牛皮纸书页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钢笔绘画着一只用宝石瓶塞堵住的玻璃瓶。   药剂瓶被安妮从魔法书中取了出来,瓶壁爬满绿色的细菌,但那些荧绿色只有畸体看得见,在人类眼中这些细菌无色透明。   郁岸接过药剂,放进衣襟内侧的绅士内兜里:“时间太紧,暂且告辞。”   他没说任何多余的话,返身打道回府,只在路过蛤白时淡漠地说:“如果最终无法契定昭然,就让我下地狱吧。我也活够了。”   他这相当于在发誓,等蛤白反应过来想捂住耳朵的时候,他的誓已经发完了。   “你!”蛤白激动地想上前问个明白,被袁明昊拉住,悄声安抚:“你是大哥,别乱阵脚,花行家族还看着呢。”   郁岸毫无留恋地返回位移之眼的漩涡,小岸紧随其后,小二却在原地逗留,他手腕上挂着郁岸交予的蝴蝶飞行器,用郁岸的话来说,是让他“拿好保命的东西,我们可没余力保护你。”   蝴蝶虽小,却由畸核驱动,承载力惊人,飞行器扇动机械翅膀,带着小二飞到半空。   小二抬起绅士手杖,敲击魔术师礼装礼帽上的钟表装饰,向昏暗的空中投影出一片圆环的形状,明亮的光线化为钟表的形状,指针从12点开始缓慢向前行走,指针走过的部分变得暗淡,等指针旋转一圈,再回归原位,总共需要73分钟。   钟表的影像如同一团绚烂的烟花在极地冰海上空爆裂开,星环之下,整片区域的畸体只要抬头都看得到倒计时的指针。   意味着日御羲和归来的时刻。   小二从容的笑音传到对岸虎视眈眈的花行家族领地:“你们有73分钟商议退后投降,当倒计时结束,我们还会再见面。那时候就不再好商量了,指针走到终点那一刻就是你们的死期,我们拭目以待。”   日御亲族一片哗然,在两大家族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蝴蝶飞行器带着小二飞回郁岸身边。   郁岸对他的行为不满,皱眉嫌道:“你去现什么眼。”   小二无所谓摊手笑道:“给咱们家的怪物们留个信念,万一我们荣归故里的时候发现日御家族战败投降了,岂不是很尴尬?”   “……”郁岸懒得理他。   冰层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孩子急促的嗓音请他们稍等。   戴魔女尖顶帽的安妮抱着一本厚书跌跌绊绊一路跑来,小兔耳上下晃荡。   她抱着厚书喘着气说:“舍舍迦请我交给你。这是我和溶溶月在战争中收集的信息,详写了日御家族每一位亲族和旁系首领的名字和能力,还有花行家族的主力信息。”   《新世界风物图鉴》的日御花行家族志,安妮郑重地将精装书塞进郁岸手里,像在交接虎符似的,将舍舍迦的信任放在郁岸手中。   “我们会死守极地冰海。”安妮递上一瓶泛着橙色淡光的治疗药水,颤声道,“你是全部的希望,一定要带他回来。”   郁岸收下厚书,只淡淡点了个头,拔开治疗药剂的宝石瓶塞,边喝边走入位移之眼中,把可怜的三格血量条补个七七八八。   *   恩希市晶螺坑附近已经集结大量军队士兵,一部分士兵正奋力抢修门边的裂缝,另一部分装备精良的士兵持枪围着昭然,枪口对准引起大门开裂的罪魁祸首,等待上级的下一步命令。   昭然一直在时光暂停的金环内,低着头安静跪坐,小鬼手握鳞刃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年轻的身躯直面军队冰冷的枪口,他也丝毫不惧。   困住昭然的时钟失常金环的指针在向最后的刻度靠近。   “只剩十分钟了。”纪年频频看表,急得在晶坑上方走来走去,钟少爷已经拎着提灯爬到晶坑边上坐下,眺望坑里旋转的位移之眼。   “三级金,哼。”钟意深拢起前额汗湿的头发,日光曝晒着他小麦色的皮肤,“真是怪物。去搬救兵了?还是拿什么新装备?”   位移之眼的漩涡旋转的速度倏然加快,士兵们的枪口调转,纷纷瞄准那突然发生变化的位置。   纪年焦急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眼前亮了亮,注视着郁岸从位移之眼中走出来,魔王猎装黑红相间的斗篷很惹眼。   但他身后却跟出来两位相貌极为相似的青年,不熟悉他们的人只能通过服饰区分。   三个郁岸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走到昭然身边,将他围住。   小鬼看得愣了,频频吐出血红蛇信,试探郁岸的气息和温度。郁岸抬手叫他退开,他还仍旧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后退,最后跳出晶坑,迷惑地打量着他们。   钟少爷手里的矿泉水瓶掉进晶坑里,睁大眼睛:“这阴险至极的大反派竟然有三个?”   小二温和而挑衅地朝纪年挥了挥手。   纪年语气不满,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鄙夷:“你来做什么?”   “有些事情需要死人来做啊。”小二笑道,撩起左臂衣袖,右手拿着郁岸的破甲锥,匕尖毫不犹豫倒插在自己左腕上,向后用力一拉,剖开一条触目惊心的深长伤口。   可伤口并未流血,他手臂内部的血肉发黑,接近腐烂的样子。   小二咬开玻璃瓶上的宝石瓶塞,把里面所有的催化细菌都倒在了自己伤口里。   细菌吞噬着小二的肉体,并以惊人的速度繁殖,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荧绿色光斑在晶螺坑中大肆弥漫。   围观的人类都未曾看出端倪,只有身为畸体的小鬼能看见,空中飞舞的荧绿色的粒子在坑中呈指数倍增加,并被跪坐不动的昭然吸收进肺腑身躯之中。   郁岸可以通过昭然不断回血的血量条判断,促化茧药剂正在生效,他的畸核能量被催化激发,正在接近触发化茧的临界值。   方信和魔术师在缪斯号上就是这样做的,导致四年前昭然被迫化茧,茧壳笼罩游轮,无数游客为方信的贪婪送命,昭然也因此犯下他悔恨终生的杀孽。   “醒醒,那门要裂了,放任不管可不像你。”郁岸从干涸的血泊中捡起凤戏留下的黑刀,指尖抚摸刀身,擦去花纹上已凉的热血,“还记得我说的吗,我要让你变成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哪里,哪里就一片洁白无暇。新旧世界的英雄,你来当。”   48分钟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笼罩在昭然身上的时钟失常的金环出现了裂纹。   一缕茧丝从昭然体内迸发而出,进而席卷整个晶螺坑,大量茧丝交织缠错成茧壳的形状,拱起的茧壳里夹嵌着许多晶螺,星环的微光得以透过这些几近透明的粉晶螺壳照进茧里。   粉红骷髅突然睁开眼睛,双眸明亮,如同粉红宝石,头顶血量条在化茧的激发下倒灌。   时钟失常的暂停金环彻底崩裂,粉红骷髅站了起来,高达2.4米的半怪化骷髅鲜艳靡丽,一声尖啸从喉咙中涌起,仿佛连星环都被他的咆哮震撼,茧壳在此刻封顶,将三人囚禁在晶螺坑中。   茧壳封闭,外界无法再窥见内部的战况,纪年见状,匆忙跑到监控电脑前,咬着指甲关注屏幕上的影像。雍郑不停追问:“仨郁岸?复制粘贴?”   粉红骷髅的卷翘长发随他晃动飞舞。   小岸看得呆了,小二向往地赞叹:“真美。是我见过最美的怪物。”他看了看自己魔术师礼装的设计,摸摸下巴得意道,“他穿的和我身上这件好像是情侣装哦。”   郁岸咬了咬牙。   粉红骷髅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三个一样的小人儿,每个身上都烙印着自己的太阳图腾,小岸的在右侧肩颈处,郁岸在胸前,小二则在小腹下侧近鼠.蹊处。   在怪物的视角看来,三颗明亮的太阳高低错落散发着炫目的光辉,眼花缭乱,一时需要处理的数据过多,怪物的大脑过载了。   “看见没,在新世界环境下他会一直回血。门裂开之后新世界入侵覆盖了晶螺坑,这里现在是他的主场。”郁岸指了指头顶,透过嵌在茧壳上的晶螺壳,他们头顶正被新世界的星环照耀着。   小岸收回迷恋的目光,低下头,发冷的双手和响亮的心跳却无法收敛。这是昭然的怪物形态,自己正在挑战化茧的昭然,不可思议。   他呼吸越发急促,唇角不自觉上挑,手中的高傲球棒在手中转了个圈,将纯黑兜帽的拉链提到下巴,拉链发出一声“喵”叫。   “速战速决,跟我。”小岸跃跃欲试,嗓音都在颤抖。   纯黑兜帽为他附加了猫的敏捷和跳跃力,小岸双手握球棒率先发起冲锋,与粉红骷髅交手。   粉红骷髅向后拂袖,垂至膝弯的长骨臂阻挡小岸的进攻路线,然而小岸的战斗力绝非后两位可比,他灵活侧身,从粉红骷髅四条骨臂攻击的间隙中斜身空翻,避开所有障碍,抡起高傲球棒,重击粉红骷髅左上臂。   粉红骷髅惊诧地审视面前小人的脸,明明相差无几,却竟然战斗力和反应速度强出一大截。   怪物左臂的白骨裂开一道细纹,被高傲球棒敲击的地方浮现出一枚紫橙撞色的胶带叉号。   “那是什么标志?”纪年敲敲耳麦和郁岸联络。   郁岸回答:“小兰姐最后扭出的那枚二级银核,我送给他了。”   名称:功能核-坏小孩   来源:扭蛋机合成(防沉迷弹窗+撒旦指引+伦琴之眼)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二级银(灰尘)   基础能力:拆家高手。可以看清内部的构造,因此破坏效率比普通的熊孩子更高。   使用限制:每次使用能力后进入20秒cd冷却。   简介: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都拆不掉?拿给熊孩子,然后告诫他千万别弄坏就可以了。   共鸣条件:未知   小岸可以看清粉红骷髅战斗至今在身上留下的隐秘残伤,骨骼深处的细小裂缝在他眼中全都无处遁形,他在骷髅薄弱处留下叉号标记,回头与郁岸对视。   同样是自己,心意自然是相通的,只需小岸一个眼神,郁岸就能明白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在坏小孩技能进入冷却的二十秒内,郁岸怪化成猛鬼蝙蝠,飞速接近粉红骷髅,在他面前急转方向偏入左方,突然在空中现身,手中握着凤戏的黑刀,向小岸标记处奋力挥砍。   无需多么精湛的刀法,战术会弥补武力上的不足。   唐刀·子非鱼对畸体造成伤害翻倍,纯黑刀锋挥出一道锐气,劈砍在粉红骷髅左臂上,叉号标记处的裂纹轰然爆裂开,连着整条白骨臂一起断裂,坠落在地上,碎成骨渣。   粉红骷髅痛苦的叫声在茧壳中回荡,身体向外膨胀扩张,残余的三条长臂抱住身体,身体弓起,后背脊柱向外刺出一排白骨尖刺,彻底怪化为三层楼高的白骨怪物,在茧壳中暴躁爬行。   “呼……是它。终于出现了。”   缪斯号上的悲剧历历在目,当年的小岸奋不顾身冲入茧内,用身体阻止昭然羽化,被白骨怪物残杀至死,直到心脏破碎大脑停止转动那一刻,他都奋力睁着眼睛,固执地渴望将怪物的原貌镌刻进记忆深处,带入轮回。   小岸的透视拆家能力cd冷却结束,向前一跃,脚踩在白骨怪物扫过来的一条骨手上,像黑猫般灵巧敏捷,寻到昭然背后护心的一根肋骨,高举球棒重重下砸。   配合过一次之后郁岸已经熟谙小岸的能力,跟得很紧,几乎在球棒落到白骨上留下印记的一瞬间就挥刀下劈,将那截松动的肋骨给砍了下来。   白骨怪物疯狂晃动身体,身下浮起时钟失常的金环,日晷晷针逆转,金环锁定小岸,先针对近身威胁最大的小岸,小岸被时钟失常选中,身体不受控制飞回五秒钟前的位置,五秒钟前他正跃至半空,被倒回去后直接失去平衡,从空中栽落,狠狠摔到地上,胸骨闷痛,耳边嗡鸣。   失去小岸的近身威胁,白骨怪物就能专心对付郁岸,缠绕在身体上的十几只白骨手臂穿越肋骨抓捕郁岸,郁岸左右闪躲,左腿险些被抓住攥成肉末,郁岸的猛鬼蝙蝠cd冷却结束,他幻化成蝙蝠迅速与白骨怪物拉开足够的距离。   白骨怪物的血条又被磨下许多,郁岸落地喘了口气,擦去下巴上的汗珠。   可怪物这一行血条,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消耗不完。真的能做到吗?郁岸眼前的景象时不时扭曲。安妮的治疗药剂虽然修复了他器官和血管上的内伤,却并不能恢复体力,他的脑子一直都是麻木的,所有的思考和反应全都依靠本能,有一股不屈的力量支撑着他不能倒下。   小二拍了拍手大声告诫:“稳扎稳打,兄弟们,谁都不准贪刀。他被称为最强畸体是因为他会告状,不是因为他不可战胜,打起精神来!”   郁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平复心跳,永远保持冷静。   虽然血条一直在被消耗着,却不见白骨怪物表现出急躁,在长时间的交锋战斗中,白骨怪物也在成长,学会掩藏自己的意图,不露出任何破绽。   “他的学习和模仿能力太强了。”郁岸双手撑着膝盖喘息休息,“不管我展现出任何技巧,都会很快被他掌握,他现在狡猾到会骗技能,你们小心点。”   白骨怪物环绕着茧壳边缘爬行,观察局势,确定自己仍旧掌握着主动权后,骨手重重拍击地面,太阳光纹从怪物身下涌动,六道金环被怪物召唤到身边。   趁小岸和郁岸两人的技能一起进入cd冷却的这十秒,战神旗帜驱使着六位骑士灵魂一起向前碾压,这时候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不光会骗技能,还会掐冷却时间呢,真难缠。”小二捻了捻手指思考。   最善暗杀的轻甲忍者和教皇十字剑骑士夹攻郁岸,铁链锤骑士和重剑骑士像两堵毫无破绽的城墙,一同截杀小岸,把他架进墙角,与郁岸拆开,避免他们再配合。   纵然有唐刀抵挡,郁岸也难以招架两位骑士高手的杀招,肩头挨了一剑,一枚苦无飞镖飞来,郁岸仰头避开。   远处,弓箭骑士已搭箭上弦,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金光箭矢,瞄准郁岸的后心。郁岸被架在毫无掩体的空旷之处,逃无可逃。   弓箭骑士眯起眼睛,将重弦拉紧,忽然眼前被一片黑色披风遮住了视线,骑士灵魂抬头仰望,对上了小二不怀好意的眼睛。   “没人管我吗,瞧不起人。”小二靠绑在左手腕上的蝴蝶飞行器悬在半空,脚尖踩在金光箭尖上,在弓箭骑士松开弓弦的一刹那,脚尖向上一勾,箭矢被挑飞,打着转猛插到茧壳穹顶上。   小二的出现使郁岸免于箭矢重创,郁岸的猛鬼蝙蝠十秒冷却结束,迅速窜至空中,展翼滑翔,从教皇十字剑骑士和轻甲忍者之间突围。   他在空旷处站稳,掀开魔王猎装的斗篷,黑面红底的斗篷末梢燃起鬼火咒文,咒文成列写就,仿佛有人在逐字吟诵,当鬼咒诵至最末,一股邪气黑影被魔王猎装召唤而出。   雪白纸钱从空中散开,胸戴白花孝带的僵尸轿夫抬白轿而出,轿中鬼新娘用白纸伞挑开轿帘,露出一张苍白纸色的绝世容颜。   “鬼啊!特效我也怕,我最讨厌恐怖游戏。”盯着监控电脑的雍郑吓得把脸缩到距离显示屏最远处,纪年若有所思:“是衣服的作用,那件衣服肯定很贵。”   斜塔中的鬼物并非畸体,纯粹的死物自然不会触发茧壳的排斥机制,八抬大轿的轿夫扔下花轿,受郁岸命令分别冲向六道骑士灵魂。   小岸趁轿夫缠住骑士灵魂后就地一滚,从铁链锤骑士和重剑骑士胯下滚出包围,那些轿夫没有神志,只受鬼新娘操控,没有痛感,用身躯去阻碍六道骑士灵魂移动。   鬼新娘拔出伞中剑,飘近白骨怪物,剑舞银光伴着飘落的纸钱劈砍戳刺,白骨怪物的骨骼上出现细密的剑痕。   而且鬼新娘闪避极快,体型又小,白骨怪物不靠技能根本抓不住她,被迫打断战神旗帜,收回六位骑士灵魂,身下金环形状骤变,化为六道扇形的轮盘赌。   郁岸和小岸躲到最远处避免被追踪金环锁定,轮盘赌的金环只能锁定到鬼新娘脚下,指针旋转。   “转吧……”郁岸心中默念,只要昭然用轮盘赌的次数够多,总有一次会打中他自己。   指针旋至六分之五概率的明亮扇形中,鬼新娘脚下的金环化为滚动的深渊,一只鬼手冲天而起,将鬼新娘攥握进掌心之中,五指收紧,轰!   茧壳顶端的一片晶螺壳被震落,鬼新娘化为焦黑的烟雾,与其余八位轿夫一起,回归一缕邪气,收回郁岸的魔王猎装斗篷中,鬼咒熄灭。   “他体内有三级金核轮盘赌,没那么容易转到自己的。”小二提醒说,“快离开那儿,它走位不对。”   白骨怪物朝一个没人的方向快速爬过去,在黑暗中它的视觉很灵敏,不至于找错方向才对。   它所在的方位正好与茧壳上嵌的几枚晶螺壳连成一条线,小岸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踩着晶螺壳一路接近白骨怪物。   “观察一下再上啊。”郁岸瞳孔骤缩,小二向右指:“去右边晶螺壳堆,听我的。”   郁岸却向左去。   小二挑眉:“……别后悔。我们能不能稍微有点配合?各怀鬼胎,怎么玩得下去。不信我,干嘛拉我出来,玩不起吗。”   “谁想拉你。”郁岸不是不知道这个方向确实缺少掩体,可这个方向同时也最能及时拉小岸回来。   白骨怪物果然已经早有防备之心,不会再轻易让小岸近身了,小岸才接近到三四米近处,时钟失常的金环就已经套在了他脚下,时光逆流,向后倒退过去。   白骨怪物直接预判小岸的落地点守株待兔,小岸的身体被倒回到空中,长臂骨手已经伸到空中,笼罩小岸的身体,但猛鬼蝙蝠快它一步,抢先抓住小岸的后脖领,从骨手掌心掠过,挟人离开。   小岸扬起脸:“小失误,嘻嘻。”   郁岸捶他头,低骂一句:“没长脑子么,再乱跑弄死你。”   他们尚未落地,白骨怪物的金环已经追了上来,却竟然不是朝他两人来的,而是选中了地上坠落的一枚粉晶螺壳。   时钟失常,五秒逆流,粉晶螺壳沿着坠落的轨迹向上回溯,那锐利如刀的壳尖扶摇直上,与郁岸他们的轨迹交汇,那迅疾的速度,足以直接扎穿两人的肚皮。   关键时刻,郁岸用力把小岸扔了出去,小二仓促伸手去接,郁岸自己尽量偏转蝙蝠身体避开晶螺的尖角,但这一下偏转正中白骨怪物的下怀,一只骨手掏过来,抓住猛鬼蝙蝠的一只翅膀。   猛鬼蝙蝠体型太大了,就算飞行速度快,轨迹仍然可以预判,而且失去了蝙蝠状态下的免伤机制,郁岸的保命手段没了一半。   蝙蝠拼命挣扎,小岸被小二接住,落地站稳后,立即从地上捡了一枚晶螺,奋力朝攥住郁岸的骨手砸过去。   坚硬的晶螺尖砸中骨手的一根指节,白骨怪物吃痛松劲儿,猛鬼蝙蝠便挣脱束缚逃了出去,可怪化时间十秒已达极限,还在高空中时郁岸就现出了人形。   突然失去飞行能力,郁岸重重栽落在地上,腥甜血味涌进喉咙,他趴在地上咳嗽,一直喷出不规则的血块。   骨头一定裂开了。但他没工夫去想,咬着牙抬手撑着旁边的东西想要站起来。   他摸到平整的硬物,睁开模糊的双眼,扭蛋机就在眼前。   郁岸抚摸机身表面,指尖蹭上了一些胶状的红痕。机身下方居然有一行用口红写下的字。   “兴许从前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换来今天的幸运呢?否极泰来,把我的好运送给你。”是匿兰留的字。   郁岸忍着胸口的剧痛,掏出储核分析器,细数里面的畸核。所剩不多了。   拳皇附体已经不可能再用,双倍体力,郁岸消耗不起了。   双向治疗还剩一次,该治疗身上的伤吗,杯水车薪。   还有一枚……郁岸摸了摸眼眶中的猛鬼蝙蝠核,如果再扭出更弱的核,连猛鬼的速度和冷却时间都消失了怎么办。   “郁岸?!死了吗?”小二急中生笑,没忍住笑出声来。   “拖住,给我二十秒……”郁岸扶着扭蛋机跪立起来,额头抵在机器外壁上,将三枚核码进钢化玻璃舱,“拖住了。” 第201章 化茧(七)   恩希市的大门开裂后,引起一系列蝴蝶效应,新世界不仅向更深处扩散,同时也正在跟随裂缝一起横向扩散。   与之相邻的红狸市首当其冲。   新世界的植物入侵,侵蚀种植基地,农民粮地果园全部被毁,脆弱的树苗被植物畸体缠绕一会儿就会变成枯枝,持畸动装备的军队在城市边缘集结,铲除疯狂入侵的植物畸体。   而普通住宅也在频繁受畸体侵扰,在新世界星环覆盖下,畸体的活动范围和破坏力大大增加,小巷中频频发现被畸体截杀啃食过的人类躯体,蠕动着求死不能。   许多畸体自带的特性会对人类世界的材料造成损害,比如晶角石会成群结队啃食一切玻璃制品,新世界的飞蝗则对燃油石油非常感兴趣。   那些猫狗大小的、身上布满发光斑点的飞蝗洗劫公路上的汽车,汽车行驶过程中油箱会突然受到猛烈撞击,各大加油站更是直接沦陷。   飞蝗畸体可不是能用网兜和鸡解决的生物,它们强劲的后腿能直接弹碎车辆的挡风玻璃,人类的脑壳也不过一枚纸皮核桃罢了。   自从唯一一只小猫崽出生,市区内再无任何新生儿出现,同时也不见任何人死亡,伤重至昏迷者填满了医院,无人往生,无人新生,人们心中的希望也在这诡异的灾难中消磨暗淡。   一时间以恩希市为中心辐射到的周边城市都深受其害,畸体泛滥的新闻满天飞,还有经济条件的市民大量出走内陆城市,剩下的老弱病残留在残破的空城中无奈等死。   其他尚未被畸体侵袭的城市也已经乱作一团,市民将超市抢购一空,争抢之下资源越来越少,大城市的年轻人举旗游行,凭借过度放大的新闻片段胡乱揣测畸体入侵已成定局,高层正在掩人耳目准备独善其身。   政府早已焦头烂额,已经派遣特警和军队装备畸动武器尽其所能封闭裂缝。   普通人们流离失所,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而另一方面,畸体猎人正在迎接盛宴和狂欢。   新旧世界相接的裂缝附近,畸体猎人的畸动越野车和帐篷多如牛毛,有裂缝的地方就看得见来自天南海北的畸体猎人和畸核贩子。   一个武装小队坐在篝火边,火堆上架着串满青椒和大块牛肉的肉串,拿成件的啤酒当凳子,大笑着干杯,他们沾满泥土的后备箱里,非法组装的畸动猎枪堆放在一起,表面的血肉还没剥干净的畸核装满一麻袋。   一伙儿猎人小队的老大枕手靠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下,戴着墨镜,叼着草梗,懒洋洋笑道:“还贩什么毒啊,贩畸体就能发财。果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钱的人鼻子灵啊,我一放眼就能看见好几个从前的同行。”   两个同队的猎人背着猎枪从新世界的方向走出来,扛着一头还在喘息的宝石鹿畸体,这家伙皮毛雪白柔软,以新世界的碧磷辉石矿为食,头顶的鹿角像不规则的蓝绿色透晶石,美丽稀少。   队里一个猎人少年正抱着手机垂眸打游戏,听见抬头瞥了那雌鹿隆起的腹部一眼,不屑道:“带崽的也抓?”   没想到老大抬起手枪,直接点射崩了那母鹿的头,让人剥皮挖核,把崽也剖出来看看什么地方能用,剩下的肉正好趁新鲜烤了吃。   “这些畸体跑出来咬断我老婆脖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也有一天被别人宰吗?”老大抽出剥皮刀亲自上手,“我还心慈手软,那还算个男人吗。小豆丁,过来帮忙,你玩什么呢。”   “带崽的我不宰,这头鹿赚的钱我也不要。”少年事不关己,继续打游戏,“《灰鸦:玩具屋》出手机版了,第二关老过不去,我在查攻略。煤黑黑是高手啊,可惜他不直播了。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他打赏了。”   “你个败家子儿,钱没地方花不如买瓶好酒孝敬我。”   “传闻说煤黑黑是地下铁公司的内部工作人员,任务结束就不再播了。”   “地下铁?风水轮流转,他们公司风评可不如以前喽。他们紧急秩序组前后换了两位组长,最可靠也露面最多的就是昭然,可畸体泛滥之后,人们最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的时候,他人呢?这人跑哪儿去了?贪生怕死之辈而已,还不如老子。”老大沾上鹿血的手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叼在齿间点燃,“呸。”   “现在内部人都在传昭然是畸体,真的假的?”其他猎人也参与进八卦闲聊里。   “谁知道。哼,管它畸体不畸体,那逃兵叛徒别让我逮着。”老大叼着烟,手起刀落,剁了鹿畸体的脑袋。   地下铁总部大楼,高层休息室里。   大老板的茶桌上投诉信和紧急支援请求堆成了山,坐在茶桌后连视线都被文件挡住了。   他起身站到窗边,俯视清净无人的街道,总部大门口聚集着抗议的市民,大字板上白底红字要求紧急秩序组组长出面解决畸体暴动的问题。   新上任的紧急秩序组长一出面安抚就被他们用烂菜叶子砸了回去,市民们要求大老板出来给个说法,当初花钱入保险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现在出了事却没人管了,他们点名要昭然出来解决问题,更有甚者连昭然一起骂,认为他们蛇鼠一窝联手做戏营销,骗市民的防护费。   大老板揉揉发热的额头,轻出一口气,看了眼表。   在世界各个角落里苦苦等待着昭然苏醒的何止日御家族。   休息室的门被轻扣了两下,两个女儿都在外奔波,安抚市民和调查新世界的情况,不知道这时候谁会过来惹自己心烦,总不会是闹事的客户打上来了吧,大老板自嘲笑笑,做好了一开门就被糊一脸烂菜叶子的心理准备,拧开反锁的门。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站在门前,灰白卷发头顶盖着咖啡色的无檐毛呢帽子,四角包覆防撞金属皮的手提小皮箱规整地放在脚边,戴天鹅绒手套的双手指尖相交,俨然一位富有涵养的老淑女。   透过老太太的细框眼镜,大老板看到镜片后明媚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苦笑道:“怎么打扮成这样?我还以为岳母登门了。”   老太太绷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摘掉手套,从脖颈下抠开面具的肤皮,向上连着花白卷发和发网一起掀下来。   女人黑茶色的长发垂至肩膀,未施粉黛,虽然时光流转在脸庞上留下了浅淡的痕迹,但明亮的眸子里尽是返璞归真的美好。   大老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转身去办公桌抽屉里找剃须刀,嘴里嘟哝着:“你也没提前说回来,真是添麻烦……”   “听说你公司出了大事,我特意回来看你的。”乔晓星拎起手提箱,用脚背勾着带上门跟上去,将手提箱放到茶桌上,小臂叠在上面瞧热闹,“孔却,你怎么有点不修边幅,是到年纪了吧。”   “这些天忙而已。我光鲜的时候你不回来一起享福,却回来看我最落魄狼狈的样子。”大老板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系上复古长衫的盘扣。   “行了,收拾什么,都看见了。”乔晓星打趣说。   大老板刚把自己打理出人样,急慌慌转身,把女人搂进怀里,交颈拥抱,大手轻拍妻子脊背。   他忙中出错,衣袖挂到手提箱的锁扣上,不慎把小箱子扯到地上去,金属锁扣受到撞击弹开,箱中的画笔和画纸洒了一地。   “哎呀。”大老板只好放开妻子弓身去捡她沾满颜料的画笔,将零落的手迹和那些奇妙的画作一张张捋到一起。   捋到最后一页,大老板眼神颤了一下,画上水彩挥洒出新世界金蓝的星环,星环之下,一家四口正沿着长满植物的小路探索,穿着探险者的服饰。   “随手画的,太幼稚了。后面几张都是我的得意作品。”乔晓星随性地说。   “画得好啊。这么多,我得品一上午。”大老板怔愣半晌,把画纸理整齐,用手掌细摸了一遍茶桌上有没有水才放下,“你寄回来的画都在收藏室里,我怕日光晒坏了,新世界的材料制作的颜料色彩都有些怕光吧。”   乔晓星蹲在地上,下巴垫在交叠的小臂上看着他乐:“微微写信告诉我了,说她老爸还给每幅画写了品鉴心得,在哪里啊,给我看看。”   “妮子胡说。我只是兴致来了在收藏室工作,写点三年规划罢了。”大老板一阵语塞。   “你规划了什么?”   “等这阵风波危机过去,办个画展。”大老板站起身,拍平衣摆上的褶皱,“再插队一个新规划,去新世界实地考察一番,带上俩妮子一起。”   *   “拖住。”   茧内激战正酣。   听郁岸这么说,小二会意,点点头,勾手叫小岸到身边来,附耳交代战术。   扭蛋机运行的噪音响起,白骨怪物听觉灵敏,从几十米远处识别到机器在运转,立刻回头奔袭。   它已经明白扭蛋机是敌人的核心装备,每一次听到同样的噪音响动,很快对方就会掌握崭新的技能,让它吃一次大亏。   这一次它决不会让郁岸得逞。   长骨手拍地向前爬行,手掌落地震出一圈金色涟漪,涟漪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向上炸起金光,小岸全力保护郁岸和嗡鸣的扭蛋机,在爆炸的金环间飞身穿梭,伺机偷袭。   白骨怪物现在最怕这个穿纯黑兜帽举着万圣节涂装球棒的熊孩子,他每次都能莫名其妙精准打击到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因此一看见小岸就毫不犹豫用出时钟失常,金环选中小岸,将他倒逆回五秒外。   自从高傲球棒达成共鸣条件【熊孩子的噩梦】后,增加了一项共鸣效果,那就是叠加恐惧,轻微瓦解斗志,总共能叠满十层。   白骨怪物身上已经贴满紫橙相间的胶带标记,面对小岸只能不停拉扯,随时保持距离,不让他沾到自己一点,因为这熊孩子伤害实在太高了。   白骨怪物的注意力也同时被刚刚操控光线的小二吸引过去,骨手蓄力,做了一个冲向扭蛋机的假动作。   小岸自然也朝同一个方向去拦截。   却不料它竟然半路突然拐弯,目标直指小二。   小岸和郁岸都不在身边,小二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力,怪物也观察到了这一点,面对三合一的强敌,寻找薄弱点逐个击破才是正确的策略。   白骨怪物急转一个弯,整个身躯直接将小二锁死在茧壳夹角中无路可逃,高举骨手向下拍击。   人类的身体在这重击之下恐怕要骨肉离断,被拍成一张肉片。   “别急,来看个魔术。”小二不急不躁摘下魔术师礼帽,帽口朝上,右手掏进黑洞洞的帽口里,抓出一把什么东西往白骨怪物脸上用力一抛。   那些散碎的小东西一溅落到白骨怪物脸上便亮起蓝色电光,闪电蓝火虫混乱扑飞,噼里啪啦的电光晃得白骨怪物眼前一黑。   小岸正赶去营救小二,看见漫天飞散起的一团蓝火虫惊讶道:“什么东西?”   “离开极地冰海的时候抓了一把三哥揣兜了。”   茧壳识别到畸体入侵,立即精准定位,细密的茧丝包裹住飞舞的蓝火虫,几道锋利金光收拢,将蓝火虫屠杀殆尽,残翅死尸坠落满地,一只都逃不掉。   然而等蓝火虫的闪电弧光彻底消失,白骨怪物已经找不到小二的踪影。   怪物的直觉使他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吹过,它仰望茧壳穹顶,小二左手攥着蝴蝶飞行器悬在它头顶,手一松,头朝下坠了下来,左手紧紧攀抓住怪物的肋骨,右手反握破甲锥向下猛刺藏在肋骨之中的薄膜心脏。   滚烫热血溅落在杀疯的小二脸颊一侧,那沁入棺木香的血液,让他的心脏一起沸腾。   怪物怎会任他宰割,仰天怒吼,一股剧烈的震颤波动从体内爆发,将小二从身上掀翻,紧接着脚下旋开太阳光纹,六位骑士灵魂从它周身六角浮现。   弓箭手、矛斧骑士远程牵制小岸,隔绝他近身的可能,教皇十字剑骑士、轻甲忍者、铁链锤骑士、重剑骑士从四面将小二围住,他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突围,四位骑士灵魂的武器同时刺向小二胸膛和后心。   金光箭雨萧萧而下,小岸躲得捉襟见肘,矛斧比球棒长得多,矛斧和弓箭能打得到他,他却碰不到对面,被架在几米之外无法支援。   混乱中,小岸好像听见身后持续嗡鸣机器噪音停了,耳边的声音在这一刻一起停滞,他侧身躲避一支金色光箭,侧目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身边掠过,漫长又短暂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恍惚看见了郁岸的脸,左眼嵌着一枚金核。   “别上啊!”小岸眼睁睁看着郁岸一头扎进四位骑士灵魂的包围中,而四道金光炫目的利器正向中央刺去,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有牺牲掉小二,趁四位骑士灵魂无法及时回援、而战神旗帜使用期间白骨怪物又无法使用其他能力,郁岸应该帮自己一起突围,两人一起冲到白骨怪物脸上狠狠打它一套才对。   郁岸这莽撞冒险的一举有可能直接连自己一起折损,导致刚刚建立起的优势毁于一旦。   几滴滚烫鲜血溅落到小岸手背上,他的脑子也跟着一起陷入空白。   直到小二被那冲进包围的黑影狠狠撞出包围圈外,郁岸身形骤缩,竟散成一群血红的蝙蝠,四道利器同时戳刺进蝙蝠群中,几只血蝠被捅穿翅膀化为飞灰,向外溅落鲜血。   血红蝙蝠群怪叫着乱飞,环绕在骑士灵魂身旁噬咬,被铲除一只,还有其他的前赴后继啃食上来。   大约三秒后,血红蝙蝠从骑士灵魂周围散开,在小二身边汇聚成人形,郁岸一把抓起小二的上臂,拖着小二逃离。   此时,郁岸头顶只剩一格的血条补充到了二分之一处。   名称:怪态核-吸血蝙蝠   来源:扭蛋机合成(双向治疗+拳皇附体+猛鬼蝙蝠)   种类:普通种   等级判定:一级金(蛋壳金)   基础能力:怪化为吸血蝙蝠群,攻击力极强,怪化第1秒为无敌帧,免疫一切伤害,后3秒免伤失效,但怪化状态不会解除。蝙蝠状态下一切攻击附带吸血效果,治疗自身。   使用限制:每次怪化时间最多四秒,怪化结束则进入冷却,10秒后刷新。   简介:痛苦,是恶魔在啃食你的灵魂。   郁岸就是掐着这一秒的怪化无敌帧硬扛了四位骑士灵魂的合力一击。   “哇,一级金核?我就说我前半辈子开汽水瓶盖怎么全是谢谢惠顾,就是在给这一招攒运气吧。”小二被郁岸拖着走,“倒是没算到你会来救我,我以为我的任务完成了,吸引火力。你这番决策有什么依据呢?”   “别拖后腿。”郁岸瞥他一眼,“那不是最稳的打法,我不想出任何纰漏。”   小二用手肘轻撞他:“看到道具说明立刻就能反应过来怎么利用还真是天赋哈,煤黑黑。”   他无所不知。郁岸听见纪年在耳机里提醒自己:“提防小二。”   小岸也已经甩开两位骑士灵魂,与另外两人对白骨怪物形成围攻站位。   可小岸的进攻太直白,对上拥有逻辑思维和模仿能力的怪物还是太嫩了。   小二看出这一点,对郁岸说:“进斜塔后你应该见过一位引路女孩的雕像吧,叫她出来。”   那雕像名为《走夜路的少女》,十三四岁年纪,死于强j犯之手,举着手电筒在斜塔入口处给来往行人照明,只要为来访者举灯照明满100个小时,作为交换,那个罪犯就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郁岸本心不想叫她。   小二翘起唇角:“你的感情真丰沛,不像我,眼里只有昭然。死物又不会死,为你工作还能赚工时呢,他们乐意得很。”   “……”郁岸掀起魔王猎装的斗篷,衣摆燃起鬼火,鬼咒逐字浮现,一缕邪风从斗篷里飞出,那被雾瘴侵蚀掉皮的白石雕像被召唤出来。   石雕少女胆怯地站在地面上,紧张地捧着自己的手电筒左右张望,仰起头,面前竟有座高耸入云的巨型骨架怪兽,受惊的小女孩用唯一的武器手电筒照向白骨怪物,光线乱晃。   能穿透斜塔尸瘴,为来访者照亮鬼路,这件斜塔装备也同样能在茧壳里照明。   小二踢了附近的晶螺壳一脚,螺壳倾斜,扭转的角度刚好将手电筒的光线反射向白骨怪物脊骨前端。   强光刺激下,白骨怪物本能改变进攻方向躲避光线,就这一侧身的破绽直接被小岸抓住:“跟我——!”   纯黑兜帽的拉链发出一声喵叫,小岸直接从正面杀了上去,双手握球棒,从下向上捶在白骨怪物肋骨上,第二棒从左向右挥击它的右骨手关节,六棒连招毫无停顿,每一棒都捶在打过标记最薄弱处,捶得白骨怪物节节败退,身上白骨碎开无数裂纹。   高傲球棒的恐惧层数直接被叠满十层,白骨怪物显然无法再冷静思考,陷入烦躁和混乱的狂暴之中。   一旦智慧被狂躁取代,破绽只会暴露得越来越多,白骨怪物直接发动轮盘赌,追踪金环追击小岸,但小岸的敏捷远超想象,向斜后方一个刁钻的角度一滚,直接滚到石雕少女身后。   追踪金环向上锁定石雕少女,指针旋转。   那不正常的胜率竟让怪物再一次转到了赢面,石雕少女惊恐地看着脚下的金环化为深渊,鬼手向上穿出,流淌着紫黑色暗物质的五指瞬间收拢,将石雕少女攥成碎块。   白色的碎石从鬼手指间掉落,汇聚成一道漆黑邪气,收回魔王猎装的斗篷里。   “这么厉害。好能打。”小二啧啧感叹。   “知道厉害就去给我们打辅助,指挥什么。”郁岸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辅助?”   “去吃技能。”郁岸双手一推,用力把小二朝白骨怪物丢过去。   白骨怪物被小岸揍得已经有点懵了,乍一看又一颗煤球朝自己砸过来,根本顾不上分辨来的是哪一个,想也不想就放出轮盘赌,金环锁定小二。   它的胜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指针毫无悬念转到明亮扇形处,金环化为紫黑深渊,流淌的暗物质没过小二的膝盖。   “他肯定开挂了。”小二站在怪物的大招里摸着下巴抱怨,“修改器,绝对有修改器。”   深渊鬼手向上掏出的同时,郁岸的手按在小二背上向前猛推,小二也完全明白他要干什么,掐着鬼手捅出来的刹那摔出去,郁岸取代他的位置站在金环中,身体爆成一团吸血蝙蝠。   鬼手向上抓握的瞬间,正好被吸血蝙蝠怪化的一秒无敌帧免疫。   鬼手消失,郁岸毫发无损。   可以说这枚核能绝对克制一击必杀的轮盘赌。   但郁岸也是第一次镶嵌一级金核,虽然没有受到鬼手的伤害,可金核本身的能量溢出就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这种感觉就像血管已经满了,却仍在毫无节制地输液,浑身胀痛不已。   小二看向郁岸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行为,不在自己计算之内。   小岸总是能抓住一丁点破绽,趁轮盘赌发动,他已经冲到怪物脸上,狠挥一棒,重击在怪物已经裂开的右臂上,那手臂咔嚓折断,怪物的叫声几近疯狂,不顾一切再次释放轮盘赌。   金环锁定在小岸脚下。   郁岸挡住一招后思路仍旧清晰,直接向小岸的位置靠,保证能在深渊鬼手向上捅出的一瞬用无敌帧挡住。   金色轮盘的指针飞速旋转,转过每一个明亮的扇形,最终停在六分之一的暗格上。   暗格。   白骨怪物身下陷入紫黑深渊,流淌的暗物质吞没它支撑地面的骨手,深渊鬼手拔地而起,将怪物巨大的身躯握于掌心,五指收拢,白骨铿铿破碎。   它也该输一次了。   鬼手消失,白骨怪物的身躯已经四分五裂,体型缩小,变成粉红骷髅,长发飞舞,衣衫残破,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打着转凋零在地上。   粉红骷髅颓然跪坐在茧壳中央,头顶的血条只剩一丝血皮。   郁岸的体力早已耗尽,一只手扶着茧壳,另一只手拖着凤戏的黑刀,一步一晃地向昭然面前挪。   小二侧身贴近他耳边,手心掂着破甲锥,轻声笑道:“我们都有太阳印记,公平竞争怎么样?谁刺中最后一击,昭然就和谁契定。”   他说罢,悠闲迈步向粉红骷髅走去。   郁岸的呼吸陡然急促,匆忙向空中一跃,身躯怪化为吸血蝙蝠,尖啸着从小二身侧穿行而过,抢先一步赶到粉红骷髅面前,一刀捅穿怪物的心脏。   刀刃刺穿薄膜,当的一声,似乎被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挡住了,再刺不进一寸。   郁岸怔然抬眼,粉红骷髅头顶的血条上覆着一层锁血护盾,怪物身下金色的永恒之轮缓缓旋转。   他被小二激昏了头脑,竟忘了昭然还能锁血。   小二捂住嘴:“呃,我开玩笑的。”   新世界的星环在为锁血状态的粉红骷髅回血,吸血蝙蝠进入冷却时间无法使用,郁岸也没有任何能拉开距离的手段了。   要拼命了。怪物睁开眼的瞬间锁血护盾就会消失,他们距离够近,怪物再逆流五秒时间也无法让自己退回远处。   拼命而已。只要身体被撕碎前捅穿他的心脏,郁岸可以做到。   他全神贯注,握住刀柄,等待锁血护盾消失。   “啊啊啊啊!!!”等在监控电脑前的纪年崩溃大叫,砸烂雍郑的键盘,雍郑目瞪口呆,绝望地捂住眼睛。   天边袭来一阵滚滚雷鸣,闪电从云层中跳跃。   聚集在茧壳外持枪的士兵们向电闪雷鸣处眺望,望见中心公园中残破生苔的人鱼雕像。   一位士兵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钟意深从晶坑边缘一骨碌爬起来,惊诧地向雕像处眺望,双手合十,嘴里虔诚默念。   人鱼雕像石刻的右臂缓缓抬起,碎裂的雕刻石向下掉落,入侵城市边界的新世界风景被一道无形的边界阻拦,一如蔷薇辉母推门入境、拜倒在雕像下诉说惨痛,神撤销拦截决定放行的那一天。   神圣的人鱼雕像将三叉戟高举过头顶,海蓝宝石镶嵌的双眼淌过洋流的光纹。恩希市的海岸线掀起万丈惊涛骇浪,汹涌海流拍击着海滩。   拦截新世界的边界线轰然前进,将新世界奇异的风景植物向后驱退三百米——   天空中白日曙光降临,向前覆盖新世界旋转的碎片星环。   茧壳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嵌插在壳壁上的晶螺壳将明亮炫目的日光投映进茧里。   昏暗的茧壳如同重见天日,被晶螺壳折射的日光汇聚到粉红骷髅身体上。   长发褪去颜色,脸孔变得苍白,粉红骷髅头顶血条不再回血,锁血护盾慢慢消退。   郁岸手腕发力,黑刀捅进粉红骷髅心脏,从后背穿出半片血刃。   他手指摸到粉红骷髅右侧胸骨之下肋骨之间,剖出一枚佛光璀璨的金核,轮盘赌。   再摸到胯骨缝隙,剖出另一枚,战神旗帜。   茧壳内静得出奇,郁岸伫立了很久,才摊开手心,两枚血淋淋的核还黏连着断裂的筋脉,血液沿着指缝滴落。   当他回过神再看粉红骷髅,那怪物已经恢复成昭然平时的模样,闭着眼睛,浅淡睫毛低垂,在日光下遮挡出一小片阴影。   昭然身体倾斜,倒在地上,长发散乱。   砰。   郁岸喘着气,黑刀倒插进地面。 第202章 太阳初升   覆盖着整个晶螺坑的茧壳开始如心跳般搏动,似乎被赋予了生命,仿佛包裹着婴儿的胎衣,生机勃勃的律动昭示着新生降临。   茧壳从穹顶处开始消融,消融的茧丝化为散着粉色光芒的碎片,逐一汇入昭然体内。   随着茧壳消融,嵌在茧丝中的晶螺壳一颗一颗掉落,昭然静静地躺在地上,透光的粉晶螺壳零落在他身旁,陪衬着这具正回收力量的苍白躯体。   日光照进茧壳的缺口,照耀着昭然枯白褪色的长发,然而在茧丝碎片滋养下,卷乱的发丝泛起鲜艳粉红色的光泽。   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新挖过两枚核的残酷伤口光洁如初。   在他沉睡的身躯下,一点金光向四周绽开太阳图腾,旋转的佛像金色图腾嗡鸣,郁岸胸前的太阳印记被引发共鸣,也从脚下形成另一个旋转的太阳图腾。   郁岸向前迈步,脚下旋转的太阳也跟着一起挪动,他靠近昭然,两枚旋转的太阳图腾相互触碰的一瞬,边缘嵌合到一块儿,如同命运的齿轮相互咬合,开始同步旋转,并同时向上浮起璀璨的金色光点。   晶坑外,持枪的士兵们从一级戒备状态变为放下枪口,摘下墨镜注视着不远处震撼的一幕。黑蛇小鬼回头凝望,年轻的畸体尚未见过蝶变的场面,只感到羲和大人比从前更加耀眼。   纪年松了长长一口气,坐到地上擦额头上的冷汗,雍郑才注意到键盘被砸烂了,嘶嘶心疼起来。   钟意深遥望着满天金光碎片飘落的画面,心驰神往地目视了一会儿,收起深海提灯,功成身退。下次再见郁岸,就是对方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小岸扔下球棒,匆匆跑到昭然身边,蹲在他柔软绯红的长发边,小心翼翼抚摸,发丝里裹挟着闪烁的细小碎金,闪闪发光。   “好漂亮呀。”   郁岸一直伫立着,到现在都没完全反应过来,他穷极半生也要实现的终极梦想,已经在此刻成为现实。   小二走近他身侧,双手扶着绅士手杖,魔术师礼装上的钟表指针倒计时结束,已经回归零位:“游魂怎么契定畸体?这样的当你也上,你的智慧和武力明明逊色于我们,我真是不甘心。”   “我说不清希望你怎么做,也许我更希望你拒绝拉我出来,我们谁都无法得到他,这一生镜花水月,算我白忙一场。”   “可我也明白,我们都是过客,终究鲁莽的机敏的固执的智慧的都不如你。”   “你已经拿到魔王猎装了,下次去斜塔,就把我彻底毁灭吧。我早已看到了世界的答案,没什么留恋的。”   地面上的太阳图腾消失,那花纹和光芒最终锁在了郁岸胸前,象征契定完成。   昭然的指尖动了动,从沉睡中苏醒,扶着地面坐起来,卷翘的绯红长发抖动,偶尔洒落金色的光点。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身穿魔王猎装的郁岸,被鬼火烧灼残破的黑红衣摆猎猎翻飞。心想原来地狱使者还能私人定制,幸好生前做了不少好事,这是我应得的。   目光向左移,看到了穿魔术师礼装的小二。   他一怔,突然又瞥见站在最近处悄悄摸自己头发的小岸,纯黑兜帽穿在他身上。小岸被盯着看,咬着嘴唇把拉链拉到最高,拉链喵了一声。   昭然摸摸额头,闭上眼睛重新睁了一下。1、2、3,数量没变。   他愣住,站起来回头张望周围的一切——只剩一圈低矮残缘的茧壳、染血的扭蛋机、成群结队的持枪士兵,天空中与日光蓝天相接的星环,以及小鬼亮晶晶充满崇拜的眼神。   “……”昭然低头看向自己戴着半掌手套的掌心,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虚弱和疼痛消失殆尽,他已经感知不到畸核的存在,身体却无比轻松,仿佛彻底解除了体内禁锢力量的五道枷锁。   而拔除了这五道枷锁的英雄,近在眼前。   郁岸喃喃嘀咕:“通关了。”早已透支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昭然匆忙接住他,浑身生长血红的精神触丝,从皮肤各处刺入郁岸的身躯内部,注入感染蛋白,修复着脏器损伤和骨裂的地方。   “伤得好重。你……靠什么站起来的……?”昭然俯身捧起他的脸颊,用手背擦去血污,抹掉他左眼眶周围由于频繁换核溢出的血泪。   “肾上腺素?我也不知道。”郁岸呆滞回答。   蝶变后的畸体连感染蛋白的修复能力都比从前更加强大,郁岸才好受了一些。   他浑浊的眼睛刚清澈起来,就突然咬牙发狠,一个头槌撞倒昭然,趁他仰面摔倒在地上,狠狠跳到他肚子上踩了两脚然后蹲下。   昭然头顶双倍密集已经看不清缝隙的血条显示受到了0.0001点伤害,并被护盾抵挡了。   “你真该死,我永远恨你。”郁岸最终跪坐在他身上,双手扯起他助手制服的衣领,闭上眼睛,“没智商的怪物,你凭什么质疑我……”   “怪物哪懂评估英雄的实力啊?那游戏里的boss登场不都觉得自己必胜的吗……”昭然揉揉他的脑袋,“我怪眼看人低,给你道歉,对不起。”   “现在没空跟你计较,回家再翻旧账。”   小岸站远了些,小二默默看着他们,劫后余生绝地翻盘的狂喜他都感同身受,除了……这胜利不属于自己。   感知到另外两个煤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昭然看向他们,受召唤的鬼手从地面生长而出,紫黑色的鬼爪化为泛着柔和莹润的手,缠绕到他们身上。   “郁岸。”昭然轻唤了一声,他们的名字。   小二蹲下来,绅士手杖放到一边,脸埋进臂弯里。忽然感到身体一阵暖意包围,抬起眼睫,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也旋起一轮太阳光纹,恍惚间他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昭然出现在眼前,一双手穿过虚空,将他揽进怀里。   小二嘴唇颤抖,抱住虚无的影子,眼泪决堤:“我好想你。”   小岸看见的则是遥远的海平面上驶来的缪斯号,甲板上长发翻飞的小然脚下的太阳图腾与自己遥相呼应。   “郁岸。”   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   医院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匿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吊灯映入眼帘。   身上并无不适,她嗅着熟悉的医院味儿,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儿。   一歪头看见凤戏躺在隔壁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本应完全被砸碎的肩膀此时已经痊愈,不见一点儿伤痕。   “砸碎?”匿兰猛地坐起来,黑发散垂在背后,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和皮肉,什么伤痛都消失了。   她匆忙拿起枕边的手机,手指触碰到搁在枕边的异物。   那是一枚擦净的三级金核,轮盘赌。核下压着一张黄纸红字的感谢符。   同样的,凤戏枕边也压着一张感谢符,符上放着三级金核,战神旗帜,纯黑唐刀·子非鱼平放在她身侧。   小姑娘太过疲惫,翻了个身还没醒来。   “成功了?”匿兰捡起金核和符咒,掩住嘴唇,热泪盈眶。   手机里的JS兄弟扶着屏幕玻璃围观三级佛像金核。詹姆斯才被拼到一半,下半身还是碎片状态,伸出一只手好奇触碰金核温热的表面,萨兰卡诧异道:“是送给我们的好处吗。”   *   极地冰海战争如火如荼,局势不容乐观。   虽然倒计时的钟表在天空中旋转,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压迫力,但花行家族并未撤离,而是选择倾巢出动,在73分钟倒计时结束前踏平极地冰海。   他们的指挥者是音乐家希沃里奇,装备核-金色提琴在演奏时能大幅提升辐射范围内所有植物的战斗力,做出强攻的决策同样需要勇气和魄力。   日御家族士气低迷,正为最小的亲族即将逝去悲伤不已,郁岸的到来并不会给他们增添多少信心,因为日御羲和太过强大,实力悬殊,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73分钟倒计时结束,苍凉的冰海万籁俱寂,没有人从位移之眼的漩涡中出现,日御家族的救世主并未如期赴约。天空中浮动起金色的极光,不知所谓。   倒计时结束后的十五分钟里,花行家族大举进攻。   巨树粗细的忍冬藤蔓延伸过海,将绿幕铺满冰海海面,花行家族的昆虫和飞鸟倾巢而出,密集的队形遮蔽天空中的星环。   蛤白仰望悬在天空中的钟表,倒计时早已结束,低声骂道:“这浑球……这下非迎战不可了。舍舍迦去哪儿了?!”   巨兔舍舍迦趴在冰层上,正嚼动三瓣嘴啃食玻璃月季的枝叶填饱肚子,养精蓄锐,完全没有打算冲锋的意图。   “你也明白,现在一往无前只不过是无谓的献祭。”舍舍迦嚼着叶子说,“幺崽不来,谁都别上。”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限了。”蛤白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从遥远的南方传来的强劲波动,但他仍不敢确定那荡涤着希望的涟漪到底意味着什么。   天地昏暗,冰川上的位移之眼中心漩涡转速陡然加快。   金色的波动涟漪正是从这里向外扩散,日御亲族们受到强烈的共鸣和召唤,不约而同回望极海冰川上竖立的眼睛图腾。   一缕粉红长发从风中吹拂而起,鲜艳靡丽的怪物从漩涡中走了出来,鬼虺牙追随在其身侧。   昭然呈半怪化状态,绯红长发曳地,身高达到2.4米,从前的半怪化状态为粉红骷髅,但现在的血肉已然再生,莹白面容,宝石双眸,下肢和手臂都极瘦长,长臂末端由白渐变为深红鬼爪。   郁岸就坐在他一侧肩膀上,显得如此渺小,抬头望望天空中已经停止倒计时的时钟光纹,小声抱怨:“迟到了,好丢脸,都怪小二装逼。”   “你们约定了时间?”昭然也注意到天空中残留的印记。   “是啊,小二临走前留下73分钟倒计时,夸下海口保证时间一到就回来打爆他们。这么看来,他也不是算无遗策嘛。”   “他没有把我们回医院救人的时间算进去。”   怪物行走时,粉红卷翘的长发摇曳,飘落金星儿。   郁岸拨动他的长发:“你的典藏皮肤真好看,我也想穿。”   怪物抬起热带叶片大小的深红鬼爪从发梢上捻下一些金光,洒到郁岸头发上,也变得亮晶晶。   郁岸手托精装魔法书《新世界风物图鉴》日御花行家族志,逐页翻阅。   日御家族志——雌性简介:   极海冰母,戈利亚,全称日御荒海,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一,为日御家族首领,通体幽蓝的巨型水母,擅联结通感渲染幻境,为家族中每位尚未进入成长期的幼崽实现一个愿望。   玻璃月季,溶溶月,全称日御月行,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二,控制战士,以强韧的枝条和锐利的尖刺为武器,枝叶花朵无处不在,限制力和攻击力兼具。可将记忆储存在花苞中,梦之花可回放她目睹过的景象。枝条腐烂化为蓝火虫。   炸裂悬铃,铃铃爆,全称日御悬铃,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三,海底鱼雷炮手,为一株生长在海底的古树,树结圆形透明果实,果实内部包覆发光高压酸液,受到撞击后三秒发生爆炸。   大魇幽灵,全称日御幽,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四,无所事事的海底杀手,成群的、微小而繁多的剧毒水母是它的本体,在海底漫无目的漂流,一旦缠上目标,便如幽灵梦魇不死不休,无数色彩缤纷的小毒水母蜂拥聚集,将目标折磨至死。   远古巨鳄,全称日御埋,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五,近战爆发战士,通体漆黑的狂猛鳄鱼,常栖息于淡水深潭内,进食一次可维持多年能量,经年累月趴在水底睡觉,大家经常担心她其实已经死了。恐怖的咬合力,可将巨轮击穿。   冰极雪兔,舍舍迦,全称日御舍舍迦,在亲族雌性中排行第六,冲锋战士,毛色根据环境温度变化的超级巨兔,畏寒,柔软的毛皮可抵御伤害,也可藏匿物品,用于运输。撞击力惊人,自称曾与北极熊单挑,一头将其撞飞到了南极,真实性无从考据。   日御家族志——雄性简介:   魔眼冰贝,蛤白,全称日御百目,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一,强控制,本体为一串眼球,习惯栖身于巨型贝壳内,眼球与目标对视时,目标将被完全定身,直到挪开视线为止,但那些眼球会跟随目标的视线移动,令其难以脱身。   寒冰射手,全称日御凌,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二,远程射手,本体为通体透明的射水鱼,将过滤后的淡水吸入身体内空腔并压缩,从口中射出冰箭,每次存满淡水后最多能连续发射二十支冰箭。   腐草萤巢,全称日御枯,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三,哨兵刺客,无处不在的闪电蓝火虫,萤光熄灭时可完全隐藏自身一切气息,一般藏于玻璃月季叶片下,待玻璃月季冲进敌方阵营后,再从叶片下飞出收割,死亡后尸体沉入玻璃月季的根系,会使其生长更为茂盛。   不融之川,全称日御不化川,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四,坚固防御,召唤铸造透晶石冰山,永不融化,坚不可摧。   冰川雪狼,全称日御猎,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五,绕后暗杀者,狡猾的陆地猎手,通体灰白的大型狼类,奔跑速度极快,擅长隐匿踪迹。   泡泡胶,全称日御稠,在亲族雄性中排行第六,群体减速控制,本体为日御悬铃树干上流淌而下的金色树胶,日御悬铃受伤越严重,所分泌出的树胶越多,防止敌人近身伤害悬铃树。   郁岸坐在怪物右侧肩头,合拢精装书册,双腿悠闲晃荡。   “全记住了?”昭然诧异问道,“我花了一个月才认全我的兄姐。”   “这么强的阵容,怎么被压着打呢?早就想传授你一些好玩的战术了,怕你在茧里拿来对付我,就忍着没说。”郁岸将风物图鉴塞回绅士内兜,揪起怪物一缕长发,伸手向前指,“小小花行,真是可笑,我来教你怎么冲烂他们。”   —————————— 第203章 六分投   玻璃月季的藤蔓向他们走来的方向蔓延,两条笔直的玻璃藤蔓铺出一条开满梦之花的路,亲族们向中央汇聚,或是向他们走来的方向回首眺望,战神重生,世界一片寂静。   半怪化的粉红怪物载着契定者在冰川上行走,走过每一位亲族,在日御亲族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扬起明艳的面孔,向诸位展示坐在肩头的契定者。   长发摇曳,金光飘零,怪物抬起深红色的长臂尖爪轻托郁岸的下巴,让小人类抬起脸,坦然接受他应得的朝拜。   鬼虺牙手持黑色鳞刃,跟在粉红怪物身后,身上依旧是去时穿的防水披风,身上的冰川护符所剩无几,他俨然成为一位真正的战士,带着使命远赴千山万水之外,护持神明荣归故里,背负着赫奥深渊蟒族群的荣耀归来。   “女王陛下。”小鬼恭恭敬敬地向赫奥深渊蟒首领低头行礼,黑鳞巨蟒吐出血红蛇信,尖端轻轻触碰后辈的头顶,一滴血从巨口中滴落,在小鬼的头顶渗入,血红纹路一直蔓延进小鬼的鳞片中。   这意味着深渊蟒族群中最高的荣誉,相当于女王亲自嘉奖给骑士的勋章,汇聚了首领数百年生命中积攒的精华,今后小鬼蜕皮的速度会比其他同龄小蛇快得多,鳞片也更加坚固。   接受完首领的嘉奖,小鬼一溜烟跑了,跨过冰川,游过冰海,在冰山最高处找到了日御不化川。   不化川正站在山巅眺望远处冰层上顺利回归的昭然。   小鬼手脚并用爬上山顶,漆黑发辫上落了一层薄雪。   “不化川大人!”小鬼挂在山巅边缘,高举着一张黄符喊他,只不过是一张郁岸贴在他胸前的感谢符,他却兴奋得像在展示国际级别赛事的金牌,“我很厉害吧?”   不化川闻声回望,看见离家不久的小蛇宝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胸前鳞甲上嵌入人类枪弹的伤痕,手心也被鳞刃磨破,身上原本挂满的冰川护符只剩下最后几颗。   “多亏有你,小家伙,一定帮了不少忙。”不化川坐下来,拿出新雕刻完成的一藤筐冰川护符,挨个编挂进小鬼的手脚腕链、编织项链、腰带流苏和小辫子里,“了不起。”   待冰川护符补充完,小鬼跳起来:“我要回去了。”   “去哪儿?”   “参战。”小鬼跳下冰山之巅,从斜坡上一路坐滑梯滑行而下,展开双臂,黑鳞在手中组装成单手滑翔翼的形状,载他落地缓冲,滑翔翼消失,重新组装成两把鳞刃爪刀。   不化川望着那小不点的影子从视线中远去,小家伙从卵中破壳,在自己管辖的冰山范围中混吃混喝长大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将小鬼歪歪斜斜贴在不融冰柱上的感谢符揭下来,摆正方向重新贴正,珍惜对待小家伙引以为傲的奖状。   不融冰层上还挂着许多相似的小零件,瓶盖?书签、人类的学生证,或是工作证。都是离开冰山寻找契定者的幼崽们归来时骄傲奉上的勋章。   既然幺崽已经顺利契定,接下来的伤亡总会减少许多。但花行家族近些年风头正劲,又得到了几位强大的契定者,他们敢于趁虚而入发起正面强攻,终究有几分实力,不知道幺崽打算怎么应对,他选定的契定者是位年轻的学生,战争的概念对那孩子来说也许太过遥远了。   郁岸还没完全适应万众瞩目的感觉,悄悄偏开头问昭然:“你们曾经也对战过花行家族?胜负如何?”   昭然在半怪化状态下声带不完整,嗓音沙哑接近怪物:“我全盛时期自然不怕的,但因为临近化茧开始反复挖核,越来越虚弱,我离开极地冰海,减少与畸体家族交手的机会。而且,花行家族没那么容易对付。”   “怎么说?”   “它们数量太多了,我们的亲族里只有玻璃月季、蓝火虫和大魇幽灵水母自体数量多,其他能成旁系的族群也不过赫奥深渊蟒、冰箭鱼、极海金乌这几支。而花行家族以植物和昆虫畸体为主,每一位都能产生无数分身。”   “而且花行家族的冲锋战士很强,花行忍冬,是位至少拥有两枚三级金核的顶级畸体,已经完成蝶变,能力是改变气候,所有忍冬藤蔓覆盖之处都会被慢慢同化为热带雨林,让环境成为花行家族的主场,对极地冰海的生物族群很不利。”   “它的契定者也很可怕,托雷娅,人称蜜蜂女,她的能力是强制授粉,能任意组合两种植物从而产生新品种,比如同时结合忍冬和玻璃月季优势的新植物,会是一种极其粗壮的,能刺出玻璃尖刺的巨型玻璃藤,花行忍冬得到托雷娅之后如虎添翼,我们应对起来已经有些吃力。”   “而且日御亲族之中大型海洋畸体很少,不敢轻易进远海作战,稍有不慎便会被深海不知家族夹击。”   “家族之间互为食物,彼此倾轧是新世界司空见惯的事。没有办法,畸体不像人类,可以把同类和食物划分得很清楚,生老病死,衣食住行,这是生命的车轮循环滚动的样子,任谁都必须接受。”   “数量多、队形密集,缺陷在于不够灵活。”郁岸快速提取到花行家族的弱势之处,“赤壁之战听过吗?”   昭然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吸纳过的人类知识:“听过。”   “哼哼,和那个没关系。”郁岸摇头晃脑,“把所有契定者都叫过来。”   日御家族的契定者们受到召唤汇聚到郁岸身边,昭然留他在原地,自己走近其他亲族。   蛤白眼眶里短暂地盈起一阵水雾,但立刻被他抬手擦去,本以为无人注意,但天空中漂浮的眼球们纷纷诚实落泪,在极地冰海下了一场雨。   “嘿,他叫我过去呢,我去看看。”袁明昊见郁岸在朝自己勾手,忽然被豆大的雨点砸到头顶,“哟,下雨了。”他瞧了蛤白一眼,蛤白只有脸上保持面无表情,长在身上的那些眼睛每一颗都在望着昭然流泪。   兄姐分散在极地冰海的四个边界处驻守,现在立即能见面的亲族不全,昭然先走到蛤白面前,主动俯身释放精神触丝,蛤白也放出一缕白色的触丝,两股扭动的触丝相互绞缠,蛤白听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脏正在跳动,体内再无畸核牵制,从头到脚都发生了真正的进化。   他在缪斯号上烧伤的残缺容貌已经浴火重生,莹白健康的脸和四肢看起来比骷髅骨架顺眼了许多。   “小丑东西。”蛤白先一步撤回触丝,转身背对他,抹了把脸,“算你运气好。”   “是运气好。”昭然低头抱了抱舍舍迦毛茸茸的兔头,与她触丝交缠,舍舍迦垂下兔耳,用额头撞他的胸口,将粉红怪物撞退半米:“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听到郁岸召唤,巫女安妮放下治疗药剂瓶,双手在裙摆上擦了擦,匆匆跑过去。   “契定者们都聚过去了。”舍舍迦歪头疑惑,“郁岸在说什么?”   蛤白将信将疑:“郁岸又要乱来了,你去把他拎回来,别捣乱。”   昭然转身凝视郁岸,那一袭干练的黑红猎装在寒风中翻飞,郁岸站在契定者们包围中央,双手比划着说着什么,神情沉静,全神贯注,或许是自带成功契定顶级畸体的光环,他稳定清晰的嗓音令人信服。   围在郁岸身边的契定者总共七人,与寒冰射手契定的冰舞者卡米拉,高傲的女孩金棕长发盘在头顶,穿着冰刀鞋在冰层上如履平地,稳稳停在郁岸身边,对自己曾经对其出言不逊有些愧疚,但并未说出口。   舍舍迦的契定者兔耳巫女安妮正顺便给其他人补充治疗药剂。   蛤白的契定者袁明昊,军队士兵出身,单兵作战能力自然没得挑。   大魇幽灵水母的契定者慈心容,紫衣银饰,来自异疆的朝圣旅者,控毒高手,自身却百毒不侵。女人坐在远处垂眸倾听,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赫奥深渊蟒首领的契定者牧蛇人,皮肤黝黑,穿毗湿奴服饰,赤足赤身,身上挂满神圣的金环和缎带。   极海金乌的契定者枪手奥兰多,神枪手,翡翠色的眼睛视力惊人,枪法准到能用手枪连续击杀十几米外飞舞的蓝火虫。极海金乌是一种栖息于冰山巢穴内的大型飞鸟,成年翼展14米,飞行速度极快,强劲尖锐的双爪可以抓取沉重的物体,或为猎物开膛破肚,翅翼扇动可卷起水流。   冰川雪狼的契定者厨神韦达,是个心宽体胖的和蔼男人,厨师帽戴在棕灰色鬈发上,看起来和这战乱之地完全不搭。   “厨神?”部署到一半,郁岸疑惑地瞧了一眼那穿厨师套装的和蔼胖子,袁明昊靠到郁岸耳边低声解释:“猎狼迷上人家做的饭,死缠烂打要跟人家契定,要死要活的。”   “那你去准备庆功的大餐好了。”郁岸打了个响指。   “这么自信?”袁明昊小心提醒,“你打过仗吗?”   虽然袁明昊当过兵,至少知道架该怎么打,可他不会说英语,契定者里除了那个从不说话的阴毒女人慈心容,其他全是外国人,只有安妮会说中文,可她需要跟着舍舍迦一起冲锋,没机会把袁明昊想表达的意思及时翻译给守在不同位置上作战的契定者,语言不通,根本没法交流,因此无法默契配合。   但郁岸英语很流利,雅思8.0的成绩还夹在地下铁的简历册里呢。   “怪物的思维很简单,物种克制,就是花行家族最重要的招数。用蜜蜂的噪音干扰舍舍迦的听觉,用飞蝗啃食玻璃月季的枝条,花行家族仗着它们热带雨林物种丰富,能找出数不清的克制我们的东西,所以一直压界,正面强攻的欲望很强烈,希望我们强行迎战,这样就会被它们死死克制,最后被全面压制,不战而败。”   “我们足够灵活,人数少但爆发力强,所以,永远不接正面战就是最好的破解法。怪物是不靠武器储备和政治智慧战斗的,它们靠技能和强度来战斗,非常单纯,所以,这是一场数值加减的游戏。当我们能拿出2,而对方只能拿出1的时候,我们就会赢,明白吗。”   他将战术布置娓娓道来,其他人一开始不以为然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不由自主前倾身子,认真听郁岸说话。   “哼。”慈心容扬起纤长眼睫,头顶的银饰摇曳轻响,仔细审视郁岸,“这可是战场,不容儿戏。”   “我的前半生都在研究怎么打败怪物,现在就是收获成果的时刻。”郁岸含住食指指节,吹响一声悠长的口哨,一道粉红光华从众人眼前一闪而逝,深红长爪揽走自己的小人,踩着冰山上凸起的冰刺登上最高的山峰,单手托着郁岸,小小人类可以轻易坐在他右爪臂弯里。   昭然的长爪拂过峰顶的薄雪,扫出一块供自己跪坐的地方,绯红长发垂铺在身后,左手微抬,身下浮起璀璨的金色光环,光环最终形成横纵线交错的飞行棋盘,强盛的灿金色从峰顶发散到四周,最终笼罩整个极地冰海。   16枚形态各异的棋子浮现于棋盘不同的方格内,从金块雕刻的立体棋子中可以找到兔、狼、眼睛、飞鸟、蟒蛇……一切亲族和旁系首领都尽收于棋盘之上,其放置的不同格子与它们此时的站位完全一致。   属于昭然的日御核,三级佛像金核-日御羲和,能力主镶嵌,像操纵阵型的旗手,镶嵌在阵眼之上。   畸体蝶变后,体内一切畸核全部被清除,所有能力进入巅峰强度,不再受畸核限制,与契定者距离越近,能力越强。   契定之后,他与郁岸的默契更进一层,只需郁岸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昭然轻推金光棋子,将兔与玫瑰两枚棋一同向前正面推进花行家族的包围圈中。   他所在的位置,花行家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见日御羲和回归极地冰海,谁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类能做到契定他。   托雷娅接受完铃兰药浴的治疗,掀开透明的铃兰花苞走出来,目光与遥远的高峰上那位黑衣的契定者遥遥相对,虽然无法看得真切,但托雷娅知道,对方也正凝视着自己,一定要较量出个高下不可。   音乐家将金色提琴搭在肩头,琴弓停歇,内心挣扎权衡是否撤离。已经压到了这个位置,极地冰海死伤惨重,就算日御羲和回来,恐怕也不容易翻盘,但是否要冒险一试呢。   花行家族的契定者们聚到一起商量,最终做出了最稳妥的决策:“如果日御家族选择正面冲锋,可以应战。正面团战花行家族稳胜。”   音乐家推测:“日御羲和很可能选择正面强冲,这是他一贯的打法,他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   棋子推动,带起的金色涟漪向外扩散,波动抵达舍舍迦身边时,她倏地扬起兔耳,仿佛听到使命的召唤,从冰层上爬起来,叼住安妮的衣服,把人甩到自己背上,毛绒兔爪蓄力向前弹射,庞大沉重的身躯朝着被绿色藤蔓缠住的冰山飞奔而去。   她相信昭然的判断,因此毫不犹豫踏上冲锋的路,仿佛一位忠诚勇敢的士兵。   玻璃月季紧随其后,浅蓝藤蔓疯长,从冰层之下跟着舍舍迦飞速向前蔓延,先一步冲进忍冬绿藤阻碍下的浮冰之上,将花行家族的契定者们分割开来,茎杆瞬间刺出一米长的尖刺,将人们逼进分割区域中央。   音乐家嘴角提起一丝笑意:“他们果然没放弃。”   金色提琴演奏起悠扬的音乐,花行家族的植物受到鼓舞,簌簌摇晃,躲藏在叶片中的蜜蜂嗡鸣着飞上天空,迎着巨兔舍舍迦飞去,同时,隐匿在树干间的蝉放声大叫。   高亢的鸣叫彻底干扰了舍舍迦的听觉,她听力灵敏,在强烈的噪音之下就更加痛苦,但她无所畏惧,撞开拦路的绿藤,不要命了似的往中心包围圈撞过来。   契定者们的位置被带刺的玻璃月季限制,几乎找不到躲避的余地,但如果舍舍迦真的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拿命撞过来,倒正中花行家族的下怀。   音乐家手中琴弓在琴弦上跳舞,丝滑的乐曲飘进叶片之间,分散隐匿在树干上的鸣蝉畸体受他操控,向喇叭花藤蔓中心飞行聚集,尖锐刺耳的蝉鸣被五颜六色的扩音喇叭花放大数倍,连自己人都有点扛不住。   足有猫狗大小的飞蝗从花叶间成群飞出,迅速啃食着玻璃月季的藤蔓,花行家族的飞蝗畸体对植物畸体存在绝对克制关系,而且数量庞大,啃食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音乐家正为了诱敌深入,好一举歼灭日御家族的两位前锋战士。   舍舍迦被蝉鸣叫得头昏脑胀,铺天盖地的热带雨林藤蔓遮挡了她的视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花行家族早已准备出深坑陷阱,坑底插满三米长的仙人掌铁刺,掩装陷阱的绿叶藤网长满化骨蘑菇,如果被舍舍迦踩中,会跟着一起掉落进陷阱内,毒液沁入舍舍迦的伤口中。   音乐家操纵着昆虫们驱逐舍舍迦向陷阱的方向奔跑,舍舍迦奔跑时速很快,转眼间只距陷阱一步之遥。   她向前跨出了那致命的一步,前爪已经抬起,后爪蹬地起跳,那陷阱够宽,音乐家自信收音,乐曲戛然而止,等待陷阱触发,巨兔栽落的震响。   一声飞鸟长鸣掠过天际,翼展十四米的黑羽橙足的金乌遮挡住头顶星环的光芒,粗壮有力的脚爪一直紧攥着什么东西,扇动翅翼追上舍舍迦,松开脚爪,一枚黑白相间的位移之眼从爪心抛落。   “呜——呼呼呼呼——”枪手奥兰多怪笑着骑在金乌首领背上兜风,闭上一只眼,枪口瞄准坠落进茂密丛林中的位移之眼,扣动扳机。   子弹精准击中位移之眼,将小小的吊坠加速弹射到舍舍迦面前,位移之眼绽开黑白眼睛形状的漩涡,拦截住道路,舍舍迦已经起跳,身体竟直接跃入了位移之眼的漩涡中,消失了。   玻璃月季直接断枝撤退,钻进位移之眼内。   两位前锋战士突然从战场中消失,让花行家族措手不及,满天飞舞的蜜蜂飞蝗失去目标,聚在一起没头乱转。   音乐家警觉仰望天空,看见天空中游荡着四头极海金乌,扇动阔大的羽翼,另外三头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飞去。   昭然平静跪坐在山峰顶处,金色棋盘上的飞鸟棋已经安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郁岸一只手搭着怪物莹白修长的脖颈,一只手在棋盘边指点:“给我爆。”   雕刻古树的棋子从棋盘底部浮出盘面。   浩渺冰海浪潮汹涌,水面之下,一株海底古树枝干摇曳,搅弄海流。   日御悬铃枝丫间透明的果实自动脱落,果皮内包裹高压酸液,树皮向外分泌金色的树胶,漂浮在海水中,裹住铃铃爆的果实,一起向海面迅速上浮。   昭然挥手掀翻棋盘,金光线格就此熄灭,身下绽开旋转的太阳光纹,六道金环散开在昭然周围六角,身披耀眼金甲的骑士灵魂被召唤而出。   弓箭骑士的灵魂向古树悬铃飞去,附身于古树之上。   战神旗帜,昭然用弓箭骑士为铃铃爆的炮弹附加了准度和射程。   一颗颗裹着粘稠泡泡胶的炮弹弹射出水面,从热带雨林植物交错的缝隙间弹射进花行家族的聚集处,那些发光的果实碰到什么就牢牢粘在什么东西上。   三秒之后,轰——   接连的爆炸犹如轰炸机降临,强腐蚀性的高压酸液和粘稠的金色树胶崩得满天飞,聚集在此的飞蝗蜜蜂全被树胶砸落,那些酸液像雨点般密集,简直就是高效杀虫剂,叶片藤蔓枯死断裂,昆虫断肢残翅满地凋零。   大声嚎叫的鸣蝉被树胶糊成一片,翅膀黏连,顿时哑声。   音乐家脸色骤变:“日御悬铃,应该在守北边界的……居然支援这么快……不好,位移之眼。”   三枚位移之眼早已分别被极海金乌投放到极地冰海三面与花行家族相连的边界,相互连通形成任意门,   环绕在昭然身边的铁链锤骑士和教皇十字剑骑士受到驱使,向北方追寻,附身到从位移之眼漩涡中跳跃而出的舍舍迦和玻璃月季身上。   铁链锤骑士给舍舍迦强化钝击力,高度加强她的冲撞能力和防御力,玻璃月季得到教皇十字剑骑士的穿透破甲力,两位前锋战士从北部雨林登陆,北部边界空旷,资源匮乏,花行家族并未将入侵北部作为主要目标,因此北部只安插了一位进攻性不强的亲族驻守,补给和食物屯积在此处。   郁岸托铁链锤骑士给巨兔带个话:“舍舍迦,撞烂他们的野区。” 第204章 庆功宴   附加了铁链锤骑士钝击力的巨兔,奔跑落地时犹如重型导弹,一头撞破花行家族北部的藤墙,边防藤条被撞出一个大洞,舍舍迦的兔牙撕扯藤蔓,拽倒一整片坚固带刺的藤条,守卫在此的花行亲族大惊失色,但根本阻拦不住北部边界的防御被瞬间摧毁。   玻璃月季强韧的卷须将驻守边界的花行亲族捆住,掩护舍舍迦闯进储存物资的藤蔓中心,巨兔连吃带拿,物资和装备全部叼进自己的皮毛里,塞满,拿不走的当场踩烂,玻璃月季的枝条一直向北部更深处蔓延,为舍舍迦探路。   北部边界防御被打破的消息迅速传回花行家族的主部队。   “那大兔子和玻璃藤在北界横冲直撞,我们北部边界薄弱,不得不派增援去拦截。”   负责指挥战斗的音乐家否决了同伴的建议:“日御家族太灵活了,魔眼和月季两位亲族都拥有传送门的能力,等增援赶到,她们早已跑路了。”   可如果不派增援拦截,舍舍迦和玻璃月季就会把整面北界防御都搅合掉,带领日御家族其他成员从北面一起包抄他们。   日御羲和归来后,日御家族的凝聚力上升了不止一点,指挥者的操纵极大地加强了成员之间的配合,再加上细致到每一位亲族位置的安排……音乐家目光投向挂在昭然身上的那位人类男孩,郁岸对怪物的安排指手画脚,怪物并不厌烦,反而偏头纵容地瞧着他,倾听他的意见。   是他在为这一切出谋划策吗?日御羲和的契定者,看上去还是个小孩。这么年轻瘦小,怎么做到打败狂暴的顶级畸体?光靠蛮力是不可能的。   “他想靠日御家族机动性强的优势逼我们分散兵力,减少他们的正面压力。派增援拦截就上了他们的当了。”托雷娅已经看出郁岸的意图,“不要按他心意来。”   音乐家冷笑:“全力压境,逼舍舍迦和玻璃月季回援。”   托雷娅一只手抓住脚下的忍冬绿藤,右手拉来一条箭毒木的枝杈,将二者拧在一起,从两种植物交错的位置开始,绿藤和灰黑色的枝杈融为一体,再从此处生长出的的藤蔓已经变成紫黑色,粗壮密集的藤蔓不断滴落见血封喉的白色毒浆。   托雷娅所镶嵌的怪态核-丘比特蜂能强制授粉,联合两株毫无关系的植物形成新的植物,这项能力完美适配花行家族成员,使热带雨林本就繁多的植物拥有了更多可能性。   爱心形状的蜜蜂翅膀嗡鸣,托雷娅飞入高空,指引着毒藤向前生长,对日御家族正面施压。   毒藤压过的冰海升温大幅升高,颜色变得透绿,被同化成热带雨林的淡水湖。   花行家族派出大群的食尸鸟,无穷无尽的飞蝗跟随毒藤向前蔓延,这一举的确给日御家族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缺少舍舍迦作为前排,没有玻璃月季最富战斗力的主干阻拦藤蔓压境,其余家族成员只能退守冰川城墙之后,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冰川之巅。   金色极光下,峰顶的指挥者脸上并无一点儿慌张。   昭然重新铺设金色横纵线棋盘,面前形成又一枚鱼形棋子,被他夹在指间,托腮轻敲脸颊。   郁岸被他看得一怔:“怎么了。你学会了没有啊。”   “学会了。”昭然拉回舍舍迦的棋子,和寒冰射手一起放到不化川的冰川城墙后,“保证任何发生战斗的地点日御强于花行,如果没达到条件,就避战。”   昭然接下来再移动棋子时熟练流畅,不再需要郁岸在旁边出谋划策。   郁岸嘶了一声,怪物的模仿能力好强,在茧里感受尤其强烈,自己使用过一次的战术立刻就会被他学走,并依葫芦画瓢反制回来。   数不胜数的畸体怪物跨过千山万水进入人类的世界,在短时间内迅速模仿人类的习性并在陌生的世界扎根,也许是这与人类契定的命运一直限制着这些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进一步登顶食物链之巅。   “我想起你小时候教我写字,为了帮你抄作业。我抄得很好。”昭然笑起来,“你还告诉我‘生日’是诞生之日。我以为那是苦痛的开始。”   蝶变之后,昭然终于不再惧怕向蛤白发誓永远不向郁岸叙述往事的魔咒,以蛤白的等级,他的魔咒就算起效也无法对巅峰强度的顶级畸体造成伤害。   “原来‘生日’是愿望的起点,从那以后向前行走的每一步,都正在无限接近曾经对着蜡烛默念的心愿。”   郁岸抿住嘴唇,抱膝在昭然身边坐下,半怪化状态的怪物太高大,衬得他像一颗小黑石头。   “现在开始马后炮了?你不相信我,在海底的时候差点就放弃了,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你明知道你死了之后我无处可去。”   “我、对不起。”昭然的眼睑变得鲜红,菱锰矿石色的瞳仁也开始闪烁,“我偷偷地想,如果你和我一起死,那也很美好,至少,我不会再亲手撕碎你一次。如果是你的话,会躺在我的残骸里自杀,不是吗……对不起,怪物头脑简单,不懂得敬畏死亡、生命可贵。”   “?”郁岸歪头,“你想让我陪你死?”   “唔。”昭然掩住嘴,心中一凛,糟糕,自己仗着怪物的身份说出那么自私的话来,任谁听了都会勃然大怒吧?小人类已经很生气了,这下死定了。说点儿什么补救?突然忘记人类语言的语法的发音了,“……咕噜。”   郁岸趴到昭然面前浮空的棋盘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几颗棋子被他压倒也全然不在意,黑红魔王猎装包裹下,展露出骨骼的形状和细薄的腰腹。   他抬起眼皮,眼神灵动,肉眼可见心情变好了,随手拿起一枚雕刻萤火虫的金光棋子,举到昭然面前,与他碰杯:“为‘一起死’。”   昭然挑眉,深红鬼爪拣起另一颗鳄鱼棋子,与郁岸轻碰:“为‘一起生’。”   两人各自将手中金光棋子落在圆形棋盘的不同方格中。   水母戈利亚在海中吟唱,触手散布波光,引领着所有无智慧的极海生物离开危险区域,钻进自己触手和伞盖下躲避灾难。   戈利亚镇守着冰海,她附近的冰海水温不再上升,也无法被同化为雨林湖泊。   寒冰射手躲在冰川城墙后蓄水反击,数百黑白魔眼升入高空,为射手提供控制更容易命中,只远程消耗,没有任何正面迎战的意图,食尸鸟一时无法冲破城墙。   成群的食尸鸟和飞蝗掠过冰川城墙,受音乐家金色提琴的控制,盘旋着飞向坐于山巅之上的昭然和郁岸。   “冲我们来了。”郁岸站起来,手搭凉棚眺望天空中黑压压一整片飞行生物。   “能不来吗,我们这么招摇。还自带光效。”昭然敲敲棋盘,在日御羲和核和战神旗帜核间丝滑切换,六位骑士灵魂受到召唤,在山峰之前一字排开,金色的武器尖端朝前,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郁岸从绅士内兜里一颗一颗掏出刚收集过来的古树果实,日御悬铃的果实为橙子大小的球体,果皮透明,内部挤满发光高压酸液。   郁岸左手兜着成串的悬铃果实,右手揪下一颗,往昭然头上磕一下,然后掐着时间用力抛出去,一道发光的抛物线落点正在食尸鸟和飞蝗最集中扎堆的地方,三秒时间到,果实也正好砸进来。   “来颗瞬爆雷。”   轰——!   果实炸裂开来,果实的光芒在空中绽开一朵绚丽的烟花,发光酸液沾染到飞蝗和鸟翼上,迅速腐蚀血肉,空中响起一片惨叫。   日御家族只守不攻,有不化川铸造的城墙在,花行家族也攻不进来。   玻璃月季藤蔓从地底下向上生长,枝条卷成门的形状,舍舍迦驮着安妮从花之门中跳出来,回援家族。   巨兔跳上坚固的城墙,闭上眼睛优雅抖动皮毛,藏在长毛里的物资一起被抖落出来,在冰川上堆成一座小山。   蛤白张了张嘴:“她抢劫去了?”   袁明昊蹲在物资堆里翻找:“有没有AK……来点火力猛的东西吧……”   花行家族强行突进确实迫使舍舍迦回援,保护了北部边界不被继续破坏,但正因他们向前压界过深,大部队基本离开了花行家族原本的领地,后方的薄弱处显露出来。   契定者们所站立的藤蔓之下,巨物的影子从碧绿湖水下游动,托雷娅急声催促其他人退散:“日御埋潜过来了!散开!”   远古巨鳄冲出水面,那强悍的咬合力一口咬断两人合抱粗细的藤条,并咬住一端拖进水中进行死亡翻滚,水面铺满的绿藤被连根拔起。   鳄鱼衔着玻璃月季枝条进入此处,玻璃月季落地生根,向上开启一道花之门,一头银皮雪狼从花之门中一跃而出,跳上了花行家族站立的藤网上,仰天长啸。   日御家族的机动性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当三枚位移之眼成功将战场圈在一个三角形内,玻璃月季通过位移之眼散布出去,满地扎根,整个战场就成了日御家族的后花园,花之门无处不在,可供家族战士任意穿梭。   正面的毒藤停止进攻,向后缩回大本营,音乐家嗅到一股古怪的香味,用琴弓挑开一片毒叶。   叶片之下,爬满毒虫。   成群的蜈蚣、毒蝎、毒蜘蛛蛰伏在叶片下,被回收的毒藤一起带回来,引起一片尖叫。   慈心容坐在冰川城墙之上,身上的银饰摇曳,手掌轻拍银鼓,沙沙的响声催动毒虫噬咬敌人。   蓝火虫跟着毒虫一起散开,日御枯幽蓝的身影与音乐家擦肩而过,手中闪电刀划过一道锋利的弧线,将音乐家的金色提琴四弦斩断。   其余契定者向铃兰的治疗花苞里逃,然而粘稠的泡泡胶已经将花苞黏得张都张不开,想要跳水逃生,可水中弥漫着五彩缤纷的大魇幽灵水母,水面之上尽是剧毒,水面之下还有更毒。   花行家族的大部队被绕后搅乱,极地冰海终于开始发起正面反击。   巨兔在成群的飞虫和植物藤条中乱撞一气,而且她皮毛厚重,藤条毒刺基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赫奥深渊蟒首领从冰海之下昂起头颅,巨蟒族群的勇士们纷纷顶破海面,跟随着舍舍迦突围。   牧蛇人坐在首领头上吹奏蛇笛,浪涛翻涌之下,巨蛇交缠的漆黑身躯涌动。   花行家族的退路被断,只能勇往直前破釜沉舟了。   小鬼身上挂满冰川护符,手持鳞刃,跟随着舍舍迦,仗着身上的冰川护符防御,他更肆无忌惮,贴脸和敌人换血,别人砍他一刀,不过砍碎一块冰川护符,他砍别人一刀却要了对方的命。莽冲直撞,舍舍迦撞到什么,他就去收割什么。   势如破竹。   “要不要找机会撤退?还是继续消耗?植物永远杀不绝。”托雷娅抓住忍冬藤蔓,和海带扭结在一起,杂交出的新植物柔韧卷曲,从水底向上突袭,缠住舍舍迦让她无法再突进,小鬼四肢被缠,附近的植物和飞虫集火过来。   他无法恢复蛇形本体,冰川护符就起不了作用,一条刺藤穿透小鬼的胸口,从背后刺了出去,鲜红的血液将后半段刺藤一起染红。   “!”不化川扶着冰墙前倾身子,惊诧注视小鬼残破的身躯,紧锁眉头,望了一眼坐在高处的昭然。   深渊蟒首领挥动蛇身,用厚重的鳞片为他挡住刺藤和黄蜂的攻击,把受伤的骑士保护在自己身躯之下。   前锋战将受到重创,花行家族得以喘息。   “一直打压不容易让他们放弃,只有先看到希望,拼尽一切向前走去才发现是死路,才会绝望。”郁岸躺到昭然大腿上,跷起腿,脚尖晃动,“结束了。”   昭然低下头,眼睫低垂,长发随风飘拂。   日晷金光在身下旋转开,时钟失常的金环向前飞去,锁定在小鬼脚下。   时针逆转,流失的鲜血回溯进伤口内,惨烈的伤势逐一愈合。   之后,金环依次选中漂浮在冰海上的冰箭鱼和赫奥深渊蟒的尸体,极地冰海牺牲已久的战士们重新苏醒,扬起不屈的头颅。   小鬼重新站起来,吹掉鳞刃上的血珠,毫发无损。   跟在他身后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受袁明昊死神镰刀召唤,以僵尸姿态活过来的一片尸虫和植物残枝。   托雷娅脸色煞白,袭上心头的绝望仿佛在沙漠中彷徨一日,最终寻到的水源只不过是场海市蜃楼,眼前只剩一望无垠的更加炽热的沙漠。   “是他们在消耗我们罢了,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徒增伤亡。”音乐家环顾四周,凋零的残枝和飞虫的尸体正向自己逼近,终于放下琴弓。   一朵白花在藤蔓尖端盛开,花行家族在重重包围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选择投降。胜负已定,有日御羲和在,日御家族就是无敌的,郁岸的存在只不过让他们赢得更快罢了。   冰川之上,蛤白看向郁岸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对他能契定昭然已经足够震惊,可当他在自己眼前展现才能时,惊人的冲击力直击灵魂。   双方都沉默下来。   郁岸从冰山之巅一跃而下,昭然跟着向下俯冲,鲜艳的粉红光刃在郁岸落地前接住他,鬼爪长臂托抱着自己的契定者,与世无争地缓步离去,留给所有人一个神秘而强大的背影。   音乐家放下断弦的金色提琴,站直身子,仔细端详郁岸的脸,郁岸趴在昭然肩头面向他们,左眼处戴着一面暗物质流淌的亡湖面具,冷酷狂妄的眼睛与自己对视,露出悚人的笑容。   *   “额啊,我还没舔包呢,干嘛拖我走?”郁岸很不满,揪揪昭然的头发。   “你想抠掉音乐家和托雷娅的核,不是吗?”   “……可是看起来很好用,我也想把玻璃月季和我的捕蝇草杂交一下看看。”   “谈判还是交给戈利亚吧,我就知道放任你乱来会引起众怒。”   昭然带他回到自己常住的极地冰洞,坐在水道边,掀开蛤白睡觉用的大型扇贝外壳,把郁岸放进去,自己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郁岸左右看看:“?”   “你说回家算账来着。”昭然深红的鬼爪敲敲地面,“到家了,我在听。”   半怪化的粉红怪物嗓音沙哑,体型也很大,却驯顺地坐在面前,等待自己的小人的批评。怕不是从打架的时候就开始心不在焉,一直期待着现在的独处吧。   “你在茧里下手特别重。而且为什么在茧里那么聪明啊?你居然会扭晶螺壳,改变光线把我们从安全区里逼出来。而且你化茧之后,把恩希市的门震裂了,星环蔓延出来,覆盖了茧壳,茧里没有光,你一直没完没了地回血。”   昭然一直注视着郁岸的眼睛专注地听,,毫不掩饰诧异和心疼的眼神,听他喋喋不休抱怨细枝末节,却如同在聆听一篇壮丽的史诗,历史记载着英雄的远征。   “铁链锤骑士打碎了凤戏的肩膀,小兰姐也被你的轮盘赌重伤,钟少爷出现得还算及时,他用提灯救下了小兰姐。他有求于我们,希望我和小兰姐能帮他契定海鳃不知涯。不过,就算他不来,我还有planB。”   “不知家族没有和花行家族一起围攻我们,原来如此。”   “还有……”   数落到一半,昭然向前倾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询问:“可以暂停吗?”   怪物的脸挨得很近,干燥的木香在鼻息间若隐若现,郁岸鼻尖动了动:“暂停?”   “我想亲你一下,怎么都忍不住,可以吗。”   “……不可以。”郁岸眯起眼睛,“比起这个,我还有件事好奇很久了。”   “什么?”怪物有点失落。   “半怪化状态下有没有那个?”郁岸飞快伸出手按在昭然两腿之间,被白红衣料遮住的那一块,攥了攥,愣住,“窝糙。”   虽然身体起了一些不良的反应,但怪物起初并没感到不妥,但郁岸为了近距离观察史前巨兽,坐到了昭然深红的鬼爪上。   柔软的大腿压在指节上,肉被勒出五指的形状,还蹭来蹭去。怪物从脖颈红到了耳根,体温飙升。   “岸岸,别动。”怪物沉重地喘气。   “听说契定之后,我不准你做的事,你就真的不能做?我早就想试试了。”郁岸坐在鬼爪上,凑到怪物唇边,在下唇上轻吻一下,再亲他的嘴角,怪物忍得痛苦,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被郁岸爬到身上放肆亲吻。   又难熬又爽的感觉席卷全身,昭然仰面躺下投了降,郁岸握着他的鬼爪指节,俯身和怪物接吻,舌尖交缠,时不时触碰到怪物的尖牙。   “做不做啊?”郁岸在亲吻的间隙问。   “用人形?”   “不,就这样。你现在真是好看。”   “地上凉。”   “坐在你身上不凉。”郁岸趴在他胸前,鼻尖蹭蹭他的下巴,“昭然,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   “你又乱来……”怪物的鬼爪贴到郁岸细腰上捏了捏,这么单薄,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简直像个小玩具,难以想象握着他使用他的样子。   “畸体很忌讳弄伤伴侣,兄姐们一定会骂死我的。”受到契定者的鼓动,怪物的意志力逐渐减弱,陷入放纵的泥淖中,捧起郁岸的脸放肆亲吻,一只鬼爪抓住郁岸的脚腕向上抬。   水面之下忽然长出一支玻璃月季,她寻了这两个家伙半天,叫幺崽出来帮忙准备晚餐,没想到刚出水面就看见这惊人一幕,吓得玻璃月季崩出一朵梦之花,把幺崽出格残暴的举动抓拍下来。   昭然:“不是,你听我解释。别拍啊。”   郁岸总觉得这株植物大概在尖叫。   *   极地冰海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晚宴。   猎狼叼着猎杀回来的小型畸体,吐在契定者厨神韦达脚边,韦达身边的猎物已经堆成一座山。猎狼心满意足趴下小憩,等待大餐到来。   花行家族留在极地冰海地界的植物残枝也被打包收拢,干枯的用来点火,脆嫩的作为素菜食材或是水果。   蛤白站在石台前和面,把水滴莓和孢子粉和在一起,准备做一些麦克兰提面包。   远古巨鳄趴在蛤白身边,张开山洞似的口腔,请蛤白向里面投放一些吃的。   蛤白:“滚开,你把我吃了吧。”最后还是把一盆面包边角料扣在巨鳄嘴里。   家族里的小孩们围坐在一个小石台边,给他们拿了一些已经做好的甜点防止他们捣乱。   三只小食人蝌蚪乖乖守着自己的甜点,摇着小尾巴拍拍手,齐声祈祷:“感谢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延续我的生命。”然后捧起小碗开吃。   小鬼也被分到小孩那桌。看着身边三只食人蝌蚪,不禁流下口水,拍手祈祷:“感谢你们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不干活组的常客,舍舍迦无所事事趴在玻璃月季枝条铺成的床铺上,后爪挠挠耳根,舔舔爪子,一边梳洗一边等饭。   不干活二人组,昭然解除掉半怪化状态,以人形带着郁岸行走,因为人形态的体型比较小,偷懒不容易被发现。   不论是契定顶级畸体还是轻易拿捏花行家族,哪一件拿出来都值得吹嘘一阵子,亲族和契定者们一见到郁岸就围过来,或是称赞或是握手相识。   时间久了,郁岸有些不自在,社交比战斗更加消耗他的体力和精神。   昭然悄悄拉起他的手,避开人群,偷溜到舍舍迦身边。   他抱起郁岸,把人搁进舍舍迦的厚实柔软的兔毛里藏起来,告诉他:“这里暖和,你睡一会儿。”然后递给他一块自己从小孩那桌拿的甜点。   舍舍迦打了个呵欠:“。”   昭然闲来无事,到蛤白身边帮忙,从猎狼脑袋上迈过去,狼甩了甩耳朵:“你的煤球呢?”   “你想见他吗?等一下吧,等吃完饭他估计就睡着了,到时候给你们都摸一下。”昭然双手撑着石桌台面看蛤白干活,蛤白正在用骨刀切牛肉。   “是人类的菜啊。这些全是给他做的?”   蛤白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他向我发誓,契定不成就下地狱。在你的茧里大约也受了不少苦。”   昭然没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牛肉放在点火的石板上煎熟,放到一边备用。昭然捡起一片肉搁进嘴里。   蛤白骂道:“熟的菜就这些,你吃了他们吃什么?那儿有冻肉你去垫吧点儿。”   “我尝尝咸淡啊,岸岸不爱吃咸的。”   袁明昊蹬着小三轮从玻璃月季的花之门中回来,三轮车里载满小卖部里的美食材料:“随便吃哈,管够。”   蛤白转头看一眼袁哥的工夫,昭然偷了两块牛肉走了。   他捏着牛肉带回舍舍迦身边,俯身栽进巨兔的皮毛里,兔子毛又软又暖和,还安静,郁岸打起瞌睡来。   昭然上半身趴在兔毛里,指节轻碰郁岸的睡脸:“好可爱呀。”   舍舍迦冷眼旁观昭然留在自己皮毛外的下半身:“啊?有完没完了?” 第205章 立夏之雪   厨神的技术不是说说而已,他可以用猎狼寻来的新世界食材制作人类世界的菜肴。   据说从父亲一辈传承而来的职业核-厨神为他增加了制作速度和判断食材可食用部位的能力,那些闻所未闻的古怪肉类和植物,只需抚摸就能在脑海中品尝到味道,加之灵敏的味觉和食商,信手组合,食材的气味完美契合,令人惊叹神乎其技。   主要食材有食尸鸟、花行家族的各类植物残枝(蔬菜)、巨型飞蝗、极海冰虾、花行北界的渡渡牛。   长满羽毛的食尸鸟全部扔进冰海,成群的大魇幽灵水母被吸引过来,分泌出彩色的溶解液,融化后取食食尸鸟剧毒的羽毛,不一会儿就把上百只食尸鸟处理得干干净净,大魇幽灵饱餐一顿,开心地在水中游荡。   尖刀舞出了花,厨神手起刀落,迅速处理掉食尸鸟的有毒内脏,不能食用的部分扔进藤筐,杂碎攒满大筐之后,由玻璃月季拖到水岸边,一股脑倒进水里。   古树日御悬铃生长在水下,那些杂碎落到树根处,被富有生命的根系缠绕,扯进泥沙里,慢慢享用。她树皮上流出金色泡泡胶,日御稠从树皮上脱落,形成大小不一的金色泡泡,漂浮在古树周围,泡泡表面开一个口,吸食水中残余的血沫和美味肉渣,被食尸鸟的血和杂碎污染浑浊的水域迅速恢复清澈,鼓胀的金色泡泡胶裹着美味碎肉回到姐姐身上,悠哉消化。   处理干净的食尸鸟内外全被刷上一层蜜汁酱汁,然后串在玻璃月季藤上,点火烤制,柴火由花行家族提供。浓郁的焦香散发而出,猎狼坐在火堆前替厨神盯着火候,狼尾一会儿摇到左边,一会儿摇到右边,无奈趴下,下巴搭在狼爪上,眼睛里只有烤鸟。   巨型蝗虫的外壳太硬,厨神选择剥壳后炸制,刚刚处理食尸鸟时剩下的脂肪用于熬油,鲜美的粉红嫩肉裹上鸟蛋和孢子粉混合后的面糊,捻少许辣味蘑菇碎进去,一起下锅,肉入滚油中翻起金黄的气泡,鲜香味扑鼻。   炸制途中同时调配香料,厨神和猎狼游历新世界时亲手收集来的植物或岩石制作的香料被一字排开,从每一盒内舀出一点色彩各异的调料粉,洒在刚出锅的蝗虫肉排上,香味四溢。   主菜渡渡牛由寒冰射手倾情切割,甩出二十道冰箭,将小肥牛去皮,坚韧的关节尽数割开。   新世界的物种多半体型巨大,猎狼打来的三头渡渡牛平均高约两米六,比人类世界的骆驼还要大上一圈,而且这还是刚刚成年的小牛,猎狼对食材的软嫩程度有着自己的见解。   畸体无法把同类和食物划分得很清晰,一切家族之外的生物都可以看成食物,这就是新世界家族之争产生的根源。   甚至家族之内也存在一定的食物链,不过,家族内的生物出现“感情思想”后,不会再被当成食物,这一点可以通过它是否产生精神触丝来判断。   三头渡渡牛被丝滑解剖,不同的部位采用煎炒烹炸炖不同的烹饪方式,处理内脏和肠血时,远古巨鳄就趴在厨神桌边,张开山洞般的深渊巨口,牛下水和骨头之类的全部抛进巨鳄嘴里不要客气。   “吃这么多,下次睡醒得是什么时候啊。”蛤白指挥着玻璃月季把切好的麦克兰提面团放进石炉烘烤,让不化川去运一些真冰块回来,准备做酸果冷饮,生长在极地冰洞的酸果含有轻微迷幻神经的汁液,相当于新世界的酒。   袁明昊站在旁边帮他榨酸果汁,发光的粉红色汁液挤进透晶石杯子里,再兑一些淡水,给小孩子们的会多兑一些,然后挨个投入冰块。   肉食和蔬菜的香味飘满冰海,舍舍迦的鼻尖快速蠕动两下,郁岸也从小憩中醒转,毛茸茸的一颗脑袋钻出兔毛:“在煮什么?”   舍舍迦爬起来,奔着餐桌撒开四爪狂奔而去。   宽阔的透晶石冰层作为桌面,杯盏餐盘全由不化川以透晶石制作,主菜上桌,郁岸小心嗅了嗅面前那盆红润的酱汁牛肉,用晶石筷子夹了一块儿品品。   入口便尝到一股鲜香味,肉质松软丝滑,辅以香味奇特的香料酱汁,简直是人类世界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这味道,好厉害。”郁岸闭上眼睛,舔舔嘴唇,要是能拌一碗大米饭就更好了。   舍舍迦品尝摆盘精美的灼植物,粉舌尖在兔牙间搅动,咔嚓咔嚓吸入一根长条藤蔓。猎狼趴在烤鸟盘边大吃一斤,酥脆的骨皮一起吞入口中,喷香的油脂顺着尖牙淌到地面上。   厨神心满意足,轻摸下巴上浅棕色的络腮胡茬。   不过也有契定者吃不惯畸体的肉(主要原因是不敢吃),对蛤白的手艺赞不绝口,常住新世界这么多天,好久没吃到人类的饭了,热泪盈眶地咬一口土豆炖鸡腿,再塞一口酱香牛肉片。   昭然盘膝坐在他旁边,用身体把郁岸挡在小角落里安静吃饭,免得被迫回答其他契定者或是亲族的问题,自己吃的同时还能分出三只手给郁岸夹不同的菜。   郁岸喝了一杯酸果酒,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特别好喝,不小心又干了一杯。   之后脑子开始犯迷糊,靠在昭然一条手臂上打瞌睡。   没想到区区两杯冰果酒也能给他灌倒,昭然一双手拿碗筷,一双手把郁岸抱到腿上,悄声递到其余亲族面前:“快,睡着了,你摸摸他。”   亲族们围过来,猎狼舔了舔郁岸的头发,蓝火虫落在郁岸鼻尖上,玻璃月季的卷须缠绕在郁岸小指上。   蛤白摇摇头,摸了摸郁岸的脑袋。兑现承诺,不容易,以前是自己小看他了。   郁岸闭着眼睛被众亲族围观,虽然醉了,但其实并没完全睡着,但气氛烘托到这儿了,睡也睡不着,醒还不好意思醒,蠢怪物到底在干什么啊,显摆新买来的小狗吗?   浑身被摸得发痒,他实在忍不住了,装作要醒的样子,翻身抱到昭然身上,脸埋进他胸前。服了,快带我走啊。郁岸心里嘀咕。   昭然立即拢起两条手臂:“好了,不能再摸了。人类的皮肤很薄,轻轻一碰就弄坏了。”   蛤白嗤道:“谁没见过人类啊,有那么薄吗?”   袁明昊探头插嘴:“反正我没有。”   正义的玻璃月季不能坐视不理,开出一串梦之花,拿出幺崽私下里玩超大的证据,控诉幺崽明知道人类脆弱,还敢放纵胡来。   “噢——?”亲族们一起扭头看向昭然,进而转头看向蛤白,因为昭然是蛤白一手带大的,他得负主要责任。   蛤白脸色铁青,攥碎一支透晶石叉子。   契定者们交头接耳,对昭然指指点点。   “啊?”袁明昊托着下巴困惑出神,“你们的重点在哪儿啊?也就是说畸体伴侣的性别不值一提是吗?你们新世界畸体搞对象真不讲究这些吗?”   郁岸背对餐桌,脸紧贴在昭然腹上,手指揪紧昭然的衣服,动也不敢动,现在醒来只能直面自己的社会性死亡。听到头顶昭然轻笑的声音,才恍然大悟原来狡猾的怪物是故意的,于是咬牙切齿掐他肋下的肉。   “餐点美味,感激不尽。你们慢用,我带他去休息。”昭然放下筷子,抱起郁岸离开篝火明亮处。   等彻底远离喧嚣之地,昭然在海边坐下来,在沙滩上随手挖了个小坑,把郁岸放进去,再把沙子填回去埋住他的腿,尽管海风不劲,强大的怪物依然担心小小人类会被新世界的强风吹跑。   “你现在不害臊了?还是以前的害羞纯情都是装的?”郁岸抓住他一缕长发质问。   “……”昭然的耳根其实从饭桌上一直红到了现在,“我想让他们也尽快把你当成家人。我们是恋人呢,那要尽早公开才行,否则他们还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契定关系,那远远不够。放心吧,明天他们就会彻底把你当成家里人了。”   郁岸抖掉身上的沙子,面对面坐到昭然腿上,盯着那双粉红宝石般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搂住他的脖子,胸膛相贴。   耳边只剩下冰海层浪击打海滩的涛声,人类柔软的身体抱在胸前,昭然感到一阵熨帖,抚摸他弯曲的后腰:“年幼时我无所事事,到处探险,见到许多震撼的奇迹,可惜兄姐们各忙各的,没时间跟着我前去欣赏。你要不要和我在新世界待一段时间?”   “要。”郁岸毫不犹豫回答,“什么时候出发?”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水深火热的旧世界正亟待一场白雪拯救——   恩希市的门尚未关闭。   *   日御羲和是关闭那道门最佳的人选,也只有他敢去关。因为各家族态度不明,弱小的或是靠近裂缝的家族已经不堪其扰,对敞开的大门恨之入骨,希望它立即关闭,然而一些激进的家族仍然希望那道门保持原状,因为它们正打算向旧世界入侵。   绝大多数中立的家族,虽然也拥有已经蝶变的首领级畸体,但它们不敢贸然去关,难保不会触犯一些强大家族的利益。   而现在的日御家族由于迎来战神蝶变而涅槃重生,且打败了强大的花行家族树立了足够的威望,现在的昭然无论做什么都令人信服。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昭然快速声名远扬,那就是“关门”。   郁岸以日御羲和契定者的身份向驻守在恩希市的人类军队表示,释放蔷薇辉母,日御羲和就会现身关门。   加急文件迅速传回相关部门,政府高层加急研讨商议。郁岸丝毫不急,大门一日不关,人间就向炼狱接近一步。   等待结果这几天,郁岸回到地下铁公司的恩希分部,请信息技术组派一些无人机过来,准备全角度拍摄怪物关门的画面。   恩希分部办公室里,纪年和匿兰都不在,雍郑靠在电脑椅里摸鱼,只有凤戏在勤勤恳恳干活。   听说组长回来,凤戏兴冲冲来开门:“郁组长!你留给我那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是……”她抬起头,看到郁岸身后的粉红长发男子,小心噤了声。那怪物,不知还要不要叫声昭组长。   “辛苦了。”昭然提起一份打包盒,里面装了一些新世界的果子和大哥做的甜点,递给凤戏,眼睛弯成月牙,眉睫浅淡,眼睛里仿佛盛满温柔春水。   拿人手短,凤戏接过礼物,不好意思地叫了声昭组长。实在难以把春风和煦的昭组长和茧里狂暴的怪物相提并论,论脾气,郁组长才更像怪物呢。   雍郑摘下耳机:“小兰姐回总部去了,纪年在工厂呢,调试几个机器。”   “林圭回来过吗?”   “没有。”雍郑眼神疑惑,问起林圭的行踪,小兰姐也只会沉默叹息,他以为林圭已经死了,想上报给总部,但小兰姐又不让,说再等等。   “你还要不要回来工作了?”   “要啊,总得先休个年假,我这么辛苦。”郁岸坐在办公桌上,跷起腿,指间转笔,“我要回老家结婚呢。”   饮水机前,昭然呛了一口水。   “噢。”雍郑边打游戏边敷衍,“……啊?”   五日后,一直囚禁在地下防空洞,由军队看押的蔷薇辉母被秘密释放。   小山似的粉色晶螺被武装装甲车运载至门前放生,蔷薇辉母爬出防护笼,经过门前时,似乎感知到来自昭然体内的强大气息。   “抱歉,首领。”昭然站在门前,向她颔首致意,“你的悲伤我感同身受,这是我力所能及为你做的事。”   蔷薇辉母忌惮他的强大,虽然不甘,却无可奈何,慢慢爬进门内,新世界的畸体挤在门内围观,成群的晶角石在旷野中等候,守望着母亲归来。   郁岸坐在不远处的废墟石梁上方眺望门前的情景,待蔷薇辉母的背影完全消失,抬手命令无人机拍摄准备。   军队对昭然心有余悸,手中武器的红色瞄准点一直没从昭然胸前移开过。   昭然任凭激光瞄准点落在自己身上,缓步向敞开的大门走去,随着他脚步接近,体内散出金色波光与无形的门扉共鸣,身体逐渐怪化,手臂拉长,指骨进化为深红鬼爪,长发摇曳,再接近,手臂数量越来越多,体型膨胀,人形消逝。   当接触到大门时,昭然已怪化为一团绞缠的鬼手怪球,体内散出金色的涟漪波光,身下的地面形成深渊,怪物宛如一团从深渊中升起的太阳。   不再是白骨怪物,现在的日御羲和与他的太阳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鬼手接触到无形的门扉,一只不够、五只十只鬼手一起压在看不见的大门上,怪物低吼,鬼爪向内收拢。   大门周围的空气发生扭曲,入侵到城市中的新世界的旷野被向内驱逐,天空之中,日光碾压星环,似乎两个世界正在猛烈撞击,星环爆发出碎片,向门内挪移。   他展露出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   集中在怪物身上的激光瞄准点一一放下,士兵们听到退后的命令,为怪物让出一块供其施展的空地。   郁岸跳下废墟,怪化为一群血红蝙蝠,向怪物飞去。契定者与畸体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鬼手的力量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无形的门扉被多手怪物合拢,新世界的风景随着门缝收拢而变窄,最终只剩一线。门扉的阻力变大,怪物狂躁地向前撞击,暴躁的低吼轰动地面,砾石跳跃,装甲车的防弹玻璃竟被强横的波动震碎,整个城市的废墟都在摇晃坍塌。   最后一线空隙被怪物压平,怪物举起鬼手吼叫,尽情释放着不曾感受过的伟大力量。   郁岸在怪物身侧落地,渺小的人类站在毁天灭地的怪物身边,更显得体型相差悬殊。   可当他的手掌贴在三层楼高的鬼手怪球其中一只利爪上,怪物像突然受到了安抚,沉静下来,抬起一只足以把人类攥进手心里的鬼爪,轻柔地与自己的小人类掌心相贴。   无人机完整记录到关门的全程画面,也许新旧世界真正的交汇在于最后定格的画面中。   昭然缩小到半怪化状态,长臂捞起自己的契定者,托抱在右手臂弯里,沿门留下的裂缝一路向东巡视,穿过城市的边界,无人机也跟在他们上方,一同进入红狸市内。   高达2.4米的粉红怪物在混乱的街区中行走十分吸引眼球,尤其是他怀中抱着一位年轻的人类。   昭然处理畸体的方式简单粗暴,手里拿着一个由玻璃月季编织成的筐,筐内形成漩涡,鬼手随意捏住街道上撒野的畸体,直接抛进筐里丢回新世界去,这个筐其实就是带有传送功能的花之门。   不过他捡破烂很熟练,鬼手一捏一个,扒拉两下垃圾堆或是杂物箱,都能揪出几只肆意破坏的畸体。   再强势恶劣的畸体,在昭然的波动影响下也全都噤若寒蝉,如鸟兽散,最后被鬼手轻易抓住,当成破烂丢进筐里。   郁岸摸出自己地下铁的工作证挂到脖子上,把紧急秩序组组长那一面面向外,一摇一晃走在怪物前面,昭然走在他斜后侧,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没有畸体可捡的时候,怪物总是侧头看着郁岸,听他说话也会郑重其事地注视郁岸的眼睛。   他们走到哪儿,哪片街区就会重归宁静。   昭然注意到头顶的无人机已经跟了他们一路,有些困惑。郁岸摇摇手指:“做好事得要天下皆知才行。”   昭然微微蹙眉:“那是伪善。”   郁岸摇头晃脑不以为然:“伪善和真恶,我最多做到这两点,你选一下吧。”   昭然无奈,至少善了,对郁岸不能要求太高。   一连几天,昭然都和郁岸一起巡视街道,地下铁的巡逻组也重新恢复日常工作,躲藏在城市角落里的畸体迅速减少,市民们基本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而且,似乎全国上下的人们都同时迷上了一个新闻节目,就是看紧急秩序组前组长和现组长捡破烂,鬼手一夹,就把满城市乱跑制造混乱的畸体扔进筐里收走,看得人们心里又爽又治愈。   质疑昭然畸体身份的人们不在少数,但昭然从人形化怪物关门的全程录像也被地下铁信息技术组争相投放到各大媒体中,地下铁的公关话术是这样的:紧急秩序组组长郁岸能力超群,成功驯服高级畸体,红狸市民将迎来最稳定的生活。   话虽如此,谈论度最高的仍然是昭然,他既是紧急秩序组前组长,又能化身怪物关上那祸源之门,最重要的是他那张脸非常符合人类审美,在其他并未受到严重畸体侵袭的城市,许多人对畸体的概念很模糊,他们只能看到昭然如救世主降临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为粉红怪物高呼万岁。   昭然的名字早如纷纷白雪落入万家,只有本人还浑然不觉,以人类形态悠闲自得巡查街道,免得太鹤立鸡群。路过一家餐馆,门口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其实橱窗里的电视上一秒还在播放粉红怪物捡破烂的视频,当昭然走来时,突然插播了一条重磅新闻。   红狸市医院终于迎来了灾难以来第一位新生儿。父亲守在母亲产床前,抱着新得的女儿和孩子妈妈抱头痛哭,亲人们在镜头前欣喜若狂。   “啊,不错啊。稳中向好。”   另一条午间新闻说,一位在逃犯被窥视鹰局抓获,这名逃犯罪行累累,在逃期间将一位十三岁少女强j致死。警方埋伏多日,终于在地下酒吧将其抓获。   “是他啊,”郁岸走到昭然身边,抱臂靠在花坛边和他一起看橱窗里的电视,“我听大小姐说,这男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喝百草枯畏罪自杀,但叶警官把他救了,送到医院洗了胃,但也无济于事,口腔食管肠道溃烂,器官损伤衰竭,每天都受痛苦折磨,一心求死,可叶警官偏不允许,请有延迟死亡能力的同事抢救,必须一直耗到开庭,数罪并罚,数清罪状不可。”   “你也了解叶警官,她绝不可能松口的,太正直太固执了。”   “你从不关心这些吧,”昭然抬手搭在郁岸头顶,“转性了?还是你认识其中某个人。”   “斜塔雕像《走夜路的少女》,受魔王猎装召唤,那拿手电筒的雕像在茧里帮过我,现在大概已经做满了她的工时,如愿以偿。”   两人蹭了一会儿电视看,觉得无聊就走了,前脚刚走,电视就又播映起粉红怪物的救世之举。   “你和老板请下年假了吗?这个季节龙在迁徙,新世界有个地方很好看,错过就要再等一次大迁徙了。”昭然挨近他发起邀请,“请和我约会。”   他在初夏的日光中依旧明媚,长发绯红,毫不褪色。   郁岸看着他的脸出神,色令智昏,当即答应:“我硬请假他拿我也没办法。”   两人巡查街道经过中心公园时,昭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郁岸的名字,回头张望,一位母亲牵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边朝他们招手,一边向近前碎步跑来。   昭然认出了女人的面孔。脸色微变,笑容渐渐消失。   郁岸也跟着转过身,认出那位笑容满面的母亲后,瞳孔微微缩小。   “……嗯,赶不上龙的迁徙也没关系,再等一次就是了。”昭然识趣地多走了几步,走出一定距离避嫌。   “岸岸,真的是你吗。六七年过去,没想到还能再见。”母亲快步迎上来,教自己牵着的小儿子叫人,“叫哥哥呀。”   小儿子手里拿着妈妈给买的大熊宝宝棉花糖,看看郁岸胸前的工作证,小声疑惑:“这是电视里的郁组长。”   昭然走到远处的树荫下,抽出一根烟点燃,远远注视着他们。   却没想到郁岸目视前方,与母亲和弟弟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   他一直向昭然走来,昭然很意外,匆匆碾灭刚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里。   “那是谁?”昭然明知故问。   “一位带孩子的市民。”郁岸面无表情,嗓音也听不出波澜。   “……”昭然扶着他的肩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侧目探视身后的母子,他们停留在原地,并未追上来。   “你们之间没有仇恨,只有遗憾。”昭然忍不住安慰,左右寻觅了一会儿,正好几步外有辆推车小摊,他买了只粉红爱心棉花糖带回来塞给郁岸,然后牵起他另一只手。   郁岸紧紧握着他的手,若无其事扬起眼皮:“我没有遗憾,遗憾的只有曾经不够坚固的躯壳。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和半怪化的粉红怪物做过。” 第206章 约会   街道巡查到一半,郁岸当场决定下班,没什么胃口,也没在外面吃晚饭,回到家里脱了外套直接进浴室,玻璃门内响起哗哗的水声。   昭然明白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挂起外套,换上拖鞋,走进客厅靠坐在沙发上。客厅整洁,一尘不染,家具缝隙中躲藏着一群小手,在黑暗角落中偷瞄主人。   拥有名字的几只伴生小手跳上沙发,酒鬼疯癫害羞纯情都趴在昭然身边或是沙发靠背上,离谱挂在洗手间门把手上偷看,靠谱去打开冰箱门看看晚上能做些什么吃,摆烂手掌摊平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忽然,一只陌生的小手跳上茶几,这只手很特别,和其他小手都不一样,它没有血肉,是只白骨手。   骨手伸出一根食指对昭然指指点点:“小时候哥姐们都让着你,把你惯坏了,到现在也不想和别人分享你喜欢的东西。”   它不会说话,只不过在无声地表演,但昭然可以明白它表达的意思。   “你是谁啊?”昭然前倾身子,小臂搭在膝头,打量这只新小手。   它叫“家长”。模糊记得它是在第一次见海鳃不知涯时掉下来的。白骨小手数落完昭然,仔细整理桌上花瓶中的粉色自制干花。   郁岸母亲的出现也让昭然惊醒,这世上并非不存在与郁岸血缘相亲的人类,可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也许是在为郁岸的人生感到不公平,也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海底坦然选择关门赴死对郁岸意味着多么严重的背叛。   那时他清楚看见郁岸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自己在用“死亡”的方式抛弃他,和他家人曾经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同?   洗手间门被拉开,水雾从浴室中向外蔓延,郁岸顶着毛巾擦着头发光脚走出来,水珠沿着纤细的小腿淌到脚踝,淋湿了地板。   一条浴巾从天而降,郁岸被兜头捕获,接着腰间一紧,被扛到肩上走进卧室。   “又弄湿我的地板……”昭然隔着浴巾在郁岸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郁岸被丢到柔软的床里,胡乱掀开头顶的浴巾,湿漉漉的黑发朝各个方向炸毛,卧室关着灯,客厅的一点灯光从门口照进来,郁岸只能隐约看清昭然脸颊的轮廓,但昭然却可以清晰辨别郁岸脸上每一根细不可察的汗毛。   昭然贴近他,鼻尖贴近他颈侧皮肤嗅闻,郁岸用的是自己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皮肤上沾满了自己的气味。   “痒……”郁岸身体缩成一团,终于发出自从偶遇母亲和继弟之后第一声笑。   昭然鼻尖贴在他耳侧,温声问:“我不了解‘血缘’,对人类来说是不是很重要的羁绊?可是你是我照顾长大的,我很想明白,你讲给我听。”   郁岸一愣,回想当时在公园偶遇的情形,记得昭然失落地从自己身边走开,自行推迟了去新世界休假的日程。   “啊,你难过啦?”郁岸向后仰头,贴到昭然胸前,抓住怪物的双手,放到自己肚子上,手心搭在他戴着半掌手套的手背上,歪头亲一下怪物的下巴哄他。   “我没有。只是担心你。”昭然颤了颤,低下头,伸出第二双手,身体也已经挪到郁岸身后,从背后连着郁岸曲起的双腿一起圈起来,下巴搭在郁岸头顶,像一只抱住食物的甲虫。   “我也不知道,绝大多数人类都会很在乎血缘,我们也会设立相关的法律,但那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客观联系,也有很多人拥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却没有家,家的概念很主观。”   “怎么定义‘家’?”怪物专注地问。   “相互认可、时时挂念就是家。神才不会亏待我,拿走我的东西,一定会还我些更好的。”郁岸挣脱怪物四只手臂的束缚,翻身爬到他身上,压得昭然半靠在床头。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灵魂也干干净净,不再受污秽伤害?就算你难过,我也只希望你在生我的气。”昭然四只手分别扶着他的腰和大腿,免得他乱动跌下床去。   郁岸一口咬在昭然颈侧,指尖挑开昭然胸前的纽扣,从衣襟里勾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微微用力拉扯。   人类的牙齿并不锋利,只能在怪物的厚实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昭然皱眉眯起眼睛,呼吸粗重。   “我的污秽积年累月很难清洗,你来用力净化一下。”郁岸趴在他胸前,叼起昭然左手的食指,咬住半掌手套轻轻拖拽,从白皙修长的手上剥离下来,翘起小腿,细窄的脚踝交叉晃荡。   天使的洗礼持续了一整夜,实际上没过多久,郁岸就品尝到了自己肆意勾火带来的恶果,不停刺入的感染蛋白带给他超过限度的知觉,无数只滚烫的手按在自己身上,郁岸从口出狂言到断断续续地喊救命也不过十五分钟而已。   怪物的体力本来就和人类不是同一个量级,郁岸数不清这一夜接过多少次吻,掉过多少滴泪,只能听见怪物在耳边不停呢喃着喜欢,恨不得把他的喜欢像沾着颜料的针刺入皮肤那样留下永久的印痕。   昭然一直在亲吻身躯各处,吻遍他在茧里受过伤的地方,哪怕那些地方已然被时钟失常愈合,他仍旧能凭感染蛋白的密集程度判断出准确的位置,用怪物特有的温和嗓音问:“还有哪里受伤了?痛不痛?”   再后来,郁岸意识变得模糊,搂着怪物的脖子细声哽咽,哭着诉说憋在心里的委屈。   天蒙蒙亮的时候,郁岸也已经蜷在昭然手臂里昏昏睡去,眼角通红,睫毛上还挂着眼泪。   昭然侧身揽着他,阖眼休息,不过怪物精力充沛,只休息了两三个小时就睁开眼睛,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他脸,但蝶变后他不会再因日光而褪色。   郁岸被那缕刺眼的光带照得烦躁,懵懵懂懂翻了个身,转过头抱着昭然埋头挤进怀里。   郁岸脖子上挂着一枚位移之眼吊坠,后颈、胸前乃至全身上下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指痕和齿痕。   昭然心头一软,愧疚亲吻他发顶,新洗过的短发蓬松又带着自己洗发水的香味。   未戴手套的左手轻轻搭上郁岸的大腿,这里还余留着一片指痕和巴掌红印,不慎被昭然无名指根的戒指刮到,郁岸颤了颤,往他怀里缩得很紧,模糊哼哼:“够了吧……我要死了……你还要干什么。”   “契定者的命令我不能反抗,你为什么不命令我停?”   “嗯……”郁岸装作鸵鸟,脑袋埋在昭然胸前不出来,嗤嗤偷笑。   *   郁岸很羡慕昭然的一个绝活,他早上洗完澡,那么长的卷翘凌乱的头发,在迈出浴室走到客厅这段路程中就会被他释放热量蒸干,效果比吹风机还好。   等待离谱等小手们做早餐期间,昭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郁岸在旁边摆弄他的头发。   拨到早间新闻节目,昭然满脸疑惑盯着主持人身后显示出的自己提着玻璃月季筐在城市中捡破烂(畸体)的视频。   “现如今,社会上掀起一场追捧新晋国民偶像‘天外来客粉红球’的热潮,可以看到众多市民不约而同地开始追求粉红色穿搭,市面上,死亡芭比粉成为服装或商品的最热门颜色。”   昭然受到了惊吓,迅速换台,但下一个节目是国内最具人气的女团发售新专辑,屏幕上充斥着粉红为主色调的光污染,靓妹们涂着荧光粉红色的口红,最后摆出的pose是十几个人攒在一起,伸出手臂扶在背景墙制作出的光效大门上,在模仿多手怪球关门的动作。   “??”昭然捂住眼睛。换个世界生活的需求迫在眉睫。   “你现在是真的出名了喔。”郁岸帮他把卷乱的粉红长发编成一股,见茶几上插着一瓶干花,随手揪下几朵插在发辫上当装饰。   白骨小手“家长”见自己心爱的干花被揪得七零八落,急眼跳上茶几,指着郁岸愤怒教训。   郁岸眯眼扬眉:“要你管,我就摘。”   把家长气得和摆烂躺在一起。   昭然才把注意力放回被熊孩子玩完的头发上,这发型他在某个迪士尼动画电影的主角头上见过。   “你……”   “命令你不准拆。”郁岸翘着唇角没骨头似的躺到他腿上。   *   紧急秩序郁组长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通知大老板自己要请年休假。   不过,大老板的休息室里也堆了两个已经打包完毕的行李箱。   “老板,你也要出去玩啊?”郁岸在高层休息室里游手好闲转了一圈,“那谁在这儿上班啊?”   大老板坐在茶桌后,拇指轻点翡翠珠串,已经忍郁岸很久了。   但郁岸及时契定昭然,两人为公司最大限度地挽回了损失,还进行了一波全世界范围的形象宣传,地下铁的声望直线上升,得到了向其他中心城市甚至国家拓展业务的机会,大老板对郁岸是又爱又恨,像班主任看待班上调皮捣蛋的尖子生。   “现在市区北面边界的畸体猎人扎堆猎杀倒卖畸体畸核,还蛮棘手的。这样吧,你把手上工作安排好,我让人事部门调和一下,让其他组长商量看看怎么分担一下紧急秩序组的事务,怎么样?”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大老板的言外之意是“这个活儿你不干,其他组就得替你干,你要是识相就好好留在公司把活干完再出去瞎溜达,少得罪其他组的同事”,以此让郁岸知难而退。   但郁岸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都是自己应得的。   他说:“好嘞。”   大老板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保持风度摆摆手,让他尽快从自己眼前消失。   昭然就在地铁口等他,郁岸请假归来,从熙熙攘攘的公司员工之间穿梭而过,一个跳抱挂到昭然脖颈后,双脚离地。   “哎呀,郁组长。还没出公司呢,多少人看着呀。”昭然伸手向后抓他的后脖领,却被他左摇右晃躲开。   郁岸一只手挂在他喉咙前,另一只手拿起自己胸前的工作牌,把照片姓名背面的的组长职责规定亮给怪物看:“没规定组长不可以这样啊,昭组长。”   昭然噎住,地铁列车终于到站,他赤着耳根走进地铁,扶住竖杆扶手站定,郁岸还保持悬空挂在他身上的姿势,对着地铁门玻璃上的倒影沾沾自喜。   两人在红狸北区的比萨庄园站下车,步行了一段路程,经过红狸市最北部的裂缝边缘,也是地下铁公司准备留到最后处理的地方。   这里的新旧世界裂缝并未跟着关闭的大门一起闭合,而是由一些镶嵌畸核的特殊撬棍支撑着,防止裂缝合拢。   在裂缝附近,畸体猎人的驻扎帐篷挨挨挤挤,猎人们的武装越野车也都停在附近,满地都是熄灭的篝火和乱扔的餐盒,附近的杂草溅满油污和血迹。   篝火旁,畸体的骸骨和腐肉堆积在黑色的大型厚垃圾袋里,苍蝇成群。   郁岸爬到昭然肩上,举起望远镜远眺:“畸体猎人的帐篷,真多啊。火烧连营听过吗?”   昭然拍拍他的脑袋:“听过,但是和那个没关系,不准纵火。公司会来处理的,我们只负责合并裂缝就够了。”   他向裂缝处接近,身躯拉长,半怪化为粉红怪物的样子,深红长爪将支撑裂缝防止闭合的畸动装备挨个拔掉,裂缝自动合拢。   他们的入侵立刻引起了放哨者的警戒,一声哨鸣不知从何处响起,畸体猎人们举起猎枪向怪物射击,粉红怪物在枪林弹雨中灵活翻身躲避,就算偶尔被子弹打中,也无法击破他血条上奇厚无比的盾。   在帐篷里休息的猎人老大听到示警,而且对方只来了两个人,于是立即叫弟兄们抄家伙杀了出去。   枪林弹雨根本无法阻止粉红怪物逐个拔除支撑物,眼看裂缝越来越小,发财的源泉正在被堵住,猎人老大忍无可忍,掏出黄金手枪直接对准郁岸的头。   他也看新闻,认得出昭然和郁岸,都是地下铁的人,他明白地下铁迟早会来清理他们,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昭然随时注意着契定者的安全,几乎在枪口对准郁岸的一瞬间就感应到危险,转身凝视猎人老大,双眼猩红,目光锋利。   其他猎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队伍里明事理的少年抬手搭在老大的枪上,理智阻止:“你在蝶变畸体面前拿枪对着他的契定者……?别害死我们啊。”   “小犊子滚开,你看他脚下踩的是什么?”猎人老大甩开少年的手,对着郁岸努努嘴。   郁岸手无寸铁,背着手,一副无所事事的轻松模样,脚下踩着一口布袋,袋口松散,露出里面攒的几十个畸核。   “郁组长,我们也不耽误你工作,你把脚下布袋还回来,我们立刻就走。”猎人老大情绪激动,唾沫星子乱飞,枪口依然没放下。   郁岸轻蔑哼笑:“啊?连海岛公司的少爷和我谈条件都知道拿出点诚意来,还给你,这些核你的吗?有什么证据?”   猎人老大听出他想黑吃黑的语气,无可奈何放下手臂,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怒极发抖:“您挑一半,怎么样。我们干这一票不容易。”   “好呀,但我得先带回去细细挑选一下。”郁岸捡起布袋,托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揣进绅士内兜。   他目中无人的行为彻底让猎人老大理智尽失,举枪点射,想抢弟兄们刀口舔血猎来的畸核,岂能容忍。   子弹带着一圈火光离开枪口,郁岸化身成群的吸血蝙蝠,扇动刀刃般的翅翼,避开子弹怪叫着滑翔,不过零点几秒就已经近至猎人老大身前。   锋利的翅翼刮过老大颈侧的动脉,在老大背后汇聚成人形,郁岸背对猎人老大,等待了几秒,动脉破裂的喷血声才从身后呲呲响起。   一级金怪态核-吸血蝙蝠,由猛鬼蝙蝠、双向治疗和拳皇附体三枚核合成,至今还只有化茧期的狂暴昭然领教过这枚核的杀伤力。   “正当防卫。”郁岸看也没回头看一眼,经过那位试图阻止老大的少年面前,懒洋洋说了一句:“现在你是老大咯,好好干。”   猎人少年惊愕地僵立着,看向郁岸的眼神从诧异变为向往,等他反应过来,郁岸已经扬长而去,魔王猎装的背影黑红衣摆翻飞摇曳。   郁岸俯身钻进最后一块裂缝,粉红怪物紧随其后,当他们的身影完全隐没在裂缝之内,昭然拔掉了最后一支阻止裂缝闭合的支撑物。   新世界的入口自此消失,原本裂缝处还原成杂草丛生的荒野,畸体猎人们捶胸顿足,狠狠将背包砸在地上,咒骂不已。   *   裂缝闭合后,新旧世界的环境就此切断,郁岸回头也看不到畸体猎人的影子,开心摸出布袋准备检查战利品。   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隐约听闻窸窣响动,但郁岸不为所动,坐在地上兴奋拆箱,顺便递给昭然一个眼神。   昭然向树干轻轻捶了一拳,繁茂枝叶震动,果子树叶凋落,一团雪白毛绒从枝杈里掉了出来。   那白狐狸落地用力甩了甩脑袋上的残叶,对昭然凶狠呲牙。它脖颈挂福咒金铃,四肢描画血红字咒护身符,面孔魅惑美艳,口中叼着一沓毛笔书写的斜塔委托书。   “嗯?”昭然蹲下来,拿手腕摸摸它的耳朵脑袋,发现它只剩下最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狐狸一口咬住他的手。   昭然抿唇:“好痛啊。”   白狐松了口,用后腿支撑身体直立起来,身躯越来越高,最后呈现出银发白衣的男子模样,红绳金铃步步摇响。   “真倒霉遇见你们。”明堂拍了拍衣摆上的树叶和灰尘。   昭然帮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委托纸页,十几页的委托都是同样的内容,即“驱逐逗留在新世界内的畸体猎人。悬赏:5冥币。”   “今天份的快发完了。”明堂从他手中夺过委托书,抖抖尘土塞进怀里。   “我见城市里新生儿多了起来,往生者也顺利入土为安,看样子斜塔的局面已经稳定住了吧,井先生身体怎样?”昭然问。   “他和斜塔同在,现在已经好多了。只不过新世界里逗留的畸体猎人不少,我要帮先生赶出去。”   昭然又问:“那些委托的字迹歪歪扭扭丑陋不堪,不像出自井先生之手啊,而且每赶出一位畸体猎人,悬赏5冥币是不是太多了?”   “丑陋不堪……”狐狸的尖牙被咬得咔嚓直响。   井宿先生曾经手把手教过他写字,这些委托也是他代笔写下的,嫌等人来主动接委托太慢,于是自己跑出来发,其实效果显著,斜塔的交易重新步入正轨,井先生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   可惜狐狸不懂定价,估算了一个5冥币就写上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由斜塔灵狐亲自授予保证信誉,新世界的畸体或是契定者们都愿意接下任务,驱逐进度自然喜人。   井先生这次估计要赔不少冥币出来,不过不影响,只要产生交易就能维持斜塔稳固运转,无论盈亏。   委托生效需要井先生的授意,他一定知道这件事,却不插手阻止,放任小狐狸每天快乐地为自己奔波做事。   “嗯……还没向你说,恭喜蝶变。”明堂犹豫着小声说,“还有,极地冰海的战争我没有出力,抱歉。”   昭然弯起眼睛,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谢谢。你的家在斜塔,我明白。”   “时辰不早了,我把最后的委托发完就回斜塔,告辞了。”明堂摇身怪化,灵动白狐一跃跳上树梢,金铃轻响。   “哎,你们手里冥币很多吧,要多去冥币超市买东西啊。”小狐狸摇着尾巴嘱咐。   昭然苦笑:“一定。”毕竟郁岸一个人就能养活一个袁哥小卖部。   郁岸正好舔包结束,把畸核表面挨个擦干净,期间一直听他们对话没有插嘴,见狐狸走了才说:“他一脸外国人的长相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畸体模仿能力都强,耳濡目染受影响。”昭然忍笑解释,“因为井先生说话就是这个腔调。”   “啊,所以你喜欢听戏曲,《锁麟囊》什么的,是跟大老板学的?”   “嗯,我其实听不懂。每一首在我听起来都差不多。”   刷卡乘坐新世界列车抵达玻塞城,郁岸曾经探索过这座城市,舍舍迦和安妮住在城外的榕树森林。   玻塞城是新世界中部最繁华的城市,四通八达,城外东南侧为沙地福夏家族的领地,东北侧邻接阿加厄尔稀树草原,如果一直向北走就能抵达波螺的海,波螺的海又与消沉之地相连,乘雅各布巨人蝶承载的小船渡过消沉之水便能见到斜塔入口。   方便的交通、几乎重合的家族领地,以及临近斜塔的地理位置,众多外来客前往接委托时在此处落脚歇息,使玻塞城贸易往来频繁,物资充沛。   如果要描述小城的风貌,那么,它像居住着一群花仙子的城堡。随处可见绿意盎然,奇异的藤本花朵卷在住户的院墙外,散发着阵阵馨香。   地面以圆形石板铺就,常见阿加厄尔金蓝陆行鸟拖着货物从面前经过。   “之前没能亲自带你来玩,你人生地不熟,肯定举步维艰。”昭然以人形态在街道中和郁岸并排前行,鲜艳的长发编成一股,还插满细小的干花,在挤满奇形怪状畸体的街道上反而一点儿都不引人注目。   城里不止生活着畸体,还有不少载体人类,和契定的畸体或是在新世界结识的朋友在城里做些生意,生活节奏比人类世界惬意得多。   “上次我来的时候城里没这么热闹。”郁岸堪堪侧身避开从篱笆上跳跃而过的猫女,她身后跟着两只小猫宝宝。   “因为今天就是龙族大迁徙的日子,玻塞城外的蜃楼峡谷是最佳观景地点,许多同胞从天涯海角赶来一睹龙族大迁徙的奇观。我只听兄姐们讲过,还从没见过。”   自从十五年前他离开极地冰海寻找契定者,几乎没再回过新世界,对于家乡这片净土,他也尚未知晓全貌。   “这家店好吃,你尝尝。”昭然带他在一家开满白色风铃花的店面前停留,小店主要经营产品”冰果萨纳”,老板娘是一位美丽的藤蔓女士。   10分币一杯,可以自选两种口味,郁岸挑了一种粉色发光的果子和一种橙色的球形物质,昭然选了一种鲜红色的小型浆果,付过钱后对郁岸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一张蜃楼峡谷的地图。”   “好。”   一条开花的蔷薇藤生长到郁岸身后,缠绕成花朵凳子的形状,供顾客坐等,看上去很多刺,实际坐上去很平滑稳定,藤蔓老板娘还会帮带孩子的父母们固定小婴儿。   老板娘的卷须摘下一朵乳白色的风铃花,倒过来开口朝上就成了杯子,她的店里长满不同的植物,顾客挑选到什么口味,她就把风铃花杯放到哪一种植物下,卷须轻敲不同颜色的浆果,灵巧的卷须轻松去皮,投入杯中捣碎,再滴入种类繁多的花蜜和淡水,最后放在店铺内的一朵云下。   没看错,就是一朵云,至少外形像一朵云,是她的丈夫。   郁岸甚至说不出那是一只什么畸体,总之云朵老板向下飘落雪花,将花杯灌满。   两杯散发鲜艳荧光的冰果萨纳端到郁岸面前的藤蔓吧台上。   郁岸小心抿了一口,他选的粉红果子接近覆盆子的味道,但很香,比覆盆子的香味浓郁得多,果子的酸味和花蜜的香甜味相互混合已经足够好喝,上方覆盖的冰凉的雪花似乎夹杂着闪电?在口腔中刺激跳动,呼吸时鼻腔里都弥漫着花果香。   美妙的饮料,不可思议。   偷喝一口昭然的,鲜红色的汁液散发着醉人的酒精味。   “又给自己点酒,给我点饮料。”郁岸支着头,指尖不忿敲桌。   附近的小路经过几位风尘仆仆的探险者,强壮的白人男性铺满纹身的胳膊比郁岸大腿粗,他们手里有地图和斜塔的委托书。   他们经过冰果店铺,也来买一杯冷饮解渴。   等待制作时那些男人上下打量郁岸,交头接耳讨论了几句,其中一位手臂纹船锚的男人过来用英语问他:“你是什么人,有没有证件拿出来看一下。”   看来这群探险者接到了白狐的委托,正在搜寻混迹在新世界里的畸体猎人,好赚取冥币佣金。   郁岸吸了一口自己的饮料,挑眉瞧他们。   他完全听得懂,也拿得出证件,斜塔委托书、vip乘车卡、地下铁紧急秩序组证件、组长工作证,或者直接摘掉亡湖面具露脸,他有很多种方式证明身份,但他就不。   非要等昭然买了地图回来,郁岸清了清嗓子,胸前的太阳图腾显现光纹,与昭然共鸣,让昭然脚下也形成一圈太阳图腾。   老板娘认出了日御羲和的图腾,花藤卷须娇俏地搂住云朵丈夫,激动地指指自己的偶像羲和大人。   “干嘛?”昭然莫名其妙。   探险者们消息灵通,早已听闻日御家族新得契定者,打败花行家族的精彩事迹,认出昭然的太阳图腾,纷纷对郁岸尊敬道歉:“竟然是日御羲和的契定者,失敬失敬。”   “好说。”郁岸嘚瑟端起两杯冰果萨纳,给老板娘留下50分币小费,心满意足走到昭然身边。   装了一个完美的逼,郁岸美滋滋哼着歌走了。   “嘻嘻。” 第207章 新的开始   小人类洋洋得意的表情被昭然看在眼里,他摇头笑了笑,打开蜃楼峡谷的地图提前熟悉路线,毕竟那里他也没去过,分出多余的手替他拿着饮料。   地图材质类似蚕丝,手绘路线很简洁,但基本的路线障碍和山水都标注得很清晰,在安蒂尔斯识路虫店长那里每买一张地图,都会附赠一只店长的小儿女,指甲大小的彩色小甲虫趴在地图上,随时用身体在地图上标注出游客所在的位置,游客手持地图向前走,小甲虫就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向前爬,通过甲虫的朝向甚至可以判断出自己正朝哪个方向行进,非常方便。   “这么小只的虫子,也有畸核吗?”   “有,但不一样,只是包裹着一点微弱母体能量的能量核,很小。新世界里绝大多数畸体来源于特殊畸体的自体扩散,比如能生成小水母的戈利亚、玻璃月季、抱卵的晶蝎之母、晶角石首领蔷薇辉母……扩散出的小宝宝们体内都只有一小颗能量核,后天受辐射源影响,少数畸体的能量核会化为真正的畸核,同时产生精神触丝,拥有丰富的感情和思考能力。”   “蓝火虫算吗?枯是雄性啊。”   “枯是由玻璃月季枝条腐化生成的,他靠自己生不出新的蓝火虫。如果他与其他雌性结合,贡献出一枚畸核给子体的话,倒还能拥有后代,但畸体并不追求拥有血缘上的后代,你也看到了,旧的生命消逝,成为新生命的养料,这是新世界运转的规律。”   “你是什么生出来的?对啊,别人都是花花草草小动物,JS就算是畸化种也起码有个原型,是电脑病毒,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在水底古棺中苏醒,和一具穿盔甲的骷髅躺在一起,他的盾牌和旗帜上描画着太阳花纹。也许我是长在遗骸上的蘑菇?”   “蘑菇在冰海海底可活不了。”   “蘑菇好弱,我不想是。”昭然庆幸道。   郁岸不以为意摊手:“算了,谁在乎。”   他流连于街道两侧形形色色的新奇食物小摊之间,反正绅士内兜的储物空间足有1立方米,买什么东西都装得下。逛一会儿就跑回昭然身边,从他手中吸一口饮料再去逛,顺便夹走了昭然的钱包。   事实证明没什么必要买地图,因为城里的各种生物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经过某些龙族的使者或是畸体巫师测算,迁徙的龙族将在今日先后经过蜃楼峡谷。   郁岸在拥挤的人流中钻来钻去,爬上一头蜥蜴龙畸体的背上偷搭顺风车,高大的四脚蜥蜴背上驮着冰镇的饮料和绵软的点心,它的契定者在前方牵着它,带上手制的食品一起去蜃楼峡谷卖。   郁岸在蜥蜴背上的钱袋里丢进十几枚分币,自助挑选起点心来。   昭然终于在人群中找到郁岸的影子,趁他不注意,及时伸手把人连点心一起拎下来,拍他的脑袋:“一分钟看不见你就出去捣乱。”   他们随着拥挤的大部队一起离开玻塞城,沿着城外的溪流一路向西南方向走去,向右侧眺望,开阔的荒原越向北越被白雪覆盖,冰原之上漂浮着从波螺的海飘来的气泡,蝴蝶在温暖的气泡中飞过寒冷的地区。   溪流的源头在一座高耸入星环的矿山中,乳白或透明的晶体生长在岩石表面,时不时爬过一群忙碌的晶蝎。   这里正是蜃楼峡谷的入口。   地图使用完,直接卷起来扔进灌木丛里就可以,因为引路小甲虫已经在爬行完地图全程的过程中度过幼年期,制作地图所用的丝将其包裹作为保护壳,小识路虫吞噬地图,蜕变进入成长期,生出翅膀飞向世界各地,继续探索新世界的山川海流。   辉石矿脉中央裂开一条细细的狭缝,直通山顶,越向内走越开阔。   虽然星环的光线无法照耀进谷底,可峡谷中并不幽暗,两侧峭壁上生长的辉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搬运辉石的晶蝎和背着水晶螺旋壳的晶角石表面反射出星环的光辉,峡谷内五光十色,风景奇异。   峡谷内每走五步就能看见一堆从前观测龙族迁徙时留下的祈祷之物——一颗一颗码放叠摞的晶螺壳、经过药水浸泡得以长久保存的花朵、亲族的骸骨和遗物。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空地坐下,郁岸从绅士内兜里一件一件掏零食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到面前,收拾完毕,喝一口爽口的冰果萨纳,每喝一口再呼气,连呼吸都伴随着花香。   郁岸闭上眼睛聆听,在这里听不到鼎沸的人声,郁岸耳边萦绕着只有怪物的低语和吟唱,被峡谷回音聚拢,圣洁动听,置身于峡谷之中,能真切地感受到心灵的宁静。   “真没想到,我们还有今天。”他睁开眼,仰头靠在昭然背后,望着头顶峡谷一线天,金蓝的碎片星环在两山夹缝之间旋转。   “当然,度过今天,以后的时间就长了。载体人类寿命很长的,我的三枚佛像金核够滋养你的细胞很久很久,你的容貌和身体机能,短时间内都不会老化。”   “这是我应得的。”郁岸举起风铃花杯子,和昭然的鲜红果酒碰杯。   他忽然听见一声窜天猴的响声,什么东西滋溜一下上了天,在峡谷上空爆开,蓝色发光的碎片散成流星,爆成一团游动的鱼形图案。   “谁在放烟花?”   大家兴致勃勃观望寻找,不过每次观赏龙族迁徙之前都会有人整活,放个烟花倒也不稀奇。   蓝色的烟火接连不断爆开,如此华美和繁多的烟花价值不菲,不知道是哪个败家的富二代在烧钱博美人一笑。   那些昂贵的蓝色烟火爆炸后,甚至从空中留下一行字:“烟花大会送给不知家族最帅的大海鳃不知涯”。   “怎么回事呀。”畸体们议论纷纷,造谣信谣传谣,“肯定是不知涯去人类世界当明星了,他的粉丝在放烟花。”   “??”郁岸一骨碌爬起来,扶着昭然肩膀左顾右盼,但峡谷深长,挤满了千奇百怪的新世界生物,烟花正好放完,再也找不到源头。   “他们也在?”郁岸搂住昭然的脖子,“你们畸体选约会地点真是没新意。”   “嘘,不要喧哗。”昭然把人拎到自己怀里坐下,一起抬头望天,“我相信大哥不会骗我,他说这是新世界最不能错过的风景之一。”   星环幽暗,旋转的速度也降得缓慢,峡谷内的光线也暗淡下来,墙壁上发光的辉石和晶蝎钻进山缝,地面上的小砾石轻轻震动。   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龙的咆哮,峡谷中顿时鸦雀无声,期盼的目光尽数投向头顶那一线天空。   纯正的黑暗降临,使峡谷之中如同深渊,伸手不见五指,高空之上,一头皮肤纯黑如墨的龙扇动强劲翅膀滑翔而过,她身体上布满紫色的发光魔纹。   龙眼睥睨着凡间,抖动翅翼,紫色的星尘从峡谷之中翩然降下,黑暗中漂浮着淡紫色的发光碎片,郁岸的脸也被映成了紫色。   峡谷内的观众高呼她的名字:“夜之女神赛萨!”   “好美。”郁岸伸出手,接住夜之女神降下的祝福。龙飞翔时,身躯似乎在与星环共鸣,成为一股动力,引动星环旋转。   紧接着,天空电闪雷鸣,峡谷内刮起一阵狂风,郁岸的头发被狂风掀得乱飞,人被昭然紧紧抱着才没被吹跑,几头银皮翼龙尖啸着在峡谷之上滑翔而过,峡谷内的畸体们跟着兴奋咆哮,为风暴之龙黛雅欢呼。   狂风过后,滴滴细雨无声落下,细密的雨针落地,渗入地面中,受雨滴滋养,地面之下沉睡的或死亡的种子被唤醒,绿芽钻出地面,并迅速生长,光秃秃的峡谷竟在短短半分钟内花开遍地,蝴蝶飞舞。   那是溪水之龙夷光。   黑暗逐渐驱散,炫目的光芒照进峡谷,通体灿金的光明之龙坎德拉在上空盘旋一周,他的光芒照进峡谷,产生丁达尔效应,金色的碎片在光束中游荡。   暴雪大帝诺邦、极光之龙丽姬、云雾之龙灵角、丰收之龙瑞亚,它们迁徙的方向各不相同,路线却在此处相交,以至于在蜃楼峡谷中,可以一日看尽十季风景。   黑暗与光明交替,暴雪狂风无法摧毁的种子由雨水唤醒,开花结果丰收仅在转眼之间,云雾弥漫,极光浮动,那些震撼的光景像一道闪电劈中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郁岸看得呆了,心潮澎湃,热血涌动,被奇幻新世界的美丽和神秘所折服,这令人惊叹的一切,是曾经坐井观天的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风景。   “郁岸。你来挑一件礼物。”   昭然在耳边唤他,伸出另外八只手,个个都握着拳,请他猜猜哪只手里有好东西。   “哇。”郁岸惊喜地回过身子,在怪物的十只手之间认真打量,最后犹豫不决,点到了某只左手。   掌心摊开,手中握着一对雕刻精美的戒指,圈口一大一小,是结婚戒指。   他居然肯送戒指,完全出乎郁岸的意料。   “你怎么敢送戒指?”郁岸忍不住开心,捡起小的那枚自己戴进无名指根。   昭然无奈叹气:“谁叫你挑中了,算我倒霉。”   “啊?挑不中就不送了吗?”郁岸庆幸拍心口,“还好,我运气明明那么差,和你玩猜东西的游戏却一直没输过,每次都能猜对。”   “是吧,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就会很好运。”昭然弯起眼睛解释,将其他九只手里的九对不同款式的对戒悄悄塞回自己口袋里。   峡谷内温度很低,又是暴雪又是狂风过去,聚集在此的畸体们瑟瑟发抖挤在一起取暖,一些小型畸体被昭然的温度吸引过来,悄悄贴近,暖烘烘的。   峡谷之上,星环忽然像被火焰引燃了,金蓝色的光芒变得一片火热猩红。   一头浑身燃着烈焰的龙扇动翅翼在空中盘旋,红色的皮肤上爬满金红魔纹,金橙色的眼睛锐利英俊。   寒冷被瞬间驱散,畸体的皮毛和人类打湿的衣服也被烘烤得温暖而干燥,那头龙带来了火焰的温暖,火焰也象征着文明。   可无人叫得出他的名字,陌生的龙,未曾在大迁徙中露过面。   “阿瑞斯!”郁岸说出了他的名字。虽然声音不大,可龙的目光依旧为这微弱的呼唤向下俯视。   火焰龙阿瑞斯竟收拢翅翼向峡谷内侧俯冲,庞大而神圣的躯体带着一股炽热的风暴亲吻大地,他向郁岸俯冲而来,在最接近时改变方向。   畸体们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伟大神圣的龙族,又被炽热火焰烘烤害怕不已,不约而同抱头趴到地上,险些被火焰龙翼割掉脑袋。   英俊的阿瑞斯从郁岸面前侧目,他脖颈上镶嵌的一颗人类的眼珠灵活转动,与郁岸视线相接。   “林圭?你活着。”郁岸伸出指尖触碰那颗眼球,突然,眼球边缘探出两股血红触丝,抓住郁岸手里的风铃花饮料,一把夺走。   郁岸两手空空:“?”   火焰龙心满意足盘旋向空中飞去。   郁岸愣了几秒,捡起自己买的点心对着阿瑞斯用力一抛:“林圭!接着!”   火焰龙颈侧的人眼果真探出另外一缕触丝,卷住郁岸丢来的点心,还用血红触丝给他比了一个剪刀手:“耶!”   阿瑞斯飞回空中,他颈侧的林圭的眼睛举着抢来的饮料和点心手舞足蹈的。   “你别丢脸了行吗,下面都是龙族的朝圣者。”阿瑞斯嫌弃道,“受不了你,丢进海沟的二百冥币还要我捡回来,丢死人了。”   龙吵闹地飞过峡谷,向着星环所指引的方向离去。   空中悬浮着火焰龙翅翼留下的灰烬,黑色的灰烬轻柔飘落,落进郁岸空荡荡的手心。   昭然手搭在他肩头,郁岸抬起脸,仰头对上昭然鲜艳的瞳仁。   “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其实,什么都没失去过。”   -【you win】-   开发者说:   您已完成error系列游戏《蝶变》主线剧情进度。   ——   您成功击败BOSS:   羊头入侵者、   美容院医生夫妻、   Jump Scare跳吓兄弟、   魔术师查理·汉纳、   仁信制药集团-方信   蝎女-红狸火晶、   日御不化川(梦之花幻境)、   日御羲和、   花行忍冬。   ——   成功破解/放逐幻室:   美容院、   古县医院、   游戏之王、   缪斯号。   ——   获得道具:   储核分析器、   十字破甲锥、   高傲球棒、   纯黑兜帽、   核匣扩容、   亡湖面具、   蝴蝶飞行器、   英雄拳套、   好感度表、   一键换装按钮、   引路人之灯、   位移之眼、   畸核扭蛋机、   唐刀·子非鱼、   斜塔邀约·恶魔印章、   新世界乘车卡、   魔术师礼装、   绅士内兜、   促化茧药剂、   咒锁、   抗高压临时氧气、   魔王猎装、   昭然的钱包。   ——   征服山峰大海和荆棘是英雄的宿命,孤注一掷,信念不朽。   恭喜通关。   ——   DLC番外扩展包及同世界观其他游戏正在开发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