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作者:陈隐   文案:   唐蕴在软件上新认识的短期夜间伴侣有些特殊,对方声称小时候经历过一场火灾,呼吸道受损无法开口说话,面部大面积烫伤,十分自卑,以至于每次在酒店碰面,对方都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唐蕴虽然会好奇这哑巴的长相究竟有多恐怖,但还是尊重对方的意愿,并且很配合地戴上了兔子面具。   反正他也只是馋他身材和技术,打算玩腻了就撤。   *   某天,唐蕴进入视频会议,发现侃侃而谈的甲方爸爸侧颈贴着一片可疑又眼熟的膏药贴——那似乎是昨晚上他为小哑巴贴上遮草莓印的!   匡延赫(白天衣冠楚楚当总裁晚上扮哑巴新郎的闷骚戏精攻)x唐蕴(白天一板一眼接案件晚上放飞自我搞直播的财迷律师受)   两个斯文败类的双向奔赴,成人恋爱,男主都不完美,不喜慎入。   标签:斯文败类 极限拉扯 轻松 剧情 情投意合 HE 第一章 草莓   《衣冠之下》 作者:陈隐   听见浴室玻璃门推开的声响,正低头看手机的唐蕴下意识抬眼。   男人洗完澡了,脸上的白狐面具依旧没摘,周身水雾未散,携着清甜果香。酒店浴袍宽松,即使腰带系紧,胸前那一大片三角区仍袒露在外,隐隐能瞧见一点腹肌线条。   画面赏心悦目,唐蕴的眼底不自觉漫出笑意,目光聚焦在对方的侧颈。   那儿有一枚新鲜的,猩红的吻痕——是他欲念攀升到顶端时的杰作。   在灯光下看,好似庄重的复古印章戳在了白纸上,属实有些夺目了。   但这……不能怪他。   谁让眼前这个男人在过程中拒绝接吻,他只能靠其他手段来宣泄快感,同时,他也认为这是对辛勤耕耘的人的肯定与奖赏。   只是做的时候关着灯,外加他们都太投入,唐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吻得有多用力,更没想过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怎么办啊?你脖子上好像留下印记了。”   唐蕴佩戴着卡通兔子面具,只露着小半张脸,嘴角微微勾起,话音里听不出一点愧疚的意思,男人浅浅一笑,在凌乱的被窝里翻找出手机,输入一行字:【你好像还很骄傲?】   “对不起啊宝贝……”唐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指尖在印记上擦了擦,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消不下去了,“之前没种过这玩意儿,有点不知轻重了。”   虽然口口声声喊人宝贝,好像很亲密,但事实上唐蕴连男人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这仅仅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第三次发生关系,他们从没在一起过过夜,所以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累积起来应该不超过八小时。   上个月,唐蕴下载了一款名为“寻氧”的APP,不同于其他的同性恋交友软件,“寻氧”为男同和女同分立了不同的频道,就像玩网游似的,两个频道的场景元素都一致,但内容不共享。   新注册用户需人脸核验身份,确认性别后被分配到对应的频道。   另外它的交友机制也别出心裁,所有用户均需填写一份涉及到年龄、身高、所在地、攻受属性、星座、学历、工作、兴趣爱好、理想伴侣,甚至是家庭成员的问卷。   答完五十道题,系统自动筛选和匹配最为合适的对象,不过当时唐蕴嫌麻烦,大部分都选了“随便”。   “Test102”——也就是此时此刻杵在阳台点事后烟的这位,是系统推送给他的第一位用户,是个哑巴。   不过他的哑是后天的,据说是因为一场火灾所致,那个周末他独自在家,楼下起火,连带着整栋楼都烧起来了,倒霉的是消防通道被堵,等到救援人员赶到,他已经昏过去了。   他的呼吸道在那次意外中受到损伤,至今没办法说话,脸也毁了容。   所幸102已经从悲惨的过去里走出来了,人很乐观,谈吐幽默,当唐蕴问起他名字时,他回复说,叫我哑巴就行,身边的人也都这么喊我。   对于不能再发声这件事,他表现得很无所谓。   唐蕴没再追问他真名,也没兴趣知道,他下载软件不过是闲着无聊打发下时间,顺便找人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没打算来真的。   他估摸小哑巴应该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否则不会在只暧昧了几小时的情况下,直接发给他酒店的定位。   唐蕴资料里填写的姓名、年龄、工作之类的信息全都是假的。   一方面是怕被身边同事或者客户看见了很社死,另一方面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他的上一任对象是体大的学生,比他小很多,脑袋不太灵光,暑期没地方住就搬进了他家,谁承想那小屁孩把他当提款机,今天买球鞋明天演唱会,关键还好吃懒做没教养,把一堆同学叫到家里开派对都不会提前通知他,弄得家里跟鬼子进村,一塌糊涂。   关键最后还劈腿了。   唐蕴提分手,对方又不同意,白天没皮没脸地装客户到律所咨询,晚上又堵在家门口不肯走,电话短信轮番轰炸,唐蕴被折磨得很是头痛。   那种尴尬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不过小哑巴和他前任不是一类人,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要形容的话,小哑巴就好像慵懒而又凉爽的夏夜,很随和,也很温柔,偶尔还会伴随一点精明锐利的坏气,就像是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的这种坏,大部分都体现在床上,就比如刚才他受不了喊停,对方变本加厉地折磨他,最后不光是他的大腿,连床单都被弄湿了。   【你要去冲个澡吗?】小哑巴用备忘录展示出新内容。   “当然。”唐蕴掀开被子起身,下半身只穿了条内裤。三月份的天,尚存一丝凉意,他弯腰把牛仔裤捡起来套上。   系腰带时,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小哑巴,尽管白狐面具遮住大半张脸,但透过白狐那对凤眼,他依然能瞧见小哑巴正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盯着他屁股。   唐蕴故意用亲昵的语调调侃:“怎么,刚才摸半天没摸够啊?”   小哑巴唇角一弯,没有半分辩驳的意思。   有一说一,这哑巴笑起来挺勾人的,他的上唇呈M型,湿润又饱满,一看就很好亲,可惜唐蕴没尝过味儿。   假如一个人做爱很有技巧,那吻技应该也不赖吧?   唐蕴不是没主动尝试过和他接吻,只是两个人的呼吸刚贴近一些,小哑巴的脸就反射性地后撤或是偏向一侧,唐蕴就不再自讨没趣,他知道有的人天性不爱接吻。   唐蕴还时常会好奇这张做工精巧的面具下藏着一张怎样的面庞,是惊悚?还是可怜?鼻子歪了吗?皮肉还是不是原本的颜色?   有一次他们做到一半,小哑巴的脸距他近在咫尺,呼吸扑在他耳侧,感觉只需一伸手,他就可以扯下那张狐狸面具,然后假装是不经意碰到。   但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他也很怕对着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会当场软掉。   既尴尬,又伤人自尊,他的社交能力很难应付那种场面。   还有就是,无论他脸上流露出的是震惊、恐惧,还是怜悯,对小哑巴来说,都是一种二次伤害吧。   进浴室,猛一抬头,唐蕴被镜子里的兔子面具吓得愣了愣,他还是没能习惯戴这个东西。   可他又担心酒店里会有隐蔽的摄像头,所以每次和小哑巴开房,都会戴上面具。   他之前在律所实习的时候接触过一起案件,有名男的在浏览黄色\网页时看到了自己的女同事和上司的开房视频,十分震惊,里面的视频当然是酒店偷拍的,而这个男人就利用这段视频去勒索女同事和上司,后来被人告了。   案子了结后,当事人得到了赔偿,但视频在朋友圈里发酵。   唐蕴可不想自己的性爱视频也在朋友圈里广为流传,连冲澡也没有摘下面具。   唐蕴这两次开房开出了经验,来的时候特意带了身自己的睡衣裤,换好衣服,他推开浴室门,看见小哑巴手指向茶几,“嗯”了一声,他只能发出这样的单音节字。   茶几上晾着一杯水,他知道他洗完澡会口渴。   “谢啦。”唐蕴摸了摸水杯,温度恰好,一饮而尽。   小哑巴又在备忘录输入:【你包里有创可贴吗?我想遮一下脖子,待会儿还要见客户。】   “没……”唐蕴瞥了眼那脖颈,印记比他大拇指还长,一张创可贴恐怕都遮不住,“这都快十点了,你还要见什么客户?”   小哑巴:【江湖上的事情少打听。】   唐蕴“嗤”了一声,忽然想起来包里有两盒买给老妈的膏药贴,比起贴创可贴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膏药贴似乎是更合理的选项。   “你看这个行吗?”他从包里翻出膏药贴,“被人看见了就可以说你是落枕了!”   小哑巴:【有谁落枕会落一个礼拜啊?】   “那要不然就说是你扭伤了?”   唐蕴出谋划策,但面具后面的人没什么反应,也许是嫌他的办法很欲盖弥彰。   唐蕴懒得管他:“不要就算了,你自己解决吧。”   手腕很突然地被握住,唐蕴怔了怔,抬眼,小哑巴偏过头,将浴袍的领口拉低,露出半截锁骨,表示接受了他的建议。   唐蕴笑着拆开膏药贴说:“不过它会有点味道,你受得了吗?”   小哑巴犹豫了一下:【试试。】   膏药的味道没有唐蕴想象中那么浓烈,但毕竟是中草药的味道,凑近后味道怪怪的。   想到这玩意儿洗过澡可能会掉,他把一整盒都递给小哑巴:“这个送你了,应该能撑到那印子消失。”   小哑巴言简意赅:【最好是。】   唐蕴抬眼,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这时候他就很讨厌面具的存在,因为他没办法判断小哑巴的情绪。   “你生气了吗?”唐蕴带着一丝疑惑,很小声地关心,“我不知道你晚上还有其他约会。”   小哑巴:【你故意的,往死里嘬。】   “哎哟,真不是……”唐蕴简直百口莫辩,但如果这种时候强调自己是第一次给人种草莓,也挺奇怪的,“那你当时也没有说不要啊,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说完,轻轻地“哼”了一声。   小哑巴也“哼”出一声气音,但那不是撒娇一般的控诉,而是一种冷淡的无可奈何:【我怎么说?】   “你可以打我,咬我,推开我。”唐蕴想到什么,挑眉,“或者像你拒绝我接吻那样啊。”   小哑巴:【你好像很介意。】   “不会啊,我也不是很喜欢跟人接吻来着。”唐蕴耸了耸肩,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他的自尊心真的从未因此受挫,“真麻烦,下次不给你种草莓了。”   他以为小哑巴会说些什么反驳的,但他没有笑,也没有回应,而是低头看手机,仿佛没听到他的控诉。   唐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小哑巴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所以小哑巴不会那么敏锐地体察他的小情绪,又或者说,即使是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   毕竟他们在一起只图快乐,谁都没有义务要哄着对方。   调情不成,唐蕴收拾东西说:“明天得早起,我先回去了,要送你一程吗?”   小哑巴摇摇头。   这回应不出唐蕴所料,因为之前两次他也是这么拒绝他的。   下楼梯,唐蕴摘了面具收进背包,虽然他买的小兔子还算可爱,但旁人大半夜冷不丁看到一戴面具的,肯定要吓一跳。   没走几步,兜里手机振了振,唐蕴漆黑的瞳孔被屏幕点亮。   【我没生气,但我觉得下次很有必要让你体验一下这膏药贴着有多难受。】   文字并不能完全呈现表达者的情绪,所以唐蕴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在控诉还是调情。 第二章 合作   自从今天中午收到小哑巴信息到现在,唐蕴的心情都可以用“美妙”两个字来概括,他很罕见地感知到大脑释放的多巴胺。   以前从来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工作时分出一点心来高兴。   当汽车疾驰在通往酒店的路上,他整个人陷入到紧张又兴奋的状态,当身上的衣服被粗暴地扯下,当身体倾倒向巨大柔软的床,他的心脏就好像被卷入一个漩涡,沉沦中晃动着不安。   他沉醉于这乌托邦般的空间,尽管愉悦放纵,尽管神魂颠倒。   然而当他坐进车里,看见工作专用的那部手机弹出来的群消息、语音通话提示、客户咨询,飘飘然的魂灵像是被敲了一闷棍,狠狠摔落,爬回疲惫的躯壳之中。   来咨询的人发来数十条长达60秒的语音,唐蕴试图转文字,发现阿姨说的是南城当地话,没法看,只好点开了声音。   他不是南城人,但从大一就来到这座城市,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南城当地话他大致能够听懂。   这位老阿姨无意间发现丈夫竟然在外嫖娼,还是一段长达三年的长期合作项目,一次费用三百到五百不等,到现在已经花了近十万,气得火冒三丈。   “这些是我拉他微信和秋秋账单看到的,有的时候他还给那个女人红包,尤其是新年,情人节什么的,都是给现金的,我也不知道给了多少,有没有给她买其他东西。唐律师啊,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那个骚逼把这些钱给我还回来?”阿姨大概是哭过,还在气头上,嗓音很粗,鼻音很重,听起来有几分凶悍。   唐蕴听得直皱眉,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种家长里短的咨询往往钱少事儿还糟心,结局还不尽人意。   不过还是保持职业素养,问清楚了大致情况,说道:“您先生的嫖资已经花出去很久了,是否还能被追回,也要看情况,您要是方便的话明天可以来我们律所,我们再详细谈一下要怎么解决。”   还有个胜负欲很强的女企业家想打离婚官司,理由是丈夫在外面包养了好几个奶,诉求是让丈夫净身出户,连身上的裤衩子都得留下。   唐蕴耐心回道:【首先啊,裤衩子属于一方专用的生活用品,根据《民法典》第1063条的规定,夫妻的个人财产是不参加分割的。其次呢,你提供的这些证据只能证明你丈夫和人发生了性关系,情节不算太严重,你现在要离婚的话,你丈夫依然是有权利分割你们的夫妻共有财产的,只是酌情少分一点。】   企业家的三观大概被震塌了,嚷嚷道:“拜托!他出轨哎!还包了不止一个,背叛了家庭,这些难道还算不上重大过错?那要怎样才算重大过错?杀人放火吗?”   这是绝大部分当事人的反应,唐蕴早已预料,但是没办法,法律只规定了人们必须遵守的最基本的道德标准,并不能保障全部。   【在司法解释当中,只有重婚,与他人同居,实施家庭暴力,虐待、遗弃家庭成员才称得上重大过错。】   女企业家发长语音宣泄不满,唐蕴听语气,估摸这个人得离,于是说:“分割这块法官的主观判断其实也占据着很大的因素,如果您真想离婚的话,我们这边肯定会最大程度地为您争取权益。”   除此之外,还有个因聚众赌博被判了刑的老大哥最近回归自由了,打算转行开民宿,大哥有点法治意识,但很薄弱,眼下正咨询他如何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在包厢里安装针孔摄像头。   唐蕴头疼地揉了把脸:【我建议你别装。】   回到小区已经很晚了,只有极少的窗户亮着灯,道路空旷而安静,藏在花坛后的小野猫都出来踱步。   唐蕴很怕压到它们,开得很慢,车前灯倏地照亮一道身影。修长的腿,疏松的纹理烫,从头到脚的奢侈品牌,还有那嚣张的走路姿态,一切都很熟悉。   “梁颂?”唐蕴降下车窗喊了一声。   那人果真回过头,笑了笑:“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呢,你怎么才回来?”   梁颂是唐蕴来到南城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他考入大学的第一年,交完学费后几乎一贫如洗,于是找了份周末的兼职,梁颂是他兼职的那家咖啡馆的老板,也是他现在所租的这套房的房东。   梁颂只比唐蕴大两岁,家里做食品生意,是吃穿不愁的富三代,据说他上小学时,爸妈一个月给的零花钱就有小一千,如今家里每年光收租就有几百万入账。   只可惜这小子脑子不太灵光,父母花大钱把他送进私立高中,他却门门都考个位数,忙着和班上学霸展开恋情,高二辍学后,便拿着爸妈给的零花钱创业。   从唐蕴认识他到现在,他大概投了十多个项目,什么奶茶店,鸡排店,农家乐,生鲜超市,再到剧本杀,图书馆,电影院,健身房。吃穿用度,娱乐消遣,没有一样他不沾边,可也是倒霉,这么多门店,居然没有一样是挣钱的。是王多鱼看了都会羡慕的程度。   三十岁的人,总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于是他爸妈切断了他的资金,打算用这招让他乖乖回老家,娶妻生子,继承家业。   梁颂这阵子非常苦恼,因为他的性取向和唐蕴一样,“寻氧”这个软件,也是梁颂推荐他下载的。   关于他和小哑巴的进展,梁颂也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今天看到他长什么样了吗?”梁颂伸手按了下电梯,他已经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   “没,”唐蕴摇头道,“他说以我们的关系,没必要把对方了解得过于具体,否则会失去随心所欲的乐趣,他让我把他想象成二次元里的人。”   “那你可真能憋,要我的话可受不了,”梁颂出主意,“我肯定会趁他睡觉或者洗澡的时候,偷看一下。”   唐蕴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我觉得偷摘他面具不太礼貌,他可能会生气的。”   “哟——你还会在乎他生不生气?”梁颂的眼神和语气都透着几分意外,“想长期发展啊?”   唐蕴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一瞬。   他很喜欢小哑巴,喜欢他洗过头后,毛毛躁躁,湿漉漉的头发,喜欢他优越的下颌线条,喜欢他满身恰到好处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喜欢他那双温暖修长又充满技巧的手,甚至喜欢他伏在他耳边时,难以抑制的喘息。   目前和小哑巴的状态,也是令他满意的,他们比任何人都亲近,却不会干涉到对方的生活,因为不了解,所以会对对方的生活,过去的形象,甚至是思想充满遐想,而人类总是会对想象中的人情有独钟。   但“长期”就意味着关系的稳定,意味着想象力的戛然而止。   小哑巴的容貌被毁了是事实,他无法开口说话也是事实。   唐蕴很坦诚地说:“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觉得我很难爱上真实的他。”   电梯开了,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房子一梯一户,公摊区域被唐蕴打造成玄关。   梁颂先换好鞋,径直输入房门密码。   “或许他的脸没你想象的那么恐怖呢?况且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花点钱修复下说不定就能看了。”   唐蕴关上门:“消遣一下,没必要想那么远吧,况且他也没有表现出很喜欢我的样子,可能玩几次就换新的了。”   “靠!”梁颂感到很不公平,“一个残疾人玩这么花啊?”   其实唐蕴不了解小哑巴过去的情感史,一切都是凭直觉。   “反正我觉得他挺游刃有余的。”   梁颂拍了下他的肩膀,宽慰:“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也挺好,喜欢嘛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果断分开,总比被人渣了好。”   唐蕴知道他是在说沈记恩,但平心而论,唐蕴并不觉得自己是被渣,而是见证了成长中的一场无可奈何。   沈记恩是唐蕴的初恋,三甲医院骨外科医生,他们两个是在梁颂开的健身房里认识的。   彼时的唐蕴才读大二,涉世未深,懵懵懂懂,对爱情的渴望极其强烈,当沈医生向他表达爱意后,两个人火速陷入热恋,唐蕴把自己打包搬进了沈医生的公寓。   沈记恩身上的一切特质都很符合唐蕴对另一半的期许,又或者说,是沈记恩在唐蕴心底刻画出了一个理想型的标杆。   自此之后,唐蕴再遇见什么人,都会有比较,这个人没有沈记恩那么好看,那个人智商没有沈记恩高,还有那个人做的饭太难吃,和沈记恩完全没法比。   沈医生是个很优秀的人没错,但比唐蕴大六岁,从未向家里出柜,也没有这个打算,家里催婚催得紧,一开始他还会以工作忙为缘由推脱,后来便开始参加相亲局。   当唐蕴得知这一切时,他的微信里已经有和一名女幼师的暧昧聊天记录了。   沈记恩那晚吓坏了,怔在原地很久才想到要抱住他,求饶般开口:“我就是结个婚给家里人看的,让他们安心。”   唐蕴在盛大的错愕后,是异常的冷静,又觉得有点可笑:“那结完婚呢?离婚吗?还是和她生孩子?养孩子?”   他的问题,沈记恩没有给出答案,一如他们的恋情,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围绕感情的话题没持续多久,梁颂在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些烧烤和啤酒,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一部搞笑的下饭综艺。   工作群里接二连三弹出新消息,唐蕴本来不想管,但看见江峋私发了他一条新消息,他再也不能视若无睹。   江峋是他师父,也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唐蕴的领导。   最关键的是,他手头的案源大部分都来自师父,绝不能得罪。   江峋问:【向恒集团知道吗?】   向恒集团对于唐蕴是很遥远的存在,他只在新闻里听过,不过梁颂却对它很了解。   向恒是九十年代初期创立的股份制公司,国内饱受关注的地产集团之一,在经济飞速发展的这几十年里,它的产业不断扩大,涵盖了文化、金融、科技等各大领域。   和梁颂家竞争的电影院,就是向恒集团旗下的,所以梁颂对向恒持敌对态度。   “咋啦?你boss不会要接向恒的案子吧?”   梁颂一语成谶。   向恒建筑部门的负责人在监督工人作业时发现楼房的部分材料和工程质量都不符合合同约定,给工程公司提出整改意见,可现在两个礼拜过去了,材料没更换,不符合预期的地方也没有改正,严重影响到了工程质量。   向恒决定起诉这家建筑公司,要求对方赔偿工程款和延误的赔偿金。   江峋最近太忙,打算把这个案子交给唐蕴负责。   “我靠不是吧?”梁颂很震惊,“这么大个集团,连个专门的法务部都没有吗,还要找外面的律所来处理?”   唐蕴对此并不意外,近几年因为疫情的缘故,导致各个行业都不景气,地产行业尤为糟糕,企业为了运作下去,肯定把能裁的部门都裁了缩减成本,像法务、人力这一类与业务不相关的部门,往往是第一批被推出去的。   “公司养不起人就只能开了外包咯。”   “不过也好,反正赚钱的是你!”梁颂很快就转换了心情,拍拍唐蕴肩膀,怂恿道,“你们好好谈,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律师这行收费都有相关规定,不存在敲不敲这一说,况且这向恒集团的太子爷似乎还和江峋是老相识,但唐蕴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   为了更了解客户,唐蕴上网搜了下向恒集团,根据创始人匡继冲,关联出他的夫人项凌,以及他们的儿子匡延赫。   网页上只有他的头像是灰色的,没人上传任何照片,年龄不详,学历不详,目前在向恒集团任执行总裁。   看来是子承父业。   唐蕴上微博搜“匡延赫”,很快就找到了他,不过他的微博很无趣,转发的都是和地产业有关的动态,以及各种看不懂的,抬头很长的会议。   微博广场上有不少人@他。   很显然,大部分是向恒的员工,在公司项目宣传时例行@他一下,有的则是他以前的同学,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恭敬与谄媚。   唐蕴快速滑动的指尖在一条动态上停了下来。   原博是个搞笑大v,发动态说:羊尾真的可以使男人重振雄风,亲测,管用!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个叫“快乐肥宅水吨吨吨”网友在转发这条微博时@匡延赫,并说道:你要不要试试看这个,或许真有用哦。   “噗。”   合着这小子性功能不行啊!真惨!   唐蕴第一时间把手机递给身旁的人。   梁颂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笑得直拍大腿,很缺德地评价:“那他这辈子岂不是只能做个零啦!” 第三章 匡总   唐蕴是酒精过敏体质,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喝酒,就是喝多了皮肤容易泛红,头犯晕,所以梁颂带来的啤酒他只浅浅地喝了半听,剩余的梁颂包圆了。   眼见着快一点了,唐蕴便让梁颂留下来过夜。   房子是三居室,一百三十多平,主次卧相对,中间是宽敞明亮的客厅以及餐厅岛台,还有一间房朝北,透过窗户,能看见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唐蕴所在的律所就在其中一层。   原本这是间杂物房,唐蕴搬进来的第二年,把这改造成了书房,角落放置一些健身器材。   阳台向南,一年四季日照充盈,这也就意味着,这里的房价很不便宜,但梁颂开给他的房租并不高,是行情价的二分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梁颂能够随意进出这里的原因,其中一间次卧,是唐蕴专门为梁颂留的。   许是因为白天反复提及小哑巴,梦里,唐蕴又见到他了。   他靠在阳台的沙发里抽烟,两条长腿交叠,翻阅一本全英文的名著,姿态很随意,将烟灰抖落的动作有种说不上来的傲慢与矜贵,好像睡前阅读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   唐蕴走过去问他看不看得懂,小哑巴摇摇头,说他只是在看上面的插图。   在他身上,唐蕴看到了一种很违和的感觉,他的行为举止,他的游刃有余,他手腕上偶尔散发出来的清冽洁净的香水尾调,都和他所说的汽车修理工作很不匹配。   唐蕴走过去,摘下他的面具。   藤蔓般的皱褶是他的皮肤组织,他没有眉毛,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皮,比伏地魔的脸还要吓人。   唐蕴倒吸一口气。   怕伤害到对方自尊,他不敢表露出惊恐与不适,装作大方地说:“也没有很奇怪嘛。”但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不摘了。   清醒过来的唐蕴花了半分钟才平复好心情,但梦里见过的那张面容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上线,告诉小哑巴自己梦见他了,但摘下面具后的画面是他虚构的。   【我看到了一张打着马赛克的脸。】   小哑巴在半小时后回复他:【等我下次回老家,找张没毁容之前的照片拍给你看,你可以通过它,想象我的模样。】   唐蕴觉得这主意不错,又万分好奇:【那你长得好看吗?】   小哑巴:【没有人会这样自夸的。】   唐蕴笑了起来:【那以前有没有人夸你长得好看。】   小哑巴:【很多。】   唐蕴又被逗笑,笑完之后又感到深深的惋惜。   律所无需打卡上班,唐蕴平时都会避开早晚高峰,但昨晚上有向恒集团的项目负责人加他微信,说八点半在律所碰面,他只能提前一小时出发。   做他们这行,是非常忌讳迟到的。   七点半的高架桥堵得跟便了秘一样,一分钟才挪十米,旁边车道总有人打方向加塞,这让唐蕴看得直皱眉。   正准备打开音乐给自己放松一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又被安全带猛地拽回!   汽车发出尖锐的蜂鸣声。   他的心率飙升,脑袋一片空白,扶着方向盘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距离前车太近了,近到他根本没办法判断自己是不是撞上对方了。   他蒙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追尾了,汽车自动开启了紧急制动和双闪。   生平第一次遭遇车祸,他差点儿不知道该干什么,解开安全带,汽车又响起新一轮的警报——是在提醒他驻车。   他下了车往回看,发现是一场连环追尾,罪魁祸首是一辆面包车,连同他的特斯拉在内,出事的一共有五辆车。   “我靠。”唐蕴甩上车门,没忍住骂了一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后面那辆车是从左后方撞向他的,把他保险杠撞凹了一块,车尾灯也被撞碎了,脆弱得像是秋天的枯叶,悬在半空,将掉未掉,岌岌可危,变形的后翼子板将车轮卡得死死的,状况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一同遭殃的司机里有个中年男人,脾气很暴躁,指着面包车司机破口大骂,旁侧的车辆都开得很慢,有司机降下车窗录像。   两个车道都被占据,让本就不通畅的道路雪上加霜,顿时,人声与鸣笛声交杂,面包车司机无措地抓着头发,一个劲道歉。   唐蕴没去纠结事故起因,先是打了个报警电话,然后绕着车身拍照取证,另外几个司机见状,也忙拿手机拍照。   不到一分钟,交警便赶到了事故现场,上传好照片后便让大家挪一下车,顺带指挥起现场交通。   唐蕴挂上档,但车辆仍显示故障,无法启动,他给客服打了个电话,客服立刻帮忙安排了一辆拖车。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二十五分钟,然而从高架到律所的预计时间是二十分钟。   情况很不妙。   唐蕴在群里发消息,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下情况,希望有人可以帮他接待下客户,可人倒霉起来就是要塞牙,偏逢今天周六,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距离律所最近的同事还没起床,说最快半小时能到,他还得刷牙洗脸。   唐蕴说:【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三月份的天并不算热,唐蕴急出一脑门子汗。   4S店的售后率先赶到,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办事讲究效率,二话不说就绕着汽车拍照,上传证据,女的则关心唐蕴的伤情,询问需不需要就医。   唐蕴摆摆手:“我人倒是没事儿,就是车子没办法发动了,我这会儿很赶时间,你们能帮我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吗?”   “可以可以,”女人连连点头,恭敬道,“您只需要把车钥匙交给我们就行,接下来的定损、维修和保险赔付都将由我们为您负责,不过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您这个车子撞得还挺严重的。”   “行……”唐蕴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   他平时用的一直都是手机钥匙,出门从来不带卡片钥匙,一旦汽车探测不到手机的蓝牙信号,就会自动上锁,没人进得去。   唐蕴急中生智:“我可以跟你们去4S店吗?然后我再叫个跑腿帮我把卡片钥匙送过去。”   “当然可以啊。”女人一脸纳闷,“可你不是赶时间?”   唐蕴不为难自己了:“我直接跟客户开视频。”   正如唐蕴所料想的那样,向恒的项目负责人也很有时间概念,提前五分钟抵达目的地,发给他一个办公大楼的定位,问律所在第几层。   唐蕴给负责人弹了个语音过去,交代了一下自己的突发状况,然后说:“我帮你点了杯咖啡,你可以先去里边,咱们视频详聊,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项目负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闫楚,她“呃”了一声,似乎很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们总裁也来了,他挺关心这个案子的。”   “总裁?”唐蕴的大脑自动检索昨晚查询到的有关向恒的资料,“是匡总吗?”   “你居然知道啊?”   “当然知道了……”   唐蕴的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   什么情况下,一位日理万机的执行总裁会亲自跑一趟律所去关心一个建筑工程纠纷的进展呢?   要么是这场纠纷牵涉到的金额很庞大,要么就是工程延误导致的后果将十分严重。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与他们合作的律师能收获一笔不菲的委托费。   “之前有个项目开盘会上,他不是发表了一小段演讲嘛,我记得的。”唐蕴信口胡诌,表现得好像对这位总裁的发言很上心——因为他刚才隐约地听到一点匡总的声音了,就在闫楚旁边。   虽然这样很可能会被对方理解成谄媚讨好,但谁又不喜欢因为几句话而被人记得呢?   “什么时候?”一个年轻而又富有威严的声音很突然地冒出来。   音色是极好听的,唐蕴短暂地愣了愣神,迅速反应:“这不重要了匡总,反正之后我会重新认识你的,很抱歉,刚才路上出了点意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开视频聊?”   钱难赚屎难吃,他豁出去了!   “可以。”匡延赫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此时此刻,唐蕴正坐在工作人员的车后排,赶往4S店,所幸的是他公文包内常年备着副耳机。   视频连上,驾驶员十分体贴地将车载音乐关了,唐蕴道了声谢。   闫楚先出现在画面里,她的形象与唐蕴刻板印象中的年轻女领导截然不同,她没有长而飘逸的秀发,也没有端庄的衬衣西服,一件灰雾色的圆领卫衣套在她平直的肩膀上,显出几分随性。   她的头发不过耳,一张臭脸板着,像个能抗灭火器去gay吧救火的铁T。   “你这造型挺酷的。”唐蕴的评价发自肺腑。   “嗯,”闫楚笑了笑,很风趣地回道,“有品味的人都这么说。”   她将手机横放,坐在副驾的人也出现在画面里。   唐蕴对上了一双英气的,颇有侵略感的眉眼,匡延赫比他想象中年轻太多,或许还不超过三十,他的皮肤白净,眉骨很高,有点儿像混血,卷曲的头发用发胶抓过,但并不是多么沉稳的造型。   比起集团高管,他更像是一个没有睡饱就被经纪人拖起来强行做了造型,也没来得及吃早点的,心情很不好的艺人。   唐蕴阅男无数,还是猝不及防地被这人惊艳了一下,他克制住自己胡乱纷飞的思路,言归正传:“你们当时和建筑公司签订的合同啊,供货单什么的都在的吧?”   匡延赫向闫楚递了个眼神。   即使隔着屏幕,唐蕴都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那是常年身居高位者的气场。   闫楚点头道:“啊,都在的。”她抬起手中文件袋说:“我今天都带来了呢。”   唐蕴耐心听取事件经过与诉求。   过程中,他不太能直视匡延赫的眼睛,不仅是他的长相过分英俊,还有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会莫名地带给人一身寒意。   他的眼底仿佛藏有一个漩涡,但凡一个不注意,就要被吸进那片探不到底的深海。   在交谈间,唐蕴得知向恒集团和寰宇建筑已有多次合作,先前的工程质量从没出过问题,且寰宇的服务态度一向很好。   闫楚怀疑这次的问题与寰宇建筑去年年底爆发的大规模人事调动有关。   “核心层遭遇大洗牌,手底下的人不是被裁就是降薪,只能在材料上做做手脚。”   唐蕴点点头:“也有可能。”   “我不管他们有什么难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质量不合格的理由,我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匡延赫的声线很冷,要将人冻透似的,“至于过程是怎样的,我不在乎。”   闫楚呼出一口气,不敢乱说话了,只强调了一遍:“反正我们的诉求是对方赔我们三千万,剩下的就交给唐律师负责啦。”   “这个金额的话,其实是要第三方机构做鉴定的……”   唐蕴的话音戛然而止——   画面里,匡延赫正在喝矿泉水,他的脖颈修长,衬衣领口盖不住的地方,贴着一片接近肤色的膏药贴。   那不是昨晚上他为小哑巴贴上遮草莓印的吗?怎么匡总身上也有? 第四章 荒谬   唐蕴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小哑巴是匡延赫的话,一切也是顺理成章的——向恒集团的执行总裁,创始人亲儿子,一个在希冀中成长起来的,风光无限的人物,一个注定要结婚生子,继承家业的顶级富二代,在面对自己的性取向时,或许真的会选择戴上面具,闭上嘴巴,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这个鉴定机构是你去找吗?还是我们自己来?”闫楚打断了唐蕴的思路。   “你们只需要签一份委托代理的协议,剩下的都可以交由我负责。”   唐蕴仍盯着匡延赫的脖子。   是巧合吗?   那这未免也太巧了!而且匡延赫用的似乎是同款膏药贴。   但昨晚上他帮小哑巴贴膏药时,贴得十分随意,具体是不是匡延赫脖子里的这个位置,这个角度,他无法百分百确定。   “那根据你的经验,我们这官司能打赢吗?”闫楚问。   唐蕴从不跟人保证这些:“我得先看下你们的证据材料。”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匡延赫身上,竭力地探寻他与小哑巴之间的相似之处,可他先前并没有认真观察过小哑巴,毕竟对方毁了容,一直盯着细瞧很不礼貌。   以至于现在看匡总的时候,有点恍惚,第一眼觉得像,第二眼又觉得不对。   好像视频里的人脸要比小哑巴更宽一些,头发长度……好像也要比小哑巴短一些。   但都是好像。   唐蕴最熟悉的地方其实是小哑巴的腹肌,因为做爱时,他无处安放的手总是会撑在小哑巴的腰腹,那里有很紧实的肌肉。   可他总不能让匡总脱了衣服让他摸一把吧?   匡延赫的神情始终未有任何异样,喝完的水瓶握在手中把玩,最后点头道:“那你加我微信,案件进程向我跟进。”   也许是常年身居高位的缘故,他的语气总是带有一定的命令性,这种疏离感会让唐蕴觉得自己很自作多情。   像匡延赫这种傲慢、冷漠又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软件上跟人调情啊?   他的小哑巴可是个很可爱的,会夸他做的很棒的人。   不过在视频挂断后,唐蕴还是第一时间登入寻氧,问小哑巴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小哑巴没在线。   唐蕴的思绪又乱飞:不会真他妈是匡延赫吧?刚才在视频里装淡定,这会儿不敢上线了?可是他和小哑巴做爱时也没摘下过面具,不应该那么轻易的被认出来吧?   平心而论,唐蕴是期待戏剧性的巧合的,毕竟匡延赫的长相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上,能和这样的人上床是他的福气,可他又很担心,假设这真是一个人的话,小哑巴应该不会再联络他了吧?   他们这段关系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十多分钟后,小哑巴上线,回给他一张在修车店里拍摄的照片。   【刚才在帮客人换轮胎,是你想我了吧。】   好吧。   唐蕴承认自己刚才的想法太荒谬了。   【我刚才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小哑巴:【他出门也戴面具?】   唐蕴扑哧一笑:【不是,就是感觉很像,而且他脖子里也刚好贴了片膏药。】   小哑巴:【那个膏药熏得我睡不着,后半夜我就撕掉了,今天没贴。】   唐蕴:【哟,不怕被人看到小草莓啊?】   小哑巴:【是勋章。】   没多久,梁颂把卡片钥匙送到4S店。   宿醉的后遗症是头痛和疲累,见梁颂没什么精神,唐蕴便开着他的车,带他去吃港式早点。   店内人不多,唐蕴点完单,提起刚才和匡延赫视频的事情。   梁颂见识过不少富家少爷,很刻板地猜测道:“是不是长得不咋地?”   “还行,”唐蕴很收敛的评价,“五官都在。”   梁颂明白了:“我就知道,肯定不咋地。”   等上菜很无聊,唐蕴又把脖子上的巧合分享给梁颂,说:“我当时都蒙了,感觉他就是小哑巴。”   “真假的?”梁颂一脸不可思议,“那他没认出你来吗?”   唐蕴喝了口柠檬茶说:“我也戴面具的啊。”   梁颂仿佛在看一个有病的人:“你跟金主打视频还戴面具啊?”   唐蕴很无语:“我说我和小哑巴开房的时候是戴面具的。”   隔壁桌的人朝他们望了过来,唐蕴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用自己正常的声音,所以就算见了面,他应该也认不出我。”   梁颂双眼圆睁:“咋,你又学女人讲话啊?”   “才不是!”   但也……差不离吧。   其实唐蕴本科读的是播音主持,这专业是老妈提的建议,她老人家很希望他毕了业能进电视台工作,最好能像隔壁家骁骁那样出现在电视上,逢年过节的,脸上倍儿有光彩,再不济的也可以当个婚庆司仪,一场下来好几千,收入不菲且光鲜亮丽——这是她对这个专业的全部想象。   唐蕴读了两年,实在提不起兴趣,然而转专业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自学法律。   那时候法考还没有改革,非法学专业的本科生也可以参加司法考试,他顺利通过后,进入到律所实习。   一年后,成为一名拥有很多种声音的执业律师。   刚加上小哑巴的那天,唐蕴很直接地问过他喜欢什么属性的男人,小哑巴说都能接受,但更喜欢在床上放得开一点的小朋友。   他这么说,唐蕴就懂了:他喜欢平时正经一点,在床上要骚一点的年轻小受,主打一个反差感。   在男同群体里,有一部分人是只愿意做攻的,但大部分更愿意做受,因为可以享受被照顾的感觉,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则是攻受皆可,会根据自己所遇到的对象调整属性,遇强则受,遇受则强,甚至接受互攻。   唐蕴就属于最后一种,他对攻受属性压根没什么执念,因为不管是上人被是被上,他的本质并不会变。   只是他原本的声线太成熟了,乍一听都以为他三十了,为了讨小哑巴喜欢,他全程用的都是元气满满的少年音,偶尔还会逢场作戏地装可爱,撒撒娇。   小哑巴曾很认真地夸过他声音很好听,特温柔,唐蕴的虚荣心因此得到过极大的满足,就没换过声音。   “那他到底是不是装哑巴跟你聊天呢?”梁颂问。   唐蕴将服务生端上来的凤爪和菠萝包往梁颂那边推了点:“不是,我后来给小哑巴发消息了,他正在帮客人修车呢。”   “哦这样啊……还好不是,要不然你就是和我死对头恋爱了。”梁颂转念一想,又说,“好像也挺带感的,那样你就可以利用美色潜入敌人内部,帮我搞垮他们集团,这样我的电影院就可以实现盈利了。”   唐蕴顺着他的脑洞细想过后,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好好当一个豪门废物呢?你那破电影院能挣几个钱?”   梁颂撇撇嘴:“你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所以老天爷只会安排你和洗车的见面。”   “洗车的怎么啦?”唐蕴为小哑巴打抱不平,“人洗车的还有八块腹肌呢,你有吗?况且人家那不是普通的洗车店,是汽修美容一体店,庞大的家族企业。”   “哦?有多庞大?”   唐蕴竖起手指:“一个镇上足足开了两家,明年准备拓展到市中心了,可见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切。”   “切什么,起码比你那连年亏损的电影院强。”   “滚!亏损那不是因为疫情闹得吗,但是你想啊,连着亏了三年,我那电影院还能撑到开张,是不是也挺牛逼的?”   “瞧你这话说的,今年利润要再是负的,你可怎么给自己找理由啊?”   “你丫能不能盼我点好?”   梁颂吃着菠萝包,后知后觉地想起前几天晚上在微博上看到的八卦,心理忽然就平衡了许多,坏笑道:“我忽然想到,那个豪门废物,你恐怕是不愿意当的。”   “嗯?”   “那姓匡的不是不行吗?你忘啦?”   “对哦!”唐蕴犹如醍醐灌顶,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看来他今天的猜想都很多余。   在还没有和匡延赫视频之前,他觉得这个男人性功能障碍有点惨,今天之后,他觉得有点可惜。   真是白瞎了这张脸了。   “不过他可以在下面。”唐蕴说,“都这么有钱了,还需要自己动吗?”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库里南正沿着干净宽敞的恒华大道行驶。   到这里,便是进入了南城金融城的核心,高楼密密匝匝,车辆川流不息,一整条的奢侈品专柜街,繁华精致,万灯皆明,好像永远不会落幕。   绿化带里的樱花开了,引来不少驻足拍照的游客。   到红绿灯口,司机打了个转向,汽车缓缓驶入向恒置地的大楼。   这是南城最具标志性的办公大厦之一,十年前斥巨资邀请国外著名的建筑团队设计,墙体外立面极具观赏性,远看就好像是在海上扬起的船帆,在周围方正规矩的办公楼内脱颖而出。   而这只是向恒集团设立在华东地区的分部,总部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   电梯直上最顶层,进入这层需要总裁级别以上的授权。   匡延赫毫无障碍地走出电梯,开阔的走廊至前厅,布置了昂贵的绿植与鲜花,有的鲜切花并不应季,是从国外空运过来,每天都有专人擦拭,修剪,不新鲜了立刻更换,铺张浪费,只为点亮偶尔来这边的人的双眼。   匡延赫站定,微微低头扫了一下虹膜,两道纤尘不染的玻璃门缓缓划开,几乎听不见声音。   两千多平的面积,被很巧妙地分割成办公、会议、休息、健身等区域,看不到一根立柱,听不到一点人声,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无比。   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溶溶漾漾的江景,也可以感受晨曦到黄昏的光线变化,吸进鼻腔的是过滤后的空气,也是人民币堆砌起来的味道,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对恐高症患者不太友好。   匡延赫虽不恐高,但极少关注窗外的绮丽,进门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找遥控器,关闭百叶帘。   于他而言,在草木繁盛的山林还是喧闹繁华的都市,亦或者无边无际的海上,都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工作,忙碌的行程与繁琐的业务几乎占据掉他全部思绪。纵使眼前繁花似锦,他也很难察觉到芳香。   然而今天,他走进门却忘记关窗。   手机界面暗下,他又重新点亮,为出人意料的发展感到无措,同时又伴随一点很罕见的期待。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巧合。   其实在视频里看到唐蕴时,他对他的身份还不能确定,他只记得和他开房的那个小朋友喉结下方有颗痣,刚巧唐律师也有。   直到视频结束,他收到“快乐小法师”发来的私信才确认对方身份。   他现在终于弄明白唐蕴为什么会起这么个网名了。   那么唐蕴呢?也认出他了吗?   匡延赫伸手摸了下脖子里的膏药贴,昨晚睡觉前他嫌这玩意儿味道太浓,于是把它撕了,今天一早又重新贴了一片,贴在了不同的方位,应该不容易被认出来。   但引起了唐律师的怀疑是肯定的。   他们现在的状态如同打破了次元壁,情况变得很不可控,而匡延赫一向都很讨厌不可控。   他从没想过要以匡延赫的身份和男人交往,他也绝不能这么做。   他的个人形象无所谓,可“匡延赫”三个字,不仅是他的名字,也代表了一个企业的形象。   向恒这几十年构建和维护的是稳健、专业、优质、值得信赖的品牌形象,当有人讨论到向恒,应该讨论它的楼盘,股价,基金,讨论他们的产品质量,员工服务,公益慈善,而不是他和男人在哪里开房,用什么姿势上床。   他们的竞争对手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八卦,他不可能提供他们阴阳怪气抹黑向恒的机会。   思维几乎乱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九点多,匡延赫才开完最后一场视频会,放下手头工作,揉了揉发僵的肩颈。   正准备续杯咖啡,手机进来一条新消息。   快乐小法师:【明晚有空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一向被动的人突然变得积极起来,这让匡延赫很意外。   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个还没有一起吃过正餐。   Test102:【怎么突然想到要约我吃饭?】   快乐小法师:【接了个大case,心情很不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很忙,应该没什么时间和你碰面了。】   匡延赫猜想唐蕴的目的是确认他的身份,如果他拒绝,恐怕会加深对方的怀疑。   Test102:【好,你喜欢吃什么?】   快乐小法师:【荤的。】   不知道唐蕴是不是有意的,他的说辞总能让人联想到其他方面去,匡延赫不自觉盯着手机笑,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大概很愚蠢,敛起了笑意。   Test102:【好,满足你。】   他想,这次约完会,就用小哑巴的身份和小法师告个别,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第五章 刻薄   向恒集团和寰宇建筑的工程纠纷比唐蕴预想中的要复杂许多,光是两家企业当初签订的工程合同就有六百多页,字数都赶上一部长篇小说了,其次是因为疫情的缘故,施工进度反复拖延,中间有不少合约条款做了修改,他花了一整晚才把涉及到争议点的条款找到。   由于工程暂停,寰宇的人全都撤了,唐蕴到闫楚那拿到了项目经理的电话,可是打了好几通也没人接,无奈,唐蕴只得载着闫楚,驱车两小时,跑了趟寰宇建筑的总部。   接待处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小姑娘,打电话通报后说经理没在。   “那要多久回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的。”   “那就麻烦你跟你们经理说一下,我们这次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过来的。”闫楚指了指身旁的唐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代理律师,想来了解些情况的,如果能私下调解,我们是愿意和解的,如果你们坚持要走诉讼途径,我们也完全OK。”   闫楚的个子很高,单眼皮,鼻梁挺直,偏男生相,说话时总是不自觉皱起眉,即使是很平和的语调在说话,也让人觉得是一种威胁。   就像上司对下属那样。   其中一个小姑娘又走进去打了通电话,出来时说:“我们经理在回来了,你们先到旁边的休息区稍等一下吧。”   “那帮我们倒两杯咖啡来吧。”闫楚说。   半小时后,人果真回来了。   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最大的特征是胖和秃,大约是常年抽烟的缘故,他的声音跟掺了沙子似的。   经理把他们带进了办公室,态度还算客气,但始终不愿承认材料有问题,反而说向恒的人无理取闹,防疫期间都不让人休息,有的工人都累晕了,明明约定好的工期硬生生要缩短五个月,他们根本来不及,后来提出来的整改意见更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苛刻。   “我们目前用的热保护材料大多都是玻璃棉,玻璃棉板的话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它的隔热性和防火性都挺好的,没有异味,也非常安全,但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去请了人,看过以后说不满意,要全部改成聚氨酯喷涂,还得是他们指定的那牌子,每平方两百多,谁吃得消?况且喷涂需要的工程量也大,他们又不肯延期。”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唐蕴,仿佛在向他诉苦。   闫楚用比经理更大的声音反驳道:“你用玻璃棉没问题,但问题你用的那个玻璃棉是个什么牌子?我听都没听过,质量能有保障吗?将来出什么问题了,业主来找我们,我们怎么弄?做事情不能光看眼前。哦,你们收了钱走了人,将来房子裂缝,漏水,我们给你们擦屁股?想美事儿呢。再说工程延误是我们的问题吗,你们包工头克扣薪水,导致工人大规模罢工,只能找些临时工来干活,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经理愣了愣,又转移话题:“裂缝漏水,根本不可能的,我们都做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什么居民反馈过漏水。”   “但当时我们合同上约定了,要按照我们的需求去做。”闫楚对面这些强词夺理也有些无奈了,“你们可能觉得这东西的质量次一点没事儿,房子能住人,能遮风挡雨就行,但对于我们而言不是的,卖房子和卖车子一个道理,每一个细节的改动都会影响到买家最后的体验,你能说把车子上的铝合金防撞梁换成铁的也没事儿吗?只要车主不撞就行了?”   经理的态度很明显的有些不耐烦:“我跟你说啊妹子,这世上就没有哪样产品,它十全十美,样样兼顾……”   闫楚眉头紧皱:“别转移话题。”   经理点燃一根烟,嘬了口说:“反正你们翻来覆去就是觉得材料不好,要换,但这个事情我已经和我们领导提过了,他的意思是,既然你们要换,那这些钱自然是你们要贴的。”   闫楚摆摆手说:“现在不要你们换了,我们已经请了别的团队拆掉重新搞了,你们把工程款和延期赔偿金付了就行。”   经理猛吸一口烟,苦大仇深地问:“你们想要多少钱?”   “一共是这些……”唐蕴比了个手势,经理以为是三百万,在得知后面还有个零之后,狂喷了好几句国粹,叫保安把他们两个赶出了办公室,扔下一句:“黑社会组织都没你们这么会抢钱。”   唐蕴从业生涯以来,第一次被当事人赶出门,颇有些狼狈。   回程是闫楚开车,唐蕴吃着便利店买的已经冷掉的鸡肉三明治,给匡延赫发消息,说寰宇不愿和解。   唐蕴:【接下来的话,就只能走诉讼途径了,我要先找机构做几项评估。】   匡延赫:【嗯,我知道了。】   简直惜字如金。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然绝口不提评估费用的事情,要知道第三方机构做鉴定收费可是很高昂的,唐蕴不想贴这个钱。   他对闫楚说,评估费用大约需要三四万,闫楚震惊道:“这么贵啊?我这边批不了,你问问看匡总的意思。”   “好吧。”   【机构的评估费大概三四万,需要你这边先垫付一下。】唐蕴怕匡延赫让他垫付,还特意补了一句【我手头没钱。】   这次匡延赫隔了半小时才回:【三万还是四万?】   唐蕴:【先转四万好了,多的退给你们。】   匡延赫:【你没砍砍价吗?】   唐蕴咬了咬后槽牙,心说怎么这帮有钱人都这么抠搜:【哥,这是官方鉴定机构,不是小商品市场。】   匡延赫:【你去跟财务申请吧。】   唐蕴早有预料,凡是提到钱,他就会像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回到南城已经四点多了,唐蕴在向恒的财务那走完一系列程序,取了钱,然后联络鉴定机构做检测。   一天下来没干成几件事,腿倒是快跑断了。   眼看着六点多了,唐蕴赶紧打车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   餐厅是梁颂推荐的,一家很地道的北方菜馆,环境较为安静,最重要的是每个卡座都有隔断,私密性比较强,适合小情侣在一起聊聊天,甚至是摸摸大腿亲亲嘴。   唐蕴听完骂他变态,但毫不犹豫地预约了一桌。   当他赶到餐厅时,小哑巴说他已经到了,唐蕴向里走了几步,里面人不少,而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小哑巴。   他今天没戴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宽大的墨镜和口罩,头上的鸭舌帽和卫衣都是纯黑色的,很“纯狱风”的装备,加上宽大的肩膀,健硕的体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财阀雇来的杀手。   唐蕴的面具在背包里,但这会儿并不打算拿出来,之前在酒店只是因为怕被偷怕才一直戴着,他并不介意让小哑巴看到他真实的样子。   餐厅的玻璃墙映出身影,唐蕴撸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另外一条走道绕到小哑巴身后,悄悄走近,他想吓唬他一下。   可还不等他靠近,小哑巴忽然回过头。   墨镜很暗,遮掩住神情,但唐蕴知道小哑巴在和他对视。   俩人都定格了,一个是因为捉弄不成,一个则诧异对方竟然以真面目示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唐蕴也认出他来了?   匡延赫在慌乱中挤出一丝笑,差点儿忘记自己这会儿是个哑巴,还好戴着口罩,再加上饭店里放着音乐,唐蕴应该听不到他脱口而出的那声“嗨”。   “不好意思,有点堵车,来晚了。”唐蕴走到他对面坐下,露出一个明媚好看的笑。   这是匡延赫不曾见过的笑容,之前在酒店里,唐蕴的笑容都很浅,而在视频里,则是牵强的,客套的,不达眼底的笑。   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唐蕴笑起来是有小梨涡的,而且只有一个,与弯弯的眉眼一呼应,有种独特的,青涩的孩子气,像一抹微醺的风。   这个不带任何深意的笑容,足以让匡延赫确定,唐蕴并没有将他认出来。   很单纯的一顿饭。   唐蕴并不能看见墨镜后的那双眼睛注视着他,只感觉小哑巴的态度有点儿冷淡,光倒水,拆湿巾,也不说点什么热热场子,至少恭维他一两句啊,哪怕是客套的呢。   他担心自己这张脸是不是见光死了,难道小哑巴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可小哑巴自己都毁容了,总不至于来嫌弃他吧?   “你点东西了吗?”唐蕴试探着问了一句。   小哑巴摇摇头,接着把已经扫出菜单界面的手机递给他,示意他看菜单。   唐蕴随便点了两道掌柜热推,将手机还了回去,小哑巴又往里加了几样。   唐蕴提醒道:“北方菜馆的分量都很大的,你别点太多了,他们的菌菇炖鸡得有这——么大一碗。”   他比了个比脸盘子还大的手势。   小哑巴还算听话地去掉了一份面条。   唐蕴尝了尝桌上的玉米汁,现磨的,味道纯正且浓厚,他有点饿了,一口气喝掉半杯,而小哑巴的还没有动过。   “你待会儿准备戴着口罩吃饭啊?”他打趣道。   对面的人微微低头,揭下口罩,一言不发地拿起手边的玉米汁喝了一口。   餐厅的光线明亮,唐蕴看见了他墨镜下方不那么平整的皮肤,像是被反复揉烂了的面皮贴在脸上,被烧伤的地方显然要比边上的皮肤更深一些,有很明显的缝合痕迹。   唐蕴虽然很好奇,可是没有细看,怕对方觉得他不礼貌,更怕伤到小哑巴的自尊心。   “你让我看看你后来又点了些什么。”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匡延赫把手机递了过去,轻轻地推了一下墨镜,怕蹭掉脸上的妆容。   他脸上的烧伤妆是让一位化妆师帮忙画的,就这玩意儿耽误了他整整三个多小时——他弟弟匡又槐在剧组当副导演,认识不少特效妆造师。   匡延赫昨晚答应唐蕴赴约后,便让弟弟约了其中一位。下午唐蕴问他要经费的时候,他的眼皮和面颊都被抹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根本没办法用手机,消息是匡又槐帮他回的。   这位化妆师的水准足够以假乱真,只要不是脸贴脸的打量,唐蕴绝对看不出来问题。   “你已经结完账啦?”唐蕴惊讶地发现。   “嗯。”   “我还寻思着,我来请客呢。”唐蕴觉得挺过意不去,想了想说,“那要不然这样,我一会儿请你看电影吧。”   对面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   饭菜上得慢,俩人相顾无言,各自喝一口玉米汁。   唐蕴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膝盖,笑道:“感觉好像在相亲啊。”   小哑巴抬起了脸,但他的刘海很长,帽子一压,眉毛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你相过亲吗?】他问。   “没有,我跟我家里人分开住的,她们催不着我。”唐蕴顺嘴反问道,“你呢?”   【我的情况也很特别,正常人都不会给我作介绍。】   唐蕴感觉自己问了个既白痴又伤人的问题,转移话题道:“你现在看到我的脸了,觉得怎么样啊?跟你想象中的……差距大吗?”   他其实是在问,我的脸有没有令你失望。   小哑巴低头输入道:【好看。】   唐蕴的眉头在这一刻散开,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你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的长相呢。”   小哑巴短暂的迟疑了一瞬,输入道:【我在紧张。】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唐蕴嘴角的弧度更往上,眉梢都快装不下他的笑,牙齿洁白,声线是清脆的,让小小的空间浸满了喜悦的气息。   匡延赫生平第一次被男人夸可爱,很意外,但并不反感。   他盯着唐蕴嘴角的小梨涡,觉得它很特别,具有曼陀罗花一般的吸引力。   “这个是你们的锅包肉、榛蘑炖鸡肉和鲜肉馄饨,还有三个菜稍等一下哦。”   服务生的到来将唐蕴的笑声打断了,匡延赫把菜品推至中央。   “那我先开动了,你也快点吃!”唐蕴不客气地夹了块鸡肉,“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饿死我了。”   匡延赫吃过了下午茶,不算很饿,但看着唐蕴大快朵颐的样子,也莫名地有了食欲。   馄饨汤里漂浮着嫩绿的葱叶,匡延赫不喜欢吃葱,用勺子一点一点挑出来,搁在纸巾上。   唐蕴见状,说:“哎,早知道刚让厨房别放葱了,你还有什么忌口的吗?”   匡延赫:【没关系,挑出来就行了。不过,你中午为什么没来得及吃饭?】   “我们律所不是接了个案子吗……”唐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看了小哑巴一眼,犹豫了一下,干脆摊牌了,“不好意思啊,之前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不是做产品设计的,我是个律师……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啊,主要是网上骗子太多了,我就随便编了一个,律师这个职业是真的,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执业证。”   匡延赫:【没关系,我不介意。】   毕竟他自己也骗了人。   唐蕴此刻的坦诚令他感到一丝内疚,唐蕴该不会是要和他来真的吧?   “嘿嘿,你脾气真好。”唐蕴抽纸巾擦了擦溢出嘴角的汤汁,说,“今天一天都在外面跑,还被对方当事人给骂了一通。”   匡延赫完全不知道这些,皱了皱眉,问:【骂你什么了?】   出于对职业准则的遵守,唐蕴不想透露与案件相关的内容,摇摇头说:“哎,不重要啦,反正我的当事人最后决定要起诉,我有钱可以赚了。”   匡延赫点点头,吃了两口粉丝,想到什么,又在备忘录上输入:【那你觉得,你的当事人怎么样?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他啊……”唐蕴的嘴角突然往一边撇了撇,语调也变得不那么柔软,好像特别嫌弃这个人似的。   匡延赫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   认真思考了三秒,唐蕴评价:“不怎么样。”   匡延赫对这个答案相当意外,他自认为在面对唐蕴的时候都还算客气,一份委托要收他3%的提成,他可是连价都没砍就答应了。   闫楚后来告诉他,另外一家律所只收2.5%,他也没想过要换掉唐蕴。   这居然……还被这小没良心的评价为不怎么样!?   匡延赫立刻拿起手机:【为什么?他人不好吗?】   唐蕴有理有据地说:“资本圈哪有什么好人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是男的不是女的?”   匡延赫并不认为自己是唐蕴所说的那种人,可如果是从情感的角度出发,他也知道自己称不上什么好人。   【猜的,我猜错了吗?】   “没猜错,他是个挺年轻的富二代,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唐蕴往匡延赫碗里夹了块肉,说道,“哎,这个鸡肉真嫩,你快多吃一点。”   匡延赫吃了一点,又有点不甘心地追问:【那他长得如何?】   单轮长相,唐蕴想给匡延赫打满分,那是他见过的,最像用建模软件捏出来的脸,完美到不真实,但又不会让人嫉妒。只要匡延赫不开口,他就是件艺术品。   不过唐蕴觉得在自己的暧昧对象面前夸赞另外一个男人,是十分愚蠢的,于是很违心地说:“长得不怎么样,面相和他的嘴一样刻薄,要不是有合作,在路上碰到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犹如五雷轰顶,匡延赫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蕴还在往他碗里添菜,又跟他说了句“还是你比较可爱”,但他的耳朵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听什么都是糊的,满脑子只剩下那句“不怎么样”。 第六章 影院   一盘拔丝地瓜几乎没动,唐蕴给小哑巴夹了一块,让他趁热吃,否则待会儿软了就不好吃了,但小哑巴吃得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蕴也不想打扰他,边吃馄饨,边查电影票。   新年档的电影大多都下架了,还有一部他已经看过了,剩下的就只有一部热度不怎么高,但评价还不错的喜剧片。   小哑巴对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抱着很随意的态度,两个人吃过饭便直接进影院取票了。   唐蕴买了份爆米花套餐,里面含有一杯冰可乐,他问小哑巴要不要再加一杯,小哑巴摇头。   “那就一杯吧,去冰,谢谢。”唐蕴对年轻漂亮的服务生说道。   女生服务十分周到,给杯子包上了一层纸巾,最后递给唐蕴两根吸管,微笑着说:“祝你们观影愉快。”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唐蕴不想那么早进去看广告,于是把小哑巴拉到抓娃娃机前面,问:“你有玩过这个吗?”   “嗯。”   “技术怎么样?”   小哑巴二话没说就扫码了,滚出来几十个币,他全部都投进去,有种要把这个机器里的玩偶全部抓出来的气势,唐蕴满怀期待地站在他旁边,盯着里面漂亮的绒毛娃娃。   而事实是,爪子下去二十次,全都落了空。   “这机器应该是有设置比例的,要不然别人没法赚钱。”唐蕴很贴心地给他找台阶,“要不我们去玩投篮机?”   小哑巴很固执地又扫了五十枚游戏币出来,硬币落入机器的声音很清脆。   小哑巴的个子太高,需要弯下一点腰才能看清机器里面的情况,他认真起来,连下颌都透出几分倔强的孩子气。   唐蕴很难得有机会在灯光下,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盯得都有些出神。   怎么会有人的下颌线长得这么漂亮的?突起的喉结仿佛在引诱他去触碰。   “你有强迫症是吧?是不是今天抓不到不死心?”唐蕴笑着打趣道。   巧的是,他刚说完这句,爪子就勾上来一只小羊,两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机器,见它缓缓平移至出口。   “呀!”唐蕴发出愉悦的感叹,转头,看见小哑巴的嘴角微微勾起,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很自然地拿起手边的可乐,喝掉一大口。   唐蕴取出了那只完全没用技巧纯靠砸钱换来的小羊,递给小哑巴,但小哑巴摇摇头表示送给他了。   不知道是觉得这个小玩意儿比较幼稚,还是他这个人本身比较幼稚,抓娃娃只不过是满足他突如其来的执念。   唐蕴用剩下的游戏币抓到了一个盲盒,里面是一部动漫联名的摇摇乐,角色骑在马上,碰一下就开始左右摇晃。   “那这个你想要吗?”唐蕴问。   小哑巴的目光锁定在他手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唐蕴无意间提起这一刻,才知道匡延赫之所以会想要这个摇摇乐,只因为角色的眼睛在笑,弯弯的,和唐蕴竟有几分神似。   电影开场了,放映厅却空无一人,唐蕴有些惊讶地往里走。   “我刚才买票的时候看到后排有两个人的。”他为自己的运气感到高兴,他很喜欢包场看电影的松弛感,不用因为怕影响到别人观影而不敢说话。   他转过头,看小哑巴因为戴墨镜的缘故,一只手扶着栏杆,走得很慢。   唐蕴伸出手:“要牵着吗?”   小哑巴脚步一顿,没吱声。放映厅太暗了,唐蕴完全琢磨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多余。   正想说“不需要也没事”,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很陌生的触感,因为做爱从来不需要牵手,他对小哑巴的腰腹倒是比较熟悉。   他的手掌十分宽厚,温温热热,就是皮肤有点干燥,手指尖和掌心都有不同程度的老茧,捏起来硬硬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车的?”唐蕴问。   匡延赫被问住了。   他根本不会修车,之前发给唐蕴的照片是让别人拍的,他曾投资过连锁的汽车美容店。手上之所以有老茧是他经常攀岩和射箭的缘故。   【很多年了,我不太记得了。】他回道。   “另外一只手给我看看。”   匡延赫伸出左手,观察唐蕴的脸色,总不见得是被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   “你手指好长,感觉很适合弹钢琴。”   唐蕴评价手指时,声音里带着笑意,接着又将自己的手指伸入匡延赫的指缝,握紧。   匡延赫没有挣开,一直到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唐蕴也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   “你可以把眼镜摘了,要不然怎么看电影啊。”   匡延赫调整了一下帽檐的角度,又将墨镜向下压了压,刚好可以看清大荧幕。   “这没外人,摘了也不怕吓到人。”唐蕴看着他说,“你这么看电影多累啊。”   【你不会喜欢我的脸。】   唐蕴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哑巴之前戴面具,不是为了防别人,而是防止他窥见他的真面目。   真有那么恐怖吗?还是说,毁了容的人都比较自卑?尤其他们还是暧昧对象。   “那好吧。”唐蕴没有勉强他,更没有为了宽慰他而说些违背良心的话。尽管他们现在相处得很融洽,可他不敢保证自己在看过他的脸之后,好感度会不会锐减。   座位选在了视野最佳的中间位置,座椅带按摩功能,匡延赫腰不酸背不痛,但还是很好奇地扫了一下。   因为这不是他们家开的电影院,正好趁此机会体验一下对家选用的座椅按摩功能效果如何。   小程序里有多种模式可调节,但后背并没有任何响应,倒是旁边的人被突然滚动起来的椅背吓了个激灵。   “你扫的啊?!”唐蕴诧异地看着他。   “啊。”匡延赫点点头。   “我说它怎么突然动了呢!”唐蕴又躺了回去,四肢舒舒服服地瘫着,很享受的样子。   【舒服吗?】匡延赫想得到客观一点的用户评价。   “还可以,”唐蕴浅浅地笑了一下,上肢一倾,挨到匡延赫耳侧,“不过肯定没你按得舒服。”   匡延赫并没有给谁按过摩,更别提什么技巧。   【你怎么知道我按的会舒服?】   唐蕴一本正经地说:“按摩嘛,最重要的就是力度和准度,你都兼备了啊。”   力度和准度。   匡延赫眯起眼,他从唐蕴的语气和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玩味,似乎意有所指。   【你刚才还说它们适合弹钢琴。】   “这两者又不冲突。”唐蕴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好几颗爆米花。   匡延赫的目光投回荧幕,琢磨起刚才遗漏掉的剧情。   他平时娱乐放松的时间有限,周末在家,大抵也会被工作电话给吵醒,所以极少看影视剧,平板上收藏过不少匡又槐推荐给他的纪录片和电影,目前进度依旧是零。   这是他从学校毕业以后,第一次看国产的喜剧电影,没有预想中那么烂俗,甚至还有一两个笑点,至于他身旁这位,则仿佛被人点了笑穴,“呵呵”个不停,还有两次他的笑声几乎要贯穿匡延赫的耳膜。   工作消息不停闪现,匡延赫只得挑几条重要的先回了。   正接受群里的文件,唐蕴忽然在他耳边说:“下了班还这么忙啊?”   匡延赫的手机没有贴防窥屏,下意识将屏幕往另一个方向侧了侧,因为群名带有“向恒”这样的前缀。   这个动作显然引起了唐蕴的狐疑。   “跟谁在聊天呢?”   匡延赫切入到备忘录,想告诉唐蕴,自己刚在给客户回消息,但唐蕴又摆摆手说:“啊算啦算啦,你不用跟我交代什么的,你要是很忙的话尽管聊,反正剧情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   言下之意是,我们的关系也没有进展到要交代好友圈和切断一切暧昧对象的那一步。   唐蕴这种波澜不惊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匡延赫觉得他大概谈过很多段恋爱,所以对很多事才没那么在意。   否则他不会在占有欲,或者说好奇心爆棚的时刻,娴熟地掐自己一把,让他们的关系只停留在很浅的水域。   一定是有人的一些举动,教会了他什么。   就像被水淹过的人,很难鼓起勇气靠近泳池一样,于是唐蕴便开始和人保持这不近不远的关系。   暧昧、快乐,但不至于不清醒。   他还是向唐蕴解释道:【别误会,刚才在给同事回消息,我没有男友,也没有女友,更没有结过婚。】   唐蕴笑起来,似乎相信了他:“好啦,我知道了,有急事的话你先忙,我没关系的。”   【不忙。】匡延赫收起手机,陪他继续看电影。   影院笑声不断,唐蕴的身体微微朝右侧了一些,靠近一直发呆的匡延赫问:“你怎么都不笑啊,是不是不怎么喜欢喜剧电影?”   匡延赫:【没,我感觉挺好笑的,但我通常就是暗爽。】   唐蕴又夸他好可爱,而且语气和眼神都非常真挚,不像演的,但匡延赫不懂自己可爱的点在哪,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要是觉得不太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看点别的,不用勉强自己的。”唐蕴说。   匡延赫很纳闷:【怎么看别的?】   “就……不看电影啦。”唐蕴的声音变低了,看起来有那么点难为情。   匡延赫懂了,故意问:【那看点什么呢?】   唐蕴又把问题抛回来:“原本看完电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这点匡延赫没有撒谎,他原本是想在吃饭的时候告诉唐蕴,自己准备去异地创业,很久都不会回来。   他认为以唐蕴这种洒脱的性格,一定很快就会在网站上结识一个新的床伴从而忘掉他的。   他的计划里压根儿都没有看电影这项流程。   唐蕴把手搭在匡延赫的膝盖上,一点点往上,摸到大腿,与此同时,身体越过座椅的扶手,在匡延赫的耳朵上亲了一口,用懵懂天真地口吻问:“那现在有没有了?”   他刚喝过冰镇可乐,嘴唇是凉的,连呼吸都带着些许凉意。匡延赫的喉结滚了滚,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被蛊惑,他该去创业了。   可是身体完全越过了思想,做出了最最本能的反应。   他摘下帽子,略微偏头,扣住唐蕴的后颈,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第七章 浪潮   只是嘴唇碰一下嘴唇,唐蕴的心脏却立刻发了疯似的活跃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人接吻了,又也许是他们正处在影院的高清摄像头之下,总之他非常的蒙,忘记闭上眼睛,甚至忘记怎么呼吸。   他的嘴唇不受控地发颤,想说我们这样不好吧,会不会有人正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会被笑话的。   而小哑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两根手指钳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捏,唐蕴的唇齿被轻易地顶开。   扑面而来的气息热而甜,是爆米花外面裹着的糖浆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奶香。   当舌尖触碰到一片柔软,唐蕴的身体便开始发热,耳朵更是烫得要烧起来,他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落在了小哑巴的衣服上,黑T柔软的面料被揪出花一样的褶皱。   这个吻,其实谈不上多激烈,就好像是两只相识已久的猫咪,在冬日暖阳下,缱绻地缩在一个猫窝里,相互触碰对方湿漉漉的鼻子。   安逸的,礼貌的,浅尝辄止的,也是令人愉悦的。   至少唐蕴是这样认为的,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小哑巴的嘴唇形状很漂亮,很好亲的样子,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不记得亲了多久,也许并不超过两分钟,但唐蕴觉得自己需要一份完整的呼吸,于是身体略微往后退了一点,在无比昏暗的光线下注视着小哑巴脸上的伤,小哑巴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似乎是在笑,又似乎只是抿了一下嘴唇。   “怎么忽然想到要接吻?”唐蕴问出了很愚笨的问题。   【喜欢吗?】小哑巴又把问题抛回给他。   唐蕴老老实实地点头,以及,他发现自己几乎没办法控制上扬的嘴角。   这是一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体验。   因为从前他都是上位者,而这次则像是遭遇了一场入侵,身体的反应在告诉他,他其实更享受后者带来的刺激。   等肺部不再缺氧,唐蕴又很主动地贴了上去,小哑巴并没有任何犹豫地将他抱住。   他们在黑暗中缓慢而绵长地接吻,交换彼此的气息,用不断加深的力度和深度来表达愉悦与欲望,像一对刚刚陷入热恋的情侣。   这天晚上,唐蕴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到小区,身体几乎累瘫,脑袋却一反常态的精神,经过小区的健身公园时,他很有闲情逸致地观赏起繁茂春树。   遍地的桃花、樱花和海棠,把公园妆点得绚烂,全都是刚盛开的,簇簇娇嫩,在夜色中撩人。   走几步,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被屁股的一阵疼痛袭击,苦恼地放慢脚步。   上楼打开门,他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梁颂,电视机没有关,声音不小,人却已经酣睡如泥。   “真够本事的,这都能睡着。”   唐蕴小声嘟哝了一句,把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去梁颂的房间找了条薄毯出来,往人身上一盖。   梁颂这会儿又突然醒了,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又一看表:“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发你消息也不回。”语气颇像影视剧里准备了一桌子佳肴却等不到丈夫回家的全职主妇,怨念不浅。   “你给我发消息了?”唐蕴从裤子口袋中摸出手机来。   看电影前调了静音,一直忘记调回来了,里面消息是不少,还好都不是很重要。   梁颂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边摸索遥控器,一边问:“你又加班啊?”   唐蕴实话实说:“没,跟人看电影去了。”   梁颂很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跟那汽修店里的灰姑娘?”   唐蕴真服了他这张从来不在乎功德的嘴,不过也知道梁颂实际上没什么恶意,毕竟他的每一任,梁颂都起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名。   沈记恩是骨科医生,梁颂人前人后都喊他棒骨哥。   唐蕴的第二任是名翻译,姓贾,在国外留学多年,硕士毕业回国工作,平时说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常常中英交杂,跟人结交也比较爱用英文名,梁颂私下喊他贾洋洋。   第三任就是唐蕴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体大学生。在人们的传统印象里,体育学校的学生都该是天天沐浴阳光,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唐蕴之前也是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但他前男友不是,这家伙读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运动细胞糟糕得很,还有点小肚腩,梁颂这个缺心眼的喊他国足编外成员。   前面几个唐蕴都能理解,但怎么小哑巴就成灰姑娘了?   “你有见过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灰姑娘吗?”   梁颂诧异道:“我靠,他居然比你还高?”   “啊,”唐蕴点了个头,转身去冰箱找饮料喝,“比我高咋了?”   梁颂这么惊讶不是没理由的,首先唐蕴的个子在同龄人之中算高的,平时出门不常见到有比他高很多的男人,另外唐蕴前两任男友的外型都很类似,又瘦又小,走的是营养不良风,跟唐蕴在一起之后才被养胖了些。   就一个沈医生还凑合,和唐蕴差不多高。   梁颂以为唐蕴是钟爱小鸟依人型对象。   “就是很意外,你怎么会找了个比你还高的……”   梁颂提出这个问题时,脑海已经浮现出唐蕴和一个一米九的男人滚床单的画面——唐蕴死要面子活受罪,无比艰难地把人抱起来,顶到墙上,中途因为力气不够,又呼哧呼哧,十分尴尬地把人放下来。   总之,很不和谐。   唐蕴无奈回答道:“见面之前他说他一米八多点,谁知道多出那么多。”   他回忆起和小哑巴的初次碰面。   那天他很早就结束了工作,在约定时间前二十分钟就到达酒店,指针越靠近八点,他的心脏跳得越快。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像拆盲盒,有点期待,又有一点儿忐忑。   当小哑巴推开酒店房门时,唐蕴就只剩下错愕。   站在眼前的人比他预想中高出许多,脊背又挺得很直,以至于让唐蕴感受到了一股被人向下凝视的压迫感。   他在路上想到的许多可以让两个陌生人快速拉近距离的话题,一时间全都忘掉了。   最后只问出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你穿内增高了吗?”   梁颂吃着茶几上的凤梨问:“他不会是大树挂辣椒吧?”   “什么大树挂辣椒……”唐蕴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他妈的,这什么鬼形容啊。”   梁颂一脸“你在跟我装什么纯情小白兔”的模样,问道:“我形容得贴切吗?”   唐蕴无语地翻了他一眼:“一点都不贴切,人比例挺好的。”   甚至好得有点过头了,进去的时候很容易把他弄痛。   “啊……”梁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扫了唐蕴一眼,“那你这小兄弟在人家面前不就没什么优势了吗?人没嫌弃你?”   “他为什么要嫌弃我?这种事情讲的是技术,又不是尺寸。”唐蕴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拧上水瓶道,“再说我的也不是辣椒!”   梁颂眯着眼,笑个不停。   唐蕴指着他:“你丫不要自己挂着个小辣椒就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   “滚!”梁颂像应激的猫咪一样,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他妈少造谣我,小心我告你诽谤。”   唐蕴:“你知道什么叫诽谤吗?”   “少拿你的专业来对付我。”梁颂扭头回房,“我要睡了,晚安,祝你在梦里也能抱上你的电线杆子。”   “他不是电线杆子。”唐蕴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很想为小哑巴辩解一下,“他身材真的很好的。”   已经关上门的房间里飘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你的哑巴新郎。”   唐蕴笑了笑,将桌上那些看起来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用保鲜膜裹了一下,放进冰箱,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的眼皮有点酸,想休息了,但做完一番心理斗争,还是决定去冲个澡再睡,毕竟今晚出了很多汗。   站在镜前脱掉衣服,他发现自己后背青了一块,大概是小哑巴把他推进隔间接吻时,在挂钩上撞出来的。   当时他被小哑巴吻得浑身潮热,眼睛都是湿润的,根本顾不了其他。   电影院卫生间的隔间十分狭窄,又因为匡延赫把灯关了,于是形成了一个很容易令人失控的空间,但它并不完全密闭,这种随时会被人撞见的可能,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唐蕴的神经。   所以几乎不需要什么前戏,他的身体已经敏感到稍一触碰就会颤抖。   与唐蕴的僵硬和敏感不同,小哑巴则更像是一匹蓄谋已久的野兽,对待猎物,他一点儿也不克制,更谈不上温柔。   宽厚的手掌伸进唐蕴的衣服里,娴熟地抚摸他,揉弄他,由浅至深,由轻转重,仿佛要唐蕴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他手指的灵巧。   在粗重的喘息声里,唐蕴身上最后一颗扣子也被解开了,他衣不蔽体,羞赧不已,本来有些迷离的意识,因为小哑巴指尖的动作变得敏锐起来。   “真的要这样吗?”唐蕴有点害怕,毕竟一丝不挂的人是他,被人发现丢脸的也是他,小哑巴的衣服还完好地穿着。   真不公平啊。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紧紧贴着隔间门板。   而小哑巴仿佛没听见似的,将唐蕴身上最后那一点点可怜巴巴的布料也褪了下去。   “我有点冷。”唐蕴的膝盖在发抖,但实际上周围的温度并不低,他发抖只是因为紧张,因为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走动。   他的呼吸都放慢了,而小哑巴并没有停止动作,狭小的空间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所占据。   好险最后那个人并没有进来。   腰部被舌尖触碰,柔软到发痒,唐蕴点了点脚尖,想躲,忽然被一双手扣住了身体,那双手的主人好像失去了耐心,用很强硬的手段将他整个人托起来,抵在了门板上。   唐蕴被失重感弄得几乎眩晕,伸手圈住小哑巴的脖子,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姿势,不太体面,很是难为情。   “你不觉得重吗?”   小哑巴埋在他肩上的脑袋并没有抬起来,唐蕴只是凭借着头发扫过耳朵的动作,判断小哑巴摇了一下头。   他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很硬,唐蕴顺着那漂亮的肌理,摸到他小臂的青筋。   坚实的门板到底也扛不住两个男人的重量,发出轻微的,令人羞耻的吱呀声。   唐蕴说受不了,让他轻一点,但唐蕴很快发现小哑巴在遇到想拒绝的事情时,会假装耳背,就比如此时此刻,无论唐蕴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停下来,甚至变本加厉。   “你别太过分了啊……”   唐蕴很不客气地咬他肩膀,用齿尖去探寻他颈部跳动的脉搏,几乎到了威胁的程度,可唐蕴一点点下坠的身体依旧被一双手臂轻易地抬起。   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   唐蕴感觉自己像是一幅壁画,被固定在了一处,避无可避,任凭汹涌的浪潮将他的身体全部打湿。   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唐蕴闭着眼睛,搓洗疲累不堪的身躯,回到床上又忍不住登入软件,控诉小哑巴今晚的所作所为。   快乐小法师:【我的屁股好痛。】   快乐小法师:【大腿也是。】   快乐小法师:【还有背上青了一块。】   小哑巴回复得倒是很快:【你要休息了吗?我叫个跑腿给你送支药膏过去?】   快乐小法师:【这么晚了,还有跑腿吗?】   Test102:【可以的,有24小时的。】   唐蕴翻了个身,蜷缩成虾米状回:【算了,我刚才洗澡的时候看过了,没流血,等明天起来应该就好了。】   Test102:【好,有需要的话告诉我。】   唐蕴和他说了声晚安就下线了。   其实也没有到“好痛”的程度,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交流,能够增进彼此的了解,让某人深入地自我反省,从而作出良好的改变。   正当唐蕴关掉台灯,酝酿睡意时,手机屏又亮了亮。   发消息的竟然是匡总,唐蕴“啧”了一声,蒙上被子,想要忽略掉甲方爸爸的信息,这么晚了还找他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拿起了手机。   他只看一下,如果是交代什么工作内容的话,他就当做没看见好了!   面容解锁,唐蕴点入小红点。   匡总(向恒-建筑工程纠纷):【明天来一下我办公室。】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也不说明原因,也不关心别人有没有时间。   “我又不是你的奴才。”唐蕴嘴上嘟哝了一句,懒得理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翻身睡觉。 第八章 咨询   第二天,唐蕴睡到了自然醒,梁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的,留了一点早饭在桌上。   唐蕴吃早饭的间隙,给4S店的员工询问修车进度,售后说里面有个配件要等厂家送货,大概明天上午就能修好,再经过整车清洗之后,会有专人送去给唐蕴。   总共的维修费用是一万二,保险报销等流程已经全部走完,由于这次的事故是追尾的司机全责,所以走的不是唐蕴的保险,明年保险费也不会上调,请他放心。   第二通电话是打给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称已经安排相关鉴定人员分析数据了,结果大概在二十个工作日之后出具,让他再耐心等一等。   唐蕴把实际情况向匡延赫反馈了一下,至于昨晚上那条信息,他自动忽略掉了。   匡延赫大概是对鉴定所需的时间很不满意,发来一段语音:“搞什么分析要这么长时间啊?”   唐蕴放下手中豆浆,向他解释:“要是很快就能搞定的,也不会收那么多钱了,你放心,鉴定人员都很专业,会根据实地情况来判定工程存在哪些质量问题,以及是否应当给予赔款,另外还会考虑后期修复难度,修复成本,影响范围来计算赔偿款,二十天的话,属于正常范围。”   匡延赫又问:“这二十天,包含节假日吗?”   唐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别的企业都像你们这么卷吗?大周末的都不放过。   “当然不包含了。”他知道自己的话犹如火上浇油,但还是说,“他们实行双休制。”   匡延赫语气冷淡地丢下一句:“那他们的效率也太低了。”   领导层注重办事效率,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地产行业,工程多耽误一天,预售时间就多延误一天,融资成本和资金利用率也随之增加。   在市场如此不景气的背景之下,这几十亿的项目,一天的利息要多少?唐蕴这种凡人连想都不敢想。   若是最后还让同期的竞品抢占市场,后果更不可估量。   唐蕴作为委托律师,当然得尽可能地为集团利益考虑,于是又打电话问了机构里面的工作人员,现场勘验的工作最快什么时候完成。   对方说再需要两天就行。   唐蕴抱着严谨的态度,又向他们确认:“也就是说,到十九号的时候,向恒的建筑部门就可以找人继续动工了是吧?”   “对。”工作人员说,“总之我们会尽快的。”   唐蕴把这个消息转述给匡延赫之后,匡延赫的语气没有刚才那样糟糕了。   他回复给唐蕴一句:【行,我知道了。】   唐蕴舒了口气,继续吃早饭,可没想到手机刚放下,匡延赫又发了一条:【昨晚上的信息,你是没收到吗?】   “……”   唐蕴很庆幸他们此刻是在用手机聊天,自己的尴尬不至于被对方一眼看穿,他回了个万能句式,装作无辜又紧张的样子。   【啊!真不好意思啊匡总,我当时实在是太困了,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了,忘记回了。】   【是吗?】匡延赫似乎并不相信。   唐蕴输入了“是的”,忽然意识到匡延赫问的并不是昨晚为什么不回,而是今天看到那条消息之后,为什么还是不回。   唐蕴:【匡总那么晚了,找我有什么急事呢?】   言下之意是,你最好别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耽误我时间。   匡延赫说:【你的咨询费一小时多少钱?我另外付你。】   聊到咨询费,唐蕴的瞳仁亮了亮,毕竟从他从业至今,很少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许多外行人看来,律师这个职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所有法律问题抛过去,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擅长替当事人诡辩,平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从当事人进入律所办公室起,计时器就按下,精明到不可能让自己吃一分钱的亏。   但实际上,唐蕴遇到的白嫖怪数不胜数。   有加微信之后连抛数十个问题,等唐蕴回复完就没了声音,甚至把他拉黑的;   有打电话咨询完说“你这个怎么跟百度说的不一样”的;   有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道上哪儿拿到了他的联络方式,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他免费帮忙处理一下事故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当事人即便到了律所办公室,问完问题,也会装作不了解收费规则,以重大误解为理由跟他们坐地砍价。   最心酸的一种情况是当事人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唐蕴把纠纷处理得差不多了,当事人又偷偷撤诉,不付尾款的。   当遇到太多千方百计占便宜的当事人之后,再看这种把律师当人看的客户,简直像沙土里的钻石一样闪耀。   唐蕴调出存在手机里的咨询费价目表发给匡延赫,换上一腔热情的语调,解释道:“我的话一般是按委托来收费的,一个案件收一次费用,不过你如果有其他法律问题想咨询的话,也可以计时,具体费用根据案情的难易程度来确定,你可以先跟我说说是关于民事的还是刑事的?”   匡延赫大概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以刑事居多吧,时间跨度是十六年。”   “这么久啊?”   唐蕴入行以来极少碰到时间跨度这么长的案件,时间久就意味着原始证据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都有诉讼时效的规定,有些案子过了追诉时效法院就不予受理了。   “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吧。”   匡延赫直接了当地弹了个语音给唐蕴,没有半句客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当事人甲,他在十六年前曾多次性侵邻居家8岁的女儿乙,后又因为赌博欠下大量赌债,决定实施盗窃。   某个雨夜,甲趁邻居不在家,潜入她家偷走了大量现金和黄金,价值三十万,但没想到女主人丙因为临时有事而返回家中,甲在情急之下往丙的腹部连捅数刀,随后逃走,丙被下班回家的丈夫丁送去医院,但那天的雨太大了,丈夫丁的汽车在半路上遭遇意外,丙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这种“甲乙丙丁”式的代称,以及动不动就出故障的车,五毒俱全的嫌疑人,让唐蕴觉得自己仿佛在备战噩梦般的司法考试。   感觉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那么丙的死亡和甲有没有因果关系?   唐蕴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随手切入备忘录,无比认真地记录案情重点。   假设当时的死亡报告可以证明,丙的死亡与中途的意外没有关联,那甲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定性为入室盗窃和故意杀人,后者的追诉期长达二十年,还没过时效。   这搞不好是个能在法学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大案子呢!   然后,只听匡延赫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如今,这个小女孩儿找到了甲,请问一下,她要怎样才能实现完美犯罪?或者说,杀完人也没有人可以定她的罪呢?”   唐蕴不可置信地“啊?”了一下。   这也太荒唐了吧!这他妈是体温三十七度的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匡延赫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继续说道:“唐律师这么聪明,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吧?”   问题是不算太难,早在备考期间,唐蕴就和同学商讨过类似的问题,并且得到过完美的结论,只是理论归理论,没有哪个律师会跨出红线去验证那套理论。   “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的教唆犯,一旦被认定为共同犯罪,也是要坐牢的。”唐蕴这样说道。   没想到匡延赫并不死心,反而笑了一声:“这样的案子,如果给你三千万,你会接吗?”   这个问题,还真叫唐蕴犹豫了。   那毕竟是三千万啊!而匡延赫的经济实力也完全能够兑现这份承诺。有那么一瞬间,唐蕴脑海甚至闪过自己在夏威夷海滩度假的画面了。   十六年前的小女孩,该不会现在成了匡延赫女朋友吧?   可思虑再三,良心那关始终还是过不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个亿?”   “真不是钱的问题。”   “两个亿?”   “匡总真有钱。”   “对啊,那你要不要来见我?”   “……”   “唐律师在犹豫吗?”   “没有,给多少也不行,我不是那种人。”   匡延赫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好吧,唐律师比我想象中要正直一些。”   所以原来的他在匡延赫眼里是有多么见钱眼开啊?   唐蕴好声好气地劝说匡延赫改邪归正,别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要是认识那小姑娘的话,也劝劝她吧,为这样的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不值得的,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但现在的刑侦技术和过去早就不能比了。今天的问题就当你没问过,我劝你以后也别考虑了,不可能的……”   “你别不可能呀!”手机里很突兀地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唐蕴的话。   唐蕴愣了一下:“你是?”   怎么讨论杀人还有外人在场?   “唐律师您好,我叫匡又槐,职业是导演,也是个编剧,刚才我哥说的那些,是我构思的故事背景,他跟你开玩笑呢。”   他的声线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尾音明朗活泼,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和匡延赫相比,匡又槐可爱多了。   “这样啊,”唐蕴的神经松弛下来,“早说嘛,吓我一大跳。”   堂堂一个集团执行总裁,背地里跟律师开这种玩笑,幼不幼稚。不过唐蕴只敢在心里嘀咕。   匡又槐说他已经想到了杀人计划,但还是有许多法律问题需要咨询一下唐蕴,顺便确认一下这个暗杀计划的可实现性。   “毕竟你在这方面比我专业。”匡又槐说。   唐蕴赶紧说:“杀人方面我可不敢专业啊。”   匡又槐又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我哥说你懂得很多,脾气也很好,所以让我来找你的。”   “哦?”唐蕴倍感意外,那个冷脸怪竟然会在背后夸他?   “是啊!而且他还说……”   “好了,少说点废话吧。”匡延赫似乎很不耐烦地将匡又槐的话给打断了,转而问唐蕴:“所以你今天有时间吗?”   唐蕴摸了一把后脑勺,为难道:“你这个情况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费,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写剧本要咨询的呢。”   要不收得良心一点,一小时一百二?这是他们所的最低收费标准。   匡延赫问:“一小时三千?够吗?”   唐大律师没什么骨气地说:“定位发我。” 第九章 暴雨   唐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匡延赫发来的定位收藏了一下,设定一个闹钟提醒。   他今天还有其他的工作安排,等忙完正事儿才能去找匡延赫。   他利落地将碗筷丢进水池里,开了点温水泡着,换衣服下楼,那速度堪比暑假最后一天赶作业。   原本定了十点钟到看守所会见嫌疑人,他九点钟便赶到了。   嫌疑人是个男的,因为气不过自己的妻子跟外面的男人发生关系,十分彪悍地把男小三的生\殖\器给剪了。现在警方那边的伤情鉴定意见书已经出来了,被害人的情况属于重伤。   理论上,嫌疑人的量刑幅度是在三到十年这个区间。   作为嫌疑人的辩护律师,唐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法官从轻发落,争取少做几年牢。   从笔录上来看,嫌疑人承认自己的罪行,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多说,不愿意给受害人道歉,更不愿赔钱。   他家里除了一个出轨的妻子和一个还在外地上高中的女儿,就没有其他人了。   进入看守所,唐蕴先劝说嫌疑人认罪认罚,态度好一点,再去向受害人道个歉,赔点医药费,这样的话他好为他做罪轻辩护。   他用最最朴素的语言向当事人解释相关的法律条文,希望对方能够听明白一些,但是嫌疑人始终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态度,对唐蕴说:“我没杀了他丢进绞肉机里搅碎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唐蕴头疼地捏了一把汗:“话不能乱说。”   好在律师会见嫌疑人时是不设监听设备的,也不会部署警员,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嫌疑人能够毫无保留地交代实情。   当然,律师也要遵守职业道德,在这期间听到的,看到的,无论是多么毁三观的内容,都有义务替当事人保密。   嫌疑人的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锐利的,反对的目光望着唐蕴。   可以看出,他对唐蕴的到来感到十分不屑。   “无所谓,他们判我几年就几年,反正道歉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补了一句:“死了也不可能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把人的作案工具都给割了还说没做错什么啊?”   嫌疑人被唐蕴的形容逗笑了,很短暂的一下,但还是让唐蕴感受到他情绪上的放松,至少他对唐蕴没有刚见面时的敌意了。   “成年人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会很吃亏的。”这样的话,唐蕴其实跟人说过不下百遍,不过每一遍都还是抱着最真诚的态度。   嫌疑人转而问道:“要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偷人,你忍得了吗?”   唐蕴心说我都遇到过好几次了。   他的第二任和第三任男友都是这么分手的。   只不过异性恋比同性恋多出许多仪式来。   结婚证上的钢印一敲,婚礼一办,往往会造成许多人的误解——这个人向全世界宣告,这辈子都只属于我。   可区区一页纸,怎么约束得了浮躁的人心。   当唐蕴意识到这些之后,就不再对另一半抱有什么道德上的期待了,合则来,不合就散,所以失恋对他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不去在意就好了。”   嫌疑人一副看后辈的眼神:“那你肯定没有讨过老婆,有了老婆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很爱你的老婆。”   “那是自然,我不爱她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那你老婆平时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的,要不然我能跟她过吗?”   “那你出去以后,还打算跟她过吗?”   嫌疑人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了眼腕上的手铐,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唐蕴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于是说:“实话跟你讲吧,我是你老婆请过来的,她希望你能早点出去。”   “算她还有点良心。”嘴上这么说,但嫌疑人的眉目还是明朗了几分,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个很不错的好消息,他接着又问,“她还讲什么了吗?”   当街阉割事件已经在南城闹得沸沸扬扬,就唐蕴所在的群里,有一大半都讨论过这件事,可想而知,妻子这些天面对的舆论压力有多巨大。   她对唐蕴说,等孩子高中毕业,她就跟孩子一起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至于对嫌疑人的感情,是真的已经没有了。   她打算离婚。   但唐蕴眼下也不好说实话,只是告诉他:“等你出去以后亲自问吧。”   这样他也不算向自己的当事人撒谎。   嫌疑人抠着手指:“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唐蕴想起他的家庭情况,劝说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现在都已经快成年了吧,再过几年可能就要恋爱结婚了,如果你还在服刑,她对象怎么看她呢?她对象的家属又会怎么看她呢?是不是?你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应该为你女儿考虑一下?”   一直以来态度都很强硬的男人神色忽然软了下来,唐蕴又顺着这个思路劝说了几句,男人问:“那你觉得,法官最少的话,会判我几年呢?”   他这么说,唐蕴心里就有数了。   其实阉割男小三这类型案件在法律界屡见不鲜,在来看守所之前,唐蕴就已经查过裁判网里面收录的发生在南城的类似判例。   最后量刑都不算太重,他预估这起案子顺利的话,最多也就判个三年,但他不能向当事人保证这些,只是委婉地告诉他:“积极的认罪悔过,法官会酌情量刑的。”   “我明白了,”嫌疑人问,“那怎么才算悔过呢?你教教我。”   “……”唐蕴笑了一声,掏出纸笔,“我说,你跟着写。”   看守所设在郊区,一来一回得两个小时,忙碌的唐律师回到律所已经十二点多了,只匆匆啃了个三明治,又带上材料赶往法院。   等到结束一天的工作,天色有些许阴沉。   风是从西北方向刮过来的,把那个方向铅灰色的积雨云也带了过来,速度很快,酝酿着一场很大的暴雨。   唐蕴赶紧打了辆车。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唐蕴在车内听见了一记响雷,像是一把万吨巨斧劈在他身后,把司机都吓了一跳。   昏黄的天亮了一瞬,又迅速陷入晦暗。   不到半分钟,雨水铺天盖地,敲击着玻璃,被雨刮打散,很快又聚拢,像是要把车身舔一个遍,不远处的操场地面甚至被雨水打出雾气,茫茫然一片。   司机不得已减速,只开到三十码。   唐蕴给匡延赫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刚结束掉一起案子,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匡延赫很出人意料地发了一条:【雨天开车就不要发消息了,注意安全。】   唐蕴说:【我车子还在维修,大概明天才能拿到,最近都是打车。不过还好,你办公室离法院挺近的,大概二十分钟!】   匡延赫没了回音,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刚才的那句“注意安全”也只不过是出于礼貌。   司机开的也是电车,起步刹车都很猛,唐蕴几乎快要晕车了,他收起手机,闭目养神,直到十多分钟后,再次收到匡延赫的信息。   他问他到哪里了。   唐蕴看了一眼司机的手机导航,说:【再有三百米就到了。】   窗外的雨势一点儿也没有要减弱的意思,唐蕴问司机,目的地附近有没有可以买雨伞的便利店。   司机讲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很明显的外地人,他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不清楚,这地方他不熟悉。   唐蕴靠回椅背:“那一会儿麻烦您找个有屋檐的地方停一下吧。”   “你是去那个帆船大楼吗?”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喜欢把向恒集团的办公大楼说成帆船大楼,只因为它的外形酷似扬起的船帆。   唐蕴“嗯”了一声。   司机说:“那边保安管得很严的,外来车辆一律不准进去。”   “好吧。”唐蕴的目光投向窗外。   向恒的大楼就伫立在离江岸不到百米的地方。   在唐蕴很小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座地标性建筑,很多辆公交都会经过这里,再后来地铁开通,第一条线路也是经过这里。   大楼的外观威风耀目,再加上常年维护保养,这么多年过去,这栋建筑竟不输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楼,甚至有些外地游客会把它当成近几年新建的高楼。   司机打了双闪,靠边停车。   在准备冲进磅礴的雨幕前,唐蕴的手机弹出了匡延赫的语音通知。   “你坐的是路边那辆白色比亚迪吗?”   大概是手机将他低沉凉薄的嗓音过滤了一遍,让唐蕴产生了一种,他竟然很温柔的感觉。   “是的。”   语音被撂,唐蕴转过头,看见有人从保安亭走出来。   一顶黑色长柄雨伞“唰”一下撑开,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到两条腿跑动起来,很快到他跟前,为他打开车门,好像怕他被雨淋湿似的。   唐蕴有些期待地抬头——   原来只是保安,难怪服务这么到位。   “谢谢。”唐蕴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瞅见刚才和他通语音的人。   “匡总人呢?”   “不清楚,应该在楼上吧。”   “那你怎么会跑出来接我?”   安保指了指值班亭里面的电脑说:“有监控,也有群。”   他们的领导虽然一直都在群里,但突然发言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刚才差点儿吓厥过去,还以为自己上班偷偷刷短视频被领导发现了。不过这番话他觉得没必要和这位素未谋面的访客说。   值班安保的门禁卡权限只到三十层,他为唐蕴按了一下电梯数字,退出去半个身子,然后交代:“你要上去找人才能上顶楼。”   说罢便松手,任电梯门缓缓合上。   唐蕴环顾着电梯里的,有关向恒的宣传海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既没说上去找谁,也没说匡延赫在第几层。   就在这时,电梯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因收讯不好,声音沙沙的。   “你长按取消刚才的数字,然后直接按到31楼,密码是102102。”   “哦……”唐蕴依言照做。   通讯器很安静,他不确定自己说话能不能被对方听到,但还是问了句:“这是你生日吗?”   匡延赫回答:“不是。”   唐蕴便没有继续追问,他猜想大概是他女友或者喜欢的人的生日,毕竟这数字组合起来,很像是日期。   电梯“叮”的一声。   所有用来阻碍通行的玻璃门顷刻间成了摆设,它们接二连三地向两侧滑开,仿佛是酒店欢迎宾客的到来。   不过唐蕴并不知道这里需要特殊的权限,他以为它们是全自动的感应门。   他边走边寻思,这感应系统大概率是出了毛病,人隔着五米开外,怎么就自动打开了。   以及这一整层楼,为什么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怪瘆得慌,估计是这几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把人都给裁没了。   走入衰败的皇朝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下一步这公司是不是就要宣告破产了?   那待会儿的咨询费,得跟匡延赫现结才行。   唐蕴在这层弯弯绕绕了许久,也没见着总裁办公室,四周围的装修又很统一,直到他第二次看到那幅巨大的巴洛克风花卉油画,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我靠。”   他无语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决定先不动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匡延赫打语音:“匡总,我好像迷路了。”   “嗯,”匡延赫的话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我猜到了。”   唐蕴正想告诉他自己所在的方位时,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唐蕴回过头,微微一怔。   那个在他想象中应该是常年久坐办公,缺乏运动,体虚孱弱,可能还有点油腻小肚子的,性功能障碍的匡总,竟然拥有和小哑巴差不多的夸张身高……   以及令人眼前一亮的身材。 第十章 饿吗   之前视频通话的时候,唐蕴只看到胸部以上的匡延赫,又因为他离镜头很远,看着挺小的,没想到竟然有一米九。   离开了模糊的视频镜头,匡延赫的脸呈现出更为具象化的英俊,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所以显得鼻梁很高,他的眼睛是好看的,可眼神复杂得让人不敢接近,当他嘴角微微勾起,又满是邪性。   让人一眼就感觉,这副漂亮的皮囊下,藏着八百个心眼子,是那种长期招对象,但不招长期对象的长相。   “你好高哦。”不知道说什么的唐律师,起了个非常无趣的开场白。   “你的车撞得很严重?”匡延赫问了个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   “还好,车屁股受了点伤,有很多零件要换。”唐蕴一直都很庆幸,“反正我人没死就行了。那天我们是多车追尾,最后边那辆车的驾驶员下来,衣服和头上都是血,牙也磕掉了,怪渗人的。”   唐蕴边说,边生动形象地比画当时看到的画面,由于匡延赫与小哑巴有着相似的体型特征,他无意识地把匡延赫代入成了与自己相熟的那个人。   总觉得和匡总的距离近了许多。   然而匡延赫只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沙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唐蕴猛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太密了,才见了第二次面的当事人,尤其还是日理万机的甲方爸爸,大概是没有兴趣听他叙述这种血腥场景。   他原本还想告诉匡延赫,你和我的一个朋友的身型很像,但想想还是算了。   “唐律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饮料?”匡延赫走向靠窗的茶水桌。   咖啡壶、即热式水壶、空气炸锅并排码着,色调都很统一,暗黑和墨绿相结合,沉稳中泛出一丝生机。   咖啡壶旁边是个浅胡桃色的多层收纳盒,茶包按口味整整齐齐地码着。   唐蕴不怎么爱喝茶,下午去法院前又刚喝过一杯咖啡,怕喝多了晚上睡不着,于是问:“有什么饮料吗?”   匡延赫的一只手已经从收纳柜里取出一只咖啡杯,闻言又放了回去,说:“乌龙茶,红茶……”他顿了顿,好像连自己也不记得有哪些东西,在收纳盒中翻了一下,总结:“之类的。”   那这不还是茶吗?算什么饮料?   唐蕴有些无语地说:“那就白开水吧。”   “就只要白开水?”匡延赫转过头,语气有几分诧异,好像觉得不为唐蕴倒点什么,是缺乏礼数的。   “嗯。”   唐蕴打量起匡延赫宽敞的办公室,这里都快赶上梁颂家那么大了。   但其实里面的东西并不算多,除了办公桌,一套会客沙发组合,冷藏柜,就是一面书架墙,上面摆放着成套的小说集,有黑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封皮崭新,也不知道是不是纯粹装饰用。   办公室色彩都以暗色为主,设备规规矩矩摆放,和匡延赫一样,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   唐蕴坐着松软的沙发,肌肉却感受不到松弛。   所幸还有不少绿植将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妆点出一线生机来。   匡延赫给唐蕴递了杯温水,又转身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只加了一点奶,没加糖。   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流转,唐蕴不自觉地加深了呼吸。   “你弟弟呢?”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有见到这层楼有其他人。   “他人在北京,你们用语音聊好了,”匡延赫补充,“上午他也是语音跟你聊的。”   “哦,这样啊。”   匡延赫问:“需要纸笔吗?”   “好的,谢谢。”   匡延赫从打印机上面取了厚厚一叠A4纸下来,又随手从笔筒里抽了支万宝龙的签字笔。   “需要什么再喊我。”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语气很温和。   和在视频里的第一面简直判若两人。   也许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不错。   唐蕴问:“我要加一下你弟弟吗?还是怎么说?”   “不用。”匡延赫直接把手机递给唐蕴,语音通话已经拨了出去,但还没有接通:“你们慢慢聊,咨询费算我的。”   匡延赫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专门的计时设备,唐蕴见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平板电脑,支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点出计时器,按了一下。   匡延赫挑挑眉,示意开始了,然后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区域。   唐蕴从业至今,第一次看到当事人上赶着掐时间,一时间颇为触动,有点不知所措了。   即使他知道匡延赫是不差钱的富二代,即使知道匡延赫这么做可能只是出于教养,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份尊重和信任。   甚至,他觉得自己刚才进门时的想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想告诉匡延赫,其实咨询费不用每小时三千那么贵,他很便宜的,要是问题不复杂的话,请他吃顿晚饭也行。   不过很快接通的语音让他失去了和匡延赫交流的机会。   匡又槐也许不知道匡延赫这边已经开始计时,上来只进行了十分钟无关主题的寒暄,甚至还关心起唐蕴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了,和他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唐蕴如实回答之后,瞄了眼匡延赫,想说你要不要管管你这八卦的弟弟,谁知道匡延赫只顾看电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求救信号。   唐蕴无奈,手动把计时器清空了,委婉地提醒道:“匡导,你可以先跟我说下你的故事背景和人物,有关法律的部分详细一些,我来帮你分析下有没有漏洞。”   匡又槐这才进入主题,和唐蕴聊了聊故事梗概和主线人物。   后面帮助小女孩复仇的人还有位女网红,这位从不露脸的女网红上大学时也遭遇过强奸。   当年的警方取了证,结了案,但最后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把案件退回了,嫌疑人被保释了。   后来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她和男人睡了,她的父母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谴责她当初为何要报警,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女网红如今帮助那个女孩,也是在救赎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唐蕴边听边在纸上圈出重点,直到匡又槐全部说完,他才一个点一个点地纠正道:“入室盗窃和入室抢劫是有区别的,只要甲进屋的时候,屋子里没人,就是盗窃,哪怕后来有人进屋,他逃走,也还是定盗窃,但如果他对屋主实施了其他犯罪行为,比如威胁恐吓、殴打、捅刀,我们再根据他实施的新行为,进行具体分析……”   匡延赫忙完工作一抬头,看见唐律师正在向匡又槐解释什么叫做转化型犯罪。   他此时的声线和用“快乐小法师”这个身份跟人沟通时截然不同,这一点匡延赫先前就有发现。   这两个声音给人带去的不止是年龄上的差异感,还有第一印象也不同。   唐蕴此时的声线较为低沉温和,节奏平缓,仿佛对一切难题都游刃有余,更加贴合律师的身份,而“快乐小法师”则音如其人,尾音上扬,充斥着天真的快乐,像没毕业的大学生。   匡延赫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很是佩服,也很好奇他究竟对多少人用过那种“虚假”的声音,又或许,唐蕴此时此刻的声音,才是装出来的?   匡延赫完全摸不透他。   办公室的茶几平时都是用来招待客人喝口茶的,设置得有点低,唐蕴以一个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弯腰的姿势,在纸上勾勾画画。   他外面的西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的,领带也解开扔在一边,白衬衣解了两颗扣。   从匡延赫的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看清他胸前的那片白皙紧实的三角区。   一些爱欲横流的画面很不合时宜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匡延赫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递到嘴边才发现咖啡已经喝完了,于是出去冲洗咖啡杯,顺带着用凉水洗了把脸。   等到他回来,唐蕴和匡又槐已经换了话题,那些很专业的名词匡延赫听得云里雾里,但唐蕴好听的声音在支撑着他继续听下去。   唐蕴说话不急不躁,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用小学生都能听懂的例子去解释一段法律术语。   还反复确认匡又槐听懂了没有。   即使匡又槐让他再说一遍,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而是笑笑,换个更简单的例子,再解释一遍。   中途唐蕴还会分享给匡又槐听一些印象深刻的办案经历,什么开庭的时候当事人带了汽油扬言要把法院烧了的,媳妇儿怀了七十六岁公公的孩子的。   以至于匡延赫都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产生了一点兴趣。   见唐蕴的杯子里快没水了,匡延赫起身为他添满。   “谢谢。”唐蕴抬头,很小声道谢,大概是怕打断匡又槐说话。。   匡延赫淡笑:“不客气。”   不过手机另一端的说话声还是戛然而止,而后问道:“我哥也在啊?”   “嗯,”唐蕴说,“他一直都在。”   “靠,我的杀人手法都暴露了!”匡又槐的声音听起来很懊恼,还有点恼火。   匡延赫面无表情道:“你那点蹩脚的技术没人想知道。”   匡又槐大呼:“在唐律帮我参谋过以后,就不算是蹩脚的技术了!是完美的凶杀案。”   “完美有什么用,两个女主一天不被抓,你这玩意儿就没办法上映。”   匡延赫虽然不太看影视剧,但毕竟家里开电影院,对一些题材和尺度的限制还是很清楚的。   匡又槐叹了口气,听着有些丧气:“烦死了,实在不行就放弃大陆市场了。”   “有魄力。”匡延赫紧接着又补刀,“到时候别找我投资就行。”   唐蕴笑了一下,没来得及掩饰,估计匡又槐已经听到了,他有些尴尬地喝了口水,转移话题:“匡导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很多呢。”   一直聊到七点多,窗外的暴雨都没了声,匡又槐还在提出他的困惑。   唐蕴喝了口水,平板上的计时器显示三小时五十分。   时间虽久,但其实匡又槐问的法律问题都很简单,收三千块一小时肯定是不合适的,哪怕打对折都贵了。   正琢磨着收多少钱合适,对面的人忽然朝他做了个口型。   “饿吗?”   唐蕴也回给他一个口型:“还好。”但其实他已经很饿了,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只是现在打断滔滔不绝的匡导,他觉得有点不礼貌。   贼不巧,他刚说完没几分钟,肚子就叫了。   只见匡延赫先是看了他一眼,像是确认声音来源,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移步到茶几前,拿起他自己手机,直接对弟弟说:“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写下来,下次一口气问。”   “干吗?心疼你的咨询费啊?我可以自己掏啊……”   唐蕴觉得匡又槐似乎还在为刚才匡延赫说不投资的事情闹脾气,话音里有点赌气的成分。   匡延赫那对狭长的,会叫人误以为他藏着深情的眼睛朝唐蕴弯了弯:“唐律师饿了,我带他去吃饭。”说完,不留情面地挂掉了电话。 第十一章 晚餐   匡延赫回座位上关了电脑,询问唐蕴晚饭想吃点什么。   “海鲜?”唐蕴随便说了个自己爱吃的。   匡延赫点头道:“可以,你有推荐的吗?”   唐蕴一边回想最近刷到的朋友圈推荐,一边把茶几上的东西收了收,跟随匡延赫走出办公室。   匡延赫身长腿长,唐蕴第一次因为跟不上人不得不加快脚下节奏。   他走在匡延赫的身后,时不时能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后调,这味道并不华丽,却能让人感觉到它的精致,还有一点儿野性。   像是原本纯洁无瑕的圣人,坠入了凡间,被灌溉了七情六欲,行遍禁忌之事,一边又谴责自己有罪。   “这家怎么样?”在走廊里,唐蕴把从朋友圈翻到的照片递给匡延赫看,“我同事说很好吃,一直在推荐,不过就是有点儿远,在老城区那边。”   “你吃过吗?”   “还没呢。”唐蕴觉得匡延赫是要拒绝了,毕竟老城区真的有点儿远,开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他的朋友里面大概只有梁颂愿意为一顿饭跑很远的地方。   没想到匡延赫爽快地答应道:“那去试试看。”   电梯门打开,唐蕴先走进去,问:“下几楼?”   “负二。”匡延赫跟进轿厢,抬手看时间。   他站得和唐蕴很近,两个人的手臂不经意地撞在一起。   唐蕴自觉地往边上让了让。   尽管匡延赫很英俊,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但在这种完全不熟的情况下,超越安全距离的贴着,还是会让他感到一点不自在。   唐蕴用余光瞄了一下匡延赫,他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一只手插在裤兜,好像对刚才的擦碰浑不在意。   负二层停的车不多,离电梯最近的是辆黑色的奔驰大G,刚洗过,跟刚从4S店里提出来似的,锃光瓦亮,旁边一辆沾了灰尘的超跑在这庞然大物的对比下都逊色了不少。   唐蕴扫视一圈,默默猜想匡延赫的车会是哪一辆。   大G的前车灯忽然闪了一下,匡延赫对着坐进车里的唐蕴说:“输一下地址。”   “哦,好。”   在唐蕴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输入时,车内音响忽然响起了AI读小说的声音,像是连上手机后自动播放的。   尽管匡延赫很快地暂停了,但唐蕴还是通过“克莱登大学”几个字,确定他在听钱钟书的《围城》。   这本书唐蕴是在高中语文老师的极力推荐下阅读的,依稀记得一点剧情,小时候看觉得男主既荒唐又可怜,长大后看到许多同学步履匆匆地顺应社会规则,步入婚姻殿堂,又好像难以忍受自己的选择,时不时来找他诉苦,才意识到原来钱钟书写的是现实。   “没想到你也会听这种情情爱爱的小说。”   匡延赫不加掩饰地说:“睡前听很催眠。”   唐蕴笑道:“钱钟书听了得气死……哦不对,气活了!”   匡延赫打了把方向,加油门:“我的意思是,AI那种平缓的机械声很催眠,不信你晚上可以试试看。”   唐蕴从没试过AI阅读的功能,他总觉得那种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会让他出戏。   “我的催眠方式是看嫌疑人的口供,经常翻不过两页就睡着了。”   匡延赫笑了笑,问:“你一般几点睡?”   唐蕴说:“不固定的,如果不忙的话可能十二点就睡了,有比较重大的案子,我可能会比较焦虑,有时候熬到三四点钟,眼睛实在酸得不要不要的了,才睡过去。”   匡延赫扫他了一眼:“看你的发量倒是不像常熬夜的样子。”   唐蕴说:“因为我这是假发呀。”   “啊?”匡延赫很震惊的样子,放慢车速打量着唐蕴,甚至让唐蕴觉得,他很想要伸手掀开他的假发看一眼。   唐蕴大笑:“逗你的,你好好骗。”说着,用力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满足匡延赫的好奇心。   “好失望,”匡延赫说,“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秃头。”   唐蕴有那么两秒钟的质疑,仔仔细细地观察匡延赫的发际线,确定他在开玩笑。   匡延赫的鼻梁高挺,睫毛很密,眉峰形成一个幅度小小的折角,好看到像是文艺电影中的慢镜头。   就是这驾驶技术糟糕了一点,和唐蕴的师父有的一拼,尤其是遇到黄灯不仅不急刹,还猛踩油门这个破习惯,简直完美复刻。   唐蕴在匡延赫第二次预备急转弯时,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身前的把手,感觉很像是在玩迪士尼里的小矮人矿车。   看到匡延赫超车不打转向灯,唐蕴忍不住问:“你驾龄多久了啊?”   匡延赫似乎计算了一下,说:“十三年。”   唐蕴又问:“那你今年多大了啊?”   “三十一。”   “比我大三岁。”唐蕴惊讶道,“你居然刚成年就考驾照了啊?”   “嗯。”   有钱人早学车理所当然,但是……   “十三年,就练出来这技术?”   “嗯?怎么了?”匡延赫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呆,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你转向灯是坏了吗?”唐蕴不留情面地嘲讽。   “……”   匡延赫终于明白了,再下一次超车时,提前打了方向灯,但是打得相当敷衍,就闪了那么一下,唐蕴甚至都怀疑,后面车的司机能不能来得及看清他打的方向灯。   “喂喂喂,你怎么实线变道啊?”唐蕴着急地往后看了一眼,好险这周围没有摄像头。   匡延赫神情悠哉地说:“这段路我一直开,哪里有摄像头我知道。”(危险驾驶,请勿模仿)   唐蕴像教育小朋友一样,批评道:“没有摄像头也不能乱开啊,严谨一点嘛,你这晃来晃去的多危险。”   匡延赫笑了一下:“没想到唐律师胆子这么小。”   唐蕴再次抓住身前用来挂毛巾的扶手:“废话,我卡里还攒了好多钱没花完呢。”   匡延赫在红灯处刹停:“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还没有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不想死。”   唐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哦?”匡延赫转过头看着他,对这个问题显出了好奇,“什么时候谈的?”   “最早也是最久的一段是大二开始的,一共谈了四年多……”   唐蕴很庆幸中文口语没有“他”“她”之分,他可以很大方地谈论自己和男友们的恋情,在匡延赫的追问下,把分手理由也一并交代了,不过他没有把小哑巴算进去。   “就这三个吗?”匡延赫的话音中带有一点质疑。   “什么叫‘就这’,三个还不多啊?”唐蕴好奇地问道,“那你谈过几段呀?”   匡延赫竟理直气壮地说:“不想告诉你。”   唐蕴惊呆了,感觉自己被骗了:“哪有这样的!我都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他怀疑匡延赫要么是海王,要么一段都没谈过。   “我又没逼你告诉我。”   匡延赫笑得很欠抽,唐蕴气到翻白眼。   不过在后来那三十分钟的车程里,匡延赫还算听话,没有闯黄灯,没有实线变道,没有急转弯,也没有在测速区间外的地方偷偷踩油门超速。   日料店藏匿在一条单向通行的巷子里,靠边停好车,俩人跟随步行导航的指示继续前往巷子更深处。   街上没什么人,路灯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光晕铺展开来,被树冠切割成细小的一束,恰巧落在匡延赫的头发上。   他骨相生得优越,一对眼睛像是油画里宝石,哪怕只是很微弱的光芒扫过,也能熠熠生辉。   这么完美的一张皮相。   唐蕴的视线又往下扫了一眼,啧,可惜了。   毫无察觉的匡延赫转过头问唐蕴:“你找到了吗?”   “啊,”唐蕴忙环顾四周,往前一指,“应该就在那边,有灯。”   已经过了饭点,店内大厅仍有好几桌客人。餐厅中央设有环形岛台,好几名厨师各忙各的,用一些花里胡哨的厨艺表演吸引住客户的目光,但仔细看,他们只是在蛋炒饭而已。   唐蕴换上拖鞋,跟着服务生的指示上了二楼包厢,里面很隔音,安静到唐蕴都觉得有些尴尬了。   刚才在车里虽然他和匡延赫的话也不多,但至少有车载音乐缓和下气氛,眼下是真的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谁来救救他。   唐蕴搓着大腿自说自话:“怎么半天都不上菜单,要不我去催一下服务生?”   匡延赫伸手将桌上一块立牌转了个方向,上面赫然印刷着四个字:扫码下单。   “好的。”   唐蕴低头点东西,只见购物车上的小红点蹭蹭蹭上涨,一下就变成了十七,便提醒匡延赫,他们吃的这是普通餐,不是自助。   匡延赫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   日料的分量虽小,但匡延赫点的东西明显已经超过四人份了,金额跳到两千八的时候,唐蕴委婉阻止道:“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   “那你还点!”   “我都想尝一下。”   “……”好任性!   过了一会儿,唐蕴想到什么,幽幽道:“该不会这顿饭就是我的咨询费吧?”   “如果是呢?”   “那我不吃了!我们去吃麻辣烫。”   匡延赫笑了一下,继续点单。   匡延赫说了尝一下,还真就只是每个浅尝一口,如果遇到特别符合他口味的,就再吃一点,顺便告知唐蕴,这样东西还不错,可以尝尝。   大概是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亦或是和唐蕴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匡延赫全程都没有主动找话题。   只有唐蕴一边吃,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活跃氛围,每上来一道菜,他都会等匡延赫先吃,然后问匡延赫好不好吃。   匡延赫对食物的评价只有三种:还可以、熟了,以及无奈摇头。   不过即使匡延赫摇头的食物,唐蕴也会伸手尝一下咸淡,他并不觉得里面的食物有多难吃,倒是匡延赫的嘴巴,被养得太刁了。   服务生将一盘醋汁鸡块端上来时,桌上的东西已经堆满了,唐蕴只得把几道凉菜并在一个餐盘里。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朋友打来的。   几个月前,他朋友家的猫崽子怀孕了,朋友只打算留一只小的,剩下的全部送人,唐蕴预定了一只,这会儿朋友是打来催他去接小猫的。   “明晚我另外两个朋友就过来了,到时候你只能捡她们挑剩下的了。”朋友说。   唐蕴早就已经有看中的小奶猫了,忙说:“我这会儿在外面吃饭呢,吃完饭就去你那,你等我。”   “在外面吃饭?”朋友八卦道,“跟谁啊?男的女的?”   “甲方爸爸。”   “哦……”   匡延赫听见这个称呼,抬了抬眼,等到电话挂断,他问唐蕴:“怎么了?有工作?”   “哦,不是,”唐蕴摇头道,“我朋友家的猫生崽了,说送我一只,我待会儿去她家接小猫。”   匡延赫问:“她家在哪边?”   唐蕴在聊天记录里翻到了朋友家的地址。   匡延赫的视力不是很好,身体微微前倾,看清后说:“好远。”   唐蕴沉浸在马上要当铲屎官的兴奋中,觉得很无所谓:“还行,打个车走高速的话也就一个小时。”   想到小奶猫还在等他,唐蕴吃得火急火燎,好几样东西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就进肚子里了。   很多年以后,唐蕴再回想起这一顿晚餐,完全想不起他们吃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也想不起匡延赫花掉了多少钱。   只记得匡延赫用公筷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夹到唐蕴面前的小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急,待会儿我送你。” 第十二章 法典   朋友十分贴心地为小奶猫准备了许多“嫁妆”,东西多到唐蕴一个人根本拿不下,朋友的男友帮唐蕴把东西搬下楼,看见了停在单元楼门口的奔驰大G。   “你新换的车啊?”朋友男友问。   “甲方爸爸的。”   朋友男友很讶异:“甲方爸爸这么好啊?还专程开车送你过来。”   “他说他顺路。”   匡延赫在日料店里是这么回答他的。   天色漆黑,唐蕴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后备箱,匡延赫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   车内亮着灯,唐蕴看见一些户外的运动装备,以及一个鼓鼓的黑色的运动包,大概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你经常健身吗?”回到车里后,唐蕴问匡延赫。   “偶尔。”   唐蕴认真打量了一下匡延赫,他今天穿的是件圆领毛衣,矜贵冷淡的奶杏色,胸口和袖子做了一些独特的刺绣设计,像是纯手工,面料羊绒质地,柔软考究。   毛衣宽松,光线太暗,看不太出肌肉轮廓。   唐蕴忽然想起小哑巴,这两个人拥有差不多的身高和比例,要是能把匡延赫的脸按到小哑巴身上……   做爱的时候盯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那不得爽死啊?   “你在笑什么?”匡延赫忽然问。   唐蕴吓一跳,停止了心猿意马:“我终于有猫了。”   匡延赫不疑有他:“以前没养过?”   “嗯,一直想养,但是工作太忙,没下定决心。”唐蕴问,“你呢?家里有养宠物吗?”   匡延赫道:“有只缅因,不过在北京,我爸妈他们养着。”   唐蕴低下头,摸了摸蹲在他大腿上的小虎斑,湿漉漉的粉鼻头,身上的条纹已经很清晰了,眼睛灰中带蓝,据猫主人说,这层蓝色会随着时间慢慢褪掉,最后大概率会和猫妈妈一样,黄色眼睛。   “新手奶爸要注意一点什么?”唐蕴把小东西捧到嘴边亲了亲,又忍不住贴贴脸,小虎斑警惕地望着他,还有点害怕,尾巴直立着,一抖一抖。   “别喂牛奶,葡萄,巧克力之类猫咪忌口的东西,刚开始几天观察一下它的排便情况,看有没有应激,如果主人还没给它打疫苗的话,你带回家养两周得去宠物医院给它打个疫苗。”   唐蕴以为匡延赫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一下他,没想到这一路,匡延赫很有耐心地为他讲解许多养猫注意事项,推荐了猫粮、零食和玩具,甚至告诉唐蕴该怎么和小猫咪相处,如何判断小猫咪身体健康与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宠物医生。   朋友家与唐蕴居住的悦心嘉园相距三十五公里,唐蕴的神经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匡延赫所谓的“顺路”其实并不顺。   但他找不到匡延赫这么帮他的理由,也许今晚刚好比较闲?不会是想和他套个近乎,在咨询费上砍个价吧?   可是看匡延赫晚上点菜的那个架势,也不像是缺钱的主。   不过匡延赫这么一来一回的接送,唐蕴还真不好意思再去收什么咨询费了,他想就这么算了,反正也不是正式打官司,就当给小朋友免费教学了。   快到小区门口时,唐蕴扫了眼时间,刚好十一点半,他很真诚地向匡延赫道了声谢:“这么晚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匡延赫很轻地回了一句,像是倦了。   “就停我们小区门口吧,”唐蕴说,“那个咨询费的话,就算了吧,不用给了,当交个朋友。”   匡延赫道:“那是两码事。”   唐蕴对自己之前狭隘的揣测进行了一番深刻检讨。   汽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保安看见唐蕴的脸之后,远程操控着道闸,他透过安保室的玻璃窗,冲唐蕴一点头,挑挑眉,似乎在说,赶紧进去吧。   唐蕴冲他笑笑,心说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有眼力见儿啊。   唐蕴不想再耽误匡延赫休息了,抱起小虎斑说:“算了,你不用送我进去了,赶紧回去吧。”   匡延赫的耳朵间歇性失聪,径直把车开入地下车库,问:“然后往哪边?”   唐蕴无奈道:“前边右拐,4幢,蓝色柱子那边。”   车轮摩擦潮湿的地面,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小虎斑有些害怕地把身体缩到唐蕴掌心里。   唐蕴的心都快要化成一滩水。   “就是这里了。”   唐蕴拉开车门,匡延赫也一同跟下车,为他开启后备箱,东西实在有点多,唐蕴打算先把小猫和食物送上去,剩下的待会儿下来慢慢搬。   然而匡延赫已经将剩余的东西提在手里了,他一派好人做到底的架势,抬了抬下巴,示意唐蕴继续往前走。   “我帮你搬,你去按电梯。”   在电梯里,唐蕴再次道谢,顺便为自己之前对资本家的偏见进行反思。   看来资本家也不完全都是坏人,起码匡延赫不是。   “来都来了,要不进去坐一坐?”唐蕴站在门口客套了一句。   他以为匡延赫会以时间不早为由拒绝,谁知道对方竟然毫不客气地点头笑道:“好啊。”   小虎斑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唐蕴家门口的对联很有意思,红底金字,纯手写,左边是“外卖请挂钩”,右边是“快递就地放”,横批“一路平安”。   门铃是招财猫形状,地垫是一副涂鸦山水画,一行黑体大字:深呼吸,您即将进入一块风水宝地。   匡延赫被一块地毯逗笑。   换上唐蕴递给他的,并不怎么合脚的拖鞋,踏入这块一百多平的风水宝地。   职业使然,匡延赫一进屋注意到的不是主人的装修品味,而是这套房子的整体布局,墙面用料。   这是万晟集团在十年前推出的精装房,里面通铺的瓷砖,厨房卫浴走的都是简约风,所以到现在看,依然不过时。   万晟算是地产业的后起之秀,但实力不容小觑,就在上个月,向恒参与竞拍的一块地,被万晟集团以十个亿的高价买走了。   这就导致向恒原来的湖景改善房计划被迫暂停,得重新选地,再做规划。   就目前的地产行情来说,万晟是向恒在华东地区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去年最后一个季度,财务部向匡延赫反馈的数据报告里显示,向恒的尾房销售成绩不如万晟旗下的同类竞品。   匡延赫很想探寻这其中原因。   “这厨房里面的设备是买房自带的还是你后来重新装的?”匡延赫问道。   唐蕴把小猫的东西一一搬到阳台,回答道:“自带的啊。”   “还好用吗?”匡延赫又问。   “还不错啊,”唐蕴还以为匡延赫家里要装修,于是说,“你可以随便试。”   匡延赫试用了一下,记下一些品牌,走出厨房,看见唐蕴正蹲在客厅地毯上,脑袋歪着,双手抱住小腿,不知道在找什么。   远看就好像一株快要被风刮倒的蘑菇,有点可爱。   匡延赫走过去,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猫啊。”唐蕴指指茶几玻璃与抽屉之间一道夹缝,说道,“它好像出不来了,怎么办?”   “小猫不会进到它出不去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但匡延赫还是脱掉鞋子走上绒毛地毯,蹲了下去。   茶几实在太低了,匡延赫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弯腰,看见藏在夹缝中的小猫,它的耳朵耷拉,四肢平铺,像一坨被拍扁的猫饼。   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姿势爬进去的。   看见匡延赫,它原本困倦得快要眯起来的眼睛又撑得圆溜溜,在黑暗中闪着绿莹莹的光。   “哎呀它好可爱!”唐蕴很是激动,声音不自觉变软,打开相机对着小猫饼一通狂拍。   匡延赫转头看了唐蕴一眼,他刚才很明显地听到了“快乐小法师”的声音,嫩嫩的,撒娇似的。   等唐蕴再开口,又恢复了正常:“它可能是来到新环境,有点害怕。”   “可以把‘可能’去掉。”   匡延赫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在阳台的角落看见一把鸡毛掸子,拔下一根羽毛,在小猫跟前挥了挥。   小家伙刚开始还有些戒备,后来经不住诱惑,还是往外爬了一些,被唐蕴一把抓住,拖了出来。   它的两条后腿看着细瘦,跟手指似的那么一小截,蹬起来还挺有力度,眼看着唐蕴就要控制不住,匡延赫上前一把揪住小猫的后颈道:“得这么抓,要不然它会抓伤你。”   小猫不动了,四肢像被点了穴似的定格在空中。   唐蕴嘿嘿笑:“看来还是你比较有办法。”   匡延赫轻挑眉梢,表现得很不在意。   “要不咱给它取个名字吧。”唐蕴接过小猫咪,看了一眼匡延赫,问,“你家的叫什么?”   匡延赫:“小咪。”   唐蕴噗嗤乐了:“好随意的名字。”   匡延赫说:“本来有个很洋气的英文名,但我爸妈只喊它小咪,它也只听得懂这个名字。”   唐蕴托着小猫咪不让它乱跑,坐在沙发里纠结。   “叫你啥好呢?”他一眼瞥见书架上的新编《民法典》,“要不叫你小民?”   匡延赫垂眸点评:“比小咪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蕴实在不擅起名,破罐破摔地问:“那你说叫什么?”   匡延赫故意道:“小法师吧,比小民洋气一点。”   “那不行,”唐蕴说,“小法师是我的网名。”   匡延赫起名向来敷衍:“那就法典。”   唐蕴撇撇嘴,心说还是高看总裁了,这起名水准,跟他也是半斤八两。   光顾着逗猫,唐蕴差点忘记正事儿,他一拍大腿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你想喝咖啡还是果汁?还是牛奶,还是柠檬茶,还是酸奶,还是椰子水,还是干脆吃水果?”   唐蕴报得太快,匡延赫的脑袋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信息,干脆跟了过去。   冰箱与墙面的夹缝里堆着半人高的饮品,打开冷藏室的门,里面有封好的半个哈密瓜,整颗的椰子,两个完整的凤梨,一些车厘子。   剩余的空间被种类繁多的蔬菜占据。   年轻人很少有开火做饭的,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多到让匡延赫觉得这个家里不止一个人。   “你是跟爸妈一起住的?”匡延赫问。   “没有啊,”唐蕴解释说,“这我租的房子,不过我朋友经常会过来和我一起住。”   匡延赫没再多问什么,要了瓶椰子水解渴。   一转眼功夫,小家伙又不知道藏哪里去了,唐蕴在客厅里转悠一圈,又跑进书房,口嫌体直地喊着“法典”。   匡延赫也跟着帮忙寻找,最后在书房的窗帘后面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法典,同时也看到一些直播才会用到的,补光灯和摄影支架。   “你平时会做直播?”   “对啊。”唐蕴干脆把小猫咪放进一个巨大的收纳盒里。   “哪种类型的直播?”   匡延赫说这话时,嘴角弯弯的,加上他充满玩味的眼神,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唐蕴没想到堂堂总裁还会开人玩笑:“当然是正经直播。”   匡延赫又问:“哪个平台?叫什么名字?”   “在……”答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唐蕴忽然想到在车里匡延赫拒绝回答的那个问题,又改口,“我不想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谈了几段恋爱!”   匡延赫沉默地走出书房,漂亮又冷漠的后脑勺上仿佛写着一行字:我不想知道了。   唐蕴抱起法典跟在他身后,悠悠然坏笑道:“匡总该不会是没谈过吧?”   匡延赫回过头,眼里有种被质疑的憋屈,但还不到愤怒的程度,他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多做解释,拧开椰子水又喝了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唐蕴扳回一成,愉快道:“我送送你。”   等匡延赫离开后,唐蕴回卧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坐在客厅里观察法典有没有撒尿拉屎的倾向。   朋友说它已经学会用猫砂了,但毕竟换了个环境,也不知道它知不知道猫砂盆在哪里。   唐蕴想了想,把它放进阳台的猫砂盆里,然后坐了个下蹲的姿势,耐心地指导法典:“来看我,像这样,嘘嘘,会吗?”   然而法典并不买账,蹒跚着从里面爬了出来,在客厅里活蹦乱跳,活像只小野兔。   唐蕴叹了口气,不去管它了。   想起明天下午还有个庭要开,他把公文包带进书房,准备材料。   掏笔记本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他取出来,倒抽一口气——那是匡延赫的签字笔!   一定是当时光顾着讲话,没在意就把东西当成自己的,随手顺进包里了。   他不知道这支笔多少钱,但看牌子就知道它肯定不便宜。   匡延赫的车已经开走半小时,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家了,再让对方为了支笔折回来不可能。   唐蕴拍了张照片发给匡延赫:【不好意思,你的东西不小心被我带回家了,怎么弄?要不然我明天给你顺丰回去?】   匡延赫回的是语音,还是那不慌不忙的语气:“不急,以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第十三章 直播   奔驰大G驶过宽阔的恒华大道,转入漫长而又寂静的隧道,等到视野再次变开阔,便是进入到沧汇区。   南城最豪华、漂亮的别墅住宅、公馆、小洋楼,几乎都聚集在这里,本地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假如连沧汇区的房价都开始下跌,那说明南城要完蛋了。”   匡延赫所居住的云霓公馆掩藏在遮天的绿地森林间,这里安静,私密,就连气温都比市中心低了好几度。   匡延赫将车窗关上,看见手机屏亮了亮。   唐蕴:【对了,忘记问,你今天喷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还挺好闻的。】   匡延赫停好车,点燃一根烟,沿着泳池慢吞吞走着,告诉唐蕴香水的名字。   唐蕴道了声谢,又说了句晚安。   匡延赫礼貌性地回了句晚安,但其实没有一丝困意。   工作上的事情好像永远都忙不完,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手机又多出来上千条信息和二十多通未接来电。   他觉得自己和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打算回电,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抽烟,登入向恒内部的系统,准备慢慢处理掉一些琐碎公务。   白天保姆过来收拾过,他原本放在茶几上的,用来盛烟灰的小铁盒被扔掉了。   烟灰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得快步上了二楼露台。   往下看,是繁花深树,蜿蜒小径,花圃里的白玫瑰也开了,诸多园林设计师一起将这里打造得如童话故事一般。   不过匡延赫没心情欣赏,他坐在软皮沙发里,用两根香烟的时间,读完了销售部的数据报表以及一份由营销总监发来的开盘工作进度汇报。   这周日上午九点,映月湾这个楼盘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开盘发布会。   映月湾是匡延赫从北京总部调来华东接手的第一个项目,从建工到竣工,忙活了三年,中间为了应酬酩酊大醉过多少回,经历了多少殚精竭虑的日夜,是匡延赫不想回忆的。   可惜因为疫情反复,这个项目的工期比预计的延后了三个月,以至于毗邻映月湾的,属于万晟集团旗下的楼盘也进入到预售阶段。   现在的状况就好像两家门对门的大型超市一起开业,不比排场,不打价格战都不可能了。   匡延赫交代闫楚:【活动细节可以再优化一下,要确保现场抽奖活动的力度比万晟的大。】   临近活动,闫楚压力大到不敢睡,第一时间回道:【明白,原本的烟花秀我们已经改成无人机秀,我觉得白天的话,无人机效果会比烟花好一些。】   匡延赫说:【OK,预算不够的话跟财务报。】   闫楚:【费用其实差不多。】   正聊着,匡继冲弹来一个视频通话。   匡延赫的父母最近都在南非部署工作,约翰内斯堡的时间与国内相差六小时,此时正是享用晚餐的时间。   有时候匡延赫会觉得自己和父亲很像,只有在吃东西时,才舍得关心一下工作以外的事情。   “你那脖子好些了没?去医院看过了吗?”匡继冲问道。   前些天被唐蕴种了草莓,贴了膏药,匡延赫对外宣称自己脖子扭伤,连父母也不例外。   他撒谎不脸红地说道:“检查过了,小事情,已经不疼了。”   匡延赫的母亲项凌忧心道:“别太累着自己了,你这个点怎么还在外面呢?”   匡延赫:“抽了支烟,马上休息了。”   “睡前抽什么烟啊,把床上弄得都是香烟味。”项凌埋怨,“你别跟你爸学。”   匡继冲不服气:“什么叫跟我学,我睡前又不抽烟。”   一番寒暄过后,还是逃不过讨论工作,匡继冲询问匡延赫,项目开盘是几月几号,准备得如何,预计第一批回款额是多少。   匡延赫哪里能未卜先知,况且这次还得打价格战,回款额肯定没有预计得高,他顶着压力报了个数额,详细地介绍了一下开盘活动,期待能得到父亲的一句认可。   但匡继冲似乎只听到了预计的回款数额,皱着眉头,大失所望的样子:“怎么会延期三个月和万晟撞上呢?早干吗去了?”   “年底的疫情规模那么大,全城都阳了,只能停工。”   匡继冲道:“那也不过两周时间,怎么会变成三个月?你别在这儿给我找理由。”   匡延赫压了压情绪,道:“我不是找理由,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还有之前封城导致许多材料运不进来,也耽误了些时间。我只能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去做了……”   “那万晟的工期怎么能赶超上来?你不是说他们比我们晚开工吗?”   匡继冲的嗓音越来越大,已经不是质问而是一种谴责,项凌忙缓和气氛道:“好了好了,小赫都快要睡觉了,你还跟他吵什么?”   匡继冲板着脸,却并不承认:“我这哪里是吵,我这只是阐述事实,他总要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是不是?”   就好像小时候,匡延赫考了第二名,他声声质问他和第一名的差距在哪里一样。反正在匡继冲眼里,他永远都不如别人,更比不上他的第一个儿子。   项凌是匡继冲的第二任妻子,俩人是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认识的,彼时的匡继冲是已婚已育的状态,有个四岁的儿子叫匡峙。   匡继冲为何和前妻离婚,匡延赫无从知晓,家里人都很避讳探讨匡继冲的第一任妻子。   有时候匡继冲在饭桌上喝多了,冷不丁提起前妻和儿子,餐桌上的气压会瞬间降低,陷入冰点,尤其是项凌的脸色,会变得很不好看,所以匡延赫从小就不过问大人的事情。   匡延赫是见过匡峙的——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兴冲冲地跑去匡继冲的公司,想炫耀他在校园运动会上拿到的好几张奖状和奖品。   匡延赫推开办公室的门,只看到一个男孩正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父亲的办公桌上写作业。   他的皮肤很白,剪了个很好看的短发,细碎的刘海盖住大半前额,连写作业,他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像课本上画的标准坐姿。   一抬眼,俩人的目光对上,匡延赫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冷淡和睿智,就像是班上那种聪明的,很讨老师喜欢的小孩儿。   他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惹家长发脾气,会控制欲望,永远按时交作业,成绩出类拔萃,也是许多同龄小孩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匡延赫走过去,礼貌地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对方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写作业,好像故意当他不存在似的。   匡延赫很尴尬地愣在原地,同时有了一种预感,他好像知道这个哥哥是谁了。   正巧这时,匡继冲从外面回来,他是用肩膀将门顶开的,手中拎着一大袋零食,另一只手上还捏着个麦当劳的草莓圣代。   “小峙的冰淇淋来咯……”匡继冲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在看到匡延赫时,他的面部表情僵了一下,挤出一个连匡延赫都觉得尴尬的笑容,说,“你小子怎么也跑过来了。”   匡延赫正准备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奖状和奖品,但匡继冲也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径直走向办公桌前,把零食和冰淇淋放在上面,语气温和地说道:“先停下来吃点东西,眼睛也要休息一下的,要不然以后要近视了。”   男孩放下笔:“谢谢爸爸。”   在那之前,匡延赫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父亲有哪里不好,甚至是值得他骄傲的,但在那一刻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间坍塌了。   匡继冲让匡延赫叫“哥哥”,匡延赫一时间很不情愿,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但匡峙却很听话,他不仅乖乖叫了“弟弟”,还把草莓圣代递给匡延赫,问他想不想吃。   儿童时期的匡延赫做了一个让现在的匡延赫每每想起都会尴尬到无地自容的举动——他接过了匡峙手中的草莓圣代,一声谢谢也没说,坐在沙发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当时的他很愚蠢,想用这种方式来挑衅匡峙:你做你的乖小孩好了,我才不会这么虚伪。   匡峙的心理素质很强大,对年幼的匡延赫笑了笑,匡继冲则板起了脸,让他跟哥哥道谢,否则不能吃圣代。   “你看哥哥多懂事啊?你怎么回事?一点礼貌都没有。”   匡延赫本来想说的“谢谢”,又被匡继冲的这几句话给顶了回去,把圣代重重放回桌上:“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匡继冲“啧”了一声,扬起手来。   匡延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跑了,连带着那些不见天日的奖状和奖品,还有他弱小的、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在那之后,匡延赫就没有再主动去公司找过匡继冲,也没见过匡峙,但有关匡峙的信息,却总是阴魂不散地飘进他耳朵里,成为他逃离不了的噩梦。   比如匡继冲打电话时,会交代助理买一些玩具送到和平苑,也就是匡峙和他前妻居住的地方,作为匡峙考年级第一的奖励;   后来,匡延赫又听项凌说,匡峙提前保送进了清华,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连项凌都让匡延赫好好向哥哥学习,别整天插科打诨,否则匡家的产业,指不定要被谁继承了。   而上一次看到匡峙的消息是在一则公众号推送的新闻里,匡峙与几位挚友在十年前合伙创立的游戏公司于2018年初向证监会提交上市申请,公司下半年推出了一款女性向换装游戏,火爆全网,收益远远领先同类型游戏。   匡峙的野心并未止步于此,公司的核心就是创新,到了2019年底,推出一款自研的科幻世界模拟冒险游戏,两个月后,游戏正式开启全球同步公测。   2021年,该公司进入中国游戏发行商收入排名前五,而在2022年统计的数据中,该公司位列第一,匡峙本人已挤入“胡润中国500强”第201名。   匡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他根本不屑于匡家的一分一厘。   这则新闻,更像是匡继冲当年那个没有来得及落下来的巴掌,重重扇在匡延赫脸上,疼得厉害。   匡延赫将手机放回桌上,不多说话,任由父亲发作,因为他打小就知道,辩解没有用,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是有理由斥责他的,就像普通民众无法在绝对的公权力面前说一声:不。   即使到最后发现理由不充足了,匡继冲也仍然可以搬出匡峙来,说一句魔咒般的话语:“你哥就不像你这样。”   匡延赫下意识去摸香烟,发现烟壳已经空了。   项凌转移话题道:“过几天你爸生日,我们就一起回国了,你要不要抽空回趟北京来?陪你爸把生日过了。”   匡继冲的生日一向操办得很隆重,跟每年的淘宝双十一活动似的,要提前预热一波,邀请四面八方客。   匡延赫小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每次生日都在不同的地方过,有时候是沙滩,有时候是游艇,总有漂亮的风景和品不完的新鲜食物,来宾也会为匡延赫准备礼物。   但自从匡延赫听懂了大人们推杯换盏间的潜台词之后,这生日就变了味。   与其说是生日宴,倒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年会活动。   匡延赫觉得没意思,去年就说工作忙没参加,今年也以映月湾即将开盘为由,拒绝参加。   匡继冲的脸色一变:“早干吗去了,现在开始忙了。”   “一天的时间总还是抽得出来的。”项凌道,“我都帮你把新衣服准备好了,下午林姨帮你签收了,你试穿了吗?”   匡延赫想起刚才路过会客厅时瞥见的蓝色礼盒。   “还没,我明天试试看。”   “我还是按照你原来的尺寸定制的,这两个月没长肉吧?”   “没。”   “那就好,那应该可以穿。”项凌笑眯眯地说,“西服我帮你准备了两套,白色的休闲一些,中午穿,另一套晚上穿。”   匡延赫皱了皱眉:“又不是明星走红毯,为什么要换来换去的?”   项凌顿了一下,说:“衣服我让Josie设计的,到时候你让她看一下效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她改改。”   Josie是国内著名的独立服装设计师,也是匡延赫的远房表姐,项凌参与宴会的服饰有三分之一都由她亲手设计打样,而男士西服领域是近几年才涉猎的。   匡延赫不疑有他:“好,我知道了。”   忙完工作两点整,匡延赫仍无睡意,大概是白天咖啡喝多了。   他合上电脑,回到客厅打开电视。里面放的内容他并不感兴趣,只是在不工作不睡觉的时间里,他喜欢家里有点声音。   之前有想过把北京的那只缅因接过来,但最近项目部的事情太忙,就搁置了,他怕自己忙起来没时间陪它玩,它会变抑郁。   他在这儿请的保姆不是住家式的,一周只需要来两趟,把家里收拾干净就可以走人。   他不想辛辛苦苦下班回家,和一保姆大眼瞪小眼,况且他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很少,也不常在家里吃东西,压根不需要人天天蹲点伺候。   电视综艺里的主持人笑得捶地,匡延赫根本没在意,给唐蕴转了一万块咨询费。他想匡又槐之后大概率还会找唐蕴咨询,于是跟唐蕴说,这钱算是充值,以后少了再补。   唐蕴没回他消息,大概是睡了。   匡延赫刷了两条短视频,看到有卖东西的,忽然想起来唐蕴说私下在做直播。   游戏主播吗?   看那电脑配置不像。   也不像是卖东西的。   那难道是在网上接一些法律咨询?   头部的直播平台就那么几个,匡延赫尝试在几个软件中搜“快乐小法师”,半分钟不到就被他找到了和唐蕴微信头像一样用户。   介绍那栏写得很详细:南城澜锦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小唐,咨询收费,v13601234211   匡延赫点入详情,发现那个在两小时前就跟他说“晚安”的人,此时正在直播中。   唐蕴的粉丝体量超乎匡延赫意外,都这个点了,在线观看数仍有两千多。   匡延赫暗暗揣测:“是不是买的啊?谁这么无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看一男的做直播?” 第十四章 擦边   匡延赫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真有人在刷留言,也有人申请和主播连麦,咨询法律问题。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申请连麦成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然后告诉唐蕴,自己前几天发现妻子出轨了,出轨对象还是常常来家里做客的好闺蜜,他现在想要和自己的儿子做一下DNA比对。   唐蕴拧着眉,一脸纳闷:“不是,你的老婆的出轨对象是女的,你为什么会怀疑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呢?她俩又不能生小孩。”   那人说:“她出轨一次就有可能出轨第二次,她万一还和别的男人有这种关系呢?”   “那你的老婆现在是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呢?她知不知道她和她闺蜜的情况被你发现了?”   “她知道了,我感觉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破罐破摔的状态了,说想要跟我离婚,房子归我,孩子归她。”   “哦,这样啊,那你们孩子多大啦?”   “孩子五岁了,我以前就听身边很多人说孩子跟我长得不太像,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我和我老婆都是双眼皮,但是孩子居然是小眼睛。”   “这个咱们也不好道听途说……”   “我不是道听途说啊,是他们亲口在我耳边说的,说孩子长得不像我,所以我决定要去做一下亲子鉴定,如果确实是我的话,我还是想要孩子的。”   虽然这情况是挺惨的,但匡延赫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看得出来,屏幕里的唐律师为了维持住律师形象,憋得也很累。   在直播间里的故事就好像一出出荒诞剧,总给人一种出乎意料,但合乎情理的感觉。   其实很多问题都不是律师几句话可以解决的,甚至连法律都没有办法去约束,不过唐蕴还是给予了当事人最大的尊重,像白天为匡又槐解答那样,不厌其烦地向当事人提供建议。   视频连麦是需要付费的,价格不贵,有的人觉得唐蕴的建议很有帮助,会在取消连麦后再刷一点小礼物。   匡延赫第一次玩直播,不是很懂,查了一下才知道唐蕴直播的这段时间里收到了五十多朵玫瑰花和一辆小轿车,相当于人民币两百多。   等匡延赫冲完澡回房,唐蕴仍然没下播,匡延赫又翻了翻唐蕴的个人动态,里面是他往期直播的录屏。   评论区除了法律咨询就是一些胡言乱语的土味情话。   有人夸唐蕴长得帅,问他有没有对象了,如果没有的话,现在有了。   吃啥才能瘦:【你已被我看中,速速放下羞涩与我恋爱!】   裤衩子掉了:【戒过毒吗,怎么忍住不回姐留言的?嗯?】   M属性大爆发:【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你不仅风度翩翩、才貌不凡、才思敏捷,你还给我一种冷静自持、深沉稳重又有点捉摸不透的感觉。你仿佛是带刺的玫瑰,带一点危险;又仿佛那崭新的人民币,在引诱我犯罪。即使你面无表情,都会吸引我的目光。如果思念是犯罪,那想来我已经被判无期徒刑。什么时候才给我机会,让我对你服刑。】   匡延赫被这群无聊的网友逗笑,忽然,屏幕上再次出现礼物特效,有人送了架价值二百五的游艇。   一个连网名都有金色闪光特效的榜一大哥出现了。   大家似乎对这个人都很熟悉了,纷纷刷起留言。   【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来了】   【我又有眼福了是吗?】   匡延赫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见唐蕴喝了口水,心情好像忽然变得很好,笑眯眯地对着镜头念道:“谢谢‘这把糖齁甜’送的礼物。”   这把糖齁甜:【要下播了吗小法师?】   “还没呀,这不是等你来吗?”唐蕴的嘴角依旧挂着笑。   他的这个笑,匡延赫前几天在餐厅里见过,很真诚,很灿烂,叫人难以分辨这是句玩笑还是发自内心。   匡延赫忽然意识到,原来唐蕴的那个小梨涡并不只在特定的场合出现。   这把糖齁甜:【要表演一段才艺吗?】   匡延赫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心说这人是不是幼儿园老师啊,职业病犯了?还是把直播间当成老上海的百乐门了?   唐蕴,一个正儿八经的执业律师,除了解释法律问题还能有什么才艺?跳艳舞吗?   紧接着他就听见唐蕴爽快的声音:“好,那就跳最近比较热的吧,我刚学的,可能跳得不是很好。”   匡延赫呛了一下,瞠目结舌。   节奏音乐起,唐蕴将椅子往边上搬开一些,露出全身。   他已经洗过澡了,换上了宽松的睡衣睡裤,口袋处带有动物印花,看起来十分幼稚,可是偏偏睡衣的款式是成熟的,V字领口,敞开的部分刚好露着漂亮的锁骨。   直播间炸出来很多留言。   【小唐小唐,舞界称王!(欢呼)】   【不要拘谨,反正我们都不是好人。(doge)】   【这就是法考的第九门课程是吧。】   【我是法官我先看。】   【我发现唐律师的腰还蛮细的(害羞)】   【动作有点僵硬又有点可爱。】   【庭前热身舞蹈是吧?】   【上庭的时候来一段这个,把对方辩护律师迷死。】   【以后别上庭了,上我吧。】   【又1又0是怎么回事。】   【0.5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律师行业都已经这么卷了吗?】   【该不会做律师以前,是叽叽哇哇练习生吧】   【唐律!什么时候可以穿衬衣和西裤跳舞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有没有人懂我的XP!】   匡延赫是懂这位网友的性癖的,推了下眼镜,顺带着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   唐蕴选的是首节奏轻快的韩文歌,很多年前的女团歌,最近不知又是哪档子选秀节目把它捧火了,网上许多人都在跟跳。   平心而论,唐蕴的舞姿配得上“才艺”两个字,他四肢协调,肩宽手长,身上又有些肌肉,跳起舞来有种野性的,张扬的爆发力,同时表情管理克制,没有用力过猛。   这可比向恒公司年会上那些群魔乱舞的表演赏心悦目多了。   果然,受追捧的东西,它一定有被追捧的道理。匡延赫总算明白大家都这么期待他跳舞了。   睡衣领口敞得开,几个抖肩的动作,衣服便很不听话地滑至一侧,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唐蕴正跳得起劲,很随意地扯了一下,可是很快,衣领又因为一个抬手的姿势敞开,险些露点。   匡延赫很想认真看跳舞,但注意力还是被唐蕴那半遮半掩的领口吸引去了。   一分多钟的舞蹈,短暂的像是一场烟花。   评论区里的留言刷个不停。   【鉴定完毕,小唐是擦边主播(doge)】   【长成这样,在韩漫里不得欠个十亿八亿的?】   【他的受众群可能是黑皮白袜体育生,禁欲斯文医学生,还可能是豪掷千金的霸道总裁,但绝对不会是我这种少了什么东西的变态小女生。】   【谢谢宝贝,两个月没来的大姨妈,刚才从鼻子里出来了。】   【我原本是一名温柔美丽可爱大方的弱女子,但该死的疫情后遗症,让我变成了185的腹肌男,请问这样的我,唐律可以接受吗?】   【为什么大半夜跳舞?为什么衣服穿这么少?骚男,少勾引我!】   【介意假的吗?姐姐家里有很多。】   【好喜欢看老婆扭腰啊啊啊啊啊啊!】   匡延赫被网友们的留言尺度惊到了。   这是法外之地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赞同最后一条评论,唐律师那小腰扭起来确实带劲。   “好啦,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要下播了,明天还要上班。”唐蕴一手撑着桌沿,微微喘息,边看评论边笑着说,“大家也早点休息。”   衣领下垂,匡延赫瞧见了大片瓷白的肌肤,这视角让他回忆起了在酒店的那几个晚上。   唐蕴穿着浴袍跨坐在他身上,他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片很容易叫人失去理智的风景。   唐蕴坐到位置上,喝了口水,朝镜头挥挥手:“下次直播时间我不太能确定,反正空了就上来,不过肯定是十点以后了,大家晚安啊,拜拜。”   下了播,唐蕴并没有接受匡延赫的转账,大概是为了维持一下他已经睡觉了的假象。   匡延赫也不打算拆穿,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一边充电。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看了直播,匡延赫很罕见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唐蕴穿着那身略显幼稚的黑色睡衣,斜躺在沙发里逗猫咪。   他身下的沙发,正是匡延赫家二楼露台那个。   匡延赫走过去坐下,唐蕴挪动身体,把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朝他眨眨眼,像是一只慵懒又愉快的猫咪。   匡延赫本能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伸手去解那纽扣,唐蕴却猛地跳起来,退到一边,再看向匡延赫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匡总,你在干什么?”   匡延赫一阵恍惚,身体涌现出一股坦白一切的冲动,可又有另外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开口。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谁都没有说话。匡延赫想抽烟,却怎么都找不到烟盒,最后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只睡了四个小时,匡延赫的眼睛醒了,思绪和生理反应好像还停留在梦里。   唐蕴最后的那个防备的眼神和举动,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唐蕴曾经亲口说过,不喜欢他的长相,在路上看到都不会多看一眼。   对于第一眼不喜欢的人,想来之后也很难再有什么改观。   可是真要匡延赫接受这样的现实,承认自己输给了三个条件远不如他的男人,他又觉得很不甘心。   匡延赫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长相,挤出一个笑容来,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没有唐蕴形容得那么刻薄。 第十五章 照片   两天后,匡继冲和项凌一起回国了。生日宴全由匡继冲的助理一手操办,所以两个人回国后,只补了一觉倒时差。   宴席从中午十一点开始,匡延赫踩着点飞回北京。   他居住在北京的岚松壹号院,房子不算老,十年前竣工,因地理位置优越,配置齐全,环境清幽,房价已经飙升到二十多万一平,属于全北京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   匡继冲拍下这块地皮是零九年的事,当年匡延赫还在上高中,不过匡继冲并不把他当小孩儿看,饭桌上也会谈论公司事务。   匡延赫知道董事会有不少人反对匡继冲拍下这块地,说高档小区的造价高昂,后续回款速度不够快的话,会严重影响到资金流转。   而匡继冲这个人向来固执,风控团队的意见没能左右他的决策。   十年过去,壹号院内依旧花团锦簇,只是楼市的风光难以重现。   匡继冲为匡延赫留了一套七百多平的复式,打造成轻中式的风格,与岚松随处可见的亭台楼阁,参天碧树交相辉映,美得如同一首诗。   匡延赫嫌这地方太空,回国后把匡又槐拉来和自己一起住。   匡又槐其实是匡延赫的堂弟,俩人相差八岁。   匡又槐父母在他五岁时就离了婚,匡母组建了新的家庭,定居在新西兰。   很不幸的是,匡又槐七岁那年,他父亲因病去世了,匡又槐不想出国跟随母亲和继父生活,于是匡继冲和项凌出面和匡又槐的母亲协商了一下,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   匡又槐这一住就再也没有离开。   匡继冲虽身为家长,但三天两头出差,照顾匡又槐的任务自然是落在了匡延赫的身上。   小到煎鸡蛋,坐地铁,大到选专业,谈恋爱,匡延赫都摆脱不掉半个监护人的责任,习惯性地盯着匡又槐,生怕他惹出是非来。   因为匡继冲和项凌对弟弟实在宽容,几乎到了纵宠的程度,被警告和处罚的又只有匡延赫。   匡延赫刚换好西服下楼,匡又槐正坐在客厅看电影,两条腿盘着,坐没坐姿,小咪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腿边睡觉。   匡又槐回头,笑眯眯地夸了匡延赫几句,问:“哥,你这西装用完了能借我穿一天吗?”   匡延赫有些意外,因为据他了解,匡又槐很讨厌正装的束缚感,所以即使剧组有宣传活动,也不轻易上台。   匡延赫在配饰柜中挑选了一块百达翡丽戴在手腕,问:“怎么突然想要换风格了?”   匡又槐说:“我大学舍友要结婚了,请我当伴郎,但我没衣服穿。”   匡延赫很是惊讶地回过头,匡又槐大学才刚毕业,同学顶多也就二十三。   “你同学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   “也不算早吧,他们两个高一就在一起了,谈了三年,异地恋四年,现在好不容易在一座城市生活了,肯定想着早点领证结婚啊。”   匡又槐说这话时一脸憧憬,仿佛要结婚的是他自己。   “好吧。”   西服很讲究剪裁的贴身度,差一公分都不好看,匡延赫道:“你应该不急着穿吧?我让Josie帮你量下尺寸,重新定一身。”   匡又槐知道Josie的报价,男士的宴会款西服少说也要三四十万一套,他觉得没必要:“我就穿一天而已,不用了吧。”   “没事,我来帮你定。”   匡又槐一向能屈能伸,厚脸皮地笑:“那就谢谢我亲爱的哥哥啦。”   匡延赫忽然想起自己有一阵没给匡又槐打零花钱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匡又槐兜里钱不够会主动问他要,打一笔够他花两三个月,而距离上一次打钱,似乎已经快半年了。   “你生活费够用吗?”匡延赫问。   “够啊,”匡又槐有些骄傲地说,“我现在是有工资的人了。”   “他不是就给你开了一万一个月,够你加油吗?”   匡又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车库里那台超跑是叔叔婶婶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事实上,他一年工资都抵不上这台车的保养费和汽油费,这些年,花在这辆车上的钱几乎都是哥哥在承担。   如今他毕业了,也找到了工作,实在不想再向长辈要钱,所以最近都是坐地铁上下班。   他发现坐地铁也有个好处,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以前从没注意过的世间百态,很多时候从一个人的穿着风格就可以猜到他从事什么工作,他觉得很有意思。   匡延赫听完他的解释,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匡又槐卡里打了一笔钱,说:“去参加伴郎的事情别在我爸妈面前提。”   匡又槐了然于心地挤挤眼:“我懂我懂,省得他们又催你结婚是吧。”   “知道就好。”   “但你不是答应他们要结婚的吗?催不催的,也无所谓吧。”   匡继冲自己虽然结婚又离婚,但在传宗接代这方面的思想还是很传统的,觉得家族人丁兴旺才有未来,可能跟周围人的影响也有关系,匡继冲身边最亲近的一些朋友,各个都抱上了孙子孙女。   项凌也十分认可这样的观念,所以匡延赫很小就被迫接受同样的思想,接受延续后代的使命。   匡延赫大学读的金融专业,原本是想进投行工作,但就在他毕业回国的那一年,匡继冲被查出肿瘤,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匡延赫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进入公司任职。   因为假如他那时候不接受这样的决定,回到公司任职的就会是匡峙,项凌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   好在匡继冲的病在长期治疗下有所好转,也回到了工作岗位,匡延赫这才申请从总部调离,负责华东地区的业务。   再后来,看到匡峙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匡延赫一度对自身的价值感到了怀疑。   难道只是因为怕别人来分一杯羹,他就得守着这一份自己并不是那么热爱的事业?难道一定要结婚生子,活成长辈们所希望的样子才算是圆满吗?那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近几年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之中,把他的思想引入到了一个模糊地带。   他被囚困于一座牢笼,而跟随长辈们一起建立起这座牢笼的,正是当年那个不甘心输给匡峙的,年幼的自己。   他想逃,但发现身后已无退路,就像那些个被家里人催着结完婚生完小孩的人,在自我意识觉醒后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责任已经降临,翅膀也被折断。   若想要逃,必定要撞个头破血流。   匡延赫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所以只是顺其自然地说:“那也架不住他们一见面就在我耳根边唠叨啊,很影响食欲。”   匡延赫当初之所以要申请转到华东地区,也是为了远离父母,少一点没必要的争执。   只不过父母的催婚永远防不胜防,匡延赫怎么都没有想到,父亲的这场生日宴居然是变相的相亲会。   匡延赫进到酒店,和久违的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刚一入座,项凌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个姑娘,安排在了匡延赫旁边的位置。   然后满面笑容地向匡延赫介绍道:“这是方微,方局的千金,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坐在一起,有话聊。”   方微的父亲是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匡延赫有幸见过一次,这次匡继冲邀请方微的父亲过来,对方以工作太忙为由婉拒了,贺礼安排女儿送到。   这几年抓腐败的风声很紧,层级越大的官越害怕抛头露面,随便被拍几张照,就有可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安排女儿将贺礼送到,并且和匡继冲约定了下次一起爬山喝茶,已经摆明了他对匡家友好的态度。   在项凌疯狂的眼色下,匡延赫勉为其难地牵了牵嘴角:“你好。”   方微一头黑色长发挽着,妆容很淡,看起来落落大方,她主动伸手和匡延赫握了一下,说:“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你还记不记得了?”   匡延赫还没来得及开口,项凌先激动起来:“呀,真的啊?这么巧,看来你们俩就是很有缘分的。”   方微笑了笑,大概意识到匡延赫根本想不起来,于是抬手比画起来:“我高一的时候你已经高三了,你的班级在这儿,我的班级在这儿,刚好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长廊,你记得吧?”   匡延赫对学校格局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点头应了一下。   “以前下楼做操的时候,总能看到你们班的队伍。”方微盯着匡延赫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移开了视线,“不过下半学期就看不到你人了。”   “我那会儿已经出国了。”   “哦,那难怪呢。”   从同一所学校出来并不意味着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方微能看出来匡延赫兴趣缺缺,便不再找话题,不声不响地吃东西。   匡又槐也坐在这一桌,冲匡延赫挤眉弄眼,又偷偷发信息:【我觉得她还挺漂亮的,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匡又槐是知道匡延赫的性取向的,早些年匡延赫偷摸谈恋爱,还是匡又槐帮忙打的掩护。   直男对同性恋群体总是存在一种误解,好像他们的性取向是后天因素导致的,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或者说,之所以接触男生只因为没有遇到合意的女性。   所以但凡遇到好看一点的女生,匡又槐就会观察匡延赫的反应,期待他性取向的转变。   匡延赫懒得搭理他。   坐在主位的匡继冲八风不动,在推杯换盏的间隙,给匡延赫发了条信息。   【主动一点,别板着脸了。】   匡延赫仰颈喝掉最后一点香槟,将自己工作专用的那个微信二维码递给方微。   方微一脸意外,随后很愉快地添加了好友。   原本以为加了女方好友,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父母在催婚这件事情上的执着远超匡延赫的想象。   晚上的酒会,项凌又把另外一个女生推到匡延赫身旁作介绍。   这次是亿鑫科技集团老总的三女儿,叫陶润。   “上次拍卖会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项凌撞了撞匡延赫的胳膊。   匡延赫每次参展都只关心拍卖物,哪里记得什么三女儿,不过还是应付地点了一下头。   陶润似乎很擅长和长辈打交道,才聊了十几分钟,就已经挽着项凌的胳膊,甜腻腻地喊干妈了。   陶润的父亲来这一桌给匡继冲敬酒时,特意和匡延赫打了个招呼:“几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匡延赫对于这位叔叔也没什么印象,但并不妨碍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套近乎,好像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匡延赫不喜欢他的笑,更不喜欢他身上那股因为掩盖烟味儿而喷的浓郁香水味,于是往边上站了一些。   晚上的这一顿比中午的隆重,来宾更多是商界朋友,匡继冲忙于应酬,喝酒喝到满面红光,但还是不忘提醒匡延赫,好好把握住机会。   匡延赫在父亲灼热目光的催促下,将陶润邀请到没什么人的甜品区,凑到她耳边说道:“我觉得你今晚很漂亮。”   陶润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谢谢,看来我最近的保养还是很有用的。”   匡延赫摆出一副对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询问她的兴趣爱好,接下来有没有想去的旅游的地方。   陶润很兴奋地说,想去日本看樱花,因为现在正值日本的樱花季,一定很漂亮。   匡延赫便说自己新入手了一套摄影装备,正好可以去拍樱花,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模特。   “当然可以啊。”陶润连连点头,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流露出一点为难的样子,“不过……就我们两个人吗?”   “当然就我们两个了,”匡延赫学习悬疑剧里的猥琐变态,勾了一下嘴角,故意往陶润那边靠了靠,眼神暧昧地说道,“人多了没意思。”   陶润神色僵了一下,显然对他的举动感到了一丝冒犯,但还是维持教养,吃了口甜品,冲匡延赫笑了笑。   “那到时候看。”   “别到时候了,就明天吧。”匡延赫不容分说地替她做决定,“我来订机票好吗?我请你。”   “你这执行力还挺强。”   匡延赫眯起眼,坏笑:“执行总裁嘛,执行力不行还怎么得了。”   陶润撇撇嘴:“我看你是工作以外的方面执行力很强吧?”   匡延赫运了口气,用连他自己都恶心的口吻说道:“怎么,你想多了解我一点啊?”   陶润有些站不住了,忙说:“我的护照过期了,得重新申请一下。”   匡延赫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找借口,但她皱着的眉头已经写明了不适。   匡延赫一鼓作气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那么多爱好都一样,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了,将来你要是嫁进我们家来,再给我多生几个宝宝,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游,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好?”   陶润忍无可忍,几乎要翻白眼:“我觉得不怎么样……哪有人一上来就和人说这种的。”   “什么这种那种,我这叫注重办事效率,反正男女谈恋爱不就是为了结婚生小孩吗?我们省去中间步骤,先婚后爱,现在不都流行这种吗?”   陶润简直被他的逻辑惊呆了,她搞不懂一个长相满分、学历也不低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迂腐又没情商的话来,脑子里好像就装着俩睾丸,一小时能爱上两百个女人。   匡延赫笑了笑,最后扔出一个重磅炸弹:“不瞒你说,我妈催我结婚催得挺急,我也想早点完成她的心愿……”   低情商、急色、不尊重女性、妈宝,这几项特质融合在一起,但凡脑回路正常点的女人都得跑了。   肉眼可见,陶润的脸都黑了,但可能碍于体面,她并没有当场发作,酒会一结束,匡延赫才发现自己看不了陶润的微信朋友圈了。   她把他拉黑了。   晚上回到家,匡延赫面对项凌的关切询问,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她不喜欢我这样的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把她绑到我床上吧?”   “那中午那个呢?”   匡延赫也用了差不多的技巧把人吓退了。   “她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项凌那对细眉皱了皱,看向匡继冲:“哎哟,那方局也真是的,情报一点也不准,他之前跟我说,微微对小赫好像有点意思的,什么抽屉里留着照片……”   匡继冲吐出一口烟雾,瞥了眼匡延赫道:“谁知道这小子又跟人说什么胡话了。”   项凌也转而看向匡延赫:“是吗?”   “怎么可能呢,”匡延赫装得跟真的似的,“老爸给我的那本《沟通的艺术》我翻了三遍,全按照那上面的套路说的。”   匡又槐吃着水果,嬉皮笑脸:“那玩意儿是做生意的人看的,谈恋爱就得看《如何征服美丽少女》,哥,等我买一本寄给你,你好好学学。”   “好啊。”匡延赫挑挑眉,表现得很期待,“我都迫不及待了。”   项凌和匡继冲对视一眼,都知道儿子没憋好屁,可愣是一句话都骂不了。   只在家待了一会儿,匡延赫便驱车回到兰松壹号院。   小区设有健身房,匡延赫找陪练打了会儿拳,发泄掉一整天的不快,他越来越讨厌参加这样的聚会,面对千篇一律的笑脸。   每个人的笑容后面,都藏着很深的目的。   或是为了谈成一桩商务合作,或是想要沟通下阶段的城市建设,亦或是获得人脉,好更快地实现阶级跨越,摆脱底层圈子。   他并不想像解读灯谜一样去解读他们话语里的意思,可他又不得收敛起嫌恶,展开笑容,去假装敬重那些并不值得他尊重的前辈。   他厌烦他们,以至于开始厌烦在这样的场合里不停赔笑的自己。   “砰砰”几下直拳,将陪练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了八角笼的防护网,滑倒在地。   匡延赫想把人拉起来,可是他太累了,牙齿咬了一下手腕上的魔术贴,手套扔到一边,他喘息着躺倒在八角笼内,紧绷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每当这种烦闷的时刻,他都想辞职一了百了,毕竟他的小金库里也攒到一些钱了。   之前他拿着股东分红做过些投资,成为了光也科技的隐名大股东,光也这几年相继推出几款软件,收益都不错,尤其是“寻氧APP”,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实现千万盈利,远超他的预期。   当时他在“寻氧”注册账号,也只是单纯想测试一下软件功能,没想到填完资料,系统直接派发给他一个唐律师,开启了一段很奇妙的旅程。   不过这些软件收益全部加起来都不够拍一次地皮的,就好像小时候拿到的运动会奖状,说出去也无人在意,所以除了他自己,没别人知道。   离职了,一切就会变好吗?   他也不确定。   再回家已经快九点了。   手机上显示唐蕴在十五分钟前接收了他的转账,留下一句:【匡总大气,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不过我白天比较忙,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回复,你要实在着急可以打我电话,只要不是在开庭,我都会接的。】   匡延赫正准备回消息,“寻氧”上弹出一条新通知。   快乐小法师:【晚上一起吃夜宵吗?今天甲方爸爸给我转了笔小费,把我的快乐分享给你!】   “……”这家伙倒是挺会借花献佛。   Test102:【不好意思,今天回老家了,等我回去再陪你开心吧。】   快乐小法师:【好啊,我等你。】   快乐小法师:【哦对了!你上次说回老家的话,要翻给我看小时候的照片的,快发我快发我!】   匡延赫差点儿忘记这茬。   不过大家都说他小时候和现在区别不大,他不敢发自己的照片,于是从相册簿里翻出一张匡又槐上小学参加春游时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快乐小法师:【嘿嘿,你是挺帅的!】   匡延赫对着弟弟的照片,自恋不起来:【还凑合吧。】   快乐小法师:【是我喜欢的类型。(亲亲)(亲亲)(亲亲)】 第十六章 品味   起初,匡延赫只觉得唐蕴在开玩笑,或是抱着怜悯的心态说着抚慰人的话,因为在他看来,匡又槐小学时五官并没完全长开,脸圆圆的,有婴儿肥,挂在一棵桑树上朝相机镜头挥手,笑起来上下两排牙齿全露出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憨厚愚蠢的气息。   这长相跟“帅”字不沾边,顶多算阳光开朗,讨人喜欢。   当匡延赫问唐蕴,他具体帅在哪的时候,唐蕴很不吝啬地说出许多优点。   【你皮肤好白啊,而且还是桃花眼,这种眼型看什么都会显得很深情,我看一个人首先就会看对方的眼睛,如果眼睛很漂亮,那人也丑不到哪里去。】   【你身材比例也很好,小时候腿就这么长,难怪能长到一米九。】   【啊,还有还有,你笑起来真的好可爱哦,想捏捏。】   【要是我们小时候认识就好了,我也喜欢爬树。】   “什么品味。”匡延赫无语地嘟哝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把这种很莫名的酸楚定义为吃醋,因为在这段关系中,他并没有主动过,也从没有情感上的需求和依赖。   是唐蕴每次在余潮退去时坐上他的大腿,双臂紧紧勾缠住他的脖子,用狡黠的,充满欲望的眼神勾引他,说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下次还想要更多,匡延赫这才心软了。   后来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认为自己并不喜欢唐蕴,也不可能喜欢,他只不过把对方当成一个顺眼的,技术合格的,理念相合的炮\友。   这样的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同理,他在唐蕴那边也可以很轻易地被取代。   但是没关系,相比起整天腻在一起考虑如何哄对方开心,他觉得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刚刚好,大家都是自由的。   不需要每天面对面地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不需要无止尽的沟通与妥协,没有占有欲作祟,没有以爱情的名义道德绑架,没有暴躁焦虑和挑剔,谁都不会在感情里受伤,也不浪费时间,等新鲜感退去,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这不比谈恋爱轻松快乐吗?   顶多两个月,他一定会把这个没品味的律师拉黑。   别墅的大门被推开,刚和朋友打完牌的匡又槐回家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匡延赫阴沉着脸坐在沙发里,电视机开着,在放一段保健药的广告,很显然,匡延赫并没在关注电视。   “心情不好啊?”匡又槐提这份刚切好的水果走到他跟前。   “没。”   这声音有些蔫蔫的,似乎挺不高兴。   匡延赫有着一张极为冷峻的外表,行事稳重,端庄出众,鲜少露出这副倦怠的样子,这让匡又槐感到纳闷。   他坐到匡延赫身边,插了块水果递给他:“是因为老妈催婚的事情吗?不是都敷衍过去了吗?”   “不是。”   匡延赫吃了两口西瓜,却没有要袒露心事的意思,匡又槐也没再多问,他知道凡是匡延赫想隐瞒的,别人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他嘴巴。   静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儿,匡延赫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你觉得我面相刻薄吗?”   匡又槐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匡延赫眯起眼,大概是知道答案了:“算了,我不想听了。”   匡又槐拽了拽他:“哎,别生气啊,我又没说什么。”   匡延赫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嘴角弯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松弛一些,但匡又槐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像是被森林里的野兽盯着。   “坦白说……有一点点。”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实际上有很多第一次见到匡延赫的朋友,都会向匡又槐反应,说他是不是在为什么事闹脾气。   匡又槐觉得导致他面相冷漠疏淡的主要原因是鼻梁过高,眼窝很深,眼尾微微上挑,不爱笑,又常常不经意地皱眉,好像对世间万物都很不满意。   但匡又槐知道,他这种状态大概率只是在思考某些事情,根本不是有意针对谁。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匡又槐很是好奇,“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匡延赫没勇气直白阐述这段时间的经历,更没勇气把自己偷用匡又槐照片的事情说出来,他觉得这大概是老天对他撒谎行径所做出的惩罚——唐蕴宁可喜欢一个东拼西凑出来的哑巴,都不会对真实的匡延赫产生一丁点邪念。   “寻氧”上又弹出新的消息。   快乐小法师:【你怎么不说话了?我把你吓到了?】   Test102:【没,你刚说的那段,是认真的吗?】   “寻氧”并没有正在输入这样的提示,但匡延赫知道唐蕴已经看到消息了,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句回复。   快乐小法师:【嗯,我可以想象得到你长大以后的样子,还是很英俊的。】   匡延赫心中漫过一丝酸涩,懊恼刚才那么轻率地发了弟弟的照片,原本的小哑巴虽然是虚构的,但起码是完整的,他可以很明确地判断唐蕴想找的人是他,而现在唐蕴有了其他幻想,他们中间仿佛生出一层隔膜。   匡延赫意识到自己得尽快结束这段以欺骗作为开始的感情,坦言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快乐小法师:【所以你不希望我喜欢你?】   不愧是律师,说话从来一针见血,也不需要别人弯弯绕绕。   匡延赫输入了一个“嗯”,可内心总有个矛盾的声音在说“不”。   反复纠结,他按下了发送键:【你不需要对我付出真实的情感,你想要的,我依然会给你。】   快乐小法师:【好,那我明白了。】   感情的事情,往往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匡延赫无法判断唐蕴心中所想,安慰自己顺其自然。   假如唐蕴不联系他最好,也省得他再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了。   “对了哥。”匡又槐的声音打断他思路。   “嗯?”   匡又槐说:“你把唐律师的微信推我一下吧,我有个新思路,想问一下他可不可行。”   匡延赫不假思索地说:“他太忙了,我推荐你别的律师,也很好用。”   他刚才用了匡又槐的照片,不可能再让这俩人又其他交集,以免穿帮。   “别啊,”匡又槐不满道,“我的故事他最了解,换一个律师我还得从头开始讲起,太麻烦了。”   匡延赫收起手机,应付道:“唐律师工作很忙的,你的那些问题随便哪个律所的实习生都可以解答,而且很便宜。”   “重点是便宜吧!”匡又槐轻轻哼了一声,“可唐律师人很好,又温柔,还会给我讲很多有意思的案例,这对我将来的创作很有帮助的。”   匡延赫果断阻止了这场双向奔赴:“他说他没空。”   周日上午,向恒集团旗下的映月湾正式开盘,唐蕴在朋友圈里先后刷到了闫楚和匡延赫的动态更新。   是两条一模一样的活动宣传视频。   活动现场布置得很隆重,LED巨幕上滚动着开盘倒计时,无人机带着镜头移动,唐蕴看见了更为壮观的景象,半空中飘满了印有“庆祝映月湾盛大开盘”字样的热气球、以香槟玫瑰为主组合而成的典礼花束排成长龙,一眼望不见尽头,活动奖品堆积成山。   一辆崭新的新能源车斜斜地停在最为瞩目的地方,硕大的红色蝴蝶结绑在引擎盖上——那是今天的特等大奖。   酷炫的鹰翼门大大方方向外张开,仿佛在向现场来宾招手。   头一回见到开盘活动竟然拿百万级别的豪车当奖品送的,这力度大到连唐蕴的同事群、同学群都在议论纷纷。   当然,绝大部分人觉得这只是博人眼球的营销手段罢了,打赌根本不会有人抽中那台车,能抽到里面的电热水壶和空气炸锅都谢天谢地了。   也有人查询完映月湾的房价后表示贵得很离谱,不吃不喝打一辈子工都未必买得起。   唐蕴虽有买房的打算,但映月湾的房价对于现阶段的他而言还是太高了,他划走视频,没当回事。   回笼觉睡到下午一点,唐蕴才慢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弄了份三明治当午餐。   刚开吃,李曼珍女士,也就是他妈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家一趟,说是有位亲戚的女儿找到对象了,晚上在酒店办订婚宴。   唐蕴的老家在另外一座三线小城,距离他现在租住的地方九十多公里,在夜晚交通顺畅的情况下,也得开两小时车才到家。   老妈口中那位亲戚唐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所以不是很想去。   李曼珍道:“那你就当回来吃顿饭,你小姨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我看过照片了,挺水灵一个小姑娘,比你小三岁,在外国语中学当语文老师,有编制的那种,一会儿我让她把照片发给你看。”   唐蕴忙拒绝:“哎哟可别了,您的品味我肯定不喜欢。”   “还没看呢你就知道不喜欢?”李曼珍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钟意的人了啊?”   “我最钟意我自己,我和我自己过行吗?”   “神经病。”   虽然是骂人的话,但唐蕴还是听见老妈很轻地笑了一声。   唐蕴舔了舔嘴唇上的酸奶,说:“我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干吗非得找个人来束缚我?”   李曼珍有些接不上来,憋了半天才反问了一句:“结婚怎么叫束缚呢?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更开心吗?”   “那您和我爸的婚姻算幸福吗?这么多年了,您有因为他的什么举动而感到高兴过吗?”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沉默。   答案肯定是没有,唐蕴心里很清楚。   他爸是典型的窝囊废,好吃懒做,没有文化,还是极端的大男子主义,认为使唤女性是天经地义的,老妈若是不听话,他就不停地唠叨。   唐蕴逐渐成长后开始心疼老妈,学会了煮饭拖地这种比较简单的家务,有一回唐海早回家,看到唐蕴蹲在厨房择菜,笑他没有出息,问他将来是不是想做厨子。   如果只是这样,唐蕴倒也不至于怨恨唐海。   关键是有一年唐海喝多了开车回家,撞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唐海害怕担责任,驾车逃逸。   被警方抓到后,唐海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家里的新房子卖了,存款也赔光了,还在读高三的唐蕴不得不出去打工挣钱,帮老妈分担债务。   最惨的是,唐蕴的法官梦就此破碎了。   因为法律有规定,当事人的直系亲属有刑事犯罪记录的,是无法通过政审的。   也就是说,他进不了公检法系统。   当时的唐蕴还没有现在这么理性,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度陷入消极状态,干脆填了个和梦想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专业,当作从来没有期待过。   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爱上别的专业,就像感情里的日久生情,但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法学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没有专业可以替代。   后来梁颂的投资出现了一点问题,对方不按合同办事,唐蕴连夜查起资料,仅用一点《合同法》的皮毛帮他把好几万的债务索要回来。   梁颂对他感激不尽,问他为什么不去当律师帮助更多的当事人。   这才有了如今的唐蕴。   “妈,我不认为随随便便找一个结婚生子就是圆满,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人生才是。”   大概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一下,李曼珍叹了口气,改口问:“那你一直一个人,别人不得笑话你啊?”   握在手中的手机突如其来地振动,唐蕴扫了一眼,是本地的陌生号,应该是客户或者快递。   “妈,我有个电话进来了,先不跟你说了,晚点再回给你。”   “好好,”李曼珍说,“你先忙。”   很出乎意料,电话是匡延赫打来的,应该是看了名片上的手机号。   匡延赫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像是在开盘典礼现场,但又不完全是活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吵起来了。   唐蕴把手机声音调至最大,问道:“怎么了?我有点听不清楚你讲话。”   匡延赫大概是稍微移动了一下,杂音变弱了一些。   “我问你,如果在我们的开盘活动现场,对家大老远派了两辆面包车过来,拉着横幅开着喇叭,公放他们的楼盘广告,还给来往的客户塞传单,我们该怎么处理?”   “啊?”   唐蕴光听描述都已经生气了,这不是妥妥的“蹭热度”吗?   只不过这行径还不构成恶意竞争,毕竟大马路是公家的地盘,没理由不准人家停留。   “先报警吧。”   “已经报过了,警方不管这事儿,让我们自己协商。”   能听得出来,匡延赫此刻正压着满腔怒火,随时都可能爆发。   毕竟开盘这么重大的活动,对家跑来添乱实在晦气了,而且还不能当着那么多来宾的面翻脸,唐蕴都替匡延赫感到气愤。   第一次遇到这么离谱的状况,唐蕴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给师父发了条消息,让他帮忙支支损招——他师父最擅长想一些损人又利己的点子。   还没等到江峋回复,匡延赫又问:“如果对方先动手的话,算得上寻衅滋事吗,还是故意伤人?”   唐蕴猜想到他想干什么了,紧张道:“你等一下,先别冲动啊!轻伤就要坐牢的。”   “来不及了。”匡延赫略微紧张的声音灌入唐蕴的耳朵,“闫楚已经跟人干起来了。”   “不是吧,她那么猛啊?你快拦着点她!”   在很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匡延赫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交代道:“唐律师一会儿有空吗?可能需要麻烦你走一趟派出所了。” 第十七章 等你   闫楚出生于一个一言不合就互殴的家庭,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能动手绝不吵吵,她五岁开始学习跆拳道,上初中已经能凭赤手空拳让全班男生都尊称她一声“老大”,高中开始承接各种护送女生回家和暴打渣男的业务,如今每周雷打不动的运动项目是自由搏击。   她单手拎住其中一个带头闹事的男销售的领带,将人咽喉锁住,这人梳着三七开的侧分头,一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发蜡味。   闫楚咬牙警告道:“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接下来都是你自找的。”   男销售被勒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没办法说话,另外两个和他一起闹事的胖子和短袖男急忙扑过去,一心想要将闫楚拉开。   被勒住的男销售情急之下给了闫楚重重的一巴掌,后退两步脱了困,指着闫楚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你再动手试试,我他妈干\死你!”   闫楚的半边脸颊瞬间麻了,她的隐形眼镜被打掉了一片,视线顿时模糊起来,她的耳朵成了垃圾桶,承受各种扯上祖宗十八代的垃圾脏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闫楚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的细胞都烧着了。   身为向恒的营销总监,她今天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开盘预售活动顺利进行。   从提案到筹备,这个活动她们项目部足足准备了三个多月,且不说烧掉了多少广告费和布展费,光是策划案她就改了十八遍,精神上受尽折磨,她绝不允许区区几个男人把这把牌给毁了。   废话不多说,闫楚眯起一只眼睛,一把拽过那男人的手臂,上身紧绷的肌群配合着一发力,男人笨重的身体像块抹布似的被她过肩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痛苦又羞愤的哀嚎。   短袖男弯腰去扶侧分男起身,胖子朝闫楚扑上来,又被闫楚一记直拳打在脸上,顿时捂住了嘴巴,他的鼻孔流出血来,顺着指缝淌到手背,捂都捂不住,一对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疼痛的泪光。   从驱赶横幅车到发生争执,再到双方动手,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现场包括匡延赫在内的所有人都很蒙圈。   许多正在忙着签约的顾客和销售都像被施了法术般定格在当场,最先反应过来的客人不是去帮忙拉架,而是一边惊叹“卧槽,厉害”,一边掏出手机录像。   匡延赫挂掉唐蕴的电话,跑过去拦住闫楚。   那个摔倒在地的侧分头西装男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双三角形的下垂眼突然瞪得很大,露着一种怒不可遏的神色,他随手抄起一把椅子,远远地朝活动现场的电车砸过去。   “嘭!——”   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方向,车窗碎了,像一小片蜘蛛网攀附在上面,把围在现场的人都惊得尖叫。   那可是价值一百万的奖品!   男人这一砸,把活动现场的气氛砸没了,也顺利把自己砸进了派出所。   唐蕴在二十分钟后也驱车抵达桦南辖区派出所的停车场,因为经常处理刑事案,他和这边的民警也算熟络,彼此都叫得出名字。   接警处年轻漂亮的小警花和他打了个招呼,开玩笑道:“唐律又要来捞谁啊?”   唐蕴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接个朋友,好像刚进来,现在在询问室吗?”   “打人的那群吗?”   “嗯。”   警花努努嘴,挑了一下眉,算是给他指明方向了。   民警们正在对三位闹事的销售进行询问,房门关着,听不见内容,唐蕴又走了几步,在另外一间敞开着门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闫楚,还有另外一名他不认识的,但佩戴向恒工作牌的男人,头发用发蜡抓过,看起来油乎乎的,应该是一线销售。   唐蕴一进门就问:“匡总呢?”   闫楚没有半点刚干过架的样子,二郎腿翘着,手中把玩桌上一支黑色水性笔,漫不经心道:“包扎去了。”   唐蕴吓一跳:“他被打了啊?严重吗?”   闫楚舔了舔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边上那个男人解释道:“不是被打,是他过去拦闫总的时候,不小心被闫总手里的凳子给砸到了,误伤,应该不碍事。”   “……”   合着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唐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怪无奈地说道:“你们也真够可以的,都多大了还跟人干架啊……后来干赢了吗?”   闫楚一副很懊恼的样子:“妈的,还没开始呢,警察就来了。”   “怎么,还想跟人干架啊?”出去倒水的女警员进屋,刚好听到这一句,瞪了闫楚一眼。   闫楚一秒切换嘴脸,笑眯眯地说道:“开玩笑呢。”说着,一只手越过宽大的办公桌,接过了女警手中的一次性水杯,“谢谢Madam。”   “这里不是香港,不需要这么称呼我。”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   唐蕴也认识这位警官,告诉闫楚:“叫她陆警官就可以。”   “哪个Lu,可爱的小麋鹿吗?”   “耳朵旁的陆。”陆警官话音冷冷淡淡,她跟匡延赫差不多,长着一张今天心情不太好的脸。   正好这时匡延赫从门外进来。   他还是一身正装,没配领带,白衬衣领口松了一颗扣,下摆完好地束缚在腰间,衣袖挽起,露着肌肉。   如果不是唐蕴一眼就看到他右手掌裹缠着纱布,眼睛下面肿了一块,还有两道被什么东西刮过的痕迹,他可能会认为匡延赫刚走完红毯,有点累了,解开衣服准备洗澡了,整个人透着一股很奇妙的,破碎又禁欲的美感。   “你手没事儿吧?”唐蕴担忧地走上前,这是金主爸爸给他转账的那只手啊,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负伤了。   匡延赫深深地望了闫楚一眼,似乎在用眼神控诉,闫楚心虚地移开视线,琢磨起外套上的走线。   “还好,没断。”匡延赫垂下手,他的手指关节很僵硬地维持在一个弧度,不能随意乱动。   闫楚很狗腿地移动到匡延赫旁边的位置,双手奉上一次性纸杯:“来点绿茶压压惊?”   杯子套了两层,从外面感受不清它的实际温度,当匡延赫喝下第一口的时候,眉心骤然一拧,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唐蕴忙替闫楚转移话题:“跟我说说什么情况吧。”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万晟旗下有个楼盘下周开盘,租了几辆车到处宣传,这本来没什么,但他们的人把传单派发到了准备参加向恒开盘活动的顾客手中。   这行为就属于懒蛤蟆趴脚背——纯膈应人了。   闫楚的暴脾气一上来,上去就把人手里的传单撕了,低声骂了句“滚”,几个男人仗着人多,气势十足地推了闫楚一把,让她把传单钱赔了,两边就这么吵了起来。   闫楚这个练家子以一对三,一下就把人撂在地上了,不服气的那个男人砸了向恒的车,闫楚冲上去把他的胳膊弄脱臼了。   另外两个男人见情势不对,联合起来抱住闫楚,不知道是谁的手摸到了闫楚的胸,把她给恶心坏了,当即给了俩人一肘子,扛起椅子就要给俩人开瓢。   匡延赫吓得赶紧去制止,结果自己险些被开瓢。   一直到民警赶到现场,男人脱臼的胳膊还没装好,疼得一个劲儿哭。   “我就给他稍微松了松筋骨,应该没事儿吧?”闫楚的语气不再强硬,居然还透出点委屈,“后来扛椅子也属于是正当防卫呀警官,我根本不可能真的砸下去,我也懂法的,我知道故意伤人是不对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   唐蕴听她这一本正经胡扯的样子,忍不住要笑,但房间里好几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   往对面一瞥,匡延赫也正咬着嘴唇,修长的手指压着眉心,像是一位因为孩子犯了错误而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的,苦恼反思的老父亲。   “你管卸人胳膊叫松松筋骨啊?”陆警官皱着眉,“好在那几个都是些轻微伤,要不然你要承担刑事责任了。”   确认自己无罪后,闫楚那一身反骨仿佛又开始痒了,语气不善地问道:“那他们砸坏我们的车,总要承担法律责任吧?”   她看向唐蕴:“那台车我们九十多万拿下的,现在不能用了,还吓跑了我们好几个客户,影响了交易,这笔账是不是要跟他们好好算算?”   唐蕴解释道:“故意毁坏财物罪中的数额应该确定为被毁财物的原有价值与残余价值之差,换句话说,砸坏的修理费他们是要赔偿的,到时候你们去维修的话,留好票据,至于是否影响了交易,这点其实很难认定,法官也不太可能会判赔的。”   其实是不可能判赔,只是身为律师永远不能把话说太绝对。   “那他们这种寻衅滋事的行为是不是要坐牢的啊?”闫楚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   目前,警方只是受理了案件,并未立案,因为这属于小型的刑事案件,中间会给予双方协商的空间,协调不成的,才会正式立案,再取证,结案,移交给检察院,至于是否起诉,就看检察院如何认定。   绝大多数的小型案件其实都是由双方协调解决,这样也是为了节约司法资源,公检法系统里的人员储备就那么多,屁大点事儿移交上去,简直就像是往热搜榜上塞某某明星今天吃了猪肉馅儿饺子的词条,实在太没意思了。   另外,根据唐蕴的经验,这案件肯定是定故意毁坏财物罪而非寻衅滋事,因为寻衅滋事的构成要件中还有一条是:导致被害人轻伤。   闫楚这活灵活现的精神气,显然不在轻伤范畴,撑死了属于轻微伤,匡延赫脸上的伤也不是那几个人直接导致的,所以只能定故意毁坏财物。   这种罪名的话,只要对方认罪态度好,积极赔偿,顶多判个拘役,关几天就出来了。   于是唐蕴建议闫楚他们协商解决,这样还能多要点钱。   “关键是他们有钱赔吗?”闫楚说。   唐蕴说:“背后不是还有万晟吗?你以为他们自作主张到你们活动现场发传单啊?”   “那倒也是。”闫楚转头询问匡延赫的意思。   匡延赫只想叫个外卖吃,他今早睡过头了,为了赶今天的活动,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那就协商吧。”   由于匡延赫和闫楚都不想再见到那三个蠢货,协商的事情就交给唐蕴去办,好在带头闹事的那个人也是总监级别,并不差钱,愿意在赔偿汽车维修费的基础上,再加五万,并保证今后不会再扰乱公共秩序。   唐蕴带着这个消息回到刚才的房间,闫楚和民警都不见了,只剩下匡延赫一个人坐在窗边悠闲地喝茶。   “他们人呢?”   “回去了。”   “那怎么把你落下了?”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唐蕴不解地笑了笑,“要给我转咨询费呀?这点小事情就算了。”   匡延赫放下纸杯,看了一眼手机,好整以暇道:“我外卖到了,放在前台了,麻烦唐律师帮我拿一下。”   唐蕴无语:“那个不叫前台,叫接警处,再说你伤的不是手吗,怎么腿也走不动了?”   “我看到警察就害怕。”   “平时没少做亏心事儿吧?”   嘴上这么说,但唐蕴还是乖乖地出去帮匡延赫拿了外卖。   外卖单上备注了“麻烦老板送把叉子”,但不知道是店里没有还是店主没留心看备注,送来的还是筷子和一把调羹。   匡延赫点的是份生煎大排面,而他又是右撇子,左手试了夹了三次,只吃到两根面条,抬头朝对面望去。   原本正冷眼旁观的唐蕴忽然感受到流浪动物一般求助的眼神。   俩人都没说话,唐蕴心领神会,把椅子搬到匡延赫斜对角的位置,帮他把面条夹起来,绕着筷子卷一卷,再小心放入调羹。   匡延赫大概饿坏了,一口气全部塞进嘴巴,没来得及嚼就仰头倒抽气,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唐蕴虽然听不清,但猜到他在说,太烫了。   吐出来没形象,咽下去又太烫,唐蕴就这么看他斯哈了好一会儿,终于像咽药一样咽了下去。   第二口面条上沾了一片葱叶,匡延赫用齿尖咬住,吐进塑料袋。   “你怎么也不爱吃葱。”   匡延赫顿了一下,猜想唐蕴说的另外一个人是小哑巴,他的分身。   陆警官经过门口,本来想看一眼这俩人走没走,就看见唐蕴从面汤里捞出一个荷包蛋,放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匡延赫一直盯着他,像在观察水族馆里的海洋生物一般,眼底带有一丝温情,嘴角扬起一个很轻微的笑,使得他那张沉郁的脸庞也显出一点甜来。   简直不可思议,非常违和。   荷包蛋喂到嘴边,匡延赫又恢复成那种好像看谁都不是很满意的状态,眼神看向桌面,极其不自然地,非常快速地咬了一口,好像唐蕴的手是一条毒蛇,慢一秒就要张嘴咬他似的。   吃完,还要苛刻点评:“竟然不是溏心的。”   “怎么着?”唐蕴很不客气地说,“我现在再给你下一个?”   匡延赫玩味地笑着:“也不是不行。”   面条快吃完的时候,唐蕴见匡延赫翻出打车软件。   闫楚刚才把匡延赫的车开回去了。   唐蕴想起上次匡延赫大半夜陪他去接猫,又把他送回家里,便主动说:“别叫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第十八章 快递   这两天气温有所升高,汽车在阳光下晒得发烫,车内很闷,座椅散发出淡淡的皮革味,和昨天下午没有喝完的半杯咖啡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点奇怪。   唐蕴打开外循环,又往悬挂在后视镜上的香薰片上滴了两滴精油。   其实平时的他也没有这么多考究,甚至在来派出所的路上,他都没察觉到车里有什么味道。可他认为匡延赫在生活中一定是很考究的,从他那一身熨烫妥帖的衣服,一头精心润饰过的头发,身上好闻的香水味,以及吃完东西后很顺手地用湿巾将桌子擦拭干净,去卫生间洗手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可以感觉得到。   于是唐蕴的大脑比鼻子先一步在意起来。   副驾的座位调得有点高,唐蕴前天搭了个女同事去吃饭,没有调整回来,以至于匡延赫坐进来的时候,头发顶在了全景天窗上。   他歪着身子,用左手去够右边的调节按钮,座椅却越升越高,不得不低下一点头。   唐蕴以为他不会调节,一边说着“我来吧我来吧”,身体一边朝副驾靠过去,右手撑在中控台面,另外一只手摸到了调节钮。   匡延赫的呼吸离他很近,拂在他脸颊,他压根儿不敢细看,眼睛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赶紧调试。   可他忘记驾驶座和副驾驶的按钮是完全相反的,刚按下去,匡延赫的上身就被椅背推着向前,离他越来越近,嘴唇几乎要碰到他耳朵。   唐蕴浑身的血液里都爬满了尴尬,生怕匡延赫以为他是故意的,赶紧往另外一个方向按了按,匡延赫则默默移开视线,转向窗外。   唐蕴的耳朵很尖,听见很轻的一声笑,从匡延赫的鼻子里发出来的。   本来就有些难为情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耳朵瞬间就热了。   “笑屁!”唐蕴只能用大声的质问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他快速从副驾缩回去,却“嘭”的一声,撞在了天窗上。   “嗷——”唐蕴气得简直想把这车揍一顿。   匡延赫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笑,下一秒,伸手揉了一下唐蕴的后脑勺。   那动作在唐蕴看来其实非常敷衍,就像偶尔看见路边脏兮兮的流浪猫,大发仁慈地摸一下它的脑袋,绝不包含怜悯之外的,多余的情绪,可是唐蕴的心跳却还是因为匡延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漏了半拍。   随后还体验了几分钟的心律不齐。   唐蕴静静呼出一口气,顺着屏幕上的目的地一直开,车内是匡延赫随意挑选的歌单,连续两首都是周杰伦的情歌。   没有人讲话,以至于唐蕴脑海总盘旋刚才被匡延赫抚摸的画面。   该死的,他什么时候成纯爱战士了?居然会被这种不经意的小触碰撩得七荤八素。   或许是太久没有正经谈恋爱了,又或许是因为匡延赫长得真的很符合他的口味。   尤其是那对眼睛,生得极好,眼尾略微上挑,不笑时清冷疏离,一眼足够让人生怯,可一旦笑起来,又像是风流浪荡子,勾人心魄。   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八风不动,私底下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最让他好奇的是:匡延赫性功能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情况属实,他的不行又是哪种不行呢?彻底立不起来?早泄?还是需要依赖药物精油什么的?又或者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用嘴巴刺激一下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   匡延赫忽然开口,把唐蕴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开错车道。   “没、没有啊。”他心虚到结巴。   匡延赫看着他,声线清冷:“可是你的笑容在告诉我,你在想事情。”   唐蕴没辙,只好说:“我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没想到匡延赫打破砂锅问到底:“工作上还有开心的事情?”   唐蕴胡诌道:“有啊,我师父给我介绍了个新客户,高大英俊,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关键还很有钱。”   “你是找客户还是找对象?”匡延赫冷淡地移开视线,头靠在颈枕上,合上眼,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路程行驶过半,唐蕴才发现目的地并不是今日开盘的映月湾,而是云霓公馆。   这地方是当地人都知道的豪宅区,但知道归知道,他连经过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只在短视频上刷到过网红的探访,据说里面的物业费都得几十万一年。   “你直接回家啦?”唐蕴问。   “嗯,我下班了。”   “这才四点,这么爽。”脱口而出后,唐蕴觉得自己简直在犯蠢,以匡延赫的身份哪用在意什么时候上班和下班。   “活动已经结束了,就没必要过去了,我回去等她们反馈数据。”匡延赫还是解释了一句。   汽车驶入大门,沿途的景象让唐蕴有那么一瞬间的质疑——自己是不是误闯进了植物博物馆的大型造景区,感觉随时都会有野生动物跑出来。   沿着静谧的高尔夫球场绕了半圈,进入绿地森林,又行驶了一公里左右,眼前出现了一片清澈翠碧的泳池,蔷薇花藤像外衣一般,包裹住米白色的外墙,向着楼顶的阁楼爬去。   池边有一处喷泉,水流形成的声音听着很治愈。   “要去我家喝点东西吗?”匡延赫睁眼时问道。   唐蕴不清楚他这话算不算逢场作戏,但既然匡延赫上次都不客气地进入他家了,他也欣然接受:“来都来了,那必须喝点。”   车库面积很大,目测能容纳上百辆汽车,匡延赫的车不算多,但看起来都很十分昂贵,车身保养得很好,像是刚从店里提出来似的。   里面唯独有一辆停在角落的保时捷跑车,好像不受主人的宠幸,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车玻璃都模糊了,还有猫咪的爪子印落在引擎盖上。   被闲置这辆车,售价三百多万。   唐蕴顿时觉得自己和自己的车一样,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乘电梯上楼,便是偏厅,台阶上堆着许多还未拆封的快递箱,不知道是谁寄来的,阿姨不会乱动他东西,所以都摆在这里。   匡延赫有些头疼地问道:“能帮我一起搬里边去吗?”   唐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推开另一道门,进入正厅,如同豪华样板间一样的装修,整体以浅茶色和胡桃木为主,油画、花瓶,以及各种易碎收藏品,从一楼延伸到二楼,出现在唐蕴视野中的,没有哪样是违和的颜色,大概是为了适配这里的复古调,连餐巾纸都用了带花纹的方巾,印着一株逼真的手绘风蔷薇,远看就好像是画上去的。   唐蕴也不是没见过有钱人,他曾经被一位身价几十亿的富豪邀请到家里喝茶,那富豪的别墅和农村的自建房没什么差别,红木家具搭配带图案的半人高玻璃鱼缸,缸里养着两条红色大锦鲤,电视背景墙是一副黑白山水画,天花板上的吊灯开出来是蓝色的。   虽然接待唐蕴的好酒好菜他许多都是第一次见,富豪的长相和谈吐又颇具威严,可那时候的唐蕴没有一丁点儿无所适从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作为这里唯一违和的一样东西,唐蕴实在有些无处下脚,尤其是当匡延赫说,不需要换鞋之后,他就更不敢多动了,怕给这片连头发丝儿都见不着的地板留下更多脚印。   匡延赫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拘谨,说:“你能帮我拆下快递吗?剪刀在那边的柜子里。”   “哦,好。”唐蕴听话地跑去找剪刀。   东西全部都是匡又槐寄来的,一些是品牌方送的礼物,还有些是剧组布景用过的道具,通常这些东西在使用完以后会被挂上闲鱼网站,有些演员或者工作人员喜欢的,也会低价购入。   知道匡延赫每天必不可少的就是咖啡,匡又槐寄来一大箱进口咖啡豆和咖啡机。   卡片上写着一行丑字:我很贴心吧!好东西都想着给你留下来!^-^   唐蕴很自觉地帮忙把看起来最重的咖啡机搬上岛台,找到了设置得很隐蔽的电源线插口,又应匡延赫的需求,把咖啡豆装入单项排气阀的铝箔袋。   有事情做的时候,刚才那种浑身不自在的劲儿也消散许多。   “这咖啡豆闻起来好香。”   “你喜欢喝的话,可以带点回去。”   匡延赫说着,又拆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个长方形小盒,和手机包装差不多大,红色蝴蝶结绑带系着。   他晃了晃,里面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以为是弟弟贴心地送了搅拌勺,他想也不想地抽开绑带。   一副银色手铐和皮质捆绑道具躺在里边。   “剩下的包裹都要拆吗?”唐蕴的视线朝他这边望过来。   匡延赫立刻用手里的盖子扣上去,可他动作太快又太猛,躺在他膝盖上的另外一半很不听话地往外打滑。   他那只半残的右手去挡,可是哪里来得及。   稀里哗啦,里面的东西全翻在了地毯上。   靠!   匡延赫面色发窘,在心里破口大骂,还不能连匡又槐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骂,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就听唐蕴发出了一声轻笑,看样子是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那些东西。   “匡总玩得挺花啊。”唐蕴单手扶着岛台,朝匡延赫挑了挑眉,笑得放肆,连眉眼都是弯的。   匡延赫弯腰把那些丢人现眼的东西扔回盒子,怀着盖骨灰盒的心情给它盖上盖子,不过他怎么着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   朝唐蕴回了个还算愉快的笑:“唐律师懂得很,看起来平时没少玩。” 第十九章 书房   起先,唐蕴以为这只是匡导闹着玩寄来的剧组道具,但往深处一想,匡导为什么要专门打包这些情趣用品?总不见得是让匡延赫自娱自乐。   这明显是两个人才用得到的东西。   唯一的可能性是,匡延赫身边有可以一起玩这些东西的对象。   也许是恋人,又也许是……情人。   都说相如心生,唐蕴始终觉得匡延赫的面相里透着股反叛的邪性,表面上看着正儿八经,好像很容易被撩到,但实际上,他是站在食物链顶端俯视众人,风流浪荡,得心应手,从他刚才那么迅速镇定的反驳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脑袋里装的东西可不简单。   但唐蕴从进门到现在,并没有发现疑似女性物品的存在。   他先前去过许多小情侣的家,通常一推门就可以感受到很浓烈的女性气息,她们喜欢买一些无用又可爱的东西妆点家里的角角落落,崇尚氛围感。   无论是凌乱的家还是整洁的家,是不是两个人住,其实很好区分。   而匡延赫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是装修时自带的,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   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高端酒店。   “匡总在南城就这一个住处吗?”唐蕴忍不住问。   匡延赫显然已经从刚才的尴尬中走出来了,又在拆新的快递,没什么防备地回答道:“不是,如果到远一点的项目部出差的话,就住酒店。”   唐蕴蹲下帮忙:“也是一个人?”   匡延赫像是意识到什么,抬眸看他,目光中含着深意:“你想问什么,大可以直白一些。”   唐蕴没再绕弯子了:“你有女朋友吗?”   匡延赫的唇角弯了一下,大概猜到他为何会这样问,回答得也很干脆:“没有呢,所以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要用在谁身上。”   他说话时,眼神直直地注视着唐蕴,像在故意说给他听,反倒是弄得唐蕴很不好意思,垂下眼睫,“哦”了一声。   “看着倒是不太像。”   “为什么不像呢?我可纯情了。”匡延赫抿了抿唇,嘴角带着很深的笑意,好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几个字说出来,很违背良心,忍不住要笑场了。   唐蕴翻了一眼,嗤笑道:“喝醉酒的人不会说自己醉了,罪犯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越是标榜自己纯情的人,私底下一定玩得比谁都high,这是我所掌握的规律。”   其实对于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而言,这些话有点儿冒犯了,唐蕴说完就有些后悔,不过匡延赫听了,非但没有一点难堪的样子,反倒是靠着沙发,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完全不介意被他戳中。   笑够了,匡延赫俯下身,眼神认真地问:“那唐律师自己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唐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定义自己。   “我不是已经把我的恋爱史都告诉你了吗?”话音里还带着浅浅的埋怨,因为匡延赫的嘴巴跟钢筋水泥一样牢固,都不肯把恋爱史分享给他听。   匡延赫的牙齿错开,牵连着下颌线往一侧歪去,这是一个很不爽的表情:“一面之词,谁知道有没有隐瞒的部分呢。”   很奇怪,明明就只见过两次而已,唐蕴却觉得对方能够洞悉到很深的层面,好像一台显微镜,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了。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海王的嗅觉?   唐蕴不说话了,帮他把其余的包裹也都拆了,最后一个大箱子里装着沉甸甸的不粘锅,全新的,大约也是资方送的。   “你会自己做饭吗?”唐蕴看到岛台上就有锅具,于是把新的收进柜子里。   匡延赫很坦诚地说不会,又问:“你在家难道都是自己做饭?”   “我家又没有保姆,当然是自己做了。”   “哦?”匡延赫眉梢轻纵,好像觉得很稀奇,“会做什么?”   “你能报出菜名的我基本上都会做。”唐蕴又补了一句,“前提是普通的家常菜啊,在萝卜上雕龙画凤那些的我不行,不过我可以把苹果切成小兔子。”   匡延赫思考片刻说:“我想吃红烧肉,酸汤鱼。”   这些东西对于唐蕴而言算简单的,尤其是红烧肉,梁颂也很爱吃,隔段时间就会让唐蕴做一次。   见匡延赫一直盯着他,唐蕴意会到了什么,问:“你不会现在就要吃吧?”   “嗯,”匡延赫不客气地说,“冰箱里有材料。”   唐蕴震惊道:“可你不是刚吃完一碗面吗?”   匡延赫说:“我饭量不小,况且等你做完,我胃里的东西应该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哦……也行啊。”唐蕴没有推辞,他不介意在甲方面前秀一下厨艺,况且他现在回家的话,也就孤孤单单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吃东西,倒不如和匡延赫面对面,好歹养养眼。   唐蕴打开冰箱,里面食材是不少,但有的看起来已经不太新鲜了,而且去腥用的料酒也没有,让红烧肉看起来更有色泽的冰糖也没有。   匡延赫拿起手机说:“还需要什么,我来点个外卖。”   “你喜欢在酸汤鱼里放什么配菜就再点一下,然后鱼肉的话就选他们片好的鲈鱼,再来点儿腌料……”唐蕴交代了一大堆,一边把冷冻室里的鸡翅和五花肉拿出来融化。   塑封盒上的标签还没有撕,唐蕴瞄了一眼价格,惊讶道:“六只鸡翅七十五啊?”   匡延赫正认真挑选鲈鱼,闻言愣了一下,抬头反问:“是贵了还是便宜了?”   看他那呆滞又茫然的目光,唐蕴就确定他不是装的。   “当然是贵了啊!你买东西都不看价格的吗?”   “看了啊……”   指的是付款时会看一眼总价。   匡延赫对食物的具体价格是真的没多少概念,他买东西只遵循一条规则:在遇到不了解的东西时,宁可买贵的也不买便宜的,因为贵的东西出错率肯定要低于便宜的。   这条规则是小时候他父亲告诉他的,因为匡继冲是个宁可把时间留给高尔夫球场,也不会用来比价购物的人,他并不在乎是否在价格上吃了亏,反正他吃掉的那点亏,总能在其他项目上赚回来。   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匡延赫,使他习惯用最短的时间选中想要的商品,下单,结算,把时间留给其他对于他而言更有意义的事情。   不过如果身边出现会帮他挑选商品,使用优惠券的人,他也乐意聆听他们的省钱攻略。   就比如闫楚,高兴的时候会教他如何使用平台赠送的满减红包,告诉他同样的东西,如果在厂家直销的平台上购买会更便宜。   有一回,闫楚用他的手机下了个软件,随后在群里发了条链接,让大家砍一砍,十分钟不到,他的微信就收到六百块入账,简直不可思议。   “葱姜蒜的话,可以买那种组合的,很便宜,不用这么一大盒一大盒地买,很容易坏掉的……”唐蕴觉得教匡延赫如何省钱就像教他老妈如何使用购物软件一样,很耗时间,他干脆说,“算了,我来点吧。”   唐蕴洗洗手,打算掏兜里的手机,匡延赫却把自己的递给了他:“小额免密,直接结算就好了,我身上有点脏,想去冲个澡,剩下的就麻烦唐律师了。”   唐蕴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这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迄今为止,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不是吗?   万一自己拿着他的手机跑路呢?或者偷看他的私密照片,甚至是私密文件把它们卖掉呢?   身为向恒高层,居然连这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还好他不是什么坏人。   唐蕴这么想着,点进购物车,把那论斤称的生姜和成箱购入的土豆删了,换成蔬菜组合,至于那些贵得离谱的,一看就是坑人的有机蔬菜也都删掉了。   匡延赫的手机亮起了低电量警报,唐蕴四下看了眼,没找到充电线。   正巧这时候匡延赫从盥洗室走出来,递给唐蕴一个小瓶子说:“帮我涂一下这个,脸上沾了水有点疼。”   他脸上是很轻微的擦伤,只隐隐地看得出一点血痕,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伤口,遇水就像针扎般刺痛。   唐蕴是知道这种感觉的,应了一声,接过那瓶液体创可贴。   他以前只用过贴布状的,所以仔细琢磨了一下说明页才朝匡延赫走近了一步,让他稍微蹲低一点。   匡延赫干脆坐进沙发里,仰起头。   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唐蕴低下头时,没防备地对上了匡延赫琥珀色的瞳仁,他的睫毛很长,半眯着眼,像没睡醒的样子,透着点懒散的意味。   唐蕴拧开瓶盖,往他伤口上刷了薄薄的一层液体,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这样弄的啊?”   “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匡延赫的皮肤状态很好,不长痘,胡须也清理得很干净,唐蕴打趣地问道:“你有做过什么医美项目吗?”   大概是被刷上去的液体刺痛了,匡延赫的眼睛眯了眯:“你想表达什么?”   唐蕴笑了笑:“夸你好看的意思。”   “你不是觉得我长得……”刻薄吗?匡延赫险些说漏了嘴,大脑空了一拍。   唐蕴拧好瓶盖,问:“觉得什么?”   “觉得我做了医美吗,我还以为你在说我五官很奇怪。”匡延赫移开视线,胡诌了一句,心中想着的是唐蕴那张嘴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唐蕴笑了:“你是傻子吗?我要是真那么怀疑,怎么可能当面问你?嫌我们的合作太顺利是吗?”   脸上的液体很快就干了,匡延赫用手指轻触了一下,又看了眼干净的手指尖,说:“那我先去了。”   唐蕴赶忙问:“你手机充电器呢?它快没电了。”   匡延赫回忆了三秒,“啧”了一声:“忘在售楼处了,不过书房里应该还有一根,不是在电脑桌上就是在墙边的插座上,你自己找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书房在一楼,西南两个方向安装了足有三米多高的落地窗,另外两面则做了书墙,办公书桌位于中央,还有张深咖色的软皮单人沙发斜靠在落地窗的位置,搁脚凳上放置着看了一半的书和薄毯,烫金色的镂空书签反射出光亮。   此时正是夕照最强的时间,整个房间都仿佛被金色的丝线包裹,光是看一眼,就已经是种享受了。   唐蕴眼前浮现出匡延赫忙里偷闲,躺在沙发里,认真研读黑塞作品集时的模样。   他会跟人讨论自己看的书籍吗?如果会,那是谁有那个荣幸?   找到充电器,唐蕴并没有离开,好奇地欣赏这满墙的书籍,许多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露着各种颜色的标签贴,以文学、历史、经济社科类的书目为主。   有些书应该是刚拆封,透着股淡淡的油墨味儿,有点像大学图书馆的味道。   书柜空着的地方摆了些造型独特的蜡烛,有的像被毁掉了一半的罗马柱,有的像垂眸祈祷的天使,无一例外的精美。   经过一扇暗色玻璃柜,唐蕴的脚步一顿,里面竟然陈列着好几本同性题材的小说。唐蕴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它们都被翻拍成了电影,一部比一部经典,就算是直男直女,应该也都听过它们的名字。   匡延赫收藏的正是电影原著,甚至还有已经绝版了的电影CD。   唐蕴的心脏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被隐秘的同类碰了碰触须,对上了信号,头皮都发紧。   也难怪刚才匡延赫回答是否有女友这个问题时,他回答得那么果断,对恋情问题又支支吾吾,一定是很不好意思坦白性向吧?   即使唐蕴知道自己和匡延赫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除了工作之外,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内心深处还是因为找到一个疑似的同类而泛起一阵狂喜。   匡延赫洗澡很快,当他从楼上走下来时,唐蕴刚买完东西,正在淘米,匡延赫家的料理台和收纳空间都很大,他翻了半天才找到放大米的地方。   “你好快。”他顺口说了一句。   匡延赫似乎并没有把唐蕴当作很重要的客人,穿得十分随意,垂感十足的黑色睡衣套在身上,露着半截锁骨,脚上是夏季凉拖。   他洗了澡,没有洗头,但头发已经不像白天那样妥帖了,几缕额发沾湿,落了下来,倒是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靠近料理台时,唐蕴闻到了沐浴液的味道,像是用力捏紧新鲜的甜橙皮所迸射出来的香味。   作为男同,唐蕴本来就很难控制自己不对着这样一幅画面想入非非,更何况现在匡延赫还被列入了高度疑似同性恋的名单之中。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从匡延赫饱满的胸肌上移开。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匡延赫偏偏还离他更近了一些。   唐蕴转身,把解冻好的肉类放进水池里清洗:“要不你帮我看下那个电饭煲怎么用的,太高级了,我都不会打开。”   “好的。”   匡延赫平时不怎么动手煮饭,再加上这个电饭煲是前不久新换的,他自己也弄不太明白,触摸屏上显示有各种功能和菜品,好像只要把东西放进去,再盖上锅盖就可以等着吃了,但无论他怎么按,屏幕上闪烁的小灯还是不肯移动,锅盖明明合上了,却又自己弹开。   他只好打电话求外援。   阿姨教会他使用电饭煲以后,好像有点不放心似的,又顺带问了句:“你是准备自己在家做饭吗?”   “嗯。”   “你会吗?要不我现在过来帮你?正好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不用了,”匡延赫说,“一个朋友在帮我弄。”   “哦,有朋友啊……”阿姨的语调里有几分意外,但没多问,“那行,你有什么不会的再打我电话吧。”   “嗯。”   匡延赫操作电饭煲时,手机开着免提,他们的对话唐蕴都听见了,好奇地问:“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啊?”   “搞卫生的阿姨。”匡延赫说,“我妈不会做饭。”   “那你爸妈他们住哪边?”   “在北京。”   唐蕴想起来,匡又槐也在北京生活。   “你家里人都在北京,那你怎么会跑来南城定居?”   “工作需要就调过来了。”   “哦……”唐蕴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他的情况,“那也就是说,你将来还会回到北京去生活?”   这个问题匡延赫自己也不确定。   其实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完全稳定地在一座城市生活过,大家口中所谓的归属感、乡愁,他也压根儿没有体会。   他出生于东北黑龙江,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到上小学,他父母大概觉得他已经听得懂人话,带起来也没那么麻烦了,于是把他接到深圳上小学,小学还没读完,又跟着父母来到了北京生活,不过上中学后都是在私立学校度过的。   而这十几年间的所有寒暑假,他又得跑去俄罗斯住上一段时间,因为他奶奶是俄罗斯人,爷爷奶奶都定居在那边。   他考入的是香港大学,毕业后又跑去美国深造,直到毕业归国。   在北京呆了两年,最后被调到南城负责华东地区的业务。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野生动物,哪里都有家,但哪里都住不久,所以很难对一座城市产生那种浓厚的依恋,甚至,他觉得住家里和住酒店都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在南城买了这套房,他也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待多久,他名下所有的房产都只是投资,不想待了就卖掉。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愿意留在这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   匡延赫并不知道唐蕴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是什么,所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也许吧。”   唐蕴平时做菜很快,但今天有了匡延赫在旁边打下手,慢了许多,倒不是因为他心不在焉,也不是因为他们多么有话聊,而是匡延赫就像屁大点儿的小孩儿一样,既想帮忙又笨手笨脚,实在太能添乱了。   他能把菜刀和一砧板的西红柿都掀翻在地上,又能把唐蕴的手机撞到水池里,唐蕴让他往鸡翅土豆里添一勺盐,他用喝汤的汤匙添了满满一大勺,唐蕴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把汤水倒掉再重新弄。   如果是梁颂的话,唐蕴大概已经把人踹出去了,可在匡延赫面前,他的忍耐力竟然像气球一样,膨胀膨胀,再膨胀。   他好脾气地接过匡延赫手中的菜刀说:“我来洗吧,你去看着红烧肉的火候,当心别糊了。”   “好的。”于是匡延赫每隔半分钟掀一次锅盖,确认肉有没有糊掉。   唐蕴本来想把匡延赫撵到沙发上看电视的,可是他没办法拒绝一个长相好看又有胸肌的男人用那种不太确定的,又很有礼貌的口吻,一声声问他:“唐律师,这样算好了吗?”   就像没办法拒绝一只奶呼呼的小猫用额头蹭他手掌一样,他简直就像被扔进红烧肉里的冰糖,要融化在那一声声“唐律师”里了。 第二十章 纯情   忙活到七点钟多,俩人终于吃上了勉强热乎的饭菜。   匡延赫每尝一口菜,唐蕴都忍不住问一句:“怎么样?是你喜欢的口味吗?”   “嗯,很不错。”匡延赫身边除了阿姨就没有会做饭的人,所以他觉得唐蕴的做饭水平很厉害,甚至达到了饭店的水准。   “那就好。”见匡延赫左手夹菜很不利索,唐蕴便挑了最好的部分夹起来放到他饭碗里。   吃到一半,李曼珍打来电话,问唐蕴下班没有。   唐蕴这才想起来上午答应了老妈要回个电话回去,他手上沾了点油,餐桌上又没见着纸巾,只好开免提道:“我这会儿在外边吃饭呢。”   “跟谁呀,你同事吗?”   唐蕴说:“一个朋友,他手不当心弄伤了,我帮他做了顿饭。”   匡延赫挺有眼力见儿地从茶几上取了纸巾,递给唐蕴。   “谢谢。”唐蕴小声说道。   李曼珍又问:“你小姨刚才发你的照片看了没有,那小姑娘是不是挺漂亮的?”   唐蕴擦擦手,点进微信看了一眼:“是挺漂亮,但不是我的菜。”   李曼珍坚持不懈:“那你喜欢什么菜?我再帮你问问。”   唐蕴听见匡延赫很轻的笑了一声,应该是在笑他妈妈说的话。   唐蕴拍了一桌好菜发给李曼珍,说:“我喜欢这些菜。”   李曼珍骂他没正形,但因为相隔两地,光是电话里催那么几句对唐蕴来说也没什么杀伤力,就边吃饭边听他妈唠叨,当背景音。   中途匡延赫还被逗笑了好几次。   后来李曼珍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不催了,转而问唐蕴:“下礼拜六你有时间不?”   唐蕴不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于是说:“暂时还不确定,看有没有客户约。”   李曼珍道:“要是没人约的话就回来接我一下,我答应你小姨,周末带她出去定房。”   唐蕴有些纳闷:“定什么房?她要租房子啊?”   “她是想买房。”   李曼珍口中的小姨前不久因为丈夫出轨而离婚了,法院最后的判决是:陆建伟——也就是唐蕴的姨夫,需要赔偿妻子两百万,另外每个月额外支付三千五作为孩子的抚养费。   唐蕴小姨今年四十岁,当初因为身体不好,调养到三十六岁才要到孩子,所以孩子现在还很小。   不过为人父母,总是习惯提前给孩子的将来做规划,唐蕴小姨现在就打算把自己名下的一套老破小卖了,再加上陆建伟那里的两百万,去换一套南城实验校区的房子。   这样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就有了实验中学的名额,这是她在能力范围内,给到孩子最好的条件了。   “那她原来那套房子大概能卖多少钱啊?”唐蕴记得小姨家里那套房子买了很久了,他小时候还经常去玩。   李曼珍说:“中介那边估计了一下,大概能卖个一百来万,已经有客户约着看房了呀。”   “那是挺不错的,这样加一加也有三百来万,可以在市区买套像样点儿的房子了,那她现在打算买一手的还是二手的?”   “能买一手肯定是买一手的,她听她一个朋友讲,之前买了套二手的,问题多得很,她也不敢买了。”   “三百万买一手的话就没钱装修了吧,我同事家也买在实验那片儿,房价还是挺高的,要不你让她再等等,看看会不会跌呢。”   “她卡里还有钱呢,你别看她就开个小小的窗帘店,合计下来一年也有个二十万,而且你姨夫以前每个月也给她生活费,花不完的全存起来了。”   靠。   唐蕴真情实感地羡慕了:“怎么大家都这么有钱啊,我也想要个老公了。”   李曼珍说:“你有本事也找一个,怀胎十月给人生小孩去。”   匡延赫又笑了一下,不过这次唐蕴光顾着吃东西,没在意。   李曼珍说,白天在网上帮小姨查了很久的资料,目前就景明佳园,还有万晟的墨香学府这两处地方符合小姨的期望。   听到“万晟”两个字,匡延赫的眉心紧了紧。   唐蕴也有些不高兴,今天要不是因为万晟的人找茬,映月湾的活动也不至于搞砸。   销售行为,集团买单,唐蕴对万晟的印象已经成负数了。   “墨香学府多少钱一套啊?”   李曼珍说:“里面房型可多着嘞,朝向不同的价格也不一样,中介带她看了几套,一套三百二,一套三百五,还有一套我忘记了,好像四百万出头吧,不过四百万那套光线是真的好,我们下午过去的,客厅里还亮亮堂堂,精装修也到位,人搬进去直接可以住了。”   匡延赫迅速在备忘录上输了一行字:【向恒在实验校区那边也有很多不错的房型,楼盘叫“朝云”,问问她感不感兴趣,我可以给她优惠。】   唐蕴心说不愧是搞房地产的,这嗅觉,太敏锐了。   他连忙转告给老妈:“你让小姨去看看‘朝云’的房子呢,也在校区旁边,我一个朋友就在那边工作,可以给小姨一点优惠。”   “朝云啊,我知道的呀,比墨香学府还便宜一点,我本来也打算带她过去看的,但是听人家说,那边装修一塌糊涂,下雨天漏水,地暖也不热,还有些是非法建设,被政府发现了要拆掉的,不好冒这个风险的。”   “啊?不是吧?”唐蕴尴尬到脚趾一缩,这跟嚼舌根被主角发现有什么区别?他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匡延赫的表情。   谁来救救他!   老妈还在用很确信的语气说:“怎么不是,人家买了房子的人亲口说的,还能有错。”   唐蕴只能尽量找补:“是不是误会啊?据我所知,向恒在质量这块把控得挺严格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李曼珍浑不在意地说,“反正是你小姨买房,她看中哪里就买哪里,我们也不好插手,顶多就是过去帮她看看能不能砍个价,留意留意细节。”   唐蕴瞄了一眼匡延赫,这人似乎没听见似的,继续吃着饭,但唐蕴能感觉到他心情极差,吃着红烧肉,眉头却是皱着的。   这也难怪,这就好比被人当面指责业务能力差,换作是唐蕴,恐怕连饭都吃不下去,非得跟人掰扯清楚。   挂了电话,唐蕴关心道:“‘朝云’那片楼盘是你负责管理的吗?有听说过这种情况吗?”   “没。”匡延赫摇摇头,十分笃定地说道,“我们的房子肯定不存在漏雨和供暖不行的问题,在交房以前,工程部都要从头到尾检验好几遍,而且我们跟消费者签的合同里也会列明,如果是因为这种最低级的问题导致客户体验感不好,我们是可以提供免费上门维修服务的,修不好的直接换房。”   唐蕴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一段话,能感觉到,刚才老妈说的那番话,触到了匡延赫的逆鳞,他赶忙安慰道:“那就肯定是我妈她们搞错了,说不定是景明的问题,她们都不太懂这些。”   匡延赫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放下勺子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唐蕴的反应也很快:“你是怀疑有竞争对手故意造谣吗?”   “嗯。”匡延赫点点头。   唐蕴忽然替他感到一阵憋屈,就像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人扣了个臭气熏天的屎盆子。   房地产行业怎么这么乱?   假如他们的猜测是真实的,那这种恶意比较、商业诋毁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如果向恒可以拿到充足的证据,就可以通过民事诉讼的方式来维权,要求对方停止侵权,赔偿损失。   不过关键问题在于,他们现在很难确定到底是谁造的谣。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唐蕴问。   “实验校区周边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房子,二手房数量都没多少,近五年来新造的小区就景明、朝云和墨香。”   “哇……”唐蕴敬佩不已,“你这都知道啊?”   “要是连这点都记不住,就别在这行里混了。”匡延赫说,“就像你们律师办的案件多了,各种罪名也全都印在脑子里了。”   每个行业都存在恶性竞争行为,像房企这样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生意,更是不可能避免。   向恒遇到过各式各样的造谣,匡延赫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小区发生里凶杀案,对手甚至高调地买热搜来抹黑小区物业,警方那边还没出声,网友们已经把罪名定在物业安保身上。   那三天三夜的紧急公关花掉了好几百万。   相比曾经大动干戈的竞争,这种口头式抹黑就显得低级了许多,大概也是因为费用收紧,没钱去买黑通稿了。   如今的向恒分公司也不同于以往,法务部裁员后都没有人盯着这些竞争对手了。   匡延赫花十分钟做了个决定,问唐蕴:“明天有时间吗,陪我去墨香和景明看看。”   他想亲自去实地考察一下,好确定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不过他对如何取证,哪些属于有效证据并不是很了解,只能委托律师陪同。   唐蕴是个聪明人,立刻会意:“明天我有两个庭要开,后天陪你行吗?”   他能这么快做决定并不完全因为请他帮忙的人是匡延赫,另一方面,向恒被人恶意造谣抹黑的可能性很高,如果真能拿到证据,匡延赫大概率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他负责,这又将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匡延赫点头道:“可以,那等你空了联系我,我去接你。”   唐蕴瞥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还是我去接你吧,到时候我们就各自扮演消费者,看看他们销售的口径是不是都统一,如果是的话,就可以用作证据了。”   匡延赫说:“你跟我一起吧,别分开了。”   唐蕴听了有一点儿高兴,但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啊?”   匡延赫面不改色地说:“因为我不会撒谎。”   “什么啊!”唐蕴既委屈又想笑,“搞得我好像很会撒谎一样。”   匡延赫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是律师。”   这又是什么理由?   唐蕴瞪大了双眼,脸都要气热了:“我是律师,我又不是骗子!”   匡延赫开玩笑说:“你们不是很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   唐蕴还真没少听见别人说这话,尤其是他给犯罪嫌疑人作辩护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会生气,后来就无所谓了,但他还是佯装出愤怒的样子,将筷子横过来,拦在匡延赫脖颈前,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匡延赫赶忙地往后退了一点,笑道:“夸你口才好呢。”   “我谢谢你啊,你太能在律师的雷区蹦迪了。”   匡延赫不再逗他,望着唐蕴的眼神颇为真诚:“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组队?”   既然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唐蕴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只是……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结伴去买房,销售会不会觉得有点儿奇怪?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得伪造个身份?”   唐蕴知道房企销售都会全方位无死角地把客户信息打听个遍,好精准锁定目标。   “看来你很专业嘛。”   “一般一般啦。”唐蕴很谦虚地吃了口水果。   匡延赫的食指和中指支着下颌,很认真思考片刻说:“要不这样,我是土大款,你是我在外面包养的纯情大学生,你觉得怎么样?”   唐蕴惊呆了。   这是不会撒谎的样子吗!啊? 第二十一章 宝贝   说是计划,但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就只是坐在一起胡侃而已。   身为律师的唐蕴一直被人误解成擅长颠倒是非,临场反应迅速,演技封神的那类人,但实际并不是这样,每一次上庭前,他都会花很长时间的准备辩护意见,预设对方辩护人、检察官、甚至是法官的反应,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罗列一遍,想好应对的方案。   唐蕴很担心自己露怯,所以让匡延赫配合着演一下销售员的角色。   然而两个人的脑洞太多,话题无数次跑偏。   到最后,匡延赫实在是困得不行,眼皮都快要掀不开,撂下一句“算了算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后,目送唐蕴离开。   临睡前他刷了个牙,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镜子检查脸上的伤口,液体创可贴微微地翘起一点边,令他这个强迫症感到十分难受,只好撕了下来,从医药箱的最后一层翻出普通的防水创可贴。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有这种普通创可贴,即使只有一条胳膊也不难操作,但他几个小时前,还是鬼使神差地找了那瓶从来没用过的液体创可贴出来,下了楼。   至于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难以描述,大概是被闫楚那一下砸坏了脑袋,亦或是唐律师老家是苗族的,给他下了什么蛊吧。   他的手脚变得很不听话,自顾自地下去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毕竟得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赞美。   虽弄不清楚“刻薄”和“好看”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一想到自己用开玩笑的口吻让唐蕴扮演他的小情人时,唐蕴那瞬间红透的耳朵,实在可爱。   匡延赫回想着这一天的种种,飘飘然地笑起来,摘掉隐形眼镜躺到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周二这天,唐蕴出乎意料的忙碌,不过这也是他习惯了的日常。   执业律师四个字听起来相当高大上,但说白了,就是相对体面一些的服务行业,有时候唐蕴甚至觉得自己和健身房的销售差不多,永远都要用笑脸面对那些神经兮兮的客户,同时还要忍耐客户在一天之内转变八百个想法。   有位客户上周就加了他微信,说周一到律所找他,但到了周一又说临时有事不来了,推迟一天,周二上午准时到。   可是唐蕴一直忙到中午吃饭也不见有人来找他,于是在微信上问了一下那位客户,那人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来,只承诺一句:下午三点之前一定来。   可去你妈的吧。   即使是标的金额两百万的案子,唐蕴也不想接了,他生平最烦这种不守约的客户,这样的人脑袋里并不存在时间观念,把律师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亦或是在各家律所间比价。   根据经验判断,这样的客户很难伺候,唐蕴把这傻缺客户转给前台,直奔停车场。   在出发前,唐蕴把囤在车里的奶茶和零食袋子全都清理了一番。   垃圾并不全是唐蕴的——有位同事的汽车前几天被刮蹭了一下,送去4S店补漆,这两天都坐唐蕴的车上下班,这位英雄上庭前十分容易紧张,需要摄入大量甜食,所以副驾车门把手下的空间就成了垃圾储藏区。   丢掉垃圾袋,唐蕴又往车里——尤其是副驾驶位置喷了点香水。   以免被匡延赫闻到什么异味,误以为他是个邋遢脏鬼。   他依然很清楚自己和匡延赫是没可能的,就像橘子树永远不能开出桃花,但一想到要见面,总忍不住想要在对方心里留个好印象。   快到帆船大楼时,唐蕴给匡延赫发消息,匡延赫回了个“嗯”。   很凑巧,当唐蕴的车驶向保安亭时,匡延赫从旋转的大门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贴合他们今天作为购房者的身份,匡延赫并没有穿他经典的衬衣和西裤,而是换了件较为宽松的短袖,斜跨一个运动背包,腕上那块三百多万的百达翡丽换成了三千多的新款Apple Watch——这也许是匡总家里能翻出来的最便宜的配饰了吧?   短袖和表带同色。唐蕴发现匡延赫好像很喜欢那种暗暗的绿色调,家里的窗帘、餐具、沙发、地毯、甚至是手机壳……   唐蕴能想起他家中很多带绿色的细节,并且协调出一种很高贵的味道。   就像他本人一样,即使套了件很素的衣服,那款款步伐,乱中有序的发型,器宇轩昂的姿态,都在悄悄告诉别人,他很有背景。   匡延赫的右手露在外面,纱布拆了,伤口用体育生们常用的肌内效贴布卷了一圈。   也亏他想得出来这办法。   这么压着伤口,会不会疼啊?   “等很久了吗?”匡延赫钻进车里时,问了一句。   “没有,我也是刚来。”唐蕴今天很难得的,没有在匡延赫身上闻到什么味道。   “你车里很香。”匡延赫扣上安全带说。   那可不,专门为你喷的。   唐蕴满意地笑笑说:“车载香薰的味道吧。”   匡延赫:“感觉很像是乌木沉香后调。”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不过转念一想,一些很经典的香水味是很好辨认的,想必匡延赫也用过这款。   唐蕴装傻充愣,转移话题道:“你胳膊上的纱布怎么拆了,已经好了吗?”   “没事,本来就是一点小伤。”匡延赫甚至动了一下手腕说,“我怕被那边的销售认出来。”   唐蕴定了个目的地,启动汽车:“又不是一个楼盘,销售也不可能是同一批啊。”   “那天活动现场拍视频的人很多,保不准有人录下来传到了网上,保险起见吧。”匡延赫从包里拿出一顶宽檐渔夫帽,还有一副墨镜。   “嚯,你这装备够齐全的。”   唐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匡延赫的鼻梁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又高又直。   唐蕴之前曾经听一位研究面相的老人说,男性鼻梁高挺是财运撅起之象,这样的人往往很有自己的主见和逻辑,同时责任感也比较强,在工作上,他们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由于自身能力强悍,眼光也比较高,且注重精神与名誉。   唐蕴因此注意过身边那些鼻子格外高挺的男人,第一个就是他师父江峋,这人办事出了名的严谨高效,一天只需要睡三四个小时就能精神满满,能力强悍到让同行望尘莫及,年纪轻轻做到律所主任级别,声名远扬,随随便便给人介绍案源都能抽几十万的提成。   还有不少富商客户,即便是老了,面部肌肉松弛,可他们的鼻梁骨还是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显得格外威严。   虽然这样的面相研究肯定没有得到过科学的论证,但唐蕴还是很迷信地猜想,匡延赫的鼻子长成这样,大概也像江峋一样,很有主见和能力,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干成才行。   “你要吗?”匡延赫拍拍他的背包,“我里面还有一套,给你备的。”   “我就不用了吧……”唐蕴今天的头发是特意卷过的,还喷了定型喷雾——倒不是特意为了见匡延赫,凡是要上班的日子,他都会捯饬一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沉稳,这样客户才敢把案子交给他。   天知道那帽子摘下来以后会是什么德行,唐蕴拒绝道:“那天我又不在现场,况且我们两个人都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装扮,也挺奇怪的吧。”   “那随你。”匡延赫将背包的拉链拉上了。   他对唐蕴的车已经很熟悉了,把原本一首慢悠悠的哀伤情歌换成了和今天天气很符的《晴天》。   周杰伦唱到副歌部分时,突然跳到了下一首,匡延赫“哎哟喂”一声。   唐蕴很无奈地说,自己平时不用这个软件听歌,让匡延赫换个软件换首歌,但匡延赫却固执地为唐蕴的账号冲了个年费会员,只为听一首《晴天》。   唐蕴顿时觉得那面相说太准了,凡是匡延赫想做的事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办到,“钞能力”能解决的问题,在匡总这就不算障碍。   白捡了个便宜的唐律师:“匡总大气。”   “小意思。”   三点半,他们抵达墨香学府,唐蕴在车里停了一会儿,脑袋快速回顾一遍前两天演练过的台词,才与匡延赫并肩走进去。   距离开盘活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售楼处略显冷清,干瘪掉的气球还黏在墙上,一堆礼品堆砌在铺着红布的长桌上,前面摆着好些没有砸开的金蛋。   两名年纪不大,妆容精致的女人坐在电脑后闲聊。   刚走近售楼处中央的沙盘,其中一位盘着空乘头型的女销售便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高跟鞋在瓷砖上踩出清脆的声音。   “两位好,欢迎参观万晟墨香学府,我是置业经理李勉,这是我的名片,请问两位是一起的吗?”   唐蕴点了点头。   “那两位先生贵姓呢?”   “我姓梁。”   “我姓唐。”   之所以要给匡延赫改名,是因为唐蕴觉得匡姓在南城实在太少见了,尤其向恒算是房地产龙头企业,即便有人不知道匡延赫,但很难有人不知道匡继冲,上网一查就能在关联信息里看到“匡延赫”三个字。   所以唐蕴把梁颂的身份背景,个人信息稍加修改,给了匡延赫,至于唐蕴本人,则是以梁颂发小的身份出席这次暗访活动。   经理脸上的笑容不减,又问道:“那两位是第一次来吗?”   匡延赫点头“嗯”了一下。   “是怎么知道我们项目的呢? ”   唐蕴说:“听朋友介绍的,说这边不错。”   “那两位是谁要买房呢?”   唐蕴指指身边的人。   销售连着问了好些问题,都和匡延赫那天在饭桌上模拟时问的一模一样。   据匡延赫说,房产销售们都有一套固定的说辞,这套模版通常是由营销部制定,至少万字打底,能从集团成立讲到卫生间电位工艺——当然有些部分会夸大其词甚至偷换概念,就像有人刚学会在word上打字,就在求职简历上说自己能够熟练运用office软件。   通常新入职的销售第一件事就是背诵这套说辞,一周内背不出来的直接滚蛋。   之所以这么严苛,是因为这套说辞里的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它的目的。   问客户是不是第一次来,是要分配客源;问客户从哪个渠道获取的项目信息,是为了确定哪种渠道客户量大,根据比例统计分析,着重楼盘广告投放方向。   唐蕴听匡延赫这么解释时,只觉得比相亲还费脑子。   匡延赫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说,营销这一环把控得不好,前面两三年的心血全白搭了。   听销售介绍完品牌影响力,参观完沙盘区,就进入下一个环节,参观样板间。   “因为我们精装交付,所以是完全按照1:1的实际比例展示的,除了软装家具和个别细节外,全都是交付标准。我们的精装样板间,主要是向您展示我们的户型格局,精装细节,颜色搭配等……两位,请跟我到这边来。”   别的不说,这墨香学府的绿地率还是挺高的,许多唐蕴都叫不出名字的树高高耸立,地上连个塑料袋都瞧不见。   “你们这儿的环境确实搞得挺不错。”唐蕴迎合着销售的说辞,随便夸了一句。   销售经理笑笑,看向匡延赫:“我刚都忘记问了,梁先生的孩子多大啦?”   “六岁了。”   “哇,真看不出来,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刚进门那会儿我还以为您二十四五,大学刚毕业呢。”   她这话不像是刻意地恭维,毕竟唐蕴第一次见到匡延赫也不觉得他有三十,尤其今天穿了件T恤,搭配渔夫帽,就更显年轻了。   匡延赫按照剧本说辞,表现出苦恼的样子:“我没念过大学,脑袋太笨,高二就辍学了,所以结婚也早。”   “啊,”销售完全不在意他念没念完书,只关心,“那您夫人呢?怎么没一起过来看看呀?”   匡延赫说:“我们已经离婚好久了。”   唐蕴皱了皱眉,那天他们明明不是这样商量的,标准答案是:我老婆去外地出差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这几天就想定下来。   胡言乱语这块也不怪匡延赫,和唐蕴做计划的那天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吃过晚饭就连着打哈欠,那感觉就像是高中下午第一节的数学课,唐蕴后来反复修改的知识点,他是一点儿也没进脑子,只记得初版。   销售尴尬地笑笑,将视线投向唐蕴:“那唐先生最近有没有购房的打算呢?”   唐蕴摇摇头,只听匡延赫说:“我这房子就是买了跟他一起住的。”   唐蕴脑袋混乱极了,匡延赫这完全是在临场发挥,不过听到“一起”两个字,唐蕴又莫名地有一阵开心,摸摸鼻子,附和地笑笑说:“对,我是他孩子的干爹。”   “哦,这样啊。”销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按了下电梯说,“我们这栋楼的话是有两个户型的,朝向都是南面,采光好得没话说,左边是一百四十三平,右边呢是一百二十一平,两位准备先看哪边呢?”   其实不光销售似懂非懂,连匡延赫自己也弄不懂,他的孩子怎么会有个干爹——那天他们光顾着为梁先生这个人完善背景,唐先生和梁先生的关系只随口提了一嘴。   匡延赫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他最初提出来的包养设定,于是大胆地将手臂搭在唐蕴的肩膀上,露出一个亲密的笑:“宝贝,你想先看哪一边呢?我依你。”   反正无论他说什么,以唐律师的专业素养,一定会积极配合的。   果不其然,唐律师瞳孔瞪大了两秒,仿佛在质问他什么,但很快便配合地挤出很职业的笑,连声音都好像夹了起来:“我都可以呀,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匡延赫很满意他的反应。   “那就大的先来吧。”匡延赫转头对销售说,“我家宝贝喜欢大的。”   唐蕴真怀疑自己的耳朵烧得坏掉了,他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在车里的时候没有接下匡延赫为他准备的鸭舌帽和墨镜!   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堂堂向恒执行总,这都什么恶趣味!   可是匡延赫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心里又莫名地有点开心,对于被包养的这个角色设定,也完全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匡延赫有时候幼稚得可爱。   销售这回应该是全部听懂了,说了句“好的好的”,薄唇紧抿,像在憋笑。   唐蕴不甘示弱地搂住匡延赫的腰,夹着声音:“谢谢哥哥,你对我真好。”   笑容在匡延赫的嘴角浮开,攀上了眼尾:“小意思。” 第二十二章 躺下   唐蕴能够感受到愉悦在身体里扩散,因为匡延赫那些玩笑一般的对白,还有他眼里漫出的近乎宠溺的笑意。   唐蕴先前从未见他这样笑过,大多数时候,匡延赫的表情是冷淡的,甚至是严肃的,眉头轻皱,好像有数不清的难题要解决。   怎么会有人笑和不笑差距这么大?完全像变了个人,不再禁欲清高、矜贵挑剔,那双玉石般的瞳仁里涌现出真实而又细腻的情感。   也许是错觉,又也许匡延赫只是被他拙劣的演技逗笑,但这种错觉让唐蕴感到兴奋,他的心跳变得很快,直至踏出电梯也没有减弱。   唐蕴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兴奋,他第一次被初恋约出去看电影时,欢欣到睡不着觉,临见面前的那几分钟,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像是过电。   但和沈记恩分手之后,遇到再怎么漂亮性感的对象,他的内心还是很平静,只有欣赏没有心动,所以在后来两次交往中,他显得游刃有余,刀枪不入,发现自己被渣后,也没有不甘心的情绪,下一秒就让人打包东西滚蛋。   唐蕴曾一度以为,只有年少无知,才会有那样热烈的心跳。   匡延赫见唐蕴一只手压在胸口的位置,以为他不舒服,问道:“你还好吗?”   唐蕴摇摇头,没敢抬眼看他:“没事,可能白天咖啡喝多了,有点心悸。”   销售推开大门,给匡延赫和唐蕴分别递了两双一次性脚套,抬手介绍道:“这边给两位展示下我们的施工工艺和理念,精装绝不等于毛坯加装修,除了用材考究、管理规范、售后保修,装修最直接的差异就是工艺。”   “很多装修公司从成立到现在不过几年时间,且不说会不会跑路,有没有保修,有些装修公司根本连施工图纸都没有,做的东西好不好全凭经验,遇到负责任的师傅还好,如果那种报价就很低的装修公司,质量就真的只能看天了。”   其实这里面的房型和装修匡延赫已经在电脑上看过了,早在墨香学府开盘那两天,向恒市场部便派人装作有意向的购房者,进去转过一圈,把所有的房型,装修全都记录下来。   这样的行为在行业里并不算秘密,这就好比街上新开了一家超市,原本那家超市的老板一定会派人过去看看定价,好调整一下优惠福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屋里准备了饮料和矿泉水,销售经理给俩人递上,嘴上不停歇地说:“精装修对于工艺要求是非常严苛的,我们万晟在全国已经做了150多个项目超过40万套房屋装修,施工工艺更新到了第八代,在隐蔽工程、防水防漏、安全保障等各个方面都有独立完整的体系。”   唐蕴刚才那一阵出了点手汗,没拧开瓶盖,他琢磨着抽张纸巾垫一下再拧,匡延赫就把已经拧开的矿泉水递给了他。   “谢谢匡……”唐蕴被自己吓得险些闪了舌头,“哥哥,你觉得这里的装修怎么样?是你喜欢的风格吗?”   匡延赫接过另外一瓶,很快速地拧开了:“我都行,主要看你。”   唐蕴挑剔地说:“我觉得这个厨房小了点,放了冰箱就没空余了。”   销售忙说:“这个您放心好了呀,咱们这个橱柜它是有很大的收纳空间的,台面承重也够,放些个大米啊面啊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唐蕴摸了摸洁白的台面,再准备挑挑刺的时候,匡延赫忽然俯身,在他耳边亲热地问道:“宝贝你要不要坐上去感受一下?”   匡延赫的眼睛弯着,微妙得引人遐想,唐蕴的脑袋有点处理不过来这样的信息。   这是在开车吧?是的吧?   可是对方是匡延赫欸!会随随便便在外人面前开车吗?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啊……”唐蕴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胳膊肘顶在匡延赫身上。   匡延赫被他推得倒退一步,脸上又写满了冤枉:“她说台面的承重强度很高,我在想你要不要上去试试看它会不会塌。”   “……”唐蕴很想一头撞死在台面上。   销售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好姑娘,见状忙解围道:“这个您放心好了,我们的台面结实得很,您要想爬上去搞搞卫生什么的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好吧……”   唐蕴的脑袋像被开水泼了,热得冒泡,匡延赫斜靠在冰箱边缘,朝他挑了下眉,口型在说:完全没问题。   靠!这人分明就是故意在捉弄他!   销售引着俩人回到客厅,抬手道:“来两位,看上方,我们的石膏板吊顶工艺。南方是比较潮湿的,吊顶一旦受潮很容易在螺丝位置生锈,生锈之后再修补就麻烦了,所以我们每个螺丝眼都用防锈漆处理,一般家装或者是其他房企为了赚快钱都会省掉这一道工序。”   终于进入拉踩环节了,唐蕴有些激动地用手指碰了碰匡延赫的手腕,匡延赫略一抬眉,回给他一个“信号已接收”的眼神。   “你还别说,”唐蕴望着销售手指的地方,装作认真观察的样子,“我家那房子就是没做防锈处理,后来又叫了人重新修补的,麻烦得很。”   匡延赫也认可地点点头,举起手机对着房间录视频,镜头没有对准任何人。   经理见这俩人吃这一套,心里更有底了,问道:“唐先生家在哪里的呀?”   “璀璨华庭,就在外国语附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唐蕴说的是向恒在南城卖得最好的一个楼盘。   听匡延赫说,这个项目从预售到售空,只用了三天时间。   那会儿政策还没现在这么严格,有的人甚至七八套起购,这个楼盘在同期项目中杀红了眼。   璀璨华庭时期的楼市盛况,今后也再难复刻。   经理作为同行,对周边项目也很了解,听到璀璨华庭时,立刻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示熟悉:“向恒的项目,我知道的,开盘挺久了。”   “是啊,”唐蕴四处看了看,啧啧几声,摆出一副颇为懊恼的神情,“还是这边的房子好,直接领包入住。”   经理顺着话茬说道:“能拿到房就不错啦!实不相瞒啊,我有个亲戚也买了向恒旗下的楼盘,现在快三年了,房子还没拿到手呢。”   唐蕴没有装得过分惊讶的样子,一边观察这房间里的细节,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为什么呀?”他很怕自己演技过头,反而不自然。   “政府审批不通过呗。”   匡延赫听着觉得荒谬,好笑地问:“为什么不通过呢?”   经理忽然压低声音:“这个事情我只跟你们说啊……”   唐蕴无比真挚地点点头:“那肯定。”   从进入售楼中心,唐蕴兜里的降噪录音设备就一直开着,三个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全录了进去。   万晟造谣向恒的房屋是非法建设,面临强拆风险,装修存在安全隐患,有的楼盘还涉及到集体诉讼,因为向恒没有按照合同办事。   匡延赫听完这些,烦躁得不行,独自走到阳台上抽烟。他想过万晟有可能造谣,但没想到能编出这么多毫无根据的内容来,就好像女艺人拍了张性感一点的照片,背景稍微暗一些,营销号就说她是坐台的。   造谣一张嘴,但对集团造成的负面影响难以估量,更难以消除。   盛怒后又是一阵浓浓的失落和酸楚,这仅仅是被他发现的情况,背地里还有多少负面的消息?他压根儿也不知道,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现实直白而残酷。   不知是从什么阶段开始的,凡是心存敬畏与良善的企业,在这个行业里反而成了笑话一样的存在。他想做出些什么改变,可又无能为力。   参观完样板房和车库,匡延赫便和销售加了微信道了别,头也不回地钻进唐蕴车里,再待下去他都要气厥过去了。   唐蕴看出他脸色很不好,试探地问道:“还要再去景明看一眼吗?”   “去看看吧。”   “好。”唐蕴听话地更改目的地。   路上,匡延赫把录音笔里的数据传到自己手机里,问道:“这些证据应该够了吧?可以起诉吗?”   “哎哟,”唐蕴心说你怎么这么天真,“这才哪到哪儿啊,我们现在起诉,人家直接说,哎呀,这是我们不懂事的临时工在胡言乱语,真对不起,我们马上开除!然后你要怎么办?”   匡延赫被问住了:“那怎么弄?再多找几个人去套他们的话?”   唐蕴打了个响指:“聪明,但光是这样也还是不够,我们还要通过微信和对方聊天,多截取些有用信息,图文消息被法官采纳的几率会更高。”   销售微信已经加到了,匡延赫说:“那到时候你再教我怎么跟她们沟通吧。”   “没问题,你随时截图给我就行。”唐蕴想了想说,“其实还有个办法,难度有点儿高,还费时间,但如果能拿到证据,基本就可以把对方牢牢钉死。”   “怎么说?”   “你之前不是说,销售们手头都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说辞模版吗,那只要有人能混进万晟的销售部,拿到核心文件,或者录下万晟高层授意造谣的证据,整条证据链就完整了。就像那些暗访黑作坊的记者那样取证——你懂我意思吗?”   “我明白了。”匡延赫对唐律师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靠专业的人来,“不愧是执业律师啊,鬼点子可真多。”   “哎,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儿歧义呢?”   “那你的耳朵有问题。”匡延赫把烟灰灭在湿巾上,卷起来,投进车载垃圾袋,“那我让闫楚来安排。”   “先别……”唐蕴习惯性地考虑很多,“你怎么能确定闫楚安排出去的人就不认识万晟的销售呢?万一他们是朋友或者前同事呢?甚至有可能是亲属关系。”   匡延赫说:“那我从外地调人过来。”   唐蕴点点头:“也行,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沟通。”   匡延赫手里还握着万晟销售给的矿泉水,赌气似的丢到一边,单手拧开了唐蕴车里放着的白桃味苏打水。   唐蕴动了动嘴,想说那瓶我已经喝过一口了,不太好喝,但眼见着匡延赫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他便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好喝吗?”唐蕴问。   “还行。”匡延赫转动瓶身,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就是气好像不怎么足了。”   唐蕴无言以对,只好说:“可能是太阳底下晒太久了。”   景明佳园离墨香学府很近,过两个红绿灯就是,唐蕴刚把车停到售楼处旁边,就有穿着制服的保安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想看看房。”俩人异口同声。   保安带着他们走进售楼中心,迎接他们的是个年轻的男销售,姓张,他也是自称置业经理,上来便问他们是从哪个渠道了解到的信息,然后带他们参观沙盘,介绍品牌影响力。   唐蕴凑到匡延赫耳边,小声地问道:“你们房地产行业的营销文都是相互借鉴的吗?怎么查重率这么高啊。”   匡延赫也小小声:“这你得去问闫楚,这块她在负责,应该是别人抄她的。”   唐蕴好奇:“那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抄她呢?”   匡延赫一本正经:“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水果店老板‘你这个瓜甜不甜’一样,我总不能说,她都是抄别人的吧?反正我是相信我下属的工作态度的。”   景明佳园以中小户型居多,一共二十四幢,销售带他们看的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唐蕴一进门就被餐桌上一套外形很别致的陶瓷碗吸引注意,它们全都做成了猫咪造型。   “你看这个。”唐蕴捧起其中一只碟子,“它的纹路是不是很像法典。”   匡延赫问:“你喜欢吗?”   “喜欢啊,这多可爱。”唐蕴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用淘宝扫一扫同款。   匡延赫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低头靠近他耳朵,轻声说:“这个猫咪碗我们的售楼处也有,一直当赠品送的,一会儿我带你过去拿。”   “啊,”唐蕴惊喜得很,但又怕销售听见,也压低嗓子,“可以吗?”   匡延赫一只手插在裤兜,绕过餐桌去看别的东西,一脸的云淡风轻:“几只碗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唐蕴愉快地笑起来:“谢谢哥哥。”   “小意思。”匡延赫把脸别向另外一边,唐蕴完全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虽然就只是参观一下,但他们一直在走路,到后来唐蕴有点累了,看到沙发就想坐下,留匡延赫一个人跟着销售四处逛。   景明佳园这边的销售倒是没有给向恒乱扣屎盘子,很多情况都是实事求是地介绍,遇到回答不上来的,尴尬地抓抓脑袋笑,说要去向领导问问。   这位年轻销售的热情十足,即使被耽误掉半个多小时也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意思,满脸堆笑地给唐蕴开了瓶冰红茶。   “是不是走累了呀?您要不要到卧室参观一下?这边采光很好的,南面和西面都有窗户,这户型就只剩这一套了。”   见他这么卖力的推销,唐蕴也只好跟了进去,他的屁股上仿佛被安了吸铁石,一进屋被床板吸了过去。   他张开双臂,大剌剌地向后倒,惊讶道:“哦!这床垫子好软!”   销售笑眯眯地说:“您现在购买的话,床和床垫子都是直接赠送的哦。”   唐蕴的手臂像游泳似的划了两下,略微抬起一点下巴,对匡延赫说:“你来试试看,真的很软,好神奇,我都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垫子。”   匡延赫大概被他说动了心,坐在床尾,像他一样往后倒,唐蕴的手没来得及收,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匡延赫的手背,感觉到他皮肤带着些许凉意。   唐蕴一时怔住,等着匡延赫将手臂抽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匡延赫也没有动,好像对此细节并不在意,眼睛也一直盯着销售,态度十分认真。   他们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手背贴手背,听销售介绍这张床的工艺多么多么特殊。 第二十三章 相似   在匡延赫的想象里,卧底任务执行起来很简单,毕竟房企什么都不缺,就缺销售,长期都缺。   这个行业压力巨大,作息不稳,人员流动性很大,大部分销售都是干了一段时间就跑路,或者申请转到其他岗位,万晟集团自然也不例外。   好几个招聘网站,甚至是匡延赫加到的那位销售的朋友圈里,每周都会发一次招聘信息。   所以一开始,匡延赫从外地调了两名年轻漂亮的前台到南城,委婉地跟她们说,营销部最近收到一些客户反应,万晟的销售人员在与客户沟通时存在虚假言论的情况。   希望她们能够过去帮忙了解一下,有情况及时反馈。   这两位容貌端正漂亮,一眼就被万晟选中,很快便和另外五名应聘者一起进入到考核期,拿到了销售主管发送的整套说辞。   洋洋洒洒一万五千字,匡延赫从头翻到尾,没有找到任何造谣的言论,只好让那两位继续留在万晟,伺机而动。   可销售岗不是那么好待的,销售主管很变态地命令她们在五天内把整套说辞背下来,还要当面默写,这俩美丽废物一个都没能通过审核。   之后匡延赫又抽调一男一女两名销售到万盛卧底,俩人为了多拿点业务提成,半个月时间帮万晟卖掉了好几套尾房,气得匡延赫心绞痛都要犯了。   唐蕴得知这个消息,简直哭笑不得:【那你不得给销售涨工资,万一被万晟的拐跑就不好了。】   匡总(向恒-建筑工程纠纷):【那倒不至于,那边提成给的少。】   唐蕴想了想说:【暗访的人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吧。】   匡总(向恒-建筑工程纠纷):【你准备找谁?】   唐蕴第一个想到的是高中同学程斐,也就是先前送他猫咪的那位,程斐的职业是网络作者,为人周到热情,对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很强烈的好奇心,什么事儿都愿意尝试一下,平时业余时间很多,要是把这个任务丢给程斐,她肯定兴奋答应。   另外一个是整天闲出屁来的梁颂,派他过去完全不必担心被万晟的人策反。   匡延赫听后还挺满意的,说:【那行,就照你说的做,卧底费我另外跟你结算。】   下班到家,唐蕴电联程斐,把事情原委同她说了一遍。   这姑娘义愤填膺,都不用唐蕴开口拜托,她就提出去万晟卧底,挖掘罪证,同时也提出交换条件:如果事情成功的话,她想要写一本关于地产行业的小说,希望能够采访到匡延赫本人,聊聊房地产业的内幕。   唐蕴模仿匡延赫的语气说:“小意思。”他现在略微摸到一点匡延赫的脾气了,利益交换的事,他是不会拒绝的。   程斐又问:“匡总本人帅吗?有没有照片呀?”   唐蕴第一次觉得“帅”这个字过于贫瘠,完全不足以形容匡延赫的容貌。   “他的长相肯定出乎你意料就对了。”   “该不会是油腻的丑东西吧?那样我会失去创作欲的。”程斐很现实地说,“如果他的肚子和蛤蟆一样,我当卧底就要收费了。”   唐蕴服了她了:“放心,他的脸一定会激发出你的创作欲的。”   之后唐蕴又拨通梁颂电话,还没轮到他说话,就先被梁颂劈头盖脸一顿质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怎么都不约夜宵了,微信上回消息的速度也变慢了,还非常的敷衍,有的话题甚至直接跳过去了。   “我发你的跳伞视频你怎么没夸我?我难道不勇敢吗?”梁颂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满肚子全是苦水,稀里哗啦往外倒,“说吧,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饭搭子了?”   说到饭搭子,唐蕴最近和匡延赫是稍微走得有点勤。   匡延赫公司楼下的健身区很大,器材应有尽有,但公司员工却很少踏足,多数区域空着。   这阵匡延赫经常约唐蕴一起打羽毛球,顺便探讨一下案情,就好像电视剧里面的卧底接头。   打完球,他们就在公司楼下的食堂吃饭,那里从早上七点一直营业到晚上十二点,提供各色餐点,为了保证口感正宗,外国菜则聘请外籍厨师制作,每日的菜品丰盛到像是自助餐厅。   向恒的食堂是对外开放的,附近几栋办公楼里的上班族也都会赶来这边吃东西,或者点外卖,生意每天都很火爆,像夜市一样热闹。   唐蕴已经算不清自己这个月和匡延赫吃过多少顿饭了,十根手指估计掰不过来,截至目前,还是没有品尝完全部菜品。   不过如果在梁颂面前承认这些,一定会被骂得更凶,唐蕴只说自己最近工作太忙了,经常加班。   梁颂并不满足于这种干涩的解释,穷追不舍地问他在忙什么。   “多大的标的啊?刑事还是民事?”   话音刚落,唐蕴听到外面的电梯“叮”了一声,有人在输入他家房门密码。   梁颂已经杀过来了,他站在门外,一边脱鞋一边说:“看我干吗,还不过来搭把手?”   最近天热了,梁颂抱来了两箱饮料和蔬菜水果,还有法典最爱吃的鹌鹑干。   唐蕴心中有愧,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拖鞋冲过去,殷勤地帮他从柜子里找了双拖鞋,接过东西问:“晚饭吃了吗?”   梁颂没好气地说:“没呢,我一下班就赶过来了,累死我了。”   梁颂因为多次创业失败,现在妥协地回去继承家业,不过是从基层打杂的做起,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好处是银行卡每月的支付上限取消了,买东西终于不用再问唐蕴借钱了。   梁颂带东西来是想填补一下冰箱的空位,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就只剩根剥了皮的玉米,厨房的灶具和案板上也发现了可疑的猫毛,量还不少,说明唐蕴很久没进来清理过了。   梁颂眯着眼睛说:“你这是多久没有在家吃过饭了啊?”   没办法,唐蕴只好把最近让匡延赫焦头烂额的造谣事件告诉梁颂,承认自己在匡延赫公司吃了饭,且出于本能地为自己做“罪轻辩护”,说就这几天吃了两顿。   “而且是他主动请我的。”唐蕴心虚地埋头干活,把饮料拆开,一点点放进冰箱,排成顺眼的队列,又去把水果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帮他当卧底?”梁颂一脸不可置信,“他可是我的对家!我凭什么帮他?”   唐蕴也不是没想过这茬:“但你那电影院不是打算转手卖掉了吗,跟向恒也不算是竞争对手了啊。”   “这不是还没卖掉吗,我是打算再挣扎一下的。”   “哦,这样啊……”唐蕴关掉冰箱门,不想为难他,“那算了,我再重新找个人好了。”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啦。”梁颂勾住他肩膀,“就算我讨厌他,也得卖你的面子对不对?”   唐蕴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梁颂肚子饿了,突发奇想说想吃蟹黄拌面,唐蕴便点了家好评率最高的,顺便又点了些生腌,他知道梁颂很喜欢吃这些。   唐蕴收拾了一下厨房,听梁颂诉说他最近苦恼的相亲经历。   “几乎每天都要给我安排一场,我真服了,关键有的才刚大学毕业,约出去我都不好意思。”   唐蕴问:“你妈从哪里认识的这么多人?”   “相亲网站呗,”梁颂欲哭无泪,“我妈还专门花了五万六开通了什么钻石VIP服务。”   唐蕴惊呆了:“这么贵,你妈是不是让人给忽悠了啊?”   “谁知道她,”梁颂耸耸肩,“反正花的是她自己的钱,我管也管不住她,随她去了。”   “那你今后怎么弄,难道真找个女的结婚啊?”唐蕴吃着水果问。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梁颂靠在沙发里,“我打算去‘蓝桉’看看能不能结识一些拉拉,形婚几年再离婚。”   蓝桉是南城出名的同性恋酒吧,唐蕴早些年去过两次,里面热闹归热闹,但顾客鱼龙混杂,抱着奇怪目的的人很多,有一回唐蕴喝得有点多,上洗手间的时候险些被人猥亵,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不知道经过扫黑除恶和停业整顿后的蓝桉变成了什么样。   梁颂说前两天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了蓝桉的推广,里面一水的肌肉猛男,只穿着内裤在台上跳舞,要多骚有多骚,说着还翻出历史记录来,非要给唐蕴欣赏。   “心不心动?”梁颂看完视频又看一眼唐蕴,“就问你心不心动!”   “还行吧。”唐蕴觉得舞台上那几个男人的肌肉都太发达了,以至于失去了美感,会让他想到牛蛙腿。   他更喜欢小哑巴那种身材,轮廓清晰又自然,雕塑似的,果然吃过了好的就很难再欣赏一般的。   “你不是找拉子去吗?看帅哥干什么?”   梁颂收起手机:“看看又不犯法,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不能耽误我看帅哥。”   职业使然,唐蕴总觉得靠形婚实现自由的这条路很难走通,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那形婚完了呢?你妈要是再催生怎么弄?”   梁颂想当然地说:“那我就再形婚再离婚,直到他们催不动为止。”   梁颂的父母唐蕴都见过,俩人性格都很好,对待唐蕴也像对待亲儿子似的,就是生育观比较过时,唐蕴有点心疼他们。   “那你爸妈为你的婚事付出的时间、精力、金钱甚至是情感呢?能够弥补吗?”   梁颂答不上来,光是应付眼前的相亲局,就已经很让他头痛了,他开了一局游戏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外卖很快便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唐蕴觉得每一道菜都特别美味,尤其是面条里的蟹黄和虾仁。   吃了两口,忽然想起匡延赫上回说公司附近都点不到什么好吃的蟹黄面,于是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报上了餐厅的名字。   梁颂的嗅觉敏锐,查岗一般问道:“分享给谁呢?”   唐蕴毫不犹豫:“我妈。”   “你妈姓匡啊?”梁颂那5.2的强大视力已经把备注看得清清楚楚。   唐蕴尴尬一笑,梁颂很直白地问:“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人帮他做这种未必有结果的调查,是想要追他吗?”   “当然不是了!”唐蕴觉得这问题未免太过荒唐。   那可是匡延赫,一个位高权重的执行总,杀伐果断的掌权者,即使对方真的是gay,跟他这种普通人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还没有愚蠢到要自讨苦吃。   不过梁颂的问题还是搅乱了他内心的平静,想起那些根本不属于工作范畴的好心帮忙,那些兵荒马乱的情绪波动,那些并不寻常的肢体接触……   再这样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把注意力从匡延赫身上移开,唐蕴决定约一下许久未见的小哑巴。   在梁颂回房睡觉后,唐蕴打开了软件。   记录还是停留在上个月。   小哑巴说:你不需要对我付出真实的情感,你想要的,我依然会给你。   这句话唐蕴是这么理解的:咱们就单纯约个炮,没必要想太多,你也别指望我对你付出什么真情实感。   渣得明明白白。   如果时间倒退回几年前,唐蕴看到这样的发言是打心眼里鄙视的,他曾向往的恋爱是固执而又坚定的,是以信任与忠诚为依托的厮守,就像蓝桉对待释怀鸟。而不固定的关系在他看来是对彼此的不负责。   三段恋爱告终,他成长了不少,曾经的观念就像在地震中崩塌的高楼,即使重塑,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   现在的他则认为,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无论多么坚固伟大的情感,到最后还是会走散在一个寻常不过的黄昏里。   这种不用负责的情感经营起来反而很轻松。   唐蕴戳了个小表情过去,问小哑巴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没有消息。   小哑巴说:【在装修新门面。】   快乐小法师:【新门店在哪里呀?离我这儿远不远?我去给你捧场子。】   小哑巴:【挺远的,在老家。】   快乐小法师:【那你什么时候回南城呢?】   小哑巴:【想我了?】   快乐小法师:【嗯嗯。】   快乐小法师:【我同事推荐我一家酒吧,说里面精酿酒的味道很不错,想不想去试试?我请你。】   问完,唐蕴就丢下手机去浴室冲澡了,因为他很确信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在面对小哑巴的时候,他有种做小学试题的自信,而这种莫名的自信又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要求的小哑巴带给他的。   果不其然,等他回到床上,看到的是一个愉快的“OK”表情包。   他们约定在周六晚上碰面,计划是先吃点东西,再由小哑巴开车,载着唐蕴去那家音乐酒吧,这样就不用两个人分别开车再分别找代驾了。   周末很快到来,唐蕴打车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刚好是饭点,餐厅人很多,唐蕴取完号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发呆,看到路过的人手里几乎都提着一样的饮料,才发现这边新开了家果茶店。   前三天有买一赠一的活动,唐蕴也过去扫了个码。   在等待工作人员制作的时候,唐蕴的手机弹出新消息。   【我到了,准备坐电梯上来,你到了吗?】   唐蕴说:“你先到饭店门口等着,我买两杯柠檬茶,马上就到,我点的是五分甜的,你OK吗?趁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应该可以换。”   小哑巴:【可以。】   五分钟后,工作人员确认了一下桌上的取餐号,把保温袋递给唐蕴:“您的柠檬茶好了,请拿好。”   唐蕴提着饮料往回走,透明的直升梯正好在四楼停下,虽然只有一点侧影,但唐蕴还是认出了站在里面的小哑巴,他的个子实在太高了,腿又长,即使落入汹涌的人潮中,肯定也一样很好分辨。   唐蕴加快了步伐,想跑过去在背后吓唬他一下。   电梯门打开,最先走出来的是一家三口,推着婴儿车,接着又出来一对手挽手的女生,小哑巴走在最后。   他还是当初那身“纯狱风”造型,鸭舌帽,墨镜,口罩,几乎遮住一整张脸,只是现在天气暖和了,他的黑色卫衣变成了黑色T恤。   出了电梯,他收起手机,并没有发现唐蕴,而是不紧不慢地朝饭店方向走去。   唐蕴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挺拔的身姿,宽厚平直的肩膀,喜欢揣在兜里的右手。   唐蕴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竟然觉得这个背影和匡延赫很像,非常像,连走路姿势都几乎是一样的。   “匡总!”   隔着十米多的距离,唐蕴用足够对方听到的声音喊了一句,期待那个人会突然回过头来。 第二十四章 微醺   最先回头的是刚才从电梯里面走出来的那对夫妻,男人深深地望了唐蕴一眼,又看看站在他身旁的,身形高大的男人,好像在确定唐蕴叫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连旁边卖水果糖葫芦串的小店店主都朝唐蕴看了一眼。   唐蕴期待的人最后也回头了,可他的动作慢了好几拍,而且是看到周围几个人都回头了,他才跟着回过头,从他的动作都能看出他在寻找声音源时的呆滞和不解。   在对上唐蕴的目光后,他抬手挥了挥,又将口罩拉下去一些,吐露出一个真诚温暖的笑。   他的肤色比匡延赫黑了不止一个度,皮肤表面呈现深深浅浅的瘢痕,他两边脸颊是不完全对称的,左边的皮肤要比右边紧一些,笑起来时,唇角会更偏向左侧。   他的底子是很好的,所以毁了容也不算丑,但和匡延赫那张冷峻无暇的面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唐蕴为自己刚才的不理智感到懊恼,快步走上前去,笑了笑:“好久不见。”   小哑巴点点头,低下头输入道:【你刚才喊了句什么?】   唐蕴移开视线,把饮料递给小哑巴,违心地说:“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唐蕴在点菜这件事上有选择障碍,于是把任务交给了对面的人,然后隔着餐桌,看小哑巴点餐,这也是唐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的手。   很长,不算细,骨节分明,手背有护士小姐姐们很喜欢的青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甲面形状漂亮,月牙明显,左手中指佩戴一枚银质的朋克风指环,这是匡延赫万万不可能戴的东西,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   右手手腕佩戴一块卡西欧的机械表,这也和匡延赫的习惯相悖,平时需要用鼠标和写字的人都不习惯戴右手。   说起来,上次不小心从匡延赫公司顺走的那支签字笔还没有还,之前唐蕴有想起来过,于是把签字笔放在了车子副驾前的手套箱里,但那天匡延赫让他去超市买一管羽毛球,说球场里的羽毛球都掉毛了,唐蕴下车的时候就记着带羽毛球了。   等到了球场再想起来,匡延赫说,无所谓,不着急。   也是凑巧,某天开庭前唐蕴发现自己带的水笔断墨了,就把那支签字笔带进法庭,后来那支笔又跟随他的办公包回到律所,进入笔筒,和一堆中性笔混杂在一起。   前两天有同事把签字笔借走了,还回来的时候夸它很漂亮,问唐蕴多少钱,唐蕴说不知道,朋友的。   同事用拍照识图法查到了价格,有那么一刹那的震惊,她用眼镜布擦了又擦,直到笔身恢复原来的光泽度,说,它的主人肯定很有品味。   唐蕴心想,可不是吗。   打住。   唐蕴猛地收回思绪,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和匡延赫有关的事情了,不然太对不起陪他出来吃饭的小哑巴了。   于是搜索其他话题,忽地想起什么。   “对了,你家能不能换雨刮?我的雨刮感觉不太好用了。”   小哑巴抿了抿唇:【可以,不过我的店离你家挺远的,在通北路那边,特意跑来修个雨刮不划算,你可以直接在网上买,再找个汽修店的师父帮你装一下就好了,很便宜的。】   他的提议很真诚,但唐蕴只注意到了前半段。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小哑巴愣了一下,虽然他的墨镜没摘,但唐蕴还是能感觉到他迟疑了一下,硬挤出一抹化解尴尬的笑:【我猜的,因为你每次订酒店都在这附近,想来肯定是因为回家比较方便。】   唐蕴觉得这理由有点儿牵强,但也没想太多。   吃完东西,他们下楼取车,小哑巴开的是辆大众途锐,非常低调的外观,乍一看和路上十几二十万的SUV差不多,不过唐蕴知道这玩意儿不便宜,他同事也有一辆,顶配版,落地七十多万。   不过他只坐过一次,对里面的内饰没什么印象了,看不出小哑巴这辆什么配置。   小哑巴开车很稳,缺点是比较慢,不过十公里路,开了很久才到。   唐蕴下车透了口气,牵起小哑巴的手,慢慢吞吞地往深巷里走。   旁边是废弃工厂改造成的艺术区,铁皮棚上喷绘个性十足的涂鸦,另一侧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咖啡厅、文创图书室。   夜晚门庭冷落,只有远处的酒吧闪着色调抢眼的红蓝调霓虹灯,打着“今夜不打烊”的字样。   天气暖和了,微风伴随,舒服得很,酒吧门口摆上了两张方桌,有客人边喝酒边吃小龙虾,言笑晏晏。   有目光朝唐蕴他们瞥过来,留意到他们牵着的双手,但就好像看到普通情侣那样习以为常,转头继续剥小龙虾,聊微博上的明星八卦。   唐蕴推开玻璃门,里面正放着一首轻音乐,像是某部电影里的配乐,但唐蕴想不起来名字了,服务生引领他们到角落的沙发入座。   酒吧只有一层,和高中教室差不多大,三面超大落地窗上悬挂着许多氛围灯,点餐台的正前方是舞台,有投影幕布,也有麦克风架,墙边整齐地摆放着乐器箱。   据同事说,这里没有固定的驻唱歌手,有时候是老板的侄子上去唱歌,老板负责伴奏,这两个人都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很有才华,老板还给一些热门影视剧写过OST。   不过今天是周末,酒吧里的客人挺多的,光靠两名服务生忙不过来,老板扎起围裙进到后厨,一盘接一盘的佐餐小食被端出来。   唐蕴随便点了一杯店长推荐的酒,味道很惊艳,就像同事所说的:它会颠覆你对啤酒的认知。   它是介于果汁酒和啤酒之间的一种酒,闻起来香香的,又有颜色,和鸡尾酒很像,虽说是精酿啤酒,但并没有啤酒那么多气泡。   喝起来的口感是温和的,而当你觉得它酒精浓度很低,想像喝饮料那样大口品尝时,那你的食道立刻会感受到它的冲击,就像辛辣的芥末一般,嘲笑你的天真。   唐蕴第二口喝猛了,赶紧抓起两根薯条塞嘴巴里,小声问身旁的人:“感觉怎么样?这个酒的味道能不能接受?”   小哑巴点点头:【还不错,有点水果的味道。】   唐蕴问:“那我可以尝尝看你的吗?”   小哑巴把酒杯递到他嘴边,唐蕴的嘴唇贴着杯口,脑袋低了下去,直到嘴唇碰到酒精,他能感觉到小哑巴微微抬手,动作很小,很轻柔,像长辈在喂小朋友那样,小心翼翼,怕他呛到。   唐蕴抿了抿嘴唇说:“你的比我的好喝很多。”   小哑巴歪了下脑袋,拿起唐蕴的酒杯,好像想验证一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唐蕴笑起来,凑到他耳边说:“要是用嘴巴喂可能会更好喝吧。”   小哑巴也跟着笑了起来,放下酒杯,一只手扣住唐蕴的后颈。吻迅速地落在唐蕴嘴唇上,温热潮湿,又快速地撤离,以至于唐蕴很是意犹未尽,舔了舔带有酒水味道的嘴唇说:“我还要。”   酒吧今天没人驻唱,投影幕也没人管,反复播放一段无聊的汽车广告,有人向服务生提议说放点什么,服务生正忙得晕头转向,说电脑就在旁边,想看什么或者想听什么可以自己去选。   很快,投影幕上的汽车广告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色调很暗,像素不高的画面。有人认出来,这是张国荣和梁朝伟演的电影《春光乍泄》,对着荧幕喊了声“哥哥”。   男同圈几乎没有不认识张国荣的,唐蕴也转头关注起投影幕,他又很顺其自然地想起匡延赫书房里收藏的CD,封面就是梁朝伟和张国荣。   这部电影唐蕴是听过的,知道它获过奖,也知道他是同性题材的,但从来没认真看过,在他的印象里,这些香港的老片子像素都很低。不过眼前放的似乎是修复过的,画质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电影一开场,便是裸露身躯抱在一起的梁朝伟和张国荣,分别饰演黎耀辉和何宝荣,一对看起来很相爱的情侣。他们挤在一张狭小的,靠墙的单人床上,随着何宝荣翻身的动作,床板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偏偏两个人好像在争上下,暧昧的笑声中混杂着木板的吱呀声。   何宝荣扣住黎耀辉的手腕,按在头顶,从脖子直亲到小腹,索吻的动作很激烈,黎耀辉的目光逐渐迷离起来,期待又享受。   坐在唐蕴他们那桌旁边的是两个年轻女孩,一边欣赏这两位颜王的香艳吻戏,一边讨论两位主角在现场会不会有什么生理反应。   唐蕴心说,张国荣硬没硬不知道,反正他这个男同看完反应很大,简直比硬盘里的片子还管用。   看到张国荣翻身压在梁朝伟身上那一刻,他浑身血液仿佛逆流,立刻回忆起自己也曾衣不蔽体,被身旁的人这样控制着,用力吸\吮纠缠的画面。   唐蕴随手拿起身边的靠枕摆在怀里,身体微微一侧,枕着小哑巴的肩膀看电影,一只大手忽然钻到靠枕底下。   大腿猝不及防地被捏了一下,唐蕴一个激灵,握住小哑巴的手腕往外推:“哎哟你干吗啊……”这声音很轻,带着笑,在旁人听来就跟撒娇似的。   小哑巴抽回手,意味深长地笑笑,输入道:【我就知道。】   唐蕴轻哼一声,赌气地把手放到他的大腿上,另外一条胳膊从背后圈住小哑巴的腰,脑袋枕在他肩上,维持着一个柔软的,但占有欲很强的姿势。   电影里,何宝荣最终还是被黎耀辉压在身下,张国荣的喘息声和梁朝伟手臂爆出的青筋让现场所有人尖叫起来,还有人吹起口哨,气氛鼓噪热烈。   唐蕴的酒量其实很差,刚才猛灌下去的那一口令他心跳变快,皮肤和呼吸都跟着发烫,就像冬天冻坏了的双手浸入温度很高的热水里,又痒又舒服。   这个环抱的姿势很不方便他吃东西,看到小哑巴往嘴里塞薯条的时候,唐蕴凑在他耳边撒娇说:“我也要吃。”   他以为小哑巴会伸手再帮他取一根,但小哑巴只偏过头,门齿轻轻一动,薯条在唐蕴眼前翘了起来。   唐蕴咬下一小截,又挑剔地说:“我想吃有番茄酱的薯条。”   【在我嘴里。】   唐蕴笑了一下,没脸没皮地贴着他说:“没关系的,我不嫌弃。”   小哑巴咧嘴笑了一下,像是对他的厚脸皮无奈了。这是唐蕴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牙齿,很意外的整齐。   唐蕴不抽烟,牙齿也算白,但下排有四颗牙齿长得有点歪,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没有做矫正,实习后想去矫正,又担心影响形象,就一直拖到现在。   后来他的同事都说没必要去矫正了,如果他自己不说,都没人注意到他下排牙齿不整齐,但唐蕴每次大笑的时候,还是会想起自己不那么整齐的牙齿,稍微敛一敛笑意。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牙齿不够完美,唐蕴看人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留意一下对方的牙齿。   “你的牙齿还挺漂亮的,都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   【你的也不错。】   “因为我一般都不露下边的牙齿。”唐蕴龇着下排牙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是不是挺丑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上过好几次床,早已见惯彼此大汗淋漓,贪婪失控的模样,唐蕴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分会不会在小哑巴这里大打折扣,就像那些已婚夫妻敢大胆在被窝放屁。   【不影响你发挥特长就行。】   唐蕴眯了眯眼:“那在你看来,我的特长是什么呢?”   小哑巴看向唐蕴的嘴唇,不知道是出于想要让他闭嘴的心态,还是单纯地被吸引,偏过头吻住了他,一只手扣在了唐蕴的后脑,摩挲着他短而柔软的发丝。   唐蕴被抵在沙发里,很快就被吻得失去理智,就好像桌上新鲜的,被剥掉壳的荔枝,被随意揉捏,几乎要挤出水来。   也许是因为酒精摄入过多,感官出现了混乱——他的耳畔竟然响起了匡延赫打完球后的喘息声。   唐蕴的大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碎片刺得他心脏生疼,搂着小哑巴后背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他知道自己这时不应该再想其他的人和事,可大脑仿佛坏掉了一般,将眼前的一切景象虚化,只剩下了匡延赫那张禁欲感十足的面庞。   他仍忍不住去想,匡延赫会和什么样的人接吻,是温柔的还是强势的?   吻由浅至深,丰润的双唇被舌尖顶开,柔软又湿润的交融令唐蕴心跳加速,浑身潮热,可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些感觉究竟是眼前的人带给他的,还是那个会让他胡思乱想的人赋予他的。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望世上存在魔法,那样的话,只需要一个响指,就可以把匡延赫那张脸从他脑海中擦除。 第二十五章 哄哄   结束掉这个罪恶又甜蜜的吻,唐蕴半卧在沙发中大口喘息,他的一条腿被小哑巴挤得紧贴沙发,另一条搭在小哑巴的大腿上,此时正被一双手握着。   缺氧和酒精的双重作用致使他的脸格外的红,他缓了好久,才重新调整坐姿,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今天是下了班径直来约会的,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是白天那身衬衣和西裤,接吻的时候,衣服从裤腰里抽出来,被压得皱皱巴巴,领带也歪到一边,显得极为不正经。   反观小哑巴,一身轻松地端坐着,还有余力用签子挑掉西瓜上面的籽,然后喂到唐蕴嘴边。   他的游刃有余和唐蕴失速的心跳形成很强烈的对比。   唐蕴吃掉西瓜问:“为什么你这么乖?这些是谁教你的?”   小哑巴眼神茫然:【你说什么?接吻吗?】   “喂西瓜之前会把籽先挑走这种……”唐蕴试探地问道,“是你前任教你这么做的吗?”   小哑巴笑了一下:【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通常都是被投喂的那个。】   言下之意是,我是第一次这么喂别人,你是最特别的。   这话要是七八年前的唐蕴听见,一准心动到不行,觉得自己已经在对方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可是现在他的大脑就好像被蒙了一层滤网似的,凡有这样暧昧的字眼汇入,都得被过滤一遍,最后只剩下理性的部分。   小哑巴说的是“都”,所以他谈过不止一任,或者说约过不止一个。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一点回答我。”唐蕴转过头盯着他,小哑巴又戳了块荔枝到他嘴边时,他往边上躲了一下,直到小哑巴点头说“嗯”,他才把水果吃掉了。   “在老家的这段时间里,你还有约别人吗?”   虽然只是炮\友,双方都没有提前约定什么,但唐蕴还是喜欢一对一约会,他希望对方能明白这一点。   小哑巴摇摇头,又好像担心他不相信似的,放下酒杯,认真输入道:【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结识不同的人。】   寻氧这款软件的交友机制比较特殊,当用户匹配到合适的另一半之后,是可以自愿选择开启羁绊模式的,类似游戏里的结婚,俩人的账号头像会形成关联标记,显现出一个红色小爱心,所有用户都看得到,且无法隐藏,直到俩人关系解除。   想要匹配新的人,除非重新注册一个新的账号,那就得再换一个手机号。   这样的情况肯定存在,但唐蕴相信小哑巴没有那么做。   一个人真诚与否是能够从神态和行动中感觉出来的,小哑巴的第一反应是给唐蕴检查手机,而不是呆滞地重复疑惑,回避话题,就证明他坦坦荡荡。   唐蕴没有去翻小哑巴的手机,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那你呢?】   “我当然也没有了。”   唐蕴很理解小哑巴说的那句“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结识不同的人”。   他也是近几年才意识到,人所有的焦虑和烦躁其实都来源于社交,凡是想把一段关系处理好,就必须学会经营。   面对客户,要学会面面俱到;面对长辈,要乖顺懂事;面对朋友,要理解沟通;面对另一半,要无微不至,要从容忍让,也要温柔浪漫。   即使是他们这种最简单的炮\友关系,都需要填写好半天的个人资料,聊几次天,搞搞暧昧,再去探究对方的身体,摸索相同的喜好。   这过程里其实会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像梁颂之前约到的人就都很奇怪,要么是老二太小,要么是骗钱的海王,甚至还遇到伪造体检报告,实际患有性病的。   所以唐蕴认为,自己能认识小哑巴这种思维逻辑正常,会体察情绪,温柔大方,身型强健,老二粗长,无论接吻还是上床,都能让人腿软的炮友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他才懒得浪费时间去了解别人。   电影里的何宝荣和黎耀辉吵架了,因为黎耀辉看到何宝荣和老外搂搂抱抱吃醋了,俩人就这样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当何宝荣被人打伤,可怜兮兮地敲响黎耀辉的房门,黎耀辉还是把他放了进去。   黎耀辉一边闹别扭骂何宝荣,但还是像照顾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似的,帮何宝荣擦干净脸蛋和身体。   隔天何宝荣说想要晨运,黎耀辉即使很不愿意,但也依然陪着去了,结果一回家就开始发高烧,被何宝荣嘲笑身体弱。   到了晚上,何宝荣肚子饿,扑在发高烧的黎耀辉身上,撒娇说要吃晚饭,黎耀辉怒气冲冲地朝何宝荣大喊:“你让一个病人给你做饭啊?”   可是下一秒,镜头出现披着毯子的黎耀辉,站在逼仄的厨房里面帮何宝荣炒蛋炒饭。   这一小段剧情唐蕴是笑着看完的,很甜很甜,属实羡煞旁人,这也是他小时候幻想过的恋爱状态。   两个人不论出身与地位,过去和将来,而是靠灵魂与灵魂间的自然吸引走到一起,即使嘴上不提“爱”字,但爱早已泼洒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即使偶尔相互嫌弃,但谁也离不开谁。   唐蕴靠在宽厚的肩膀上,问道:“那你有想过谈一场正常一点的恋爱吗?就像他们那样。”   匡延赫很久以前想过,但他内心深处又很排斥建立亲密关系,首先他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不会哄人,不懂浪漫,他甚至无法判断,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究竟喜欢的是匡继冲的儿子匡延赫,还是他本身。   另外,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被工作占据,他也习惯了这种忙碌,有兴致的时候,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伴对方,但他更喜欢独处。他做不到随时随地待命,给另一半提供情绪价值,也讨厌被另外一个人牵动情绪。   他习惯掌控一切,如果突然出现一个人,打破了他生活的平衡,他一定会非常难受。   【我觉得像我们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很好。当两人完全了解对方之后,是会心生厌倦的,然后相互猜忌,逐渐远离,很没意思。】   唐蕴那对漂亮的眼睛从生动变得忧郁:“你对感情的态度简直比我还悲观。”   匡延赫不太能理解唐蕴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在对他进行暗示,但又好像是对电影情节抛出一点小疑惑。   匡延赫至今仍然记得,唐蕴在寻氧上加他好友的第一天,就明确地对他说过:“我是不准备谈恋爱的,你能接受吗?”   难不成唐蕴还会为了他这个毁了容的人作出改变吗?   【你对恋爱还抱有期待?】   “偶尔是会期待一下的。”唐蕴的注意力又回到电影上去了。   匡延赫不清楚他在哪些时刻会抱有期待,但他明确知道的是,自己不能用小哑巴这个虚假的身份去和唐律师恋爱。   上次电影院约完会之后就该和唐律断绝掉炮\友关系的,可他的自制力好差,卸载完没几天又把软件装了回来,一想到唐蕴找不到他会立刻解除羁绊关系,和别人上床,莫名有点不爽。   就算唐蕴想解除,也得等他先玩腻再说。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唐蕴一口气把剩下那点酒喝光了,问:“那待会儿我们去哪儿玩?”   他说的玩是上床的意思,两个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匡延赫想开车带唐蕴去风景好一点的地方,为此他还准备了好些烟花放在后备箱,车玻璃贴上了防窥膜,如果唐蕴不喜欢,还有一家情调不错的酒店作为备选。   没想到唐蕴先他一步问道:“你想不想去我家?”   匡延赫望着唐蕴湿润的眼睛,喉结滑动,点点头。   电影才放到一半时,代驾司机就到了,说是在巷子外面的停车场等着。   “这么快啊……”唐蕴说着,站起身。   他最后一口酒喝猛了些,眼前一片意想不到的眩晕,他立刻抓住旁边人的手臂才没有摔个狗啃屎。   缓过劲来,他学习何宝荣那样撒娇道:“你可以背我吗哥哥?我头有点晕。”   匡延赫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这个称呼是特别的,没想到唐蕴见谁都会这么喊。   他的迟疑在唐蕴看来是不情愿,唐蕴有些尴尬,但很快就看到男人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   唐蕴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体验到了小流浪猫的幸福,他满足又快乐地蹦上小哑巴宽厚的背,圈住他脖子说:“谢谢哥哥。”   酒吧离家挺远的,唐蕴躺在匡延赫腿上,没多会儿便睡着了,直到司机在路上遇到一只突然蹿出来的野猫,一脚刹车踩猛了,他才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马上就到了啊。”司机回头问道,“是从南门进是吗?”   唐蕴应了一声:“进门右拐就是地下车库。”   “好嘞。”   下了车,代驾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匡延赫先一步下车,从副驾驶座椅上拿了个狐狸面具,勾在食指上,酒吧和影院灯光昏暗,即使流一点汗他的“伤疤”也不受影响,但在家里就不一样。   这一次,还没等唐蕴撒娇,匡延赫就先背过身,做好了背他上楼的姿势。   唐蕴噗嗤乐了,跳到他后背:“宝贝好乖,一会儿我来多疼疼你。”   虽说这些称呼匡延赫在软件上都听过了,但从喝多了的唐律师口中亲口说出来,是种截然不同的亲密,耳朵很享受。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来这边,赶紧停在原地,等待唐律师的指令。   “就是那个门。”唐蕴往前指了一下,“密码是六个八。”   温热的呼吸一阵又一阵地呼出,匡延赫的耳朵没能躲过去,只觉得唐律师的声音比今晚的酒更醉人。   进屋,刚一开灯,法典就从沙发底下冲出来,等快要蹦到匡延赫腿边时突然刹车,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进门的不是自家主人。   它放慢脚步,走到匡延赫脚边嗅了嗅,宣誓主权一般地朝他叫唤,尾巴直直的立着。   “欸?”唐蕴从匡延赫身上下来,蹲下去摸了摸法典的脑袋,“好奇怪哦,它平时还挺怕生的,之前我几个朋友过来,它都躲起来的。”   匡延赫胡乱推脱道:【我店里也有猫,它可能闻到猫咪的味道了。】   “哦!那很有可能!”   匡延赫忽然觉得,在工作上专业敏锐的唐律师,在生活里其实有点好骗。   给法典的饭盘里添了点猫粮和水后,唐蕴起身道:“我先去洗澡,你先随便逛,不过次卧是我朋友住的,他的东西你别乱动。”   匡延赫乖巧地点了个头,演出了一种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的局促感,四下张望,最后坐在了沙发里。   唐蕴亲了他一下,进屋了。   匡延赫趴在沙发上看法典吃东西,小家伙比他第一次见到时胖了许多,肚子从空心变成了实心,圆滚滚的。   它的肠子大概是直的,吃完就跑去阳台上拉屎,一边拉,还一边盯着匡延赫,眼神有几分警惕,好像怕他跑过去袭击它似的。   等到法典笨拙地埋完粑粑,匡延赫赶紧去把阳台的窗户拉开,憋着气,把猫屎猫尿都给铲了,找到新的垃圾袋换上。   在家里,这种活并不需要他亲手来做,所以他拎着沾有便便的猫砂铲有点不知所措,最终走到阳台边的水龙头前,将它冲洗干净,甩了甩,再用纸巾擦干净,挂起来。   刚拉完屎的小猫咪就跟发疯了似的,在家里上蹿下跳,茶几上的遥控器、零食、蜡烛、案卷材料全都被撞飞,匡延赫像照顾小孩儿一样,跟在屁股后边儿一样一样地收拾。   “我好了。”唐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他穿的是匡延赫第一次在直播间看到的那身睡衣,口袋上印有小麋鹿图案,领口开得很大。   匡延赫脑内此时又闪过一些唐律师跳过的擦边舞蹈。   事实上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擦边,只是唐律师的舞姿性张力很足,会勾起匡延赫的欲望。   “我的睡衣你穿可能有点小,”唐蕴丢给他一套衣服和一次性的棉质内裤,“你待会儿试试看,不行的话就光着吧,反正我也不是没看过。”   匡延赫接住了他的衣服,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家里能随随便便找出一次性内裤,但又怕答案会让自己失望。   进入洗手间,匡延赫第一时间摘了墨镜,检查脸上的“烧伤疤”,没变形,也没掉色,不愧是行业里拔尖的妆造团,那伤痕逼真得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了。   洗完澡,匡延赫重新戴上狐狸面具,这副面具也是他请专人定制的,材质偏软,贴合面部线条,所以不会像墨镜那样影响接吻。   等到他走出浴室时,发现唐蕴已经躺在床上,只留给他一盏台灯和一个背影,似乎是睡着了。   “匡总。”   唐蕴忽然出声,匡延赫怔住,笑容也消失了,脑海闪现出唐蕴转身来,一脸严肃地质问他为什么玩这么幼稚的把戏捉弄人。   匡延赫的心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已经准备好要道歉,又听见唐蕴说:“鉴定机构的评估报告我已经发你邮箱了。”   “……”原来只是梦呓。   匡延赫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梦话,觉得好笑又可爱,轻轻绕到床的另一侧,双手撑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看他。   唐律师睡觉时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双腿蜷着,是个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虽然他个子很高,但其实只有很薄的肌肉,像那些为了拍戏上镜而过度节食的男艺人。那细瘦的脚踝,匡延赫总是很轻易地扣住。   睡衣宽松,跑到肚子上面,露出一截窄腰。   匡延赫盯着看了一会儿,身体竟然开始发热,像是没有买票进场的观众,偷窥到了不被公开的画面,有点难为情,可又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双眼。 第二十六章 抱抱   相比唐蕴之前明晃晃的挑逗和引诱,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对匡延赫反而更具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要拥抱,亲吻,甚至是欺负睡着的人。   想看到在人前得体风光的唐律师被脱得寸缕不剩,看着那张漂亮的面孔在他身下呻\吟,求饶,气息凌乱的模样。   鼾声轻微,匡延赫明白自己此时应该离开了,打扰别人睡觉是没有教养的行为,可他的身体好像并不接受大脑的控制,弯下腰,在唐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比亲猫咪要更重一些。   而唐蕴恰恰被这个吻弄醒了,他的头依然有点晕,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小哑巴完全没了兴致,无奈地准备回家了。   他感到特别抱歉,立刻勾缠住小哑巴的脖子,用身体的重量将人固定在床上,一边说着“对不起宝贝,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鼻尖贴着小哑巴的肩窝蹭了蹭,亲吻他的喉结。   其实他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欲望,甚至在犯困,但他不希望自己搞砸掉这场久违的约会,所以还是装出情难自控的急切,用那些笨拙的,在影视剧里学到的技巧去引诱对方。   台灯熄灭,舌尖感受到了喉结的滚动。   唐蕴是被一股力量扑倒在床上的,手腕被死死锁在耳侧,一双失去理性的双眼深深地俯视着他,脖颈冒出藤蔓般的青筋。   那一瞬间,唐蕴觉得自己就好像动物世界里幼小无助的野兔,面对的是庞然凶残的狮子,一旦被咬住脖子,就没了挣脱的可能,索性闭上双眼,坦然接受。   濡湿的吻,从胸口绵延而下,贪婪,狂热,唐蕴意识迷离地抬了抬下巴,脸上泛起醉酒般的潮红。   敏感的腰部被触碰,唐蕴往床头缩了一点,他想去拿避孕套,大概被误解成了要逃逸,一双大手迅速抓着他的大腿,粗野地将他拽回,紧接着便迎来了更为残暴的占有和宣泄。   “你等一下……”唐蕴推开伏在他胸前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去够抽屉。   因为之前用的都是酒店里的避孕套,唐蕴买的还没拆过封,他摸黑寻找上面的可撕线,在这种情况下,小哑巴比他急躁多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上嘴咬掉了外面的塑封。   唐蕴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万多的实木床和酒店的床没什么区别,在猛烈的颠簸下,也会发出那种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唐蕴的两只手挂在小哑巴后颈,尽可能地放松身体,牙齿用力在对方肩膀啃咬一口,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这行为幼稚得就像是小猫小狗标记领地,可是他很喜欢。   小哑巴应该也不排斥,任由他在他身上随意发挥。   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被弄得凌乱糟糕的身体仿佛在承受一场场电击,唐蕴清醒后又沉沦,脊梁麻痹了,声音也哑了,眼泪混着汗液一起淌到枕头上。   黑暗将听觉无限放大,唐蕴听见门外法典在用指甲摩擦它的猫抓板,速度很快,如同一遍遍的撞击。   唐蕴打开了手机音乐在勉强压下去那混乱淫靡的水声。   一共换了三次避孕套,唐蕴的膝盖和大腿都已经在打颤,伏在他身上的那头凶兽终于喘息着倒了下来,赤裸的身躯像大饼似的瘫在床上,等待汗液蒸发。   唐蕴从床头抽了好几张纸,先是擦了擦自己的胸口,接着去擦小哑巴的肚子,被小哑巴一把握住手腕,拉到唇边。   小哑巴亲了亲他的手背,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表现得十分乖巧,和刚才压在他身上疯狂发泄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唐蕴挨过去,圈住他的脖子,吸吮着微微发烫的耳垂:“我也好想把你弄脏掉。”   小哑巴指指胸口处残留的液体,用眼神说:已经脏了。   唐蕴无言以对,又抽了张纸,想把他擦干净,谁料小哑巴竟然一把扣住他的后颈,把他按在胸口,淫乱的气味顷刻钻入鼻腔,唐蕴大概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伸出舌尖舔了舔。   “不太好吃。”唐蕴评价道。   小哑巴笑了笑,吮走了他嘴唇上的味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哑巴会在一分钟内坐起来,去浴室冲澡,然后坐在外面抽一根烟,等到烟屁股被摁入烟灰缸,他会在备忘录输入一行字: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约会的开端总是浪漫,而结尾匆匆,潦草得像一副没完成的简笔画。   每次分别过后,唐蕴都会感受到一阵盛大的空虚,接着进入到胡思乱想和自我怀疑的阶段,好像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   今晚,他忽然不想那样了。于是鼓起勇气,靠近小哑巴,耳朵贴在他心口。   他听见了隆隆心跳,快得出乎意料,唐蕴以为那是因为小哑巴刚才太累了,可他听了很久,那心跳还是犹如鼓声一般强劲。   小哑巴的手臂动了一下,唐蕴以为他要起来了,立刻圈住他,软声软气地说:“你再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十分钟,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我睡觉很快的。”   小哑巴没出声,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轻抚他的后背,好像一个合格的恋人,在认认真真地哄他睡觉。 第二十七章 回避   【作话:上章doi被锁掉了,我修改后提交了审核,但是审核双休日不上班,所以大概率是要等周一才能解锁,觉得衔接不上的,这章可以留着周一再看。】   唐蕴第二天很晚才醒过来,身旁没有人,软件上也没有消息,小哑巴是悄悄离开的,唐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有身体上残存的不适感在提醒唐蕴他们昨晚经历的种种疯狂。   起先他真的很困,想帮小哑巴纾解完就好了,但后来他被弄得越来越精神,便开始享受,还胡乱说了一些在网上学到的,“上面也想被你堵住”这类的骚话。   他倒是还记得小哑巴听完后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笑那骚话还是在笑他蠢笨。   “哎唷——”唐蕴回想起来简直万分懊恼,耳朵迅速地红透成樱桃色,他扯过被子蒙住脸,在被窝里踢了两下腿,尖叫发泄,发誓以后再也不说那种丢人现眼的话了。   再之后,唐蕴又想起昨晚耳畔隆隆的心跳声。   他不含蓄地问小哑巴:“你是不是喜欢我?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小哑巴把他的头推开了,说是他脑袋太重,压得。   好在唐蕴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前,不忘记警告对方:“劝你最好别爱上我,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小哑巴抚摸他后背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嗯”了一声,态度也很明确。   起床捡衣服时,唐蕴瞥见了地毯上的戒指,是小哑巴帮他润滑前摘下来的,后来可能不小心滚到了地上。   唐蕴试着将它戴上自己的手指,套入中指很松,大拇指的骨节又卡住,没有一根手指是合适的。   把玩够了,他登入软件,问小哑巴要地址,说待会儿顺丰过去。   小哑巴说:【算了,反正也不值钱,你扔掉好了。】   唐蕴没有照做,随手将它收进抽屉。   周三上午,民庭的叶法官组织了几个人,针对向恒集团与寰宇建筑的工程纠纷进行第二次调解。   唐蕴作为向恒的代理律师全权参与调解,也就是说,向恒的人并不需要参与进来,唐蕴身边就带了个刚转正没几个月的助理律师周政。小年轻没办过几起案子,说话也总是磕磕巴巴,但胜在人高马大,体型健硕,起一个花瓶作用。   在正式进行调解前,唐蕴又在微信上问了一次匡延赫,心中的底价是多少。匡延赫给的答案很含蓄。   “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蕴面对那一行字犯起了愁,周政问他为什么不高兴,看着办的意思不就是,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三瓜两枣的不嫌少吗?   唐蕴嫌他蠢:“看着办的意思就是,‘你拿点实力出来给我看看’。”   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回答其实比那些一开始就亮明底价的回答恐怖多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甲方对你抱有怎样的期待,到底拿到多少赔偿金额,对方才觉得这个律师没有白请。   唐蕴背负着很大的压力进入调解庭。   寰宇建筑那边派出了三位代表和两位巧舌如簧的律师,外加站在中立位,却不停让向恒降低一点赔偿金的法官和法助,唐蕴面对的仿佛是一对七的局面。   不过唐蕴没在怕的,鉴定机构的评估报告握在手上,他心里是有底气的,做错事的本来就是寰宇建筑,所以当寰宇的代表低声下气地道歉,半央求半威胁地让他把价格下调五百万时,他一口咬死,赔偿金额不得少于三千万。   “这是我当事人给出的底价。”他面无表情地宣布,然后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等待对方发言。   叶法官眼见着这官司又要往后拖,头痛得很,把唐蕴单独请了出去,好声好气地说:“其实寰宇那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两千五百万,他们今天就能签协议,你们那边也很快就能拿到钱了,但是你再等下次开庭,这中间又要耽误多少时间?先拿着钱,去创造更多的利益,是不是要比耗在这官司上强?你可以跟你的当事人再谈谈的。要是可以的话,我待会儿就让书记员把协议弄出来,你看怎么样?”   周政在一旁听着,觉得法官说的很有道理,向恒那么大的集团,随便投放一个广告就得两三百万,这五百万,在有钱人眼中估计也就和五块钱一样用。   双方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把官司了结了多好,律师费也可以更快地拿到。   不过唐蕴摆摆手:“不好意思,叶法官,要谈也是他们谈,寰宇对向恒的损失远不止三千万,这个金额已经是我们妥协后的结果了,他们要耗着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们律所离法院近,多跑几趟无所谓。”   他这些话是笑着说的,却让人感受到了高中教导主任一般的压迫感,也许是因为唐蕴的个子比叶法官高出不少,自带气场,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唐蕴才是法官。   周政站在他身旁,一句话也不敢接,眼见着叶法官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僵住,又一点点松弛,很无奈的样子。   “那行吧,”叶法官说,“我来再和对方当事人说一下,要是他们不同意,等下次开庭吧。”   唐蕴点了一下头,客气道:“好的,那就麻烦叶法官了。”   周政忍不住朝唐蕴竖了一下大拇指,要是刚才单独面对这个局面的是自己,可能已经妥协了。   其实法庭调解,尤其是经济纠纷的调解,就好比买卖双方砍价,哪边气势足一些再适当地服个软,另一方很容易被说服,而唐蕴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竟然雷打不动,心理素质很强硬。   “牛哇,你就不怕最后法庭判两千五吗?这样时间不是白白浪费掉了吗?”   “如果两千五百万是底线,那我们永远也不能把底线亮出来。”唐蕴牵起一个笑容,“明白吗小朋友?”   匡延赫与绝大部分当事人不一样,他并不知晓谈判过程,对最终的赔偿金也确实没有预估。他这个人,无论是对工作还是感情,都不会抱有太大期待。   也许是因为他这辈子的好运都用在投胎上了,往后的一切都并不顺利,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事与愿违,他越是期待的事情,到最后往往都会落空。于是奉行“尽人事,听天命”这一套逻辑,基本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每一场结局。   所以当唐蕴发信息通知他,调解结果出来了,寰宇愿意签下两千八百万的赔偿金,他感到无比惊喜。   【做得很好。】他回复道。   【应该的。】   唐蕴接着又发给他一份调解协议,上面约定了两千八百万的赔偿金额和赔偿时间,如果寰宇建筑没有在规定的期限内赔付,向恒可以根据10%的年利率额外收取利息。   协议下方盖有法院公章,这场横跨春夏两季的纠纷算是彻底了结了,比匡延赫预想中的要快很多。   匡延赫查看了一下助理清早发来的行程表,发语音问唐蕴:“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唐蕴说:【不好意思,明晚已经约了人了。】   匡延赫眉心一蹙,捡了个闲暇的周末:【那周六晚上呢?】   【也约了人了,刚好一个朋友生日,真不好意思呀。】唐蕴回得很快,好像压根儿没有思考。   匡延赫眉头皱得更深,如果唐蕴有心要和他一起吃饭,那么一定会在句子的最后加一个具体时间,可匡延赫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等到下一条消息。   这让他认定,唐蕴是不想同他吃饭,故意这么推脱的。   明明昨晚他们还一起喝酒,接吻,做尽轻浮荒唐之事,唐蕴还非要抱着他睡觉,不愿他离开,今天就陌生得像刚加上好友一样。   尽管匡延赫可以告诉自己,唐蕴并不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只需要登入软件,就可以钓到唐律师了,但心里面还是难以承受这份落差感。   被接受的是小哑巴,被拒绝的人是匡延赫,他觉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   匡延赫试图说服自己,没关系,不就是少了个饭搭子吗,无所谓,这世上愿意和他吃饭的人排到法国去了。   可没过三天,手指还是长出了自我意识,开始往对话框里输入消息,问唐蕴要不要出来打球。   唐蕴这次是以出差为由推掉了。   匡延赫悄悄问过澜锦律所的合伙人,确认唐律师近期并没有需要出差的工作。   所以很显然的,只是故意躲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最后一次分开时还是很愉快的。   匡延赫回想起许多天前,他和唐蕴完成卧底任务的那个傍晚。   离开景明佳园,天都已经快黑了,他们在附近餐厅吃了顿饭,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才抵达向恒映月湾的售楼处,没送完的活动礼品就陈列在透明的玻璃门后。   售楼处的人早已下班,屋内只留着几盏氛围灯,刚好能让人看清映月湾的易拉宝海报。   匡延赫从包里摸出钥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很沉的狗叫。   匡延赫回头,发现是保安打着手电牵着狗出来巡视。   那原本是条流浪狗,叫小黑,映月湾刚动工时就养着的,应该是杂交后的德牧,体型庞大,模样有点凶。   小黑认得匡延赫,可是不认识唐蕴,龇着牙,眼神凶狠地朝唐蕴叫唤,好像下一秒就要挣脱狗绳朝他身上扑过来了。   唐蕴尖叫着抱住匡延赫的手臂,一个劲往他身后躲,声音颤抖而混乱:“啊!我的老天爷啊!我害怕狗子!啊啊!救命!它来了!——”   匡延赫也没想到他这么害怕狗子,一边让保安牵住小黑,一边拍了拍唐蕴的手背安抚:“没事的,他不咬人。”   “汪!”小黑又朝唐蕴吼了几声,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眼神直勾勾盯着唐蕴,像是把他当做了美食。   大型犬的声音是很有威慑力的,身体肌群紧绷,连保安都有点拉不住他,一步步朝他们这边逼近。   唐蕴脸色苍白,属实是被吓得不轻,猛一下跳到了匡延赫身上,像树袋熊似的,死死圈着他脖子,嘴上一直在在喊救命。   匡延赫被他勒得快窒息,一只手下意识地托住唐蕴后腰。   直到保安把小黑牵开,唐蕴才从匡延赫身上跳了下去,满脸歉疚地退到一旁说:“不好意思匡总,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害怕大狗,我小时候被隔壁领居家的藏獒咬过。”   他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安地望向保安离去的地方,口中重复说着“太恐怖了”,“吓死我”一类的词。   匡延赫站在路灯下,盯着他细长的眼睫,笑了一下。   唐蕴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怜,因为过度惊吓一直揪住匡延赫衣服的手,像是快哭出来的通红的眼尾,都叫匡延赫忍不住想要顺顺他的毛。   匡延赫也的确照着心中所想去做了,唐蕴呆了一下,迟钝地反应过来,问道:“我刚有没有压到你的手?”   匡延赫逗他:“你才发现,痛死我了。”   唐蕴大惊失色,一遍遍说着道歉的话,最后问:“那猫咪小碗你还愿意送我吗?”   匡延赫无可奈何地笑了,看得出来,唐蕴是真的很想要那套碗。   售楼处礼品种类颇多,尤其是陶瓷碗具,购入了上千套,外包装都是一样的,匡延赫翻了很久,还以为那个花纹的已经送光了。   “如果是别的猫咪可以吗?”   “嗯……也行。”   在匡延赫听来,有点勉为其难,于是他又往下翻了翻,最终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最后一套完整的,画有虎斑图案的陶瓷碗碟。   唐蕴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礼物,脸上瞬间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嘴角梨涡很深,很像是站在娃娃机前,仅用一枚游戏币就抓到娃娃的小朋友。惊喜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   原来是一个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匡延赫数了一下,那天唐蕴一共说了八次“谢谢”,喊了六声“哥哥”。   之后又改回了“匡总”。   匡延赫想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唐蕴不愿意在私下见他。   是因为小哑巴吗?   可是唐蕴自己又在床上说,不要爱上他,这不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吗?   平时一小时就能浏览完的报告,匡延赫浏览了三小时才读完,恍惚间,又打开唐蕴的朋友圈翻了翻,由于是三天可见,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匡延赫很想要问问看唐蕴,究竟为什么没有空,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身份。   深夜辗转反侧,手机上也没有新消息,匡延赫披上睡袍,走到露天的阳台上坐着。   不远处的玫瑰园亮着灯,一簇簇白玫若隐若现,微风拂过密林,树叶沙沙,像温柔的白噪音。   匡延赫以往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开会就是看报告,今天却没了那份心思。   打火机在指尖转动,燃起一簇橙红色火焰,映出一对没有波澜的眼睛。   四周静谧,能听见火星吞噬烟丝的轻响,匡延赫缓慢呼出一口气,白色烟圈弥散在浓浓夜色里。   抽了两口,他又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白桃苏打,倒入盛满冰块的玻璃杯,气泡翻涌,噼噼啪啪。   苏打灌入喉咙,眼前出现了唐蕴亲密地挽着他胳膊,在销售面前扭捏做作地喊他“哥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匡延赫自认为足够理性,进退有度,总是将感情置于一个荒芜之地,心血来潮时去看一眼,但绝不会允许感情来搅乱他内心的平静。   而眼下,却因唐蕴没有理由的躲藏心慌意乱了起来,这种陌生的,焦虑的情绪就好像审判席的法官,无比严肃地催促他,对过去混乱的行径做一次总结,迫使他承认对唐蕴的感情早已非同一般。 第二十八章 怄气   反复点开朋友圈的不止匡延赫一个。   唐蕴在发呆的间隙,也会情不自禁地点一下匡延赫的头像,看看有没有漏掉他的动态,虽然他的朋友圈更新的都是和集团有关的文章。   在面对匡延赫的邀约时,他其实心痒难耐,有种不顾一切去见面的冲动,残存的一点理智将他从悬崖处勒回,告诉他,这样下去不行。   匡延赫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们阶级差异巨大,当匡延赫在关心股票涨跌、地皮拍卖、楼市前景、政府发展时,他只关心晚上的工作应酬能不能推掉。   匡延赫调戏他,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罢了,匡延赫很可能平等地调戏很多下属,跟喜欢没什么关系。   可唐蕴在面对这些挑逗时,会悸动,会期待,依照他对自己身体和大脑的了解,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滋生出想要独占的情愫,会烦恼,会郁闷,会嫉妒。   他不喜欢那么不愉快的自己。   所以避而不见,是他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唯一方式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   这天傍晚,唐蕴开车载着小姨和老妈去朝云看房子——早在唐蕴上次在匡延赫家吃饭的时候,匡延赫就和朝云销售部经理打好了招呼,唐蕴带亲戚去买房,可以享受一定的折扣优惠。   原本小姨钟意万晟旗下的墨香学府,唐蕴用人格担保向恒的房子绝对不存在所谓的风险问题,又让销售主管估算了一下折扣金额,小姨这才有些心动,答应先去向恒的朝云院看一眼。   朝云的一期房是在六年前交房的,网上的风评不错,这几年还涨了几次价,二期房于两个月前进行过一次预售,截至目前,余房已经不足四十套,预计在明年十月份可以实现最后的交付。   唐蕴他们抵达售楼处时,销售经理正坐在角落吃米线,看到有人,他忙放下筷子,擦擦嘴,颇为专业地微笑道:“三位好,欢迎参观向恒朝云院,请问是第一次过来吗?”   “嗯,”唐蕴说,“我微信上跟你聊过的,约的是五点半,不好意思,稍微来晚了一些。”   “哦!唐先生是吧!”经理点点头,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几位先在这边坐下稍等一会儿,人马上就到。”   唐蕴以为他是要联络下属带他们去样板房参观,便和老妈小姨找椅子坐下,剥了颗桌上的薄荷糖吃。   再一抬眼,他看见匡延赫从里边的休息室走出来,步伐翩翩,携带出一股比大厅更冷的空调风。   薄荷糖被嚼碎,白桃味充斥口腔。   匡延赫也看向唐蕴,嘴角的笑意很淡,明明是和销售主管差不多的衬衣西裤,却因为完美的头肩比,走出了秀场压轴模特的气势。   “几位好,待会儿将由我为你们做介绍。”匡延赫浅浅地鞠了个躬,“你们可以叫我小匡。”   唐蕴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匡延赫纡尊降贵当起一线销售,这画面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然而小姨和老妈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一口一个“小匡”。   唐蕴注意到匡延赫的头发剪短了,鬓角被推平,微卷的碎发轻巧地遮在额边,比造型更张扬的是他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不过今天有一副细丝眼镜架住了他眼里的侵略性。   唐蕴第一次见他戴眼镜,他眼尾微微一弯,露出饱满的卧蚕,清冷偏又勾人。   唐蕴从前以为“惊艳”这个词是用来描述第一眼,然而他却没什么出息的被匡延赫反复惊艳。   当匡延赫走到他身旁时,唐蕴的呼吸都要滞住了,不自觉站起身,想和他打个招呼,心中已经预料到匡延赫会跟他说点什么。   比如“好久不见”这样的客套话,他都已经想好要怎么称赞匡延赫的新造型了,然而匡延赫并没有说什么,只朝他点了一下头,好像完全把他当做了来消费的陌生顾客。   直奔主题,带着小姨她们去参观沙盘。   唐蕴已经张开的嘴巴又合上,把客套的开场白咽了回去,像吞咽滚烫的热水。   望着那道略显冷漠的背影,唐蕴忽然意识到,匡延赫可能是在生他的气,因为他无端地推掉了他的邀请。   唐蕴无措又迟钝地移动到沙盘旁边,站在距离匡延赫不到两米的地方,觉得这中间隔着万水千山,心中生出乱糟糟的情绪。   两个星期的断联,看似是在给大脑添加冷却液,实际却成了思念的累积,人的情感终归是没办法封印住的,即便是转移掉注意力,预设了许多条悲惨的结局,可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让他所有的坚持功亏一篑。   他依然觉得匡延赫很有魅力。   “小蕴,你看看哪边的房子要好一点?”小姨撞了撞唐蕴的胳膊。   唐蕴回过神,将视线从匡延赫的侧脸收回:“我觉得右边这栋楼的采光肯定好一些。”说话时,他能感觉匡延赫在盯着自己,有一点高兴。   大概是因为匡延赫看起来还很年轻,介绍时又比较热情,小姨和老妈完全把他当成了刚入职没多久的销售,问了许多很小白的,甚至有点儿冒犯的问题。   比如交房时间能不能提前?这边的房子为什么不像墨香学府那样,设一些免费的地面车位,明明还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   匡延赫都不厌其烦地作了答。   “停车位这个后期我们会另外规划,不过虽然地面车位免费的,长时间的暴晒对车辆是有一定影响的,首先车辆漆面、内饰会出现老化、褪色的现象,密封条龟裂还会导致车辆出现漏水,胎压升高的情况,产生爆胎风险,其实我个人是不建议大家长时间地把车停在室外的。朝云为大家提供了整整两层的地下车库,一共一千五百个车位,以保证大家的车辆都有专属停车位。”   “地下车位要钱的。”小姨很现实地说。   “提前购买的话,会赠送您一年的免费停车券,这个力度在南城您绝对找不到第二家。”   在匡延赫为小姨讲解周边配套设施时,李曼珍又提出许多愚蠢的问题来,唐蕴忍不住拉了拉她:“哎哟妈,这些基础的问题,你直接问我就可以了,先让他把话讲话嘛,你都打断他多少次了。”   “没事的,”匡延赫朝这边看过来,挤出温和有礼,好像和客户已经认识了八辈子的微笑,“有问题可以尽管问我,我很乐意为阿姨解答。”   李曼珍得意扬扬起来:“你看,人家小匡都没嫌我烦呢,你嚷嚷什么?再说了,人家就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你有人回答得那么专业吗?”   唐蕴无言以对:“行行行,你就听他扯吧。”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好像自动解锁社交技能,就只聊了十多分钟,小姨就已经和匡延赫熟络得像是一对母子,一听匡延赫有车又有房,爸妈做点小生意,仿佛挖到了宝,笑眯眯地给匡延赫张罗起对象了。   “说真的,就我跟你说的这个姑娘的家庭条件,放在相亲角,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关键人还漂亮,温柔,会做一手好菜。”   见匡延赫并不排斥,小姨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调出相册,“喏,就是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挺漂亮的?当年在学校里可是校花呢,我是看你小子长得也蛮好看,才介绍给你的。那种长相一般的,我都不做介绍的,这小姑娘肯定是看不上的。”   “是挺好看的。”匡延赫笑着评价道。   冲着这句评价,本来对照片毫无兴趣的唐蕴皱着眉头,凑过去瞅了一眼,急了眼:“这不是之前给我介绍的那个中学老师吗!您怎么又给他做介绍?”   “是啊,你不是说不是你的菜吗?”小姨把唐蕴往后挤了挤,靠近匡延赫,谄媚一笑,“小匡,来,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菜?她身高一米七,配你这个大高个儿,哎哟那简直太合适了!你们两个以后生了孩子,那不得是女排女篮的预备役啊?”   唐蕴头疼地捏捏眉心,心说匡延赫这样的人找对象,即便不是找门当户对,家财万贯,也起码得有权有势吧?   但匡延赫很出人意料地摸出手机:“那麻烦阿姨把她名片推给我吧。”   他说这话时保持着微笑,眉眼弯弯,好像真的对这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一般。   可是,他明明不喜欢女的不是吗?   唐蕴心尖一跳,难道说,匡延赫是个双性恋?男女通吃?   眼睁睁地看着匡延赫加上好友,唐蕴一言不发,当然也没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一行人跟随匡延赫的步伐,进入小区参观样板房间,仗着有小姨和老妈挡着,唐蕴的视线化成X光,在匡延赫身上扫来扫去。   来充当销售大概是匡延赫的临时起意,当小姨和老妈去卧室参观时,匡延赫在偷看手机上的解说词,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翻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里面,像极了在考场作弊,又怕被监考官发现的小朋友。   这样的违和感,放在匡延赫身上可爱至极,唐蕴走过去,小声道:“原来匡总也需要打小抄啊。”   匡延赫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小姨从屋里走出来说:“我觉得这间次卧小了一点,小匡,你那还有没有大点的房源了?最好楼层再高一点,五楼的话,我总觉得阳光不太好,要被前面的楼房遮掉一部分的。”   匡延赫立刻回应道:“那我再带您去看另外一间,比这个再大一点。”   唐蕴听到“大一点”这样的词,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他和匡延赫去万盛当卧底的那天,但匡延赫的神色无异,好像已经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又逛了一个多小时,相了七套房子,小姨最终决定买一套一百三十平的,但是因为没有带银行卡出门,只在微信上转了几千块定金,说等周末过来签合同。   前前后后算下来,匡延赫给了小姨十多万的折扣,还附赠为期一年的停车券,但是小姨和老妈并不知道匡延赫的真实身份,只以为这是销售的一贯套路,甚至还觉得在这个力度的基础上,还能打打折扣。   小姨在匡延赫那软磨硬泡,唐蕴只好无奈地制止道:“这真的已经是给您的特殊福利了,别太为难人家了。”   李曼珍嫌他胳膊肘往外拐,用一记眼神刀示意他闭嘴,唐蕴没办法,只好退到一边去,看着匡延赫的笑容越来越无奈,但最后还是答应,再送给小姨六十次的上门保洁服务,外加一套价值三千元的纯手工陶瓷碗,一台新款洗地机。   搞得唐蕴都有股想要在朝云买房的冲动,可惜他工作的地方离这太远了。   时间尚早,李曼珍和李卉珍准备到朝云对面的商场逛一圈,等吃过晚饭再打车去高铁站,坐高铁回城。这么做是为了直观地感受一下附近的配套设施是否如匡延赫所介绍的那般便捷。   李曼珍问唐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唐蕴每次和长辈一起吃饭就会被催婚,于是推脱道:“不了,我还得回去喂猫呢,我怕它饿到。”   李曼珍不以为意地嫌弃:“一只猫咪宝贝得不得了,让你结婚生个孩子,跟要你命一样,小孩子不也很可爱吗?”   唐蕴的人生规划里压根儿就没有生育小孩儿这一条,他给李曼珍发了一千块红包说:“吃完了早点回家,路上当心,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知道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唐蕴回过头,看见匡延赫正站在售楼处门口的花坛边逗一只不知道从哪来跑出来的三花小野猫,肚子很大,看起来像是怀孕了。   唐蕴原本想回家了,但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为小姨和老妈刚才的失礼道个歉,便径直走了过去。   “我妈她们说话没个把门,如果有冒犯到你的话,我跟你道个歉。”   匡延赫眉梢轻纵:“你跑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唐蕴不自觉咬了下唇。   当然不止是这么简单,他更想知道匡延赫和那位中学老师的后续。   他也摸了摸猫咪的后背,装作很不经意地问道:“我小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子,你是真心喜欢吗?”   匡延赫转过脸来,语气冷冰冰的:“怎么,你觉得我很坏很刻薄,怕我耽误她吗?”   唐蕴的脑袋仿佛遭了一蒙棍,混乱无比,不知道匡延赫为何会有这样的误解。   他连忙摇头道:“不是啊,我觉得你人挺好的,非常好……”能在法庭上舌战群儒的他,变得语无伦次,“不是因为你给了我小姨折扣才这么说的,我是很久之前就这么觉得了,真的。”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匡延赫轻笑一声,可嘴角并没有翘起来,给了唐蕴一个很短暂的,有些像是怄气的眼神:“那我可真没看出来。”   哄一个生气的梁颂只需要一顿蟹黄面,可是哄一个生气的匡延赫,该用什么招数呢?唐蕴想不出来。   他大概能猜到匡延赫生气的理由,可他总不能直白地告诉匡延赫,我躲你是因为我发觉跟你在一起会心跳加速,怕真的不可控地爱上你,所以给自己来了段冷静期吧?   匡延赫恐怕无法理解他的举动,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以前他看上什么人,吃一顿饭就敢手牵手,但到了匡延赫这里,一切经验都成了失效药,他变得胆怯、别扭、矛盾,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窒息般的沉默片刻,小流浪歪着脑袋蹭了蹭匡延赫的裤腿,尾巴高高立着,不停叫唤,像是在讨要食物。   “你在这儿看着它,我去店里给它买点吃的。”匡延赫对着唐蕴说。   “喔,”唐蕴点点头,忽然想起来车里还有个今天刚到的包裹,是给法典买的猫条和罐头,他连忙道,“等一下,我车里有吃的,我去拿。” 第二十九章 证据   【作话:上章上传错误,我重新修正了,7.31日9点50分以前看的朋友们可以往前翻补剧情,如果没有自动更新,就清理下缓存看。】   包裹还没开封,胶带里三层外三层地绕了好几圈,唐蕴的指甲很短,抠得费劲,匡延赫见状,抱起小流浪,捏住它的前爪,锋利的指甲一下便划开了胶带。   唐蕴笑了一下:“真牛啊。”   匡延赫把小猫放回地上:“夸它还是夸我?”   唐蕴原本是在夸小猫,一听这话,立刻展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当然是夸你的。”   罐头是牛肉口味的,闻起来还挺香,还没等放到地上,猫咪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前爪,趴在匡延赫的手腕上,脖颈伸得老长。   两个人蹲在花坛边看小猫咪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忽然,某人的肚子叫了一声。   唐蕴抬起头:“你饿了啊?要不我请你吃点什么?感谢你帮我小姨打了那么大的折扣。”   “不了,”匡延赫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沾到的尘土,“我今晚要去上海出差,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   匡延赫的目光里写满了对他的意见,唐蕴终于确定他还在生闷气,因为去上海出差这句话,是唐蕴前些天为了推掉匡延赫的打球邀约而编造出来的理由,匡延赫竟然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唐蕴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匡总的邀请从来没有被拒绝过,所以才会那么介怀。   唐蕴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也不去拆穿他:“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哟,现在又突然变得特别有空了?”他的语气中充满心知肚明的嘲讽。   唐蕴无言以对,挠了挠耳朵。其实这顿饭也不是一定要请,只是听到匡延赫的肚子在叫,有点于心不忍。   匡延赫微微倾了倾身子,平视着唐蕴呆滞的双眼:“你该不会以为我约你是抱着什么别的企图吧?”   唐蕴猛摇头:“没有……怎么会呢。”   匡延赫的指尖在唐蕴的眉心重重地点了一下,像是某种很明确的警告:“你最好给我正常一点。”   说罢,还不等唐蕴反应,便转身钻进路边一辆黑色卡宴,绝尘而去。   唐蕴望着他的车拐弯,驶离视线范围,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一只手摸了摸刚才被匡延赫戳过的地方,反复推敲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难不成匡延赫和他吃饭吃出感情来了,也想成为他的饭搭子?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匡延赫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在撒谎。   想起自己刚才语无伦次的样子,在匡延赫眼里一定蠢爆了。   “啊——”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唐蕴钻进自己车里,扶着方向盘,深深地叹了口气。   后面连着两天,唐蕴都牵挂着匡延赫最后那句警告,琢磨自己怎样才算正常。   陪匡延赫打球健身算正常?还是要更主动一些,邀请匡延赫吃饭算正常?   他不明白。   匡延赫那边也不主动。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就像宣布绝交的小朋友,谁也不理谁。   唐蕴郁闷了好几天,直到梁颂那边带来了好消息,说是拿到万晟造谣向恒的证据了。   梁颂和程斐是同一批进入万晟销售部的,两个卧龙凤雏压根儿没想着卖房,一上班就凑在一起讨论中午点什么外卖吃,传单没发几张便找咖啡厅坐下休息了,一躺就是一下午。   程斐凭借着出色的社交能力,把万晟销售部从上到下笼络了一遍,后来从一个年轻小姑娘口中得知,“向恒的装修存在安全隐患,面临强拆风险”这样的信息最开始是从营销部那边传出来的。   销售部主管觉得好用,允许大家加在销售词里,并且强调,只能是针对那些有着购买向恒房产意向的客户时,悄悄地说。   证据程斐已经录了音。   梁颂这边则是凭借着良好的外形条件,意外讨得了万晟营销部总监秦禹明的青睐。   向恒的销售部是要时刻配合营销部工作的,所以销售人员在一轮面试通过后,面对的是营销总的考核。   梁颂说:“其实在他面试我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他是个gay了。”   许多资深男同都有敏锐的嗅觉,可以通过外形,服饰,谈吐,嗅出自己的同类,梁颂就属于这一类人,当年他看唐蕴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直男。   不过唐蕴的嗅觉没他这么敏锐,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梁颂二轮面试那天穿的很休闲,白袜搭配运动鞋,秦禹明不止一次看向他的袜子,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太正经的笑。   “他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他了,除了男同,没有人会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白袜看,而且他的手机屏保是《断背山》里的歌词。”   唐蕴豁然开朗:“然后呢?你有对他展开攻势吗?”   “还用得着我来展开吗?”梁颂坐在客厅地毯上吃樱桃,颇有些得意地竖起三根手指,“他说要包养我,每个月给我开这个数呢。”   唐蕴猜测:“三千啊?有点少了吧。”   梁颂摇摇头,嘴角勾起:“你再猜。”   唐蕴瞪大了双眼:“三万啊?”   “Yep,”梁颂的脚趾都在愉快地晃悠,一条胳膊打在唐蕴的肩膀上,“你就说,哥这张脸值不值钱吧。”   “好家伙,大家怎么都这么有钱。”唐蕴手上正在削猕猴桃,闻言看了他一眼,调侃道,“那你怎么没答应他啊?一个月三万,多攒几个月,你不是很快可以东山再起,逃离你爸妈的控制了?”   梁颂清醒得很:“我爸妈给我钱,顶多就是让我去相个亲,我去敷衍一下不就行了吗?但我要是跟了秦禹明,恐怕在抖音上私信帅哥都要被掐脖子了,彻底失去恋爱自由。”   唐蕴惊讶道:“他这么变态啊?S吗?”   是不是真的S,梁颂目前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并没有真的睡过,更没确定关系,只是仗着是梁颂的上司,秦禹明总能以各种理由把梁颂单独叫进办公室喝茶。   某天梁颂把外卖送到秦禹明的办公室,秦禹明让他坐下一起吃,俩人并排坐在沙发里,秦禹明忽然打开淘宝,让梁颂帮他挑选领带,说要搭配深色的衬衣。   梁颂握着秦禹明的手机,认真挑选时,一只手搭在了梁颂的肩上,秦禹明的呼吸离他很近,以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问梁颂喜欢哪个颜色。   说话间还带着隐隐笑意,像是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玩偶。   梁颂作为资深男同,见过许许多多大场面,但在应付秦禹明时,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   平心而论,秦禹明长相还不错,鼻梁高挺,轮廓线条硬朗,身上很结实,要是露个手臂,放在酒吧当个DJ,一定很受欢迎。   这样的人,乍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靠近接触下来,就更加确定他不是好鸟了。   另外,梁颂不喜欢单眼皮男生,哪怕眼睛很大也没用,他的审美从未变过。   但为了卧底任务能顺利进行,在面对秦禹明的示好时,梁颂还是表现得很顺从。   新到的销售都要定两套工作服,原本这个事情是销售主管来做的,但秦禹明那天亲自把梁颂叫进办公室,用卷尺一点一点地帮他量尺寸。   卷尺收紧时,秦禹明还笑眯眯地夸梁颂的腰围很细,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游走,丈量。   梁颂本就怕痒,往一边躲开了。   秦禹明倒是没有表现出不愉快的样子,反而要约他一起吃晚饭。   截至目前,梁颂已经和秦禹明单独吃过三次饭了,前两次是在颇有格调的西餐厅,最后一次,也就是昨天晚上,秦禹明把梁颂带回了家,亲手为他做了顿西班牙海鲜大餐。   也许在秦禹明眼中,不拒绝就是代表了接受,所以在晚餐期间,秦禹明比之前大胆多了,直接把手搭在梁颂的大腿上,问了很多在梁颂看来,颇为私密的问题。   “你以前和女孩子交往过吗?”   “你前男友是做什么的?”   “你们性生活和谐吗?”   “那你是喜欢上面还是下面?会不会玩道具?”   “那会不会介意,被绑着?”   “滴蜡烛呢?”   “那你有尝试过,做爱的时候被人掐住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吗?”   尽管秦禹明藏着镜片后的双眼弯弯的,带着些许和善的笑意,但在梁颂看来,就好像电影里那些控制欲极强的杀手级斯文败类一般恐怖。   他觉得秦禹明的笑不是笑,也不是权利的诱惑,而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要是有人不顺从,就会成为他手下被开场剖腹的海鲜。   唐蕴在听到梁颂复述的这些问题后,面部表情不自觉变得扭曲,这种问题在片子里看看就好,真实地问出口,还是挺需要勇气的,尤其是面对一个才认识不到两个礼拜的男人。   同时唐蕴又有些好奇:“那你怎么回答的啊?”   “我当时当然说不介意啊!”梁颂如今想来还有些后怕,“我觉得他的眼神还蛮恐怖的,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了。然后他就摸着我的大腿说,很喜欢我,想追我,还给我发了三万块钱的转账,说要是答应他的话,每个月都有,他还会把工资卡上交给我,他跟我说,他没结过婚,也没有对象,是单身来着。和他交往我不用付出什么,唯一的条件就是我不能欺骗他。”   梁颂说这些话时,模仿着秦禹明手里的动作和眼神,在唐蕴大腿上抚摸了两把,唐蕴觉得猥琐,十分嫌弃地推开了他的胳膊,擦了擦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啧,怎么听着有点变态。”   “是啊是啊!”梁颂猛点头,“我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怕怕的,我说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算了。”唐蕴安抚他说,“就当是在酒吧认识了个傻逼,等我把证据提交给法庭,你就把那三万块红包退给他,然后把他微信拉黑,就当没认识过。”   “啊……”梁颂撇撇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好残忍哦。”   这发展属实出乎唐蕴意料了:“你不会真打算跟他交往吧?”   梁颂摇摇头,胳膊晾在唐蕴的肩膀上:“你知道的呀, 我喜欢那种看起来乖乖的,不是坏坏的。”   唐蕴对万晟的人不报好感,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摊开手问:“你录到的东西呢,我看看行不行。”   上庭的关键证据讲究音画同步,光是录音证据是很难被法庭采纳的,所以唐蕴提前叮嘱过梁颂,一定要录视频,还给梁颂配了个迷你的,伪装成胸章的高清摄像头。   联网后,唐蕴在画面里见到了秦禹明本人,和梁颂描述得差不多,长得不像善茬,即使笑起来,也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好像在谋划什么不道德的事。   徽章别在梁颂的随身挎包上,进了客厅,他就把它放在餐桌上,所以视频里,俩人的谈话声非常清晰。   大致的内容是:梁颂问秦禹明,向恒集团的房子是不是真的面临强拆的风险,他家里有个亲戚已经买了向恒的房子,现在有点害怕。   秦禹明笑着说:“买了就住吧。”   梁颂不死心地追问:“那要是出了问题该怎么维权?”   秦禹明笑他是笨蛋。   大概是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突显一下自己的才能,秦禹明很认真地解释营销学里的逻辑。   怎么样突出产品的优秀呢?光形容它的品牌调性,设计理念是远远不够的,客户压根儿就不想听这些,但你要是一说周边产品的风险,他们就全部记得了。   “可是,这样造谣别人公司,不太好吧?”梁颂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软弱,像极了出入职场的菜鸟员工。   “只是给客户们提供了一些风险预警,怎么叫造谣呢。”秦禹明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梁颂的耳边在说,“你该不是别的房产公司派来的卧底吧?”   “怎么可能!”梁颂的声音响亮,“来这儿之前我都没在房产公司工作过,我以前是在电影院打工的,也试着创过业,不过失败了……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不过人事是知道的。”   唐蕴听得出梁颂当时很心虚。当一个人撒谎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拔高音量,牵扯很多没必要的内容进来佐证谎言。   所幸秦禹明大概是被多巴胺冲昏头脑,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靠在椅子里笑。   “我确实不知道这些。”秦禹明的手轻轻握住梁颂的手,用指腹转动梁颂手上造型浮夸的戒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不要骗我,好吗?”   梁颂听着录音,回想起当时秦禹明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可狭长锐利的眼睛里却丝毫不带玩笑的意思,甚至有几分阴郁。   梁颂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睛,几乎可以用慑人来形容,他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吃着秦禹明刚为他切好的牛排说:“当然不会。” 第三十章 解决   唐蕴针对梁颂这次圆满的卧底任务提出了赞扬,表示事情了结以后,慷慨的金主爸爸一定会奖励给他一笔巨款。   “我敢保证,肯定不比秦禹明给你的少。”唐蕴承诺,“我可以把我的律师费一起给你,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了,这顿饭估计都把你吃出阴影来了吧?”   “阴影倒是还好啦,”梁颂抓了抓脑袋说,“老实讲,他做的东西还蛮好吃的,不过我以后都不敢去万晟了。”   唐蕴歪了下脑袋,明白过来了:“是不是骗他的时候,产生罪恶感了?”   梁颂垂下了眼睫,有些丧气:“是啊,我这辈子都没怎么骗过人。”   即使是对陌生人撒个小谎都会有罪恶感,遑论是对一个信任自己的人,其实梁颂录完录音以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交给唐蕴的。   这份证据的针对性太明确了,地点就是秦禹明家里,而且认识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秦禹明的声音。   梁颂虽然没做过房企高层,但大概能猜到这份证据的提交,对秦禹明而言意味着什么。轻则降薪处罚写检讨,严重起来,或许连职位都保不住。   最坏的结果,是他那可能并不为人知的性取向,性癖好在朋友圈,乃至整个行业里疯传,所有人都会笑话他。   也许这段录音,会毁掉秦禹明原本坦荡的前途,还给他的私生活带去一记重拳。   秦禹明肯定会恨死他的。   梁颂纠结的毛病又犯了,他拿回视频,抱着一丝期待,问唐蕴:“如果没有我的这份证据,算不算构成不正当竞争呢?”   唐蕴一眼就识破他的想法,喂给他水果吃:“有了你的证据,我会更有把握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能太感性,也不能太信任别人,别被他这点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颂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说:“可说到底,他也不是我的敌人,是匡延赫的敌人。”   “可是我是匡延赫聘请的律师,我的职责就是尽可能地去维护他公司的权益,既然证据我已经看到了,就不可能再坐视不管。”   唐蕴觉得这样的说辞对梁颂而言可能太过于残酷,于是换了种说法:“你要清楚一点,秦禹明是整个造谣事件的罪魁祸首,他明知道向恒的房子没有问题,却故意散播谣言,导致向恒的口碑下跌。他把造谣当成了一种营销手段,这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是要被纠正的。”   “你就想一想,如果有人在背后说你家电影院的巨幕都是坏的,体验感贼差,座椅还很脏,从来没有保洁收拾,放的电影还是盗版的,导致一大批客源流失,你生气吗?你要不要去告那个罪魁祸首,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想不想这样的不正当竞争手段在行业里消失?”   梁颂简单代入一下,已经火冒三丈了,立刻将东西还给唐蕴,豁出去道:“算了算了!你拿去吧!反正这辈子也见不了面了。”   唐蕴思索了一晚上,想着有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   其实在正式提交证据起诉以前,还可以尝试联络万晟法务,尝试看能不能私下调解的。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匡延赫,让匡延赫开个价,他好去做调解工作,匡延赫给他的回复是:三千万。   又他妈是三千万。   简直是跟这个金额杠上了。   由于匡延赫的回复速度很快,唐蕴可以判断他是随口报的,于是委婉地提醒他:【三千万这个价格,其实很少有企业能一下子拿出来,我大概查了一些类似的反不正当竞争案,法官最终判定的金额,在两百万到一千万之间,你看看要不要改一下金额。】   匡延赫说:【那你决定吧。】   跟随一千万报价和一堆整理好的证据材料一起传送进万晟法务邮箱的,还有一封称得上友善的通知函。   “张律师您好,我是向恒集团的法律顾问唐蕴,最近我司销售收到了一些客户反映,称贵公司的销售人员在与客户沟通时存在虚假言论的情况,其次是贵公司楼盘销售中心向客户分发的广告刊物中,提到了“某某楼盘资质平庸,成交惨淡”等内容,而在此语句旁,使用了向恒朝云小区照片作为配图。   贵公司采用主观判断较明显的贬义文字直接贬低向恒产品,以突出自身产品的品质和性价比,并在售楼现场直接发放给看房客户,使潜在的想要购买向恒产品的客户对产品品质、声誉产生怀疑和动摇,转而选择贵公司的产品。   上述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   附件里是我司掌握的证据材料。   对簿公堂有失体面,我想在那之前,是否能有机会与贵公司协商解决掉这些问题?   以下是我司诉求:   首先,希望贵公司能够立即停止这种不正当竞争行为,向客户公开澄清事实,消除对我公司声誉的影响。   其次,这种虚假言论对我司的形象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同时也影响了我们的销售业绩和客户信任度。我司希望贵公司能够赔偿因此造成的经济损失一千万。   感谢配合。”   等了足有一个礼拜,对方法务终于回了封邮件给他。   是一段振振有词的官方说明,表示公司领导对销售人员的说辞完全不知情,会联络相关人员查明真相。   唐蕴直截了当地问道:【证据材料都已经在附件里了,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   法务好像并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隔天才回复唐蕴说,材料都已经看过了,但来源还需再确认一下,因为里面有些已经不是万晟的员工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至于最关键的赔礼道歉,消除声誉影响以及经济损失,在邮件中更是只字未提,甚至在那字里行间,还能让人感觉到法务在处理这件事情时的傲慢与不屑。   好像在说:“有种你就去起诉啊。”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唐蕴在读完邮件后,气呼呼地打开word,起草起诉文书。   八点多的时候,梁颂又毫无预兆地闯进家里来。   唐蕴正坐在客厅里写诉状,听见动静,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动到门口。   “怎么又私闯民宅啊?”唐蕴翘着二郎腿,开玩笑道,“虽然你是尊敬的房东,但你老这么不告而来,万一哪天耽误我好事儿怎么办?”   梁颂道:“我这不是按了一下门铃了吗?”   唐蕴:“你这按门铃到输密码的间隔都不到两秒,我他妈来得及提裤子吗?”   梁颂回过头,郑重其事地上下扫了他一眼,猜测道:“你不会真把那哑巴新娘带回家里来了吧?”   唐蕴往身后一指:“在我房间呢。”   梁颂狐疑地冲进唐蕴卧室,又气呼呼地冲出来:“你玩儿我呢。”   唐蕴笑了笑,只见梁颂又折回门口,打开了悬挂在墙上的,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监控设备。   那是远程操控两扇单元楼门用的。不过为了方便外卖员和快递员进出,白天的时候,楼下单元门都是半敞着,只有半夜才会关上。   “你瞅什么呢?”唐蕴问,“点外卖了?”   “不是,我看秦禹明有没有跟过来。”梁颂关掉了监控设备,走到唐蕴跟前,盘腿坐在地毯上,“我刚才在我家小区门口看到他的车了,吓得我一个激灵我就赶紧来你这儿了!”   唐蕴皱眉:“他怎么会知道你家小区地址?”   梁颂一把捉住路过的法典,抱在腿上撸:“那次我不是去他家吃饭吗,晚上他就送我回去了,不过我留了个心眼,只让他送我到小区门口。”   唐蕴问:“他微信上有联络你吗?”   “之前是一直有联络的,我说我回老家处理一下家务事,他说等我回来,然后前两天忽然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录音,到底和向恒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敢说话,把钱退给他之后就直接把他给拉黑了……”梁颂可怜巴巴地说,“我怕他凶我。”   唐蕴还是第一次瞧见梁颂这副蔫了吧唧的模样,知道他是真心害怕了。   “这事儿是他有错在先,你怕什么啊?他骂你一句你就顶回去十句,你平时怼我的那股劲儿呢?”   梁颂厚脸皮地笑了笑:“那我不是窝里横吗?我出去就怂了啊。尤其秦总这个人,家庭背景还贼恐怖。”   “哦?”唐蕴来了点兴致,“怎么说?”   “我也是听万晟里边儿一个同事说的,他爸以前是混黑社会的,开了好多家娱乐会所,就类似天上人间,你懂的吧?后来扫黑除恶给除掉了一阵,现在又重新装修开业了,据说里面还是涉黄又涉赌,因为打点好了关系,所以许多项目都明目张胆的,报警都没有用。”   作为经常负责刑辩的唐蕴而言,这种传闻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知道南城藏污纳垢的情况挺严重,也没有哪座城市是完完全全干净透明的,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垃圾。   “那他爸这么牛逼,他怎么跑去别人家公司混去了?”   “我哪知道,可能是为了名声好听一点吧。”梁颂不是很在乎这些,他只担心自己出卖了秦禹明,会不会遭遇报复,“哎,你说他会不会想杀了我灭口啊?”   唐蕴笑了一声,吓唬道:“说不定哦,毕竟他有黑社会基因,可能脾气比较急躁,一个不高兴就把人剁了,或者活埋……欸你说他到房产公司上班,会不会是为了方便藏尸啊?把人丢进混黏土搅和搅和,砌到墙里……”   “哎呀你别说了!”梁颂听得头皮发麻,他看了那么多悬疑小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成为被追踪的主角了,“都赖你!是你让我去卧底的,他要杀我我就把你也供出来,把你一起搅了砌墙里!”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把俩人都吓了一跳,铃声是《电锯惊魂》里的恐怖音效。   唐蕴捂着小心脏大骂道:“该死的,你就不能换个正常一点的铃声!”   梁颂起身去拿手机,界面显示:秦禹明。   “卧槽,怎么办!”他瞪大了双眼,捧着手机一动也不敢动,“秦禹明打来的,要、要、要不你帮我接吧!”   唐蕴也一愣:“他又不认识我,我怎么接,你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他好好道个歉呗,实在不行就以身相许。”   梁颂一个滑跪到唐蕴跟前,没骨气地苍蝇搓手:“算我求你,帮我解决掉他!”   唐蕴无奈,接通电话,打开免提。   秦禹明好像对梁颂的声音很熟悉,仅凭一个“喂”就听出不对,问:“你是哪位?梁颂人呢?”   唐蕴豁出去了,压了压声线,用最成熟的声音说:“我是他男朋友,他去洗澡了,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   秦禹明什么也没说,很不客气地把电话挂断了。 第三十一章 检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唐蕴把手机放下,梁颂才回过神来。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梁颂倒抽一口气,惊得头毛都要立起来了,“他会杀了我的!哦不,杀了你的!也可能把我们这对狗男男一起杀了。”   “滚!”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唐蕴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畏惧秦禹明,因为他执业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的罪犯了,他们都不会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们很善于伪装,诱惑受害者的靠近,然后再善于利用受害者们的善良,怜悯或是懦弱,不断地欺压他们。   而秦禹明从一开始就向他的猎物挑明了一切,这已经相当于告诉了梁颂:我不是好人,你防备我吧。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假设秦禹明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又很有背景的极品变态,预谋实施强奸,那么早在梁颂去他家的那个晚上,他就不可能让梁颂全身而退,更不可能那么耐心地给梁颂科普什么营销学逻辑。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像万晟这样的大型集团,在用人之前,人事都会进行背调,秦禹明曾经要是有过什么犯罪记录,肯定第一时间就被筛掉了。   秦禹明不仅经过了面试,还一步一步爬到了营销总监的位置,至少说明他脑子里还有点墨水。   “只可惜营销的手段太不高明,欠收拾。”唐蕴说,“他当时敢跟你说那些话,肯定是把你当成那种既没文化又贪慕虚荣的男同了,人越是贪婪就越好欺负,他认为你会为了钱答应他那些无理的要求,可能先前就有人陪他这么玩儿过,所以他胆子才那么大。但他没有想到,你根本不缺钱,也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   听完唐蕴对秦禹明这个人的一通剖析,梁颂那颗颤颤巍巍的小心脏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他还是觉得秦禹明这个人像团浓雾,因为看不清他是好是坏,所以也不想同他有什么瓜葛。   “我还是有一丢丢害怕。”梁颂小声说着,内心更多的其实是愧疚,所以才不敢面对秦禹明的质问。   “不怕,我给你点点好吃的压压惊。”唐蕴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回形针,把之前给梁颂卧底用的手机卡取了出来,放入自己的手机里,“这样他就联络不上你了,你自己这几天出门的时候当心一些,别一个人出去玩,也别走不熟悉的夜路,出去吃饭什么的,就和公司同事或者朋友一起,去人多的地方,这样他就没办法来伤害你。”   梁颂担忧道:“那他万一伤害你怎么办?”   “他真当他如来转世,无法无天啊?”唐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宽心,“哦对了,你上次说要买行车记录仪的,后来买了吗?”   梁颂拿出手机说:“我看了几家,但是不确定哪个比较好。”   “我来给你买吧,现在有那种三百六十度都能拍得到的。”唐蕴想到什么,抬眼道,“你会介意拍到车里的画面吗?”   “不介意啊,这有什么的……”梁颂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我靠你的思想真邪恶啊!我才不搞那一套呢!要做肯定也是在床上做。”   “那行,我来给你买一个。”唐蕴笑着说,“想吃什么?我来点。”   “冒菜吧,我好久好久没吃了。”   “行。”   手机卡刚一恢复网络,电话就进来了,还是一串陌生号。   梁颂激动大喊:“完了完了,他又来了!”   唐蕴觉得8888这个尾号很是熟悉,接起来一听,果然是匡延赫。   “怎么了吗?”唐蕴说着,用口型对身边的人示意:“是匡总。”   梁颂这才松下一口气,低头继续撸猫。   独属于匡延赫的悦耳音色灌入唐蕴的耳朵:“你上回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饭呢?”   “啊?”唐蕴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这顿饭惦念不忘,而且选择了打电话,而不是发信息,这也太叫人猝不及防了,唐蕴茫然地反问,“你忙完了吗?”   匡延赫很直白地“嗯”了一声,仿佛在等待唐蕴的邀请。   气氛突然陷入沉默,因为唐蕴当时根本就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好要请什么,况且今天他还答应了和梁颂一起吃冒菜,临时毁约不合适。   他飞快地想了想说:“要不明天晚上下了班?你有时间吗?”   “行。”匡延赫答得倒挺快。   唐蕴总觉得匡延赫可能还有别的什么要紧事找他,所以又问了句:“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匡延赫好像还有点不大高兴,气韵微弱道,“我挂了。”   唐蕴记得匡延赫平时吃鱼比较多,上网搜了搜好评比较高的酸汤鱼馆。   第二天他特意带了身衣服到律所,下了班在休息室换好衣服,径直赶往约定的地址。   晚高峰有点堵,一个红绿灯,唐蕴足足等了三轮都没通过,发信息给匡延赫:【你到了吗?我可能要稍微晚一点,前边堵车了。】   匡延赫很快回:【我也堵高架上了,不着急。】   这家酸菜鱼馆离他们先前吃日料的地方很近,老巷子里全是餐厅,人多,车位少,唐蕴只好把车停在对面的小区门口,然后过马路走进去。   很突然地,身后有人“喂”了一声。   唐蕴下意识回头,看见了那张令梁颂十分惧怕的面容,此刻秦禹明直勾勾地盯着他,眉心紧蹙,浑身都被阴郁之气笼罩,好像唐蕴是他的杀父仇人。   见他手里还握着把车钥匙,唐蕴就猜到他是一路跟踪过来的,索性站着没有动,问:“有事吗?”   秦禹明一点点逼近,他和唐蕴的身高差不多,但体型十分健硕,胳膊粗壮,全是肌肉,手臂上有大片的文身,像是一副抽象画。   秦禹明用两根手指从胸前的口袋里勾出一张名片,甩在唐蕴脸上,险些划到他的眼睛,唐蕴偏开了脸。   “事务所的唐律师是吧?负责调查我的。”秦禹明的声音听起来比视频里更沉,还有些嘶哑。   名片掉落在地,唐蕴垂眸扫了一眼,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名片,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取到的,今天他一整天都在律所,秦禹明要是进过门,他不会没有察觉。   唐蕴盯着那双像是没有睡好,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你想表达什么?可以直说。”   秦禹明的声音突然拔高,狭长的双眼也变得凶狠起来:“把你手里的证据给我,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唐蕴装作听不懂:“什么证据?”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秦禹明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又朝唐蕴逼近了一些,只见他后槽牙的位置鼓动了两下,像在蓄力,“把东西给我,我不想再重复了。”   “你不应该造谣的。”   “果然是你在负责啊。”秦禹明的嘴角勾了一下,“本来我还不是很确定呢。”   唐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诈了。   突然,一只大手以无比迅疾的速度直掐住唐蕴的咽喉,还不等唐蕴反应,长而有力的手指不断向内收紧,将人扣得死死的。   “昨晚上接电话的,也是你吧?”秦禹明逼问道。   唐蕴下肢一软,被一股力量逼得后退两步,后脑撞在了老巷斑驳的石墙上,但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后背的疼痛。   因为气管遭受到的暴力挤压,已经让他眼前一黑,完全没办法换气了。   唐蕴下意识地反抗,双手死死扣住秦禹明的手腕,试图用指甲阻挠对方,可他三天前刚剪掉指甲,手指也只不过划过那滑腻的皮肤,留下几道血红的抓痕。   “放开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抬腿顶在秦禹明身上,但此时他的力量完全不够,简直是以卵击石,换来的是秦禹明更加凶残地掐紧他的脖子。   他感觉秦禹明好像在将他提起来,那嘶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扭曲,像是恶魔的低语。   “你说你是梁颂的男朋友?”秦禹明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在嘲讽,又像调戏,“仔细看,你小子长得也不赖啊。”   “滚!少他妈恶心我!”   秦禹明的脸色僵了一下,轻笑着靠近唐蕴的耳朵:“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怕死的倔脾气。”   唐蕴的血液凝滞了,越是挣扎,就越觉得窒息,他的耳朵已经不堪重负到出现嗡鸣,脖颈成了最细最脆弱的塑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掐断,脸也涨得通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身高足够,就算被拎起来,脚尖也还能撑住身体,不至于像溺水一样,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他一下下捶击秦禹明的身体,拳拳到肉,一只手也勒紧秦禹明的脖子,可他的反抗好像反而刺激到了秦禹明,给了他无上的快感,那对锋利的眼睛眯了眯,阴森的笑声裹挟气音,强势地钻进唐蕴的耳朵里。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梁颂的男朋友?啊?”   “是又怎样?”   唐蕴用尽最后的力气,抠紧秦禹明的皮肉,像撕塑料一样,用力一扯,感觉指缝抓到了淤泥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皮肤组织。   秦禹明“嘶”的一声。   “你他妈……”   他的脏话没来得及蹦完就被什么东西打断了,唐蕴在意识模糊间,听见了匡延赫咬牙切齿的声音:“松手,听到没,你给我放开!”   这狂躁的怒音,竟然美妙得犹如神灵降临。   不知道匡延赫使了什么招数,唐蕴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喉咙上的束缚一松。   他跪倒在地上,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贪婪地,大口地吸气,因为吸得太急,太用力,一边还不停地咳嗽,被自己呛得泪流满面,狼狈至极。   在他跪倒的短暂时间里,耳畔听见了重拳互殴的声音,他很想要去帮匡延赫的忙,可是他的四肢因长时间的供氧不足,失去力气,连抬头看一眼匡延赫,都很费劲。   等他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从饭店里冲出来的人将俩人抱住,拉开。   秦禹明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控制住,双腿腾空踢着空气,一边像狗一样咆哮,模样有点搞笑。   匡延赫被拉开后就恢复了理智,走到唐蕴身边,轻抚着他的后背问:“你有没有事?”   他的眼神很急切,像是担忧重病的人。   唐蕴赶紧摇头说没事,但嗓子好像阳了一样,发出了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嘶哑声音。   他又清清嗓子,调整呼吸,重说一遍,还是有点沙哑,但比刚才好一些了。   “我警告你,唐蕴,”秦禹明已经从两个男人的牵制中挣脱开来了,指着唐蕴威胁道,“这事儿没完,你要敢把那些视频泄露出去……”   唐蕴没等他说完,抄起手边一个垃圾桶扔了过去,秦禹明躲避不急,被砸了个正着,里面都是些被丢弃的外卖,不知道什么黄黄的,粘稠的东西流出来,淋了他满身。   “我操!”秦禹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似的。   唐蕴也没想到里面垃圾这么脏,预感不妙,牵起匡延赫的手,低吼道:“快跑!”   正好人行道是绿灯,俩人脚下生风,一直跑到唐蕴停车的地方,他喘着粗气,一把将车门打开,先把匡延赫推进去,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秦禹明没有追过来,才钻进驾驶座,一脚油门,驶离这个地方。   心跳快得有点离谱,但回想起最后秦禹明被垃圾砸中瞠目结舌的样子,又觉得很畅快。   他把空调调到十七度降温,爽归爽,可手指还在紧张地发抖,毕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人打架。   匡延赫揉着被肘击的腹部,转过头问:“你是不小心给刚刚那个男的戴绿帽了吗?”   “噗。”唐蕴被他的脑回路逗笑,“神经病啊,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他就是万晟的营销总啊!”   唐蕴趁着红灯喝了口水,然后把梁颂卧底后经历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匡延赫。   匡延赫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再到嫌恶,最后化成一声焦头烂额的叹息:“真是委屈梁颂了,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唐蕴一直认为,像匡延赫这种总裁级别的,日理万机的人是不在乎过程的,因为他们要处理的事务繁多,真的抽不出时间听取一段卧底的八卦。   而且匡延赫在第一次和唐蕴视频通话,了解工程纠纷时也说过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令他满意的结果,至于过程是怎样的,他不在乎。   唐蕴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匡延赫说这句话时,神态是淡漠的,好像唐蕴的每句解释都在耽误他的时间,所以后来他汇报案件进度时,都尽量地言简意赅。   不过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真的告知甲方的,唐蕴委婉道:“我怕耽误你时间嘛,而且我想着,证据已经拿到,事情就算过去了,没必要给你添堵了。”   “这怎么叫添堵?”匡延赫呼吸的时候,牵扯到某根神经,被秦禹明打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他低头用手压了压。   唐蕴关切道:“你还好吧?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没事,就是有点酸。”   唐蕴觉得匡延赫的神情隐忍,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靠边停车道:“你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啊?”   “啊什么啊,撩起来我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没事。”   见匡延赫别别扭扭,磨磨蹭蹭,唐蕴受不了了。   看一下还能占什么便宜不成?他什么样的好身材没见过?至于吗?   唐蕴解开安全扣,上半身越向副驾驶位,直接上手,将他的白衬衣从裤腰里抽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防狼   起先唐蕴以为他这么扭捏是因为肚皮上有赘肉,羞于展示,没想到入眼的竟全是腹肌,而且是唐蕴最欣赏的那种类型,微微隆起,厚薄适宜。   “哇哦。”他的目光被吸住了,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很轻叹,但还没等他仔细检查,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推开。   一只手将衣服拉了回去,抚平,像剧院谢幕,收回那片本不属于他的风景。   唐蕴一抬眼,匡延赫眼里浮动着一丝微妙的尴尬,身体向车门那边倾斜,紧贴座椅靠背,这是一种很明显的防御姿态。   两相对比,唐蕴刚才粗鲁的动作,就显得轻浮无边,仿佛是对他身体以及灵魂的亵渎。   唐蕴颓然收手,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匡延赫为什么要如此防备他?为什么要拿那种近乎困扰的眼神看他?   不就是确认一下伤势严不严重吗?他又没有别的意思。   刚才停车的位置不算太好,得快一点离开,唐蕴伸手去抽安全带,但手指好像有点不听使唤,连续抽了三次,他才把它扣进孔里。   怕匡延赫胡思乱想,他还是多嘴说了一句:“抱歉匡总,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也没看到什么……”   匡延赫“嗯”了一下,没再说话。   没有回应,就意味着唐蕴无法揣摩他此刻的心思,只好目不斜视地开车,不过余光还是能感受到匡延赫正在整理被他弄乱掉的衣服。   “咔”的一声,腰带扣被摁开的声音。   衬衣一点点扎进裤腰,随后挺直脊背,反复确认前后有没有抚平,再收紧腰带,连同领带夹也取下来,对着副驾驶的镜子,重新调整位置。   做完着一系列的整理,匡延赫抬手关闭挡板,靠了回去,双手抱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匡延赫才忽然开口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医院啊。”唐蕴故意呛他,“你又不让我检查,那只好带你去正规的场所找正规的医生了。”   匡延赫的视线扫过来,显然听懂了着话外音。   “不用那么麻烦,我有没有事我自己清楚,倒是你……”他的视线往下,在唐蕴的脖颈处停留,那里还有很清晰的掐痕,“脖子还疼吗?”   “没感觉了。”就是声音还有点哑。   唐蕴并不理会匡延赫的意见,径直开到最熟悉的医院,挂了个急诊号。   医生开了张单子,让匡延赫先去拍片,匡延赫傻愣愣地问:“拍哪里的片子?”   “医生肯定知道。”唐蕴直接替他接过单子,根据上面的地址找到拍片的地方。   匡延赫跟在他身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茫然四顾的状态,好像对一切都很好奇。   唐蕴带着他坐电梯上楼,猜测道:“你是不是很少来医院?”   “嗯,我没怎么生过病,顶多就是去医院做个体检。”   “那难怪了。”   拍完片子还需要等一会儿才能成像,唐蕴把匡延赫带到诊室的走廊,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许是匡延赫的身高和形象都很醒目,许多人排队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唐蕴还看到有两个女孩子本来在低头看手机的,其中先发现他们,顶了顶另外一个的胳膊,俩人和唐蕴的目光对上,浅浅地,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紧接着这俩人就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起来很开心。   唐蕴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秦禹明的皮肤组织,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他起身去旁边的卫生间洗了好几次手,才回到匡延赫身旁坐下。   夜晚的医院也不安宁,他们来的时候,窗外还停着好几辆急救车,现在只剩下两辆了。   匡延赫的头有点痛,可能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他靠在墙上想小歇一下,脑内还是反复闪现秦禹明最后指着唐蕴鼻子吼出来的威胁。   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紧接着又是唐蕴被秦禹明摁在墙上,满脸涨红,意识模糊,无力挣扎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缺氧而死。   匡延赫的双拳不自觉又紧了一下,转过头问唐蕴:“秦禹明提到的那份证据,除了你和梁颂,还有谁看过了?”   “万晟的法务,”唐蕴说,“我之前已经把材料发给万晟了,至于法务有没有外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把证据交给他的,他又不能拿我怎么着。”   “这还叫不能拿你怎么着啊?”匡延赫有些生气拎起唐蕴的耳朵,指着他脖子里的印记,“你觉得这种程度的伤害很轻微是吧?”   从唐蕴牵着他跑出巷子到现在,其实有一件事,匡延赫一直不敢去细想,那就是——如果自己今天在高架上再堵一分钟,哪怕半分钟,唐蕴还能不能清醒着走出那条巷子。   那是他第一次以匡延赫的身份和唐蕴一起吃饭的地方,那条窄巷,有独属于他的回忆。   有时候听到别人提到死亡,匡延赫会下意识地回避这个念头,他觉得那离自己很遥远,也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考虑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可是当他真正地见证了一场暴力发生,又看到唐蕴这样无视秦禹明的伤害,他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躁。   好像刚才秦禹明的手锁住的不光是唐蕴的咽喉,还有他的。   秦禹明对唐蕴的威胁,也像支毒箭,直插他的心脏。   唐蕴被揪得耳朵红了,他揉了一下说:“他那是偷袭我的,正经打架我又不一定会输……”   但这话说的挺没底气,声音轻轻的。   匡延赫对秦禹明这个人实在称不上了解,但就今天的状况而言,他对他的印象极差,而且据唐蕴所说,这人还有黑社会背景。   总觉得是个不受控的极端暴力分子。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下了个决定:“万晟的那个案子,先不要起诉了,你和他们的法务商量一下,私下和解算了。”   一千万,对他而言也不是太重要。   “啊?”唐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要不然就是匡延赫疯了,“如果不起诉的话,他们压根儿就不把这当回事,法务之前我也联系过了,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对于这种死皮赖脸的公司,你不起诉,你不正面硬刚,他们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之后该造谣造谣,该发广告发广告,你要怎么办?忍气吞声吗?”   “那你呢?”匡延赫心里那团憋了很久的闷气又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直冲天灵盖,“如果他下次还是这样他偷袭你呢?周围又没有别人,你要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去救你?”   他卡了一下,很显然,最后三个字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   但唐蕴这时候已经不在乎了,就怕匡延赫坚持要撤诉。   大家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才拿到证据,不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口气吗?这种行业恶霸不遭受应有的报应,只会越加猖狂。   他反向安抚匡延赫:“我又不是傻子,哪能回回都让他得逞,这次是因为我对他没有防备,下次我就知道了,他要是靠近我,我就先给他一蒙棍!”   “那他要是选了别的方法堵你呢?”匡延赫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要是带了人,带了家伙,甚至是破门而入呢?你怎么办?”   “他好歹也是个营销总,不至于这么法盲,再说了,他要敢破门而入,我直接告得他牢底坐穿。”   “我不管你有多大神通,反正我说了,这案子我不起诉了,这是命令。”   匡延赫眉宇间很罕见地流露出恼火,与唐蕴不服气的目光形成对峙。   良久,唐蕴在那片黑压压的气息里,软弱地败下阵来,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觉得有点儿委屈。   他连起诉书都已经写好了,可匡延赫却在背后把他们的气栓给拔了。   这算怎么回事……   要是按照匡延赫的说法,那他干脆连律师都不要做好了,因为他手头就有个案子是帮一群女孩子起诉一个黑社会团体强迫卖淫,虽然他只负责民事部分的诉讼,但肯定也会招惹到这帮暴力分子。被手下的人报复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可即使这样,他也还是会去起诉,他干这行就是希望能看到正义的伸张,而不是受害人的退缩。   “你怎么胆子比我还小……”唐蕴幽幽地吐槽,扭脸诱惑道,“那可是一千万诶,你不想要吗?”   匡延赫不为所动,甚至都不搭理他了,留唐蕴自己胡思乱想。   到后面,他咂摸出了一个可能性来。   “你该不会是怕我受伤了,牵累到你们集团吧?”唐蕴保证道,“你放心,就算我出了事,我肯定也不会讹你们的。”   走廊里的灯光明亮,映出一张苍白平静的面容,匡延赫的眼神晦暗,无比认真地审视着唐蕴——好像在重新辨认他,反复推敲着他们的关系。   “唐蕴……”开口时,他的瞳孔里竟然闪烁着一点光亮,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有一肚子的情绪要宣泄,可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嗓音低沉地说道,“随便你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他全名,唐蕴察觉不妙,还想说点什么,但匡延赫自顾自地起身去取片子了。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下了定论:局部肌肉软组织损伤,虽然没有损害到脏器,但还是建议近期卧床修养,避免过多活动。   至于一用力吸气就犯疼的情况,多半是跑步的时候岔了气。   唐蕴接过他的报告单,松了一口大气:“哎哟,你说你,跑岔气了自己没感觉吗?害我还以为你内脏破裂了,吓死我了。你小时候跑步也没岔过气吗?”   匡延赫不接他的话,走起路来大步流星,没有一点要等唐蕴的意思,看起来还在为他刚才的话生气。   唐蕴抓了抓愚笨的脑壳,追赶上去,小声哄道:“对不起嘛匡总,我不应该用那么邪恶的思想揣测你这么圣洁的灵魂,是我错了。”   电梯到了,匡延赫走了进去,还是不说话。   唐蕴难过地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是恨死自己这张贱嘴了。   怎么关键时刻老是这么不顶用?   看了好几遍《沟通的艺术》,情商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匡延赫按了一下电梯,终于开了金口:“不进来吗?”   电梯里除了匡延赫外,还有推着一床病人的家属,唐蕴赶紧钻进去,贴着匡延赫身旁站,偷偷瞄一眼电梯镜子里的匡延赫。   他的神色还是很淡漠,有点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并没有就此原谅唐蕴。   好大一个总裁,怎么这么孩子气。   唐蕴实在无奈,揪了揪匡延赫的衣袖:“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说的,我真诚地向你道歉,我接下来都听你的,你说不起诉,那我就去调解,去争取最多的赔偿,可以吗?你别生我的气了。”   就连躺在床上那位病人,都要被唐蕴的道歉所打动,对自己的丈夫说:“你看看人家,你刚才那算是什么道歉?什么叫——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从镜子里,唐蕴瞥见匡延赫的下颌歪了一下,明显是那种憋笑的暗爽,他就知道自己在匡延赫这“刑满释放”了。   唐蕴见好就问:“你还想去吃那家酸汤鱼吗?”。   匡延赫抬手看了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算了吧,太晚了。”   “那要不你到我家去吃?”唐蕴记得这附近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的中餐馆,里面有酸菜鱼,“我可以先点个外卖,到家就差不多可以开吃了。”   匡延赫犹豫了片刻:“行吧。”   唐蕴一出电梯就定了外卖,到小区取了些快递,匡延赫原本要帮忙,被唐蕴一把推开了。   “医生建议你静养,能不动就别动了。”   不过匡延赫后来还是帮他提了两件衣服。   到家收拾一番,外卖也到了,唐蕴把东西全都搬到茶几上,盘着腿,和匡延赫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   法典一开始还有点畏畏缩缩,躲在阳台不敢出来,匡延赫喂了它一根猫条,小家伙就爬到他腿上,蹭他胳膊撒娇。   “它长大了好多。”匡延赫摸了摸法典的脑袋。   “对啊,这都一个多月了。”唐蕴把跳到茶几上的猫放回地毯上,“差不多长了两斤肉。”   匡延赫夹了块鱼肉,问唐蕴:“明天你几点上班?我让司机送你吧。”   “啊?”唐蕴猜到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觉得没那个必要,“我的上班时间每天都在变,不固定的。”   匡延赫说:“没事,他可以提前守在楼下,你需要的时候打他电话就可以,直到你下班,再送你回来。”   “算了吧,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开车……而且我有时候去的地方,外人也不能进。”   匡延赫又想了想:“那你每隔几天就跟我换辆车开,这样他就不能根据车牌来跟踪你了。”   “还是别了吧……”唐蕴老实说,“你的车都好贵,万一我刮了蹭了怎么弄?”   “有保险啊,撞了也没事。”匡延赫固执道,“反正你二选一,要么让我司机送你,要么跟我换车。”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唐蕴后来还是选择了后者。   两天后,唐蕴到律所上班,接到跑腿电话,说他有十几个包裹,问需不需要全部送上楼,还是放在楼下门卫就好。   唐蕴不记得自己有叫过什么东西,纳闷道:“谁送的?”   “一位姓匡的男士。”   “哦……”唐蕴说,“那麻烦你帮我送上来吧。”   他以为是文件一类的东西,结果跑腿小哥是借了辆推车才把包裹全部送上来的。   连前台的小姑娘都惊叹地伸了下脖子:“嚯唐律,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而且有的看起来还很大。   唐蕴不知道匡延赫在搞什么鬼,签收后,问前台借了把小刀,坐在休息区拆包裹。   防狼喷雾、电弧棍、随身报警器、家用报警器、电子门档、高清监控、伸缩甩棍、强光手电、防身项链、防身戒指、防身小刀,就连钢笔的笔帽旋开,也是一把锋利的小刀。   唐蕴边开边笑,怀疑匡延赫把网上所有的防狼工具全都买了个遍。   他尝试用新到的防身小刀,划开一个粉色小箱子。   果然很好用。   箱子里装着个猫耳状的毛绒发箍,耳朵毛和法典挺像的,手感很舒服。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拍照发给匡延赫。   匡延赫言简意赅:【戴头上的。】   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唐蕴笑着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匡延赫:【你不是很喜欢猫咪的周边吗?】   自从家里有法典以后,唐蕴的确是喜欢买一些小猫相关的东西,但是,这猫耳朵它……多少沾了点不单纯的元素。   唐蕴说:【这不是防狼,是诱狼吧?】   匡延赫:【不会吧?你戴起来我看下。】 第三十三章 热搜   匡延赫送的防狼道具实在太多,唐蕴一个人也用不了,把梁颂叫到家里一起挑几样趁手的,毕竟梁颂一直都是秦禹明未到手的猎物,会不会念念不忘,找机会偷袭,这也很难说。   梁颂看着满地纸箱里夹带着一件奇怪的私货,拿起来捏了捏猫耳朵,问:“这是你买的吗?”   “匡总送的,说是和法典很像。”唐蕴拿起来戴在头上,摸了摸猫耳朵上的绒毛,问,“像吗?”   此时法典正好路过,狐疑地盯着唐蕴看了好一会儿,扭脸吃饭去了。   梁颂笑了一下:“像不像的很难说,不过还挺可爱的。”   唐蕴摸耳朵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开关,头箍发出很轻微的电流声,头上的猫咪耳朵竟然动了起来,还会模拟真实的猫咪飞机耳。   “哇,你别动你别动……”梁颂率先发现,急忙录视频给唐蕴看,“这耳朵好高级!它还会动呢啊!好可爱!要不你直播的时候戴吧,肯定很吸粉!”   他一边录像,又不自觉地夸了好几遍可爱,很像是第一次看到学会走路的小朋友,整个人欢欣鼓舞。   唐蕴把收到的空投视频转发给匡延赫,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视频似乎有点暧昧?就好像剪了个好看的发型,第一时间发给crush那种感觉,于是赶紧撤回了。   匡延赫:【梁颂帮你拍的吗?】   可恶啊,居然被他看到了!这人手怎么这么快。   唐蕴只好说:【对啊,我让他也来挑几样防狼神器,万一秦禹明跟踪,也有个防备。】   匡延赫只回了两个字:【不错。】   不知道是在说,让梁颂来挑神器这件事做得不错,还是在说他戴上这个猫耳朵不错。   唐蕴有点好奇,但没有追问下去,低头研究一枚防身戒指,它并不能调节尺寸,但戴在手上竟意外的合适,他用它打开了一包薯片。   倒是梁颂,还是很在意匡延赫为什么会送这样的礼物——在梁颂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猫咪周边,而是情趣用品,这样的礼物,要么是姐妹送的,要么就是爱人送的,反正绝对不可能是甲方。   “他除了送你这个之外,还说什么了吗?”梁颂问。   唐蕴就把自己和匡延赫的聊天记录给他看了。   梁颂看到最后一句,顿悟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不可能。”唐蕴还记得他想检查匡延赫伤势时,匡延赫那种抗拒的神态,“绝对不可能。”   梁颂:“为什么不可能?反正张飞是不会送关羽猫耳朵的。”   唐蕴把猫耳朵摘了下来,放到一边,在感情上,通常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站在着棋局里,就很难琢磨匡延赫的心思,更何况这人还总喜欢把情绪隐藏起来,连笑都是偷偷的。   “那他知道你是gay吗?”梁颂又问。   “应该不知道吧……我也没跟他提过这个。”唐蕴回忆道,“不过他知道你是个gay,因为我和他讲秦禹明的事情的时候,他问了一嘴,我就老实回答他了。”   梁颂打了个响指:“那他多半是猜到你的情况了,但也不是特别确定,所以用这个东西来勾引勾引你,看看你什么反应。”   “会吗?”唐蕴小声说着,陷入迷茫。   他明明谈过好多段恋爱,之前能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眼神。   可是他的直觉到了匡延赫这里,就完全失效了。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屏障,他看到的匡延赫,只不过是灯光与屏障相结合所投射出来的那部分,真正的匡延赫,还藏在后面。   他看不到,也握不住。   之后几天,唐蕴的电话没有再接到过秦禹明的电话,也不觉得有人跟踪,但梁颂的微信一直能收到好友申请的提示,那人的申请理由是空白的。   梁颂一般不加陌生人,所以忽略掉了这条消息,没想到这个号反复向他发送添加申请,理由那栏仍是空白的。   梁颂逐渐怀疑这是秦禹明的小号,就更不敢通过了。   梁颂爸妈报了团去海南旅游,没带上儿子,唐蕴担心梁颂一个人在家会有危险,就让梁颂暂时搬过来和他一起住,等风头过去再说。   周五晚上,俩人坐在一起吃晚餐,唐蕴正追一档科教纪录片,梁颂对这种视频没兴趣,低头刷手机。   吃到一半,梁颂忽然“卧槽”一声。   唐蕴撇过头问:“怎么了?”   梁颂激动道:“你金主爸爸的公司上热搜了!”   唐蕴打开微博一看,#向恒高管涉嫌强奸#这个词条占据热榜第一。   “我去……”唐蕴眼睛都直了,不过点进去发现这位涉事高管并不姓匡,他顿时松了口气。   原博主叫“大胆走夜路”。   也就是受害者本人,叫张雨薇,她用一长段文字详细描述了自己遭遇向恒集团分部总经理李晓博性侵的起因和经过。   张雨薇称自己和李晓博是在一次聚餐中相识的,当晚李晓博就多次向她示好,随后展开追求。   张雨薇于两周后答应和李晓博交往,直到一年后才发现李晓博原来已有家室,并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于是提出了分手,但李晓博并不同意,以“会和妻子离婚”为由,继续纠缠,张雨薇不愿相信,让他把留在她家里的东西拿走。   十一号晚上,李晓博带着水果刀上门,将张雨薇强奸,并且将过程录制了下来,威胁她胆敢把这件事情捅出去,那一定让她一起身败名裂。   张雨薇在长文的最后还说道: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被你毁掉了,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从今往后,只有低谷,永无重生。   长文后面还配了好些聊天记录作为证据。   此文一出,评论过万,绝大部分网友都在同情张雨薇遇人不淑,给予她安慰和勇气,劝她不要太难过,同时痛骂渣男,希望他得到法律的严惩。还有一些则在同情李晓博的原配和两个小孩儿。   与这条热门微博相关联的是警方的通报,确认已经将嫌疑人李晓博带回调查。   有网友在评论区质疑:强奸罪的定罪证据是不是很难获得?   有法律界的同行向网友解释:警方不会随随便便抓人,通常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才会发布这样的通告。   言下之意是,李晓博的强奸行为是客观存在的,罪名大概率也是会成立的,就等警方录完口供,人证物证一起移交给检察院。   梁颂看完长文,骂道:“这人渣可真够坏的,竟然还敢威胁他!”   唐蕴并没有妄下定论。   张雨薇的长文看似言之凿凿,但是逻辑并不严密。   照张雨薇的意思,是她发现李晓博其实是有妇之夫,所以才提出了分手。李晓博随后强奸了她,并且录下视频威胁。   可如果张雨薇是意识到自己第三者的身份,绝望退场,李晓博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解脱吗?少了这个女人,换一个就好了。或是用其他方式去挽留她。为什么要录私密视频呢?   唯一的解释是:李晓博也有畏惧的事情。   也许张雨薇说,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李晓博老婆;或者说要发邮件到向恒总部举报;亦或是单纯的想要一笔补偿金,而后导致了后续一系列行为的发生。   以及……被网友们忽略掉的一点。   “既然李晓博都预谋实施强奸了,为什么他还要录制视频,是怕警方掌握的证据不够将他定罪吗?他脑壳里装的是屎吗?”唐蕴绝不相信这是一个能爬到总监位置的人会疏漏的细节。   “对哦!”梁颂犹如醍醐灌顶,惊叹道,“你们律师的思维果然好不一样。”   唐蕴好言相劝:“你上网冲浪的时候也动动脑子吧,别什么都信。”   梁颂理所当然地说:“动脑子那还叫冲浪吗?那叫考试。”   唐蕴注意到一条热评:我五年前买的向恒的房子,到现在还没有交房,现在开放商跑了,集团推诿不负责,我现在每个月还要给银行还五千多的贷款,投诉无门,我都不想活了。   底下有众多网友回复:   【就是我们这边的,我也听说了。】   【之前我和我老公去看房的时候,有销售说,向恒的房子不好,下雨天漏水,物业也不负责,只能自己花钱修补。】   【漏水还好,我家天花板直接整片掉下来,差点砸死人。】   【向恒的工程质量真的堪忧。】   【本来还想买的,谢谢排雷。】   【又贵又烂,早点倒闭。】   很奇怪,这层评论底下几乎都是对向恒的负面评价,唐蕴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刚才看评论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条热评,它是一下子被顶上来的。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于是立刻把所有留言的ID以及他们的留言截图保存下来。   “向恒手脚倒是挺快,已经发布声明了。”梁颂说。   唐蕴点入向恒集团的官微,置顶是一条由和裕律师事务所出具的公关声明,用通俗一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李晓博的事件目前还在侦查当中,向恒集团并不知晓此事。   热评第一:(doge)总经理有没有可能是向恒临时工?   这条回复里几乎全是“哈哈哈哈”,以及“你是懂讽刺的”。   热评第二:别骂了别骂了,再骂股票都要跌停了。(doge)   热评第三:总结:这事儿我们不想背锅,要骂就骂李晓博。   梁颂被网友的阴阳怪气给逗笑,不过他最在意的不是这些。他扭脸问唐蕴:“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匡延赫都没有来找你去做公关啊?”   “李晓博是燕州分部的总经理,离我们这儿挺远的,应该不归匡延赫管吧。”   唐蕴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很好奇地点入匡延赫微博。   于二十分钟前,匡延赫的微博发布了一条和向恒官微一模一样的声明。   他的发布时间早于官微,而且IP定位就在燕州的和裕律师事务所。   所以几乎可以得出结论:匡延赫是第一时间得知李晓博被捕的消息,亲自下场找公关的。   唐蕴的脸仿佛被扇了好几巴掌一样疼。   梁颂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吐槽:“这声明怎么写得一点都不高级,里边居然还有错别字。”   能让梁颂这个二百五看出错别字来,那错得真的很明显了,大概是太着急出公关文了。人紧张的时候总是容易犯错,唐蕴对此也有经验。有时候自己检查了好几遍的合同都没问题,刚发给领导就被揪出错字来,所以他后来学乖了,重要的场合会用AI检查错字。   “管它有没有错别字呢,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们。”唐蕴皱着眉,有些烦躁地退出微博,一时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匡延赫有关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匡延赫把他当成了朋友——即便没有达到那个高度,至少专业度也是被认可的。   他为向恒处理建筑工程纠纷,拿到了整整两千八百万的赔偿金,又和匡延赫一起卧底万晟录证据,他们搭档得那么默契,匡延赫很多次在微信上夸他做得很好。   他以为匡延赫是认可他的,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匡延赫在遇到法律问题时会第一时间咨询他怎么办——就像开盘活动那天,闫楚扛着凳子砸人,匡延赫第一时间想到他那样。   可是这次却没有,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匡延赫摆着现成的律师不用,却在外市临时找了个业务能力不怎么样的律师做公关。   唐蕴起身收拾碗筷,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匡延赫之前在微信上对他的赞美都是逢场作戏吗?   其实他对他先前的诉讼结果并不满意?不相信他处理刑事案的专业度?还是……匡延赫其实还在责怪他在处理万晟案件时的自作主张?   梁颂戳了块切好的西瓜塞到唐蕴嘴里,问他甜不甜。   唐蕴苦着脸刷碗。   分明应该是很甜的,可不知怎么,舌尖泛起的竟是苦涩滋味。   梁颂之前的分析一点都不准,什么勾引不勾引的,他对于匡延赫而言,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第三十四章 出差   凌晨一点半,向恒燕州分部的办公楼内灯火通明,大家围坐在临时布置的会议长桌边,讨论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紧急公关问题。   高层涉嫌性侵,这是企业自打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丑闻,对品牌的声誉影响巨大,就连在国外忙工作的匡继冲都加入会议。   匡延赫身后的投影幕上,是面色凝重,仿佛永远没办法舒展开眉心的匡继冲。   “热搜词条有人在撤吗?”   匡延赫说:“已经下去了。”   匡继冲:“那些评论能查到地址吗?他们说的情况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的房子有漏雨现象?”   多年前,向恒设在徽州的一个项目确实因强台风和暴雨侵害出现漏雨现象,在接到业主们的反馈后,向恒第一时间派出工程队进行抢修工作。   之后向恒在初期建设时,更加注重材料的选择,再没接到过类似的反馈,至于开放商跑路这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他们就是开放商,跑哪里去?   造谣的人甚至连他们集团的背景都没摸清楚。   匡延赫说:“我问过各个地区的负责人了,没接到什么漏雨的反馈,就算有,也都已经抢修完毕。有的热评都是蹭热度的,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   “处理掉?”匡继冲并不满意,“怎么处理?光删除就好了吗?不去查一下造谣的源头?”   分部的营销总忙不迭回道:“匡总已经叫了人在弄了,目前看到的IP地址都来自不同的地区,查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   一位中年员工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会议室里的众人也纷纷被传染。   匡延赫也很困了,他昨晚上就因为工作的事情没有休息好,只睡了一个小时,下午好不容易躺下想歇一会儿,收到助理的通知,说是警方把李晓博给带走了。   他当即带上闫楚和助理,驱车赶到燕州,忙到现在,眼睛已经酸涩到快要睁不开了,刚才上洗手间照镜子时,看到整个眼球都是红的。   可是危机不解除,他是没办法休息的。   他用手遮了下脸,悄咪地打了个哈欠,眼底腾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匡继冲在挂断视频后,又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条消息:【尽快把李晓博的事情搞定,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热搜了。】   匡延赫又进洗手间,狠狠搓了把脸颊,刚起来的睡意就这么被他揉散了。   宣布会议结束,众人纷纷起身,返回各自工位,匡延赫则沿着落地窗一直走,推开尽头办公室的玻璃门。   由于他极少来分部出差,每次待不过一周,这里其实没有他的私人办公室,眼下他所待的房间是休息室,用来招待一些政府工作人员用的。   桌上摆放了整齐的茶具,瓷碗精致,茶叶是正宗西湖龙井,还剩下小半包。   助理知道他喝不惯这些,特意点了杯冰美式,可是刚才的会议开太久,冰美式已经变成热中药了,难喝到他怀疑人生。   重新点入微博,有关向恒和李晓博的所有词条已经撤下去了,然而这几个小时,还是让话题有了上亿的阅读量。   匡延赫刷新首页,还是能看到网友们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微信上,收到了公司员工对本案时间线的梳理。   张雨薇口中所说的强奸案发生于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上周三,在张雨薇报案后,警方花了两天时间调查取证,周六上午正式实施抓捕。   李晓博被带走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他还在家中迷迷糊糊睡大觉,家里除了他和她妻子就没别人了。   李晓博妻子董慧在看到丈夫被警方带走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帮他向公司请假,缘由是生病住院。   公司不疑有他地准许了他的假条。   又过了几天,张雨薇忽然发布了一条长文微博控诉李晓博的种种罪状,半小时后,热搜突然爆了,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   讨论度上来之后,评论区忽然出现许多控诉向恒工程质量问题的账号,很显然是同行在借这波热度打压品牌声誉。   有人在群里面提出想法:【会不会整件事情都有人预先策划好了?有人比我们先得知李总被捕的消息,于是花了一笔钱,联合张雨薇炒这波热度。】   据调查,张雨薇本人挺漂亮,又很年轻,毕业于艺术职业学院,有演员梦,奈何没有一丁点儿人脉资源,只在剧组接点跑龙套的活儿。   这次的热度让张雨薇在几个小时里收获了百万粉丝。   不过也有女员工发表完全不同的看法:【我想没有哪位女性会想要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出道的,就算有了粉丝又怎样啊?‘被强奸’的标签,还是会贯穿她的一生。】   【这就要看每个人的接受程度了,有的人就愿意挣这个钱,卖完惨以后直播带货,搞不好生意很兴隆。】   【对啊,在这件事情上,她看起来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大部分网友都在同情她。】   匡延赫一点儿也不了解女人,遑论去猜测她们的所思所想,于是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了和裕律师事务所的庄律。   匡延赫其实并不认识庄律,之所以用他,纯粹是因为庄律曾连续三年担任向恒燕州分公司的法律顾问,对公司业务多少了解一些,沟通起来没那么麻烦。   ——他原本是想联络唐蕴的,但谭副总说,南城的律师有的只是南城的人脉,到这边就起不上什么作用了,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就在刚才,闫楚告诉匡延赫,这位庄律师最擅长的是民商事的代理诉讼,对刑事案件的辩护屈指可数。   “难怪回个消息要半天,他不会现场查起法条来吧?”匡延赫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距离他问庄律“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李晓博保释出来,需要哪些材料”这个问题已经过去半小时了,那边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仿佛已经睡过去了。   这不禁让匡延赫惦念起有唐律在身边,随叫随到的日子。   唐蕴总是很主动地向他汇报工作进度,匡延赫有什么问题,他几乎都是秒回,答案通俗易懂。   不像这个庄律,总是回答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法言法语,好像把法律语言翻译成人话是要额外收费一样。   匡延赫实在等不及庄律的回复,尝试给唐蕴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没。   唐蕴几乎秒回:【没呢,咋了?】   匡延赫看到消息,顿时像被灌了一杯冰美式似的,恢复了精神气:【我这会儿在燕州,公司遇到了一点麻烦,热搜你有看到吗?】   唐蕴:【我看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唐蕴聊起天来,匡延赫会比较放松,就好像面对相识了十多年的知己那样,他卸下一切防备,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办法把人领出来?】   唐蕴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喝水,被狠狠地呛了一下,差点儿吐床上。   办理刑事辩护总会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提问,他曾听过嫌疑人家属问他,能不能把人捞出来,或是问他有没有相熟的狱警,通通关系把人放出来,哪怕是爬通风管道也行。   不得不说,匡延赫还算有文化的那一拨,“领”这个字,用得很有灵性。   可以解释为,把人保释出来;也可以理解为,疏通关系,把人放出来;还可以理解为,用专业知识把人辩护出来。   这就很考验一个律师的经验和悟性了,不同级别的律师各有各的办法。   唐蕴想了想说:【这个事情急不得,不过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第二天下午,忙完工作的唐律师踏上了开往燕州的高铁。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验高铁商务座的服务,车票是匡延赫提前为他定好的,属实让他受宠若惊了。   毕竟他之前出差,都只敢买二等座,怕买贵了当事人不给报销。   唐蕴学着隔壁大叔的样子,把座椅放平,吃着乘务人员送给他的小零食,晃着脚丫,录下一个简短的视频发给梁颂,颇为得意地说道:【还得是匡总,多大气!直接商务座!】   梁颂比他还凡尔赛:【啊?你以前都没坐过商务座啊?二等座不能放吗?】   唐蕴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中途,窗外忽然下起雨来,外面的景色都被雨水模糊,唐蕴听着雨声,仿佛穿越回了第一次去帆船大楼找匡延赫的那个傍晚。   也是个暴雨天。   掐指一算,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两个月了。   他原以为自己挺了解匡延赫的,后来发现并不是,就比如这次,他认定匡延赫不会再找他了,消息却来得猝不及防。更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跟着这人的消息起起伏伏。   唐蕴的计划是下了高铁后打辆车,直接去向恒分公司,不过在高铁到站前的二十分钟,匡延赫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现在出门,一会儿你要是先到的话,就在北边的出站口等我。】   唐蕴愉快地笑起来,忙回道:【嗯嗯,好!】   燕州这边唐蕴其实来过好几次,都是跟同事一起出差办案,勉强算得上熟悉。   下了高铁,他快步飞奔向北站,中途凡是看到反光的东西,都要照一下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   他很懊恼没有在车里备一瓶定型喷雾,早上夹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完全失去造型感了,更懊恼刚才昨晚上因为懒惰,没有洗头,甚至因为走得急,连香水都忘记喷。   他一边郁闷一边兴奋,怀着矛盾的心情,望见了停在路边的,匡延赫的黑色大G。   驾驶座的车窗下降了一半,唐蕴对上了匡延赫的目光,俩人很默契地挥手示意。   唐蕴左右看了看,正准备冲过马路,没料到大G的车门打开了,一双长腿落地,溅起一点水花,匡延赫手中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唰——”唐蕴能听见很清脆的,雨伞撑开的声音。   匡延赫沿着斑马线朝他缓缓走来,伞面遮住他的身躯,一直到距离唐蕴很近的地方,他才看清楚匡延赫的脸。   很显然,他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满是疲惫,下巴泛出一点青色胡茬,头发也没有精心打理,像是流落在外好几天,没有人在乎,也没能好好吃饭的宠物。   唐蕴望着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有点难受,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陌生的情绪可能源于对匡延赫的心疼。   无论他的大脑多么抗拒承认这一点,心脏搏动的频率作不了假,从高铁下来这一路,他的心跳一直都很快。   “好久不见,唐律师。”匡延赫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唐蕴回想了一下,距离他们上次吃饭不超过两礼拜,但确实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他走入伞下,笑了一下说:“是好久不见了。”   “饿吗?要不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匡延赫问。   唐蕴在高铁上已经吃过些水果了,并不是很饿,不过他觉得此时的匡延赫很需要一顿饭来补充能量,于是点头答应。   匡延赫就近选了家餐厅,规格不算很高档,但胜在上菜速度很快,味道也不错。   唐蕴盯着匡延赫,让他多吃一点主食,别只顾喝汤。   匡延赫回了条手机消息,抬头问:“你带衣服过来了吗?”   唐蕴点头道:“带了啊,不过我今天走得急,就带了一套,是我一直备在车里的。”   匡延赫:“感觉挺多事情需要你处理的。”   言下之意是,这两天他恐怕都回不去了。   唐蕴说:“没问题的,大不了让梁颂给我打包寄过来,反正他跟我一块儿住。”   匡延赫手里的汤匙缓慢搅动,语调平淡地提出疑惑:“他自己没有家吗?” 第三十五章 房间   唐蕴光顾着品鉴服务生刚端上来的扇贝,并没在意那双眼里的情绪波动,老实巴交地解释:“当然有啊!他家可有钱了,住的大别墅,不过他爸妈这阵子都去海南旅游了,留他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就让他先来我这边住一段时间,相互也有个照应。况且我来燕州出差,也需要他帮我照顾下法典。”   匡延赫咬了一口葱油鸡,咀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对,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看唐蕴吃东西,忘记把葱叶挑出来了。   吐出来不太合适,他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问道:“你和梁颂认识多久了?”   “好多年了啊,我大一那会儿就认识他了,”唐蕴心算了一下,“天呐,已经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匡延赫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有交往的对象吗?”   唐蕴觉得他今天很怪,一直在关心梁颂,难不成和秦禹明一样,也对梁颂产生兴趣了?平心而论,梁颂是长得很不错,清秀白净,大双眼皮,明明三十多岁了,却还是很孩子气,骨相特别优越。   唐蕴回想起自己最近发在朋友圈里面的,很多梁颂和法典一起玩耍的照片,有搞怪的,但大部分都是帅气可爱的,莫非匡延赫也看到了?   唐蕴一下没了胃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有点好奇,你们两个怎么能一起住这么久,像我就不太能接受和别人一起住,会有矛盾。”   唐蕴松了口气:“主要是我俩三观契合吧,他这个人性子软乎乎的,特别好哄,所以我们不会有矛盾。”   匡延赫咬了一下筷子。   回到车里,唐蕴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但由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联络到张雨薇本人,所以这个经过,也只是匡延赫视角下的经过。   “那有联络过李晓博的妻子吗?”唐蕴问,“她有没有可能把李晓博被拘留的消息泄露出去?这样你们的竞争对手就有机会联合张雨薇来制造舆论了。”   匡延赫道:“概率不大。”   事发后,匡延赫和闫楚曾亲自登门拜访过董慧,询问她知不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做过什么。   董慧把小孩子安排到楼上写作业,又为闫楚和匡延赫倒了水,神色平静地说:“警方带走他的时候说过了,涉嫌强奸。”   匡延赫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谁说不意外呢,我还以为他只是在外面嫖个娼,没想到会有女朋友。”董慧垂着眼眸,语气依然很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家的事情。   闫楚讶异地拧着眉:“他还经常嫖娼?”   董慧说:“应该是的,我在他手机里看到过消费清单,经常捏个脚就要捏掉好几千,带着一身酒气和女士香水味回家,除了嫖娼我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可能性了。”   闫楚问:“那你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没必要,”董慧自嘲一笑,一脸无所谓地说,“只要他回家就行了。”   匡延赫简直怀疑这俩人是形婚夫妻,但到底没有把这么冒犯的问题问出口。   “那这段时间除了警方,还有其他人联络过你吗?”   董慧摇摇头:“没,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出去嫖个娼,被人仙人跳了,只要价钱谈妥,人就可以被放出来,但没想到几天过去,那个女人一直都不肯和我的律师见面,我还想着她是不是想捞一笔大的,结果就看到了热搜,我也挺莫名其妙的。”   闫楚:“那你觉得你丈夫会强奸她吗?”   董慧沉吟片刻,淡漠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和他是分房睡的,一天下来也说不到几句话,他早就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李晓博了。”   大G在红路灯口缓慢停下,匡延赫看向唐蕴说:“按照董慧的说法,她和李晓博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没有离婚纯粹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还得仰仗丈夫每个月三万块的生活费。   她并不干涉李晓博在外面花天酒地,她之所以帮丈夫请病假是怕罪行暴露,会影响他丈夫年薪百万的工作,所以她是最不想让别人知道丈夫被捕的人。”   唐蕴皱眉,眼神里带着点鄙薄:“年薪百万,就给媳妇儿三万一个月啊?”   匡延赫说:“百万是税前收入,我们这行的税率比较高,税后其实也没剩多少了,不过干这行的,多少会有点灰色收入。他每年具体挣多少,我是不清楚的。”   唐蕴理解了,过了会儿,又问:“那你刚才说,还有事情要我解决,是什么?不会是查热搜底下的负面评论吧?”   “这么聪明?”   唐蕴说:“其实我刷到那些留言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是同行趁机抹黑,所以我把证据都截图保存下来了,你要是想起诉的话,我还是可以帮你找到他们的。”   匡延赫意外地看着唐蕴:“你居然保存了?”   “啊,”唐蕴知道自己没有白费力气,有些得意地扬了下眉毛,“因为我看到有条说开发商跑路什么的,觉得很离谱,开发商不就是你们集团吗?要是真的卷铺盖走人,你也不可能还站在我面前了。”   匡延赫笑了一下:“还得是你,反应还挺快。”   唐蕴从这话语里解读到了充分的信任,内心有些膨胀,脑子一热,便把憋了一晚上的心里话给吐了出来:“那你昨天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络我啊?”   匡延赫陷入沉默,这令唐蕴变得尴尬而紧张,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里充斥着对金主爸爸的不满和抱怨。   匡延赫找谁是他的自由,这世上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匡延赫一定要找唐蕴做代理律师。   他在不知不觉中越了界。   正准备换个话题,匡延赫突然说:“我想过找你的,但……太远了。”   “也还好吧,我之前也经常来燕州这边出差的。”   甭管是不是场面话,唐蕴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部分,便觉周身逐渐温暖。   “我们现在是直接去公安局吗?”他问。   “公安局庄律已经去过了,”匡延赫顿了一下,着重强调,“就是副总推荐的那个,能力挺一般的律师。”   唐蕴的嘴角没忍住翘了起来,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匡延赫:“庄律说,现在还不让保释,警方那边也不让会见当事人。”   “理由呢?”   “说是还在调查当中,不让会见。”   “啧。”果然不出所料。   根据法律规定,在犯罪嫌疑人被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后或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受委托的律师就可以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为嫌疑人提供法律帮助,且会见次数没有上限,会见期间警方不得随意监听谈话内容。   不过理论归理论,在实践过程中,办案机关滥用批准权,对律师会见随意进行限制和监控,律师时常会面临三难问题:会见难、阅卷难、调查取证难。   没点人脉资源,是真没办法进行下一步。   唐蕴直接打电话给师父江峋——全律所上下,凡是遇到碰钉子的事情,都是默认丢给江峋的,他这人整天神神秘秘,很少出现在律所,但是神通广大,人脉甚广,广到什么程度呢?没有人能够讲得清他家究竟什么成分什么来头,但又都知道他家很有背景。   唐蕴亲自见识过江峋用一通电话,把日理万机的副市长叫到了饭桌上,两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探讨高铁工程建设和拆迁规划的问题。   副市长对待江峋的态度,和唐蕴对待江峋的态度相差无几,卑微中又透着一点可怜兮兮的期待——就像过年时候大家拜见财神爷。   因为江峋的无所不能,大家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如来佛”,假设有什么问题是江峋都解决不了的,那就真的没辙了。   江峋在五分钟后回了他一条消息:【13934511789,陆局的。】   “应该是没问题了。”唐蕴说,“我拿到燕州公安局局长的电话了。”   匡延赫短暂的讶异了一下,竖起大拇指:“漂亮。”   有了这个电话,就仿佛拿到了游乐园里面的快速通门票,所有的关卡都变得顺利起来,唐蕴只需出示证件材料,全部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笑脸相迎。   甚至刑警队队长亲自为唐蕴和匡延赫沏了一壶茶,不过从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还是能看到明目张胆的不爽。   “打扰了。”唐蕴有礼貌地接过茶水杯,“麻烦带一下路吧。”   “欸,好的。”队长喊了个明显是实习期的小警员说,“小陈,你带他去一下看守所,他要见李晓博。”   小陈靠近队长时,队长压着嗓子交代了一句:“注意一下会见时间。”   匡延赫不是律师,无权和嫌疑人碰面,于是被安排在了调解室休息,大概等了五十多分钟,唐蕴才回来,磨砂的文件袋里装有几页复印好的材料。   匡延赫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里面是唐蕴与李晓博的会见笔录,全是由唐蕴提问,李晓博回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个年代了,会见笔录的回答部分,竟然还是用手写的。   唐蕴的字和医生开的处方简直如出一辙,匡延赫的眼睛都快要看瞎了,只认出五个字:李晓博,已婚。   “这……这都什么啊?”   “李晓博自己交代的事发经过啊。”唐蕴问,“你看不懂吗?”   匡延赫给出锐评:“你的字也太丑了……还是说,你们律师也要单独学一门语言速记?”   唐蕴夺回自己辛辛苦苦手写的笔录,放回文件袋:“简而言之,他说他是被冤枉的,他从来没有强奸张雨薇,更没有录什么视频。”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匡延赫皱了皱眉,发动车子:“你还是展开说说吧。”   据李晓博自己交代,他是在两年前的一场酒会上认识张雨薇的,的确如张雨薇所说的那样,李晓博主动追求了两周,但他坦白地交代过自己有家庭,只是和妻子感情不和,过着分居生活,没离婚是因为有两个孩子要抚养。   张雨薇是在明知他有妻儿的情况下,自愿做他的情人的,作为交换,李晓博每个月会给张雨薇两万块作为生活费,逢年过节的红包礼物等另算。   这两年下来,他在张雨薇身上至少花掉了两百万。   李晓博十一号那天确实是接到了张雨薇的电话,约他在租住的房子里碰面,但张雨薇并没有和他提分手,而是问他什么时候才肯和董慧离婚。   李晓博从来就没考虑过离婚,毕竟他妻子很善解人意,并不干涉他的自由,而且他们孕育了两个小孩儿,这样的状态他自己很满意,于是敷衍地说再等等。   张雨薇看起来很失落,李晓博便允诺年底发了奖金给她买一套别墅,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张雨薇笑起来,表现得很满意,主动和他亲吻,先是替他口了几分钟,李晓博有反应后,便和张雨薇做爱了,全程一共射了两次,并没有录像。   “他第一次是射在张雨薇的阴\道,第二次是肛\门,全程没有戴套,大约进行了四十五分钟。”唐蕴面色平静,凭记忆复述着自己和李晓博的谈话内容。   匡延赫听着倒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倒也不用这么细致。”   唐蕴觉得匡延赫的表情罕见的有趣:“有画面感了是吧。”   匡延赫没作答,只是问:“你们查证都这么细致吗?”   唐蕴点头道:“当然,这是必须的啊。”   这倒不是他恶意地去窥探他人隐私,凡是刑事案,都必须经过这样抽丝剥茧的过程。   “因为疑点往往藏在细节里,只有反复核对口供与证据材料,才有可能还原真相,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匡延赫理解了,就好像玩剧本杀。   “那发生关系以后呢?”   “提裤子走人。”   “啊?”   唐蕴:“就是这样,没了,哦不过里面还提到了一个人,叫曹萌萌。之前张雨薇和她一起合租过房子,俩人发展成了好闺蜜,曹萌萌曾一度反对张雨薇和李晓博交往,因为知道他是已婚男,觉得这样很没道德,但不知道张雨薇是怎么说服曹萌萌的,总之这姐妹俩后来又和好了,去年曹萌萌生日的时候,还邀请了张雨薇和李晓博一起参加。”   匡延赫道:“所以只要这个曹萌萌能够站出来证明张雨薇在撒谎,对于李晓博而言就是好消息。”   “对。”唐蕴点点头,夸他很聪明,“如果是长期的包养关系,最后判强奸罪的概率就会被拉低。”   “这样啊……”匡延赫纳闷道,“那李晓博和张雨薇谈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什么聊天记录可以证明女方是知三当三吗?”   唐蕴笑他天真:“你在外面搞外遇,还把聊天记录给留着啊?”   “不好意思,没搞过外遇,不是很清楚。”   唐蕴感觉他在阴阳怪气,但没有证据。   他解释道:“李晓博这人属于实干家,不怎么在微信上跟张雨薇撩骚,想要了就直接约出去,更不会在微信上提自己的老婆。至于转账记录什么的,也只能证明李晓博和张雨薇交往过,不能证明张女士是知三当三。”   匡延赫又问:“那你有这个曹萌萌的联络方式吗?”   “有她家地址。”唐蕴说,“我准备明天去见见她。”   匡延赫问:“我可以一起吗?”   唐蕴犹豫了一下:“行,不过你别说你是向恒的人。”   “我明白的。”匡延赫点点头,嘴角爬上一个很微小的笑,“那到时候我就假装是你的贴身助理。”   唐蕴又想起上回在万晟售楼处,匡延赫那令人难以招架的临场发挥,调侃道:“没想到匡总还挺喜欢cosplay。”   匡延赫打了个哈欠,捏了一下酸胀的眉心。   唐蕴立即关心道:“你是不是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啊?好像没什么精神。”   “是一直没休息。”   匡延赫拿起咖啡,正准备喝一口提神,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把他的咖啡抢走了。   “别喝了,越喝越睡不着。”唐蕴抬了抬下巴,“前边路口靠边停车,换我来开。”   “不用了,又没多少路。”   唐蕴没讲话,只是这么盯着他,但眼神中充满浓浓的警告意味,好像在说“这可不是做我贴身助理该有的态度”。   匡延赫在后视镜里检查了一下后方车辆,靠边停车。   目的地是京州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唐蕴今晚入住的地方。   抵达酒店车库,匡延赫对唐蕴说:“你先上楼休息吧,我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   唐蕴已经解开了安全带,闻言,又扣了回去:“我送你过去好了,你别疲劳驾驶了,挺大个总裁,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像我这种穷鬼都知道生命很可贵。”   匡延赫笑了一下:“知道了,我让助理来接我。”   “行吧。”唐蕴忙活一天也有些累了,“那我先上去了。”   “嗯,”匡延赫点点头,又忽然叫住他,“哦对了,闫楚说三楼有特殊服务,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去体验一下。”   “啊?”唐蕴惊住了,“特殊服务?是哪种特殊啊?”   他知道很多富商请有权有势的官员吃饭时,会额外提供一些服务,其目的是为了掌握对方的把柄在自己手上,这样大家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了。没想到匡延赫也深谙此道。   匡延赫用他一贯清冷的语调说:“泰式SPA、东北搓澡、成都掏耳之类的,据说手法都很专业,和她在当地体验到的一模一样。”   “……”哦。   “听起来还不错,”唐蕴问,“那你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这几天积压的工作太多了。”口吻很像是成年人在敷衍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孩。   “哦……”   唐蕴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他原本还以为匡延赫会和他一起吃晚饭来着。   不过他的这份失落在推开房门后,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代轻奢风的总统套间,分上下两层,大约五百多平,唐蕴定在门口足有五秒钟,才敢相信这是匡延赫帮他定的房间,他即将在这里度过好几个美好的夜晚。   这他妈是出差吗?这分明是度假啊!   他郑重宣布匡延赫是他认识的金主爸爸里面,最慷慨最体贴以及最帅气的。   房间的装修让他想起电视剧里面那些顶级富豪门的家,配色以白灰为主,鲜亮的部分也并不会破坏房间整体的美感,更像是画龙点睛,房间里的易碎品很多,且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唐蕴小心翼翼地走动,生怕磕坏了什么东西——虽然大概率匡延赫会为他的失误买单,但他可不想就这样卖身为奴,一辈子替向恒打工。   确定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唐蕴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迫不及待地扑进沙发,用跪着的姿势蹦了几下,随后给梁颂弹了个视频,宣布这个天大的惊喜。   “总统套房啊!我他妈这辈子没住过这么豪华的房间!”   唐蕴举着手机,像参观博物馆一样四处走:“我靠这里边居然还有个台球桌,连麻将桌都有!”   “看来你的金主还真是钱多到没处花啊,”梁颂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就你这一平米不到的体积,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吗,这不是大花瓶穿裤衩子——白白浪费吗?”   唐蕴无视他的嘲讽,又被另外一道门里的钢琴和架子鼓震惊到了。   “我去……我小时候可希望我能有一架自己的钢琴了。”   叮叮咚咚弹了几下,梁颂就谴责他的噪音扰民,让他赶紧停下来。   一楼都是办公和休闲的区域,唐蕴沿着楼梯上去,随意推开一道门。   起居室、更衣室、浴室、书房都是贯通的,中间由一道道移门隔开,走到最深处,又是另外两间卧室,这更像是接待一个家庭用的。   “这么大的地方,给我住,属实是有点浪费了。”唐蕴长手长脚瘫在床上,没出息地滚了好几圈。   这有钱人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连床单被罩都是香喷喷的,床头还很贴心地准备了日用品、充电线以及各种品牌的香水。衣柜里光是睡衣就有十多种款式可以挑选。   梁颂接茬:“还不如直接给你打钱是吧。”   唐蕴嘿嘿笑:“你懂我,不过偶尔体验一下也不错,毕竟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了。”   放置好东西,唐蕴到三楼体验了一下匡延赫口中的特殊服务,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想起今天还没见过法典,唐蕴坐在沙发里,又给梁颂弹了个视频过去。   “又干吗啊?”   “法典吃饭没啊?今天拉臭臭了吗?”   “吃了,拉了……”梁颂说,“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拉臭臭了没。”   “滚。”   唐蕴的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刷卡解锁的声音,唐蕴疑惑地望过去,听着解锁成功的音效,霎时呆若木鸡。   这房间除了他,怎么还有人有房卡?   客房服务吗?   房门一声轻响,只见匡延赫推着一个硕大的黑色行李箱走了进来,很自然地换上拖鞋,并不意外地朝唐蕴看了一眼,好像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结束忙碌工作的夜晚。   “卧槽。”唐蕴被吓了一跳,连人带果盘一起滚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拾起手机,轻声道,“匡总来了,我先不和你说了!”   匡延赫斜睨着狼狈的他,唇角浮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三十六章 男模   “你下班啦?”唐蕴很尴尬地笑了一下,快速把掉在地上的几颗荔枝和青提捡了起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你刚才……在和谁打视频啊?”   他问话的语气和工作时很不一样,不似甲方对待乙方那般郑重其事,好像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想关心一下,可又担心冒犯,于是这个压根儿都谈不上隐私的问题,也被他问得犹犹豫豫。   “梁颂啊。”唐蕴把水果拿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下,往嘴里塞,“我问他法典拉臭臭了没。”   匡延赫“哦”了一下。   唐蕴的眼睛一直盯着他那个黑色行李箱,上面贴着很多托运才会用到的贴纸,看起来它陪主人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唐蕴不明白为什么匡延赫会带着它一起进来。   难道今晚匡延赫也要住在这里吗?   这个可能性冒出来的时候,唐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意外抽中了获奖概率极低的演唱会门票。   匡延赫也跟随唐蕴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行李箱,俩人抬眼时,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   唐蕴强装淡定地往嘴里塞了颗提子。   牙齿发一点力,甜腻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   “你那提子洗干净了吗?”匡延赫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洗了啊,我洗了!”唐蕴被盯得很不自在,无措地强调了两遍。   “甜吗?”匡延赫问。   “嗯,超甜的,你要吃吗?”唐蕴瞟了一眼果盘,才发现里面只剩下莲雾果了,他手中还握着两颗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提子,冲洗过了,表皮湿漉漉的,但他觉得匡延赫会嫌弃,于是说,“我再帮你点一份?”   没想到匡延赫向他伸出了手:“我先尝一下。”   匡延赫的手掌宽大,手指更像是比普通人多长了一截似的。   “你的手指看起来好适合弹钢琴。”唐蕴真心实意地评价,把最后两颗提子一起放到他掌心。   匡延赫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不会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当然不是了!”刚说完这话,唐蕴就想起来第一次和小哑巴在电影院约会的时候,他就夸过小哑巴的手指很长,很适合弹钢琴。   但他很擅长嘴硬:“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   匡延赫吃掉提子,冲了一下手说:“很一般,别点了。”   “啊?”唐蕴觉得不可思议,“这甜度还一般啊,你的味觉是去八号当铺当掉了吗?”   匡延赫问:“什么是八号当铺?”   唐蕴简直要怀疑匡延赫的童年是不是只有兴趣班,完全没有娱乐时间。   “《八号当铺》是一部很老的电视剧,就说有个叫八号当铺的地方,里面什么东西都收,但前提一定是人身上有价值的东西,例如亲情、友情、爱情、味觉、才华等等,去兑换同等价值的东西。里面有人用才华换亲情,也有用爱情换取功成名就,但如果你本身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那么你的情感也没办法典当。”   匡延赫说:“听起来有点暗黑。”   “对啊!当铺老板想要的只是纯洁高尚的灵魂。”唐蕴问,“假设你遇到了这样一个当铺,想典当点什么东西呢?”   他其实很好奇像匡延赫这样出生就在罗马的人,还会不会有什么烦恼。   匡延赫认真思索了片刻:“没什么好换的,想要什么直接花钱买不就好了。”   他的回答如此天真又坦然,唐蕴失衡地揉了一下太阳穴。   这问题,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匡延赫推着行李箱往楼梯方向走去,唐蕴不确定地问:“你今天晚上是要住这儿吗?”   匡延赫脚步一顿,这问题在他听来,就好像在问一个进卫生间的人“你是不是来上厕所的”,笨得要死。   “不啊,我是专门来洗澡的。”匡延赫开玩笑地说道,提着行李上楼。   眼睛还是往洗手台方向瞄了一下,刚好瞥见唐蕴的脸上浮现出错愕慌张的神态,好像很不欢迎他住在这里似的。   想来也是,这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愿意接受下了班还和甲方待在一块儿,会有种没下班的错觉。   不过,唐律师再怎么不高兴也没办法了,房间定都定了,总不能临时退掉。   匡延赫推开了其中一道房门,行李箱靠墙一放,关上房门。   唐蕴是真心以为匡延赫来这边借浴室冲澡的,虽然脑袋里也有困惑冒出来,比如为什么匡延赫要跑来这边借浴室,难道他自己的房间没有吗?   但就像一个学习成绩不太好的学生在面对期末试卷一样,即使觉得试卷上的题目有点儿怪,也绝对不会质疑出题老师的专业度。   匡延赫说要借卫生间,就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也许是匡延赫房间的浴缸没有按摩功能,没这边舒服之类的……   唐蕴失魂落魄地在楼下客厅转圈,连啃两个莲雾果,好像多吃一点水果他就能冷静下来似的。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楼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唐蕴最先怀疑的也不是匡延赫那句话的真实性,而是以为楼上还藏着别的出口,匡延赫洗完澡,连个都不打招呼就走了。   想到这,唐蕴顿觉索然无味,关掉了客厅电视机,带着自己的背包上了楼。   其中一间卧室的灯是亮着的,他脚步一顿,猛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好像被匡延赫耍了。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回应了一声,声音清冷感十足,又伴随一点点倦意。   唐蕴被盛大的惊喜砸了脑袋,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敲门纯粹只是一时冲动,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事情要说。   思绪混乱,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把门推开。   匡延赫显然已经洗过澡了,换了身薄薄的黑色睡衣,总共三颗扣,他还只扣了下边两颗。   他靠坐在床头,本来没有戴眼镜的,见了唐蕴,从床柜上摸索出那副细框眼镜,架上鼻梁。   “怎么了吗?”他的目光很单纯,好像根本没把刚才捉弄唐蕴的事情放在心上。   唐蕴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在他胸前那片裸露的地方,光洁,饱满,这对一个资深男同而言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和考验啊!同样身为男同的匡延赫怎么会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哦,不对,匡延赫也许还不知道他是男同。可就算面对的是个直男,也不好就这样袒胸露乳吧?   唐蕴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我想来问问看你明天几点起,我好定个闹钟……”   “到时候看吧,我早醒的话会来叫你的。”   唐蕴“哦”了一下,气氛就又尬住了,他不想就这么回去了,没话找话问:“你在干什么呢?”   在睡觉,但是被你吵醒了。匡延赫没能把实话说出口,恰好手指碰到手机,于是说:“在看直播。”   唐蕴讶异得很:“你也会看直播啊?什么类型的?吃播吗?”   到目前为止,匡延赫只看过唐蕴的几场直播,觉得非常有趣,他笑了一下,说:“跳擦边舞的。”   唐蕴不知道是想象到了什么,眉心微微一蹙:“什么样的擦边舞,我也想看。”   如果真的很感兴趣,不会是这样一副好像遭受巨大冲击的表情,匡延赫不明白他的神态和言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也许是唐蕴不喜欢被别人评价为擦边主播,所以一听到擦边两个字,就很敏感。   “他今天没在线,所以我准备睡觉了。”匡延赫说完,就觉得太阳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厉害,伸手压了一下。   他这两天睡眠时间不足,脑袋昏沉,眼睛也是酸胀疲劳,于是起身翻抽屉。   唐蕴问他在找什么。   “蒸汽眼罩。”匡延赫说,“我眼睛有点难受。”   他之前来这边出差也住过这家酒店,他记得抽屉里是有准备蒸汽眼罩的,但这次只找到普通的遮光眼罩。   睡衣随着他弯腰的姿势敞开了一大片,匡延赫自己没察觉,但唐蕴却瞧见了,他甚至还看到匡延赫小腹的肌肉线条。   人长得好看又有钱也就算了,怎么连健身这么无聊的事情还能坚持啊?这个男人就没什么缺点吗?   “要不我帮你揉揉?”为了凑近看看腹肌,唐蕴很努力地推销自己,不惜使用欺骗的手段,“我先前在按摩店打过工的,按一下会舒服很多。”   匡延赫愣了一下:“唐律师的涉猎范围还蛮广的。”   “家里穷,没办法。”   “那来吧。”匡延赫把抽屉推上,坐回去,好整以暇道,“我试试看唐师傅的手艺。”   唐蕴抿着唇,压抑住活跃的心思,走上前,又不知如何是好:“呃……你是准备,在床上按吗?”   匡延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笑了一下说:“谁家按摩在地上进行的?”   “好吧。”唐蕴又问,“那我也上床了?”   匡延赫坦然利落地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唐蕴把背包放到一边,爬上了床。   但两个人却因为要以什么姿势按摩犯起了难,毕竟按摩店的床都很窄,技师都是站在床边按摩的,像唐蕴这样爬到客人床上按摩的,通常都是进行一些不正经的服务项目。   一想到这里,唐蕴的耳朵又忽然热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又在偷笑什么?”匡延赫看着他。   “没什么。”唐蕴靠坐在床头,两条腿伸直,他拍拍自己的大腿说,“那躺这,我来给你揉揉眼睛。”   匡延赫斜着身子靠过去,闭上眼睛,后脑勺恰好枕上唐蕴的大腿,触感和乳胶枕一样,软软的。   唐蕴摘下了匡延赫的眼镜,小心翼翼放到一边,凭借着记忆中的按摩经历,将双手搓热,点按在他太阳穴的位置。   “这个力道还可以吗?”   “嗯,挺舒服的。”   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声,唐蕴有点儿遭不住这样的氛围,召唤Siri播放全是轻音乐的歌单。   琴声悠扬惬意,匡延赫不停跳动的眼皮渐渐平稳下来,唐蕴的大拇指压在他眉心中央,顺着眉骨的轮廓,一直描摹到太阳穴的位置,再用力打圈揉按。   “好酸。”匡延赫的眉心又皱起来,但没有睁眼。   “因为你一直没有休息好啊,那要不我轻点儿?”   “没事,我能承受。”   很少有机会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观察匡延赫,唐蕴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好在匡延赫只躺在他腿上而不是胸口,否则一定会被他的心跳震醒。   指尖像捏泥人似的,捏了捏那高于常人的鼻梁,又在下眼眶游走几圈。   唐蕴发现匡延赫把下巴上的胡茬刮掉了,看着很干净,嘴唇形状也很漂亮。   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另外一张嘴,咬起来柔软无比但又非常强势。   其实很多时刻,他都觉得这俩人很像。   相似的身材比例,相似的腹肌,一样突出的喉结,过分修长的手指。   然而,俩人的经历大相径庭。   像匡延赫这样高高在上,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怎么可能在软件上跟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的人约炮?怎么可能在他身上汗流浃背,醉生梦死?又怎么可能搂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不知道按了多久,唐蕴感觉自己的大腿有点僵,后背也酸了,他想换个姿势,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指腹轻轻戳了戳匡延赫的脸颊,说:“匡总,我腿有点麻。”   谁知道匡延赫不仅没有回应他,好像还对声音很排斥,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整张脸都埋进唐蕴的小腹,毫无负担地睡过去了。   夜里十二点,梁颂正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撸猫看电视,忽然收到唐蕴的消息,点开那四秒钟的视频一看,他惊得从沙发上坐起来。   一个光是侧脸就足够出类拔萃的男人正躺在唐蕴大腿上睡觉,唐蕴的指腹轻轻拂过男人的耳垂,再到下颌,然后朝镜头笑了一下。   梁颂嫉妒得红了眼,堂堂执业律师竟然在出差期间,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来。   【你怎么还偷偷点了男模啊!】   【老实交代,这种级别的陪一晚多少钱?尺寸大不大?技术好不好?会所在哪里?联络方式又在哪里?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三十七章 口罩   唐蕴骂他神经病,说那是匡延赫,不是鸭,会所里的哪有这么好看。   梁颂这下更激动了:【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我说呢,他怎么平白无故给你定了个总统套间,合着是以工作为名,一起度蜜月啊!你小子,有刻意隐瞒恋爱进度的嫌疑。】   唐蕴解释道:【没有搞!因为刚才他说他眼睛有点疼,所以我就给他按了一下。】   梁颂见不得他这副重色轻友的死样:【妈的,我之前打完球胳膊都抬不起来,让你给我捏一下的时候,你说什么?你说你胳膊断了!他眼睛疼你就上赶着给他按摩,还躺腿上,你这他妈是正经按摩吗?谁家技师让客户躺腿上按啊!】   唐蕴直接无视掉了他的指控,问:【他现在在我腿上睡着了,怎么办?】   在梁颂看来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于是故意泼冷水道:【怎么办,当然是一巴掌把他扇醒了,身为集团总裁,怎么能随随便便躺在乙方的大腿上睡觉?一点分寸感都没有,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擦亮眼睛,说不定在你之前,他已经在一百个男人腿上躺过了。今天他敢躺在你腿上睡觉明天就敢去酒吧找鸭,这样的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快离他远一点,别染病了。】   唐蕴:【哈哈哈哈哈哈你有病吧,干吗这么说他,他又没招你。】   梁颂:【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啊,他一个男同,大半夜的躺在一个男人身上让人给他按眼睛,还故意睡着,是何居心?唐律师!你不要太天真啦!】   唐蕴:【也不是故意睡着,他连续好几天没休息了,是真的累了。】   梁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姓匡的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绿茶男,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唐蕴,偏偏唐蕴这个蠢货还看不出来。   【哎哟喂,真可惜,是眼睛疼不是几把疼,你都无处施展了吧。】   唐蕴骂了一个字,“滚”。   梁颂又点开那视频,放大瞧了一眼,平心而论,这诡计多端的绿茶男基因是真不赖,条件也没得说,唐蕴要真跟他处上了是不亏,但就怕这小子居心叵测,把唐蕴耍得团团转。   虽然在表面看来,唐蕴这个人理性又洒脱,好像没什么人能够牵制住他,可梁颂是目睹他恋爱全过程的人,知道他一旦谈起恋爱来,就像F1赛车驶入了赛道,完全刹不住车。   遥想当年,唐蕴刚和那个骨科医生确认关系的当晚,就把俩人合照的剪影设置成背景和屏保,发一些暗戳戳秀恩爱的照片,圈一些要好的朋友去围观沈医生英俊的侧脸,恨不得将俩人的关系昭告天下。   出门在外随时报备行程都是基本操作,唐蕴每天下班回家,要给沈记恩做饭,洗衣服,然后打扫房间——虽然沈记恩也会做饭,但医生工作确实太忙,给唐蕴做饭的机会不多。   遇到沈记恩加班,唐蕴便做好饭菜送去医院,风雨无阻。   但梁颂从来没有在沈记恩的朋友圈动态里看到过唐蕴的身影,有一回,梁颂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唐蕴提了一嘴,问沈记恩为什么都不发两个人的动态。   唐蕴还很贴心地为对方解释,说沈医生的微信里很多都是客户和领导,恋情被发现的话影响不好,影响升职。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在恋爱的时候,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去质疑对方,为另一半的自私找遍理由。   就算两个人意见不合吵架了,最后也一定是唐蕴先一步妥协,道歉哄人。   即便唐蕴对待后面两任对象没有那么疯狂了,但对于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也几乎是百依百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纯爱脑——虽然唐蕴自己并不承认。   梁颂后来分析过,这大概率和唐蕴从小缺爱有关,他的父母虽然没有离异,但也和离异差不多了,几乎天天吵架。   唐蕴无比渴望一段稳定长久的恋爱,借此来证明他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一旦听到对象说他哪里不好,他就会记在心里,时时刻刻进行自我审判,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他竭尽全力去经营和维护感情,期望对方交出同样赤忱坦荡的真心,但很可惜,遇到的三位都不是什么好鸟。   至于躺在唐蕴身上的这位男绿茶,看起来就更不像是个会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   【玩一玩就好了,可别太把他当回事了。】梁颂出于善意提醒了一句。   唐蕴没有回复他。   唐蕴在漆黑又安静的房间里待到凌晨两点——因为怕弄醒匡延赫,他把灯和音乐都关掉了。   中途稍微挪动过两次坐姿,以免血液长期不循环导致自己双腿坏死,后来匡延赫可能觉得枕在他腿上很不舒服,便睡回到枕头上去。   唐蕴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回屋了。   和匡延赫近距离接触的那种兴奋被一起带回房间,唐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匡延赫又躺在了他大腿上,一只手圈住他的腰,高挺的鼻梁抵在他小腹,像在撒娇。   唐蕴心旌荡漾,热得快要爆炸,一只手伸进睡裤里,蜷缩着纾解欲望。可是自从后边被小哑巴用过以后,他的快乐阈值就升高了,现在光是触碰前面已经很难满足他了。   他学着小哑巴之前帮他润滑的样子,一点点探入,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手指不够长,还是不够灵活的缘故,总找不到那个可以让他醉生梦死的地方。   换了个姿势又反复尝试几次,还是不行,唐蕴烦躁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吃了两片褪黑素强制大脑关机。   隔天,匡延赫洗干净脸,神清气爽地敲开唐蕴的房门,面对的是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孔。   “你没睡好啊?”   唐蕴揉着眼睛,声音沙哑:“有点认床。”   匡延赫说:“那要不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先去点个早饭。”   “不用了。”唐蕴拿出最专业的服务态度,笑了笑说,“我洗把脸就好了。”   驱车一个多小时,俩人抵达曹萌萌的住所,是一个商住两用的高密度楼盘,俗称单身公寓,看外观像是二十年前的建筑风格,车子刚开进小区,唐蕴便闻到了一股破败腐烂的酸臭味,像是垃圾处理车的味道。   他赶紧把车窗关上了。   老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都是靠边随便停,好在是白天,公寓里的人大多都去上班了,空位还很多。匡延赫很帅气地一把倒车入库。   唐蕴下车,发现那股怪味始终弥漫在四周,匡延赫递给他一个口罩说:“要不要?”   “谢天谢地。”唐蕴问,“你还有吗?”   “嗯。”匡延赫又从车里摸出一个戴上,口罩左上角印有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一只小熊在比心。   唐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在比心的小兔子,很显然,这是情侣款口罩。   这么卡通的口罩,一点也不符合匡延赫日常的审美。   难道说……匡延赫已经有恋爱对象了吗?这是他的男友帮他买的?难怪那天他想要帮匡延赫检查身体,匡延赫表现得那么抗拒……   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唐蕴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跟在匡延赫的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失魂落魄。   “你怎么了?”匡延赫回过头看着他,放慢了一点脚步,“天太热了?还是昨晚没睡好?”   唐蕴摇摇头,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匡延赫是不是偷摸谈恋爱了,可又无比惧怕知道真相。   至于为什么会惧怕,还得怪昨晚袒胸露乳的匡延赫,为他制造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阳光炙烤着他的后背,每一秒都是焦灼,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手中口罩说:“这个口罩是你的吗?感觉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匡延赫坦白道,“我在闫楚办公桌上偷的。你别告诉她啊,她一直以为是销售主管拿的。”   唐蕴扑哧乐了,方才的忧伤旖旎瞬间消散,用力点点头:“好!”   小梨涡在唐蕴嘴角悬了很久,匡延赫实在搞不懂他的情绪为何如此变幻莫测。   “你又在笑什么?”   唐蕴把兔子口罩戴上,压了压鼻梁处:“就是觉得你有时候讲话还蛮可爱的。”   匡延赫说:“我之前上心理学的课程时,听过一个说法。”   “嗯?”   “喜欢上一个人的先兆,就是忽然觉得他变可爱了,然后情不自禁地赞美他。”   唐蕴错愕地定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应该被归纳为调情的话语,会是从匡延赫口中说出来的。   露在小熊口罩外的那对眼睛弯弯的,饶有兴味地对着他的眼睛,好像已经看破了他的窘态,读懂了他的心迹,在以此试探什么。   唐蕴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嘴唇颤抖着想说话,可是一个有用的字眼都寻不出,脑袋再一次变得空白。   “不知道唐律师之前听说过没有?”   唐蕴吞咽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我,第一次听说。”   “没听过也正常,”匡延赫戴上墨镜,轻笑一声,“因为是我瞎编的。”   唐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恶劣的玩笑。   “但我是会这样的。”匡延赫定定地看着他那对湿润而又茫然的眼睛,笑起来,“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好可爱。”   他既然能这样说,那心中肯定有一个形象存在了。唐蕴牵起一个笑容,觉得能够被匡延赫喜欢的那个人,很幸运。 第三十八章 轻轻   公寓楼每层都有十多户,大概因为南北不通透的缘故,也弥漫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气味,像是放久了的抹布散发出来的怪味,穿透口罩渗入鼻腔。   感应灯坏了也没有修,狭长的走廊里黑黢黢的,像是密室逃脱里的背景。   唐蕴开了手电光,才看清楚门牌。   “1012,就是这边了。”他关掉手电,压低声音交代,“待会儿进去注意眼神啊,别给人压迫感,能笑的话,就多笑笑,要不然对方可能会产生警惕心理,觉得你……”   唐蕴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妥当一点的措辞,匡延赫直接替他补充道:“面相太刻薄,不是什么好人。”   “哎?”唐蕴一副嗅到同类气息的欢快表情,“原来也有人这么说过你啊?”   匡延赫简直快要被他气死:“只有你这么说。”   唐蕴理直气壮起来:“我不信。”   敲了几下门,里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放门口就行了。”   唐蕴摘下口罩,自我介绍道:“曹女士您好,我是李晓博先生的代理律师,想向您咨询点事情,方便进去聊一下吗?”   过了好一会儿,曹萌萌才开门,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曹萌萌本人和她的名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一头短发染成银白,但仔细看,发尾又带一点灰,与银渐层的毛色很相似,她的脸很小,单眼皮,嘴角有些微微下垂,再加上半拧着的眉毛,显出一副想与世俗隔绝的厌世感。   唐蕴迎难而上:“是从警方那边知道的,我想从您这了解几个问题。”   曹萌萌没有识破他这个小小的谎言,让他们进了门。   公寓不大,单层,仅有五十平左右,厨房、客厅与卧室是相连的,中间用两排半人高的柜子作为隔断,装修虽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有股淡淡的清香。   柜子里装满了书籍,悬疑推理和心理学为主,唐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许多法学类的书籍。   “你也学法吗?”唐蕴问。   “哦,这都是我妹的书,她家里放不下了,就堆在我这边。”   一只看起来很肥的银渐层看到他们,先是一愣,不怕生地走到唐蕴身边,嗅他裤子上残留的猫咪的味道。   “随便坐吧。”曹萌萌还算客气地给他们一人递了瓶矿泉水。   “谢谢。”唐蕴和匡延赫同步坐进沙发,那只银渐层一下蹦到了唐蕴腿上,求抚摸。   唐蕴摸了摸它的后背,小家伙爽得翘起屁股,他凑到匡延赫耳边小声说:“它好骚啊。”   匡延赫很想说,你也不赖啊,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问道:“你这猫是怀孕了吗?”   曹萌萌说:“他是公的。”   “好吧。”   唐蕴笑了一下,很放心地撸了撸猫肚皮,猫咪大概是以为唐蕴在和它玩耍,忽然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抓了一下。   “嘶——”唐蕴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手背被抓出几道白色爪痕,有点疼。   “没事儿吧?”匡延赫的上半身探了过去。   他想抓过唐蕴的手腕看一眼情况,只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唐蕴就甩甩手说:“小事情,我经常被法典抓。”   曹萌萌把银渐层抱到阳台上关了起来,对唐蕴说:“它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点人来疯,不过它打过狂犬疫苗了,我也经常被它抓,没事的。”   她撸起衬衣袖子,展示手臂上那些看起来还很新鲜的红色抓痕。   阳台安装的是移动门,那只猫站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将玻璃门推开一点缝,再把身子挤入缝隙里,硬是把玻璃门给顶开了。   它又走到匡延赫大腿上,躺下了。   唐蕴不敢再随便摸它了,只是问:“它怎么一点都不怕生?”   曹萌萌在他们对面坐下,抱着胳膊说:“它是只男同猫,只喜欢和男的玩,如果是男同性恋的话,它就更喜欢了,会跳到对方身上求抚摸的程度。”   “啊?”唐蕴和匡延赫同时抬头,连惊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这猫,这么神的吗?   “我开玩笑的,你们不会连这都当真了吧?”曹萌萌也很惊讶地看着他们。   “……”   唐蕴心虚地转移话题:“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张雨薇的事情,相信你已经看过热搜了吧?”   曹萌萌点点头。   唐蕴问:“你和张女士平时关系如何?”   “很好啊,她是我好朋友。”曹萌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猫,“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哦?”唐蕴又问,“那她十一号晚上有联络过你吗?”   “有的,”曹萌萌点点头,回忆道,“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吧,她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她被姓李的强奸了,让我陪她一起去报警。”   从她对李晓博的称呼就可以看出她对他是厌恶的。   “你当时觉得这事儿有可能吗?”唐蕴问。   “为什么不可能?男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下意识说的是“男人”,而不是“姓李的”或是“渣男”,可见她内心所蔑视的不仅仅是李晓博一个男人,而是整个男性群体,她对男性是充满抵触心理的。   “那张雨薇和李晓博平时关系如何,会不会闹矛盾?”   曹萌萌说:“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张雨薇不怎么和你分享感情上的问题吗?”唐蕴淡淡笑了下,“你刚才不是还说,她有什么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你吗?没找你,意思是不是他们没吵过架?”   曹萌萌大概是意识到她被套话了,目光冷了下去,思考了一下才说:“张雨薇知道姓李的是已婚男以后,闹过。”   “她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前不久啊,至于是谁告诉她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她,我只知道她想和那男的说分手,那男的不同意,就把她给强奸了。”   “她有跟你提过详细的过程吗?”   “有啊。”曹萌萌的视线歪向一边,像是在认真回忆,“那天晚上,张雨薇是打定主意要和姓李的分手的,她让姓李的过去,把那条狗牵走——就是他俩先前一起养的金毛……”   李晓博挂掉张雨薇的电话,驱车冲到张雨薇住处,几番求饶无果,他蛮横无理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他说除非张雨薇能把恋爱期间花掉的那两百万还给他,否则他是不会同意分手的。   张雨薇哪有那么多钱,情急之下,说要把这事儿告诉李晓博妻子,但李晓博根本无所畏惧,火气上来便把张雨薇推倒在沙发里,扒光她衣服。   张雨薇大声呼救,李晓博便从水果袋子里摸出一把提前准备好的水果刀,横在张雨薇脖子上让她闭嘴。   李晓博一边干她一边录制视频,威胁张雨薇说,她胆敢和他分手,这视频就会散布到网上,还有张雨薇的好友群,同事群。   张雨薇纠结再三,决定报警。   唐蕴问:“李晓博强奸她的时候,她反抗了吗?”   “那是当然,”曹萌萌耸了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女的,到最后也只能配合了,谁知道反抗的话会不会被分尸呢。”   “那你有看到那段录像吗?”   “没,这毕竟是她的隐私,就算给,我也不好意思看啊。”   “好的。”唐蕴大概明白了,笑了一下,起身道,“谢谢曹小姐的配合。”   “没事。”   唐蕴和匡延赫并肩走进电梯。   “你觉得如何?她有撒谎吗?”唐蕴问。   匡延赫全程都很认真地留意曹萌萌的表情,总感觉她在回避他们的目光:“我觉得她和张雨薇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怎么说?”   “首先啊,她称呼张雨薇的时候,一直都是全名,如果关系真的要好的话,都会习惯性地称呼对方的小名吧?除非朋友是两个字的。还有她说话也挺自相矛盾的,一会儿说和张雨薇很熟,对方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但问她那些问题,很多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过也不排除她对我们有防备之心,那些可能会影响最终裁判的问题,她不想正面回答。”   唐蕴觉得他分析的挺有道理,这也是他刚才一直在观察的。曹萌萌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配合他们,但双臂始终抱在胸前,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最奇怪的就是那段录像,张雨薇说李晓博录了,但李晓博不承认。”唐蕴无意识地咬着唇,松开时总是红红的,“我办了那么多强奸案,头一回听说强奸还录视频的。”   “寻求刺激吗?”匡延赫盯着他的嘴唇,“也许只是录了重点部位。”   电梯停了,唐蕴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位:“那要只录重点部位,张雨薇又有什么好怕的?打死不承认是自己不就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即使自己的视频外泄,也可以说是AI合成的,谁能证明那就是她啊?”   “那接下来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警方侦查期间,律师是没办法查阅案卷的,只能通过当事人的口供寻找相关证据,而曹萌萌的证词对李晓博很不利,自然是没办法用了。   等到警方结案,将案卷移交给检察院,唐蕴才有权限查阅案卷,核对警方提交的证据材料的真实性、合法性、相关性,尝试做非法证据排除。   “等案卷出来了再看吧。”   “好。”   匡延赫紧跟在唐蕴身后,无意间瞥见他手上的抓痕变红了,他一把握住唐蕴的手腕,抬到自己眼前。   细小血珠从白皙的皮肤里渗出来,还没完全干透。   “疼吗?”他问。   唐蕴望着他皱起来的眉心,有点懵,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匡延赫在意着,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换了谁,匡延赫都会问一句的,所以别太自作多情了。   手上的伤并不疼,要不是匡延赫提起,他甚至都忘记自己被抓伤了,可他还是硬挤出一点委屈来,用连他自己都嫌恶心的口吻说道:“有点,没想到伤口这么深。”   “我车里好像有创可贴。”匡延赫说着,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背包,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一遍,终于在一个小夹层里抽出一小盒创可贴,以及一次性的消毒棉签。   “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匡延赫上车问道。   唐蕴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克制着没有笑,他都怕自己的喜出望外会在匡延赫面前暴露个彻底。   “谢谢匡助。”   匡延赫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新称呼很不适应,唐蕴后知后觉地琢磨,自己这样会不会得罪匡延赫,正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看见匡延赫笑了一下,好像并不在意。   匡延赫撕开包装,取出棉签,握住唐蕴细白的手指,朝自己拉近了一些,目光落在了形状漂亮的指甲盖上。   “你抖什么?”匡延赫问。   唐蕴崩溃极了,在这一刻他充分理解了那些患有帕金森人士的无助,他的手就好像刚搬完几千斤大米一样,抖得不受控制。   怎么会这样?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唐蕴将手握拳,试图掩盖紧张。   一抬眼,匡延赫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盯着他,眼睛和嘴巴一起勾出弯来,唐蕴不知道他平时和别人说话会不会也突然这样,反正匡延赫拿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会有种被雷电击中,无路可逃的错觉。   “我怕疼的。”他胡乱编造了一个蹩脚理由。   匡延赫那眼神,显然是不相信他,但仿佛又因为这句话找到了什么乐子,笑了笑说:“行,那我轻点儿……”   手背传来微妙的刺痛,唐蕴的手被握住,漫无边际地想,这种台词应该出现在床上,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三十九章 创业   路上,唐蕴接到了一通来自境外的电话,是他师父打来的,江峋最近正在处理一桩跨国的投资纠纷,好久没回南城了。   江峋先是问了问唐蕴人在哪,确认他没有出省,便让他赶紧回南城处理一桩交通肇事案。   肇事者来头不小,是南城一家建工集团的董事长,叫许峰,该集团承接了多个政府项目,包括南城最新的城际高速铁路也是由这个集团在建设。   今天凌晨一点多,许峰从会所独自驾驶汽车回家,中途不小心撞倒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大伯,大伯当场昏厥。   许峰第一时间没想到报警——他三年前因酒驾撞人,被吊销了驾驶证,属于无证驾驶。   他也不敢报120,当即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表弟顶包。   因为有证驾驶即使撞死了人,只要不逃逸,没违规,就不构成犯罪,而无证驾驶致人重伤就要负刑事责任,是要坐牢的。   表弟赶到现场用了二十分钟,以至于三十多分钟后,俩人才把大伯送进医院,目前开颅手术已经结束,清除掉了血块,但伤者已经六十多岁了,自身疾病很多,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   大伯大概是独居,因为他整夜没有回家,也没人打电话给他,一直到今天中午十一点多,才有一位备注是“老三”的女人打电话给大伯。   许峰的顶包表弟接了电话,跟老三说了下情况,老三很快赶到医院,怕肇事人跑掉,她二话不说先报了警。   许董一看当事人家属报警了,整个心就悬起来了,也是第一时间找人脉,想咨询一下这样的情况要不要紧,他会不会有坐牢的风险。   唐蕴一听是凌晨从会所出发的,立刻警觉起来:“他喝酒了是吗?”   江峋说:“这个我不清楚。”   唐蕴恼火地翻了一眼,不是因为江峋,而是气嫌疑人。   如果是没喝酒,江峋会直接说没喝,如果是不确定喝没喝,江峋会说,你去问问看当事人确认一下,当他回答“我不清楚”时,就是肯定了当事人的行为。   这是唐蕴跟了江峋两年后才琢磨出来的“说话的艺术”。   律师的工作是服务当事人,不用配合警方侦查,更不必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警方。   甚至,在律师的道德规范里有一条是:不得举报当事人的犯罪行为,除非当事人有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   所以江峋和唐蕴即使了解了真相,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唐蕴并不想碰这个案子,但江峋又暗示他,建工集团的董事长在政府机关也有人脉,且根深叶茂,之前许董事长的第一通电话并不是打给江峋的,而是打给市长的。   是市长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江峋,交代他第一时间去处理。这就如同导师给研究生施压——将来澜锦律所要想在南城混得开,就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这是职场人必须修炼的人情世故课。   “他这个情况,挺难搞的啊。”唐蕴面露难色,“肇事的地方有摄像头吗?有的话交警一查就知道是顶包了,两个人一起担责啊。”   江峋:“要是简单的话我为什么不让老王去干?”   老王是他们律所新招的律师,今年四十了,据说努力了十多年才通过司法考试。   意志力和信念感没得说,就是脑子太不活络了,是江峋一直挂在嘴边的反面教材,老王平时在律所的主要工作是装订案卷。   虽然江峋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但唐蕴能感觉他很着急,于是答应回去看一下,进度随时汇报。   “怎么了?”匡延赫问。   “临时有点急事,得先回一趟南城。”唐蕴摸着手背上的创可贴说,“我处理完就回来,应该不会耽误多久。”   匡延赫二话不说,把目的地更改成燕州高铁站。   唐蕴说:“我的衣服还在酒店没有拿呢。”   “不是处理完了就会回来吗?”匡延赫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像孙悟空那样,快去快回。”   唐蕴简直服了他了,真不愧是资本家,自己闲不下来也见不得别人闲着。   “知道了师父,我会尽快的。”   唐蕴刚上高铁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称是许峰的爱人。   许夫人在电话里说,就在十多分钟之前,警方赶到医院,把许峰和表弟一起带走了,还有交警现场给许峰和表弟分别做了酒精测试。   唐蕴忙问:“结果如何?”   许夫人:“还好,都没测出来什么。”   唐蕴觉得奇怪,按照刚才江峋的叙述,许峰和表弟应该是同时赶到医院的,和家属通电话的也是表弟,那为什么警方会带交警过来给许峰做酒精测试?难不成警方真的神通广大,已经察觉出什么来了?   关于这点,许夫人解释道:“是因为医院急诊室里的几个家属在说,昨晚那老头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周围人都闻到一股很大的酒味,我老公的脸很红,在急诊医生面前胡言乱语。有人就猜是不是酒驾顶包,那老头的女儿一听,立刻报了警。”   “原来是这样……”   不过交警还是晚了一步,估计从凌晨到中午的那段时间里,许峰已经想尽办法醒酒了,所以才测不出什么。   许夫人的语气紧张:“你什么时候到啊?能不能先把人弄出来?老许今天还有个会议要开的,特别重要。”   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会议,还敢无证酒驾,看来之前吊销驾驶证的处罚并没有让许峰学会反思,哪怕只是一丁点。   “警方现在应该只是把人带过去例行询问,既然他酒精测试通过了,问题就不大。”唐蕴说。   许夫人继续不满地抱怨着:“开车的又不是我老公,他们凭什么把他抓进去?”   唐蕴舔了一下后槽牙,他不清楚许夫人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那理直气壮中又带有一丝委屈的语气,仿佛她只是个替丈夫打抱不平却又无处申冤的普通女人。   不过,建工集团董事长的夫人,会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吗?   唐蕴懒得去套她的话,因为没什么意义。他看了眼时间说:“我现在还在高铁上,大概两个多小时以后可以到,他现在在哪个派出所?”   “桦南那边。”   桦南那边有唐蕴的熟人,会见嫌疑人的申请大概率是可以通过的。   “行,我知道了,我待会儿直接过去。”虽说对方年长唐蕴很多岁,但对待这样的客户,唐蕴完全不想用尊称,“你这会儿先去医院安抚下大伯的家里人,先稳住他们的情绪,态度摆上,将来好协商调解。”   “好好好,我知道,我马上安排人过去。”   由于办公地点不固定,唐蕴的公文包里配备了便携式打印机,在高铁上,他就把一些申请材料打印出来,到了派出所直接交给认识的小警员。   但很不幸的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民警正在对许峰和表弟两个人进行单独审讯。   询问和审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只是了解下事发情况,而审讯则是针对犯罪嫌疑人进行的程序,是要进小黑屋的。   唐蕴一听,就知道这事儿闹大了。   应该是交警查完事发路段附近的监控,发现表弟顶包了。   法律有规定,无证驾驶出了事找人顶包的,两者属于共同犯罪,许峰要是被定危险驾驶,那表弟也要跟着坐牢。   “妈的。”他在心里把许峰骂了一遍又一遍,他这辈子最烦这种酒驾的傻逼了。偏偏还要被逼着想办法把他保出去。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分别?   唐蕴在大厅等了快一个小时,中间接了好几通许夫人的催促电话,语气一通比一通不善——因为许董错过了重要的签约会,对方公司的老总非常生气。   许夫人把气都撒在唐蕴身上,弄得他很是头疼,但还是很无奈地,像淘宝客服一样让她再耐心等等。   终于,到六点多的时候,有民警把唐蕴带进会见室。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许峰就是肥头大耳的油腻形象,寸头,头发有点白了,脸上的毛孔粗大到隔着老远都能看清,耷拉的双眼皮和眼袋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浮肿又无神,是长期浸淫声色犬马,纵欲过度的面相。   唐蕴刚做完自我介绍,许峰就着急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他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和早期的匡延赫有点相似,不过匡延赫起码长得好看,唐蕴发不出脾气,而面对眼下这位,他只觉得厌恶,不留情面地说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吗去了啊?为什么要找人顶包?”   许董大概是太久没有碰到过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的人了,蒙了几秒:“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   这话唐蕴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把昨天晚上的事故经过从头到尾再跟我讲一遍。”他身体略微前倾,盯着许峰,语气凶狠且严肃,“别对我撒谎,也千万别对我有所隐瞒,否则我帮不了你。”   许峰被他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吓住了,在确认房间里没有监听设备以后,才把来龙去脉如实地告诉唐蕴。   他昨晚一共点了五个女的陪他唱歌喝酒,至于开了多少瓶酒,自己喝了多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会所离家很近,他又想着反正是凌晨了,也没有交警会查,抱着侥幸心理开车回家,谁知道在经过转弯路口的时候,大伯开着三轮电动车就冲了出来,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撞上去了。   唐蕴问:“肇事的路口有红绿灯吗?”   许峰摇摇头。   “你当时的驾驶速度还记得吗?”   “大概四五十码左右,”许峰为自己辩解,“我当时其实没喝醉,我人挺清醒的,我开得不快。”   唐蕴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的影子,烦躁得很,盯着他,许久都说不出来话。   许峰大概察觉了什么,问:“怎么唐律师,我的情况很严重吗?”   唐蕴叹了口气:“你继续说吧。”   撞车后,许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表弟,承诺给他一百万顶包费,表弟毫不犹豫就接了这门差事,因为他有驾驶证,只要表哥积极赔偿,他就不用坐牢。   许峰进了派出所,死活不承认汽车是自己开的,但交警调出来的监控摆在他面前,他无话可说。   唐蕴听完他犯罪经过,也是无话可说,从许峰决定酒驾那一刻开始,棋局就走向死亡,他还一错再错。   “你知道你的行为,连你表弟也一起害了吗?如果你最后被判刑,他也要跟着坐牢的,你们是共同犯罪。”   许峰张着嘴巴,一脸茫然,唐蕴就知道他是个自以为是的愚蠢法盲。   “那你说,当时那么危急的情况,我应该怎么办吗?”许峰说,“我又没学过法,除了找我表弟,我也没别的辙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但凡他学点法,就知道该用什么方法逃逸了。   唐蕴气得不行:“你搞搞清楚,真正危急的是被你撞到的那个大伯!无证、酒驾、撞车、顶包、耽误病人抢救时间,你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做错了吗?”   “我知道错了啊,真错了。”许峰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以后肯定再也不敢开车了,你得想办法把我保释出去先,不然明天开盘,公司股票又要跌了。”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想着股票,而不关心伤者如何。   唐蕴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满腔怒意,分析道:“你先搞搞清楚,你之后能不能出去,全看伤者能不能苏醒过来,如果他能醒过来,你还有出去的希望,但要是醒不过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是跑不掉的,你无证驾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可以赔钱啊!”许峰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硬气地说,“我上次撞了人,赔了两百多万,对方就和解了,你帮我去和家属协商一下,你看他要多少钱,两百万不行就三百万,钱我有的是。”   唐蕴觉得他简直无药可救,最后一次强调:“我说过了,你要不要坐牢,全看患者能不能清醒,看最后的伤情鉴定报告,你最好祈祷他老人家没事儿,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许峰仿佛一根被雨水浇灭的炮仗,彻底哑了火,连眼神都从无理变得无助起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唐律师,你得救我,不就是伤情鉴定报告吗,我医院有的是人,你帮我给院长打个电话可以吗?”   民警在外面敲了一下门,提醒唐蕴,会见时间差不多了。   不出意外的话,许峰和表弟应该还会进入下一轮审讯,民警们都不是傻子,唐蕴能猜到的醉酒驾驶,他们也肯定能猜到。   接下来一定会用尽办法套话,让许峰自己把醉酒驾驶的情形交代出来。   那样的话,许峰罪加一等,出去就更遥遥无望了。   “你听着,”唐蕴看着他说,“交警那边没有测出你酒驾,但民警不一定会放弃,待会儿进来很可能会套你的话,你可以说‘不清楚’‘不记得’,如果他们严刑逼供,就是违反了程序法,你可以告知我。”   许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了。”   唐蕴离开会见室,回到车里,向江峋汇报了一下进展。   江峋冷冷淡淡地应了几声,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接下来的事情,由他亲自来处理就好了,他定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南城。   “你先回家休息吧。”江峋说,“今天辛苦你了。”   他的“亲自处理”,想必是为许峰的事情善后。   唐蕴其实很想说,这样的人就非救不可吗,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浑身带刺的实习生了,他的正义感被人情世故裹挟,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好。”撂了电话,他驱车回家。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找个人吃吃东西解解闷,唐蕴躺在沙发里,一边撸猫,一边下单五斤香辣小龙虾。   完事儿之后打电话催梁颂早点回家,但没想到梁颂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喝喜酒了,明天才回来。   唐蕴忽然想起小哑巴,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要不约出来吃顿小龙虾?   可是他今天好疲惫,一点儿也不想做爱。光是吃龙虾的话,小哑巴能乐意吗?   他们并不是恋人和朋友关系。   手指比脑子快,消息已经发出去了,然而小哑巴好久才回复他。   Test102:【我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创业,没办法去找你了。】   快乐小法师:【好远是多远啊?】   Test102:【南非,短期内,应该是回不去了。】   唐蕴呆呆地盯着屏幕上的字,脑袋空了足足半分钟。   他其实知道小哑巴不是真的去南非工作,这是网恋分开惯用的伎俩了——遇到新的喜欢的人,或者单纯地想要散伙,就说自己要去外地,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体面分手,只是唐蕴没想到这话是小哑巴先提出来,而且这么突然。   唐蕴一抬眼,又对着电视机发愣,要说一点悲伤的情愫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Gay圈漂亮的男人多的是,可活好的猛一万里挑一,唐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他一直都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唐蕴自我消化了一会儿,没有拆穿他:【那祝你的新生活一切顺利。】   Test102:【以后还是朋友。】   唐蕴翻了一眼,心说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但为了维持住纯良的人设,体体面面地回复道:【那是当然,有机会再一起吃小龙虾吧。】   Test102:【好。】   唐蕴退出软件,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会一起吃小龙虾了。   好兄弟没在身边,好床伴远走高飞,有好感的对象又不能告白,翻了翻朋友圈,全他妈在晒520花束和晚餐。   好像全世界只有他是一个人。   孤独感像一张紧密的网,囚困脆弱的神经,尽管唐蕴知道,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转,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被失落的潮水淹没。   心情郁闷,小龙虾进嘴也是没滋没味的,唐蕴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准备上线直播,和网友唠唠嗑。   闫楚忽然打来电话。   “怎么了闫总?”   “你那边的工作忙完了吗?”   “暂时没什么事了。”唐蕴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张雨薇又发什么新动态了?”   “哦不是不是……”闫楚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顿了一下说,“是匡总,他让我转告你,忙完了就赶紧回来。”   唐蕴愣了一下——忙了一天,他已经全然忘记答应匡延赫像孙悟空那样快去快回的事情了。   电话那段响起匡延赫略带不满的声音:“我没有让你那么说。”   闫楚直接当唐蕴不存在,回敬匡延赫:“那你刚才不是让我问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吗?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是你过度解读了。”   匡延赫的嗓音冷淡,隔着屏幕,唐蕴都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批评别人的样子。   闫楚对此好像很无语,语气有点敷衍:“是是是,我理解有误,那你自己跟他讲啊。”   “不要,我正在吃饭呢。” 第四十章 震撼   大概是上初三的时候,唐蕴跟着老妈去爬山,中途遇上算命先生,老妈忍痛花十块钱替他算了一卦。   那先生看完面相看手相,说唐蕴这辈子注定要和两道的人结缘,要他处事多加小心谨慎。唐蕴当时问他,自己是不是去当卧底,做个光荣的缉毒警察,算命先生说天机不可泄露。   唐蕴寻思这十块钱是白花了,净说一堆没用的屁话。   但时隔这么些年,忽然回想起来,那算命先生说的话竟一句不差。   他现在可不是为两道的人服务吗?哪天不是小心翼翼?   记得当年临走前,先生特意叮嘱他:“人做了错事要坦诚,要想办法弥补,如果是迫不得已犯了错,也不能将错误视为理所当然,更不能归咎于旁人,否则良心会慢慢泯灭,迎来灾祸。若要避免灾祸,则需多行善事,广结善缘。”   当晚直播上线,唐蕴将连麦咨询设置成了免费,并且宣布以后在直播间将为大家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服务,先前以及将来的收益一律捐助给公益机构。每个月的捐款流水会发布在微博上,由大家一起监督。   这一举动引得网友们齐声叫好,疯狂点赞,刷礼物的也不少,直播间的热度突然飙升,平台给的流量也越来越多,大批陌生访客涌入直播间。   在线人数从一千五百人突破到前所未有的一万人,弄得唐蕴倒是有点儿紧张了,坐姿也从跷二郎腿到正襟危坐,甚至后悔没有早点弄个造型。   在结束一段连麦后,他慌忙冲回卧室,把略显幼稚的睡衣换成了端庄的白衬衫,搭一条藏青色暗纹领带,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   难得那么多人围观,律师的形象可不能丢。   一些老粉见他裹成这副样子,不愿意买账了。   【唐律,你这就见外了啊。(doge)】   【穿得这么保守,怎么留得住人?】   【你这样会导致我取关。】   【骚男,你快勾引我啊骚男!你怎么了骚男!我的信息素这么浓你是一点闻不到啊?】   【怎么说呢,唐老师这个突如其来的变装,给我一种渣男变人妻的感觉。】   【所以今天是是穿正装跳舞吗?】   【西装跳舞?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传下去,唐律今晚要跳脱衣舞。】   唐蕴笑得不行,脸都跑出屏幕,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啊,舞今天就不跳了,就给大家解答下法律问题好吧,直播间人太多了,我怕被我的同行,还有那些检察官啊法官什么的刷到,很丢人的,唐律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而且我下边穿的是短裤,还没来得及换呢。”   直播间被“哈哈哈”刷屏,人气也越来越高,到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竟然突破了三万五千人,礼物榜刷到了全平台第八。   不过百分之八十的礼物都是由榜一打赏的,这位网友唐蕴之前没见过,但已经有老粉的标识了,名叫“小狗才没烦恼”,头像是只缅因猫,没有个人动态,看不出是男是女。   一开始唐蕴以为ta是想连麦咨询,因为直播间申请连麦的人太多,ta一直连不上,所以才用打赏的方式来吸引主播注意。   唐蕴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咨询的。   这位网友这才发送一句:【没有,但是也想看主播穿正装跳舞。】   唐蕴大跌眼镜,心想这一定是哪个误以为他是直男的大龄富婆。   他能是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他是的。   唐蕴果断回屋换上西裤,面对直播间三万多网友,跳了一首比较擅长的男团舞。   【这样的男人究竟是谁在谈啊!】   【救命,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帅和可爱是可以同时用来形容一个人的。】   【不懂就问,这是律师必须学会的技能吗,我已经看到不下三个律师在直播间整活了,还有个在表演口技。】   【婀娜多姿(认真脸)】   【新粉报到,请问这是律师的胜诉动画吗?】   【这就录屏,发进南城法官群,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doge)】   【我要是法官的话,开庭前会想要看唐律跳一段助兴。】   唐蕴跳完才看到这帮人的评论,气吐了:“谁说的要给我发到法官群的?你不如一刀给我来个痛快。”   “要是我胜诉的话,一般都是对方辩护律师来一段,胜诉律师是不跳舞的。”   【哈哈哈哈哈哈听你放屁】   【都这么大幅度了裤子竟然没崩,质量真好啊。】   【三二一,上链接!】   唐蕴祈祷今晚这群人里没有公检法的人,要不然以后上庭前,有人拿出手机放一段他的舞蹈,他可能当场厥过去,还辩护个屁。   榜一的富婆大概是对他的舞蹈挺满意,又刷了点礼物,到凌晨两点,直播间人数慢慢变少,唐蕴实在困得不行,才跟大家道别。   睡前定了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闹钟,没能醒过来,再次睁眼已经九点多了,他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好在匡延赫没有在微信上催促他。   唐蕴又带了几身衣服来到燕州。   推开酒店门,里面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和他昨天上午离开时一样。   唐蕴朝楼上喊了一声,没人应,就知道匡延赫已经出门了。   他点了杯咖啡,把带来的衣服和日用品简单收拾了一下,在一楼敞亮的客厅里办公。   其实套间里有专门的办公室,甚至还有多人会议室,但唐蕴还是更喜欢坐在落地窗边,享受被阳光包裹的感觉。   关于张雨薇的案子,警方刚结束侦查,移交给检察院审核。   唐蕴接到通知后登陆软件,他的阅卷权限已经开通,可以看到警方提交的全部证据材料。   电脑看费劲,他把案卷和证据材料一并打印。边看边用红笔圈出重点,把它们整理到草稿纸上,再用鱼骨时间线串起来。   李晓博和张雨薇的口供里都交代,俩人是在十一号晚上七点钟左右碰面的,是张雨薇给李晓博打了通电话。   张雨薇的口供材料里说,她打电话是跟李晓博提分手,让他把金毛牵回去。   然而李晓博则声称张雨薇给他打电话时,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还让他带半个西瓜过去,他买完瓜,张雨薇让他再顺便带一把水果刀,家里的刀坏掉了,于是他就照做了。   警方二次询问张雨薇,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张雨薇说完全没有,水果刀是李晓博自己带过去的,和她没有关系。   在张雨薇的视角里,李晓博进门后先是好声好气地求复合,还说要给她买套别墅,以后会花更多的时间陪她,但张雨薇对介入别人婚姻这件事很自责,要跟李晓博一刀两断。   李晓博让她把两百万还了,张雨薇说:“你可以向法院起诉,法院让赔多少我就赔多少,但如果你要闹到这样的地步,我也会让你身败名裂。”   看到这里,唐蕴理解了张雨薇之后发微博控诉李晓博的举动,因为李晓博不在乎婚姻和家庭,但在乎事业,在乎名誉。   但是回到李晓博的视角,画面又不一样了,他说他进门后,张雨薇很主动地和他亲吻拥抱,张雨薇再次提出让他和妻子离婚。(先前张雨薇也向他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但李晓博总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然后把话题转移。)   李晓博也不是没有过离婚的念头,但念头只是念头,权衡利弊过后就放弃了。   当初结婚前,李晓博曾和妻子许诺过永远不会离婚,并且签定一份婚前协议,上面有一条内容是:如果将来李晓博先提出离婚,那么名下所有财产都将归女方所有。   这是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另外,李晓博对妻子是有愧疚感的,毕竟董慧给他生了两个小孩儿。   他敷衍地对张雨薇说:“再过段时间吧,等手头这个项目的奖金发下来,我给你买套别墅好不好?再一起出去旅个游。”   张雨薇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但后来俩人又吻到了一起去,回到卧室,李晓博就脱掉衣服和裤子,张雨薇让他先去洗个澡,李晓博照做了。   出来以后,张雨薇主动给他口,大腿分开坐在他身上,李晓博快要高潮的时候,张雨薇颤栗地让他射里面,说是生理期刚过,很安全。   这是李晓博认为和她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张雨薇以前无论如何都让他戴套——张雨薇是有明星梦的,偶尔还要接一些戏拍,她不想那么快怀孕生孩子。   李晓博正在兴头上,也没想太多,两次都射里面,过程中还用了一些捆绑道具,狠狠掐过张雨薇的脖子。   而到了张雨薇这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所有的一切都是强制的,被捆绑,被性虐,被恐吓,李晓博为了羞辱她,才射在她体内,她害怕得不行,当晚还去药店买了特效避孕药。   她的生理期刚过去半个月,是最最容易怀孕的时候,她不可能让李晓博射里面的。   张雨薇报警后,警方带她做了体检,检测报告显示她体内有精液残留,口腔内壁有李晓博的DNA痕迹,身上多处捆绑勒痕,甚至还有刀具造成的皮外伤。   张雨薇称,李晓博当时把刀抵在她脖子上,强迫她张嘴,因为两个人都比较激动,不小心划破的。   双方分明各执一词,却都能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又是该死的罗生门事件。   但要说证据的证明力,还是张雨薇这边更强一些,因为刀具上只有李晓博和水果店老板的指纹。张雨薇在被强迫的中途进行过短暂的呼救。   警方在公寓四楼一位阿姨那边获得了证词,阿姨说十一号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吵架的声音,有个女人在喊救命,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也没放在心上。   李晓博对此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他坚持张雨薇是自愿且主动和他发生关系的,中间他没有威胁过她,更没有听到呼救。   不过唐蕴翻了两遍证据材料,也没看到张雨薇所说的性爱录像。   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是李晓博事后删掉了视频,要么是李晓博根本就没有录。   哪种可能性更高一些呢?   唐蕴一时间真看不出来,他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一口气灌下半杯冰咖啡,起身在客厅里绕圈思考。   最后坐回椅子上,把警方所提交的证据材料,按照证明力列在草稿纸上:   1、精液——性关系成立   2、勒痕、刀伤   3、李晓博身上的抓痕(被认定为张雨薇反抗痕迹)   4、呼救声   5、做爱那天接近张雨薇的排卵日,药店有张雨薇购买避孕药的记录。   如果此刻他的身份不是李晓博的辩护律师,他是绝对相信张雨薇的,她的供述并没有什么破绽,甚至他很同情她的遭遇。   而他接了这份委托代理,就得和李晓博站在同一阵营,在法院判决书出来以前,坚信李晓博是无罪的。   这种绝对的坚持其实与他的良心背道而驰,在他逐字逐句地寻找破绽时,就好像在往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扎针,内心很是矛盾。   唐蕴有个小习惯,每当被案件困住时,会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一遍当事人口供,尝试用角色扮演的方式再现事发现场,寻找突破口。   因为只有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才能更好地体会当事人的心境,找到不合理的地方。   就像演员拍戏前,需要熟读剧本入戏一样。   于是在卧室里结束办公的匡延赫,刚推开房门,就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   “我答应了会给你,就肯定会做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周末咱就一起去看房子。”   是唐律师的声音。   看房子?看什么房子?唐蕴又要跟谁同居?   匡延赫没听懂什么意思,迷惑地探了探脑袋,越过栏杆望向楼下客厅。   唐律师半趴在沙发上,风情万种地撅着屁股,夹着嗓音:“我生理期刚过,很安全,你射里面好了。”   匡延赫:“………………………………” 第四十一章 夜宵   唐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从二楼走下来了。   他继续一人分饰两角,念打印好的台词:“我们换个姿势。”   说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朝向天花板。   一道身影越过沙发,闯入他的视线。   “卧槽啊!——”唐蕴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胸,声音都在发抖,等他慢慢冷静下来,对上了匡延赫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你、你怎么在楼上啊?”   “笑话,我为什么不能在楼上?”匡延赫双手支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你在做什么法呢?还要不停换姿势?”   唐蕴的小心脏还没完全平静下来,也不确定他究竟听到了些什么,一阵羞赧,小声埋怨道:“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匡延赫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大概从你生理期过去的时候下来的。”   “什么!——”   唐蕴的脸瞬间热了,感觉自己的衣服好像被匡延赫扒了下来,属于是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那是张雨薇的口供,不是我说的,我正在梳理案件的时间线呢。”   匡延赫挑了一下眉毛,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唐蕴没办法再继续这么尴尬地待下去了,好想回房间。   可是刚坐起来,头顶又响起匡延赫沉沉的嗓音。   “我生理期刚过,很安全,你射里面好了~”   他在模仿他说话。   明明是那么悦耳的声音,结合了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就变得很欠揍了。   啊啊啊啊!——   三十一岁的人了!还是集团总裁!怎么能这么幼稚!   唐蕴气得耳朵都红了,他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正憋着劲准备骂人,一抬头,看见匡延赫咧着嘴巴笑,白净的牙齿露在外边,还有很轻的笑音。   他很少看到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笑,很可恶,可又实在勾人。   唐蕴满肚子的气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全都被放跑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确认自己的恋爱脑长出来了,丢脸或是被误解都没关系,他更想要看到匡延赫大大方方的笑容。   如果这个笑,是因他而起,那就更好了。   唐蕴拿眼前的人没办法,破罐破摔地指着沙发说:“来啊,你趴着,我射里面!”   他能看到匡延赫顶了顶后槽牙,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惊讶和兴味盎然,但可能是碍于甲方这个身份,他终究没有将这个带颜色的话题进行下去。   匡延赫从地上捡起掉了的几页A4纸,理了理,还给唐蕴,正儿八经地问:“理出什么头绪来了吗?”   唐蕴摇摇头:“你和李晓博熟吗?”   “不算太熟。”   其实李晓博是匡家的远房亲戚,很远很远的那种关系,李晓博爷爷的老婆是匡继冲小时候认的干妈,但匡继冲后来创立向恒,远离老家之后,两家的联络就少了。   要不是有一次李晓博在微信上给匡延赫发了一张他们小学时候的合影,匡延赫是真没认出来他。   在李晓博入职向恒以前,他们大约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除了工作以外,我们基本上没什么交流。”   唐蕴一阵失望,又问:“那公司里有熟悉他的人吗?最好是和他还有张雨薇一起吃过饭的,能证明他们是情人关系的。”   匡延赫也摇摇头。   这两天他在公司内部打听过了,李晓博这个人性格很古怪,像人格分裂似的,上班时脾气很急躁,经常辱骂惩罚员工,下了班又迎合大家的喜好搞一些团建活动,典型的给一个巴掌再赏颗枣式的管理模式。   员工们对他颇有微词,也不愿意接近他,别说是私底下攒局约饭了,连李晓博组织的团建活动大家都会找理由推脱,所以在热搜爆出来以前,没有人知道他和张雨薇还有这层关系。   “哎呦。”唐蕴愁得直叹气。   匡延赫也预感到这案子很难弄了,问:“那以前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协商调解啊……”唐蕴没有细说下去,“你懂得。”   饶是小朋友都知道要用糖果笼络同学去竞选班干部,精明睿智的商人不可能听不懂他在暗示什么。   果不其然,匡延赫很快问:“那大概要准备多少钱?”   “这得看对方的意思了,少说几万块,上不封顶。”唐蕴曾经办理过一起强奸案,是以两千万的金额私下和解的,“像李晓博这种年入百万的总经理,至少得搭套房子进去吧。”   匡延赫困惑道:“那张雨薇不是已经报警录口供了吗?如果她再翻供,撤回起诉,岂不是变相地承认自己捏造事实诬陷他人?这样她自己是不是也要承担刑事责任?”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强奸案它的性质很特殊,发生性关系这件事情是客观存在的,两边各说各的,其实外人是很难判断李晓博他究竟强奸没强奸的,即使后来俩人和解了,是否违背妇女意愿,这仍然是个迷,不好随便给她扣上诬陷的罪名。   再加上情节轻微,俩人和解,皆大欢喜,警方大概率是不会立案追究的,谁没事儿尽给自己找麻烦呢是不是?   这也算是一种人情世故吧。反正我之前办过的强奸案,调解完了就结束了。   除非是那些阴狠一点的老滑头,可能会反告女方敲诈勒索,这种案子娱乐圈也不少,你应该听过的。”   “嗯,听过,但没怎么在意。”   匡延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空的玻璃杯,往里倒了点凉白开。   等唐蕴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制止了,只见匡延赫微微仰颈,用他的杯子在喝水。   “你拿的那是我的……”唐蕴小声嘟哝了一句。   匡延赫听在耳朵里,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面还有另外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小半杯水,但它离唐蕴更近一些,所以他才拿错了。   “啊,不好意思,跟你间接接吻了。”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匡延赫并无任何愧意,天知道他们都交换多少次口水了,再过分的事情也都做了个遍,怎么会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唐律师要是嫌弃的话,可以去洗洗嘴。”   他的话音带有几分玩味,唐蕴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又酥又麻。   利用美色乱撩人,这也太犯规了!   他心中腹诽,嘴上逞强:“我不介意,反正大家都是男的。”   匡延赫极淡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戏剧,他又往杯子里倒了点水说:“那就好,因为我还得再接一次。”   “……”唐蕴的脸简直要热炸了,收拾东西赶紧跑路。   由于案件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唐蕴在匡延赫的授意下,决定带着成年人的诚意,去见一见张雨薇,看看能不能让她松松口。   但究竟带多少诚意过去,唐蕴自己是没法做决定的,具体得看当事人和其家属的意愿。   于是第二天中午,唐蕴问匡延赫借了大G,去李晓博家里,见了他妻子。   董慧今年才三十出头,家里孩子两个,大的今年已经上两年级了,小的明年也要上幼儿园了,一龙一凤,凑成一对好字。   这该是多少人眼中的完美家庭。   董慧虽是全职太太,但家里请了个保姆,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这类活用不着她亲自动手,所以还有空捯饬自己,皮肤和身型都保养得很不错,每周都会出去游泳健身,但唐蕴看到照片墙上的旧相片,觉得她和现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那会儿的董慧形象甜美清纯,脸小小的,看着只有巴掌大,长发及腰,依偎在丈夫怀里,好像心甘情愿做个听话懂事的小女人,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他。   而现在,她的长发剪掉了,只留了勉强能够扎起来的程度,穿衣风格变得朴素简单。   谈论起李晓博,她眼睛也变得很无神,好像那个人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厌恶他,想摆脱他,可又受困于他。   “现在我们是打算拿点诚意去和张雨薇聊一聊,想看看您这边是怎么个意思。”唐蕴无比委婉地提出了请求。   每当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贫困县区的穷孩子,苦哈哈地摊开双手,就指着财政局能拨点款下来。   谁知道“财政局”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   董慧一脸决然道:“他惹出来的祸,肯定是他自己解决,凭什么让我和孩子来承担?他每个月才给我们几个钱?他在那个女人身上肆意挥霍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自己有这一天啊?”   唐蕴完全理解她的情绪,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劝了。   “那您是不是也得为您和孩子的将来考虑一下,毕竟他要是进去了,你们的收入来源也断了,今后谁来供养您和孩子呢?”   “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董慧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还可以出去工作,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   唐蕴又换角度劝说,但董慧愣是油盐不进,没办法,他只能撤退。   下午,他又驱车赶到隔壁宁市,联络上了李晓博的父母,这老夫妻俩的退休生活一看就挺滋润,住的是均价两万一平的别墅,院里又是花又是鱼,还有一条金毛犬,好不热闹。   老两口前阵子出国旅游了,儿子涉嫌强奸的事情,他们是前天才知道的。   与董慧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两位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儿子会做出那样荒唐的事情来,尤其是李晓博母亲,拽着唐蕴的胳膊,一个劲地说自己儿子平时多么多么稳重、懂事、贴心、顾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唐蕴听到“顾家”两个字时,都没忍住笑了。   李晓博是顾家,只顾着外面的小家了。   唐蕴光是让老两口相信李晓博在外面包养了小三,且被人告强奸了这个客观事实的存在,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让顽固的老头老太去否定自己骨肉的优秀,就好像在裁决他们自身一样,实在太难了。   好在老俩口很愿意把棺材本拿出来救自己的儿子,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愿意把这套别墅给卖掉,回老家生活去,只希望儿子能够平安回家。   唐蕴抱着很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能说,李晓博之所以会背叛婚姻,肆意妄为,走到今天这一步,和他爸妈都脱离不了关系!”   回程路上,唐蕴忍不住打电话向匡延赫吐槽,“这老头老太对他简直溺爱到了极点,儿子都被逮捕了,下一步就要被起诉了,俩人还一个劲地在那叭叭,说自己儿子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也不可能有婚外情的,简直冥顽不化。   后来我告诉他们,报警抓他们儿子的就是他婚外情对象,他们也还都觉得全是女人的问题,李晓博是被勾引的。最离谱的是——他们还责怪董慧作为妻子,竟然没有管教好他们的儿子,导致,他们的儿子变坏了。哎哟我真服了他们的脑回路!这一天天的,高血压都要被气出来了!”   匡延赫说:“他们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犯错,而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会犯错,因为他们的脸上挂不住。愚昧的人,总要为自己的愚昧买单,没必要替他们的晚年忧虑,都是自找的。”   他的总结一针见血,对唐蕴澎湃的心情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你说的对,我只是代理律师,没义务操心这些。”   老两口能拿出来的银行存款是七十万,再加上李晓博自己的存款,向恒预支的薪水和项目奖金,加起来将近三百万,老两口别墅的钱,唐蕴先没算进去。   唐蕴就带着这东拼西凑的诚意,打电话联络张雨薇。   俩人在一家咖啡店碰了面。   张雨薇很年轻,长相是叫人能一眼记住的漂亮,肤色冷白,一对桃花眼楚楚动人,看得出她几乎没有化妆,皮肤细腻得像是一两岁的小朋友,茶色卷发轻巧地盖在平直的肩膀上。   她的穿衣风格张扬随性,超短露脐小吊带搭配一条牛仔短裤,完美地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   唐蕴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还没有说明来意,张雨薇就先问:“你不会是李晓博派来找我和解的吧?”   “张小姐是聪明人,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我的想法就是希望他可以受到法律审判。”张雨薇那对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怨恨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让我开口要钱,这样的话,就能判我敲诈勒索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的手机现在肯定在偷偷录音吧?”   唐蕴无奈地笑了起来:“首先,单独的录音证据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其次,你是受害人,接受合理的赔偿金,怎么会是敲诈勒索呢?”   张雨薇审视着唐蕴:“你别忽悠我。”   “我不是忽悠你。”唐蕴大方地给她看自己的手机,站起身,把所有的裤兜都掏了个遍,“也没有录音设备,就算你不相信我说的,你也可以请个律师问问,或者干脆找律师来跟我谈。”   张雨薇的神情,像是放下了戒备,唐蕴觉得可能有戏,便开了一百万的价格,张雨薇嗤笑一声,立刻又恢复了鄙夷的姿态,那眼神,仿佛在说“打发叫花子呢”。   唐蕴口舌费尽,张雨薇的眼神也毫无松动。   周旋间,张雨薇面前的咖啡空了,她背起她的LV链条包,丢下一句:“要么三天内我的账户上看到五千万,要么就等着坐牢吧。”   唐蕴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提出一个李晓博没办法达成的金额。   “这不现实,他们全家加起来都凑不出这么多钱。”   张雨薇白了他一眼:“关我屁事。”说罢,戴上墨镜起身走了。   唐蕴一抬眼,发现她的吊带背后是镂空的,几根绑带衔接,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从她的打扮和说话态度可以看出来,强奸事件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她的穿着毫不保守,情绪也不低落。   私下和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唐蕴都开始怀疑,这起强奸案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手机忽然响,打断了唐蕴的思绪。   是匡延赫打来的,问他协商得怎么样了。   “张小姐开价五千万。”   “哇哦……”匡延赫的心情大概还不错,竟然开玩笑说,“比我出价还高,她也想进军房地产吗?”   唐蕴被他逗笑,可是笑着笑着又有些无奈:“待会儿回去跟你细说吧,这会儿在咖啡店呢,不太方便。”   “好。”匡延赫问,“那你现在是下班了?”   “嗯对,准备回酒店了。”唐蕴顺口问道,“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啊?”   说完,他忽然觉得这问题其实特别暧昧,就好像已经住在一起的小情侣,在关心自己的另一半什么时候下班。   “我待会儿开个视频会就结束了。”匡延赫问,“你能来公司接我一下吗?”   “啊?”唐蕴讶异道,“你没别的车啦?”他一直以为匡延赫有好几辆车,所以才问他借了一辆。   “废话,我一个人总不见得开两辆车来燕州。”   “你不是还有助理和闫楚吗,我还以为你们分开来的。”   唐蕴清楚记得刚来燕州那天,匡延赫疲劳驾驶被他指责了一番,在酒店的地下车库里,匡延赫答应他不会再开车了,让助理去接他。   难道助理打车接他呀?没必要吧?   还是说匡延赫那天只是敷衍他的,其实后来助理根本没有去接他,他又疲劳驾驶回了公司的?   “我和我助理开一辆车过来的。”匡延赫说。   “哦,好的,那我现在过来,不过我是从宁市过去的哦,有点远……”   “没事,我也还要开会。”   唐蕴没有细究什么,跟着导航开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天边的云霞从金色过渡到浅蓝,再到深蓝,最后一片黑漆。   到公司楼下后,唐蕴给匡延赫发了条信息。   匡延赫可能还在忙,没有回消息。   唐蕴便下车觅食去了,他晚上都没吃饭,肚子叫唤一路了。   大楼转角处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唐蕴进去选了几串关东煮,站在门口吃完了。   想到匡延赫忙完肚子可能也会饿,又挑了个摸起来软软的,好像很好吃的冰淇淋面包。看到还有新鲜出炉的喷香的竹筒饭,他也要了一个。   万一匡延赫不爱吃甜食呢,还有个备选。 第四十二章 触碰   “你人呢?”匡延赫发了语音给他。   唐蕴连忙付了钱,飞奔回去,看到匡延赫单手插兜站在汽车旁边,右手握着手机靠近嘴边,好像还在说什么。   奔驰大G的车身庞大,高度接近两米,上车费劲,总把人衬得小鸟依人,但匡延赫这个大高个儿站在一旁,却无比和谐,好像为他量身打造。   唐蕴的目光顺着那双长腿由下而上,扫过修身妥帖的正装,落在他戴着眼镜的面庞。   斯斯文文,明晃晃的英俊,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即使他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做,见到他的人也一定会觉得他来自一个锦衣玉食、殷富舒适的商贾之家。   “我刚才去买吃的了。”唐蕴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子说,“给你也带了一点。”   “这么客气。”   不过匡延赫先接过的不是唐蕴手中的夜宵,而是车钥匙。   “我来开吧,你都开一天了。”   “好呀。”唐蕴乐得清闲。   路上,匡延赫又问了一些关于张雨薇的问题,唐蕴以为他对夜宵没什么兴趣,便把竹筒饭拆了,自己大口吃起来。   这玩意儿凉了可不好吃了啊!   谁知道匡延赫又忽然说:“你不是给我买的吗?”   “啊?”唐蕴嘴里还包着糯米饭,含含糊糊地说,“我以为你不要吃。”   霓虹灯映照进车内,匡延赫的脸忽明忽暗,声音懒散:“我只是不方便吃。”   唐蕴大胆揣度圣意:“那需要我喂你吗?”   匡延赫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那淡漠的眼神,仿佛并不准备领情,但唐蕴听到的却只有一个字。   “行。”   竹筒饭里面装的是糯米和一些腌制过的猪肉,这家便利店的竹筒饭配方做了改良,里面还有颗咸蛋黄,经过高温蒸过以后,竹香浸润每一颗糯米,吃起来和烧肉粽的口感差不多,软软糯糯,咸香适口。   不过热糯米很黏手,唐蕴用筷子顺着竹筒边缘戳下来一块带猪肉的,递到匡延赫嘴边。他其实很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就像间歇性帕金森似的,一靠近匡延赫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抖。   幅度微小,但尴尬。   好在匡延赫速战速决,把那块糯米吃掉了,应该没注意到他手抖的问题。   “味道如何?”唐蕴眼含期待地问道,仿佛那竹筒饭是他自己做的。   匡延赫先是咀嚼了几下,好像在认真品味,一个吞咽动作后,说:“还行。”   什么啊,明明就很美味。   唐蕴发现这个人对食物的评价永远都是老三样:还行、熟了和摇头,再也夸不出其他。   “那你还要吃吗?”唐蕴又戳了一块带蛋黄的下来。   匡延赫没说话,略微偏头,张着嘴等他。   唐蕴边笑边把东西喂到他嘴里:“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好难啊。”   竹筒饭的量没多少,两个人分着吃,没挖几下就消灭了。   唐蕴又撕开冰淇淋面包的包装,浅浅地品尝了一下,面包松软,夹层是抹茶流心,因为放置在冰箱里,一口咬下去,冰冰凉凉,确实很像冰淇淋上面的奶油。   这次他没有再问匡延赫要不要吃,直接掰下一块,递了过去:“你尝尝看,好吃的,不是很甜。”   “不是很甜”可以说是南城人对甜食的最高评价。   而匡延赫正在纠结要不要变道,压根儿就没看递到眼前的是什么东西,像个瞎子似的用嘴巴找面包,一大口咬下去。   唐蕴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酥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全身。   匡延赫若无其事地开车,似乎并没把这当回事,唐蕴收回手,看向窗外绚烂的霓虹夜景,心跳如鼓。   指尖仿佛还留有余温,但他很快意识到,那是残存在他脑海中的温度,连同着那湿软的触感,蠢蠢欲动的妄念。   “味道如何?”唐蕴问他。   匡延赫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前方,笑了一下,问:“你是说哪个?面包还是你的手指?”   像是一个浪头打在了身上,唐蕴的身心都开始摇晃,随后沸腾。   他很确信匡延赫在撩他,已经不止一次了,而他又恰巧钟情于斯文人的反差,所以一次一次地上钩,脸红又心跳。   这个问题对于唐蕴而言是很亲密的,像是小情侣间的暧昧私语,但是当他望向匡延赫,发现对方还是专心致志地在开车,并没有看他,甚至很快速地超了一辆车。   好像这对匡延赫而言,只是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罢了,今天的副驾驶换一个人,匡延赫说不定还会说出更轻佻的话来。   澎湃的思绪又逐渐冷静下来。   这种理不清的关系,触碰不到的真心,最容易让人沉沦,可要是真动了心,只会被对对方当成傻子。   唐蕴不想再上当了,索性以牙还牙:“那你说,你喜欢吃哪个?”   “手指其实没尝出什么味道。”   回到酒店,唐蕴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答应网友们今晚继续做直播。   卧室与书房是贯通的,中间隔着扇移门。   唐蕴找到一个合适的直播位置,但发现自己忘记带支架,转身从书架上抽了十几本书摞起来,手机支在最上面。   直播背景忽然变了样,网友们很快便有所察觉。   【唐律师今天没在家啊?】   【看起来好像是酒店。】   唐蕴调整好光线,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说:“对啊,在燕州这边出差,住的是甲方安排的酒店,还不错吧。”   【装修看起来好高级啊。】   【今天这个光,衬得唐律皮肤好白。】   【唐律有女朋友吗?】   【呜呜呜,你今天好帅!】   唐蕴是从去年中旬开始直播的,不忙的时候,每周有三四次直播,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他的直播间,刚进来的通常都是关注不久的新粉,评论客气又拘谨,好像很怕伤害到他,等到五分钟以后,老粉们鱼贯而入,擦边评论就多出来了,好像酒吧里面的DJ,直播间氛围就是这样被带动起来的。   和大家聊了会儿天,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很快就突破五千。   忽然,身后的移门“唰”一下被人推开,紧接着是匡延赫的声音:“唐律……”话没说完,移门又迅速被合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忙,”匡延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措,“我刚在外面敲门了,你没应我,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哦没关系啦,我正在直播,不过还没连麦。”唐蕴回过头,对着那扇移门说,“你找我什么事儿吗?”   移门露出手掌宽的一道缝,匡延赫歪了下脑袋,视线从那道缝隙里穿过,落到唐蕴的手机上。   尽管他戴了眼镜,但屏幕上的一切还是离他很遥远,他看不清上面的人,便以为大家也都看不到他,于是把移门拉得更开。   “我的钢笔没墨了,想问问看你有没有替换芯。”他小声说道。   “我就带了水笔。”   “水笔也行。”   唐蕴说:“在我包包的那个夹层里,应该是跟A4纸放一起了,你自己拿好了。”   “好的,谢谢。”说完,移门又迅速地合上,好像慢一秒就要被人暗杀似的。   唐蕴的直播间除了法典误闯过以外,还没有出现过其他生物,评论区瞬间变得很热闹。   【这是和唐律一起出差的同事吗?好帅啊靠,声音也好好听!】   【看起来巨高!都快顶上门框了!】   【鬼鬼祟祟探头的样子好可爱。】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也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唐蕴知道这帮人没憋好屁,赶紧解释:“大家不要误会,他不是我男朋友,就是……”   说着说着,卡了壳,他一时不知道该用“甲方爸爸”还是“一个朋友”来解释自己和匡延赫的关系。   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秒钟,网友们似乎脑补出了什么,彻底沸腾了。   【就是老公罢了!】   唐蕴看到这条评论时,扑哧乐了。   他心虚地站起身,推开移门,确认匡延赫已经走了,才坐下来,肆无忌惮地回复道:“怎么可能是老公,就算我俩是一对,我肯定也是在上面的那个好吗?他就是我一个朋友。”   他不说还好,越描越黑。   【啊,所以说唐律承认自己是gay啦?】   【我就知道!】   【传下去,唐律是猛1】   【对不起唐律,我一直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小0来着。】   【矮子攻吗?】   【边干边喝奶。(doge)】   唐蕴被这帮人给气乐了,他一米八多的身高,这辈子居然也能跟“矮子”扯上关系,全赖匡延赫,长这么高干什么!   “大家注意一点尺度好吧,别回头我这直播间被封了,我连麦已经开了哦,大家可以申请了。”   大家全然无视他的话语。   【就是好奇,朋友怎么会和你一起出差呀?】   【哈哈哈哈哈对哦,朋友为什么要一起出差。】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睡一起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睡一起,直播的时候要避下嫌咯,下了播谁说得准呢。】   唐蕴的嘴角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只好先不看评论区。   那位名叫“小狗才没烦恼”的网友又在直播间里出现了,还是像昨晚一样,刷了不少礼物。   唐蕴陷入困惑,如果说是大龄富婆,在看到他是gay这样的言论之后,应该不会再投礼物了吧。   到底是男是女啊?   趁着结束连麦的间隙,唐蕴点了一下缅因猫头像,进入网友的个人资料页面。   Ta的关注列表:快乐小法师。   粉丝列表:0   创作内容:0   个性签名:随便看看。   晚上临睡前,唐蕴按惯例给梁颂打视频,顺嘴提了一嘴这位怪人。   “连续两天啦,ta就说了两句话,昨晚上说,想看我正装跳舞,不过今天是让我早点休息,可能是因为我在直播间一直忍不住打哈欠了吧,感觉ta这人还挺贴心的,现实里应该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梁颂吓唬他:“别回头是个未成年人,隔天家长上线,让你把打赏全都退回去。”   唐蕴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恐,皱眉道:“未成年应该不会喜欢我这款吧?我这岁数都够当他们爹了。”   “那可不一定,”梁颂问,“你没看看他资料吗?”   唐蕴:“看了啊,什么都没有,像是新注册的号,IP地址倒是和我一样。”   梁颂大胆猜测道:“那说不定是熟悉你的人呢,怕你看穿伪装,所以注册了个小号偷窥你,又忍不住想吸引你的注意。草!该不会是你那该死的初恋对你余情未了,婚姻又不幸福,想吃回头草了吧!”   唐蕴倒抽一口气:“不是吧……这么狗血?”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人讲话风格倒是和他初恋有点相似,清清冷冷,言简意赅,尤其爱催他早睡觉,而且他记得大学和沈记恩逛猫咖,沈记恩说老板娘养的缅因猫很帅,以后自己买了房也一定要买一只。 第四十三章 委屈   唐蕴每一次分手,都会把前任的联络方式统统删光,无论是相册、云盘、社交软件上的所有回忆都会一次性抹去,不给自己留一点念想。   但毕竟曾经和沈记恩交往了四年,他微博名像是烙印一样,盖在唐蕴的脑海中。   登陆微博一搜,果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一张画在便利贴上的笑脸。   那是当年唐蕴第一次给沈记恩做早餐时,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沈记恩第二天就把所有社交软件上的头像换成了它。   为此,唐蕴还狠狠感动了一把,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心尖上,可是后来想想,不就是换个头像而已,这有什么可感动的,五点钟爬起来做早点的人是自己啊。   一个很简单的举动,让唐蕴误以为沈记恩情深似海,误以为他们真能白头偕老。   唐蕴现在再看到这个笑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都结婚了,还不换掉,看着不膈应吗?就算自己不膈应,老婆万一哪天得知了来历,不得气疯掉吗?   腹诽归腹诽,指尖还是不自觉往下滑动,确定这个号并没有被废弃。   沈医生三天前还发了动态:【不服老是不行了。】   配图是他夜跑完,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大汗淋漓的自拍,他只穿了件运动背心,手臂肌肉线条还很明显。   头倒是没秃,至于脸的话,因为胶原蛋白的流失,看起来消瘦不少。   但医生就是医生,皮肤好得没话说,那么近距离的原相机自拍,也还是细皮嫩肉。   唐蕴又往下翻了十几页,奇怪的是,里面除了工作、夜跑就是和朋友聚餐,完全没有出现过女人和小孩儿的痕迹。   如果是刚认识的人看到他的微博,一定会误以为他是自律又有钱的黄金单身汉。   唐蕴干脆跳转到他们分手的那年,沈记恩和他一样,把在那之前的所有微博都清空了,好像那些美好的回忆,也同样从沈记恩的脑海中抹去了。   唐蕴在评论区看到有人问:【哥们,听说你要结婚了?】   沈记恩回:【嗯。】   往后几年,他的微博是空白的,不知道是没有发过动态还是已经清空了,衔接上这段空白的是2021年5月份的一条动态。   【好久没有抬头看看了。】   配图是蔚蓝色的,没有云霞的天空,右下角露着“姻登记处”几个字。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民政局了。   这条微博的评论有上百条,唐蕴点进去一看,有人问:【还是离了啊,那小孩怎么办?】   沈记恩说:【什么怎么办,我还是她爸爸,想看就去看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和他老婆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留给了女方。   这结局是唐蕴万万没想到的。   其实他的微信里还有和沈记恩的共同好友,也是医院的医生,唐蕴在那位医生的朋友圈见证了沈记恩和妻子的浪漫婚礼,也见证了孩子的出生。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幸福,毕竟沈记恩是个双性恋,对女人也一样有欲望。   唐蕴顺藤摸瓜排查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在沈记恩的相册里看到了一只幼猫,一只黑色长毛,瞳孔金黄的缅因。   相册里并没有幼猫长大后的样子,但唐蕴凭直觉猜测,榜一头像里那只黑色缅因,就是沈记恩的猫长大后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梁颂看到唐蕴在凌晨两点半发给他的微信消息。   一些微博评论截图和唐蕴的总结:他结完婚过得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梁颂看到朋友前任过得不好,激动不已,但生怕唐蕴又陷入泥沼,赶紧发语音给他:“快快排查你近期新添加的好友,别又潜伏在你的微信里了。”   唐蕴的通讯录里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加入,他哪里排查得清楚,不过有一点很放心,新加的好友都在他的工作号上,私人号从不添加外人,这是他仅剩的一点私人空间。   匡延赫算是个例外。   因为有一天他们一起约着打羽毛球,匡延赫看到他从兜里掏出来两部手机,就问:“你是不是有两个微信?”   唐蕴自以为高情商地回复:“啊对,因为我微信上乱七八糟的群很多,怕遗漏掉客户的消息,就另外申请了个工作号。”   谁知道匡延赫还是说要扫一扫他私人号,理由是:想看看猫。   “没想到你还是个猫奴。”唐蕴为他敞开了自己的私密领域。   匡延赫一觉醒来,听见唐蕴在楼下跟人讲语音,好像是关于打赏的事情。   有人问唐蕴:“那如果真是他给你打赏的,你要退给他吗?”   唐蕴正吃着早点,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悦:“退给他?为什么啊?这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给的吗?我肯定装不知道啊,再说了,我已经在直播间说过了,这些钱都会捐掉,我又不是自己花。”   匡延赫脚步一顿,唐蕴该不会这么快就发现是他在打赏吧?   “你起了啊。”唐蕴好像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桌上的早点,说,“我给你点了份松饼,快来吃。”   有古怪。   唐律师前两天可没有这么主动过。   匡延赫缓步下楼,在中途为自己想好了借口:我看直播都是被匡又槐逼的,蹲蹲狗血八卦,记录下来,为匡又槐寻找创作灵感,至于打赏,只是顺手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了,你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餐桌很长,可以容纳十个人入座,不过匡延赫更喜欢坐在唐蕴旁边的位置。   “这么大一份?”匡延赫扫了一眼唐蕴面前的盘子,里面是烤得酥脆的面包片,中央抹了点水果酱。   “我怕你不够吃嘛。”唐蕴把盘子往匡延赫面前推了点,“你要吃不完可以分我一点。”   松饼的一半淋了可可酱,另一半是芒果酸奶,匡延赫用餐刀尝试将松饼对半切开,可刚动刀便预感这个操作不可行,松饼一共好几层,叠得太高了,如果硬切下去的话会像爆破后的房子,轰然倒塌。   唐蕴显然也看出这一点,对他说:“你先吃,吃剩下的给我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匡延赫戳了面上的那一块,放进嘴里。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唐蕴的样子比昨晚轻松多了,甚至还敢开他玩笑,“我不嫌弃你。”   匡延赫把餐盘往边上推了推,唐蕴也没有故作矜持,用叉子戳了第二片松饼:“芒果那边你吃吧,我芒果过敏。”   匡延赫用叉子帮他摁住另外一半,俩人就这么愉快地分食起来。   梁颂又发来一段语音:“那如果他私下约你,你要和他见面吗?”   唐蕴瞄了一眼匡延赫,没回。   匡延赫先忍不住,问道:“你要和谁见面?”   “哦,没有要见面啦……”唐蕴解释说,“就我直播间一个网友,这两天给我打赏了好大一笔钱,我和我朋友正在推测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还没有头绪。   匡延赫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不为人知的得意,眉梢略微扬起,问:“那……有什么进展了吗?”   唐蕴低下头,戳了两下面前的松饼,像是被问到什么羞赧之事。   “大概率是我的初恋吧。”   他的回答震耳欲聋。   匡延赫被一口原味酸奶呛得半死:“你说什么?——”   唐蕴见他一副又是震惊又是好奇的样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就是我们的一个推测啦,因为沈医生——就是我初恋啊,养了只缅因,和榜一头像上的那只是一样的,而且我昨天翻我初恋微博,看到他和他爱人离婚了。”   匡延赫顾不上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委屈得近乎咆哮:“不是,就一只缅因猫而已,你怎么就确定那个人是你初恋呢?再说他和他爱人离婚跟打赏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唐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男人的一种直觉啊,那个人讲话的方式和沈医生很像。”   匡延赫回想自己在直播间说的那两句平平无奇的话,实在摸不透:“哪里像?”   “哎哟,说了是直觉了!”   分明是心里装着初恋放不下,才看谁都像初恋,还试图用直觉来掩盖思念。   果然啊,失去的白月光就是最好的,谁也没办法打败。   匡延赫没好气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直觉不准。”   唐蕴觉得他的反应很怪:“可你又不认识我初恋。”   匡延赫沉默地放下叉子,没有反驳什么,起身去倒水。   松饼还有很多,唐蕴转过头问他:“你怎么不吃啦?”   “我早上不习惯吃太多甜的东西。”匡延赫的嗓音掷地有声,像是在发泄什么。   唐蕴望着甲方爸爸说变就变的脸色,沉默了,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也许是有点起床气要撒干净,梁颂有时候没睡饱就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一阵像是破壁机打东西的声音传入唐蕴的耳朵,他试图去分辨声音来源,但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从隔壁传过来的还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匡延赫像个易燃的炮仗,一通电话打给服务台,说这边有个像装修一样的声音,很吵,让他们前来处理。   服务台立即道了个歉,然后询问是在哪里听见的声音。   “我也不是很确定,应该是隔壁吧。”匡延赫皱着眉头说,“昨天凌晨三点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很影响人休息的。”   “真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马上就来。”   凌晨三点,也有这个声音吗?   唐蕴那会儿还是醒着的,可是完全没听见这动静,匡延赫是怎么听到的?   一个闪念掠过脑海,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浑身战栗地拍了下桌子:“我靠,我好像知道张雨薇是怎么操作的了!”   匡延赫被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唐蕴一把拽住衣袖。   “快快快!车钥匙给我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匡延赫不明所以地指了指靠墙的矮柜,车钥匙就摆在小盒子里。   “我陪你一起吧。”   “也行。”   水撒了一地,匡延赫也没顾得上收拾,上楼拿了下手机,又给闫楚发了条语音信息,说自己今天先不去公司了,晚点再说。   唐蕴已经整装待发,着急忙慌把他推出门。   气喘吁吁到了酒店大厅,唐蕴好像想起了什么,松开匡延赫的衣袖:“我先出去买点A4纸,待会儿还要向检察院递申请材……”   他是侧着脑袋走路的,走得又很急,话音未完,“咚!”一声巨响,他的小脑瓜就撞在了酒店那高透的玻璃门上,身体向外反弹。   “嗷!”唐蕴只感觉两眼一黑,双腿发软,像一个即将倾倒的花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匡延赫不经思考地冲过去,张开双臂,一把兜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后背撞入结实的胸膛,唐蕴从惊惧中回过神,脚上也有了一些力气,可被撞的地方还是好痛,痛到他几乎睁不开眼,像刚结束一场刺激的过山车,泪水自己往外冒。   “妈呀,疼死我了。”他倒抽几口气,在匡延赫的搀扶下,站直了,揉了揉撞伤的地方说,“谢谢你哦。”   他以为匡延赫会像之前那样担忧地看看他的伤口,或者帮他揉一下,谁知道匡延赫竟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冷嘲热讽:“哎,真可惜,不是沈医生来接住你,要不然还能顺带看看你的脑子。”   唐蕴:? 第四十四章 调查   张雨薇住在五楼的503室,警方提交的证据材料里显示,楼下403室的阿姨曾在十一日当晚听见张雨薇的呼救,但是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   唐蕴生怕打草惊蛇,先坐电梯上了四楼。   “所以你是怀疑张雨薇用提前录好的音频干扰了403的阿姨?”匡延赫跟着走出电梯。   “对。”   “那如果真是这样,阿姨的口供就不作数了吗?”   “是的,”唐蕴解释说,“警方提交的那些口供和物证都属于证据材料,在开庭前,是要进行证据排除的,所有与案件无关、来源不合法、真实性存疑的材料都会被踢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强奸罪很难成立的原因,若是男方有预谋侵犯,都会规避其中风险,比如提前下药之类的,没有反抗痕迹的话,几乎不可能被认定强奸。”   “可是张雨薇反抗了。”   “所以啊,我们现在只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试试看了。”   唐蕴敲响了403的门,是一位短发阿姨开的门,站在门口打量着他们。   “你们是?”   唐蕴亮明身份:“我是澜锦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唐蕴,李晓博的代理律师,他是我的助理,我们过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五月十一号晚上的具体情况。”   “哦……”阿姨原本和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是那个强奸犯的律师啊。”   许多人都习惯性地将被警方带走的人称之为罪犯,其实是不正确的,在法院宣判以前,李晓博都只是犯罪嫌疑人。   但唐蕴也不想在这里和阿姨咬文嚼字,笑笑说:“可以耽误您几分钟,配合下我们的调查吗?”   阿姨似乎并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把门打开了,还让他们戴上鞋套,别把家里的地板踩脏了,她刚才才拖过。   家里面还有个看起来三四岁大的小孩儿,正坐在客厅里面搭积木,见到唐蕴他们,忽然人来疯似的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即使是奶奶阻止,他也依然当做没听见,好像是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唐蕴他们的注意。   小孩一只手握着积木,另一只手还握着大一片软化了的巧克力,跳一下,抿一口,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棕褐色的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世上有很多人恐同,但唐蕴认为,还有一类人是恐童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每当看到这种长相普通,邋里邋遢,眼神愚蠢,动作夸张调皮的熊孩子,他都发自内心地想要远离他们。   但作为孩子的奶奶,她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困扰,把孩子从沙发上哄下来,带他去洗手,擦干净脸上和身上的巧克力。   可是很快,男孩一张嘴,唇角又被巧克力涂满了。   唐蕴凑到匡延赫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匡延赫也小小声地回他:“还行,只要别把巧克力擦我身上就行,我会受不了。”   唐蕴有些小小的意外,毕竟匡延赫看起来像是会远离孩童的人。   “我觉得有点恐怖,这么个小祖宗摆在家里,每分每秒都得伺候着,一点自由都没了。”   匡延赫:“那你是不婚不育主义咯?”   唐蕴:“那是当然。”   阿姨熟练地把丢了满地的玩具收拾进收纳箱,为孙子空掉了的水壶接上温水,再督促他多喝水。   最后她去厨房洗了个手,唐蕴以为她的哄娃任务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她老人家又从果篮里挑了个翠冠梨慢悠悠地削起来,对着小孙子喊道:“宝,过来吃梨。”   唐蕴再也等不下去了,上前问道:“我想请问您一下,十一号晚上您都听到些什么了呢?”   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削梨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就是楼上那个女人喊救命啊,警察都已经来问过了呀。”   唐蕴手握资料夹的一端,另一端抵在小腹的位置,问道:“具体喊了什么?您能再给我重复一遍吗?”   “一开始是两个人在吵架,吵什么呢,我听不太清,那个女人忽然一嗓子喊‘你放开我!再这样我要报警了!’那男的也吼‘你报啊!你有种就报啊!’然后我就听到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扔东西。再后来就听到那女人喊‘救命啊,救命啊——’”   提起当晚的情况,阿姨的眼里还是充满了同情:“早知道是那么个情况,我就上去看一眼了。”   唐蕴核对着口供上面的信息,问:“您确定她一共喊了两声救命?”   阿姨说:“她喊了几声我不确定,反正我只听到了这两声。”   这时候小孩儿也开口道:“我也听见了!阿姨在喊救命,那时候我正在看《猫和老鼠》。”   小孩子就爱瞎凑热闹,唐蕴没搭理他,又问阿姨:“那您确定那个声音是张女士发出来的吗?”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我又不认识她。”阿姨似乎已经意识到唐蕴在找案件里的漏洞,又补充道,“但那是她家啊,不是她还能有谁呢?警方先前也来调过电梯监控了,那个时间段,就她和那个李什么的在家里,肯定是她在喊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唐蕴从手机里翻出一段李晓博的录音,问道:“你听听看,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吗?”   阿姨一听就觉得这声音不对,那天吵架的男人声音很难听,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还有明显的地方口音,但录音里的却很年轻,普通话标准,但她很快又为这点不合理作了解释,毕竟是吵架,声音难听也正常。   “应该是吧。”   唐蕴又放了一遍给她听:“阿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是应该啊。”   阿姨心想,反正警方那边已经调过监控,确认强奸犯的身份了,她倒不如再帮一把那姑娘呢。   于是果断道:“是他了,就是他喊的。”   阿姨的脸色从犹疑到笃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唐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确信这阿姨根本无法断定那是李晓博的声音。   他觉得有必要和阿姨科普一下了。   “阿姨,如果您不确定的话,可以说不确定,但不能撒谎,因为您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嫌疑人的指控,将来会递交到法官面前,如果您撒谎的话,就属于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轻则罚款拘留,重则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阿姨的小孙儿,意思是,要是您进去了,可就见不到小孙子咯。   那阿姨脸色立马变了,老实道:“其实那天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有点外地口音的……你放的这个没有,所以我不太确定。”   唐蕴和匡延赫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说不定真有反转了。   “那您大概是几点钟听到他们吵架的呢?”   “这我真不记得了。”   就在唐蕴失望之际,匡延赫忽然说:“是在看《猫和老鼠》的时候,阿姨您家电视机有浏览记录可以查吗?”   唐蕴犹如醍醐灌顶,朝匡延赫竖起大拇指:“有当刑警的潜质啊你。”   “小意思。”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十一号晚上的播放记录。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小孩儿只看了一集《猫和老鼠》,退出时间为七点二十分,一集动画片是七分钟。   再加上阿姨的回忆,基本可以将呼救时间锁定在七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   而在李晓博的口供中有提到,他是在七点十四分进入浴室洗澡的,之所以那样笃定,是因为他洗澡前给同事回了条消息,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电脑,文件晚点再传。   李晓博洗澡用时十分钟,期间总不能边洗边和张雨薇吵架。   但警方那边显然更倾向于报警人,所以并未对此疑点进行深究。   唐蕴保留好证据材料,和阿姨道了别。   俩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唐蕴还在翻找口供材料,决定再去李晓博买水果刀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一会儿去趟长桥路的赵二妹水果店。”   “好的,唐律。”匡延赫说完,恭恭敬敬地替唐蕴打开副驾的车门。   “这么客气。”唐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   “你忘啦?今天我是你的助理。”   唐蕴忍不住笑了。   俩人默契地上车,关门,扣上安全带。   匡延赫问:“时间节点不一样的话,张雨薇的口供是不是就不能用了?”   唐蕴解释道:“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证据有瑕疵而已,一般这样的证据会被退回到公安局,等待补充侦查,如果补侦再没有结论,那对于李晓博而言,就很有利了,我可以为他作无罪辩护。”   匡延赫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不需要赔钱了吗?”   他虽然不怎么懂法,但新闻没少看,很多和解的强奸案都是用钱解决的。   “都无罪了,还需要赔什么呢?”唐蕴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民法和刑法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刑法要坐牢啊,民法不用。”   “是‘疑罪从无’这个基本的刑事程序规则,如果检方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可以证明嫌疑人有罪,那只能做出无罪的判决,但判决无罪,又不代表嫌疑人真的无罪。”   唐蕴的眉梢微微一扬,瞳仁乌黑,像宝石一般露着锋芒。   匡延赫想了想:“所以说到底,自由还是被视为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被轻易的剥夺。”   “匡总好会总结。”   匡延赫强调:“今天是匡助。”   “你真的好爱cosplay。”   过了红绿灯,匡助就说要下车去买一包烟,唐蕴让他帮忙带瓶水。   等了三分钟,匡延赫回到车上,递给唐蕴一瓶水和一支盐水棒冰。   车内开着冷气,唐蕴讶异地盯着冰棍:“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吧……”   “给你敷脑袋的,”匡延赫指指自己的额角,“都肿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感觉的吗?”   “啊?”唐蕴只顾着想案情,倒是真没顾得上自己的脑袋,一照镜子才发现前额被撞到的地方已经肿到变颜色了,他接过冰棍,往脑袋上贴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刺得倒吸一口气。   “都已经这样了,敷冰块真能管用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我可不清楚,毕竟我又不是医生。”匡延赫一把夺过冰棍,话语中含着一股戏谑,“不需要的话我就吃掉了。”   “哎你这人——”唐蕴被他逗笑,伸手去抢他手上的冰棍,但是匡延赫一抬手,他便抓了个空,“我没有说不需要啊,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匡延赫的目光凝在唐蕴嘴角突然出现的小梨涡上,眉心的不悦顿时化开,兴味盎然地说:“那你求我。” 第四十五章 蚊子   “求求你啦。”唐蕴几乎脱口而出,这种程度的要求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之前为了到梁颂那混口吃的,他还学过狗叫,被梁颂录下来当短信铃音,直到梁颂的手机被偷,证据才销毁。   但匡延赫似乎觉得他很敷衍,又说:“太勉强了,都听不到诚意。”   “这还没诚意啊?”唐蕴不明白了,“那你要什么样的诚意?我给你现场磕一个吗?”   “你换种声音跟我讲话。”匡延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他想念了很久的声音,“就那种软软的、甜甜的、又很阳光的……”   唐蕴听到这个形容,率先想到的是女大学生,于是清清嗓子:“求求哥哥了,把东西给我吧。”   匡延赫对此充耳不闻:“不是这个声音,是另一种,男人的……”   男人的,软软的,甜甜的,还得很阳光。   唐蕴打了个响指,反应过来了,他又沉了下嗓音,用和小哑巴说话的那种腔调,软声软气说:“哥哥,可以把东西给我吗?”   “我没太听清欸。”   唐蕴不正经起来:“哥哥,可以把你的大冰棍给我吗?”   匡延赫笑了一下,重新拆了包纸巾包在冰棍外边,说这样贴在额头就没那么凉了,也避免化开来的水滴到裤子上。   唐蕴说:“那你要先抽烟吗?一边开车被拍到的话要扣分。”   匡延赫说他没有买烟。   所以说,是专门下去买冰棍的?   这该死的熟男魅力。唐蕴的脑袋里又开始放烟花。   他从小就爱吃这一套,理性不起来,嘴角笑意掩藏不住,就把头转向窗外,独自消化这令人心动的瞬间,但他又不敢往深处去猜,生怕自作多情。   燕州的马路旁栽植的都是梧桐树,近百年的浇灌与保护,让它们变得挺拔粗壮,树叶繁茂浓绿,掩映着老街上颇具年代感的店铺。   唐蕴一只手掏出手机,随便一拍,便是一幅写实派油画,大片的绿色泛出热烈与生机。   但他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   趁着匡延赫正在认真开车,唐蕴悄悄将镜头调转成自拍模式,又将快门声关掉,迅速拍下一张与匡延赫的合影。   然后躲在匡延赫察觉不到的角度,放大欣赏。   要说上天是真的不公。   怎么能有人既出生在罗马,又长出一张这么完美的脸蛋?要是匡延赫去当艺人,一定会有很多人把他的五官当做整容模板。   “到了。”匡延赫的车在赵二妹水果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名字虽土,门面儿倒是挺大,放眼望去,赵二妹家是整条街规模最大的水果店,门口卖空了的水果箱子成捆堆叠,两个穿围裙的阿姨坐在屋檐下,一个剥菠萝蜜,一个给荔枝去皮装盒,俩人相谈甚欢。   在警方的材料中也有来自水果店店员的口供,其中一位负责收银的员工能证明李晓博当天来水果店买西瓜,顺带买了把弯头水果刀。   唐蕴进屋便找到老板娘,询问能不能回忆一下十一号当晚发生的事情。   老板娘四十岁左右,正忙着给客人削凤梨,让他先等一下。   唐蕴一回头,看到匡延赫正在吃一片切好的西瓜。   “你哪来的瓜啊?”   “阿姨给的试吃。”匡延赫把西瓜递到唐蕴面前,很随意地问,“你要尝不?”   唐蕴望着那片被匡延赫咬出缺口的西瓜,心绪澎湃,却也佯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快速地咬了下去。   由于满脑子都是“又间接接吻了”这样的弹幕,一口瓜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就给咽下去了,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   “怎么样?口感还可以吧?”匡延赫好像真的在询问他的吃后感。   “还不错。”唐蕴很给面子地说,“一会儿可以来一个。”   匡延赫直接让阿姨来三十箱,全部送去公司给分部的同事们分一分。   “给我留一个就行。”他说。   “好嘞!”阿姨满脸的雀跃,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一共三十箱哈?我们这个瓜一箱有六个的。”   “嗯,”匡延赫转了一圈,“哪边扫码?”   “这这这……”阿姨立即朝墙上的二维码指了一下,笑逐颜开地打包去了,还说要再送一点他荔枝和菠萝蜜尝尝,都是最新鲜的。   这一大单的成交,使得老板娘对他们的服务态度变得热情又坦诚。   据老板娘回忆说,十一号当晚店里很忙,因为有个客户定了团单,她和几个阿姨在门口打包的时候,李晓博进来了。   他买完瓜,又说家里的水果刀坏了,想买一把新的,店里的实习生这才喊了老板娘,问店里有没有多余的水果刀了。   老板娘特意从二楼仓库翻了一把崭新的出来递给李晓博,让他用的时候当心一点,刚开刃的,非常锋利,轻轻一划就容易割破手,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唐蕴打开相册里面存着的物证照片,问道:“是这把水果刀吗?”   老板娘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把,我们楼上还有呢,都一样的。”   唐蕴又问:“那您还记得他那天的精神状况是什么样的?高兴还是不愉快?”   “挺正常的啊,还和我们说说笑笑呢,”老板娘说,“他是我们这边的老主顾了,每次和女朋友过来,都是买最贵的精品水果,对我们嘛,也是客客气气的。”   “女朋友?”唐蕴忙又把张雨薇的照片递给她看,“是这个女人吗?”   老板娘看了一眼,确认道:“对的,就是她,很漂亮的小姑娘。”   老板娘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想不通,男女朋友谈得好好的,还一直手挽手进来的,怎么就要告男的强奸了。”   看来张雨薇的事情,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唐蕴问:“那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和她男友过来买水果是几号吗?”   要是在强奸案发生之前,俩人还甜甜蜜蜜手挽手来买水果,那岂不是推翻了张雨薇先前在微博上的说辞?   证明强奸案发生前,俩人并未分手。   “这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也是这个月的事情。”   老板娘扭头问店里的员工,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来确切的日子。   唐蕴站在店门口,四下张望,还真被他发现了一处监控摄像头——来自水果店隔壁的烟杂店。   不过烟杂店老板可没赵二妹那么好说话,他的胖脸一横,必须要唐蕴出示公安工作证才能调监控给他看,说他的律师执业证说不定是假冒的。   “不是,”唐蕴都要给他气笑了,“我的证你能看出来是假冒的,那公安的证就一定不是假冒的了?”   老板打量了一眼后脚跟进来的匡延赫,老神在在地说道:“冒充律师被抓到顶多是罚个款,但冒充公安肯定是犯罪行为,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唐蕴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蒙的,但从法律层面出发,还真被他说对了。   从业这么些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唐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旁的匡延赫又娴熟地运用他的“钞能力”,朝老板比了个手势:“一口价,两百,我买你的监控录像。”   老板的眼神很不屑,摆摆手说:“不可能的,你们没有证我是不可能给你看的,你们拿来工作证,我免费给你们看。”   匡延赫又换了个一口价:“两千,不卖我就走了。”   唐蕴震惊地转过头,试图用眼神唤醒匡延赫:贵了贵了,太贵了!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刚才还在说不可能的那位把两条腿从收银台上收了下去,换上了客客气气的语气,问匡延赫:“你想要几号到几号的啊?有u盘吗?”   视频资料很大,拷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坐回车里,唐蕴还是很心疼匡延赫的那两千块钱,其实他可以去找民警过来帮忙调下监控的,只是过程会麻烦一些。   “太坑了太坑了。”唐蕴握着u盘,关上车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钱已经扫出去了,覆水难收。   然而匡延赫却不以为意:“能用钱解决掉的都是小问题,放心吧,这个钱算我账上,不用你掏。”   “你的钱就不是钱啦?”   “哦……”匡延赫发动汽车,“所以你是在替我心疼。”   唐蕴没否认。   “下次要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咱俩可以打配合啊,说不定就把价格打下来,对不对?”   匡延赫用力点头:“是的,唐律说的都对。”   唐蕴本来想在车上用电脑看会儿录像的,但匡延赫的车技太烂,他刚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晃得想吐了,只好闭目养神,熬回酒店。   匡延赫提着西瓜去厨房清洗,唐蕴坐在客厅里看监控。   老板的监控是好几年前装的,据说是因为放在门口的盆栽总被人偷走才安装的,没有录音功能,图像也是黑白色,好在角度刚好对准了隔壁店门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人流进进出出。   唐蕴把时间调至十一号傍晚,三倍速播放,正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那天果真很忙,几位店员都在门口打包水果礼盒。   匡延赫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回客厅,在唐蕴身边落座,没出声,静静地陪他一起看视频。   过了一会儿,李晓博出现了,唐蕴立刻按暂停,恢复原倍速播放。   视频里的李晓博先是和店员打了个招呼,进去大概一分多钟,提着个西瓜出来了,透明的袋子,看不见水果刀的踪迹。   此时他摸出了兜里的手机,不知道是接电话还是拨电话,但在这通电话之后,他又走回了店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把水果刀。   “这就和李晓博的口供对上了啊!”唐蕴激动地两眼放光,拍了好几下大腿,“他之前说是张雨薇让他带水果刀的!”   有了这份录像,那么张雨薇口供的证明力又将被大大削弱。   见唐蕴眉飞色舞,匡延赫也跟着高兴,虽然他并不能完全弄懂这份连声音都没有的录像要怎么证明李晓博是无罪的,但唐律师这么激动,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匡延赫低下头,盯着被唐蕴一把掐住的,自己的大腿根,小声说:“但你拍的是我的腿。”   “哦不好意思!”唐蕴像是摸到电门似的,迅速抽回手,放回到自己腿上,“我不是有意的。”   匡延赫不确定地问:“那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有几成?”   唐蕴戳了块西瓜吃。   “我要先把证据材料重新梳理一下,写份报告提交给检察院,等检察长审核,如果检察长的想法跟我一致,那这官司都不用打了。”   “那如果不一致呢?”   “概率不大……”唐蕴想了想,通俗地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公检法三个部门,他们也都有自己的KPI,警方负责侦查,检察院负责起诉,法院负责审判,对吧?如果检察院的人把这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件起诉到法院,法官最终判决嫌疑人无罪,那负责起诉这起案件的检察官就要接受批评甚至是处罚了……你懂我意思吗?”   匡延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有罪的案件,检察官不会冒那个风险去起诉。”   唐蕴打了个响指:“匡总聪明人。”   匡延赫淡淡笑了一下:“我之前以为,厉害的律师就是能站在法庭上和检察官唇枪舌战,原来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律师,连庭的不用上就能把案子搞定。”   这夸赞直白得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唐蕴还算厚脸皮,接住了这份赞美,朝匡延赫挤挤眼:“下次你们公司要还有这样的案子,记得找我,给你打九折。”   匡延赫:“少乌鸦嘴。”   唐蕴还是决定把录像先看完,好确定没有其他的证据遗漏,但是律所的同事忽然打电话过来,要他分析个案件,他只好把这个活交给匡延赫来做,自己上二楼去和同事开视频会议。   查监控是侦查过程中最无聊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黑白默片,匡延赫没看多久就觉得累了,脱掉鞋子躺进沙发,笔记本搁在肚子上,一边听歌一边看。   渐渐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唐蕴结束视频会议,捏了捏酸涩的眼睛。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缠绕在梧桐树上的星星灯全都亮了起来,在夜空下连成一片,揉碎了黑夜的冷淡。   肚子有点饿了,他走出房间,正准备问问看匡延赫想吃点什么。   没走两步,他立即放轻了脚步。   匡延赫正仰躺在沙发上,眼镜已经摘掉,后脑枕着个靠垫,身体略为歪斜,一动不动,手中的电脑还是播放状态,但屏幕已经倾斜地抵在沙发靠背上。   看样子是困得睡过去了。   唐蕴走到匡延赫身边,弯下腰,轻轻抽走他手中的电脑,关掉声音,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   唐蕴在律所实习期曾接受过一堂简单的礼仪培训课,他还记得礼仪老师说过:“千万不要将目光停留在客户身上超过五秒,因为这会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是被冒犯。”   所以唐蕴一直遵守规矩,与匡延赫保持安全距离,尽量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当然老师的教诲只是一部分,他也怕自己盯太久会露出破绽来。   此时此刻,唐蕴肆无忌惮地端详起匡延赫英俊的侧脸,呼吸间甚至能够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后调。   等闻够了,又忍不住摸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抓拍好几张,还录了一小段视频,想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养养眼。   匡延赫的头发用发胶定过型,但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已经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掉了下来,这几分随性中和掉了凌厉五官带给人的冷感。   垂下来的睫毛又密又长,睡着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没那么拒人千里了,甚至有点亲和,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触碰,但唐蕴知道那很危险。   真是一副老天爷赏赐的好皮相,连皮肤都那么细腻。像观摩举世闻名的雕塑品似的,唐蕴歪着脑袋欣赏了十分钟都觉得不够。   目光从高挺的鼻梁缓慢地滑到丰润的唇瓣,唐蕴一点点弯下腰,靠过去。   距离拉近,就当两个人的鼻梁快要碰上的时候,躺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俩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均是一愣。   唐蕴吓得眨了下眼,好在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临危不乱,身体比脑袋先做出反应——上去就给了匡延赫一记巴掌!   匡延赫瞪大双眼,一只手捂住脸,无比错愕地盯着他。   “你在干什么?”   唐蕴特别认真地指着他的鼻梁说:“有只蚊子在你脸上!”   匡延赫搓了把脸和鼻梁,又看看自己的掌心。   唐蕴立刻解释道:“跑了,没打着,不好意思啊,你继续睡吧。”   匡延赫略微皱了一下眉,似乎因那一巴掌感到不悦,从沙发上坐起来,重新将眼镜戴好,又回归到那副斯文禁欲,高不可攀的模样。   “好牵强的解释。”他的声音很轻,难辨喜怒。 第四十六章 猜想   简简单单几个字,把唐蕴的思绪打乱了,他窘迫地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做了蠢事被突然揭发的小丑,脑袋空空,耳朵里满是自己紧张的心跳。   难道他刚才的心思被匡延赫看穿了吗?其实匡延赫早就知道他是gay了?   唐蕴耳朵通红,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种愚笨的微笑,用来掩饰尴尬。   “真的有只蚊子……没骗你。”   说话时,一只手不停摩挲后颈,心虚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好在匡延赫还愿意留给他一份体面,没有继续计较蚊子不蚊子的问题,而是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好。”唐蕴连忙点了下头,他急于从混乱中解脱出来,“吃什么?”   “你自己点吧。”匡延赫把手机递给他,界面显示着酒店菜单。   当他的脸上失去微笑时,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感,这就使得唐蕴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很紧张,也很怕得罪他。   唐蕴擦了擦满手心的汗,才接过手机,一贯被夸赞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失去作用,结结巴巴地说:“那你,那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   匡延赫绕过茶几去厨房洗手,在他经过时,唐蕴的耳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微妙的叹息,脑内警铃作响。   匡延赫是不是发现蚊子的事情是瞎编的了?   从他们住进来到现在,也从来没见过什么蚊子……   完了完了,匡延赫是不是生气了啊?   该不会觉得他刚才的举动很冒犯,很恶心吧?   心脏猛地抽痛一下,唐蕴简直后悔死刚才的冲动了,可是现在要再编一个什么理由去解释刚才的举动,只会让本就糟糕的场面变得更为糟糕。   对这样的状况毫无经验,唐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随便点了两份套餐,便把手机放回茶几。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假装看录像,实际还是在关注匡延赫的一举一动,见他洗完手后走到即热式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   被烫了一下,随即打开冰箱,站在那儿似乎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从冰格里铲出一些冰块,一口气倒入玻璃杯,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喝掉那杯水,而是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冰镇可乐。   拉开拉环那一刻,匡延赫也朝他这边看过来,但又立刻收了回去,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眼睛。   唐蕴一阵失落,感觉自己很像是那杯被嫌弃的热水。   他本想问问看匡延赫刚才看录像有没有什么发现的,但看到匡延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这人是不是故意躲着他啊?   唐蕴紧张地胡思乱想,可他不敢去招惹匡延赫,只能坐在沙发上干着急,活像个等在产房外的丈夫。   再下来时,匡延赫换了身睡衣,看样子是冲了个澡,连带着把头发也洗了,他的头发又黑又厚,吹完后散乱地遮住前额,减龄不少。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唐蕴注意到他今天洗完澡穿的是圆领T恤,而不是那身恨不得开叉到肚脐眼的浴袍。   一个人突然变得保守,只有一种可能——怕被不喜欢的人凝视和骚扰。   在这点上唐蕴很有经验,他曾经住校时也被一个不喜欢的人骚扰到不敢一个人去澡堂洗澡,睡觉都把自己裹得像粽子。   一想到自己被匡延赫视为猥琐的变态,唐蕴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种无处宣泄的难堪。   “东西到了吗?”   匡延赫的语气倒还算平常,但唐蕴知道,这只是商人留给合作伙伴的情面罢了。   “嗯,刚送上来。”他小声又卑微地回应,脸色苍白。   会不会过了今晚,匡延赫就要宣布去别的房间睡了?哦不,就算走,也是他这个乙方被赶走。   唐蕴都不记得自己点了些什么,把不锈钢餐罩掀开,才发现原来是牛排。   套餐里面有红酒,但匡延赫并没有开,他像往常那样端坐着,小口品尝牛肉,还把电视机打开了,找了部综艺看,好像要故意制造一点动静出来,好避免和唐蕴面对面交谈。   中途,唐蕴实在忍不住,问他味道怎么样,匡延赫反问:“你跟我点的不一样吗?”   言下之意,大概是:你屁话可真多。   唐蕴欲哭无泪,这简直是他活到现在吃过的最最心烦意乱的一顿饭,比他们第一次见面吃的那顿日料还要尴尬,囫囵咽了几口,他便找借口上楼了。   情绪来了就要找一个出口,唐蕴第一时间想起梁颂。   谁能想到呢,他一个处理过无数感情纠纷的律师,竟然也沦落到咨询别人的时候。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唐蕴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虾状,在提出这个问题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匡延赫戴上眼镜,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   视频那端的梁颂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鸭爪,把唐蕴的困扰当八卦听,吃完还不忘嘬两下手指。   唐蕴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   “你慌什么,”梁颂笑着抽了张湿巾,擦擦手说,“你们律师查案,不都讲究证据吗?他又没证据证明你想亲他,怎么定你猥亵?对不对?你打死不承认就好啦。”   唐蕴急得从床上竖起来,纠正道:“我没有要猥亵他!我只是想用我的嘴巴碰一碰他的嘴巴,谁知道他突然醒过来啊。”   梁颂很无语:“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是,从法律层面上讲,偷亲是算违法的,但我……”   但了半天,没有下文。   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触碰另外一个人的嘴唇,只要对方没表示同意,那就是不对的。   这些规定唐蕴再清楚不过了。   他当时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么违背理性的事情。   人生头一回,还偏偏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   刚才匡延赫被他扇巴掌,听他说有蚊子的时候,一定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很可笑吧。   “啊啊啊——”   唐蕴越想越崩溃,满床打滚,能不能来个三体人把他带离地球!   梁颂是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忍不住发笑:“那除了那句‘好牵强的解释’,他还说什么了没?”   “没了。”唐蕴重重叹了口气,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因刚才的挣扎变得凌乱不堪,“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很不高兴,好像都不怎么愿意跟我讲话了,洗完澡还穿了T恤!”   梁颂不明白:“穿T恤又怎么了,我洗完澡也穿T恤啊。”   “可他昨晚上穿的是那种浴袍。”唐蕴低头,用手指从胸部滑到小腹,“V型的,开到这儿呢!小太阳都露在外面。”   梁颂嘿嘿一笑:“是粉色的吗?”   “对……这不是重点!”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啦?”梁颂安慰道,“可能是他昨晚上穿少着了凉,今天就想多穿一点,或者没衣服穿了。”   “不不不,”唐蕴连连摆手,“我认识他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洗完澡穿这么保守的。”   “你跟他不是也没住过几个晚上吗?就这么了解他了?”   唐蕴把这话当成耳旁风,坚持自己的猜想,在感情上,他往往会做出最坏的考量。   “反正他现在肯定是不想见到我了,说不定还觉得我很疯狂,很自不量力,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梁颂听完,愣住了,感觉唐蕴这阵子变化很大,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明明是那么自信,对待一切都游刃有余,现在却变得谨小慎微,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小情绪。   “我觉得不会啦,你长得那么好看,被亲一下就亲一下咯,就像是被漂亮的小朋友亲一下那种感觉吧,更何况你还是个未遂犯。”   “未遂犯”这个头衔挂到自己头上时,唐蕴觉得荒谬又有点好笑。   他现在倒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那么急切地亲下去,要不然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因为偷亲甲方而被扭送进公安机关的执业律师。   他会沦为业界的传说,同行的笑柄,亲人的噩梦,职业生涯都跟着完蛋了!   眼见着唐蕴耷拉着小脸,梁颂开始了很认真的分析:“你先别想那么多,你看啊,他发现你想偷亲他以后,第一反应并不是谴责你,也不是逃离你,而是很平静地和你坐在一起吃饭,这就说明,他并不讨厌你啊,对吧?”   唐蕴咬着指甲盖认真思索一番,觉得也挺有道理。   匡延赫一开始的那句话是想要揭穿他的把戏,但后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应该也只是想赶紧把这一页揭过去,以免将来再见面时的尴尬。   同时,匡延赫也在变相地给予他警示:别再对我抱有什么期望,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想明白这些以后,唐蕴失魂落魄地趴在枕头上,轻轻叹息。   可是如果匡延赫对他真的一丁点感觉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和他同吃一份食物?为什么要那么关心他,特意帮他买消肿用的冰棍?又为什么要用那么暧昧的语言反复撩他?   难道他对身边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体贴的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一种不愉快的嫉妒在唐蕴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真是个乱搞暧昧的坏家伙。   他发誓如果匡延赫以后再用这种方式来撩他,他一定不会再上当了。   其实这事儿要搁在五年前,唐蕴这会儿一定会选择敲开匡延赫的房门问个清楚,要么堂堂正正确认关系,要么退一步做回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现在的唐蕴缺乏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也许是年纪大了,自尊心变强了,又也许是匡延赫的身份让人望而却步。   总之,他现在更想像匡延赫那样,沉着且理性地无视掉这段插曲,像快进掉一段不喜欢的广告。   “算了,不想他了,我先去工作了。”唐蕴对着镜头说。   梁颂一脸纳闷:“啊?这就好了啊?”   “不然嘞?”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好寂寞。”梁颂抱起沙发上的法典,在镜头前晃了晃,“你看典典想你想得都胖了。”   “……”   唐蕴平时上班会留一碗猫粮在家,法典闲着没事就吃东西,基本一个上午就能吃完,晚上唐蕴回家,它还能再吃一碗,所以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发腮了。   梁颂这段时间估计也是没什么节制地给它投喂肉制品,小家伙的肚子明显又胖了一圈,像个实心西瓜。   “你少给它喂肉吃,都发福了。”   “什么发福!小孩子长身体呢。”梁颂捂住法典的耳朵,小声说,“是恶评,我们不听,我们是天下第一小可爱。”   唐蕴想了想说:“我明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梁颂眉眼间尽是愉悦:“好,那我来买点菜。”   挂断视频,唐蕴抱着笔记本进入书房,好在还有工作能够麻痹一下神经。   他花了一晚上时间把监控视频全部看完,在李晓博和张雨薇手挽手进入水果店的时间点上做了标记。   然后把一系列材料整理好,写了份意见书,上传到系统。   最后,他把之前为李晓博写的那份《取保候审申请书》重新修改了一下,打印下来,准备明天一早交给公安局。   冲了个澡躺回床上,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外面很安静,连蛙声都听不见,当他一闭上眼,傍晚尴尬的画面又像电影一样浮现在他眼前,还是循环播放。   真要命。   他爬起来吃了颗褪黑素才勉强睡去,可能是因为心事太多,第二天很早又醒了过来。   匡延赫的房门还关着,唐蕴没去打扰,下楼拿起边柜上的车钥匙,想了想,又放回去,给匡延赫留了张纸条,吸在冰箱上。   打车去公安局的路上,唐蕴把这个好消息通知李晓博父母,老两口听说掌握了新证据,很是激动,说要请唐蕴吃饭,当面向他致谢。   “请吃饭就不用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唐蕴对李晓博父亲说:“等公安局的人批准以后,我让他们打您电话,您就可以把人领回家了。”   “好嘞好嘞。”老头还是一个劲地道谢。   唐蕴后来又拨通李晓博妻子的电话,虽然董慧可能并不在乎李晓博的死活,但毕竟夫妻一场,唐蕴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让她知道案件进展的。   没想到董慧一听李晓博很快要出来,第一反应竟是惊讶与质疑。   “你们真的调查清楚了吗?他的那些行为都不构成强奸?”   她的语气令唐蕴陷入短暂的困惑,好像很希望李晓博的强奸罪名成立似的。   “是这样的,我后来又去重新调查了一下,发现你先生应该是被冤枉的,我现在整理了一些新的证据……”   话音未完,董慧打断道:“什么证据?”   案件细节暂时还不好向当事人家属透露,唐蕴只说:“一些有利于你丈夫的证据。”   董慧安静片刻,提出了一个让唐蕴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想买下你手头的所有证据,你开个价吧。” 第四十七章 真相   “什么意思?”唐蕴的脑袋有点运转不过来,“你要买证据做什么?”   “不做什么,但是我真的很需要……”   董慧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不像是随便开玩笑,唐蕴皱起眉,猜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样吧唐律师,我们约个地方,我再跟你详细说明。”   汽车距离公安局还有一段距离,唐蕴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停司机,下了车。   身后就是一家甜品店,唐蕴给董慧发去地址,没过多久,董慧的车就到了。   她看起来走得很急,连妆都没有画,素颜状态的她,面色有些苍白。   刚坐下,她就单刀直入地说想看证据,唐蕴问:“为什么,你先给我一个理由。”   “我想和他离婚。”   这点唐蕴倒是并不意外,丈夫出了这档子事儿,是个女的都想跑了,董慧不离婚唐蕴才觉得她脑子有病。   “想离婚很简单啊,你可以起诉,即使他不同意离婚,法庭最多驳回一次,第二次肯定判离。”   董慧拧着眉,目光中除了怨恨看不到其他。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等这么久了。”   李晓博出轨是董慧很早就发现的事情,那会儿还没有张雨薇这个人,和李晓博偷情的是公司里另外一位女销售。   董慧发现后和李晓博大吵了一架,李晓博当时表现得好像很在乎家庭,也很在乎她的样子,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婚,说了很多让人心软的话。   下跪,扇自己巴掌,删除情人的联络方式,写保证书,上交工资卡等等,一系列能够用上的手段他都用了。   董慧自己也很矛盾,一方面,离婚以后她就要一个人生活了,她是从外地来到燕州的,在这里没房也没车,与社会脱节很多年的她甚至没有投简历的勇气了,另一方面,孩子一共生了两个,且都已经过了哺乳期,在男方没有重大过错,又不愿意放弃抚养权的情况下,法院只会判男女双方各一个。也就是说,她将会失去其中一个孩子的抚养权。   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不公平的规则,于是选择了隐忍,但她的隐忍换来的不过是李晓博的变本加厉,因为他发现她没有勇气离开这个秘密。   想要继续相处下去,她只能装作对他的出轨行为视若无睹,直到有一天,她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简讯,上面附带一张李晓博和张雨薇偷情的照片。   这是曹萌萌出于好心发给她的。   曹萌萌的原生家庭就是因为父亲出轨而破裂的,因此她相当痛恨小三,在反复劝说张雨薇分手无果后,决定站在董慧这一边。   简讯上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在咖啡店见过一面后,董慧和曹萌萌一拍即合,成为朋友。   她们的最终目标是让董慧在不失去抚养权的情况下,得到自由和本该属于她婚内财产。   最快的方式自然就是让李晓博主动提离婚,由于夫妻二人签订过婚前协议,如果李晓博主动提出离婚的话,相当于放弃名下所有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曹萌萌伪装出接受了张雨薇的样子,然后在她耳边不停灌输一个信息:男人最爱女人的表现是和她结婚,给她保障,而不是只给一点钱让她每天患得患失的焦虑。   通过日积月累的洗脑,张雨薇对李晓博的占有欲越发强烈,明里暗里多次向李晓博表示想要结婚,但她们完全高估了李晓博对情人的感情。李晓博对待张雨薇的态度总是很敷衍,到后来干脆不接她电话,实施冷暴力。   长久的等待让张雨薇感到失望、挫败,甚至痛恨起这个男人,觉得被欺骗了。   “后面的事情,就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了,没想到那个女的还挺有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招数……”董慧欲言又止,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唐蕴替她把接下来的话补完了:“但是李晓博进去,对你而言,也是件好事。”   在法律上,一方出轨不算重大过错,但如果在婚姻存续期内因强奸罪入狱,肯定会被认定为重大过错,这样一来,李晓博就失去了和董慧争夺抚养权的机会。   董慧大方承认:“没错,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出不来。”   董慧同唐蕴讲述这一年来的经历,字字句句都有证据,可以看到她遭受了很多难言的委屈和苦难。   那对略显疲态的眼睛深深地望向唐蕴,几乎是恳求。   “所以,我很需要你手上的证据。”   出卖证据这种事,违背职业道德,唐蕴做不出来,只能帮董慧想其他的法子。   “那你的家里人呢?能帮你带孩子不?”   如果原生条件很好的话,其实可以直接争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董慧皱了皱眉,脸色有些难看:“我没有爸妈,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出车祸走了,我是跟着大姨一家生活的,后来大学毕业,就直接嫁到燕州,名下没有房产。”   在民事案件中,抚养权判决的法律依据是:不满两周岁的子女,由母亲直接抚养。已满两周岁的子女,由父母协商,父母双方对抚养问题协议不成的,由人民法院根据双方的具体情况,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原则判决。   董慧没有父母,就意味着没有人帮忙带孩子,而李晓博这边不仅有房有车有存款,还有一对退休在家闲着没事儿的父母,法庭依照原则,肯定是会留一个给男方抚养,甚至极有可能,把两个孩子都判给男方。   没办法,董慧家的条件实在太差了。   唐蕴又想起一件事:“那那天晚上的热搜又是怎么回事?是你们谁买的吗?”   董慧一脸匪夷所思:“我连微博怎么买热搜都不知道,况且我哪有那么多钱。”   张雨薇的那条微博带了有关向恒的词条,曝光量激增也不是没可能,应该是上了热搜以后,同行蹭热度抹黑。   “所以,我求求你了唐律师,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董慧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现金,“你别把证据交出去,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的。”   现金外面用一层牛皮纸包着,厚厚一沓,看起来至少有五万。   唐蕴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波澜不惊地把钱推了回去:“你先别急,让我思考一下。”他同情董慧的遭遇,很希望她能从这段可悲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但总不能做违法的事。   “好的,你慢慢考虑。”   董慧嘴上这么应着,但钱并未收回,好像唐蕴今天不答应,她就不会让他离开了。   俩人又聊了很久关于抚养权的问题,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唐蕴在听董慧吐露心声,说到原生家庭的时候,董慧还哭了。   在处理民事纠纷的时候,唐蕴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心理医生,一边倾听,还要一边想办法安慰当事人。   他抽了张纸巾说:“其实你也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一下的,你想啊,强奸犯这种标签肯定会伴随你丈……李晓博一辈子的,不管法官怎么判,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个事实没办法改变,小孩子在学校会遭受冷眼,容易被歧视,搞不好还会产生心理阴影,对不对?”   “那你让我怎么办,就因为我没有他有钱,没有爸妈,所以孩子都不归我吗?”董慧哭得很厉害,鼻子都红了,“我以为的结婚是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没有人告诉过我,结婚是这个样子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这么多年,我那么努力地照顾孩子,照顾家庭,为什么到最后就一无所有了啊?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会一无所有的,你相信我好吗?”唐蕴说,“我去试着劝劝李晓博。”   给董慧递完纸巾,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唐蕴摸出来一看,居然是匡延赫打来的,他赶忙接起电话,朝外面走去。   “你人呢?”匡延赫像是刚起没多久,声音都还带一点沙哑。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唐蕴愣是听得心惊胆战。   “我出门办事情了。”   “怎么没开车?”   “我猜你可能要用车,就打的出门了。”   没有林荫遮挡的街道很晒,唐蕴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感受到了一股灼热,往屋檐处靠了靠。   “那一会儿需要去接你吗?”   手机信号将匡延赫的声音滤得轻柔,唐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句话中间还缺少一个主语,怕领会错意思,所以又问道:“是你过来吗?”   “嗯。”   一个单音节字,像一块砸入河流的石头,在唐蕴的心头掀起阵阵波澜。   虽然昨晚发过誓,绝对不要再为匡延赫的这些小把戏心动,要学会拒绝,可他的身体很诚实。   “那好啊。”他听见自己的嘴巴在说,“只是李晓博的案子有点棘手,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忙完。”   “怎么了?”匡延赫关心道。   唐蕴把刚才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   匡延赫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句话直戳他的困惑。   “所以你在纠结,要不要帮董慧,该怎么帮。”   “是啊。”唐蕴为难道,“我不可能真的把证据卖给她。”   电话那端安静了下来,唐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和倒水声,脑海自动浮现匡延赫站在客厅里喝水的样子,仿佛他们已经同居很多年。   过了一会儿,匡延赫出主意道:“你大可以告诉李晓博,董慧曾经找过私家侦探跟踪他和张雨薇,所以她手中掌握了不少能让李晓博出来的证据,除非他愿意签下离婚协议,自动放弃小孩儿的抚养权,把财产留给妻子和孩子,否则证据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想出来,最少也得等个三四年,而且还会留案底,你猜他会怎么选?”   唐蕴两眼一瞪,对匡延赫的应变能力惊叹不已,这方法不仅实施起来没什么难度,而且成功率很高,毕竟人生自由和抚养权相比,孰轻孰重,很容易做决定,更何况李晓博本身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看来关键时刻,匡延赫那八百个心眼子还是挺管用的。   问题有了答案,唐蕴的眼前也明朗起来,夸奖道:“你脑子转挺快啊。”   匡延赫咬牙切齿:“因为我早就想收拾他一顿了,净身出户是他的中年福报。”   据唐蕴了解,光是当晚撤热搜,向恒就花掉了上百万,更别提各种公关费用。   “我懂了,”唐蕴说,“我会让他尽快出来给你打工还债的。”   和董慧聊完天,唐蕴便给匡延赫发了条消息。   没过多久,匡延赫的大G停在了甜品店门口。   唐蕴上车,发现驾驶位前边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热乎乎的竹筒饭。   “你没还没吃早饭吗?”唐蕴问。   “嗯,给你也带了一个。”   刚才唐蕴光顾着聊天,没点吃的,这会儿闻到香味,感觉饿了。   “谢啦。”他剥开一个竹筒,愉快地吃起来。   匡延赫扫了他一眼:“你怎么就光自己吃?” 第四十八章 柠檬   李晓博在得知妻子提出离婚时,并没有表现出多么震惊的样子来,好像是阅读到一段意料之中的结局,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坦然面对,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修改结局的机会。   后来的发展与唐蕴预料得差不多,李晓博在权衡再三后,还是同意了离婚,并且放弃两个小孩儿的抚养权,其他婚后财产则按照法律规定的进行对半分割。   放弃抚养权并不意味失去探视小孩儿的权利,只要手头有钱,孩子将来总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李晓博是这么跟唐蕴说的。   董慧那边也不贪心,在唐蕴问她要不要争取多要一辆车的时候,她摇摇头表示:“无所谓了,只要他愿意离婚就行,我只想尽快解脱。”   两个都还算爽快人,事情解决起来就没那么麻烦。   唐蕴顺带着帮董慧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为这段维持了九年的体面婚姻画上句号。   离开南城好几天,手头又堆积好些工作要处理,唐蕴坐着匡延赫的车回到酒店,第一时间奔向二楼,收拾行李,打算赶最后一班动车回去,这样他明早就可以稍微赖一会儿床。   匡延赫定了晚餐,准备和唐蕴一起慢慢享用,路过唐律师房间时,脚步顿住,问:“你今晚不住这边了吗?”   “对啊。”唐蕴正忙着叠衣服,头也不抬地回应道,“陈律知道我这边快结束了,就给我安排了一大堆事情,明天上午还有个庭要开,中午又有饭局,今天必须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匡延赫站定在门口说。   “送我?”唐蕴很是意外地抬了下头,“送我到高铁站吗?”   “不是,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本来也要回去了。”匡延赫一只手插在兜里,神情散漫,好像这个抉择于他而言比吃早点还要简单。   “那行啊。”唐蕴一想到自己不用赶高铁,整个人顿时轻快不少,“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吃完东西吧。”   偷亲未遂的事,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唐蕴坐下的时候,瞥了眼坐在他对面的人,觉得和先前也没什么区别。   匡延赫慢条斯理地品尝日料,把一道最为昂贵的瓷壶蒸松茸推到唐蕴面前,让他先尝尝味道。   电视机里播放着一部很老的古装剧,男女主终于修成正果,要洞房花烛。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段吻戏,直到火烛熄灭,屏幕变黑,映出两张不由自主微笑的脸。   唐蕴尴尬地收起笑容,抬眸问道:“那待会儿要去接你助理吗?”   “为什么要接他?”匡延赫一脸纳闷,好像真的很不理解。   “啊?”唐蕴奇怪道,“你之前不是说,他和你坐一辆车过来的吗?那天我开走了你的车,你还让我去接你。”   匡延赫脸色不太自然地“哦”了一声,挠挠鼻梁骨说:“对啊,我们是一起来的,后来他先走了,坐高铁回去的,他周末放假。”   经验告诉唐蕴,匡延赫的样子是在撒谎,助理肯定还开了另外一辆汽车过来,匡延赫那天晚上就是心血来潮想要让他去接,所以编了个理由。   这人怎么跟小孩儿一样?   但唐蕴并没有故意揭穿。   律师的礼仪课里也有讲:适当的给当事人留点面子,是很有必要的。   吃过饭,他们一起上楼收拾东西,中途匡延赫又很自然地走进唐蕴的房间,询问他的行李箱有没有多余的空间,因为他的两身衣服放不下了,想存在唐蕴那。   “当然有,你拿过来吧。”唐蕴再次打开地上的箱子说。   匡延赫的衣服上残留着洗衣凝露的淡香,清爽不俗,唐蕴小心地帮他叠好,放在最上层,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一瓶匡延赫最近用的比较多的香水。   唐蕴很喜欢这个味道,指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喷一下这个吗?”   “当然。”匡延赫立刻把自己的香水递给唐蕴,“它的中后调比较好闻,前调有点辛辣。”   唐蕴只轻轻喷了一下,便感觉周身都被匡延赫的气息包裹。   这股熟悉的味道给了他一种很大的错觉,他们好像并不是来出差的甲方和乙方,而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正在分享旅途结束后的战利品。   尤其是当匡延赫很绅士地将他的行李箱一起拎下楼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所以这样的男人到底会被谁享用啊?   夜晚的高速公路没什么车,不过匡延赫开得并不快,比他在市区超车时稳多了,唐蕴用平板电脑办公,修改实习律师写的那份一塌糊涂的辩护意见,心情不亚于导师读论文。   程斐忽然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南城,上次答应她的事情还没有兑现。   唐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答应她什么了,便问:【兑现什么?】   程斐大概是不方便打字,发来的是语音:“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我要是卧底成功拿到证据,你就带我去采访向恒的总裁,你忘记啦?”   “哦——”唐蕴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当初他的确顺口答应下来,但截至目前,他还没有和匡延赫提过这茬。   匡延赫的目光扫了过来,没什么表情:“她说的总裁,该不会是我吧?”   “嘿嘿……不是你,那还能有谁呢?”唐蕴赔着笑,向他解释起来龙去脉,生怕匡延赫不答应采访,愣是把程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她写的东西还是挺受欢迎的,粉丝好几十万呢,到时候我让她把向恒集团也写进书里,夸你们的房子质量好,地段好,又保值,打软广,你觉得怎么样?”   匡延赫根本不屑这点流量,他们单一个项目的营销费就要烧掉上千万,再说了,还在买言情小说看的人,也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客户,但他已经看出唐蕴夹在中间,不想让他为难,再加上他的那位朋友也确实帮忙拿到了许多证据,于是笑了笑。   “好啊,听起来还不错。”   “那太好了!等你空了跟我说,我来约时间。”   匡延赫一直把唐蕴送到小区门口,还没等拐进去,唐蕴刚巧看到梁颂从菜鸟驿站走出来,手上抱着好几个快递。   唐蕴赶忙降下车窗,和梁颂打了个招呼:“沉不沉啊,要不要我帮忙?”   “还行。”梁颂走到副驾驶的车窗边,打量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还算客气地说,“这位就是匡总咯?”   “嗯。”唐蕴在中间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房东,也是我的好朋友,叫梁颂,歌颂的颂。”   匡延赫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但也仅此而已。   唐蕴不好意思再坐在车里,让梁颂抱着快递看着他们开过去,于是转头对匡延赫说:“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见。”   正要开门,他又听见匡延赫说:“行李挺沉的,要不让你朋友一起上来?我送你们进去。”   还不等唐蕴反应过来,梁颂就先答应了,以最快的速度开门上车:“谢了啊兄弟!”   唐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匡延赫,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匡延赫则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有些无奈地重新启动车子。   梁颂一丁点也不避讳匡延赫,一只手搭在副驾驶的靠枕上,对唐蕴说:“典典刚才在床上吐了,不过我已经帮你把床单给洗了。”   “啊?”唐蕴吓一跳,紧张道,“它怎么会吐啊?身体不舒服吗?有没有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梁颂递给他看聊天记录:“我拍照问过医生了,他说应该是吃撑了,让我们再观察观察,要是还有问题的话,再送去他那边看看。”   唐蕴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怎么会这样,你都喂了它什么东西啊?”   梁颂拿回手机说:“也没什么,就一个罐头,还有一些三文鱼,我哪知道它那么蠢,倒多少吃多少,我还以为它是天生的大胃王呢,我家大黄都没这么笨的,我怀疑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该不会是只智障猫吧?”   唐蕴护犊子,一掌拍在梁颂的鸭舌帽檐,帽子扣住了梁颂的脸。   “你脑子才有问题!”   梁颂重新抬了抬帽子,像条大金毛一样,不记仇地傻笑道:“待会儿可以做点夜宵给我吃吗?”   “你想吃什么?”唐蕴回过头看着他,“冰箱里还有菜吗?”   “有啊,我知道你要回来了,特意提前买了菜,叮咚刚送到。”梁颂邀功一般,“还买了你喜欢的榴莲,一整个哟。”   “哇哦,”唐蕴颇为惊喜,因为梁颂自己是不爱吃榴莲的,平时唐蕴顶多买一小盒过过嘴瘾,“还得是你。”   大G一个弯道甩尾,在地下车库紧急刹停,橡胶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唐蕴被惯性带的晃了一下,又撞回座椅。   后座的梁颂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因为没有系安全带的关系,他从右边一直滑到左边,撞在了车窗上,“嗷”的一声,光听声音就知道磕得非常疼。   “怎么你是在躲子弹吗!什么驾驶技术……哎哟喂疼死我了……”梁颂捂着脑袋哀嚎。   匡延赫并没有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甩尾作出合理的解释,面无表情地说:“到了,下车吧。”   “哦……”唐蕴察觉他心情似乎不大好,识趣地下去取东西,但是想到匡延赫也喜欢吃酸汤鱼,临走前又问,“你要不要上去一起吃啊?我准备弄个酸汤鱼什么的……”   匡延赫的脸依然很臭,语气更是冷得要将人冻死。   “不了,大半夜的吃太多,我的胃可没法消化。” 第四十九章 榴莲   上楼后,唐蕴穿上围裙煮夜宵,梁颂戴上两层口罩,一边嫌弃一边把榴莲开了,取出两瓣肉放进碗里,剩下没有剥开的部分,用保鲜膜重新裹了起来。   他捏着鼻子把榴莲放到了阳台,顺带把窗户全都打开了。   “这玩意儿你吃不完的话明天带去律所分掉,可别放冰箱啊,要不然我的那些水果都不能吃了。”   “知道啦。”   唐蕴戴上一次性手套,用腌料把鱼肉抓匀,想起上一次做酸汤鱼还是在匡延赫家,那会儿匡延赫夸他做的鱼很好吃,说要是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吃。这才过了多久啊,就嫌他做的鱼不消化。   这男人的脸还真是风云莫测。   不过唐蕴很快安慰自己,匡延赫冷脸肯定是因为夜间开车开太久,累了,有时候他自己开很久的车跑到外地出差,情绪也高涨不起来。   梁颂打开冰箱,洗了点青提,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刚看到匡总情绪好像不是很好,该不会还在为偷亲未遂的事情生你的气吧?”   “那倒是不会。”唐蕴甩甩手,把土豆也扔进去让他一起洗,“要还生气的话,就没必要送我回来了。”   “也对,”梁颂把一颗青提塞到唐蕴嘴巴里,“那要是他对你也有好感的话,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唐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和匡延赫交往的样子,他们两个的家世背景、社交圈层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工作,恐怕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在一起吃顿饭,约着打一场羽毛球,坐同一辆车回家,就已经是这段关系最极限的暧昧了。   他实话实说道:“谈恋爱是不现实的。”   要是能跟匡延赫一起睡觉,看看他沉醉于身体本能时淫靡的样子,听他因高潮不断的喘息,哪怕只有一次也心满意足了。   陪梁颂吃了点夜宵,又陪法典玩了一会儿逗猫棒,唐蕴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刚打开箱子,匡延赫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这才想起某人的衬衣、西裤和香水都还留在他的行李箱里。   微信上也没有匡延赫的消息,对方应该也还没想起来。   唐蕴问:【睡了没?】   他拍了张衬衣的照片发过去,对面很快就进入正在输入的状态。   匡总(向恒-建筑工程纠纷):【下次见面再给我好了。】   唐蕴回了个“好”,却想不到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因为通常都是匡延赫找他办事。   建筑工程纠纷的案子早已结束,万晟的不正当竞争不开庭,他们不会碰面,李晓博涉嫌强奸一案,也不会再有什么反转的可能。   所以他不清楚下一次会是什么理由。   唐蕴盯着匡延赫的头像出神,他不想把匡延赫混入客户里,于是把长长的备注名删掉了。   匡延赫。   这就是他原本的微信名,连备注都不需要。   可唐蕴始终觉得,连备注都没有好友是陌生的,陌生到仿佛一个转身,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可是要备注个什么好呢?   匡总有点疏远,阿延又有点恶心,他们完全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延赫又仿佛是长辈在称呼小辈,还是不合适。   唐蕴洗澡的时候在想,洗头的时候在想,刷牙的时候依然在想,最终决定改成“幼稚鬼”,因为匡延赫的某些举动在他看来是真的很幼稚。   这个备注,比一般的昵称要亲昵一些。   按下确定,就好像按下相机快门,将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美好锁住,仅供他自己查阅。   唐蕴把匡延赫的微信名片推给了程斐,但程斐尝试添加时发现对方设置了隐私,拒绝陌生人添加,唐蕴只好把程斐的推荐给匡延赫,剩下的事,他就没再管了。   忙活了一天,按理说躺到床上应该很困才是,可唐蕴翻来覆去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推开衣柜玻璃门,闻了闻匡延赫衣服上的味道,就好像他还住在燕州的酒店,匡延赫还在他隔壁。   把脸埋进衣袖这个举动多少是有点变态的,但是,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变态又怎样。   是匡延赫自己把衣服放进他行李箱诱惑他的,这就不能怪他了。   光是闻一闻,唐蕴觉得还不够,他索性把那白衬衣取下来,揉进怀里,像吸猫似的,猛吸一大口,最后干脆带进被窝,盖在脸上。   眼前浮现出匡延赫坐在沙发办公的场景,戴着眼镜,端庄斯文,神情泰然,匡延赫晚上办公就只穿睡袍,没有纽扣,每次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胸肌隐隐地露出一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穿着那样露骨的衣服,脸上偶尔还会短暂的停留一个笑,可气质依旧那样不可亲近。   这对唐蕴而言,是种别样的引诱。   就像驯马儿一样,越是硬气的,缺乏约束的烈马,调教起来越是带感。   唐蕴脱掉了身上仅剩的一点衣服,闭着眼,靠近坐在沙发上的匡延赫,亲吻他柔软的耳朵。   匡延赫并不闪躲,唐蕴便控制住他的双手,品尝他鲜艳的唇,用力咬碎他的矜持假象。   匡延赫挣扎起来,眉间爬上点点怒意,唐蕴很喜欢看他错愕的神情。   “没关系的,我们试试看好不好?”唐蕴贴近他的耳朵,轻声细语,“我保证会让你满意的。”   唐蕴身体承受着酸酸胀胀的痛,俯下身,舔舐着匡延赫的喉结,一把将人推倒进沙发,把他身上那点烈性和不可一世的邪气统统都碾在身下,一只手掐住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孔,强迫他和自己接吻。   迎来熟悉的感觉后,唐蕴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胸口因轻微的喘息起伏不定,脸颊也因羞耻缓慢地浮现出一抹红。他把匡延赫的衬衣放到一边,去卫生间洗手擦身子。   没有固定的上床对象,他现在已经狼狈到要靠想象力自给自足了。要是匡延赫知道他私底下会进行这样的幻想,大概会把他拉黑吧?   还好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读心术。   悖德就悖德吧,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失控,不用坐牢。   洗了把脸回到床上,唐蕴又一把抱住匡延赫的衣服,小声说着对不起,把你弄皱了,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隔天上班时,唐蕴把之前在热搜下面造谣向恒房子漏水的ID从文件夹里捞出来,带上证据材料,一并转给助理,让他起草起诉书。   这种案子太小了,匡延赫也不在乎对方能赔多少钱,主要就是出口气,所以交给助理练练手,等助理写完了,唐蕴再做修改。   一周后,唐蕴收到新通知,燕州检察院那边宣布李晓博涉嫌强奸一案证据不足,事实不清,不予起诉,张雨薇本人也删除了微博,甚至将账号整个清空了。   向恒的官微很快转发检方的公告,还在微博上@了唐蕴,表示感谢。   这条微博大概是买了热搜,冲到了榜单第一。   这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因为唐蕴的能力得到了向恒的认可,相当于打了个免费的广告,但其中一些网友们却认为这案子背后另有隐情,怀疑是向恒用种种手段和金钱对受害者进行施压,公检法沆瀣一气,逼迫张雨薇撤销起诉。   营销号胡说八道,再加上不知情的网友听风就是雨,这就导致唐蕴无端地遭受一些指责和谩骂,好像他才是强奸张雨薇的罪魁祸首,他们正在替天行道。   甚至有人认为,会给犯罪嫌疑人做辩护的,自己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蕴懒得一个个回复,只当没看见。   毕竟,比这批网友骂的更猖狂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唐蕴刚开直播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要播什么,也没有人来咨询,就在直播间唱歌跳舞,粉丝点什么,他就做什么。   有时候会为了满足粉丝们的喜好,会对着镜头念影视剧里面的台词,用年轻活力的声音叫姐姐,也用成熟的声线对着镜头说:“跪下。”   但有的人觉得他身为律师却在直播间做这些擦边动作很不合适,私信骂他油腻,丑人多作怪,不男不女,也有让他赶紧去死,别在首页恶心人的。   唐蕴刚开始看到这些是会委屈和难过的,但是当他去看一眼那些骂他的人的动态之后,他的心情立刻多云转晴了。   什么啊,在攻击别人容貌之前,至少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吧?   倒是匡延赫,好像因为那个热搜下面的某些过激言论感到非常抱歉,特意发了条消息,问唐蕴在不在忙,有没有看到今天的热搜。   唐蕴告诉他,自己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刷到了。   匡延赫直接打电话给他。   “我也是刚刚才看到热搜底下那些留言,真的很不好意思,害你挨骂了,我已经让人在评论区解释清楚了。”   唐蕴觉得奇怪:“骂人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替他们道歉呢?”   “你在生气吗?”匡延赫很不放心地追问。   “还好吧。”唐蕴怕他不相信,认真解释道,“做刑事辩护嘛,多多少少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以前还在法庭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过人渣呢,网上这种档次的,算得了什么。”   “真的吗?”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挺担心他的,唐蕴干脆转换思路,哀哀怨怨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已经偷偷哭过一次了,这次是真被伤到了,准备退网一段时间。”   匡延赫:“那挺好的。”   唐蕴的酸奶险些喷出来:“什么啊!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你想我安慰你?”   “啊……可以吗?”   唐蕴原本也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敢奢求什么回应,没想到匡延赫顿了一下,不仅没有吐槽,反而问他:“那你今晚有空吗?”   “怎么了?”   “请你喝东西。”   唐蕴的脸上堆起笑容,原本软趴趴的身体挺直了,头脑清醒地问道:“去哪里?喝什么?”   匡延赫没有直接回答,神神秘秘地说:“晚点我去接你。”   “好啊!”   嘴角有种失控的趋势,怕被对面的同事看穿,身体往下滑了点,试图用屏幕遮掩笑意。   挂断电话之前,匡延赫告诉他:“我刚给你买了个榴莲,已经寄到你家里了。”   唐蕴的瞳仁亮了亮,感觉耳朵在发烫:“这么好啊……”   “你才知道?”   一下午,唐蕴都在期待晚上的约会,以至于路过的江峋都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唐蕴总不能告诉他,要去和甲方约会,很矜持地回答:“跟朋友约好了一起看电影。”   “哟,什么电影啊?我也一起去看看。”江峋脸上似笑非笑,显然看出他的异常,在故意调侃他。   唐蕴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电影名,尴尬地愣住:“就一部,外国片,忘记名字了。”   老狐狸笑了一下,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捏着他衬衣上的肩线说:“约会就别穿这种蓝衬衫了,搞得跟监察组下来视察一样。”   经他这么一提醒,唐蕴猛然想起匡延赫的衬衫还在自己床上皱皱巴巴的躺着,他整理完材料,立即冲回家中,直奔卧室。   洗干净恐怕是来不及了,他把衣服和裤子重新熨平叠好,找了个礼品袋装上,又往里喷了点香水,生怕匡延赫嗅出他身上的味道。   接着站在衣柜前挑衣服,平时都是穿正装出现在匡延赫面前,偶尔吃个饭,就不那么正式了。   T恤很多,但看起来有点幼稚。   手指在衣架上徘徊片刻,最终选定一条偏休闲的暗绿色衬衣,唐蕴当初买它是因为它的设计很特别,戗驳领口,和西装很类似,面料细腻爽滑,小腹位置横着两颗金属扣,没有多余的装饰。   里面不穿衣服的话,胸前一片三角区会非常凉快,但它的领口设计实在太骚了,不适合见客户,所以唐蕴买来到现在,只在直播间穿过一次,还因为跳舞时一个弯腰的动作,收到了后台警告,说他疑似涉黄。   如今它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第五十章 问卷   约好的是晚上七点半,唐蕴收拾好自己下楼时,匡延赫的车早已停在外面了,匡延赫对这里熟到像回家一样,停车的位置都是距离电梯口最近的。   一上车,唐蕴就发现匡延赫的头发修短了些,两鬓与耳后被推平,靠近后颈的位置更短。   帮匡延赫修头发的造型师一定很厉害,他的头发看似是很随意地往后一抓,但每一缕头发丝儿都呆在它该在的位置,最后用喷雾固定,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很完美。   饱满的前额,漂亮的美人尖,以及架在他鼻梁上那副昂贵的眼镜,简直把匡延赫的英俊拔到了更高的层次,也像一盏明灯,点亮了唐蕴的双眼。   匡延赫身上的黑衬衣是唐蕴先前没见过的,虽说也是正装,但和他平时穿白衬衣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布料已经隐隐勒出他胸肌的轮廓,只需要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扩胸动作,他胸前的纽扣一定会不堪重负地崩开,弹到唐蕴的脸上。   唐蕴顿时觉得平时说匡延赫禁欲系说早了,今天这一身,才叫真禁欲啊。   他真的好想帮匡延赫的胸解开束缚,让它们好好喘口气。   “你的衣服。”唐蕴把袋子递给匡延赫。   “你帮我洗了吗?怎么这么香。”   “啊,没……”唐蕴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抠着裤子说,“有点皱了,就稍微熨、熨了一下。”   匡延赫又凑近袋子闻了一下。   唐蕴以为他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了,紧张地问:“怎么了吗?”   难不成衬衣上沾到什么东西了?   “没什么,味道挺好闻的。”匡延赫把袋子放到后座,推了一下眼镜,转头看向唐蕴,“饿不饿?”   “还好吧,”唐蕴老实说,“下午师父请我们吃的些点心,暂时还有五分饱的样子。”   匡延赫思索了一下:“行,那就先去喝东西,正好你那个朋友也要来,可以聊会儿天。”   唐蕴诧异地望向驾驶座,他还以为今天匡延赫约他出来,纯粹是为了和他一起吃饭,原来是自作多情了,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双人约会。   “哪个朋友?”   匡延赫说:“程斐啊,你说要采访我那位。”   “哦……原来主要不是请我,而是请她啊。”唐蕴用开玩笑的语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匡延赫不含蓄地问:“那我为什么接你不接她?”   唐蕴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后,嘴角的笑意又有点压不住了。   匡延赫继续向他解释道:“本来和她已经约好了,下了班接受采访,但后来看到热搜,觉得你可能也需要放松一下心情,就干脆一起喝一杯好了。”   唐蕴愉快地点点头:“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只要确信他自己在匡延赫心目中占据了一席之位,他已经很知足了。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有点低,唐蕴稍微扯了一下衣领,遮住胸口,他今天之所以穿那么大胆,是因为身上也有点引以为傲的肌肉想秀一下,但在匡延赫面前,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他决定回去多多锻炼,迫不及待地联络教练,把过期的拳击课给续上了。   “你衣服新买的吗?”匡延赫忽然问。   “啊?你说衬衫吗?”唐蕴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买了很久了,但是是第二次穿。”   “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匡延赫好奇,但又怕自己的问题显得很刻意,所以又补了句,“试穿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我直播的时候穿过一次。”唐蕴问,“你的衣服是新的吗,我之前也没见你穿过呢。”   “忘了,随便穿穿。”   一路上,唐蕴的注意力都在匡延赫今天这身诱人犯罪装扮上,以至于车子到了目的地,他才发现,匡延赫带他来的竟然是当初他和小哑巴一起去过的那家音乐酒吧!   他站在门口,那些暧昧的回忆如潮水般朝他袭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啊?”唐蕴跟在匡延赫身后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他上次和小哑巴抱在一起接吻的那个沙发。   自己予取予求,意识迷离的画面清楚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耳朵有点热。   “程斐定的地址啊。”匡延赫神色如常道,“她说这家店是她一朋友开的,里面的精酿酒味道很不错,小吃也多,很适合几个朋友坐在一起聊聊天。”   程斐的社交圈很广,但唐蕴怎么都没想到能广到这个程度,到处都是她的朋友。   这种新欢旧爱在同一时空相汇的感觉,真是说不上来的别扭。   匡延赫径直走向点单的地方,点了不少小吃,转头问唐蕴想喝点什么。   唐蕴磨蹭半天,点了杯和上次不同口味的饮品,名叫“潮汐时热恋”,匡延赫则要了杯“当冰魄撞向彩虹”。   今天是周五,来这儿放松的人很多,只剩下几个卡座还有空位,眼瞅着匡延赫要走向唐蕴上次坐过的地方,唐蕴连忙拽住他,往另外一个方向的空位走去。   “这边吧,人少一点。”   “哦。”   匡延赫勾勾唇角,俩人面对面入了座。   没过多久,服务生便把他们的餐品送到,唐蕴浅浅尝了口自己的那杯酒,视线又不自觉落到远处的沙发。   今天那里被另外一对年轻小情侣占据,女的戴着顶米色鸭舌帽,靠在短发男人肩上,俩人贴着脑袋耳语了两句,便亲热地抱在了一起。   女的在男人脖子里亲了一口。   那个男人的肩膀看起来有点窄,又有点儿单薄。   等一下,那好像不是个男人。   “我去!”唐蕴震惊不已,推了推匡延赫的胳膊,“你看那个是闫楚吗?”   匡延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仅用一眼就认定:“是的,就是她。”   匡延赫摸出手机拍照,发给闫楚。   闫楚低头看了一眼信息,回过头,连带着那个带鸭舌帽的姑娘一并回头看他们。   唐蕴的下巴再次惊掉。   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桦南辖区派出所的陆一扬,陆警官!   其实闫楚是拉拉这个事并不奇怪,早在唐蕴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这女人肯定很有故事,可是陆一扬……   那可是陆警官啊!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弯的。   闫楚在看到他们以后,又跟陆警官耳语了两句,随后大大方方地牵着陆警官的手,朝他们走了过来。   唐蕴见状,忙站起身给俩人让出位置,对面的匡延赫也很有眼力见儿地往边上挪了一点,给唐蕴留出空位。   “这么巧,”闫楚笑了一下,勾过陆一扬的肩膀,揽在怀中,“这位是陆警官,你俩应该都认识,不过她现在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我的女朋友。”   匡延赫虽然没听闫楚提起过性取向,但当同事两年多,从没见过她和男的有什么联络,倒是常常用暧昧的语音撩拨女孩子,就差不多知道她私下什么德行了。   他礼貌地朝陆一扬警官点了下头:“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哦,我们已经点过了。”闫楚又跑去原来的位置,把吃的都挪了过来。   唐蕴有些好奇地问陆一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陆警官坦诚道:“就上上周,不过加好友有一段时间了。”   明明认识的时间比他和匡延赫更晚,但进展速度却这么迅猛,唐蕴羡慕地问:“你们谁追的谁啊?”   闫楚放下酒抢答:“当然是我追她咯。”   “被我猜对了。”唐蕴嘿嘿笑着,“你都怎么追的啊,可以分享一下吗?”   闫楚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里,一只手始终圈着陆警官的腰,坐姿非常张扬。   “首先当然是从对方的喜好着手了,要主动出击啊,约她吃饭,看电影,出去玩,给她送吃的,送花,送礼物,从早到晚一有空就给她发信息,怒刷一波存在感。”   陆一扬转头看她:“哦,所以这些都是套路?”   闫楚脸色一僵,随即绽开更灿烂的笑容:“因为遇到你,所以想把一切可能性都尝试一遍。”   唐蕴笑得不行,忍不住为闫楚的反应力鼓掌。   在唐蕴的印象中,陆警官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脸和匡延赫一样臭,好像对工作以外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太感兴趣,而眼下,在面对闫楚的甜言蜜语,竟然也流露出腼腆的神色来。   这属实让唐蕴感到惊讶。   他想了想,又问陆一扬:“那你是在哪一刻,对她产生心动的感觉呢?”   陆一扬陷入回忆,闫楚立刻转头看向她,满眼都是期待。   陆一扬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就我生日那天,楚楚来单位接我下班,刚好撞到一男同事送我了一束满天星,她就有点吃醋,让我把那个丑东西扔掉,她给我准备更漂亮的。我问她为什么,她好委屈地说,‘你看不出来我在吃醋吗’,啊……我那会儿就觉得她好可爱啊!”   陆一扬在描述那天的情况时,还专门模仿了闫楚的语气和神态,叫人一下就能联想到闫楚这个大总攻吃醋撒娇时的反差感,唐蕴嗑糖嗑得嘴角起飞。   “是挺可爱的!”他看着陆一扬,表示很理解她心动的点,“要是我喜欢的人会为我吃醋的话,我肯定也疯狂暗爽。”   匡延赫回想起自己一礼拜前吃醋的反应,和闫楚大相径庭,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情绪的人,开心就暗爽,难过就憋着,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别人并不能时刻与他共情,很多事情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笑话。   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自我消化的习惯,那天看到梁颂和唐蕴亲亲热热地聊天,其实怄得快吐血了,恨不得把梁颂从车上踹下去,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匡延赫不太确定转过头,问唐蕴:“你真觉得可爱?不会觉得对方很无理吗?毕竟你们还不是情侣关系,对方也没权利吃醋。”   唐蕴被问住了,闫楚抢着回答道:“你这么想就不对了,要是吃醋的时候硬憋着,对方肯定也感觉不到啊,那你这醋不就白吃了?被酸到的只有你自己。”   “对的,”陆一扬说,“你不说的话,对方往往察觉不到你在吃醋,还会觉得你很莫名其妙。”   匡延赫感受到了什么叫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   闫楚:“哦,但也有个前提啊,对方对你有好感的情况下,你吃醋才是可爱的,要是没有的话,只会觉得你是两个盘子装一个菜——十分多余。”   匡延赫:“……”   还没聊几句,程斐也到了,她站定在一旁,像是周迅的表情包那样,望着大家感慨道:“好多人啊。”   唐蕴赶紧往匡延赫那边又挪了些,留出空位,笑着招呼她坐下,一一作介绍。   本来唐蕴还担心她会不会有点尴尬,但没想到这丫头一听对面一个是警察,一个是营销总,还他妈是情侣,激动得像是抽中一个亿的彩票,殷切地俩人握了握手,还非要加一下俩人好友,问她们愿不愿意一起接受采访,丰富她的小说剧情。   唐蕴纳闷道:“你不是就写些霸总文学吗,怎么还需要拉拉的素材。”   程斐从包里翻出手机,去扫对面的微信。   “这你就不懂了吧,素材这种东西,多了也不会坏,我把她们的恋爱故事收藏起来,留着以后再用也行啊,而且陆警官是警察,你知道吗,这世上故事最多三个行业,警察、医生还有律师!……OK,我加了,记得通过一下哦。”   她朝对面的人笑了一下。   陆警官也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加了,那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程斐不假思索地问道:“就说说令你印象深刻的案件吧,大团圆的、意难平的,甚至是凶杀案都可以,要是精彩的话,我写个悬疑文。”   说完,她十分专业地从书包里掏出ipad、键盘,还有一本文件册。   她为了这次采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文件册里装着的是提前打印好的问卷。   程斐把问卷和圆珠笔一起朝左手边递过去,温声道:“麻烦匡总先填一下里面的资料哈!里面的题库是分析你的性格的,如果有遇到答不上来的,可以不用填,因为我是网上下载的模版。”   匡延赫:“好。”   坐在中间的唐蕴把文件册传递给匡延赫,顺便瞄了一眼那份厚厚的问卷。   第一页就是简单的人物小传,包含姓名,身高,体重,性格,爱好,家庭背景,工作内容一类的信息。   匡延赫对待这次采访的态度也十分端正,还找了本杂志垫在下面,那样子,仿佛是参加什么重要的研讨会议。   只不过刚写完姓名和身高,他就看向唐蕴,表情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样压着我,我没办法写字了。”   “啊,不好意思!”唐蕴立刻将肩膀从他手臂上移开,转而去听陆一扬的警匪故事,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又聚焦回匡延赫的身上。   匡延赫的字很漂亮,像是行书练久了之后,形成了自成一派的江湖体,即使用着很廉价的圆珠笔,也被他写出了遒劲的笔锋,这一点是很难得的。   “好羡慕你的字哦,这么漂亮。”   匡延赫一点儿也不含蓄地说:“羡慕还不赶紧练练,你那狗爬字我都看不懂。”   “我练了!我小学时候就练过了,没用,越练越丑。”   唐蕴的胳膊肘支在自己的膝盖上,近距离观察匡延赫书写,能清楚看到他手背微微隆起的青筋,还有弧度恰好的甲面。   他是一丁点儿指甲都没有留,底端有弯弯的小月牙。   这手……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好看的手都是千篇一律的,就像电视里的帅哥美女,都有相似的骨相。   笔尖忽然顿住,久久未动。   唐蕴歪着脑袋,去看问卷上的题目。   (19):你是否是个性欲旺盛的人?在你的心目中,理想的性生活频率应该是怎样的?(按每周计算)   “……”难怪笔走龙蛇的匡总迟迟下不了笔。   程斐这是从哪里下载的问卷啊!这对一个性功能障碍患者是多么巨大的侮辱!   “要是觉得侵犯到你隐私的话,其实可以不用回答的。”唐蕴很体贴地提了一嘴。   他以为匡延赫会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匡延赫思考片刻后,还是落了笔。   回答:是,每天都想。(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唐蕴在那一瞬间简直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也没能阻止住起飞的嘴角。   手指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遮住不太礼貌的笑意。   果然啊,那句俗话说得是一点没错。   人越缺什么就越喜欢炫耀什么!   不知道的人看了这卷子,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第五十一章 输家   匡延赫很有耐心地填写问卷,陆一扬则和程斐聊起她当年入职后听闻第一起案件,情节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实习警员男扮女装,卧底卖淫场所,拯救失足少女,无意间被揭穿身份后,惨遭黑老大猥亵,失去纯真处男之身。   唐蕴听到后面,越听越觉得耳熟:“你说的那个老板是不是姓汪来着?喜欢搞强制那一套,尤其喜欢玩男的?”   “对啊!”陆一扬惊讶道,“你认识他啊?”   唐蕴一拍大腿,直呼太巧:“太认识了!他的案子当时是我师父做的辩护,我当时还是律助,跟我师父去现场看了一下,只能说,这老家伙把我的认知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一直都很沉默的匡延赫忽然加入话题:“你看到什么了?”   唐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没在听呢。”   匡延赫手上还在写字,一心二用地回答:“我的耳朵又没有聋。”   程斐也是充满好奇:“现场啥样啊?”   唐蕴从云端相册里翻到了好几年前的照片,匡延赫扫了一眼:“原来唐律师是见过大场面的。”   唐蕴总觉得这人在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于是也眯着眼嘲讽回去:“你也不赖啊,能收到好多精美的小礼物。”   圆珠笔在匡延赫手上转了一圈,他从容又优雅地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话:“看来唐律师还是对我的小礼物念念不忘,觊觎它们很久了吧?”   唐蕴很庆幸酒吧只点了些氛围灯,要不然他发热的面颊就一点都藏不住了。   陆一扬又问道:“那你知道姓汪的现在又新开了家同性恋酒吧吗?好像叫蓝什么的……”   唐蕴立刻联想先前梁颂要带他去玩的那家酒吧。   “不会是蓝桉吧?”   “对!”陆一扬一拍手,“就是蓝桉,他是幕后的投资人,实际的管理者是他手底下几个弟兄,还有他的儿子。”   唐蕴忽然觉得南城也并不大,不然怎么到处都是听过的人。   “这种人也会有儿子吗?”程斐纳闷道,“他不是同性恋吗?”   陆一扬耸耸肩:“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要个孩子是很容易的。”   八卦一个接一个,原本算不上熟悉的一堆人,话都慢慢地变多了,闫楚给程斐科普了许多房地产行业的常识,匡延赫则补充集团的发展史,未来规划,甚至找出了一堆PPT。程斐抱着电脑一通噼里啪啦,像在做会议记录。   后来大家还玩起了不需要动脑子的飞行棋,因为只需要四个人,所以匡延赫又坐在角落里面继续填写他的问卷。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合上文件夹说:“我写完了。”   唐蕴立刻接过来:“让我先来品鉴品鉴,你先帮我玩一会儿。”他把手中的骰子放到匡延赫手心里,交代:“我是红色的,输掉的话要喝酒的,你加油!”   匡延赫一看棋面,程斐的蓝棋已经结束回老家了,闫楚和陆一扬都在跑最后一圈,而唐蕴,还有两只飞机还没起飞。   他的唐律师给他留了把必输局。   “你的手怎么霉成这样?”   唐蕴并未回应匡延赫,他的注意力全被问卷吸引,其中有大部分是关于个人成长史,还有一小部分关于爱情。   (23)截至目前,你最长的一段恋情谈了多久?   回答:两个多月。   这第一道爱情题就把唐蕴给看愣了。   “两个月的恋情也算恋情吗?”唐蕴狐疑,“你玩的不会是网恋吧?”   匡延赫用一记白眼回应了他:“当然不是。”   “那怎么这么短?”唐蕴实话实说,“在我这儿,三个月以下的恋情都不算恋情。”   匡延赫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啊。”   闫楚看向唐蕴,解释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忍受他那个狗脾气啊?当他对象又没工资,忍不了也正常。”   这话听着很像开玩笑,但肯定含有真实的控诉,想必匡延赫在员工面前,没少发脾气。   不过唐蕴是纯纯的颜狗,他的忍耐力会随对方的颜值增长或降低,就像之前匡延赫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捣乱,他就发不了一点脾气。   况且匡延赫的脾气……也不算特别差吧?就是偶尔会让人捉摸不透。   反正如果换了他,他肯定会把忍受变成享受,不会舍得跟匡延赫分开的。   (26)你认为,爱情在你的生命中所占据的比重是多少?   回答:20%。   (29)你认为导致你和伴侣关系不融洽的问题所在是什么?   回答:本人的性格和生活状态偏离了对方的想象。   唐蕴的指尖在他的字迹上停留,转头问道:“你是指哪方面的偏离啊?”   他有点幽暗地想,该不会是因为匡延赫那个不行,所以经常被人甩吧?   匡延赫解释:“大家都把我想象的过于美好,而实际上我有很多缺点,情绪化很严重,不会哄人,爱睡懒觉,起床气超严重……”   他列举了很多很多缺点,大概都是他的前任们告知他的,但唐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挺羡慕那些可以看到匡延赫缺点的人。至少他们都曾有机会靠近他。   “人不都是有缺点的吗?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   匡延赫的情绪好像忽然有了转折,望向唐蕴的眼睛里有了微弱的光亮,但稍纵即逝。   (30)你的上一段恋爱,是谁提的分手?理由是?   回答:我。我的新鲜感太短。   这人倒是完全不否认自己的花心,唐蕴有些心酸的想,要是自己和匡延赫在一起,会不会都熬不过这两个月啊?   要是那样的话,倒还不如一直做朋友。   “你的新鲜感,短到这种程度吗?”他忍不住问。   匡延赫说:“我很不喜欢被人约束的感觉,我习惯掌控我自己的时间,某些时刻,我可能会很想要静静地独处,消化一些事情,不希望被打扰,又有一些时候,我得在外地出差,没时间腻腻歪歪,谈情说爱,如果我的另一半占有欲很强,要我一空下来就陪着他,不允许我有私人空间,不断地怀疑我,否定我,让我感到不适的话,我就会提分手,不管是不是热恋期。”   唐蕴终于明白为什么爱情只占他生命的20%,合着余下80%都留给工作了。   工作比他的生活重要。   “那为什么不尝试沟通一下呢?”唐蕴问。   匡延赫喝了口酒,眼神很是淡漠,好像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有点小孩子气。   “成年人是很难改变的,我从不需要别人为我改变什么,我也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如果相处过程中,觉得不舒服,那就趁早分开,谁也不耽误谁。”   他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唐蕴总觉得他这恋爱谈得过于冷静了,像是被设置好程式的机器人,一旦有人触碰到他的私人领域,他就要拉起警报。   可是哪有人谈起恋爱来真能做到这样波澜不惊的?两个人相爱,不就是相互了解和磨合的过程吗?为对方作出好的改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唐蕴不太能理解匡延赫的想法,难道这就是强大的资本阶级处理问题的方式吗?   只筛选,不强求,不在赚钱之外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等等……匡延赫这个工作狂,该不会是把HR那套用人逻辑用在感情上面了吧!   闫楚则一针见血地说:“你就是没那么喜欢对方,所以才会那么抗拒别人的独占欲,忽视对方的倾诉欲。”   陆一扬也站出来反对匡延赫的理论:“就是,异地工作又怎样了,楚楚跟我就是异地恋啊,就算再忙,上个厕所的时间总有吧?吃饭的时间也有吧?或者睡前给恋人打个视频就好了啊,如果你的爱足够多,是会通过文字传递到对方心里的,哪怕只有一句,就算相隔千山万水,也不会存在猜忌和怀疑。”   程斐鼓掌认可:“我也觉得异地恋不是大问题,不够爱才是。”   闫楚喝了点酒,胆子变很大,看着匡延赫,直言不讳:“我跟你说,你这种性格古怪又孤僻,脾气还不好的人,就只适合养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不就包养一个什么小情人,只有情人才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对你百依百顺,不依赖,不控诉,不嫉妒,不委屈,但情人也有个缺点,她只爱钱,不爱你,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   匡延赫好像被戳中了什么痛点,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反驳什么,可能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并不奢望改变别人的看法。   至于唐蕴,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发现自己对私底下的匡延赫也并不是很了解。   匡延赫拿起桌上的骰子往棋盘中央一扔,居然是个六,被晾了半天的红色飞机终于可以起飞了。   唐蕴愉快鼓掌:“你真厉害!”他这么夸,也是希望身旁的人可以稍微开心一些,毕竟大家是一起出来玩的,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儿不愉快。   被夸奖的人脸色果然没有刚才那么臭了,他又动了动手,连续投出来三个六,唐蕴的棋不仅起飞,还把闫楚的最后一只飞机给吃掉了。   这下整桌人的情绪都被棋局牵动起来了。   闫楚痛恨地骂了句脏话,陆一扬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的啊,看我一会儿吃掉他!”   眼见着胜利有希望,唐蕴紧张地催促匡延赫:“快快快,再扔个六,两只一起叠起来,不要让她过。”   匡延赫在某些时刻也会展现出不符合身份的幼稚来,他像唐蕴一样,很有仪式感地将衣袖高高挽起,双手合紧,锁住骰子,摇了摇,又让唐蕴吹口仙气。   “呼——”唐蕴傻呵呵地照做。   一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匡延赫手上,见他笑眯眯地把骰子投向桌面。   一个点。   “好家伙!”闫楚毫无形象地拍腿狂笑,“他都霉成那样了你还让他吹气!”   陆一扬和程斐也跟着幸灾乐祸地笑。   唐蕴也觉得自己今晚上的运气有问题,懊恼地撅起嘴,看向匡延赫:“早知道就不吹了,我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话音刚落,戏剧性的一幕就出现了,陆一扬那边投了个五,她把唐蕴刚起飞的飞机给吃掉了。   “啊啊啊啊!我帮你报仇了!”   闫楚和陆一扬激动地击掌,酒吧地板都快要被她俩给跺穿。   唐蕴和匡延赫对视一眼。   “肯定是风水不好。”匡延赫说,“你起来,咱俩换个位置。”   唐蕴乖乖挪到最边上的位置。   尽管匡延赫后来十分卖力地投骰子,唐蕴都恨不得当场作法了,但红色飞机还是稳稳地落了个最后一名。   “哦,你输了!”陆一扬指着唐蕴,“酒要喝光哦。”   唐蕴刚才已经喝过一杯了,手里是服务生刚端上来的,他无奈道:“我有点酒精过敏,一口气喝的话皮肤会痒,我慢点喝行吧?”   “你不会诓我的吧?”闫楚瞪着眼,不服气地说,“我刚可是整杯干了的哦。”   “我可以帮你喝掉一点。”匡延赫忽然开口,把喝空了的杯子往唐蕴那边一放。   唐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跟你一起输的。”匡延赫为他的行为做了解释。   “真够意思。”唐蕴往里倒了半杯,匡延赫又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再倒。   “你酒量好吗?”唐蕴小声地问了一句。   “还可以吧。”   说完,匡延赫一仰颈,毫无保留地一饮而尽。   “何止是可以,简直非常可以。”闫楚说,“之前我们出去跟人谈判,都是他顶着的。”   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刻意恭维,唐蕴暗暗羡慕匡延赫的酒量,又问:“那你有喝醉过吗?”   “当然有了,”匡延赫擦了一下嘴角的水渍,视线在唐蕴的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眼睛里,漫不经心地问,“你想看看吗?”   唐蕴呼吸一滞,感觉皮下血液的流速似乎变快了不少,以至于身体也有些燥热。   其实他一直挺烦那些喝醉了的人,不是吹牛逼就是抱着马桶狂吐,照顾起来特别麻烦,但在匡延赫这里,他又开始双标了。   唐蕴把红色飞机一只一只放回原位,抿了下唇,回应道:“是有一点点好奇。”   匡延赫一贯淡漠的面庞漫上心猿意马般的笑意,他的笑声很低,像在很努力地克制,但胸腔还是小幅度地震动着。   由于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手臂完全贴在了一起,这份震感畅通无阻地传递到了唐蕴身上,他能感觉到匡延赫的皮肤比刚才烫了许多。   至于他自己,脑门儿上头发都快烧冒烟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投骰子。   这一把匡延赫并没有加入进来,不过余光在告诉唐蕴,匡延赫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偷偷瞄一眼身旁,果不其然,对上了匡延赫弯着的嘴角。   “快点下。”匡延赫用眼神催促他。   唐蕴手一抖,不当心把骰子扔到了地上,骰子滚了两圈,滚到匡延赫的脚边。   俩人一起低头,伸手,指尖相触那一瞬,唐蕴犹如过电。   最终还是匡延赫将那骰子捡了起来,扔到中央。   一个漂亮的六。   “看来我今晚上运气还不错。”匡延赫的嘴角又浮现出一个微小的,饶有兴味的笑,他的眼瞳在灯光下闪动着湿润的光,眉眼深邃又多情。   这份异样,就连对面的人都看见了,闫楚朝着唐蕴“哎哎”两声,拔高声音道:“你俩别搁这眉目传情了,赶紧的啊,下完这盘我们换五子棋了,飞行棋太幼稚,体现不了我的智商。”   唐蕴下得心不在焉,不光飞行棋输掉两把,后来的五子棋也输掉了,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谁知道程斐居然是下五子棋的高手,会摆各种棋局,叫人输得出其不意。   唐蕴和匡延赫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也没她一个人厉害。   唐蕴不能一口气喝太多酒,大部分都是匡延赫好心替他解决。   唐蕴越是想好好地赢一次,就越是紧张,在匡延赫下棋的时候,他还偷偷上网搜攻略,可毕竟是临时抱佛脚,他的棋局很快被攻略,到最后一轮一轮地输给程斐。   闫楚评价棋局:“感觉像是人机对战,还是Hard模式。”   在大家收拾棋子时,匡延赫再次喝掉一整杯酒。   望着他不停滚动的喉结,唐蕴感到非常抱歉。   匡延赫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骨,灯光下,他的眼球格外的红,像是乏了。   “你还好吧?”唐蕴歪着脑袋看他,感觉他的脸也慢慢变红,摄入的酒精大概已经到达他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匡延赫放下空了的玻璃杯,重新戴回那副可以让他显得很斯文的细边眼镜,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笑,身体一倾,贴近唐蕴的耳朵。   “我是因为唐律师才喝多的,一会儿你会照顾我的,对吧?”   水果味的酒香拂了满脸,像是玩笑,又像是暧昧的引诱。   唐蕴被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击溃,感觉灵魂被一股不知名的气流抛向了半空,不停蹂躏,简直头晕目眩。   “那是当然。”他听见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算镇定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瓮中   一桌人里,最先离开的是陆一扬和闫楚,俩人是打车来的,又打了一辆车回闫楚家。   紧接着程斐的男友也开车来接她回家,进门的时候,手上还握着一束鲜花和芒果小蛋糕。   程斐惊讶不已,一把搂住男友的手臂:“谢谢宝贝。”   程斐的男友个子很高,有一米九,是省游泳队的运动员,据唐蕴了解,俩人是姐弟恋,相差了七岁。   唐蕴一开始不太看好这段异地恋,总觉得这俩人的生活环境差距很大,工作又毫无关系,男友看着还有点幼稚,平时应该聊不到一块儿去,但没想到现在不仅感情稳定,还住在一起。   就连一开始很反对他们的,程斐的母亲,后来也被这小男友的种种举措所感化,今年五月二十号的时候,小两口刚登记结婚,马上就要办婚礼了。   小男友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毫不避讳地在程斐唇边亲了一下,流露出热恋期才有的,迷醉的目光,好像亲不够似的。   唐蕴被这波突如其来的狗粮噎住,不得不吃点西瓜压一压。   之后,小男友望向唐蕴,问:“唐律喝酒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哦没事,”唐蕴指指已经醉倒在他大腿上的人,“我们也是开车来的,叫了个代驾,应该快到了。”   小男友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上次来我家接猫的那个吗?你的甲方?”   “啊,”唐蕴很惊讶,“你居然还记得,记性这么好?”   程斐整理好东西,很顺手地将帆布袋挂到男友手上说:“拜托,你看看这大街上,有几个能长成他这样子的啊?”   唐蕴心说也对,匡延赫的确长着一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即使醉了,倦了,睡着了,皱着眉头,甚至是狼狈地立在雨幕中,都很迷人,百看不厌。   “那我们先走咯!”程斐同唐蕴挥了挥手,“你们路上当心。”   “嗯。”   唐蕴伸手去收拾桌上的飞行棋,听见从不远处飘来的,程斐男友的声音。   “我还没见过下了班还和甲方这么腻歪的。”   程斐:“我要是有这么帅的甲方爸爸,我也愿意天天跟他一起吃饭。”   “你说什么?”   “啊——我错了我错了。”   甜蜜的打闹声渐渐远去,唐蕴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唯有在睡着时,匡延赫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像是动物园里面的大型猫科动物,让人很想掐一把他的脸。   因为是侧躺的姿势,唐蕴顺着他敞开的领口,都能瞧见里面的风景,性感,妖冶。   喉结滑动,唐蕴又吃了片西瓜,这次是为了压压火,转一下注意力,要不然怕顶到甲方爸爸的脑袋。   代驾没多久便到了,唐蕴叫醒匡延赫,眼看着匡延赫走路都摇摇晃晃,站不太稳的样子,唐蕴扶住了他的腰,又从他裤兜里摸出车钥匙,交给司机。   “云霓公馆是吧?”司机向唐蕴确认了一下地址。   “嗯。”唐蕴打开车门,先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进车里,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他打算先把匡延赫送回家,安顿好,再打车回去,这样应该就算尽责地履行了照顾义务吧?   精酿酒闻着香,喝着香,但后劲是真的足,有点像披着糖果外衣的致幻剂,给人一种出其不意的感觉。   唐蕴上一回就领教过它的厉害,这次特意喝得很慢,中间还吃了不少水果和饮料解酒,但是匡延赫大概是第一次过来,甚至是第一次喝这种酒,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唐蕴看他一杯接着一杯,灌满整个口腔,再一口气咽下去。   没有打断,是因为唐蕴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他想看看匡延赫酒后会不会真的失态。   唐蕴曾经照顾过喝醉酒的同事,有喝多了就吵着要吃某样东西的,有给前任打电话的,也有抱着身边的人啃来啃去,绝大多数都和平日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所以唐蕴会很好奇,像匡延赫这么一丝不苟,端庄有品的男人,忽然失去理智会不会很精彩?   然而现实是,匡延赫依然那么冷静克制,不声不响地靠在他肩头,随着车子的轻微颠簸,匡延赫的身体也跟着晃了晃,像是要找个稳定的依靠,一直往唐蕴的脖子里蹭,弄得唐蕴几乎没办法动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唐蕴不想一路硬到家,随便点了个短视频软件,塞上耳机转移注意力。   他关注的脱口秀博主更新了动态,唐蕴一心二用,随便听听。   博主用平和的口吻调侃道:“这人啊,喝完酒要是都没有个可以接吻的人,那这酒也不必喝了。”   “……”唐蕴感觉自己被中伤了。   代驾开着匡延赫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公馆,夜晚来到这里,很容易迷路,弯弯绕绕十多分钟,才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   距离唐蕴上一次来这儿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不过他还记得怎么上电梯,下车后,他推了推半梦半醒的匡延赫说:“到家了。”   匡延赫张开双臂,勾缠住唐蕴的脖子,几乎把身体的力量全都压在他身上,像是没了骨头的流体动物。   唐蕴呼吸着扑面而来的,属于匡延赫的味道,脸颊又开始发烫,他干脆喊上代驾司机帮忙,把人背在了身上。   司机帮忙按了一下电梯,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行不?”   唐蕴点点头,表示完全没问题,好歹他也是在健身房练过的,要是连喜欢的人都背不动,那铁岂不是白举了?   电梯直接坐到二楼,因为唐蕴记得上次匡延赫是上楼洗澡的,说明他的卧室肯定在楼上。   门打开,眼前亮如白昼。   “你家电费是不要钱吗?出门在外也不关灯?”唐蕴没忍住吐槽。   耳畔幽幽地响起一道声音:“照明是感应的,电梯一动,它就会亮。”   唐蕴一愣:“你还醒着啊?”   匡延赫不讲话了,唐蕴偏过头看他,眼睛是闭着的,又像睡死过去了。   什么啊,多大的人了还玩装睡这一套,真幼稚。   “你是不是从来没被人背过,所以特享受啊?”唐蕴侧着脑袋,以一个全新的视角认识匡延赫,他的脸有点红,似笑非笑,莫名有点孩子气。   虽然不知道明天醒来,匡延赫会不会记得今天喝多了以后的事情,但唐蕴还是说:“我把你照顾好了,你也算欠我一份人情对不对?以后有什么法律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们所里各方各面的人才都有,不止民事和刑事,很多涉外业务,也有专人负责的,像你这样的老生意,可以给你打打折。”   匡延赫:“……”   二楼的房间很多,乍一看都是一模一样的门,叫人摸不准方向,走廊很长,唐蕴心想要是小偷到这边偷东西,微信步数绝对跑第一名。   看到有一扇门是虚掩着的,唐蕴背着匡延赫,径直走过去,墙根处的感应灯跟随他的步伐渐次亮起,很暖的柔光,每一步,都像踩在星轨上。   房间的灯没有像走廊那样直接亮起来,但有小小的感应灯,借着那点亮光,唐蕴在房门旁边找到了一块方形的控制面板。   随便点一下,床头后面的一条灯带亮了。   应该是卧室没错了。   唐蕴背对着床,把人放倒,可由于匡延赫的手始终纠缠着的脖子不肯松开,他的核心力量再也支撑不住,像是被龟壳连累了的乌龟,四脚朝天,直挺挺地倒下去,叠在匡延赫身上。   真该死!   唐蕴怕压疼他,挣扎着滚了半圈,隐隐地,他好像听见边上传来一声轻笑,又像是被压到后的无奈叹息,他不是很确定。   等到唐蕴撑起来朝旁边看过去,匡延赫还是那副死样子,面无表情地躺着,好像刚才只是他的幻听罢了。   到底也是个一米九的人,体重是真不轻,唐蕴累得腰酸,干脆躺着休息,一股很好闻的花香钻入鼻腔,他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要把用掉的力气换另外一种方式补回来。   “可以去帮我倒杯水吗?唐律。”匡延赫哑着嗓子开口,手指轻轻碰了碰唐蕴的胳膊,“我有点渴。”   “当然。”唐蕴猛地从床上竖起来,“水在哪?你家有矿泉水吗?”   “楼下厨房有。”   “好!”唐蕴把人拖到床头扶正,如愿以偿地替他解开两颗扣子,再往下……不是他不想,是不礼貌了,随后唐蕴把空调打开降温,“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还不忘把匡延赫脚上的鞋袜脱了,放到一边。   匡延赫家实在太大了,四周装饰又相差无几,唐蕴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上次做饭的那个地方。   冰箱旁边倒是有宝露兹的箱子,但里面已经空了。唐蕴在厨房和正厅转了好几次,没找到其他矿泉水的影子,冰箱里更是空空如也,只有几个五颜六色的玻璃瓶,瓶身全是洋文,也不知道是啤酒还是饮料,他没敢随便打开。   客厅边柜上有台即热式饮水机,看起来很高级,唐蕴接了点水灌进去,又研究了足足十多分钟,机器终于运作了,可惜出来的水是滚烫的。   唐蕴又洗了好几个水杯,交替倒水,直至水温变凉,然后沿原路返回楼上。   “水来了水来了,哎呦你家那个饮水机也太……”   难用了吧。   唐蕴的声音随脚步一同刹停。   房间里很冷,匡延赫大概是被空调温度冻到了,盖上了被子,床头的灯带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盏迷你夜灯,橙黄色的光晕扑在他脸上,淡淡的,很朦胧。   他一只手还垂在外边,一动不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乖顺来,是唐蕴之前没见过的样子。好看的人,连醉酒都不会失态。   “匡总?”唐蕴小声喊了一下,缓慢走近,“水还要喝吗?”   如果换成唐蕴自己睡着的话,他其实不太希望被人打扰,而且他之前也听匡延赫说过,日常的睡眠不是很好,还有很狂躁的起床气,所以他不确定现在叫醒匡延赫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先把水放在这边咯?”   匡延赫完全没有反应,呼吸均匀,大约已经进入梦乡。   唐蕴摸出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片,收好。   到这里,一切就该结束了,他应该叫辆车回家,可唐蕴的双腿像是被黏在了地板上,连同他的视线,都没办法从匡延赫身上移开。   也许是酒精将他的贪欲放大了,一张照片已经没办法满足他了。   脑海不停闪过在出租车上听到的那句话——这人啊,喝完酒要是都没有个可以接吻的人,那这酒也不必喝了。   对啊,大家都喝酒了,而且是匡延赫拉着他去喝的,喝完还要求来照顾。   这么贴心周到的服务,难道不应该拿点什么出来交换吗?   他也没有那么贪心,只需要一个浅浅的吻,就可以被满足。   双腿又往前挪了一点,撞到床沿,匡延赫那条没有伸进被窝的手臂,此时正贴着他的膝盖。   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触碰一下,唐蕴的身体就有反应了,猛然想起自己蒙着匡延赫的衬衣干的那些龌龊事。   现实里的人睡着,比他想象出来的还好看。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提醒唐蕴:错过今晚,将来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用膝盖顶了顶,人没醒。   要不怎么说酒壮怂人胆呢,这一次,唐蕴感觉自己心里有的是底气。   被发现大不了就装醉,表演个当场昏厥,不省人事,或者梦游也行。   就准许他匡延赫喝多,不允许别人喝多吗?   唐蕴一只手支撑住床沿,缓慢俯下身去,上次被抓包的画面历历在目,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突然睁开眼。   一边恐惧,一边鼓足勇气靠近,心脏像是刚结束五公里一样,怦怦直跳,他的耳朵甚至能感受到它搏动的频率。   贴得很近,人也没有醒,唐蕴屏住呼吸,闭上眼,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直觉与本能。   嘴唇终于如愿以偿地触碰到了那片区域,比预料的要柔软很多,唐蕴大脑一空,体内仿佛有团火,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嘴角不自觉翘起。   这也太好吃了。   他像是断完奶后第一次品尝到肉香的猫咪,感叹这世界甚是新奇。   这个吻很轻,称不上激情,但却叫人浑身瘫软,这时候如果有人轻轻碰一下他的下面,搞不好会激动地射出来。   嘴唇不舍得脱离那方寸之地,唐蕴并不敢呼吸,就这样贴着,抿了抿匡延赫的下唇。   那里残留着淡淡酒香,还有点干燥,大概是真的很渴吧。   唐蕴飘飘然地探出了一点舌尖,想要用湿润的自己替他抚平那干燥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贪婪的他品尝出什么味道,有什么东西,长驱直入,顶开他的唇齿,滑入他的口腔。 第五十三章 不堪   如果说刚才只是大脑放空的话,那此时的唐蕴,脑袋直接炸开了。   所以今晚的猎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匡延赫吗?   脊背僵硬地维持着原本的角度,手肘在发抖,膝盖抵住床沿,才没有直接跪倒在地。   唐蕴下意识睁眼,但由于他们两个嘴贴着嘴,后颈还被匡延赫突然伸出来的手扣住,能看清地只有散乱掉的头发,以及匡延赫闭着的眼睛。   仿佛是在睡梦中,以一个不清醒的状态在和他接吻。   “你喝多了吗?”唐蕴的嘴唇贴着他的,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   匡延赫用淡淡的嘲笑声作为回应,轻啄一下他的嘴唇。   唐蕴搞不清他这是什么情况,但是无所谓,既然不清醒,那就共沉沦。   他双手捧住匡延赫的脸,配合地吸吮那带着酒香的唇舌,能感觉匡延赫的呼吸加重了些,扣在他后颈的手指也在收紧,肆意揉捏着他的皮肤,像野兽对待猎物那样,并不客气。   不过唐蕴喜欢他的这种不客气,越是激烈,他的身体越有感觉。   匡延赫的舌头特别能来事,一开始只是浅浅地勾引他的舌尖,等唐蕴兴冲冲地追出去,它又要藏起来,迎接唐蕴的是牙齿的轻触,随后是凶狠的吮吸,那力道之大,像是被黑洞吸进去一般。   含够了,他又充满进攻性地侵袭别人的领地,像藤蔓般勾缠,搅弄,舌尖每顶一下,就更深一些,探寻唐蕴耐受的极限。   他游刃有余,而唐蕴被吻得精神恍惚,浑身酥软,被迫予取予求。   很不合时宜的,唐蕴想起来一个人,他的吻技简直和匡延赫如出一辙,特别强势,每次吻完,唐蕴的嘴巴都会肿好久。   “上来。”   匡延赫在情意正浓时拍了拍唐蕴的屁股,另一只手从敞开的领口伸进去,娴熟地包裹。   唐蕴今天的衬衣,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这一刻而穿的,方便到像剥香蕉那么简单。   指腹和手掌因为运动的关系,长出老茧,略微粗糙,擦过光滑的皮肤,反而产生巨大的刺激。   唐蕴一个激灵,耳朵瞬间通红,分明才第一次接吻不是吗?为什么匡延赫会那么快就找到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鞋子草率地丢弃在一边,迫不及待地爬上匡延赫的床,唐蕴双腿分开,跪坐在匡延赫大腿上,贪婪地俯下身,继续索吻。   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后腰,颇不正经地往上爬,唐蕴的掌心和身上早已经出汗了,他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热的。   气息交融,耳朵被甜腻的吻声充斥,衣服成了多余,剥落后便丢弃,唐蕴的身体暴露在冷气里,被触碰的地方又觉得滚烫,整个人像是陷入一片古怪的沼泽,快要无法呼吸。   在他腰间不停徘徊的手,逐渐失了分寸,往下探寻,唐蕴感觉自己成了球场上被握住的球拍,稍一挥动,脑内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他伏在匡延赫颈间,嗅着他的气味,将人紧紧圈住,被触碰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战栗。   感官混乱,手指攥紧匡延赫的衬衣,双眼逐渐失神……   “真可爱啊。”   匡延赫这句话说得很轻,很柔,像是轻飘飘的烟雾,弥散在空气里。   比起挑逗,它更像是端详后的一句评价。   唐蕴迟滞的大脑终于重新运作,想起上回出差时,匡延赫说过的那句话——我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好可爱。   唐蕴满心雀跃,大着胆子问:“那你喜欢吗?”   “嗯。”   匡延赫的眉梢轻轻一挑,回应冷淡克制,脸上也没有浮现那种收到盛大惊喜后的愉悦,好像只是回答了一道小学一年级的口算题。   这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反应吗?   在唐蕴看来,喜欢应该是浓烈的,汹涌的,同时又是羞涩的,小心翼翼的,就比如他自己此刻的状态。   可是在匡延赫眼里是看不到这些的。   他太平静了。   平静到不得不叫人怀疑,这是不是匡延赫第八百遍夸人可爱,经验丰富,所以波澜不惊,要么就是匡延赫对他的喜欢仅仅停留在表面,只要长相过得去,就可以继续。   今天在床上的人可以是他,明天就可以换成别人。   心中想着这些,但嘴上还要抱着期待,唐蕴的下巴贴着匡延赫的胸口,问:“你是真心这么觉得吗?”   “当然。”说完,匡延赫伸手去够唐蕴带上来的水杯,水温合适,他大口地往下灌。   因为喝得太快,来不及下咽的水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滚,滴落在胸前。   唐蕴趴上去,舔掉了。他仍然能感觉到被子下面有团被困的欲望。   无论明天起来,匡延赫还记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或者说,他还愿不愿意“记得”,今晚都不该这样草率结束。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抱着“有今朝没明日”的念头,唐蕴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匡延赫那张平静的面容,因他这个动作显现出兴奋来,主动将盖在腿上的被子一脚踹远,像是热情地迎接着一亲密举动。   原来是喜欢这一套。   大概是为了更好地看清唐蕴的表现,匡延赫很恶劣地将夜灯的亮度调整,转动。   一束光照过来,唐蕴热情的动作忽然顿住。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场景交叠。   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要说手指和身高像小哑巴也就算了,总不能浑身上下,哪哪都是复制黏贴的吧!   况且小哑巴的尺寸,本来就已经很夸张了。   匡延赫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迟疑,小声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唐蕴勾起嘴角,亵玩着可以将人情绪推高的地方。   他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报道,说人类的五感所触发的记忆持久性是不同的,记忆效果最佳的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嗅觉。   味道可以形成长期记忆,尤其某些特殊的气味,几乎可以瞬间触发与之相关的回忆。   唐蕴绝不相信同一种体香,会出现在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一抬眼,匡延赫的手臂遮住半张脸,只看得见他的鼻尖和微微张开的嘴巴。   愉悦的低喘断断续续地跑进唐蕴的耳朵,此时的匡延赫,就好像攀上了珠峰的人,兴奋得快要哭出来。   这画面很美,要是能记录下来就更好了。   湿热的掌心操控着堆积的欲望,唐蕴双手紧紧抱住匡延赫的大腿,如一个走在干枯沙漠里的旅人,遇见了一汪清泉,不断地汲取,任由灵魂下沉。   等到唐蕴再次将视线投向床头,匡延赫的手已经从脸上放下来了,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好像要将他锁住,唐蕴的肩颈热得发红。   很如愿的,匡延赫将唐蕴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儿弄得极为不堪。   匡延赫用手将唐蕴的下巴顶了回去,眼里含着半醉半醒的笑:“很棒哦唐律师。”   这样恶劣的行径,是小哑巴万万不会做的,唐蕴的喉结一滚,爬到床头去喝匡延赫喝剩下来的水。   不过比起眼睛所看到的差异,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鼻子。   匡延赫就是他那跑去南非创业的前炮友没错了。   刚拿到杯子,腰部就被人一把抱住,唐蕴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斜靠在匡延赫的身上,一偏头,就可以看到匡延赫俊朗的面孔。   可是那么逼真的疤痕是怎么弄出来的呢?   高挺的鼻子蹭着唐蕴的脸颊,唐蕴也笑着回应他,像两只初次见面的猫咪相互熟悉彼此的味道。   闻着闻着,又自然而然地接起吻来。   唐蕴的手握紧了匡延赫的手腕,与他印象里的触感重叠。   难怪匡延赫说先前交往的对象都不超过三个月,又很烦对方纠缠不休,当时唐蕴听得迷迷糊糊,现在瞬间懂了。   原来匡延赫只是想维持那种简单的,走肾不走心的关系,就像闫楚形容的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旦发现对方产生了想要占有他的念头,他就觉得没意思了。   渣是真的渣。   不过回想当初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抱着玩一玩的态度就和小哑巴勾搭上了。   这叫什么?   一百支箭射一张靶——渣到一起去了。   可是唐蕴不明白,小哑巴不是已经选择去“南非创业”抛弃他了吗?为什么匡延赫又愿意和他发生关系了?   纯粹的酒后乱性?   唐蕴很想要问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隐藏真实身份结交网恋对象,被捅破真相以后,匡延赫会干脆和他绝交吗?   装作不知道的话会更安全一些吧。   假如匡延赫明天翻脸不认人,或者之后干脆不打算联系他,他再把匡延赫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抖出来也不迟。   遭受到社死威胁的匡延赫一定会对他百依百顺。   欺骗就要承受欺骗的代价啊,不是吗?   唐蕴望着匡延赫那张毫不知情的脸,坏心眼地计划着一切,嘴角却扬起最真诚的笑。   匡延赫好像特别喜欢他的梨涡,光亲两下都不够,还要用舔的。   唐蕴被舔得发痒,往后躲了一下。   虽然心中满是不舍,但唐蕴还是支起了身子,套上衬衣说:“我得回去了,要不然梁颂该觉得奇怪了。”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通知栏,梁颂果真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只是刚才太投入了,才没注意到。   匡延赫脸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甚至有一点儿不高兴,眉头都是皱着的。   “他又不是你爹,为什么连你回不回家都要管?”   唐蕴给梁颂回了条消息,如实交代了一下自己今晚的行程,告诉梁颂自己现在还在匡延赫家里。   “也不是管我……他知道我除了出差,是不会在外留宿的,超过十二点不回家,他就会怀疑我是不是被人噶掉了腰子,会担心的。”   匡延赫重重叹了口气,神情非常不爽。   梁颂回消息很快:【什么情况?你怎么又跑去他那里了?他喝多了不能找个助理什么的送一下吗?为什么要你送?你该不会已经把屁股送到他床上了吧?】   不愧是混迹情场的老手,这么快就察觉到今夜的不寻常了。   唐蕴回:【倒是也没那么快。】   “你理理我,别一直看消息了……”匡延赫拉了拉唐蕴的手。   房间里弥漫出酸味,唐蕴在他耳边轻啄一下,笑着说:“我得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可是刚起身,匡延赫又一把抓住他手腕,像个不允许大人去上班的宝宝,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撒起娇来:“你就说你今天临时出差,好不好?”   唐蕴居高临下,忽然觉得他这张脸,也很适合被弄乱。   “可是他知道我今天跟你一起去酒吧,他不会相信的,他会给我打视频。”   “哪有人跟人上完床,提起裤子就走的?”   哈!   唐蕴实在没忍住,冷笑一声。   到底是谁,每次一上完床,提起裤子就跑啊?现在倒是跟他耍起无辜来了,川剧变脸都没他这么快的。   “那你说一个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我不就是理由吗?我想你留下来。”   小孩子最擅长软硬兼施,撒娇不管用时,就开始胡搅蛮缠,没想到匡延赫也深谙此道。   不过也是,无论多大的总裁,到底也是从小朋友成长起来的,有些招数,是印刻在骨子里的。   匡延赫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快速穿上内裤,重新握住唐蕴的手腕,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半礼貌半强迫地将人往浴室方向推去。   “走走走,我带你去洗澡。” 第五十四章 手滑   唐蕴光着脚,踏进了完全陌生的浴室,这里比之前在酒店见到的还要大很多,像是打通了两个房间,中间用时下比较流行的水纹玻璃作为隔断。   “一个人住的话,为什么要弄两个洗手台?”唐蕴记得匡延赫之前说过,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房间是设计师设计的,你得问她才行。”匡延赫的双手还是搭在唐蕴的肩上,像怕他突然改主意跑掉似的。   大概是为了方便,洗手台的对面设置了防潮衣柜,悬挂浴巾浴袍,门一推开,便是淡而优雅的香氛气息。   也难怪总能在匡延赫身上闻到香味,哪怕是根萝卜也要被这随处可见的扩香石给腌入味了。   浴袍和睡衣很多,大部分都是黑白色,但有两身是有卡通印花的,无论是设计还是尺寸,都不像是匡延赫的。   “这好像不是你的品味。”唐蕴指着那两套别具一格的衣服,心中已经闪过一种可能——这该不会是哪个小妖精穿剩下忘记带走的吧?   “你在吃醋吗?”   匡延赫并不直接回答,唐蕴心里就有数了,心情值下降到冰点,但他又特别擅长故作轻松,耸耸肩,拿起一套明显是匡延赫的衣服说:“没有啊,就随便问问。”   匡延赫歪了一下脑袋,直视他的眼睛,嘴角的笑容有点欠揍。   “真的没有吗?”   “你这人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吃醋?”唐蕴握住匡延赫的胳膊,强行将人转了个身,用力往外推,“我该洗澡了,你先出去吧,环境我可以自己熟悉。”   直到被锁在门外,匡延赫才收敛住笑意,解释道:“衣服是匡又槐的,他偶尔会来这边住几天。”   唐蕴听完又把门打开了。   “内裤你放在哪里?”   匡延赫挤进来,反手把门带上了:“我家可没有一次性内裤,待会儿洗一下直接烘干就行。”   唐蕴想起一件事,自己上次在家里给小哑巴穿过一次性内裤,那是他出去旅游时图方便买的,但估计匡延赫误以为他家经常有男人出没,所以到现在还惦记着。   其实仔细回想,类似的破绽之前出现过好几次,只是唐蕴从未注意。   就比如匡延赫会把葱叶吐掉;匡延赫的寻氧ID和电梯密码都是102;小哑巴明明还没去过他家,就知道他家离饭店很近……   匡延赫问:“你在想什么呢?要是不想和我一起洗的话,那我先出去了。”   “不是……”   唐蕴只是想表达,自己发呆不是在想洗澡的事情,但匡延赫似乎完全误解了,推开衣柜门,拿了套他自己的衣服,说:“那走吧,你想泡澡还是淋浴呢?”   “……”唐蕴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把他推出去的最佳机会,“我都行。”   “那就淋浴吧。”   匡延赫一脸的迫不及待,很坦然地在他面前脱掉了衣服和裤子,丢进脏衣篓,唐蕴自上往下,扫过眼前这个寸缕不挂的男人,慢慢吞吞地解开自己的衣扣。   匡延赫并没有走开,也不催促,就这么盯着他,眼神很像无知的孩童,在等待一双手揭开生日蛋糕盖子的手,隐隐地透出期待。   浴室很安静,只剩下屋外调子拖长的蝉鸣,唐蕴忽然就很想要逗逗他,又把刚解开的衣扭扣了回去。   匡延赫的目光慌乱起来,好像蛋糕被人抢了:“你干吗?”   唐蕴笑着说:“逗逗你。”   调戏匡延赫的结果就是被扒光了衣服,扛到肩上。   一切都很猝不及防,唐蕴眩晕了一下,一只手在他腰上挠痒痒,他像条菜青虫似的扭动挣扎,无果,匡延赫的力气太大了。   这辈子第一次以这么个姿势移动,而且是光着屁股,羞耻至极。   匡延赫关上玻璃门,才把人放下来,转身调节水温,唐蕴盯着他的手,猛然间,想起自己曾分别夸过小哑巴和匡延赫的手指很长,很适合弹钢琴,后来匡延赫问他是不是经常这么夸人,他还装死不承认。   “嘶。”唐蕴尴尬得倒抽一口气。   匡延赫的手指探在水流下:“水都没碰到你,你嘶什么?”   “两个人要怎么洗?”唐蕴觉得花洒能淋到的区域有点小,不太方便的样子。   匡延赫一脸狐疑:“你难道没跟人一起洗过?”   唐蕴摇摇头。   “跟前男友也没有?”   “嗯。”   唐蕴没有撒谎,他一直觉得两个人一起洗澡是件挺尴尬的事情,两具一丝不挂的身体站在一起,相互观察,相互研究,眼睛成了放大器,探索着对方身体的优点与缺陷,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瑕疵,都那么清晰了然,还得装作毫不在意。   人类生来喜新厌旧,要是太了解另外一副躯体的话,是会失去性趣的。   此时此刻,他光溜溜地站在匡延赫面前,就挺尴尬,双手交握于身前,遮住私密部位,要是和哪吒一样有三头六臂就好了,还可以遮一下后边,因为他的臀形也一般,之前锻炼只注意胸肌腹肌什么的,没练过臀,像匡延赫这种属性的,应该很喜欢蜜桃臀吧?圆圆的,有弧度,掐起来会很带劲。   “过来点啊。”匡延赫打量着他,“怎么扭扭捏捏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男人的身体,大家都一样。”   唐蕴心里在暗笑,差点儿又露馅,某人的CPU都快烧着了吧。   匡延赫一把将他拽到花洒下。   水是从头顶流下来的,淋得唐蕴满脸都是,他不得不闭上眼,抹了把脸。   俩人贴得很近,唐蕴的胳膊就抵在匡延赫的身前,他借机搂住了匡延赫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腹肌上,指尖顺着那凹陷的纹理画田字格,又很手欠地戳了戳他肚脐眼。   像是被冰块刺激到似的,匡延赫的小腹突然收紧,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发出“啧”的一声。   唐蕴招惹完,一抬眼,冲他嘿嘿笑。   “你是小猫吗?手这么欠。”   匡延赫边说边往掌心打了点洗发水,搓开后揉在唐蕴的头发上,像第一次给宠物洗澡那样,动作很轻柔,感觉并不熟练,就只是一通乱抓。   唐蕴从没在理发店以外的地方享受过这种待遇,整个人的状态介于惊喜和难过之间,惊喜是因为,旁边站着的人是他喜欢的,难过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并不属于他。   他很清楚,这些美好转瞬即逝,无趣才是生活的本质。   匡延赫又打了点沐浴露抹在唐蕴胸前,像揉面似的搓开,唐蕴身上很多地方都特别敏感,缩手缩脚地往后退开:“身上还是我自己来吧,我怕痒的。”   匡延赫也不难为他,提了个要求:“那换你帮我洗。”   唐蕴喜欢这个安排,挤了一大坨沐浴露,像精油推拿的技师那样,肆无忌惮地摸遍他浑身肌肉,直到柔软的地方一点点变硬。   “呃……”在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火点燃以后,唐蕴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一点。   这里不仅没有润滑,身体还被洗得那么干净,一定艰涩到不行,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然而匡延赫见状,有压了点沐浴露,抹在唐蕴的腰窝,随后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抚摸。   唐蕴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两只手一起,将人推开,但……没成功,他被匡延赫的臂弯锁得更紧了。   臀部被一把包裹,唐蕴的心尖都跟着打颤,匡延赫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大概是因为看不太清楚,那只将他包裹的手稍微一用力,唐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了,只剩下脚尖触地。   要是里面有镜子,一定能照出他翘得老高的屁股和塌下去的腰。   “不要这样……”唐蕴是个很依赖润滑液的人,光用打出泡沫来的沐浴露,怎么能代替啊?   耳畔传来低低的,很不正经笑声,环着唐蕴的那条胳膊是一点也不肯放松。   唐蕴预感不妙,今晚恐怕在劫难逃,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答应和匡延赫一起洗澡的。   “很晚了,我有点困了。”他尝试给自己找理由。   匡延赫的笑声越来越像魔鬼,张扬又恶劣,唐蕴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僵直的脖子已经不由自主地缩起来了。   身体感受到异样的那一瞬,眼前仿佛闪现一道白光,唐蕴吃痛地闷哼,咬在匡延赫肩上。   “哎呀……”匡延赫用很抱歉的语气说,“手指不小心滑进去了。”   “……匡延赫!”唐蕴嗓子都在颤。   根本就不等他叫嚣,双膝就立刻被弄得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又因为大口喘息,不小心吸到一口淋在脸上的水,像是溺水一般,唐蕴呛得不停咳嗽,手指抠紧皮肉,完全出于报复的心态,在匡延赫后背挠出一道道血痕。   “果然是只小猫啊。”匡延赫笑了一下,亲吻着他滚烫的耳垂,动作是一点儿也不收敛,“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第五十五章 治愈   唐蕴很想念扮成小哑巴的匡延赫,至少那时候的他们,还抱有炮友间该有的拘谨和谨慎,相互试探,温柔抚慰。   卸掉伪装后的匡延赫,像八辈子没吃过肉一样,连客气都懒得客气了。   不过要是问这世上有谁最了解唐蕴的身体,还得是匡延赫,刚开始唐蕴还觉得很不适,很想逃离,慢慢地身体就软了下去,好像一块被烈日晒化的糖果,伏在匡延赫的臂弯,任由那修长的手指亵玩。   当然他自己的手也没闲着,弄到后来,腕骨都隐隐发酸,简直比打羽毛球还累。   “一起吧。”匡延赫粗喘着说了一句,一只手掐住唐蕴的下颌,迫使他仰头。   “嗯……”唐蕴已经很难发出祈求以外的其他音节,嘴唇被咬得隐隐作痛,膝盖也痛,大脑已经混乱到,无所谓吃什么,只要能让他发泄出来就行。   冲洗的时间太久,唐蕴浑身都泛起一层薄红,手指头上的皮肤皱皱的,有点难受,匡延赫大概是良心发现,没有再折腾他,不仅帮他擦干净身子,披上浴袍,还吹了吹头发,最后送到床上。   匡延赫又从衣柜里翻出个新枕头和枕套,一起递给唐蕴。   “你自己套一下,我去洗个衣服,很快回来,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   唐蕴知道他所谓的洗衣服就是把它们统统丢进洗衣机。   “要不内裤我还是自己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啊,我家还有台洗衣机专门用来洗贴身的衣物。”   “那好吧。”他对有钱人的生活缺乏想象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唐蕴观察起这个陌生而又空旷的房间。可能是为了方便白天补觉,房间的窗户外面还加装了一层升降帘,百分百的遮光材料,能让卧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家具没什么鲜亮的颜色,让人觉得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要是他将来买房,绝对不会考虑这样的风格,感觉住久了人都要抑郁。   看起来,匡延赫是个不怎么热爱阳光的人,而唐蕴很喜欢,他喜欢晒太阳,也享受那种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叫醒的感觉。   没过多久,匡延赫便回来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问唐蕴怎么还没睡。   “不知道,可能有点认床吧。”唐蕴给他让出一点位置,“你在家一般都几点睡?”   “不一定,要是精神比较亢奋的话,凌晨三四点也不一定能睡着。”   “所以才把房间弄得黑黢黢吗?”   “对啊。”   “其实暖色更利于人入睡。”   匡延赫掀开被窝躺进来的动作让唐蕴一阵恍惚,像是做梦一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睡一张床了,他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睡很自由,想怎么滚就怎么滚,还不用担心被抢被子,但匡延赫刚躺进来,他就没忍住朝那边贴过去。   很温暖的体温,像猫咪的肚子。   “介意我回几个消息吗?”匡延赫问。   “当然不会。”唐蕴松开他的手臂,“我不打扰你。”   他以为匡延赫就是手机上操作一下,没想到伸手够来一台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噼噼啪啪地回复公司系统里工作邮件。   神情严肃又认真,看全看不出喝过酒的痕迹。   真是装醉的一把好手,先前肯定没少用这招钓男人吧?   唐蕴无声叹气,心说自己都二十八岁了,竟然能被这种老土的招数诓到,有些时候是真的很愚蠢。   再过两个月,匡延赫会像之前那样玩消失吗?   匡延赫“啧”了一声,唐蕴忙问他怎么了。   “收件人填错了,把发给采购部的通知发到我爸那里了。”匡延赫咬着下唇,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嗐。”唐蕴不以为意地说,“这算什么事儿嘛……我还以为你丢了什么大case呢。”   匡延赫倒是情愿丢了case。   不出五分钟,他的手机响了,是匡继冲打来的,他朝唐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唐蕴听话地点点头,玩起手机。   房间里很安静,即使唐蕴再怎么转移注意力,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钻进他耳朵里,匡爸在责怪匡延赫做事不够细心,语气不是很好,像高中班主任训斥学生。   后来又旧事重提,讲一些与邮件根本毫无关联的事情,怪匡延赫不懂为人处世之道,责任心也不够。   什么啊,不就是发错了一封邮件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此时此刻,凌晨一点,匡延赫把他这么一个性感尤物晾在一边处理工作,竟然还有人谴责他对待工作责任心不足?   唐蕴听得直翻白眼。   足足十多分钟,匡爸还没有讲完,匡延赫很不耐烦地找了个理由,挂断掉了。   “你爸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唐蕴问。   “他一般只睡三个小时就起来工作了,白天会在休息室打会儿盹,醒来继续忙。”匡延赫回忆道,“也就是他生病的那段时间稍微收敛一些,每天能睡个五六小时,至于现在的话……我很久没有和他一起住过了,不是很清楚。”   唐蕴连声啧啧:“活该他挣钱啊,这生物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匡延赫笑了一下,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缩进被窝。   “不过我感觉你爸爸对你……”唐蕴想说好凶,顿了下,斟酌措辞,“有点儿严厉。”   匡延赫用手机一键关灯,只留下一盏香薰灯。   “他也就对我严厉,对我哥可不这样。”说着,转过身,正对唐蕴,脸颊隐没在橘色的光芒下,眼睛在微笑。   唐蕴好奇道:“你还有哥哥啊?”   “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我爸和前妻生的,他们两个离婚以后,我哥跟了他妈。”   “你哥哥比你大几岁?”   “我也不是很清楚。”匡延赫临时上百度查起资料来,有段新闻里倒是真提到了匡峙的年龄,“今年三十七了,比我大六岁。”   唐蕴也看到了新闻上的照片,与匡延赫不同,哥哥是完完全全的东方相,面对镜头时,也就穿了件很普通的圆领卫衣和牛仔裤,眉眼温和,和团队里的人相互搂着肩,大家笑得超开心,看起来是低调又很有包容心的领导。   “是游戏公司的CEO啊,还挺厉害的呢。”唐蕴看到文章里出现了眼熟的游戏名,“哎我玩过这个诶!超级……”   火的。   最后两个字,被抿了回去,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压迫——来自匡延赫眯起来的眼睛。   有关成功人士的报道其实千篇一律,无非就是团队创立初期,根本拉不到投资,大家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团队濒临解散,留下来都是一群愿意为了梦想放弃一切的年轻人,大家众志成城,迎难而上,终于等到了机遇降临,贵人相助,实现逆风翻盘。   不过实际上,在匡峙读研究生期间,匡继冲就赞助了他一笔一千万的资金,随便他做什么都行,匡峙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给游戏公司投资,拿股份,但因为年轻,没什么经验,两笔投资全打了水漂,手头就剩下三十万,后来是把车子抵押贷款,才组建起游戏团队,也就有了所谓的“拉不到投资”。   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就更不现实了,匡继冲还健在呢,怎么可能放任儿子饿死?   但不能否认的是,匡峙的确是个很有智慧和胆魄的人,即使赔掉了很多钱,也依然有东山再起的勇气。   有些事看起来很容易,但换一个人来做,未必能收获这样的成就。   匡延赫:“我在想,要是换了我的话,两次投资都失败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在游戏领域发展了,会尝试换个赛道。”   唐蕴听完匡延赫版本的哥哥的故事,觉得他应该挺崇拜匡峙的,至少是含有一丝敬佩的。   “你会羡慕哥哥吗?”   匡延赫沉默了一下,很坦诚:“会的,羡慕他能获得家里人的认可,也靠自己的双手获得尊重。”   唐蕴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并没觉得匡延赫不被尊重,集团的执行总,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谁敢不尊重他?   “我看大家平时都挺尊敬你的啊。”   “不一样的,我哥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我是踩在了我父母的肩上,意义不同。”   大概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匡延赫忽然有了一个意识:大家赞扬他,并不是真的认可他,而是对匡继冲的一种奉承,另一方面,觉得你身为匡继冲的儿子,已经拥有了绝大部分孩子望尘莫及的生活和教育资源,本该如此。   匡延赫在一次期中考试中冲到了年级第三,得到的夸奖是“不愧是匡董的儿子,真聪明”“你将来肯定跟你爸一样有才”“基因太好了”。   当匡延赫参加竞赛拿到第一时,大家都质疑他的冠军是内定的。   好不容易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被同学造谣说是走后门的,匡继冲捐了一栋楼才换来的名额。也有人说:“我要是有他家那个条件,我肯定也能考进去。”   毕业进入公司之后,他就成了完完全全的啃老族,虽然大家并不会跑到他跟前这样说,但背地里怎么议论他,他是心知肚明的。从此,他再有怎么成就,都是父母的庇佑。   “我一直觉得,凡事都有两面性,我父母对我的保护也会形成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身上,我分明站在那里,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大家都看不到我。我的成功,是理所当然,我的失败,就更是理所当然。既矛盾,又合理。”   唐蕴第一次听匡延赫提起小时候的事,能够想象一个很要强的小朋友在听到“不愧是匡董的儿子”这类的评价时,内心有多失落。   这就好比在对一个奥运冠军说,因为你有最好的教练在帮你啊,要是我有那么好的教练,我也能拿第一。   “小可怜。”唐蕴捧住匡延赫的脸颊,揉了揉。   “哦当然,”匡延赫继续说,“我不是在抱怨我的生活,我的父母,我知道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我应该感到幸福和满足,但我还没有找到内心世界的平衡,老觉得自己不够好,一边卖力地工作,一边间歇性地内耗。”   唐蕴大致听明白了。   “你难以找到平衡的原因会不会是,你从小就把父亲认作成功的榜样,在后来的人生里,世俗观念又一再向你强调,只有超越你父亲,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所以你会产生挫败感,会不断内耗。”   “也许吧。”   唐蕴想了想说:“不过我一直觉得人不是为了结果而活的,真正重要的是过程。要是能找到热爱的事业,喜欢的人,安稳地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匡延赫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热爱什么,我毕业那会儿碰上我爸生病,就直接进公司帮忙了。”   唐蕴有些错愕地望着他,匡延赫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多,听着很像无病呻吟吧。”   “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很想听你讲小时候的事情。”   唐蕴只觉得幸运,喜欢的人能对着自己倾吐烦恼,分享心情。   要是这些话,匡延赫只对他一个人说就更好了。   匡延赫想说点有趣的事情调节下气氛,但搜肠刮肚,竟然寻不到什么快乐的回忆,最多的就是和哥哥明里暗里的比较。   连被唐蕴称赞的那一手好字,都是因为匡继冲说,他的字没有哥哥的好看,所以匡延赫才会下定决心去练字。   他花了三年,练出漂亮的字,匡继冲却又找到了哥哥的其他长处。   只有唐蕴,像个小白痴一样,会盯着他写字。   “哦,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挺热爱运动,什么项目都难不倒我。”   “啊,真好啊,”唐蕴羡慕地说,“我小时候就没什么运动天分。”   “不过运动天分其实也没什么用,我记得有一回,我拿着运动会上赢到的奖状到我爸办公室,刚好看到匡峙趴在他办公桌上写作业,我爸给他买了一堆好吃的,还让他多休息休息,不然眼睛会累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那么温柔地说话,到现在我都没有体验过那种温柔。”事到如今,匡延赫已经完全理解了匡继冲当时的反应,“比起运动会上的奖状,家长们肯定都更喜欢三好学生的奖状,喜欢有成就的儿子……”   语言是轻描淡写的,但唐蕴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对匡延赫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冲击,就像是一只小野猫满怀期待地跟着路过的人,希望能够被带回家,却隔着玻璃,看到了另外一只洁白无瑕,一看就是被偏爱着长大的猫咪。   共情能力太强的人不适合听这种委屈的故事,唐蕴的视线因为难过,已经慢慢模糊。   他伸手抱住匡延赫,压抑着情绪。   匡延赫低头问:“你是不是困了啊?”   “没有。”唐蕴摇摇头,耳朵贴紧胸膛,“我正在尝试和匡延赫小朋友对话。”   “嗯?”   “我好想告诉他——‘运动会上拿奖状也非常了不起啊。’”   匡延赫胸腔一震。   他心中有一座庞大的迷宫,堆砌起它的,是童年无数次的失落,迷宫遮天蔽日,阴暗潮湿,然而就在刚才,他的迷宫塌陷了一小块,有一束光直直地照了进来。   原以为再也找不到的出口,好像就在眼前。 第五十六章 哥哥   唐蕴迷迷糊糊间,听到匡延赫在讲小时候玩冲浪板差点儿被淹死的事情,匡延赫问他想不想玩冲浪,想的话过几天可以带他出去旅游。   唐蕴说不敢,因为他不会游泳,很怕被淹死。   “你不会游泳啊?”匡延赫语气温柔,“那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嗯,好啊……你会的东西可真多啊。”   应完这一声,唐蕴就睡过去了,一直到隔天早上九点才醒过来,好在是周末,也没什么事情。   匡延赫仍躺在他身边,但显然已经醒来很久了,就等着他睁眼,递上温和的笑,还有一个迫不及待的早安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蕴感觉这亲密的一晚过去,匡延赫的面相都变了,好看中透出一点清澈的愚蠢。   他的眼神变得很单纯,又有点儿宠溺,就仿佛在观察家里新捉的小宠物。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唐蕴问。   “一个小时前吧。”   “那你睡好少。”唐蕴往前凑了凑,在匡延赫的唇边嗅到了清凉的白桃味,“你已经刷完牙啦?”   “嗯。”   不止是刷完牙,连脸也是洗过了的,胡茬修得干干净净,连头发都顺带洗了一下才又重新躺回床上,等待某只小猫醒过来。   “你可真有心计啊!”唐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起身披上浴袍,“对了,我的内裤呢?”   匡延赫:“我去帮你拿。”   水池边已经备好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只有杯子没有新的,匡延赫找来了喝水的玻璃杯代替。   刚挤上牙膏,匡延赫就回来了,人倚在门框,手指勾着内裤,镜片后的眼睛弯弯的,总之特不正经。   “谢谢匡总。”   唐蕴伸手去拿,匡延赫的手立刻收了回去,拿内裤要挟:“在家里就别这么叫我了,怪生分的。”   “那要叫你什么?”   “你自己想。”   唐蕴不禁想起自己当初给匡延赫改备注时的苦恼,其实匡延赫比梁颂还小一岁,按道理是可以喊小名的,但是因为合作关系,喊小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哥哥?”   他选了一个介于亲热和尊敬之间的称呼。   匡延赫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生动且罕见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个新昵称是相当的满意。   “那好吧,”匡延赫走进浴室,很恶趣味地弯下腰,“哥哥帮你穿内裤。”   “啊!”唐蕴吓得跳起来,“倒,倒也是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你就跟我见外了对不对?”匡延赫自己也笑得不行,“哥哥帮助不方便的弟弟穿一下内裤,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哎哟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很让人大开眼界啊!”   尽管弟弟很不情愿,但哥哥还是强行帮忙把内裤穿上了,顺带着占了一把便宜。   在弟弟耳边丢下一句评价:“你这小屁股还挺有肉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褒奖。   洗漱完,唐蕴想换上自己的衣服,却被匡延赫告知,裤子洗了,衣服还没洗。   “我看到那上面有干洗标识,就没敢丢洗衣机,等阿姨拿去洗好了我再还你,今天你就先穿我的衣服吧。”   要不是他提起,唐蕴都不知道那件衬衫居然只能干洗。   “你这人还挺讲究。”   “那是。”匡延赫把他带到和卧室差不多大的更衣间,“你自己挑。”   所有的衣物都按功能性分了类,跳过商务风和运动的,唐蕴径直走到夏装区,随手拿了件做旧风的字母T和短裤换上。   在放香水的玻璃柜里,唐蕴瞥见了一个摇摇乐,他立刻想起,那是他和小哑巴在电影院大厅的娃娃机里夹到的。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摇摇乐上印着他喜欢的动漫人物,而且是他亲手拆的包装。   唐蕴的手指戳了戳那个小玩意儿,上面的人物以一个很搞笑的姿势晃动起来。   “这个是你买的吗?”他问。   匡延赫的神色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   “这个东西……我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   “哦,这样啊。”唐蕴捏住摇摇乐,将玻璃柜门关上了,他知道匡延赫不想说,所以不打算细究。   其实在问出那个问题时,他是希望匡延赫能够向他坦白一切的,他知道,匡延赫在寻氧上约他的时候,肯定也没料到过他们会有碰面的一天,所以他不会生气。   后面装作不认识,来戏弄他,他也可以原谅。   可是匡延赫不肯把另外一个身份告诉他,就意味着他对他还是有所保留。   匡延赫不够信任他,或者说,觉得没必要?   小哑巴把他当炮友,那匡延赫本人呢?   是把他当男友还是炮友?   怎么想,都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你试试看这个味道,很清新,我觉得很适合你。”匡延赫浑然不觉异样,从里面拿出一瓶大吉岭茶,一把握住唐蕴的手腕,往上面喷了一点,“你闻闻看。”   香水味道淡淡的,像秋日校园里吹过的一阵风。   “嗯。”唐蕴笑了一下,“是很清新。”   不管是男友还是炮友,都无所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身份能捆得住人心?连结了婚的都可以离婚,男友和炮友又何必区分那么清楚。   当匡延赫给他爱,他就回应,当感受到不适和危险,他就逃离,这样的关系也不算坏。   他想开了。   恋爱这种事,能谈一天就享受一天,不必去焦虑明天。   刚下楼,唐蕴便见到了来打扫的阿姨,她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身材有点微胖,正在用刮水器清理厨房玻璃。   阿姨回头看到他,愣住了,疑惑地望向匡延赫,好像对于唐蕴从楼上下来这件事情感到非常惊讶,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俩人的关系,所以就只这样僵着。   “这位是唐蕴,唐律师。”匡延赫主动做起介绍,搭在唐蕴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中午麻烦多做一份午餐。”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阿姨朝唐蕴露出很友好的笑容,“唐律师长得俊哦。”   “是吧,”唐蕴厚脸皮地接茬,“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话把阿姨和匡延赫一并逗笑了。   匡延赫发现手机忘在床上了,上楼去拿,阿姨洗着手,问唐蕴:“小唐你有没有忌口的食物呀?我中午打算弄点捞汁小海鲜和菌菇鸡汤,不晓得合不合你胃口。”   “我都行,不挑食的。”   “那你可太好养活了,不像延赫,不爱吃的东西很多,我有时候给他做饭,都犯愁,还好不用天天弄。不过他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方,心善,知道我要供我两个女儿读书,就给我安排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闲下来的时候还能到这里来赚点外快。”   阿姨是个自来熟,一边洗菜,一边很热情地介绍自己。   她是向恒其中一个项目部的保洁主管,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自从匡延赫搬到这里,一直都是她在负责搞卫生。   唐蕴捕捉到重点信息,问:“那他之前会经常带朋友回家吗?”   “不常见。”阿姨说,“就一个搞文艺工作的小男生,来过几次,人还挺好的。”   文艺工作?   想来应该是匡又槐。   唐蕴心情不错,中午就着鸡汤吃掉了两碗米饭,外加一根玉米,连匡延赫都感叹他今天胃口出奇得好。   “是我见你吃东西最多的一次。”   唐蕴剥着虾:“你才和我吃过几次饭啊,我之前和同事出去吃自助,吃得可比这多多了。”   匡延赫:“那下次带你去吃自助。”   “好啊。”   吃过饭,匡延赫载着唐蕴到市区逛了一下艺术展,定下来两幅画。   还不等他们走出大厅,唐蕴忽然接到江峋的电话,说是让他去医院探望一下上个月被撞进ICU的大伯——就是被建工集团的许董事长撞伤的那一位。   顺带和大伯家属商议一下和解赔偿的方案。   到目前为止,大伯人还是没清醒,靠医院的机器吊着一口气,医生说之后清醒的概率不大,但命是保住了,所以要争取协商解决。   “我临时有点事要飞一趟洛杉矶,等忙完了再回来,大伯那边的情况,你得帮我跟进一下。”   “好的,没问题。”唐蕴问,“那许董那边开价多少呢?”   江峋:“许峰的老婆开了两百万,至于治疗费什么的,也不用他们家属操心,许家愿意全额承担,当是一点善心。”   唐蕴被匡延赫牵着往外走,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叫一点善心啊,搞得他们多慈悲为怀似的,这本来就该他们承担的责任啊。”   江峋说:“后来交警又去事故现场查过了,许董的车在人行道前有过一次急刹,但大爷的电动三轮刹车片是坏的,两个把手全都失灵了。”   乡下的老人很多都没什么文化,对于交规的理解充其量就是红灯停绿灯行,没灯的地方随便开,车子刹车坏了就坏了,只要还能启动就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舍得花钱的。   实际上车子的刹车失灵,是会影响责任认定的。   也是凑巧,撞伤大伯的是个无证驾驶的许峰,要换了个人,大伯自己就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了。   电话挂断后,江峋向唐蕴发送了一份文档,里面都是当事人以及当事人家属的相关资料。   这位被撞的大伯姓李,叫李有为,今年六十六岁,农民,有糖尿病和心脏病史,妻子许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所以一直都是独居状态。   李有为一共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都各自组建了家庭,但条件非常一般。   老大在外省电子厂打工,好几年才舍得回家一趟。   二弟之前是开麻将馆的,生意一般,疫情期间偷偷开张被罚了好几次款,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干脆转让了店面,和妻子一起卖煎饼。儿子今年刚上高一,也是缺钱的时候。   老三是女儿,和丈夫在镇上开一家小超市,最近正在为儿子的婚房和彩礼钱发愁。   至于老四,今年也快四十了,结过一次婚,女方以家暴为由诉讼离婚,孩子归女方所有。前些年,老四以投资开奶茶店为由问老爷子拿了十多万棺材本,结果店还没开起来,钱就赌完了,还倒欠一屁股债,疫情期间嫖娼被抓还上过当地新闻。   总之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败家玩意儿。   看完这些人的家庭情况,唐蕴的心情很复杂,也难怪江峋这么快就让他去做家属的思想工作,肯定是看准了这帮人都很缺钱。   “哥哥,我得出去一趟,加个班。”   叫了一天,唐蕴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慢慢习惯了。   匡延赫脚步一顿,问:“去律所吗?我送你。”   唐蕴说:“去趟桦南医院,看个当事人。”   “要去多久?”   “我也不确定。”   匡延赫还是没有让唐蕴打车,一直将人送进医院,随便找了个车位停。   “我在这儿等你,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啊。”唐蕴解开安全带,上身越过中控台,在匡延赫脸颊上亲了一口,“真乖,奖励一个。”   桦南医院唐蕴是熟悉的,照着江峋发来的地址,直奔住院部大楼。   李有为所住的是间单人病房,环境很好,离护士站也近,为了赢得当事人家属们的谅解,许夫人可谓煞费苦心,还专门请了个护工照看李有为。   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刚进门唐蕴还以为是李有为的家属,一问才知道,李有为的家属基本都不过来了。   “就一个大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护工指了一下外面说,“刚下楼买吃的去了,估计一会儿还得上来。”   “谢谢啊。”   唐蕴望着病床上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老人,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八十了。   所以说啊,养这么多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方便抬棺材吗?   李有为一定没听过和尚抬水的故事。   护工打量着唐蕴,问:“你是李老头的亲戚吗?”   “哦不是,我是许先生的律师,来看下患者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好转。”   护工应了一声,但唐蕴估计他连律师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蒙。   护工拎起一块毛巾,丢进装满水的洗脸盆,口不择言道:“我估计是很难清醒了,前两天还能喂点流质的食物,今天已经喂不进去了,完全就是吊着口气,这机器一关,人肯定就没了。”   唐蕴走上前,握了一下李有为的手,老人的皮肤松弛,手背长了许多深褐色的斑点,掌根粗糙,应该是冬天下地干活,龟裂导致的。   案件还未移交给检察院,许夫人不得不动用全部人脉,想尽一切办法帮李有为的这口气续上,可是案件总有审理结束的一天。   最快也就两三个月。   假设法院最终还是以交通肇事的罪名把许峰送进监狱,李有为的这口气,由谁来续上呢?   许夫人赔偿的那些钱,又有多少能用在李有为身上?   医院房间的空调一直开着,待久了有点儿闷,唐蕴想下楼去买瓶矿泉水喝,等电梯的时候,低头给匡延赫发了条消息。   【我还在等当事人家属回来,估计要聊一会儿呢,要不你先去吃东西吧。】   匡延赫不知道在干什么,并没有回消息,唐蕴又拍了拍他。   电梯“叮”的一声,唐蕴抬头,看见了那个,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里外两个人皆是一怔,穿着白大褂的沈记恩先从电梯里走出来,冲唐蕴笑了笑。   “好久不见啊,阿蕴。”   自从分手以后,唐蕴就再没有听过这个小名了,一时间很不习惯。   他默不作声地走进电梯,手腕却被一把拉住,唐蕴回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出现了近乎祈求的神色。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五十七章 协商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唐蕴不加犹豫地抽回手,并且使劲按了两下电梯关门钮,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不是那种和前任分手了还能和平共处当朋友的人,分了就是分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相见。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唐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情绪起伏,波澜壮阔,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倾诉。   但终究,沈记恩还是任由电梯门合上了。   电梯缓慢下坠,唐蕴的脑海忽然闪过和沈记恩相识的画面。   与今天不同的是,站在电梯里的人是沈记恩。   唐蕴当时还在梁颂家开的健身房里打零工,那天中午,他去外面打包了十人份的盒饭与饮料,踏进电梯时,里面忽然发出了超重警报。   他只好退了出去等一下班,站在门口的男人也跟着退了出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望着他手上的重物问:“去健身房是吧,需不需要帮忙?”   唐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健身房的?”   沈记恩说:“我见过你,很多次。”   电梯门打开,唐蕴抬头走了出去,心中升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回想起来,自己刚才还是不够冷静,说的话也完全不够狠心。   当时就应该反问一句:不好意思,你哪位啊?   便利店离住院楼很近,唐蕴买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匡延赫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没回消息。   担心自己现在上楼的话还会碰到沈记恩,唐蕴在楼下小公园待了一会儿,之后又换了一部电梯上楼,从反方向回到李有为的病房。   李有为的女儿李静芳已经回来了,正弯着腰给李有为擦拭手臂。   在表明身份后,李静芳给了唐蕴一个并不愉悦的撇嘴,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她旁若无人地把唐蕴晾在一边,继续给李有为擦另外一只手,一边擦,嘴里向诵经一样小声念叨:“我知道你是想我妈了,想去陪她,但我还在呢,我还想给你养老送终,尽尽孝意,你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呀,对不对?阿清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朋友漂亮得嘞,还没有机会带回家给你看……”   像是故意念给唐蕴听的,要加深他作为肇事者代理的负疚感。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太低级了,如果是还在实习期的唐蕴可能还会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师父,现在的他,已然成为当年的江峋。   唐蕴走到床边,很直接地说:“想要维持住您父亲的生命体征,想要他醒过来,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单靠您这样说几句话是没有用的。”   李静芳被噎了一下,沉默了。   唐蕴又接着说:“其实许董比谁都希望您父亲可以早日康复,今天我来,也是带着许多诚意来的,想跟您具体聊一聊赔偿金的事。”   在李静芳看来,这律师就是许董事长派出来的小弟,是电影里的反派马仔,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说这些话,纯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嘲讽道:“带了多少诚意呢?”   唐蕴笑了笑:“您开个价。”   李静芳不舍得花钱请律师的,但她刚好认识一个从政法大学法学系退休的老教授,教授为人特别热情,一听说她父亲的事,立刻针对案情作出了分析。   建工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十分特殊,能拿下来南城最新的高铁项目,多少沾点政府人脉,且不说这背后有没有利益牵扯,许董要是进了监狱,公司股票一定大跌,那高铁项目的施工进度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一定有人会出手相救。   在这个案件里,能证明许峰酒驾的人有很多,许峰的表弟,当晚急症室里闻到酒气的所有病人家属,医生,还有和许峰一起喝酒的人,但警方最终采纳了交警延迟了十个多小时的检测结果,这是相当不合理的。   是办案民警不负责还是高层施压?这点不得而知。   其次,交警出警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李有为的电动三轮车一直停靠在事故现场的路边,中间有没有人动过手脚,完全没法认定,原始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没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也没有录像,那最后70%的责任认定是怎么来的呢?   按照教授的分析,许峰无证驾驶又喝了酒,再加上逃逸(顶包也是逃逸),就应该承担100%的责任。   “总之这中间问题太多,如果他们的人来找你们谈和解,先别同意,看到时候法院怎么判,要是他们敢随随便便把人放了,那你们就起诉到上级法院去,总有人能把这个案子彻查一遍的。”教授最后是这样跟李静芳说的。   李静芳对交通法也是一窍不通,但教授是文化人,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让唐蕴拿着钱滚蛋,别再出现在这里了。   “和解是不可能和解的。”李静芳把擦完身子的毛巾丢进洗脸盆,愤然道,“要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的父亲,你会原谅肇事的人吗?我现在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唐蕴在这点上是没办法和李静芳共情的,他的父亲给过他什么呢?除了辱骂,打击,债务,还有终身不得考公的牵连责任,什么都没有。   他和他的父亲根本毫无情感可言,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省得他还要承担养老义务。   不过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遇到不公的情况也会心软,会站到受害者的角度思考。   “案件审理是有时间规定的,我想用不了多久,法院就会下判决,或许像你们所期望的那样,许董去坐牢,但刑期不会超过三年,表现良好的话,可能还会提前释放。   法院判决和双方调解不一样,判决是死的,法官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般不会太多。说句现实一点的吧,按照南城的行情,一个已经退休的,快要七十岁的农民,判赔金额不会超过八十万,绝大部分都是在三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便找个律师问问看,类似的案件法院判赔多少?”   唐蕴环顾这间私密性很强,相对豪华的单人病房,继续说道:“那到时候,许夫人是绝不可能再掏钱给您父亲住这么好的病房了,情况稳定之后,就只剩下回家修养。假设您父亲再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有人一通电话,联络外省最著名的专家为您父亲做手术了——或许您还不知道,那台主动脉手术,一共花费了五十多万,这个钱,你们姐妹几个能一下掏出来吗?”   在听到这个金额的时候,李静芳的瞳孔瞪圆了,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对她而言,这是要不吃不喝攒十多年的。   “但双方调解是活的,您有跟许夫人讨价还价的权利,您可以要钱,也可以要求她为您父亲提供一定的医疗帮助,我想她是很乐意与您和解的。”   护工也在一旁听着,小声对李静芳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和解了,起码还有钱能拿。”   李静芳还是怀疑唐蕴没安好心,说不定签了和解协议,这钱也是拖拖拉拉分好几年给呢,至于什么医疗资源上的帮助,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事情了结以后,那些可恶的资本家还会来关心他们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爸的手术都已经做完了,还能出什么事?”她撇撇嘴道,“你可别在这乌鸦嘴了。”   唐蕴点点头:“好,那就当做老爷子什么事都没有好了,他出院了,也康复了,您觉得他想要看到许峰坐三年牢,还是更想要一笔能让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顶着烈日、高温下田干活的养老金呢?”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李静芳怔住了。   唐蕴点到为止,淡淡一笑,留下名片说:“您慢慢考虑,有什么想法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就行。”   经过急诊大楼,唐蕴被救护车的声音吸引,往里边扫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又和站在走廊里的沈记恩对上了眼。   沈记恩下班了,白大褂脱掉,是一件很潮的无袖T恤,下身搭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限量款球鞋,很骚气的颜色。   如果是刚认识的朋友,一定没办法一下猜中他的职业,唐蕴最初也误以为他是淘宝模特。   沈记恩的耳朵里塞了对AirPods,在看到唐蕴以后,立刻摘了下来,朝唐蕴走来。   该死的,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唐蕴赶紧加快步伐往外走,穿过人满为患的门诊部大楼,成功把人甩开了。   医院的停车坪很大,唐蕴一时间忘记匡延赫的车停哪里,偏偏今天匡延赫又开了辆比较低调的车,这放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车型。   唐蕴低头发消息,可还没等他输入完消息,就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以为是匡延赫先发现他,笑着回过头,下一秒,又收住。   “怎么是你啊?”   沈记恩眉头轻皱:“你在等人?”   “废话,我来医院不等人,等你啊?”唐蕴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身要走,又被沈记恩一把拽住。   “阿蕴……”他又用了那种叫人难以拒绝的祈求式口吻,“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五分钟就好。”   唐蕴叹了口气,给他一个“你最好给我快点说完”的眼神。   沈记恩把他拉到了一处树荫下,漏下来的光正巧打在了沈记恩脸上,他戴了一对偏灰色的隐形眼镜。   如唐蕴预想的一样,沈记恩谈起了自己这几年的情况,婚后才发现日子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一直会想起和唐蕴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很单纯,也很美好。   “所以你离婚了,也放弃了小孩子的抚养权。”唐蕴淡漠地笑了一下,“就像当年放弃和我的感情一样,放弃了另外一段感情。”   沈记恩哑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盯着唐蕴看了好一会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唐蕴很怕沈记恩会误以为他情根深种,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这几年一直偷偷围观沈记恩的婚后生活。   他冷笑道:“还真被我蒙对了啊?看来这么多离婚案没有白打,光是看着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说些什么了。”   “对不起。”沈记恩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刚分手时,唐蕴一直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导致沈记恩爱上别人,或许是对沈记恩管束太多,又或许是挣得太少,家境不好,沈记恩和他在一起看不到未来。   慢慢地,他接触到的当事人越来越多,视角也越来越多元,他就像是个场记,围观了一段又一段恋情,从此对人性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不会再愚蠢地认为,那段失败的恋爱是自己的问题,也不需要道歉了。   沈记恩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过着踏实日子,又忍不住要想象另外一种更体面的生活,永远在羡慕,永远不知足。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你不必跟我道歉,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了。”唐蕴牵起一个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沈记恩好像对他的笑容有什么误解,居然说,“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就单纯的,想和你做个朋友……”   做朋友都是借口,想借着这个身份再续前缘才是真,唐蕴很了解沈记恩,他从来不会进行无用社交。   “有那个必要吗?”   唐蕴狠心一转身,就在不远处的立柱旁瞧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该死的……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刚刚找了半天不见踪影,偏偏就这几分钟里被撞见。   匡延赫手中燃着一支烟,已经快要抽完了,随着一缕白烟呼出,他面无表情地把烟蒂捻灭在立式烟灰桶里,视线朝唐蕴这边看了过来。 第五十八章 关系   尽管和沈记恩清清白白,但唐蕴身上还是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尤其当看到匡延赫朝他们走过来,唐蕴的心脏忽然怦怦狂跳,像是面临一场残酷的绞刑。   该不会刚刚看到沈记恩拉了一下他的手,误会什么,跑来兴师问罪吧?   “唐律师,”匡延赫像个刚巧路过的当事人,走到唐蕴的身边停下,问,“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虽然称呼没变,但唐蕴还是隐隐察觉到危险,匡延赫嘴角挂着笑,头顶却是乌云密布。   像是考个位数分数的同学突然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唐蕴干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朋友,谈不上,坦白说是前任的话,那恐怕更是引火烧身。   匡延赫在把沈记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之后,又看向唐蕴。   “怎么了,都不愿意介绍一下吗?”   好吧,看来就算他不介绍,匡延赫也已经猜到了,唐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这位是沈医生,刚好路过看到,就聊了两句。”   “路过”两个字,加了重音。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唐蕴当初绝不会在车里和匡延赫探讨自己的感情史,还事无巨细交代得那么清楚。   这下好了,自己把自己推进了那个远古大坑。   沈记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单纯的没有眼力见儿,居然朝匡延赫伸出了手,问:“你好,你是阿蕴的同事吗?”   阿什么蕴啊。   这种时候就不能别叫得这么亲热吗?   尽他妈给人添乱。   唐蕴简直要疯了。   看得出来,匡延赫在听到这个昵称时,略有点不爽,他很不情愿握手,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骨子里的教养。   “当然不是。”他短暂地和沈记恩碰了一下手,转而看向唐蕴。   唐蕴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在这修罗场里待下去了,拉着匡延赫的衣摆说:“走吧,我肚子饿了。”   “嗯。”   匡延赫的手搭在唐蕴肩上,很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笑了一下:“沈医生再见。”   唐蕴正寻思这人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就听到了充满挑衅意味的下半句。   “哦不对,应该是不会再碰面了。”   这才是匡延赫嘛。   唐蕴回过头,看到沈记恩尴尬地站在原地,沈医生刚抬起来的胳膊又垂了下去。   体面只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一到车里……甚至还没有到车里,唐蕴就已经感受到匡延赫眼底的寒意,一股低气压笼罩而来。   “你生气了吗?”   唐蕴并不确定匡延赫在一旁站了多久,如果刚巧看到沈记恩牵他的手,那也应该看得出他其实是很排斥的吧?应该还不至于误解他们有一腿。   “没有。”   匡延赫回应冷淡,然而车门却是被重重甩上的。   唐蕴心中咯噔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干脆岔开话题:“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匡延赫没有看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先去公司签两份文件。”   他的声音冷冷的,不太高兴的样子,唐蕴调动起情绪,笑着问:“那签完文件呢?去哪里吃东西?你想不想吃自助,我请你。”   “不是很饿。”   匡延赫还是没看他。   “那要不我回去煮酸汤鱼给你吃吧?”唐蕴使用上了久违的,讨好的语气,“还是你想吃别的呢?我都能做。”   “那就吃鱼,我随便。”语气有点敷衍。   路上唐蕴主动找话题,但匡延赫的回答都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要么就是点个头,和往常不太一样,唐蕴便知道今天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说清楚。   “你在生我的气……”唐蕴猜测道,“是因为我和沈记恩见面的事情吗?那真的只是凑巧碰上而已,我之前从来没有联络过他。”   提到沈医生,匡延赫就“哦”了一声,干脆不说话了,眼睛也看着前边,好像对这个话题浑不在意,但唐蕴能感觉到,他有在很认真地听。   于是唐蕴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澄清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和他分手是因为,他背着我和一个幼师偷偷相亲了,还在微信上说一些很暧昧的话,算是精神出轨吧,我很生气,后来我就果断和他提分手了,从他家里搬出去之后,我就把他微信什么的统统删光了。不信你检查我手机,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是没什么啊,”匡延赫幽幽道,“只不过是看到缅因猫头像就自动联想到初恋而已。”   “啊……”   唐蕴无言以对,他这是给自己刨了多少大坑?原来在酒店的那天一早,匡延赫撒的不是起床气,是阴阳怪气。   匡延赫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开:“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初恋八百年前跟你讲的,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说你心里没有他。”   唐蕴觉得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实质,那他的脸大概已经被划出好几道口子。   他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匡延赫指的是哪句话,弱弱地问:“你跟我说过什么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抗拒的冷笑。   唐蕴感到委屈和忧愁,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况且匡延赫又还没有承认他是男朋友,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却要遭受这样的冷眼。   “对不起,”唐蕴还是用柔软的语气道了歉,握住了匡延赫没在开车的那只手,“你跟我说嘛,你再说一遍,我一定记住,以后再也不会忘掉了。”   “你别这样不理我,”唐蕴望着他的侧脸,“就算你生气,也好歹要告诉我,为什么会生气吧?”   匡延赫没有挣开他的手,就这么拨动了一下档位。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北京的家里有只缅因猫,叫小咪。”   “哦,小咪啊……”唐蕴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了,它怎么了吗?”   还在等匡延赫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什么,唐蕴瞪大了双眼。   “那些打赏该不会是你!……”   匡延赫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我靠!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唐蕴激动地拍了下大腿,还好他刚才面对沈记恩的时候,没有想起来那笔钱,要不然就尴尬了。   他算是理解匡延赫为什么这么恼火了,要是换作自己,八成已经气吐血了。   匡延赫狭长的双眼染着浓浓的阴郁,语气很冲:“我早说有用吗?我看你是巴不得跟人破镜重圆吧?刚才在医院里碰到沈记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着要是早一天碰到他就完美了?”   这脑补得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是不信任他的人品,也该信任一下自己的长相吧!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唐蕴眼神坚定地说,“我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回头草。”   红绿灯口,匡延赫的车停了下来,直直地注视着唐蕴,像是要透过这层皮囊,审视他的内心。   “那为什么他刚才问你,我是你什么人的时候,你不主动告诉他我们两个的关系,而是着急拉我走?是怕我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还是怕我说出什么耽误你们复合的话?”   “我们的关系?”唐蕴有几分欣喜,又有一丁点儿不确定,“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交往吗?”   都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一句简单的疑问,抵达匡延赫耳朵里,就完全扭转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唐蕴并不觉得相互打个手枪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甚至还是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成了随叫随到的床伴。   匡延赫沉在心底的一股子闷气全涌了上来。   之前他是个不会说话还毁了容哑巴也就算了,他可以理解,但现在,他都是个正常男人了,可以满足唐蕴所有的需求,唐蕴居然还不把他当回事儿。   “所以呢?”匡延赫的心火四溅,“在你心里是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的?炮友吗?”   唐蕴老实道:“我之前……不是很清楚。”   “你说话还挺委婉啊,唐律师。”匡延赫在笑,但他觉得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牵强,“那你希望我们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情侣?还是炮友?”   由于过于专注这个话题,绿灯亮了,俩人也都没有在意,直到听到后面的司机按了下喇叭,匡延赫才目视前方,迅速驶入车流最少的车道。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他问。   唐蕴低头抠着手指甲盖,以往匡延赫喊他“唐律师”都很亲昵,今天被这么叫的时候,总感觉气氛僵到快要凝固了。   好像下一秒,匡延赫就要恼火地把他丢出车外。   他小声道:“我当然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好下去,但我的很多段恋情都告诉我,无论我怎样期待,结果都一样,所以嘛……”   匡延赫以前上学时就阅读理解扣分最多,唐蕴的话,他实在分析不出来几个意思。   “所以你并不想要和我认真谈恋爱?”   寒刃似的目光让这个问题极具压迫感。   “也不是……你愿意和我交往,那当然再好不过,可是……我又很怕失去你,因为害怕,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不敢奢求,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人领域,保持新鲜,保持激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吧。”   唐蕴越说,声音越轻,更别提抬眼去看匡延赫的脸色,不过刚好匡延赫的车子驶入办公楼的地下车库,四周一下安静下来,他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匡延赫的耳朵。   “恋人的激情会退却,炮友就不会吗?”匡延赫一把将车倒进角落的车位,猛一下刹停,按亮了车上的阅读灯,“那你有没有想过,当炮友的话只是暂时的,我见不到你就可以找别人满足我,我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我不会阻拦你的,假设是用负罪感去困住一个人,那说明彼此在这段感情里都变得很痛苦了不是吗?”   柔暖的光线打在唐蕴的脸上,明明是那么漂亮精致的一张脸,讲出来的话却那么冷漠。   所以匡延赫才那么厌恶唐蕴的那些前任,尤其是初恋。   霸占了唐蕴最单纯美好的那几年,却又要以最烂俗最糟糕的结局收尾,简直把人心踩在地上践踏。   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才让人畏手畏脚,不敢相信别人,甚至不敢相信爱情。   要是他和唐蕴再早一些认识就好了,这样唐蕴就不会用那些该死的前任的错误来惩罚他了。   沉默让车内的气氛变得越发尴尬,唐蕴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匡延赫头疼地呼了口气,但同时,他也很清楚,想要治疗一颗破碎不堪的心,光用语言是没有用的,要靠实际行动,以及时间的累积,所以他不打算浪费口舌。   “算了,”他抬手灭了阅读灯,看着唐蕴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先上去取个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还是跟我一起上去?”   由于话题太过跳跃,匡延赫的语气又很冷,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此刻怒火中烧,只是面上压抑着,没有表露出来。   唐蕴没想到匡延赫对关系的确立这样在意,以前用小哑巴的身份和他相处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啊。   该不会今天结束,匡延赫就要找新炮友了吧?   “你先等一下嘛。”唐蕴着急地握住匡延赫的手,拉到自己身前,近乎请求道,“那我重新说行吗?”   匡延赫坐回去,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唐蕴的心跳忽然加快,垂眸道:“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我喜欢你,也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直到不被需要为止。但唐蕴觉得这一句匡延赫肯定不爱听,就没有加。   车库里的灯,自动熄灭了,四周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一片不那么明亮的光线里,唐蕴的手指被捏紧了,声音像雪花,滑入他的耳朵。   “我的选择还不明显吗?”   一个吻落在唐蕴的前额,亲吻他的人,似乎并不满足于此,紧接着吻过他的鼻梁,鼻尖,最后落到了那片湿软的地方。   匡延赫单手摘下眼镜,放到一边。   每次看到这个动作,唐蕴的心口都会一紧,因为他知道自己又将迎接一阵狂风骤雨。   先前交往的对象里也有戴眼镜的,接吻的时候基本不会摘下,就算摘了,也依然斯斯文文,浅尝辄止,而匡延赫摘下眼镜,就像是野兽摘下项圈,一旦脱离禁锢,就变得焦躁又蛮横。   总之,没个人样。   后颈被扣住,舌尖毫不费力地顶开唇齿,淡淡的烟草味掠过口腔。   很奇怪,唐蕴之前一直觉得这股味道很臭,很呛人,一旦到了匡延赫身上,就变得性感,好闻。   吻的力度不断加深,唐蕴的耳朵在发烧,如烈火燎原,热度迅速蔓延至每一寸皮肤。   今天开的这辆轿车,空间狭小,方便接吻,方便抚摸彼此,但也正因为如此,匡延赫的手就成了点火器,唐蕴才被亲了几下,就觉得浑身燥热,发痒,渴望被生吞。   他伸手向驾驶座的人探过去,比他还要坚挺。   唐蕴笑了一下,睁开眼,贴着匡延赫的耳朵,轻声问:“想要吗?哥哥。” 第五十九章 客人   原本已经关掉的空调,又被再次打开,一股强劲的冷风吹出来,让唐蕴耳后的香水味变得更为具体。   匡延赫看着他的脑袋慢慢低下去,熟练地解开衣扣,亲吻。   匡延赫将驾驶座位稍稍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任由发挥,右手像抚摸宠物一样,顺了顺唐蕴的头发。   前几天刚剪过,越是靠近脖颈的地方还有些扎手,不过匡延赫很喜欢用指腹去蹭这片地方。   “真乖啊。”   匡延赫抚摸着他的后颈,有些许潮湿,分明已经把空调打开了不是吗?怎么还是不停出汗。   唐蕴的脖颈细长,每次低头,匡延赫都能很清楚地看到两颗凸起的颈椎骨,随着起伏的动作,那两颗小小的骨头时而显现,时而隐没。   突然想到了什么。   匡延赫用比平时更重的力道掐了一把脆弱的颈项:“你以前该不会也经常用这种方式去哄你的沈医生开心吧?”   唐蕴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润的嘴角,气呼呼地擦在匡延赫的西裤上。   匡延赫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会打破氛围,可是他就是憋不住,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最好是他想听的那种。   唐蕴满脸无语,暴躁发言:“没有没有!只有你才需要一直哄着!还有,他已经不是我的沈医生了,请你注意一下措辞OK?”   “真的吗?”匡延赫笑了起来。   “当然。”唐蕴故意说,“沈医生从来不冲我发脾气,也不会因为吃醋就冷着脸不理人。”   匡延赫磨了一下后槽牙:“你再讲一遍。”   唐蕴不敢,低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原本搭在他后脑勺的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抚摸,后来就慢慢使出了力气,匡延赫的手掌很大,捏他的脑袋真就像捏皮球一样,毫不费力。   所以看似是唐蕴在卖力,但实际控制人其实是匡延赫。   耳朵里充斥着熟悉的声响,这不禁让唐蕴想起了很久之前收到同事送的礼物,半透明的史莱姆泥,说是可以解压用。   史莱姆的触感柔软,潮湿,手指用力戳进去,就能听到令人愉悦的动静,它能被誉为解压神器不无道理,每一次进入,耳朵就战栗一次,   要是史莱姆有生命,大概会像他此刻一样,无助地祈求上天,让人类的手轻一点吧。   匡延赫仰头喘息,像是陷入另一个世界,不知道是太爽了还是故意要惩罚,匡延赫并不理会他的求饶,手指掐紧了唐蕴的后颈。   在一阵痉挛中,两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脱离了桎梏。   匡延赫一把揪住唐蕴的头发,粗野地向后一扯,嘴唇又红又肿,软舌贴着下唇,他好像永远都知道,什么神态是最勾人的。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呼吸的唐蕴,刚睁眼,又不得不闭上了。   “真对不起……”   一边说着道歉的话,但匡延赫内心并没有一丝愧疚,捏着唐蕴的下巴,欣赏他崩溃的反应。   这么漂亮的脸,就该不遗余力地发挥作用不是吗?   车里太热了,唐蕴摸索着去抽纸巾,想擦一下脸。   “不准动。”匡延赫无情地命令道。   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理,没想到唐律还真就不动了,喉结滑动,朝匡延赫露出一个像小狗一样乖巧的,甜腻腻的笑,好像在身体力行地表达,无论你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匡延赫甚至有点理解秦禹明那个变态了。   他也好想把唐蕴关起来,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唐蕴每天吃他递过去的饭菜,陪他睡觉。   像只宠物一样,服从他,依赖他,再也离不开他。   匡延赫抽了张纸,顺便打开阅读灯,将唐蕴的脸一点点擦拭干净。   就像唐蕴当初充满私心地要求小哑巴不准去约其他人一样,匡延赫也捏住唐蕴的耳垂,眼眸中多了点深色。   “你以后只许跟我这样,明白吗?”   唐蕴点点头。   匡延赫又闭着眼,吻了吻他的前额:“怎么办,总是忍不住想亲你。”   唐蕴好不容易冷却下去的耳朵又有点热:“我也会这样……”   “那你和沈医生交往时也会这样吗?”   “喂!——”唐蕴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哪有人这么爱煞风景的!   故意招惹完,匡延赫又戴上眼镜,收紧皮带下了车。   唐蕴降下一点车窗,望着那道利落的背影,果不其然,匡延赫回头抛给他一个飞吻。   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大概也是向恒员工,朝匡延赫点头打招呼,匡延赫颔首一笑,走进电梯。   唐蕴觉得神奇。   分明前一秒还在车里耍流氓的人,后一秒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禁欲系总裁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趁着匡延赫上楼拿东西的工夫,唐蕴在网上选了些新鲜食材,地址定到了自己家,一晚上没有瞧见法典,他可想死它了,今晚不能再住匡延赫那里了。   匡延赫对于在哪里吃晚饭是没什么意见,但一听唐蕴不跟他回家,就有意见了。   “那我怎么办?”他刚把文件放到车里就听到这个噩耗,脸色一下就变了,“不会让我今晚回去一个人睡吧?”   唐蕴抓了抓头发,为难道:“那……我也不能一直住你那边啊。”   睡不习惯不说,离律所还那么远,他当初租梁颂家房子就是图上班方便,要是搬去匡延赫家,每天来回通勤就得多出将近两个小时,这对一个爱睡懒觉的人而言,是多么大的折磨!   唐蕴是个很现实的人,爱情可以有,但通勤时间很长的话,他可以把爱情放一放,一周约个三四次也不错!还能维持住新鲜感。   一直到把车开回小区,对于两个人究竟该住在哪里这个问题,也还是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首先是通勤时间,匡延赫要是搬到唐蕴那边住下,每天也要多开很多路程才能到公司。   其次两个人的生物钟不同,匡延赫每天所需的睡眠时间很短,睡三四个小时就起来工作,白天得空再休息一会儿,这就意味着匡延赫几乎天天熬夜。   而唐蕴没有什么急事要处理的话,十二点前必定要睡了,每天至少七小时打底,否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会很差。他又是个极度讨厌睡到一半被人吵醒的人。   光是想想自己好不容易睡着,但被匡延赫上床的动作给惊醒,他就已经很烦躁了,而他又不可以对匡延赫发脾气。   “所以我们的感情还不如少一小时通勤。”匡延赫幽幽怨怨地总结。   唐蕴抚摸着他的手背,将计就计:“我知道哥哥你很看重感情,不如你住在我那里,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停好车,俩人手牵手坐电梯上楼,接吻这种事情当然也没逃过,亲到一半的时候,唐蕴提醒匡延赫,他们的背后有监控,此时此刻也许有个门卫室的保安正在观察他们。   匡延赫是有防范意识的,但不多,用手中的文件袋遮住自己的脸,在唐蕴的脸上亲来亲去。   家门是密码锁,唐蕴一边换鞋一边告诉匡延赫:“密码是66778899。”   匡延赫:“这么简单。”   “你的不是更简单?”唐蕴一直很好奇102代表的是谁的生日,“你的密码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猜看。”   “是谁的生日吗?”   “不是……我给你点提示啊。”匡延赫进了屋,做了个扩胸运动。   唐蕴没看明白:“你的臂展?”   “差不多了。”匡延赫笑了下说,“是我的胸围。”   “噗。”唐蕴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会设置这个数据?”   “因为我之前定做衣服的时候,总是记错胸围,导致尺码不合身,所以就用这个了。”   唐蕴盯着他的胸,狐疑道:“你的胸围真有那么大吗?”   匡延赫挑了下眉:“你要量量看吗?”   唐蕴伸出自己的中指和大拇指,有点跃跃欲试:“已知我的这两个手指头相距21厘米,那么如果要绕着哥哥的胸转一圈,就需要差不多五个手掌。”   匡延赫举手投降状,嘴角挂着笑意,意思是,你想怎么量就怎么量。   “嘿嘿……”唐蕴不怀好意地裹住匡延赫的胸肌。   手指还没来得及捏下去,次卧的房门突然打开,只穿着条三角内裤的梁颂神态慵懒地走出来,一只手握着水杯,一只手在抓后脑勺,嘴巴张着打哈欠,像是刚睡醒。   三人的视线对上,梁颂“我操”一声,缩回房间,再次开门时,已经穿得人模狗样了。   “有客人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梁颂抱怨起唐蕴来,“吓我一大跳。”   匡延赫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将法典抱在怀中,亲了亲,问唐蕴:“家里有客人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也吓我一大跳。”   唐蕴夹在俩人中间,就好像被问到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小朋友,左右看看,泫然欲泣。 第六十章 遥控   门铃又响了两声,应该是买的菜到了。   得救了!   唐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立刻冲过去开门,对着叮咚的配送小哥一个劲道谢。   一转身,迎接他的还是那两道直愣愣的目光,像极了法典盯罐头的样子。   “我先去做饭。”   唐蕴提着一堆东西进厨房,心想反正这俩人前天晚上见过一面了,加上他日常提到他们的次数很多,相信他们对彼此已经有了很深入的了解,不需要他再多作介绍了。   毕竟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学校都要学会结交朋友,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总裁,一个是大少爷,总不见得还能打起来。   晚餐唐蕴准备弄几道硬菜,再来一个鱼汤。他经常做饭,手脚麻利,基本上不需要别人打下手,梁颂是知道这点的,所以他接了杯水,径直打开电视机,招呼匡延赫坐下。   “你打游戏吗?”梁颂问。   “不打。”   “哇,那你的生活不会很无聊吗?平时都干吗啊?”   “工作。”匡延赫低头抚摸着法典柔软的脑袋瓜,“还有恋爱。”   唐蕴没有关门,俩人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匡延赫在说“恋爱”两个字的时候,想到的一定是眼下正在经历的这段。   谁知道梁颂那个脑瓜子的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直接问:“那你之前谈过几个对象?上一任什么时候分的?”   唐蕴停下洗菜的动作,竖起耳朵。   “谈过四个,上一任分手是半年前。”大概是怕唐蕴不高兴,匡延赫还在后面特意补充了一句,“但每一任都很短,不超过三个月,有两个是在学校里谈的,非常单纯。”   “哦……”梁颂很会抓重点,“每段都不超过三个月啊。”   匡延赫没说话了,戳了块茶几上的水果吃。   “都是因为什么理由分手的呢?”   唐蕴意识到梁颂是在帮他打探匡延赫的底细,以防他在感情里吃亏上当,真不愧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感到不合适就分开了。”   “那么多都不合适?那一开始为什么还会在一起?”   “那为什么夫妻会有离婚?既然知道不合适,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梁颂无言以对,换问题,“每一任都是男的吗?”   “只有第一任是女的,其他都是男的。”   前面的内容唐蕴倒是都没放在心上,三十多岁的帅哥,还是条件这么出挑的总裁,要说没怎么谈过恋爱才不正常,但一听到和女生交往过,唐蕴不自觉皱了下眉。   曾经唐蕴觉得性取向不一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有的直男都可以被掰弯,但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加上自己也有了恋爱经历,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直男和双性恋,是这圈子里公认的,万万碰不得的两类人,前者愿意和男人在一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满足好奇,弯了一段时间,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还是会很心动,这类人,如果想要让他和家里人摊牌,公开取向,几乎是不可能的,基本上都是谈着谈着就冷暴力分开。   至于后者,在唐蕴看来是更危险的存在,一旦和这样的人恋爱,全世界都是潜在情敌,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因为谁心动。   沈记恩,以及唐蕴的第二任男友都是双性恋,被劈腿两次后,唐蕴就暗暗下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双性恋当伴侣了。   他身边有很多男同,和双性恋交往过的,也纷纷得出结论:哪怕是寂寞到只能靠双手解决也绝不碰双性恋。   可是……唐蕴扪心自问,如果那天在酒吧里就知道匡延赫是个双性恋,他还会和匡延赫上床吗?   答案应该也还是肯定的,就像猫咪抵抗不了猫薄荷一样,他也无法抵抗匡延赫对他的吸引。   谈都谈了,唐蕴只能安慰自己,匡延赫的第一任是在上学时候谈的,那会儿懵懵懂懂,压根儿不知道爱情为何物,搞不好两个人只是相互欣赏,连嘴都没亲过。   匡延赫骨子里还是喜欢男人的,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后面几任也不可能全是男的。   虽然匡延赫的嘴巴有时候还挺坏的,但他应该是个i人,始终抱着法典不撒手,和唐蕴当初认识他那会儿一样,基本上梁颂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会主动找话题。   比起和梁颂说话,他可能更想和法典待在一块儿。   没几分钟,匡延赫果然就坐不住了,放下法典,走进厨房,顺手又将门给带上了。   高大的身影从背后将唐蕴搂住,下巴抵在唐蕴肩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唐蕴切东西。   肩上突然有了重量,使起菜刀来就不顺手了,唐蕴曾见识过匡延赫在厨房“捣乱”的模样,很想把人支走,但又怕匡延赫不高兴。   转过头,迅疾地匡延赫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哥哥,要不你去给法典喂点猫条吃,奖励它一下?”   匡延赫也亲了他一下,很用力,带着清脆的响。   “它刚已经吃过一根了,我想在里面陪着你。”   身后的躯体左右晃动,连带着唐蕴的腰也跟着晃了两下,举着菜刀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可你这样……我怎么做菜啊?”   “那我帮你吧,”匡延赫态度积极地问,“我应该做点什么呢?”   唐蕴扫了一眼四周:“你帮我下去买瓶酱油吧,只剩下一个底了,待会儿还要炒鸡块,肯定不够用。”   匡延赫迅速掏出手机:“我来叫个外卖,要什么牌子的酱油?”   “哎哟,就一瓶酱油而已,起送价都凑不到,小区楼下就有超市,走过去用不了两分钟,不然你让梁颂下去买吧,他熟悉路。”   “那还是我去吧。”匡延赫固执地说,“毕竟他是家里的客人,咱们不能让客人跑腿。”   唐蕴没忍住笑了,轻轻拍了下匡延赫的屁股:“行吧男主人,买海鲜酱油哦,国产的就行,不准买最贵的。”   “知道——”拖着长长的调子,匡延赫换鞋出门。   房门刚一合上,梁颂就闪进厨房:“你刚听到了吗,他说他是个双,你不是发过毒誓,不和双恋爱的吗?”   唐蕴叹了口气:“我之前也不知道他喜欢女的啊。”   “那你怎么不提前问问清楚。”   “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嘛!”在二十四小时以前,唐蕴还把匡延赫当甲方爸爸看待,一点过渡都没有,就成男朋友了。   他自己也很意外,看着匡延赫的时候,还总有种中了乐透的感觉。   即使彩票握在手中,还是不放心,要一遍一遍地核对中奖的彩票数字,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抢走。   梁颂往唐蕴嘴里推了点水果,分析说:“我感觉他说之前只谈过四任,肯定是骗人的,搞不好是四十个……他那张脸,完全不像是只谈四任的样子。”   唐蕴轻轻“啧”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们俩现在算什么?炮友吗?”   说实在的,唐蕴也摸不透匡延赫对他的感情几分真几分假,或许现在的喜欢是真的,过几天说不喜欢了,也是真的,毕竟匡延赫说过,他的新鲜感很短暂,觉得不合适就分了。   兴许,再过一阵子,匡延赫也会在微信上冷漠地通知他:我们不合适。   所以唐蕴对这段恋爱,始终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快乐时收敛,幸福时警醒,他明白自己如果被捧得很高很高,摔下来必定会头破血流。   没有人可以真正进入到别人的感情世界里实施救援,他只能做自己的缓冲气垫,预估风险,降低伤害。   唐蕴把自己目前的心态和梁颂分享了一下,梁颂的表情一下放松多了。   “那就行,我就怕你太上头,过几天又大哭大闹要上吊。”   唐蕴:“滚!我什么时候大哭大闹过?”   “和大棒骨分手的时候啊!你不是连哭好几天?在酒吧里喝得烂醉,是谁去接你的?还要拉我去蹦极呢,你全忘啦?”   “那已经是侏罗纪时代的事情了。”   匡延赫并不知道小区超市在哪个方向,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在小区附近找了好一会儿才买到唐蕴要的海鲜酱油。   上楼,还没输入密码,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焖大虾的香味,唾液迅速分泌。   推门进屋,匡延赫发现厨房的玻璃门被关上了,里面的两个人聊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唐蕴仰着脑袋,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唐蕴不会这样开怀大笑?   “酱油买到了。”   匡延赫刚把门打开,唐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笑意立刻收敛了一些。   “谢谢。”唐蕴接过匡延赫手中的酱油说,“你去外面坐会儿吧,还有两个菜,很快就好。”   此时的梁颂正站在唐蕴身边,用筷子给刚出锅的大虾摆盘,围绕着碟子摆了几圈,还有些多余,便徒手剥了一只,蘸取一点汤料,先喂到唐蕴嘴边。   “大师先品鉴一下。”   唐蕴正在炒菜,略微一偏头接过了那只虾,对自己的厨艺一通夸赞:“进步很大,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   梁颂哈哈笑了几声,又剥了一只塞进自己嘴里,两个人的动作都十分自然。   自然到像是经历过无数遍。   所以这十年,这俩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匡延赫望着这亲密的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误闯进这个家的局外人。   “欸。”匡延赫有些不爽地扯了扯梁颂的衣服说,“法典拉屎了,好臭,麻烦你去铲一下。”   梁颂手指头上还挂着油,也很不情愿:“你去铲一下就好了啊,我忙着呢。”   匡延赫这回有了身份,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想跟我男朋友单独待一会儿,说两句悄悄话。”   唐蕴正炒着菜,感觉身后的氛围不太对,回头看了一眼,推了推梁颂说:“你去铲一下,是有点臭,我都闻到味儿了。”   梁颂撇了一下嘴,洗手铲屎去,匡延赫顺势揽过了剥虾的活。   虾仁送到嘴边,唐蕴也像刚才那样张开嘴,说了句:“谢谢哥哥。”   匡延赫给他擦了擦嘴角挂下来的汤汁:“以后想吃虾就叫我,我会帮你剥的,不麻烦梁颂了。”   “他无所谓的啦,这种小事情。”唐蕴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觑着匡延赫的脸色,察觉不对,小声问,“你该不会……在吃梁颂的醋吧?”   “他一个单身小gay,动不动就赖在你这儿,穿着三角内裤晃来晃去,还要当着我的面,喂你吃东西,你觉得我该怎么想呢?”   唐蕴服了他的脑洞,笑道:“你放心,我就是单身一辈子也不会和他搞一起去,我俩只适合做朋友,况且梁颂交往过男朋友的,他的情史可比我丰富多了,你要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把他当姐妹看。”   匡延赫淡漠道:“反正我的姐妹是不会剥好虾塞我嘴里的。”   唐蕴无言以对,干脆不解释了。   饭菜呈上桌,唐蕴拉开了自己最常坐的椅子,家里不常来客人,用的是六人座的长餐桌,他和梁颂在家一般都是坐在其中一侧,因为这两个位置正对电视机,他们喜欢边看电视边吃东西。   梁颂还在厨房盛饭,毫不知情的匡延赫占掉了唐蕴身边的位置。   “这我位置。”梁颂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不满地说道,“我想看电视。”   唐蕴起身:“那我让你。”他打算换到匡延赫的另一边去。   “不用!”   “不用!”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伸出尔康手,前所未有的默契。   唐蕴只好一屁股坐回去,继续吃饭。   最终梁颂还是委曲求全地坐在唐蕴斜角的位置,扭头看电视。   晚餐很合口味,唐蕴又找了些大家都能聊得话题,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也算相安无事。   家里有个规矩,做饭的人不刷碗,最后一个放下碗筷的人是梁颂,他很自觉地抱着一堆碗筷去厨房干活,匡延赫则找了根逗猫棒,把法典逗得气喘吁吁,还把唐蕴买回来好几天,但是一直没有安装起来的猫爬架组装好了。   法典很喜欢猫爬架二层的透明圆球,蜷在里面,一脸享受地舔屁股。   匡延赫一边举着手机录法典的丑态,扭脸对唐蕴说:“以后不能再让法典喝你的水杯了,它好喜欢舔屁股毛,已经坐那舔十分钟了,难怪嘴巴那么臭呢。”   唐蕴心说你的嘴不是也干过和法典一样的事儿吗?之后还是小哑巴的时候,舔他还舔得少吗?   不过有梁颂在,他也不好把这种污言秽语说出来。   唐蕴从茶几底下翻出许久没有用过的五子棋,问匡延赫想不想玩,匡延赫点点头。   说好的一局一百,唐蕴连输好几轮,着急翻盘,就改成一局七百,这样只要赢一局,他就能把输掉的钱一口气赢回来。   梁颂刷完碗,也过来凑热闹,相当于二对一的状态。   “下这里啊,你下那儿做什么,他都快要连起来了。”梁颂这个观棋者比唐蕴还要着急,指指点点,满是嫌弃。   唐蕴想赢的念头太强,脑袋本来就乱,再被他这么念叨,心里烦躁得不行:“你先别讲话,我这不是正琢磨呢吗?他这边也要连起来了啊。”   匡延赫看着唐蕴冥思苦想,十分苦恼的样子,大方道:“要不要给你一次悔棋的机会?刚才那颗你可以重新下。”   唐蕴倔得要死:“我不!”   梁颂:“你完了。”   不出两小时,唐律师凭借着一往无前的拼劲,一口气输掉一万二。   到了要转账的时候,唐蕴一看微信零钱,不够用了,抱住匡延赫的胳膊耍赖皮:“要不然我每个月按揭还你吧。”   匡延赫笑了一声:“你当是买房呢,还按揭。”   唐蕴:“要不然咱们再玩一局,这局直接一万二。”他就不信这辈子赢不了匡延赫,只需要一局,他就能扳回来。   没想到匡延赫直接说:“我不要你的钱。”   唐蕴眼睛一亮:“这么好啊?”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无非就是以后不准再吃梁颂剥的虾一类的低端要求,唐蕴心里这么想着,一拍大腿,很爽快地答应了:“别说一个了,三个都没问题!”   匡延赫看了一眼表说:“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这才十点钟。”唐蕴感到一丝奇怪,匡延赫的睡眠时间通常要到凌晨两三点。   “偶尔也该养养生。”说着,匡延赫站起身,“我先去洗澡了。”   “嗯,衣服都在柜子里,你随便挑。”   之前当小哑巴的时候都已经来过一次了,唐蕴相信匡延赫能够自力更生地找到需要的东西,就懒得起身。   唐蕴的棋瘾还没完全过去,收拾好棋子,又拉着梁颂陪他玩,不过这次他不敢轻易下赌注了。   “他以后都住这儿了吗?”梁颂在棋面的最中央下了颗黑子。   唐蕴说:“我也不知道呢,看他心情。”   “那要是下次他过来,你跟我打个招呼,我回家去吃了,给你们两个留足二人空间。”   唐蕴傻笑一声:“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你要想来找我吃饭,随时都可以的。”   他一直都觉得友情和爱情一样重要,人际关系的形成就好比一张张柔韧的网,回忆越是美好,那么线条就越是粗壮牢固。   其中一张网破了,还有另外一张兜住,人不至于陷入深渊。   “放心,我可不像他那么小心眼儿啊,”梁颂的两根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手势,“要是视线能够化成实体,我想我现在已经被他烧成二两骨灰了吧。”   唐蕴笑得肚子疼,朝卧室方向瞅了一眼,一只手遮在嘴边,小小声说:“他面相是有点不近人情啦,不过人不坏,我想你俩以后肯定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梁颂停下落子的手,对匡延赫进行了一番点评:“性格上有点瑕疵,控制欲太强,想干吗就干吗,太霸道了,这可能跟他一直当领导也有关系,身边所有人肯定都听他的话……不过怎么说呢,他还是比你那些前任强多了,起码看着他这张脸,没那么容易生气。”   唐蕴举起饮料杯:“多看两眼,延年益寿。”   “我洗好了。”匡延赫用唐蕴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卧室门后。   虽然后面已经没有话了,但那眼神就好像是一种锋利的威胁:你最好在三秒钟之内给我滚进来。   唐蕴还没下完的棋局也完全顾不上了,连滚带爬进了屋。   浴室里还散着一阵清香,唐蕴火速将自己收拾干净,吹干头发,从抽屉里取出匡延赫之前送给他的法典同款猫耳发箍。   据研究确认,这玩意儿就是个情趣用品,之前唐蕴只在洗脸时用到它,没想到还有发挥它真正作用的一天。   抿着唇,踏着缓慢的步伐,走出浴室。   迎接唐蕴的是已经躺在床上了的匡延赫。   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对视,匡延赫的表情就从一本正经变成了欲求不满。   唐蕴很喜欢看他的这种变化,尤其这样的变化,是因他而起,就更令人身心愉悦了。   将手中的迷你遥控器丢给匡延赫,唐蕴俯身跪上床沿,扭动腰肢,靠着四肢一点点向匡延赫爬行。   他的姿态像猫,学着法典撒娇的样子,歪着脑袋,用头发去蹭匡延赫的肩膀,脖子,脸颊,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又用嘴去咬匡延赫胸前的纽扣。   边咬,还用小眼神偷瞄匡延赫,看看他会不会因此兴奋。   才只做了这些小动作,唐蕴就已经看到被子鼓起来一块,匡延赫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喉结滚了又滚。好几次都想要亲唐蕴,但是都被唐蕴躲开了。   小猫咪就是这样的,明明是主动勾引,一旦主人想要贴贴,它就会把脸别开。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唐蕴把在法典身上学到的技巧,运用到了极致。   匡延赫试着按了一下遥控器,唐蕴头上的猫耳小幅度弯折,扭动。   “哥哥,”唐蕴贴在匡延赫的颈间呼吸,“你摸摸看我的耳朵,很软的。”   匡延赫抬手捏了下,是软的,也是烫的,唐蕴身上的其他地方也很软,像是要在他身上化成一滩水了。   “我是说猫耳朵啦,不是我的耳朵。” 第六十一章 蜜桃   匡延赫弯腰,从床下够了个二十寸的黑色皮箱出来,放在床上。   唐蕴从不记得家里有这箱子,纳闷道:“这什么东西啊?”   “都是好东西,”匡延赫笑了下,“我刚下楼拿的。”   因为怕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会看到匡又槐送给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匡延赫一直把它们放在车里,只有车里最最安全。   当然,里面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买的,自从之前搜了猫耳朵,大数据总是推荐他一些情趣好物。他看着都挺喜欢,总觉得能用上,就顺手下单了。   “咔”的一声,密码锁打开。   一堆唐蕴没见识过的“好东西”稀里哗啦全倒在床上。   遮光眼罩、水晶珠串、静电胶带、皮质饰品、毛绒尾巴、性感衣物……   说衣物算抬举它了,唐蕴把那两条黑色的布料捏在手里,举起来,光线透过薄如蝉翼的蕾丝照进唐蕴的眼睛,他确定这是条连着内裤的丝袜。   但也不能将它称之为内裤,因为一般裤子该包裹住的地方,它全给露出来了。   “这都啥、啥玩意儿啊!”唐蕴嫌烫手,把东西扔到匡延赫大腿上,“你看看这是好人家穿的东西吗?这啥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生怕下一秒匡延赫就勒令他把这些东西穿身上。   太屈辱了,还不如什么都不穿呢!   “这个……”匡延赫捏起那东西,正面反面,打量一番,“应该是买套餐送的,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唐蕴震惊了,指着床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都你买的啊!”   匡延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也无妨,都是情侣了,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他坦然道:“一部分是我弟之前送的,还有些是我网购的。”   唐蕴眯起眼,猜到了什么,有点儿不悦:“你之前和你前男友用的?”   匡延赫立刻否认:“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把别人用过的东西给你用。”   东西确实不像二手的,金属泛着光泽,皮质饰品表面也没有磨损痕迹,至于其他小玩具,还配有塑封袋和说明书。   不过网购的话,最快也要隔天派送,说明这些东西都是提前就买好的。   “可是我们才刚确认关系不是吗?你怎么会买好这么多东西?”唐蕴盘腿而坐,双手支在大腿上,向匡延赫的脸逼近,审问道,“这该不会是你买给上一任的礼物,没来得及用,所以才轮到我的吧?”   匡延赫翻出手机上的购物记录,递给唐蕴,上面显示消费时间是在这一个月内,而且东西都不便宜。   唐蕴猜测道:“你原本买着自己玩的啊?”   “为什么不能是提前买给你的。”   匡延赫刚刷过牙,说话时有股清凉的薄荷味,唐蕴贴得很近,笑起来:“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用得上呢?万一我不愿意和你交往呢?”   匡延赫靠坐在床头,嘴角的笑容散漫:“你又没瞎,答应我不是挺正常的事儿吗?”   靠!被他装到了!   唐蕴笑完,继续研究那些玩具的说明书,有的东西要没有图示,他还真有点无从下手。   太新鲜了,尤其是那些连接在一起的皮具,好几个圈,大小又都差不多,哪个套手腕,哪个套脚踝,很难分清。   匡延赫也是第一次玩,帮着一起研究说明书。   正当俩人专心致志地对照说明书,启动一个可爱的小玩意儿时,响起了两下敲门声,俩人紧张地对视一眼,立刻把被子一掀藏起了那些玩意儿。   “怎么啦?”唐蕴心虚地心尖儿都在打颤,担心梁颂下一秒就要推门进来,因为他刚才进屋时忘记锁门了。   换作平日,梁颂早就该推门而入了,今天还算有礼貌地站在门口说:“没什么,我想喝柠檬茶,不过它两杯才起送,所以问问看你们要不要喝。”   “啊,”唐蕴没想太多就答应了,“那我要白桃乌龙,半糖就行,你喝什么?”他扭脸问匡延赫。   “我不喝。”   “那就一杯白桃乌龙,到了帮我放冰箱,我想晚点再喝。”唐蕴说。   “好的。”   脚步声渐渐离去,但唐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折返,光脚走过去,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了。   “他以后不会一直住这儿了吧?”匡延赫的脸色有点臭。   唐蕴莫名觉得好笑,这两个这么不对付的人,竟然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他爬回床上,把玩着一串指甲盖大的水晶球。   “这原本就是他家啊,他想来,我也不好阻止嘛。”   “可你不是租下他的房子了吗?谁家房东和租客一起住的?你们当时的合同上怎么写的?”   面对他的质问三连,唐蕴搓了搓脑门。   租房的时候,他和梁颂已经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压根儿就没签什么合同,房租一年一交,水电由他负责,梁颂说,只要他愿意,想租多久就租多久。   后来两个人常常约在一起喝酒吃夜宵,唐蕴就干脆把次卧收拾干净,留给梁颂睡了。   匡延赫冷着脸说:“你俩倒像是小夫妻,我成第三者了。”   “哎哟,怎么会呢,”唐蕴替梁颂解释说,“他不会一直住在这儿的,刚你洗澡的时候,他还说,要留我们充足的二人世界。”   “反正听来听去,你们还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   醋味好大,唐蕴拿他没办法:“那……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匡延赫知道他不乐意早起,想了想说:“我重新给你租一套吧,就租你律所旁边,让你上班更近,好不好?”   “太麻烦了吧,律所附近都是些老房子,肯定还要重新装修什么的……”   主要是,他在这边已经住得很习惯了。唐蕴刚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刚交房的样子,杂物堆砌,电器也没几样,是他攒了钱之后,一点点翻修,这里才有今天的样子。   周边的配套设施,也是慢慢才熟悉,换个地方,不一定会有这么近的商超和影院了。   匡延赫也觉得租房有点麻烦,干脆一步到位:“那你问问看梁颂这套房卖不卖,我买下来送你好不好?哦不对,用你们的专业术语应该叫赠与。”   这样以后梁颂过来住,就得经过他的同意了。什么次卧不次卧的,统统拆了,改成健身房。   唐蕴愣愣的,不敢相信。   “你说真的假的?”   从业这么些年,他碰到过给情人买房的,给客户买房的,给兄弟买房的,也碰到过给父母买房的,愣是没碰到过刚确认关系第一天就要给男友买房的。   而且匡延赫自己就是个卖房的。   这就好比,自己家开着凉皮店,跑去对家凉皮店买了一份当午饭吃,非常离谱。   “这可是一套房!好几百万呢!”   “我知道啊,”匡延赫的语气平淡,就好像要买的是一份麻酱凉皮,“我研究过了,这里地段很好,保值是没问题的,先买一套住着呗,不喜欢了就换掉。”   男朋友要给自己买房,这跟中头彩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惊喜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被新的情绪代替。   唐蕴原本就觉得自己和匡延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几日时时黏在一起,才有种他们距离好像拉近了的错觉,但现在这句话,又让唐蕴感受到了那种庞大的阶级差异。   普通家庭一辈子的血汗钱也未必能换来的房子,在匡延赫口中不过是短暂的过渡。   这种云泥之别,令唐蕴感到一阵惶恐,甚至还有点焦虑,自己真的配得上匡延赫的好吗?能带给匡延赫什么呢?一顿晚饭?还是一场性爱?   可这些终究不是他的专属,都是可以被轻易取代的。   不喜欢了就换掉。   是不是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那个被匡延赫换掉的人呢?   比起房子,唐蕴其实更希望可以获得一段永不落幕的,自由平等的恋爱,但这些,在匡延赫这里没办法实现。   “我不是菟丝子,不需要你花那么多钱养着。”唐蕴低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感到有点压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好。”   “为什么会有压力?我送你的,不对,是赠与你的,不要你花钱,也不需要你去申请贷款。”   匡延赫的眼神很茫然,又有一些惊讶,显然是真的听不懂唐蕴的问题。   也许,匡延赫之前就是这样追男朋友的,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就像送女生口红一样简单。   遇到像他这样不情不愿的,匡延赫会不会觉得他很多事?很矫情?   可即使会被这样认为,唐蕴还是组织语言表达:“感情不是相互的吗,你对我好,我就也会想要对你好,可是你对我的好太庞大了,我回馈不起,就会产生压力。”   “我不用你回馈什么啊,你是我男朋友,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匡延赫的大脑好像被设置了什么奇怪的程序,自动屏蔽关键词,唐蕴只好强调:“我们现在不是委托和被委托的关系,没有谁对谁什么好是应该的,感情是相互的,我接收了你的好,却没办法回应,我会觉得很难受。”   “正因为我们不是委托关系,开始谈恋爱了,所以你收我的礼物才更应该理直气壮不是吗?”   匡延赫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还是说……你并没有打算付出真心和我交往,所以才会觉得受之有愧,一心想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回报我?将来分开的时候好跟我一笔勾销?”   唐蕴怔住,这问题的角度刁钻,出人意料。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罢了,怎么就和真心扯上关系了?   在这之前,唐蕴就时常会觉得自己和匡延赫交流时会有不同频的情况,但都被他忽略了,此刻他对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应该就是价值观不同的体现。他觉得贵重得难以承受的东西,在匡延赫看来不过小事一桩。   匡延赫没办法理解他的压力所在,他也没办法理解匡延赫的脑回路。   盘腿坐得有点麻,唐蕴活动了一下小腿,找了个靠垫塞在屁股底下,这样刚好可以平视匡延赫的眼睛。   “可是我……”   “别可是了,”匡延赫第一次打断他说话,抚摸着唐蕴的脸颊,“你就说,你想不想和我一直交往下去?”   唐蕴点点头:“想的。”   “那不就好了,以终身伴侣的身份收一份礼物,不必觉得受之有愧,你看别的夫妻,订婚了不都要买房的吗?难不成我还不如别的男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唐蕴居然觉得自己快被匡延赫说服了。   转念一想,又说:“可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受法律保护,离婚了还能分割,赠与和共同财产可不是一个概念哦,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匡延赫脸色一变,很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生气,眼神像鹰一样锋利:“所以你还是抱着将来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心情在和我交往是吗?房子以后就你一个人住,不打算给我住了?”   “我没有!”唐蕴被他吓一跳,猛摇头,“我没有那么想……”   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唐蕴总觉得词不达意,再怎么汹涌的爱意,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略显单薄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匡延赫眼神骤然间柔和下来,牵起他的手指捏了捏:“很久之前是多久啊?”   “忘了。”唐蕴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出来,“可能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什么叫可能?你这张小嘴能不能别那么硬。”匡延赫也跟着笑。   唐蕴扭捏起来,声音小小的:“那一开始,我也不了解你,就觉得脸挺好看,我哪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当时是不敢抱有什么想法的,只想着快点把案子搞定,帮你把钱要回来。”   匡延赫挪了挪身子,朝唐蕴靠近,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想法的?”   “我们一起去景明佳园看房的时候吧……”唐蕴回想起那天,他邀请匡延赫试一下那个软软的床垫,匡延赫躺下来,碰到了他的手,两个人都没有收回。   那一刻他的心跳很快,也希望匡延赫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要把手收回去。   “那时候,你有感觉碰到我的手了吗?”唐蕴问。   匡延赫笑他白痴:“我又不是植物人,碰到你手背怎么可能没感觉。”   所以说……   从那时候就是故意的。   唐蕴的唇角简直要起飞了。   他只要一憋笑,唇下的小梨涡就特别明显,匡延赫的目光很容易被这个小漩涡吸进去,凑过去亲了一下,又将唐蕴脑袋上歪掉了的猫耳朵重新扶正。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想回馈点什么,我也是十分欢迎的。”他唇角微微上翘,视线由上而下,像羽毛一样搔刮唐蕴的脸蛋,“就比如,翘起你的小屁股好好表现,哄我开心。”   嗓音亲和,动作温柔,但眼神传达的却是浓烈的渴望,还有很深的独占欲。   唐蕴也不想再执拗于房子的问题,扫他的兴。   明天的问题留到明天再考虑,今天的快乐一分钟也不能浪费。   他一把勾住匡延赫的后颈,像猫咪一样靠近,吻了吻匡延赫的耳朵。   “那你告诉我,你有多馋我。”   匡延赫好像特别喜欢他这种乖顺的表现,笑着抚摸他的猫耳,他的脑袋,亲吻他的鼻梁,虽然没说话,但身体已经代替语言表达了。   浴袍如果壳般剥落,露出光洁的皮肤。   房间里灯光明亮,面对匡延赫那双饱含情欲的双眼,唐蕴有点儿害羞,耳朵到脖子,连成一片晚霞。   “上次送你的猫耳朵,其实和这个是一起的。”匡延赫推了下眼镜,另一只手里握着条黑白相间,毛绒粗壮的尾巴。   尾巴一端衔接一条皮带,可以束在腰间。   匡延赫帮他穿上,按一下遥控器,唐蕴身后的尾巴尖动了动,简直和小猫咪一模一样。   唐蕴伏在床上,脸颊贴着匡延赫的手背:“你那会儿怎么没有一起送?”   匡延赫望着他小幅度摇晃的尾巴尖,白皙柔软的腰肢,吞咽了一下:“怕你把我当成秦禹明那种变态。”   唐蕴瞥了一眼那些小玩意儿,拆穿道:“我现在发现你和他也是半斤八两。”   匡延赫笑了,拎起一个带铃铛的黑色项圈,缠绕在唐蕴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扣住。   “我可没他那么坏。”   嘴上说着很无辜的话,手指却往唐蕴的手腕缠上领带。   双手反绞在背后,唐蕴跪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朝两边打开的膝盖,脸颊也开始发烫,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一定像囚犯一样狼狈。   然而从匡延赫的视角望过去,又是另外一片风景。   两只硕大的毛绒耳朵立成漂亮的小三角,两片蝴蝶骨微微凸起,再往下,是男人身上不常见的腰窝,毛绒的尾巴高高翘起,尖端小幅度摇晃,像无声的邀请。   项圈上面的长链垂下来,接触裸露的皮肤,引得后背一阵寒意,像是有人在倒水一般,唐蕴的腰不自觉往前挺了挺,避免和长链接触。   “好凉哦。”   匡延赫俯身,忍着暴虐之欲,嘴唇贴他耳畔:“放心,我会帮你一起焐热它的。”   他的呼吸弄得唐蕴一阵痒意,脊背弯折下去。   匡延赫简直轻车熟路,从床头的抽屉里取了盒套出来,是之前唐蕴和小哑巴玩剩下的。   唐蕴注意到匡延赫拆开盒子,特意把套子全都倒在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包装盒上的总个数,大概以为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被唐蕴发现他在检查里面剩余的个数对不对。   结果肯定让匡延赫感到满意,他笑了笑,吻住唐蕴的嘴唇,但唐蕴的手却没办法拥抱他,只能用肩膀去蹭他的皮肤,像花草渴望朝露的浇灌。   “张嘴。”   “嗯?”   唐蕴睁开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嘴巴突然被强行掰开,塞进一个东西,也不知道匡延赫从哪里变出来的。   “什%¥…”(什么东西)   唐蕴的声音被那东西堵回喉咙里。   舌尖试探性舔了一下,圆球带有一股蜜桃的甜味。   原来是颗硬糖,但这糖果的直径未免也太大了,是整蛊用的东西吗?   它根本没办法像普通糖果那样含在嘴里,也没办法用手抠出来,它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着。   糖果阻碍了牙齿的正常咬合,吞咽变得很费劲,更别提说话了。   “#&¥”(我嘴巴有点难受)   匡延赫在这时候摘下了眼镜,扔到枕边,像欣赏什么画作一般,看着他。   唐蕴对于他摘眼镜这个动作,既兴奋又惧怕,兴奋的是身体,惧怕的是大脑,因为每次摘眼镜,匡延赫都会爆发出兽性,吻到他几乎缺氧而死。   匡延赫靠近他,舔了舔那颗糖果的另一面,笑着说:“没关系,它很快就会化开,你就可以说话了。” 第六十二章 糖果   渐渐地,唐蕴发现那颗糖果并不是规整的原型,它有两个圆弧状的凸起,就像是米奇的耳朵,卡在了他的门齿后面,也正因此,糖果才没办法吐出来。   唐蕴用舌面配合,转动那颗糖,他现在失去双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舔那两个凸起的地方,只要融化它们,应该就可以吐出来了。   “喜欢这个口味吗?”匡延赫从背后拥住他,“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匡延赫的指尖到处点火,而唐蕴只能发出一些连他自己听了都有些害羞的声音。   身体承受着和糖果一样的命运,后颈,脊梁,腰肢每亲一下,唐蕴几乎都要战栗一次。像极了夏天光着身子睡觉时,有人用羽毛轻扫他的身体。   他的眼前出现一团篝火,他想要躲开,那团火却离他更近,逼着他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蒸发,融化。   骨头被亲得酥掉了,唐蕴的腰再也支撑不住,塌陷下去,双肩和膝盖在床单上不停磨蹭,有点疼。   “#Y$)^……”(等等,你轻点好吗)   他的舌头在动,可是依旧像含着好几颗冰块,吐出来含糊不清的字眼,但唐蕴觉得自己此刻的神情足以表达不悦的心情。   “你在说什么?”   那个危险的声音向他耳边靠近,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嫌我力气不够大,还是速度不够快?”   “唔!”唐蕴猛摇头,来不及吞咽的津液甚至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可是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用眼神祈求匡延赫停一停,至少让他休息半分钟,哪怕十秒,他感觉自己被电得快要尿出来了。   “光哭可没有用哦,至少要把话说清楚一些。”   匡延赫的耳朵贴着唐蕴的嘴巴,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身体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甚至比刚才还要野蛮。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偏偏要用最坏的手段来折磨人。   唐蕴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去看他。   这简直可以被称之为一场漫长的凌迟,鼻息和心跳,和他的身体一起,变得混乱不堪。   才一个回合,唐蕴的嘴巴就累了,枕头湿了一大片,混着汗渍和糖浆。   “#%……%@!”(我的下巴要脱臼了)   在匡延赫把安全套丢进垃圾桶的间隙,唐蕴挣扎着想要翻身,但很快又被按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残暴的后果。   匡延赫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只手拽着控制他颈项的链条,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两颊,这次他甚至都没有使用安全套。   靠。唐蕴在心底咒骂。   脚趾因为疼痛,紧紧缩在一起,脚掌心透出苹果一样,明晃晃的红。   匡延赫居高临下地检阅唐蕴身体的每一寸,运动过后的身躯,变得极为敏感,像一株含羞草,轻轻一碰,就会发抖。   肩膀和膝盖都磨红了,眼尾还挂着泪痕。   怎么会有人,连哭起来都这么带劲?   那眼神,愤恨中夹杂些许无奈,无意识地散发吸引力。   匡延赫捧着那张又湿又烫的脸,第一次在床上生出“这样的画面如果不被保存下来的话,会很可惜”的念头,毕竟唐蕴不会每次都含着糖果祈求他饶过,就算愿意,那也是不一样的姿态。   怎么办?好想将这些美好的,独属于他们的瞬间保留下来。   匡延赫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唐蕴发现了他的动作,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更多的还是害臊。   匡延赫以为唐蕴会摇头阻止,他已经做好了撒娇的准备,但是唐蕴并没有说什么不允许之类的话,匡延赫笑了一下,更大胆地把手机竖立在床头,切换成自拍录像模式。   房间里的灯一直没关,唐蕴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仿佛刚跑完十公里似的,涨得通红,头发已经湿掉了,汗液顺着两鬓往下淌。   唐蕴低下头,匡延赫又用手逼迫他抬起来。   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恶劣:“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合影,倒是认真一点啊,躲什么?”   镜头记录着唐蕴那张俊美勾人,充满欲望的面孔,记录到了匡延赫很有耐心地舔舐着他眼角的泪痕,也记录到了匡延赫不那么绅士地咬住唐蕴的锁骨,喉结。   在唐蕴想要逃离的时候,匡延赫抱住他,双臂紧紧固定,在他身上留下细碎又热烈的印记。   在快要抵达巅峰的那一瞬,唐蕴感觉自己被控制住了,视线扫过镜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充满邪性的眉眼。   “放过我……”糖果趋近融化,他已经能够听得清自己说的话,“求求你,让我……”   “会一直喜欢我吗?”匡延赫问他。   “会……”唐蕴麻木地点着头,身体难过得快要爆炸了,“求求你,你先放过我……”   “真的吗?”   “真的。”唐蕴的身体在抖,连带着声音也在打颤,被警棍袭击也不过如此了,“我真的喜欢你……”   混乱中吐露着真心,可匡延赫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耍他,问了一遍又一遍。   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唐蕴才得以解脱,没了力气的身体像花瓶一样倒下去,匡延赫眼疾手快地将人捞住,慢慢放下去。   “我喜欢你,不止是身体。”匡延赫的气息浮在唐蕴的四周,“不要抵抗我,也不要总是想着离开我。”   口中湿漉漉的糖果终于融化,唐蕴用舌头将它顶了出来,缓慢地睁开眼,汗水挂在他睫毛上,在枕头上蹭了蹭。   不知道是不是做累了,出现幻觉,他竟然从匡延赫的话语里品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我没有想着离开你。”唐蕴小声说,由于长时间地含着糖果,他的下颌仿佛坏掉了一样,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我还担心你会玩腻呢。”   “那就大大方方地接纳我对你的好啊。”匡延赫偏过头,吻了吻唐蕴柔软的耳廓,“连我的坏也一起。”   “你还知道你很坏啊。”   “嗯,”匡延赫笑了,“我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   “快帮我解开。”唐蕴说,“我手要麻了。”   躺在床上,两个人赤诚相对,唐蕴瞧着枕边滑腻腻的糖果,做了件很恶劣的事——将它塞进匡延赫的嘴巴里。   匡延赫皱起眉头,想吐出来,唐蕴用手捂住他的嘴,就像匡延赫刚才逼迫他吞进去那样。   “不准吐。”唐蕴坏笑着说,“吐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匡延赫的嘴巴鼓动了几下,唐蕴听见了糖果被咔咔咬碎的动静。   “牙口可真好啊。”唐蕴说。   坚硬的质地包裹着酸溜溜的果浆,两者混合出匡延赫并不喜欢的甜味,他咽下去之后,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水,找香烟抽。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唐蕴贴着他的胳膊问。   “高中。”   原本只是抽着玩玩,谁知道后来就上瘾了,就像和眼前的人做爱,明明第一次,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   “那很久了哦。”   “也不是抽到现在,中间有戒断过。”   匡延赫其实算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定下一个目标之后,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完成,但后来发现,如果人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没有可以放纵的瞬间,即使后来达成目标,那也挺没意思的。   有些事不是他戒不断,而是不想戒。   “不喜欢它的味道吗?”匡延赫转过头问唐蕴。   “不会,”唐蕴抱着他说,“很奇怪,在别人身上闻到的时候,都觉得不好闻,但在你身上就不会。”   匡延赫轻呼一口气,烟雾逐渐弥散开来,由于房间没有准备烟灰缸,唐蕴抽了两张湿巾递给他。   “可以给我抽一口吗?”唐蕴问。   匡延赫问:“你抽过吗?”   唐蕴说:“上学的时候因为好奇抽过一次,但是太呛人了,印象不是很好,就没抽过了。”   匡延赫将烟嘴递过去,盯着唐蕴那两片湿润的唇,小声指导:“先含着。”   薄唇微张,咬住,唐蕴抬眼,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动作规不规范,匡延赫没见过这么容易红肿的嘴唇,眼睛像被吸住一般,没办法移开。   “对,然后吸一口。”   唐蕴眯起眼,试探地吸了一小口,但很快就被烟味呛得咳嗽。   匡延赫拍拍他后背,另一只手将烟递到嘴边,含着吸入一小口。   唇瓣相触,烟雾渡入唐蕴口中,吞不下的,缭绕四散。   “吸进肺里,再吐出来。”匡延赫耐心地教他,一只手搭在唐蕴的后颈,“不要紧张,慢慢来。”   尝试往里吸入时,唐蕴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根本没来得及过肺,烟雾就从鼻子里呛出来,一直咳个不停。   “笨蛋小猫。”   唐蕴呛得迷迷瞪瞪的,等他回过神,匡延赫已经快要把香烟抽到头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其实唐蕴听得很清楚,他好喜欢匡延赫这么叫他,还想再听一次。   “小猫。”   抽过烟的嗓音含着几分沙哑,匡延赫视线慵懒地盯着唐蕴,吻了吻他的额头,像盖章一样确认了一遍:“我的小猫。”   昵称总是会在无形中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尤其是这种,亲亲热热的,只有匡延赫才会叫的小名。   “你的沈医生在床上通常都喊你什么。”匡延赫忽然很煞风景地问。   “……全名。”唐蕴哪里敢说实话,他的屁股这会儿有点痛,不想变得更痛。   匡延赫灭了烟,没有戴眼镜,一只手搭在唐蕴的屁股上:“你们性生活会很频繁吗?”   唐蕴惊呼上当!原来这才是重点!   “不会……”   唐蕴在这方面倒是没有撒谎,因为他和沈医生谈恋爱那会儿才上大学,沈医生在这方面又特别保守,说不愿意带坏他,所以他们认识两年,也就到互相帮忙的程度,第三年的纪念日,唐蕴喝多了,才算真的偷尝禁果,借着酒劲把沈医生给上了,但因为技术不合格,把人弄得很痛,还撕裂了,导致沈医生产生了心理阴影,几个月都不愿意贡献屁股。   唐蕴也不是像匡延赫那种会强上的人,于是他和沈医生的状态又变回了用手互帮互助。   沈医生是个挺注重健康的人,认为性生活过于频繁会影响肾脏健康,对心理也有影响,一周控制在两次左右,遇到加班,就连一次都是奢求。   匡延赫又问:“那他在床上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表现?”   那可就海了去了。   “没有。”唐蕴斩钉截铁地说。   “你撒谎。”   “我没有……”唐蕴舔了舔那略带烟草味的嘴唇,用匡延赫最喜欢的,黏黏糊糊的声音说道,“我喜欢跟你做,只喜欢跟你做。”   “除了这个呢?”   “啊?”唐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匡延赫比刚才更直白地问:“除了做爱,你还喜欢我什么?”   湿润的双眼中含有一丝期待,像小狗一样,唐蕴靠过去,亲了亲他。   “我喜欢你,就会喜欢你的全部,好与坏都没关系,我全盘接受。”   “你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匡延赫从背后抽出那个被唐蕴忽略了很久的手机。   从刚才到现在,它一直开着录像功能。   “那么接下来……我们一起来欣赏一遍回放吧。”匡延赫退出软件时,笑眯眯地说。   “啊啊啊!——我才不要!!!快删掉!”   匡延赫暂停播放,轻而易举地将他制服:“这样,你现在再陪我做一次,我就把它删掉,好不好?”   唐蕴犹豫了一下,虽说以匡延赫的性格,肯定不会把视频分享给别人,但匡延赫一定会不断地用视频来要挟他做一些他不太情愿的事情。   “好吧,最后一次,不可以太久哦,我屁屁有点痛,而且我有点困了。”   “好的。”   匡延赫答应得是很爽快,但办起事情来又显现出甲方的磨人做派,拖拖拉拉不肯射,且反复地向唐蕴提出要求,换了好几次姿势不说,还要唐蕴也坐在他身上出一份力。   结果是什么呢。   唐蕴盯着甲方爸爸删除掉手机里的视频,还没有高兴几秒,又被告知一个新的噩耗:视频“一不小心”同步到云端了,随时可以下载回来。   “匡延赫!你耍我啊!”唐蕴被言而无信的甲方气得半死,有种办完事收不到尾款的感觉,拎起靠枕摔在他身上,“有种你今晚别睡了,否则我一定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删光光。”   匡延赫不为所动地喝了口水,脸上还流露出了很遗憾的神情,好像在为唐蕴不能和他一起欣赏他的“大作”感到惋惜。   “怎么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那里面不是唐律师自己吗?”   “……” 第六十三章 全部   唐蕴大概能猜到匡延赫的密码是102102,趁着匡延赫去浴室洗澡的工夫,他想偷偷删掉视频,但匡延赫好像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强行把他一起拉进浴室。   洗完澡口渴得很,唐蕴去客厅把柠檬茶喝了,法典趁机钻进卧室,看到地上的塑料包装,先是低头闻了闻,前爪试探性地碰了一下。   包装发出清脆的动静,法典当成了猎物,一口咬住!在地毯上打滚。   “哎哟,我的祖宗!这个不能玩!”唐蕴着急忙慌地把避孕套塑封从法典嘴里抠出来,法典还有些不高兴,好像他抢了它的孩子似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   唐蕴把垃圾扔了,法典站起来,前爪伏在垃圾桶上,但因为个子还不够高,看不到桶里的情况,鼻子一缩一缩地闻味道。   垃圾桶不堪重负地倾倒,将法典一整个扣住。   “喵!”   法典拖着垃圾桶,边挣扎边倒退,唐蕴在想,如果喵喵届也有语言,那法典一定在骂脏话吧。   匡延赫就是在这时候走出浴室的,由于没戴眼镜,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灰色的像路障一样的怪物朝他移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后背紧贴在门框上,给怪物让道。   一旁的唐蕴笑得很疯,手机对着垃圾桶拍视频,直到法典从垃圾桶脱困,一溜烟窜出房间。   镜头向上,扫到了一脸错愕的匡延赫。   他只围着条白色浴巾,半身赤裸,皮肤上挂着水珠,身材完美得叫人嫉妒。   唐蕴坏心眼地凑过去,一把揪走匡延赫的浴巾,才发现他下边也光溜溜的。   “你怎么没穿内裤?”   匡延赫说:“尺寸小了点。”上次就勒得他很不舒服,血液好像不能循环了一样,回家第一时间换掉了,“而且我从小就喜欢裸睡,比较……自在。”   “这样啊。”唐蕴还没试过裸睡,总觉得身上缺了点什么包裹,会很没有安全感,尤其他夏天还很爱踹被子,肚子露在外边应该很容易着凉。   匡延赫在床头摸到眼镜,戴上,眼前瞬间一片清明。   对面的人还举着手机在拍他,笑容堪称猥琐,也不知道在动些什么小九九。   匡延赫并不介意地笑了笑,掀开被子钻进去:“你要试试看吗?还挺舒服的,我们可以抱着睡。”   “我才不要呢。”唐蕴将手机收了起来。   不过才刚进被窝,一只手就从他的衣摆里钻进去,像是条滑腻腻的蛇,在他身上游走,不动声色地游到了后腰。   匡延赫埋在他脖子里呼吸,且有种上了头的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吸食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唐蕴遭不住这样的撩拨,紧握住匡延赫的手腕说:“不来了不来了,我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匡延赫低低地笑着,轻微的震动顺着唐蕴的皮肤,传递到大脑,很像在做头部推拿,酥酥麻麻。   “好,我不弄你。”匡延赫妥协,“那你让我抱着你睡。”   “你不是正抱着吗?”   “我想把手放在你衣服里面。”匡延赫小声说着,简直像撒娇一样。   “好吧。”唐蕴忽然有点理解法典平时为什么那么抗拒他摸它的肚皮了,私密的领域被侵占,是很没安全感,而且还痒痒的。   但就像法典逃不过被人类蹂躏的命运,唐蕴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无论他怎么拒绝和反抗,匡延赫也总有一万种方式让他服从。   人类可真坏啊。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唐蕴感觉那条蛇又往下游走,顺着他的裤腰钻进去,唐蕴挣扎了一下,一股更大的力量将他控制住,耳边想起了某人微弱的,含笑的声音。   “别乱动,我就把手放在里面,不做什么。”   唐蕴很想大吼一声,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些什么!可是他真的又累又困,眼皮一点儿也不想睁开,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   一夜好梦。   早上醒过来,面对匡延赫的胸肌和好看的睡颜,唐蕴顿觉人间美好,身体像是被充满了电,兴奋得很。要是大脑每天都能这样开机,一整天的心情都将很愉悦吧。   在匡延赫脸上盖了个章,唐蕴翻身去摸自己的手机,想看看几点钟了。   猛地发现锁屏壁纸上的法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影。   起猛了?还是拿错手机了?   特意看了一眼手机壳,这的确是他的手机啊。   唐蕴再次点亮屏保,定睛细看,那人影不正是他和匡延赫吗!   不过并不是视频里截下来的照片,而是匡延赫趁他睡着时偷拍了一张合影。   俩人是面对面躺着的,唐蕴枕着匡延赫的手臂,脑袋抵在匡延赫肩上,灯光很暗,再加上头发凌乱,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侧脸。   匡延赫则露了个下巴,修长的手指很嚣张地对着镜头比耶。   靠,什么时候拍的啊!他完全没有察觉。   笑着解锁,又看到一张新的壁纸,和刚才那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差不多,不过匡延赫的手没有比耶,而是在捏他的耳垂,嘴唇贴着唐蕴的前额。   光线柔弱,照片很糊,唐蕴却反复点亮屏幕,怎么都看不够。   “你傻乐什么呢?”耳边冒出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唐蕴转过头,看到平时不太常见的,很温和的笑容,匡延赫的发质粗硬,睡醒之后乱蓬蓬的,看着甚至还有一点孩子气。   唐蕴伸手去触他的脸,像捏解压玩具一样,蹂躏一番:“你怎么会知道我手机密码?”   “忘记了,哪次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吧。”   唐蕴的食指用力戳了戳匡延赫的胸,每个字都加重音:“偷、窥、我。”   匡延赫一笑而过:“你再打开支付宝看看。”   “嗯?”   唐蕴狐疑地点进app,心说匡延赫是不是偷偷把他头像换了,但是并没有,他只看到支付宝亮着个小红点,是条新通知。   ——你已成功添加银行卡。   “我本来想送你张亲情卡的,但是发现它每个月限额只有两万,就干脆给你绑个卡吧。”匡延赫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唐蕴的脸色,“你应该不会不高兴吧?”   大概是因为昨晚他们商讨买房的事情,让匡延赫产生了一种,送钱会惹得唐蕴不高兴的错觉。   其实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惧怕。   因为经验告诉唐蕴,过于美好的礼物,往往都是海市蜃楼。   “我很高兴。”   唐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冲击,这辈子没人对他好过,包括他的父母。   以至于看到这种汹涌的,毫无保留的爱意,第一反应是忐忑。   自己是否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爱?假如真的接受了这份爱,也毫无保留地把它当了真,那如果有一天,匡延赫厌倦他了,想要离开他了,他还能像以前那样从容抽身吗?他一定会难过死的。   望着唐蕴一脸呆滞的模样,匡延赫并没有感到他的高兴,挨过去问:“你想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唐蕴问。   “想对你好一点啊,这样你就不舍得离开我了。”匡延赫挑了挑眉,亲密地贴着唐蕴,“我爸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给你花钱,并不一定爱你,但如果连钱都不愿意给你花,那必然是不爱你的’,我承认,我这人比较土,想不出什么浪漫的法子哄人开心,但我会把我的全部都交给你。”   唐蕴怀疑自己可能还没有醒过来。   匡延赫继续说着:“这张是我的工资卡,每年的分红也都在里面,但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它不是无限额的卡,我的钱呢,你想花就花,没了我还能再赚……”   明明已经将心意无条件赠送,却好像依然觉得自己给出的不够多,只因为那不是无限额的卡,唐蕴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匡延赫这么傻的人。   别说那是匡延赫的全部了,哪怕它只是一张每个月只有三千进账的工资卡,唐蕴收到也会像现在这样感动到说不出话。   鼻子和眼睛酸酸胀胀的,要下雨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唐蕴忽然想起匡延赫谈过的那些前任,忍不住煞风景:“我该不会是这世上第五个听到这句话的人吧?”   匡延赫果然很无语地翻了一眼,笑着解释:“当然不是,我小时候谈恋爱哪有这么多钱。”   “那后来谈的呢。”   “还没到这一步就分了,你是第一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虽然唐蕴隔三岔五都要用这句话去骂醒一些恋爱脑当事人,但轮到自己,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相信。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谁也休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理智和清醒。   放下手机,唐蕴抱住匡延赫,感受他起伏的心跳。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了。”   “欠着就行。”匡延赫顿了顿,又说,“也可以给我准备一份早点,让我开心一下。”   “这简单!”唐蕴认真回想着冰箱里的材料,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厨艺,“那你想吃什么呢?粥?面条?还是三明治?你平时吃中式多一点还是西式多一点啊?我跟你说,面条是我最拿手的……”   匡延赫伏在唐蕴的耳边低低地笑,好像在笑他很天真。   唐蕴感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啦!”   匡延赫没说什么,翻身压在唐蕴身上,整个人缩进被窝,每亲一口,就往下挪一点。 第六十四章 恋爱   由于太久没有恋爱了,很多小把戏唐蕴都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当然也因为匡延赫的性格和他前几任都很不一样。   表面上衣冠楚楚,不近人情,一旦到了床上,撒娇讨好,胡搅蛮缠,什么都来,能够带给唐蕴的,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匡延赫在床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这样就结束可不行啊,我才刚有感觉呢。”   他让唐蕴多适应适应就好了。   完全就是个被欲望操控的恶魔。   唐蕴的身体除了不太能适应那些玩具以外,对于匡延赫男友这个身份,也不能完全适应。   匡延赫像苍蝇一样在他身边转圈的时候还好,一旦俩人分开工作超过三个小时没有联络,唐蕴就会无意识地点亮手机,看一眼合影,以此来确认,他们是真的在恋爱,不是简单的约炮。   然后查阅有没有遗漏掉的,来自匡延赫的信息。   正常情况下是有的,匡延赫会问唐蕴吃饭没有,吃了什么,今天忙不忙,有没有抽空想他,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普通到不太像是匡总会关心的问题。   唐蕴会主动把午餐拍给匡延赫看,要是出门办事,则会提前向匡延赫报备。   匡延赫也会和他做同样的事,假设这天要去某个项目部视察,晚半小时回家,他会提前在微信上告知唐蕴。   闲着没事,两个人会在微信上讨论晚上吃什么。   偶尔也会有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消息的情况,但那一定是因为匡延赫在参加重要的会议,不方便携带手机。   对于匡延赫的每日行程,唐蕴简直比他的贴身助理还要清楚。   唐蕴忙完工作,问匡延赫:【那你今天有想我吗?】   哥哥:【有的,你发来的语音我听了好多遍。】   备注是匡延赫自己改的,唐蕴托着腮帮子,一边喝着客户送的果茶,一边往上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感觉有百分之七十都是他发出去的,匡延赫回复的内容往往比较简略,就短短几个字。   想到之前匡延赫说过,不喜欢太粘人的对象,工作时不希望被打扰。   唐蕴又说:【我好像发你太多消息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你要是很忙的话,可以不用那么快回我,我完全不在意秒不秒回这种事)】   哥哥:【是我的哪条信息让你产生有打扰到我的错觉了?】   坐在唐蕴对面的同事喝水时一抬眼,就看到唐律师紧抿着双唇,要笑不笑,一副春心荡漾的羞涩样。   唐蕴一直以为,心动是上天专为少年人准备的礼物,过了那个年龄段,人就自动变得现实,成熟,很少会为几句暧昧的情话打动。   但是在匡延赫面前,唐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八岁。   被吻一下,心中就开出一朵花,短短几天,他的世界已经繁花似锦。   承诺情真意切,情话全都跑进心里。   这段时间的匡延赫工作效率也是出奇的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多一点时间恋爱,下班早的话,他会在路过的花店买一束鲜花。   唐律师收到第一束鲜花时,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这是送我的吗?   匡延赫望着那张被惊喜充斥,又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脸,猜测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收到花吧?”   唐蕴嘴角挂着笑,坦白承认这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收到鲜花,连谈了四年的初恋都没有送过。   匡延赫心想沈记恩果然不懂什么叫浪漫。   “这是什么花啊?好漂亮。”唐蕴抱着鲜花,闻了一下,看起来爱不释手。   “芍药和郁金香,你喜欢吗?”   “嘿嘿,喜欢,可是这个要怎么保存?就这样放着,很容易谢掉吧?”   匡延赫早就留意到唐蕴家里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所以在花店临时买了一个,手把手地教他剪根,插花,往水里兑营养液。   匡延赫喜欢看唐蕴收到惊喜时的反应,之后每天回家都会带一束,刚好能赶上唐蕴做的热乎乎的晚饭。   客厅的沙发宽敞,但两个人喜欢挤在一起,边看电影边吃东西,直到电影结束,唐蕴的肚皮总被杂七杂八的食物撑得鼓鼓的。   梁颂很识趣,连着一礼拜都没有出现,匡延赫吃着水果问:“上回让你去问的事儿,你问了吗?”   还是买房子的事,匡延赫坚持要花四百万把这里买下来。   唐蕴点头说:“我问过了,但梁颂说这是他爷爷奶奶去世前用棺材本买来送给他的,是老人家的心意,他不舍得卖掉。”   “哦,这样啊。”匡延赫问,“那要是再加三十万呢?”   唐蕴:“你怎么不直接加个三百万呢,他肯定卖。”   匡延赫:“我是有钱,但我不是傻子。”   唐蕴扑哧乐了,他最近总能被匡延赫一本正经的发言戳到。   匡延赫虽然才住了十天,但已经往家里添置了许多新玩意儿,烘干机、置物柜、投影仪、空气净化器……家里原本的空位都被陆续填满。   润滑液和避孕套成箱囤着,还有各种cos小动物用的玩具,把床头的抽屉塞得满满当当,容不下的只能塞到床底下去了。   冰箱里出现许多唐蕴先前没见过的食物和饮品,有些是从国外空运的,唐蕴连怎么吃都不知道,匡延赫便叫了厨师上门帮他们处理食材。   书房的桌子太窄了,东西又多,唐蕴拒绝在书房里面做爱,匡延赫隔天就下单一张可升降式的办公桌,靠窗摆放。至于唐蕴原本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也都用收纳架安置起来。   当唐蕴下播,榜一大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主播直播间,把人抱到书桌上,做些醉生梦死的事。   直播间里网友们很单纯地问唐蕴,书房格局怎么忽然变了,原本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唐蕴红着脸说:“白天靠窗工作,亮一点。”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匡延赫想要一边赏月,一边开荤的恶趣味。   周日这天上午,物流又敲响家里房门。   唐蕴望着硕大的双人床垫,又回头望向坐在客厅沙发里办公的匡延赫,问道:“家里不是有床垫吗,你怎么又买了一床?”   “你不是很喜欢软床垫吗?”   唐蕴很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软床垫了?”   匡延赫说:“之前和你一起去景明佳园的时候,你躺在人床上不肯起来,差点睡着。”   “噗。”唐蕴想起来了,那会儿他和匡延赫一起卧底调查万晟。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居然还惦记着呢。   床垫昂贵,但唐蕴躺下去试了一下,就明白贵有贵的道理,和他原先那床一千多的确实没法比。匡延赫买的还是高性能版,能够自动加热,监测睡眠,按摩功效也不错。   唐蕴开了按摩功能,躺着刷了几分钟微博便觉得困了。   “对了,”匡延赫翻身,揽过唐蕴的腰说,“刚我爸给我打电话,说爷爷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我想我得飞过去探望一下他。”   唐蕴听匡延赫提起过他的家庭,奶奶是俄罗斯人,所以老两口常年定居在外,对匡延赫算得上宠溺,连一句责骂都没有,所以小时候的匡延赫,只要一放假就会飞国外去。   “那你要飞俄罗斯吗?”唐蕴问。   “不是啊,我奶奶过世之后,我爸就把我爷爷接回北京住了,怕他一个人太孤单,想不开。”   唐蕴点点头,这几年家里 的老人接连去世,他渐渐地就有了一个“见一面少一面”的意识。   “那你什么时候过去?”   “傍晚吧,我助理给我定了张五点多的票。”   一听匡延赫今天就要走,唐蕴不舍地放下手机,回抱住他:“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不是很清楚,具体要看我爷爷的身体状况。”   “你还会回来吗?”   匡延赫笑了一声,与唐蕴的嘴唇厮磨一阵,哑着嗓音说:“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靠近唐蕴,想尽办法哄人高兴,可是好像还是没办法让唐蕴对他放下警惕,或者说,没办法对爱情放下警惕。   也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了。   碎掉的玻璃,是无法通过修补还原的,匡延赫不会责怪玻璃扎手,只是偶尔会觉得遗憾,他还没有见过玻璃原本的样子。   “我会尽快回来的,”匡延赫含着唐蕴微微发热的耳垂,“你乖乖在家等着我,想我的话,知道该怎么做吗?”   唐蕴嘴角的小梨涡跑出来:“会给你发视频,也会给你发语音,会分享给你我每天都在做什么。”   匡延赫的航班起飞时间是五点四十,助理送他去机场,唐蕴原本也想跟过去送送他的,但临时接到了助理的电话,有急事需要他去处理,他只来得及在玄关处和匡延赫拥抱一下,接了个吻,便驱车离开。   匡延赫回屋给法典喂了点饭,继续工作,等到助理打电话来接他。   在头等舱里睡了一觉,再睁眼,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飞机正在下降中。   匡延赫透过舷窗往下看,感觉北京的天气不是很好,朦朦胧胧的雾色里透出光亮。   飞机落地,缓慢滑行,接二连三的信息涌入。匡又槐说来机场接他,人等在一家咖啡店门口。   匡延赫上北京基本不带行李,就穿一件休闲的短袖衬衣,下边是牛仔裤,发型懒得抓,戴了顶渔夫帽。   很低调的打扮,但胜在个子高,匡又槐老远就看到他了,朝他招招手。   还不等匡延赫开口说话,匡又槐一惊一乍地指着他脖子:“卧槽,你脖子怎么了?被蠓虫咬了吗?好大一个包!痒不痒啊?”   匡延赫借着手机屏一照,硕大的草莓印显现在喉结左侧,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痒倒是不痒。”   匡延赫有那么一刹那的崩溃。   他居然顶着这玩意儿,堂而皇之地走了一路!难怪今天回头看他的人特别多,眼神中都含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意思。   匡又槐把租的充电宝还给咖啡店,好言相劝:“我跟你说,我上次和团队去厦门拍戏,也是被叮了好多个这种包包,你不能抓,越抓越痒,得用那个炉甘石洗剂才行……”   “你看不出来吗?”抱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心态,匡延赫面无表情地向家里这个没有过性生活的草包炫耀,“我恋爱了。”   匡又槐:“和蠓虫吗?”   匡延赫:“……………………”   番外——游泳篇   匡延赫想在这个夏天教会唐蕴游泳,带唐蕴去了家附近的商场买游泳装备。   “外面一节课好几百,两周下来还不一定学得会,我的课程不收费,而且一定会教到你学会为止。”   唐蕴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但是我有个要求,学一堂课你就得陪我睡一觉。”   唐蕴:“这算要求吗?这不是奖励吗?”   匡延赫“哈”地笑了出来,心说真不愧是唐律。   白天外面的紫外线太强,唐蕴很担心晒伤,他的皮肤特别薄,稍微晒一下就又红又肿,以前军训的时候,同学们都笑话他像蛇脱皮。   等到太阳落山,他才换上泳裤,和匡延赫一起做了会儿拉伸,慢慢下到泳池,匡延赫则以游泳运动员的入水姿势,一头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扑了唐蕴满脸。   “哎哟……”唐蕴甩了甩一脸水。   泳池还是温温的,像在泡温泉一样,很舒服,泳池深度的一米八,唐蕴站在里面淹不死,但垫着脚,呼吸得也很艰难了。   水下,匡延赫的身躯正以一个飞快的速度向他移动,姿态漂亮又肆意,好像一条海洋生物,匡延赫绕到他身后,双手捉住了他的腰,还不等他反应,泳裤就被扒掉了。   “啊!”唐蕴吓了一跳,回过身,匡延赫已经游走了。   光天化日,露着屁股的唐律师很是羞耻,尤其是当他意识到匡延赫能在水里将他看得清清楚楚,耳朵都热了,两只手加起来,也还是顾前不顾后,生怕某人又给他一记偷袭。   不垫着脚就没法呼吸,这就意味着,没有匡延赫的帮忙,唐蕴连泳裤都不方便捡。   “你快帮我穿上!”   匡延赫的脑袋从水里钻出来,撸了一把头发说:“现在又没有外人,我刚看到阿姨回去了。”   唐蕴气呼呼的:“那你怎么不裸着啊?”   “这是游泳圈的潜规则你不知道吗,一开始教练都要检查一下学员身体的,看看是适合蛙泳还是蝶泳,还是,狗刨!”   唐蕴被逗笑:“你胡扯。”   “是真的,你以为免费的课这么好上的啊?”   “那你这是诈骗,以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方式,骗取我曼妙的身体。”   匡延赫听完,比他笑得更厉害。   在水里,唐蕴完全没有什么优势,上一秒可以被匡教练举过头顶,下一秒就被逼着在水里吃东西,美其名曰,锻炼他憋气能力,但根本就是匡延赫自己在爽而已。 第六十五章 评价   草莓印是前天晚上留下来的。   匡延赫和唐蕴在床上玩五子棋,规矩是输一局脱一件衣服,到后面实在没什么可脱的了,就得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完成一件事。   匡延赫坏点子很多,让唐蕴戴上狐狸尾巴跳女团舞,唐蕴的要求很简单,输一局,他就要在匡延赫身上盖一个小草莓。   也就玩了两三个小时,匡延赫身上没一块地方是能看的。   因为这两天周末在家,匡延赫也没把草莓当回事儿,出门前没照镜子,忘得一干二净。   匡又槐在看清那个印子后,眼里出现了光彩:“和谁啊?我认识吗?年纪比你大比你小?帅吗?”   匡延赫上一次向匡又槐宣布自己恋爱还是高中时候的事情,对象是比自己大一届的学长,也不怪匡又槐要这么一惊一乍,在匡又槐的视角,他确实已经十多年没谈过恋爱了。   “算认识吧。”匡延赫很坦然地说,“你们聊过,但没见过。”   匡又槐回忆一番:“是不是那个唐律师?”   匡延赫没有否认,匡又槐脸上浮现出吃惊的神色,不过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你们不会从那时候就已经搞到一起了吧?”   机场离家有点儿远,一路上,匡又槐都像个喋喋不休的小学生,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和“怎么会”,好像很担心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许多问题匡延赫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和唐蕴确认关系的时候,他其实没想太多,全凭身体本能在推动,甚至带一点愚蠢的冲动,但在一起之后,也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遇到问题解决就是了,总会找到出路的,只要唐蕴愿意相信他就好。   “和律师谈恋爱应该会很刺激吧……”匡又槐好奇地问,“你们会讨论杀人手法吗?如果你问他的话,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吧?”   “……”匡延赫完全不懂弟弟的脑回路,一天天的,净知道杀人,他故意道:“只会讨论什么姿势会比较舒服。”   匡又槐啊啊啊啊地惨叫,怪声怪气,好像耳朵被弄脏了一样,匡延赫别开脸笑。   “可以给我看看唐律师的照片吗?长得帅不帅啊?”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匡延赫手机里的确是有不少唐律师的照片和视频,但尺度都很大,只能他自己私下偷偷欣赏的程度。   “照片没怎么拍,下回你到南城来,我可以安排你们一起吃顿饭。”   “好啊。”匡又槐说,“我回去以后随时都有空。”   总不能顶着个大草莓去见爷爷,匡延赫还是决定用老办法——在路边的药店买了盒膏药贴,贴在脖子里。   “你这样,很欲盖弥彰诶。”匡又槐对着他的膏药提出意见,“还不如用遮瑕粉盖一下呢。”   “我没有那种东西,你有吗?”   “我也没有。”   “那你说什么废话。”   “我可以带你去买啊,商场里肯定都有,不过好像分色号的,你的肤色……我也不知道什么色号,要去试一下才行。”   “算了,真麻烦。”   匡延赫低头看着手机,飞机起飞时发给唐蕴的那条“我先关机了”,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应,更确切点说,是从唐蕴离开家以后,匡延赫发过去的所有信息,都还没有收到回复。   都好几个小时了,在忙什么呢?   北京的道路拥堵,除了凌晨,都是高峰,一个红绿灯等三趟才能过去,到家天都已经黑透了。   爷爷和爸妈住在一个小区,同样是上叠别墅,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庭院开阔,莲花池里荷叶翠绿欲滴,花瓣粉白,将开未开。   年纪大的人就图个清静,这里车库只预留了几个,鲜少有人进出,但今天匡延赫下车,发现车库里多了辆冰川白的宾利,车牌号很吉利,一看就是高价拍下来的。   第一反应是匡继冲又换了辆新车,他走近一瞧,这辆宾利后面加装了安全座椅。   “这什么情况?”匡延赫指着后座的安全座椅,问匡又槐,“我妈背着我生二胎了?”   “……”   匡又槐被他的话吓一跳,兄弟俩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啊,我好久没看到舅妈了,不过上次看到的时候,她确实比以前胖了不少。”   匡延赫不敢相信,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在正厅看到了一个半岁大的小孩儿,头发很短,脸蛋白白嫩嫩,看不出男女,嘴里含着奶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将他抱在怀中,用玩具哄着。   小孩儿眼睛微微弯起,她就迫不及待地亲上去,用自己的鼻子蹭着小孩儿的脸颊,嘴里小声重复:“小宝乖乖,小宝香香。”   还不等匡延赫上前打招呼,就有个声音从里屋冒出来。   “老婆,小宝的奶瓶你给放哪里了,我怎么……”   走出来的,是匡延赫前不久刚和唐蕴一起百度过的男人。   匡峙比新闻照片上看起来年轻许多,穿一身简单的T恤和五分裤,头发茂密,皮肤冷白,一点也不像三十七岁的样子。   看来小孩儿完全遗传了他的基因,皮肤比妈妈还白。   匡延赫脚步缓慢,不知该不该和对方打招呼,早知道匡峙今天会过来,他就晚一点来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没找到。”匡峙显然也认出了匡延赫,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嘴角要笑不笑,好像也在纠结要不要和匡延赫打招呼。   在俩人几乎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匡峙终于说了句:“好久不见。”   出于礼貌,匡延赫“嗯”了一声:“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上次爸爸生日的时候,我也去了,但你应该没注意到我。”   确实,那天匡延赫全程都在应付老妈安排的女人,没注意匡峙。   “你脖子怎么了?”匡峙问,“扭了?”   “落枕。”   匡峙笑了,很显然他完全不信匡延赫的说辞,但又维持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体面,戏谑道:“那睡觉要注意点才是。”   匡延赫上二楼,听见爸妈和爷爷在房间里聊天的声音,敲门进屋。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兰花香味,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匡继冲生日宴的那天,匡延赫见过爷爷,这才三个月没见,感觉他老人家消瘦不少,手上打着点滴。   请来的家庭医生说,爷爷近日来总觉得胸闷气短,头也晕乎乎的,双腿没有力气,今天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好险没伤到骨头,点滴打的是蛋白质,挂完这袋就好了。   匡延赫走近了,弯下腰,靠近有些耳背的爷爷,同他打了声招呼。   “您身体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爷爷松弛掉的眼皮弯了弯,抚摸着匡延赫的手掌:“你来了,我就感觉好多了。”   寒暄了几句,爷爷喝了口匡继冲递过去的温水,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道:“看到你哥哥了吗?他带了老婆和小孩儿过来,就在楼下。”   “嗯,我看到了。”   爷爷淡淡地笑了笑:“他原本打算明天过来的,听说你要来,提前一晚过来了,你们兄弟俩有没有聊一聊?”   匡延赫心说真是见了鬼。   为了见他提前过来?匡峙那张嘴怎么什么谎话都编的出。   “没聊。”匡延赫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直接,“我跟他都多少年没见了,没话讲。”   爷爷:“以后你们两个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匡延赫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向恒集团将和匡峙的星辰互娱展开一次商业合作。   由星辰互娱开发一款大型虚拟房地产游戏,该游戏模拟真实的房地产项目开发,用户们可以在游戏中探索住宅社区,买房,装修,与邻居互动。   这样的合作,一方面是给潜在的购房者提供更具吸引力的体验,使他们了解房产项目,游戏还可以帮助房企收集用户数据,更多地了解用户需求。   凡是玩过这个游戏的用户,回归现实,一定也会对向恒的项目产生浓厚兴趣,即使当下不买,有一天想买了,向恒大概率会成为首选。   “这个想法是你哥哥提出来的,我觉得挺有意思,交给你们年轻人去落实,我想会更合适一些。”匡继冲在一旁说道。   听他的语气,已经不是商量,而是需要具体地开展合作。   匡延赫并不想掺和进去,微笑着说:“我不玩游戏,也不年轻了,不过团队里倒是有不少人才,可以推荐给你。”   项凌小幅度地撞了撞匡延赫的胳膊,那意思是,别找茬,把这个项目接过来。   匡延赫一时间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个反应,但走出房间,就听项凌分析:“这次的合作听起来好像向恒挺占便宜,但前期的研发支出很庞大,匡峙的意思是,这笔支出和向恒分摊,你爸同意了。到时候钱打了过去,具体做什么用,都是他们说了算,你不亲自盯着点,谁去盯?”   匡延赫坚持:“我叫人盯着也一样啊,我总不能成天坐在人办公室里吧?”   “你还看不出来吗?”项凌把匡延赫拉到没有人的角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爸有意要和匡峙修复父子感情,才会同意这种级别的合作项目,向恒难道真的缺这点影响力吗?”   这一点,匡延赫当然也看出来了,轻笑道:“他们的感情还用修复吗?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你还好意思说!”项凌漂亮的水晶指甲戳了戳匡延赫的胳膊,“一天天不着家,你看匡峙,动不动就去讨好你爸,现在还抱着孩子过来了,你是没看到你爷爷刚才看到小元孙那样,折了腿都要接过去抱一抱。”   匡延赫无可奈何地说:“您要实在着急也可以跟我爸再生一个给他抱抱啊,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带孩子。”   项凌的手指捏住匡延赫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要死啊你!说这种鬼话。”   一家子围着圆桌吃晚饭的时候,匡延赫得知,匡峙和汤迦两个人是奉子成婚,俩人从认识到领证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匡延赫舀着一勺鱼翅汤,听见匡继冲夸他的大儿子:“办事效率高。”   匡延赫险些被鱼翅呛到。   反正无论匡峙做什么事情,哪怕朝墙上滋一泡尿,匡继冲大概都能夸一句:“滋得可真漂亮啊!”   爷爷看向匡延赫的目光很和善:“小赫也差不多该成家了,马上就要三十二了吧。”   坐在匡延赫身旁的大伯也说:“一表人才的,照理很受欢迎才是,过两天我让人给你介绍几个。”   以前,匡延赫对这种逢年过节的关心持一种漠然的态度,大家催他,念他,但也奈何不了他,随便应付几下就过去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了。   匡峙和汤迦俩人奉子成婚了,好像忽然一下,匡延赫面前又树立起新的,幸福的标杆——就是要像哥哥那样,成立一个和和美美的小家。   母亲之前都只是委婉劝说,而今天看到匡继冲把孙子抱在大腿上翻来覆去地亲吻后,面如死灰般地给匡延赫下了一道命令:“今年你一定要认真找对象了!”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你不能老是输给你哥哥啊。   让匡延赫比较意外的是,匡峙居然为他说了一句话。   “我在弟弟那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有滋有味的,慢慢来,人在不同年龄阶段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强求也没有用。”   这顿饭吃得尤为漫长,等到匡延赫和弟弟开车回到岚松壹号院,洗完澡,躺到床上,脑袋里还是盘旋着项凌的声音。   “我不管你是要找艺人还是生意人,无所谓,只要你能中意,能安安稳稳地成个家,对方条件怎么着,我都接受了。”   “你老实跟妈讲,你到底有没有打算结婚?啊?”   即使是得到了“我认为婚姻不应该这样草率”的回应,项凌也还是固执己见,最后匡延赫以要接一通工作电话为由,和弟弟一起开溜。   匡延赫关了灯,侧躺着,手机屏幕反复点亮他的瞳孔,微信小红点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那个口口声声承诺要给他发语音,发视频的人,从他离开到现在,居然都没有想起他。   很不合理。   “唐律师。”匡延赫发语音,“你还没有下班吗?”   之前就算再忙,唐蕴也会抽空回个表情包,匡延赫在五分钟之后又弹了个视频过去。   依旧没有人接。   匡延赫忽然想起来,之前和唐蕴换车开的那段时间,他专门下载了个特斯拉的app,手机上可以看到唐蕴那辆车的实时精准定位。   唐律师下班了,至少车已经在小区了。   匡延赫又拨打电话。   终于,在九点钟的时候,唐蕴发消息过来了。   【不好意思啊哥哥,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手机又开了静音,没有接到。】   【爷爷身体还好吗?】   看到回复,匡延赫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还好,脑袋还很清醒,就是腿上没什么力气,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猫:【摔伤了?很严重吗?】   匡延赫:【轻微伤,不过年纪大了,恢复起来会比较慢,可能得休养个把月,这段时间出行只能轮椅了。】   小猫:【没什么大碍就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已经定好了回程的飞机票,但匡延赫为了给唐蕴一个惊喜,故意说:【我得在这边多待几天,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小猫:【嗯嗯,好,你多注意身体,听说这阵子北京那边二阳的很多,你还好吗?】   匡延赫:【我没问题,你呢?】   小猫:【我也没事,就是特别想你。(贴贴)】   匡延赫嘴角微微勾起:【那我可没看出来,走的时候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很快,唐蕴传来一张自拍照,是直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角度。   修长白皙的双腿分开,坐在地毯上,镜头对准了身前的落地镜,拍下镜子里面其中一条弯折的长腿,还有披着浴袍的上半身。   浴袍两颗扣全敞开,腰带垂落在大腿上,白袜遮过脚踝,没有露脸。   乍一看就是普通性感照,但当匡延赫加载出原图,再放大照片,觉得唐蕴里边儿应该没穿内裤。   比起那种完全暴露的,充满原始野性的照片,匡延赫其实更偏爱这种将露未露,恰到好处的角度,容易叫人浮想联翩,简直可以被称之为,gay圈纯欲风。   唐蕴永远都知道自己什么角度最勾人。   是妖精投胎吗?   就算是戒过毒的人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光扫了一眼,匡延赫便觉口干舌燥,起身灌了半杯凉水,很快将照片保存下来。   他放大别处,又看到唐蕴胸前有片薄红,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压着玩偶了。   小猫:【怎么没有评价?你在solo sex吗?】   匡延赫笑了一下,本来完全没想到这个,但既然唐蕴都这么说了,体验一次也不是不行。   “那你喘两声来我听听。”他和唐蕴开了语音。   唐蕴的声音像刚起床,软绵绵的:“我不太会,你教教我。”   这哪是什么小猫,分明是狐狸。 第六十六章 发烧   一通语音打了三个小时,唐蕴一边觉得罪孽深重,一边又凭借着声音兴奋到高潮,手腕很累,还有点酸胀感,总感觉要得腱鞘炎了,身体倒是被灌满了快乐。   要是有人帮他动手……或者动嘴,他一定会更加快乐。   一夜都被香软的美梦浸润,早上被电话声吵醒时,唐蕴觉得脑袋很沉,还有点虚。   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一直照顾李有为的医生告诉唐蕴,李有为于半小时前去世了。   “啊?”唐蕴惊愕不已,猛地从床上竖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医生说:“李有为原本就有心脏病的,突然发病,没能抢救过来。”   唐蕴怔在原地,一阵恍惚,之前去医院他还握过李有为的手,那是双有温度的手掌。   短短几天,人就凉了。命运仿佛在开玩笑似的。   李有为死了,那许董事长岂不是也跟着完蛋了?三年有期可能会变成七年,那这案子怎么搞?   这边医院的电话刚挂断,江峋也发来消息,让唐蕴赶紧去趟医院,跟进下情况。   明面上是了解一下李有为为什么会发病,暗地里是去找院长,把死因“明确”一下。   这事情晚一刻都不行,唐蕴收拾完自己,火速赶往医院。   抵达医院急诊室时,李有为的三个孩子已经到了,分别是挺着大肚腩的二儿子李宏量,之前和唐蕴见过一面的三女儿李静芳,以及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小儿子李才俊。   听护工说,这两个儿子之前都没怎么来过医院,尤其是李才俊,连一次探视都没有,现在一听父亲人没了,倒是拉来一群狐朋狗友,让医院给个交代。   按照他的意思是,李有为是在医院里面发病的,医生护士没有及时地实施抢救,存在重大过失。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许峰这个肇事者,如果没有撞车,他父亲就不会重伤,没有重伤,就不会住院,更不会突然发病。   李才俊这个人的外形和名字可以说毫无关联,常年抽烟又不注意保养,导致他皮肤粗糙,特别显老,牙齿焦黄,下排牙齿掉了一颗,露着好大的缝,每说一句话,都有股“珍藏”在口腔内好久的浊气喷射出来,像是夏天没来得及扔掉的水果,不停发酵后产生的难闻气味,又酸又臭又怪异,单纯的词汇已经很难形容了。   一米七不到的个头,排骨一样的身材,完全没有气势的一具身体,却愣是因为狐臭加口臭,让所有的医护人员和围观看客,都对他望而生畏,自动退开两米远。   至于唐蕴,则问小护士要了个口罩戴上了。   李才俊对自己的问题浑然不知,还在固执地发表见解:“我爸虽然有心脏病,但平时都是按时吃药,这几年身体一直很好,还能下地干活,好多年都没有发过病了!全都是车祸闹的!把他好好的身体都给弄垮了!”   他的身型很小,嗓门倒是很大,把住院部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一个严肃的声音从人堆里挤进来,让李才俊出去,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这声音耳熟,即使戴着口罩,唐蕴也知道是沈记恩。   “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李才俊仗着有狐朋狗友撑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唐蕴看了医生打出来的死亡证明书,上面的死因写着:急性心肌梗塞。潜在原因:糖尿病、高血压。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拍了张照片,发给江峋:【死于心肌梗塞,许董盘一盘兴许还能活。】   在刑法理论中,有个说法叫介入因素,像许峰撞车到李有为死亡的过程中间,就出现了新的介入因素——患者心脏病发作。   虽然在一部分人眼中,李有为的死是车祸导致的,没有车祸就不会住院,不住院就不会发病,但在法律上,如果出现了新的介入因素,应当区分这个介入因素是否独立导致死亡结果的发生。   许峰找了表弟顶包之后,又把李有为送进医院,之后再没有对李有为实施伤害,并且其家人极力挽救伤者的生命,李有为也清醒了过来。   所以基本上可以认定:心脏病发作是可以独立导致死亡结果的发生的。   但光是唐蕴知道这些没有用,家属可听不得什么介入因素。   二儿子李宏量十分赞同文盲弟弟的观点,找唐蕴讨说法,中心思想就四个字:赔钱!坐牢!   许董事长人还在看守所,唐蕴一时间没办法联络上他,便找了个安静地方,给许夫人打电话。   许夫人原本还在睡觉,一听李有为死了,吓蒙了,磕磕绊绊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啊?我老公就要坐牢了吗?”   “也不一定,”唐蕴把情况和许夫人简单交代了一下,“死亡证明上写着是急性心肌梗塞,理论上和车祸没什么关联,但许董被认定是无证驾驶,于情于理,赔偿责任还是要承担一些的,我的建议是,尽量和家属和解,不要去硬碰硬了,万一他们在上诉,找其他人来调查,很麻烦的。”   许夫人表示理解:“那你跟那些人说,丧葬费用我们来掏,给他们请南城最好的殡葬团队,安排老人家风风光光下葬,另外再赔点钱,你看这样行吧?”   唐蕴:“我来跟他们讲一下吧。”   许夫人并不想参与这场纠纷的调解,像她这种级别的当事人,也不屑和李家家属交流,她把谈判的事情全权交给唐蕴负责。   三百万资金,直接打到了唐蕴的银行卡上。   “反正你就想办法帮我把这事儿解决了,多出来的不用退我,都是你的辛苦费。”许夫人又恢复了那富有压迫感的声线,“但我希望,下次你给我打电话,给我的是好消息。”   就在李才俊和医生推推搡搡,快要闹起来的时候,一直站在角落哭泣的李静芳突然发话了。   “够了!你们吵够了没有!”李静芳哭得双眼通红,面颊上的泪痕都还没有擦干净,指着李才俊的鼻子,质问道,“你是真的在乎爸爸吗?他住院这么长时间,你有来看过他一次吗?钱钱钱就知道钱!钱能让爸爸起死回生吗?医生至少在这个月里尽职尽责地照顾爸爸了,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把老爸的钱拿去赌,拿去嫖娼,拿去买毒品!老爸都是因为你才不舍得植入起搏器!你把他的棺材本都给赔完了,还好意思在这儿闹!”   李才俊被姐姐骂得哑口无言,良久,才憋出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我早就都戒了。”   李静芳怒气不减:“戒个屁你戒!你要是戒得掉母猪都能上树。”   李才俊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自己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一天天张牙舞爪,管东管西,你丈夫背着你偷人你知道吗?”   李静芳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嘴巴微张,说不出话,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整个房间静得针落有声。   “你再说一遍,我老公怎么了?”   “再说一百遍都行,你老公背着你偷人了!你老公背着你偷人了!你老公背着你偷人了!”   “你混账你!”   李静芳随手抓起桌上一个保温壶,朝李才俊丢了过去,干惯了粗活的她力气很大,可惜精准度不够,保温壶的角度偏离,直直地砸向唐蕴。   眼前一黑,唐蕴的身体因为疼痛弯折下去,保温壶砸到了他的下巴,短暂的麻木过后,好像有团火焰在灼烧他的骨肉,铁锈味充斥鼻腔,他赶紧用舌尖舔了舔牙齿,没掉,但他也舔到了血液的味道。   “都给我让开!”沈记恩拨开围观的人,走到唐蕴身旁,着急道,“磕到牙齿了是吧?张嘴我看一下伤得严不严重。”   唐蕴原本不想给他看,可是血腥味越来越冲,怎么吐都好像吐不干净,他才着急了,张嘴让沈记恩瞧了一眼。   血水混着唾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沈记恩冷静地为他擦干净嘴,温和道:“牙龈出血,下唇裂了,不着急,我带你到护士那边处理一下。”   嘴里塞了止血棉,没办法开口说话,唐蕴望着镜子里面,很快肿起来的嘴巴,泫然欲泣,这要怎么见客户啊!   再之后,保安和警察都来了,说服李静芳他们先把人抬走,唐蕴告诉李静芳,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络他。   “你就是那个混账的走狗吧?”李宏量的目光很不客气地在唐蕴身上扫过,像看垃圾一样,“别着急,等我们家处理完丧事,还得找你呢。”   走狗。   好新鲜的形容。   唐蕴气极反笑,用手压着止血棉说:“行,我等着。”   到家时,唐蕴的嘴又肿了一圈,他走进厨房想要找冰块冰敷一下,才发现冰箱门上吸着匡延赫临走前留下来的纸条。   ——典典我已经喂过了,猫条吃了两根,千万不要被它装可怜的样子引诱。我很快回来,记得想我。哦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沈医生主动来找你,你不准理他,否则我会吃醋。   之所以要加这最后一句,大概是因为前天白天吃饭的时候,唐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以为是快递打来的,顺手就接了,没想到是沈记恩打来的。   虽然唐蕴很快就挂掉了电话,但匡延赫还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因为这通电话,唐蕴吃了匡延赫专门为他准备的甜品,好半天才把人哄好。   纸条上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唐蕴没舍得扔,对折后用图钉把它钉在墙上一块软木板上。   卧床休息了几个小时,唐蕴肿胀的嘴唇还是没能消下去,翻身的时候觉得屁股和大腿都有点酸。   起先他没怎么在意,还以为是昨晚上电话做爱,把枕头当成匡延赫的腰,夹太久,肌肉酸,直到傍晚,他忽然被一阵寒意冻醒。   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像是被人揍了一顿,提不起劲。   这种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的感觉很熟悉,他连忙翻抽屉,想找找看还有没有抗原可以测一下,但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也许是用完了。   无所谓是不是,先吃药再说。有过一次感染新冠的经验,唐蕴也不慌张,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发冷的身躯,跪在客厅的地毯上翻药箱。   温度计显示他的体温偏高,他给自己烧了点热水,服送一片退烧药,因为不确定自己明天能不能正常上班,所以给助理留了个言,让他有事儿直接打电话。   接着又从通话记录里翻出一个约了周一会见的客户的号码,发信息告知:【不好意思女士,我发烧了,身体很不舒服,咨询时间可以延后些吗?】   虽然唐蕴和她只通了二十多秒的电话,也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但这位女士还挺关心他的,回复道:【家里退烧药什么的都有吗?】   唐蕴迷迷糊糊地回:【有的,谢谢关心,等烧退了我再通知您。】   退烧药起效很快,他回到床上躺了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再后来,他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应该是匡延赫回来了,但是怎么按门铃呢?   唐蕴一边咳嗽,忍着不适走向门口,心想男朋友一定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他的嘴巴现在好丑啊,匡延赫会不会嫌弃他?   随手拿起柜子上的口罩戴上,唐蕴拉开房门。   那人一抬头,露出一双满是惊喜,含有笑意的眼睛。   但是,并不是匡延赫。   “你怎么过来了?”唐蕴站在门后惊愕不已,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沈记恩家里的地址。一时不知道该先关门,还是先发脾气。   沈记恩其实来过这小区好几次,有时候很想很想唐蕴的话,会从律所跟过来,他一直都知道唐蕴住在这里,甚至知道他的车子停在几号车库,也看到他坐电梯上到这一层。   只是沈记恩从来没有上过楼,怕被唐蕴和梁颂看到。   好在一层只有两户,他光是看看门口的对联风格,就知道哪边是唐蕴住的了。   前阵子在医院的久别重逢,白天又帮忙处理了伤口,再加上唐蕴发给他的那条短信,让沈记恩重新拾起了上门的勇气。   在沈记恩看来,唐蕴那条短信根本就不是想发给客户的,而是对他的一种暗示:我发烧了,现在给你一次和我复合的机会,你快点来照顾我吧。   沈记恩和唐蕴在一起四年,很清楚唐蕴的脾气,这个人骨子里倔得很,明明很喜欢,很需要,也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所以短信应该就是唐蕴给自己找的台阶。   就算“客户”不回消息,唐蕴自己也不会觉得丢脸。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记恩满心欢喜地回家熬了锅粥,又买了些水果。   “给你带了些吃的。”   沈记恩把东西递给唐蕴,不料唐蕴却皱起眉,很严肃地问他:“你先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沈记恩笑了笑:“你车就在下面啊,很难找吗?”   “你跟踪我啊?”   唐蕴的愤怒不像是装模作样,沈记恩愣住了,这才意识到,那条短信大概真的是唐蕴错发了。   这下尴尬了。   眼下的情况,想不承认都不行,沈记恩干脆坦白道:“想你想得不行的时候,来过几次,但怕你生气,就没有上楼。”   “对不起阿蕴,我没有恶意……你不要这么抗拒我可以吗?”   唐蕴的鼻子堵住了,嗓子也很不舒服,躲在门后咳嗽了两声,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只想快点回屋睡觉。   沈记恩趁机要进门,唐蕴警惕地把他拦在外面。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被他看到了不好。”   沈记恩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好像不会说话了。唐蕴就这么望着他,觉得有点好笑,难不成沈记恩还以为自己会深情到等着他吗?   他虽然恋爱脑,但仅在恋爱期限内有效。   半响,沈记恩才木然地牵起一个笑容来:“恭喜你啊,是那天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男的吗?”   “嗯。”想到匡延赫的脸,唐蕴的神态都柔和下来,“我很喜欢他,所以不希望被打扰。”   “我没有说一定要让你和我复合,做回普通朋友我也很满足了,放心,我不会来打扰你们。”沈记恩自顾自地说,“这里面是你最喜欢的海鲜粥,我刚熬的,你这个嘴,现在吃其他东西应该也很不方便,只能吃流质的。”   “谢谢……”望着那个灰色保温袋,唐蕴毫无留恋地说,“但是不需要了。”   “你还在责怪我,对吗?”   “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唐蕴将沈记恩关在门外,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不过如果他当时要是知道,匡延赫会提前赶回家的话,他一定会死死盯紧沈记恩,直到他真正下楼离开为止。 第六十七章 生气   匡延赫走时双手空空,回来倒是拖了个行李箱,他和匡又槐在商场吃饭时顺便逛了逛,看到什么觉得很适合唐蕴的,就直接买下来了。   同款不同色的衣服可以用来当情侣装穿;乐高模型是唐蕴的最爱,他也买了一套;唐蕴喜欢旅游拍照,家里有台富士的相机,但镜头是原始的,这次匡延赫路过富士的实体店,特意转进去看了看,买了一个适合拍风景的长焦镜头和一个拍人像的定焦镜头。   拖着一箱子惊喜上楼,匡延赫脑内已经浮现出唐蕴打开箱子后的无数种反应,也许会先拆开礼物,也许会先拥抱他,亲亲他,情到浓时,说不准会把他推倒在沙发上,热情地解他皮带扣。   和唐蕴相处的这段时间,匡延赫总结出来一个规律:比起从后边进入,唐蕴更喜欢跪坐在他身上,也许因为这个姿势更像是上位者,可以随意地操控他人的欲念。   晚间十点到十二点,属于唐律师的“发情期”,在这个时间段里,唐蕴基本上不会拒绝他的做爱邀请,超过这个时间,唐蕴就困了,不愿意吃,也不会戴上耳朵和尾巴来勾引他了,趴在床上很被动,不过匡延赫是挺喜欢这个姿势的,唐蕴犯困的时候,身体格外柔软,怎么弄都不反抗,话音黏黏糊糊,语不成句,每个字都好像裹着糖衣,别有一番滋味。   光是想想唐蕴寸缕不着地躺在他身下,回过头,眼圈通红地喊“哥哥,我受不了”,匡延赫就感觉小腹有股热流在往下窜。   电梯门一打开,匡延赫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沈记恩站在门口,低头看手机,像是刚从里面走出来,准备打车或者是正在等电梯。   俩人目光撞上的那一刻,沈记恩的嘴角微微勾起,点了下头,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礼貌,而是轻蔑。   匡延赫闻到一股香水味,有点浓烈。   上次看到沈记恩,他抓了个背头,但今天头发放下来了,偏分碎盖,很显年轻,左耳多了颗耳饰,胸前的项链上有一枚戒指。   在沈记恩快要走进电梯时,匡延赫没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记恩笑了下,神态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阿蕴发信息给我说,他发烧了,家里也没人照顾,我就熬了点粥送过来。”   匡延赫意识到,那点微妙是得意。   唐蕴发烧了,对他只字不提,却发信息给了初恋。   心火在胸腔里流窜,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爆出青筋,面上还维持着平静。   “沈医生可真是闲得慌,这么有空不多陪陪小孩儿吗?”   沈记恩哪能捕捉不到他眼底的怒意,本来已经想走了,但是一个恶劣的念头闪过脑海。   “你应该就是阿蕴的室友吧?”他望着匡延赫皱起的眉头,心中升腾起一阵快意,“他这会儿还是有点烧,你过几个小时再帮他量一下体温看看。”   言下之意是,他刚才已经为唐蕴量过体温了,是很亲密的那种照顾。   眼前闪现出沈记恩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喂唐蕴喝粥的画面,匡延赫生平第一次在没有水压的情况下,感觉到胸口发闷,呼出来的仿佛不是二氧化碳,而是灼热的烈焰。   “他跟你说,我是室友?”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提问。   其实“室友关系”在圈子里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是“同居恋人”,沈记恩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去戳匡延赫的肺管子,他就是很想要激怒他,但也不能明着撒谎。   所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装作意外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电梯关门下行,匡延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跳跃的红色数字,盯了很久。   拖着一堆东西赶路没觉得累,但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很疲惫,也许是因为昨晚睡得太少,有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   他站在玄关外的走廊里,推开窗户吹风,楼下就是公园,风景很好,可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唐蕴与沈记恩的对白。   我发烧了,可以过来陪陪我吗?   他就是我的一个室友而已。   匡延赫甚至能够想象到,唐蕴打电话给沈记恩时,会用上那种软弱,撒娇的语气。   也许此时此刻,唐蕴的内心正在经历一番焦灼,到底要和已经离婚了的,温柔贤惠的白月光前任复合还是和他这个不会做饭的半路男友继续走下去。   不知不觉抽掉了两支香烟,他才麻木地输入密码进屋。   在门口处,又嗅到了沈记恩身上的香水味。   “你回来啦!”唐蕴是从卧室飞奔出来的,笑得很开心,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的,没有穿好,“我好想你啊!”   匡延赫的大脑很想要一个拥抱,可是身体定住了,那股怒气就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握着行李箱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为什么要在初恋面前称呼他是“室友”,又怎么可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给初恋打电话?为什么发信息的时候,不告诉他发烧了呢?就算他在北京赶不回来,至少还有梁颂不是吗?   平时姐妹姐妹的挂在嘴上,关键时候怎么不找好姐妹了?   唐蕴在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刹住了车,拿起桌上的口罩戴上,“我可能又阳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吧。”   匡延赫默不作声地打开空调换气扇,把那股难闻的香水味散走。   “你怎么啦?”唐蕴很快察觉到匡延赫脸色很差,以为匡延赫打开换气是防止感染,于是乖乖地往后退了几步,将口罩压实了,“是不是爷爷的身体状况不好啊?”   匡延赫放下行李箱,用消毒湿巾擦擦手说:“我刚在门口看到沈记恩了。”   “啊?”唐蕴一愣,距离他给沈记恩开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怎么可能还在门外,“哪个门口?”   “这不重要。”匡延赫把车钥匙丢在餐桌上,“他说你发烧了,特意给你熬了粥送过来。”   “哦对,他是来了一趟。”唐蕴想到冰箱上的留言,匡延赫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他们不准见面来着,忙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喝他送来的粥,也没有把人放进来,只是我以为那个门铃声是你按的,就开了下门。”   “我回来不会自己开门吗?”匡延赫问,“你什么时候见我按过门铃?”   果然还是在意啊,连和前任对视一眼都要生气的程度。   这世上还有比匡延赫更小心眼儿的男朋友吗?   唐蕴还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严重的,乐颠颠地说:“那我以为你提前回来想给我个惊喜嘛,没看猫眼……你怎么去一天还带这么大个箱子?”   “沈记恩为什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匡延赫眉头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舒展过,意识到唐蕴试图转移话题之后,就更觉体内郁结不通,“你不是跟我讲,你和他分手之后就从他家里搬出来,租了梁颂的房吗,既然分手就拉黑,之后又没有联系过,为什么沈记恩会知道你的住址,你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唐蕴愣住了。   他打了这么多年官司,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共情那些被人冤枉的嫌疑人。   原来这世上到处都存在“有理说不清”的情况。   “我没有跟你撒过谎!我哪里知道……”唐蕴本来就有些咳嗽,这一着急上火,喉咙发痒,愣是咳得满脸通红,不得不摘下口罩呼吸。   “我哪知道他怎么……”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扯住了两个人,当看到唐蕴咳得喘不过气,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匡延赫的心也跟着感受到了钝痛,想要过去抱住那个柔软无力的人,拍拍他的背,可是双腿怎么都迈不开。   唐蕴咳得抬不起头,摸索到了茶几上的杯子,可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没水了。   匡延赫赶忙去厨房找矿泉水,可是等到他出来,唐蕴已经在喝桌上的,已经放了好几天的苏打水。   他发现唐蕴的嘴唇破了皮,还有点肿,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饮料坏没坏不清楚,但不管怎样,人是活过来了。   唐蕴清了下嗓子说:“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地址,我开门的时候还很纳闷呢,问他怎么找来的,他也没告诉我,可能是跟踪过来的吧。”   “不知道”几个字,其实很没有说服力,唐蕴自己也知道。   可小区的监控又很有限,电梯里的那个根本没办法证明沈记恩上来后有没有进屋。   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像要证明他没吃过屎那么难。   “为什么会突然跟踪你?”匡延赫把手里的矿泉水竖在茶几上,坐进沙发。   “我不知道,”唐蕴不敢离他太近,怕传染,于是坐在一字沙发旁边的懒人沙发,当匡延赫的眼神射向他时,他内心其实有那么一点儿心虚,“我白天去医院处理肇事案,碰上他了。”   “之后呢?”   唐蕴略过了嘴巴受伤的意外,像个受审的嫌疑人,一脸诚恳地交代“案情”。   “之后我就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头晕晕的,体温有点高,我怀疑我阳了,就给之前约我的一个客户发了条消息,跟她说明下情况,但当时吧,我脑袋晕乎乎的,就记得她和我有过一段十几二几秒的通话,谁知道……”   匡延赫冷笑一声,替他接了下去:“谁知道短信就跑到沈医生的手机上了。”   “啊……”   在这点上,唐蕴自知理亏,赶忙用消毒剂喷了喷自己的手机,擦干净之后递给匡延赫,“这里面有证据,他们两个的通话记录离得很近,通话时间也差不多,我给记错了。除了跟客户请假,我真的没有发其他的东西了。你检查嘛!”   匡延赫却没有一点要检查的意思,甚至连拿都懒得拿,唐蕴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匡延赫没说话,双唇裹入烟嘴,一小簇火苗嘶嘶啦啦点燃烟丝,很快熄灭。   法典在猫窝里睡大觉,客厅里鸦雀无声,安静到唐蕴能够清晰地听见火苗灼烧烟丝的声音,滚烫的,像是要烧进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在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时刻,竟然还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匡延赫抽烟的样子好性感,好想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吻他。   “他的粥,你真的没喝?”匡延赫忽然问。   “真的没有!”唐蕴在这个问题上,腰杆挺直,眼神坚毅,“哎哟,我都说了,我连放都没有把他放进来,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   匡延赫说:“因为我一进来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你鼻子有问题,”唐蕴委屈极了,想起了电影里的剖腹验粉情节,“要不然我现在就剖开我的肚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就隔夜菜?”   匡延赫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不打算理会他的样子。   唐蕴感到一阵恼火,明明他已经和沈记恩交代清楚了,可男朋友却怎么都不愿意信任他,搞得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剖腹是不可能剖腹的,但这口气是一定要争取的,等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他一定要让匡延赫低下头来跟他道歉。   还要跪下来舔他的大甜品。   “好,你等着!”   一只脚勾过茶几边的垃圾桶,唐蕴近乎绝望地跪在地毯上,单手撑住沙发,像匡延赫平时在床上亵玩他那样,右手最长的两根手指猛地伸进口腔,抵着湿软的舌根,用力向下一压。   几乎是瞬间,他打了一下干呕,嘴巴受过伤,一股血腥味直冲脑仁,但是什么都没吐出来,他闭着眼,指尖又顶进去一些,肠胃骤缩,整个人不适地发抖,晕眩感随之而来。   匡延赫连香烟都没来得及放下,冲过去一把捉住他手腕:“你还来真的啊!”   唐蕴的倔劲上来,胳膊肘一甩将人顶开,更用力地抠进喉咙深处,被匡延赫像捉小鸡一样一把揪住后颈,攥紧手腕。   “疯了啊你?谁让你催吐了?手给我……唐蕴!听到没有!”   两股力量像情绪一样对峙。   最终,还是唐蕴落了下风,脱力般跪坐在地毯上,喉结滑动,任由匡延赫替他擦拭湿漉黏腻的手指。   “不是你让我证明的吗?”   手腕被松开后,唐蕴趴在匡延赫的大腿上,一边打量着匡延赫的脸色,一边去解他腰间的皮带扣。   匡延赫制住了他的手,望向他的目光有点冷。   “这招不是每一次都管用的。”   “那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愿意相信我呢?”唐蕴声音沙哑,瘫靠在沙发边。   嘴唇被津液打湿,使得伤口更为明显,不知是因为反复的干呕还是真的受尽了委屈,匡延赫再看向唐蕴时,只觉得他眼里蒙了层水雾,眼尾通红,像要落泪了。 第六十八章 熬粥   “算了,你回屋休息去吧。”匡延赫用手后背探了探唐蕴的额头后,这么说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和唐蕴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冷淡疏离,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唐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达成和解,拉了拉匡延赫的衣袖:“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唐蕴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可以确定匡延赫还没有完全谅解他,或者说,他的情绪还没完全冷却下来。   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匡延赫即使刚吃过东西,也会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不是很饿,但我可以稍微陪你吃两口。   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但唐蕴的肚子并不饿,发烧令他胃口全无,只想瘫着休息一会儿。   “那我先回房了。”虽然匡延赫还没有要进屋睡觉的意思,但唐蕴还是提醒了一句,“今晚你要不先睡梁颂那个房间,我感冒了,很可能传染给你。”   “嗯。”匡延赫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   他的坦然令唐蕴感到一阵失落。   明明之前一回家就要和他黏在一起,连做饭都要贴着,更别提晚上睡觉了,如果让匡延赫一个人睡,他会像小孩儿一样胡搅蛮缠。   在一起这么多天,唐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匡延赫,猜想他会变着法地耍赖,想要进卧室,然后唐蕴会用自己的办法把匡延赫送进次卧。   这才是正常的流程。   可是今天,在匡延赫的脸上瞧不见一丁点儿的不舍,好像他们并不是很熟,他只是匡延赫手底下的某个员工。   ——虽然热情和冷漠是反义词,可有时候,我会觉得它们是近义词。   在发布一条唯独匡延赫不可见的朋友圈之后,唐蕴很快收到来自好友们的留言问候。   程斐:【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周政:【我也这么觉得!】   老张:【你小子怎么忽然这么正经。】   周检点了个赞:【很正常,尤其是在亲密关系之间,这种感觉会很强烈。】   裴律点了个赞。   江峋:【烧到多少度了?】   闫楚:【不开心就出来喝一杯,最近我又发现一家好吃的。】   梁颂点了个赞:【让我猜一猜,你们该不会冷战了吧?】   程斐回复梁颂:【什么???他恋爱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   梁颂回复程斐:【嘿嘿,这次男友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秀,要不然以他的个性,能不晒圈吗?】   程斐回复梁颂:【缉毒警察啊?还是国安部的?难道是!!!大明星!!!该不会是我喜欢的男艺人吧?】   梁颂回复程斐:【你脑洞可够大的,不是那种特殊。】   唐蕴私聊梁颂:【你敢说出去就死定了。】   虽然匡延赫没有明确地告知他,不准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但唐蕴心里很明白,匡延赫这么多年都没有向身边的人出过柜,以后大概率也不打算出柜了。   也许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看似围绕在匡延赫身边的好友众多,每一个都那样优雅体面,才识过人,但实际上会发现,匡延赫根本连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至于匡延赫的家人……唐蕴光是听到他父亲电话里的声音,都觉得很恐怖。   所以能不公开就不公开,实际上也是在为唐蕴自己阻挡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情绪不佳,想睡又睡不着,脑袋里乱糟糟的。   唐蕴犹豫了一会儿,点入闫楚的头像,输入道:【闫总,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闫楚几乎秒回:【嗯呢,咋啦?】   唐蕴:【你和你女朋友会吵架吗?】   闫楚:【当然。】   看到别的小情侣也会吵架,唐蕴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看来不是他一个人遭遇这种困境,说不定还能借鉴一下对方的经验。   【都是因为什么理由吵起来的呢?】   闫楚:【那可海了去了,但是你现在让我说,我还真说不上来,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时候因为我忘回信息,她都会跟我发小脾气呢。】   唐蕴讨教道:【那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闫楚嗅觉敏锐:【你和你对象吵架啦?】   唐蕴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不过没有告诉闫楚交往对象的真实身份。   闫楚:【那你这个女朋友的脾气还蛮大的哦,和我们匡总有的一拼。】   唐蕴本来很难受的,但是看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回事,匡延赫的脾气是臭名昭著的吗?   忽然想到之前在酒吧,匡延赫填写程斐提供的那份问卷时有提到自己脾气差,唐蕴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算是领略到了。   翻脸就在一瞬间,还听不得别人解释。   唐蕴试探性地问:【那如果是匡总发脾气的话,大概要怎么去哄啊?】   闫楚:【他?哄不了一点,我一般都晾着不理会,做我自己的事,等到他再发我消息,就说明事情翻篇了。】   这回答也没办法采纳啊,唐蕴叹了口气,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明明感觉快要睡过去了,可一个翻身,头脑又清醒了,但这种清醒和睡饱起来的状态又不一样,眼睛是睁开了,脑子还困在难题里没走出来。   忽然,他听到客厅响起了动静——应该是匡延赫拿车钥匙的声音。   紧接着开门又关门。   匡延赫出去了?生气地丢下他跑了?不告而别就这样分手了?   唐蕴吓得头皮一紧,慌乱中他甚至来不及换衣服,披着浴袍冲了出去。   电梯正在下行中。   唐蕴没带手机,不假思索地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跑起来太慢,他单手撑在扶手上,翻到下面一层,就这样连续翻了几次,疲惫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三楼一个台阶上打了滑,尾椎骨磕在台阶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   心跳如战鼓,每跳一下,都在宣告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荒唐,他竟然天真地以为,他对匡延赫的情感是可控的,是收放自如的。   他一直是个家庭意识很薄弱的人,但因为匡延赫的闯入,构建出一个虽然微小但温暖的家庭。他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下了班回家,可以见到喜欢的人,匡延赫会陪着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即使遭遇纠结的,脆弱的,难过的瞬间,匡延赫也总有办法逗他开心。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时光就好像在白纸上添上的那一笔笔油彩,匡延赫丹青妙手,下笔风雷,不知不觉间,一幅气势浩大且独属于唐蕴的画作便完成了。   这幅画融入进唐蕴的大脑,占据心脏,随着泵出的血液,流向身体各处,从此便成了供给他生存的养分。   表面上可以装作很不在意,可真的要他离开这个令人着迷的执笔者,他还是会恐慌。   明明说了会一直喜欢的,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闹成这样?   “等一下!”   在负一楼,终于看见了那道修长的身影,唐蕴飞奔过去,拉住匡延赫的手腕,抢过他手中的车钥匙,气喘吁吁地说:“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就因为这点误会,你就要离家出走吗?”   他甚至不敢把分手两个字提出来,生怕匡延赫会用那种淡漠的眼神冲他点点头。   “你怎么下来了?”匡延赫见他只穿了单薄的浴袍,连裤子都没套一条,双腿光溜溜地露着。   “我听见你关门声音就下来了啊,”唐蕴吞咽了一下,把车钥匙藏到身后,神情里是掩盖不住的紧张,“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匡延赫反应过来了,垂眼欣赏着男朋友近乎崩溃的神色,艰难地隐忍笑意。   他该怎么告诉唐蕴,他只是想去超市买点米,给唐蕴熬点粥呢?   其实就在半小时前,匡延赫在反复斟酌之后,也给闫楚发消息了。   匡延赫:【采访你一个问题:假设你女朋友的初恋来找她,想跟她和好,你会有什么反应?】   闫楚:【?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看到我女朋友的初恋了?】   匡延赫:【不是,我弟在写剧本,但他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来咨询你一下。】   闫楚:【哦……这样啊,吓我一跳。】   闫楚:【我的反应肯定是根据我的女朋友来啦,我女朋友要是很坚定地和我说,没有跟她前任复合的想法的话,那就无所谓咯!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还那么在意它干吗?】   匡延赫:【但关键那前任阴魂不散呢?在你面前说了一些实际没有发生的事情,从而引发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的矛盾。】   闫楚:【听起来好绿茶啊!】   闫楚:【那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比那个前任更绿茶!反正在这种时刻,是坚决不能和我老婆吵架的,也不能表现得好像特别在意,要不然就遂了那个绿茶的意了。】   原来如此。   匡延赫再一次感受醍醐灌顶:【可你上次不是说,吃醋就要勇敢表达出来吗,要不然对方不知道。】   闫楚:【那也要看状况啊,暧昧时期的吃醋是可爱无敌,但人都选择跟我在一起了,我还不信任人家,吃醋甩脸,那岂不是蠢得多余。】   “……”   这天聊不下去,匡延赫放下手机,摘掉眼镜,使劲揉捏两侧的太阳穴。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既然决定要走下去,就不要去猜忌和怀疑,因为还爱着,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没有解释,最后都会说服自己走下去。   挣扎毫无意义。   从他在听到沈记恩那番言论之后,还是选择了推门进屋而不是下楼梯,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匡延赫一把揽住唐蕴的后颈,将人圈禁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脑门,能感觉到他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   唐蕴仿佛被他这个动作给亲懵了,下一秒就抬手将匡延赫死死地圈住。   “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了。”   唐蕴的整张脸埋在匡延赫的肩窝,那颤抖的,大概可以称得上是喜极而泣的声音,通过身体作为介质,传递到匡延赫的耳朵里。   匡延赫的嘴角爬上了一个略显张扬的弧度,显得甜得很。   “为什么会这么想?”   唐蕴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直觉。”   “都说了你的直觉一向不准。”   “上去休息吧。”匡延赫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腰,视线环顾四周,好险这会儿大半夜的,车库没什么人,“光着腿不冷啊?”   “不冷。”唐蕴揉了一下鼻子问,“你是想去买烟吗?要不我陪你去吧。”   “我想给你熬点山药粥,”他在网上查到这个粥能够提高病人的免疫力,“但是家里没米了,又叫不到外卖,就想去附近便利店看看有没有。”   唐蕴抓住了奇怪的重点:“你居然还会熬山药粥这么高级的东西啊?”   “……”匡延赫感觉被中伤了,“不会,但我可以上网查。”   唐蕴圈着他:“我知道哪里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带你去。”   因为感冒的关系,他的鼻音听起来既脆弱又黏糊,每一个音节都像猫咪的爪子那么勾人,匡延赫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六月的南城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只有十来度,匡延赫进车里第一件事是打开空调,扣上安全带。唐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感冒发烧。   “哎,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给你,你车里有口罩吗?要不我戴一个。”   匡延赫是完全放弃抵抗的心态,天天住一起,该传染的再怎么防护也没有用,况且他们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只能听天由命。   他第一次感染新冠时,没有周围人反应那么强烈,只是轻微感冒加咳嗽,三四天就恢复正常了,所以也不那么害怕。   “没有。”匡延赫扭头看他一眼,“倒是你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磕到了?”   “嗯……”唐蕴抿了下唇,隐隐有些胆怯,“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气哦。”   “OK。”   匡延赫答应得很爽快,但是当得知男朋友的伤是初恋处理的之后,又是一阵急火攻心。   “你说了不生气的!”   “我没有生气啊。”匡延赫挤出生硬的假笑,“医生为病人处理伤口,是应该的。”   “这才对嘛!”   “他用哪只手帮你擦的药?我来找人剁掉。”   唐蕴靠在椅子里嘎嘎乐,全然忘记嘴角还有伤,笑得太大声,以至于嘴角的裂口扯得他头皮一紧。   家里的电饭锅有一键熬粥功能,匡延赫在煮饭这件事上虽然堪称愚笨,但煮出来的味道也还凑合。   唐蕴心情很不错,就着萝卜头,一下子喝掉两碗,放下碗筷时,感觉元气都恢复不少,堵了一天的鼻子居然通了。   看到匡延赫抱着碗筷进到厨房,穿上围裙,娴熟地刷洗,又顺便把厨房台面一并收拾得干干净净,唐蕴有那么一丝过意不去。   “辛苦你了。”   匡延赫笑了一下:“以后少惹我生气就行。”   “怎么叫惹呢,那不是你自己……”唐蕴深呼吸,他决定从此以后把匡延赫当成法典养,法典招惹他,他还能真生气吗?   “算了,我要睡觉去了。”   “我也要睡觉了。”匡延赫擦擦手跟了上去。   到卧室门口,唐蕴想起什么,脚步定住:“你今晚睡次卧。”   “啊?”匡延赫愣住,他不觉得以他们现在的感情状态,他还需要睡次卧。   唐蕴觉得奇怪:“不是你自己答应的吗?”   “我没有。”说着就要跟进去。   唐蕴抬手抵在匡延赫的胸口,使尽浑身解数把人阻挡在外面:“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匡延赫耍赖地伸手去抱他,正准备亲一口,结果被唐蕴用更大的力气推开。   出于报复心理,唐蕴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冷:“这招不是每一次都管用的。”   “嘭”的一声,房门关上,还有上锁的声音。   匡延赫:“……” 第六十九章 诡辩   在家休养了两天,唐蕴的烧终于退下去了,但咳嗽非但不见好转,还加重了,一到晚上,尤其是深夜,咳得惊天动地,连法典都要进屋瞧一瞧主人是不是要死了的状态。匡延赫就更着急了,给唐蕴买了一堆治疗咳嗽的药水,睡前也都会把水壶带到卧室。   匡延赫睡觉很浅,唐蕴一咳他就会猛然惊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在摸索水杯了。   除了第一晚,匡延赫睡在客厅沙发上,之后都睡在主卧——他是趁着唐蕴睡熟之后,用钥匙把门打开后偷偷溜进去的,上床小心翼翼,直到一早上,唐蕴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人圈在怀里。   或许是退烧药让他的睡眠变得很沉,又或许是他的身体和大脑都已经习惯了匡延赫的存在,当被触碰,被拥抱时,本能地迎接上去。   关于那碗“薛定谔的粥”,唐蕴后来有问过匡延赫,到底相不相信他没有喝。匡延赫说,其实喝了没喝并不重要,真正叫人窒息的点是,男朋友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初恋。   这是任谁都没办法忍受的。   “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联系前任呢?说明你对我的人品没有充足的信任。”   匡延赫:“他用语言误导我。”   “然后你对我的信任感就崩塌了吗?”唐蕴说,“你自己或许没有意识,但你发脾气的样子真的很恐怖,站在你旁边的时候,我会手足无措,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匡延赫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我没有发脾气,我只是在思考。”   “可你的语言和行动,尤其是五官,传达给我的信息是,你很生气并且不想搭理我,让我感到非常委屈,更何况我压根儿就没有犯错。”   “OK,我为我的不理智向你道歉。”匡延赫举手投降,“但我想事情的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组织。要不然你下次觉得我在发脾气的时候,就拿镜子出来照一照我呗,提醒我一下我的口角肌该工作了,成吗?”   唐蕴被他这么一说,嘎嘎乐:“我想直接拿熨斗把你的眉头熨平。”   匡延赫:“阎王爷见了你都得让三分。”   唐蕴捧起那张令人反复痴迷的脸,掐了一把,他能容忍匡延赫到今天这个地步,和这张脸脱不了干系。   生病这段时间,唐蕴一直很担心匡延赫会不会被他传染,因为匡延赫总是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接吻被拒绝,就亲唐蕴身体的其他部位,喝水也很随意,有时候口渴顺手就拿起了唐蕴的水杯。   但神奇的是,直到唐蕴感冒痊愈,匡延赫也还是健健康康,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   这天匡延赫骑行完,带着一兜早点回家,听唐蕴抱怨老天爷的不公。   匡延赫笑了一下:“也许你那根本就不是阳呢,就是普通的发烧。”   唐蕴说:“不可能,我从小到大身体一直都很好,除了一次肠胃炎,还有一次新冠,其他时候就没怎么烧过。”   “哦?”匡延赫戳开豆浆喝了一口,“那我怎么觉得你一直烧烧的。”   “哪有啊?”唐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骂了一句,“靠!你才是烧包!别人明骚你暗骚!”   匡延赫被豆浆呛了一口。   吃完早点,匡延赫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上和唐蕴一模一样的情侣装。   俩人手牵手下楼取车,各自上班。   唐蕴到律所接了江峋,一起去找李有为的女儿,打算再做做家属的思想工作,让这家人尽快签下谅解协议。   许董的罪行还没有定论,他的家里人以及集团上下其实很着急,但他们又不能表现得特别着急,所以从得知李有为死讯到现在,他们只和李有为的女儿通过一次电话,其他时间没有过去催促。   如果被当事人,尤其是难缠的当事人看出他们心急如焚,会产生两种后果,一种是坐地起价,一种是拿着材料继续上诉。   在许董的案子里,前者还不算什么,要是家属选择后者,整个建工集团将会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震荡。   李有为的丧事已经办完了,李静芳回到镇上守着她和丈夫一起开的超市。   说是超市,实际就是一家开在小区门口,面积六十平左右的小店,货架老旧,陈设杂乱,东西种类繁多,零食、日用品、孩童玩具都有,但大多都是不常见的牌子。   门外居然还摆放着许多低价促销的水果,看起来生意很不好,橘子干瘪,香蕉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斑点。   李静芳原本正在和二哥李宏量聊天,在看到唐蕴的一瞬间,嘴角的笑意收住了。   她很直接了当地告诉唐蕴,她不要钱,但是要给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这个世界不是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撞了人就应该承担责任,他根本不是无证驾驶,而是酒驾逃逸,当时医院那么多证人都可以证明他身上都是酒味,但是警察和交警都不当回事,你们这属于官商勾结!我要写材料继续举报你们。”   唐蕴记得李静芳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说话时眼睛瞪得很大,视线一点也没有闪躲,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江峋一只手插在兜里,面色依然平静:“举报当然可以,上诉也可以,但那样的话赔偿金就没了,你不好奇许夫人开价多少吗?”   李静芳说:“我不在乎多少钱,我爸人都已经没了,我要那些钱来也没什么用?如果我这就替我爸原谅了那个人,以后下去做鬼了,我爸也不会原谅我。”   李宏量也附和道:“就是,我们也没有穷到要要饭的地步,要是今天原谅了那个人渣,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我们就是想要让他知道,人命不是他用钱想买就买的!”   江峋冷冷地笑着,对此不屑一顾。   见当事人家属情绪越发激动,吵吵嚷嚷,引来了几个围观者,唐蕴忙安抚道:“你误会了,许董和许夫人愿意出这个钱,是对你们家属以及对李有为本人表达的歉意,这怎么能是买一条命呢?事故是一场意外,又不是什么故意杀人。”   李静芳冷哼一声:“他要是真的觉得抱歉,为什么从我爸进医院到离开这么长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有来医院看望过?他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时候如果用工作忙碌作为借口,大概会掀起反效果。   唐蕴只好说:“其实他们偷偷去过几次,但出于愧疚,一直没敢进去。”   江峋递给他一个“你小子真能编”的眼神,这是来自师父的肯定。   没聊几句,小儿子李才俊从二楼下来,手上端着碗还没吃完的泡面。   他接过已经跳过的话题,问道:“你们准备拿多少钱出来和解啊?”   许夫人开价三百万,但调解肯定是要有一个讨价还价的空间的,所以唐蕴准备先报个一百万。   没想到江峋直接说:“五十万。”   李才俊的表情告诉唐蕴,他对这笔钱很心动,但谅解协议需要李有为的全部子女签字,光李才俊一个人心动没有用。   一旁的李静芳用鸡毛掸子打扫着店里面的货架,李宏量则在帮忙铺货,都没搭理江峋,态度很明显。   “一次性给吗?”李才俊追着问,“丧葬费不算在里面?”   李有为的丧葬仪式一共花去二十万,这笔钱许夫人已经另外给筹办人李静芳报销过了。   “当然不算。”唐蕴微笑着说,“这五十万是一次性到账。”   李才俊跑去和姐姐商量,差点没被李静芳用鸡毛掸子打死。   “他们是用五十万买老爸一条命!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李才俊不耐烦地说:“老爸人都死了,他们想买就买呗,买不买不都是一样一坛骨灰吗?做人要灵活变通,不是你小时候经常教育我的吗?”   “滚!”   律师这个职业,很多时候都需要演技,唐蕴像个销售一样,稍微走出去几步说:“赔偿金的高低是有商量的余地的,我再打电话和许董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把价格再往上调一调。”   李才俊站在姐姐身旁,和她耳语几句,江峋会读一点唇语,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如果他能开到一百五十万,我们三个人分一分,不是挺好的吗?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李静芳耷拉着脸没说话,但旁边的李宏量显然也对这个数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铺货的手停顿住了,还朝唐蕴看了一眼。   这点完全在江峋的预料之内,他今天来就打算把事情搞定。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爱钱的人。   况且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的尊严与自己活生生的下半辈子相比哪个更重要,这并没有多难选。   说了要打电话,样子就得做足,唐蕴走到外面一棵树下,翻了最近通话记录,直接打给男朋友了。   “你在干吗呢?”   “上班啊,”匡延赫的声音里带着笑,“怎么突然想到要查岗了。”   听到悦耳的嗓音,唐蕴也跟着笑了:“不是啦,我和我师父在外面办一个需要调解的案子,对方问我能不能把金额调高一点,我得装装样子,出来给我的当事人打个电话。”   “这样啊……”匡延赫竟然在电话里打起配合,“那你想让我开多少钱呢?”   唐蕴扑哧乐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表演型人格啊?好爱演。”   “你今天要加班吗?”匡延赫问。   “应该不用吧,我下午两点半有个庭,开完就可以回家了,估计五点前能到家。”   匡延赫说:“那我今天早点回去,陪你一起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是要搬去匡延赫家住,虽然匡延赫并没有对每天超长的通勤时间提出过抗议,但唐蕴时常看他为了赶一个会议,早早起床洗漱,打着哈欠出门,还是会感到心疼。   所以经过商议之后,每个月下旬,唐蕴会搬去匡延赫那边住一段时间。   匡延赫说向恒有个新楼盘,目前正在建造中,楼盘位于向恒大楼和律所的中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半年完工,加上装修,通风换气,大概得一半年,在那之后他们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梁颂那边的房子可以退掉。   唐蕴说:“我是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就几身衣服,典典的东西很多,你要是比我早到家的话,先帮它收拾吧,多带点吃的,它的猫包在阳台的收纳箱里。”   “OK。”   挂断电话,唐蕴返回李静芳的超市,和江峋打配合。   当价格真的抬到两百万的时候,李静芳沉默了。   她的这种沉默和一开始的轻蔑的沉默不一样,眼下,她的心底在做权衡。   省吃俭用,入不敷出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要是有了这笔钱,生活将迎来转机。   不仅儿子婚房的贷款可以还清,手头还能有些富裕,她一直想去医院做个脊椎手术改善腿麻的毛病,有了这笔钱,就没问题了。   人是种双标动物,当利益遥不可及时,良心很重要,当利益触手可及时,大脑又自动产出另外一套理论来:已经死去的人是没有意识的,感知不到尊严受辱,而活着的人的苦难,是真真切切的。爸爸如果知道她现在这么辛苦,也一定会原谅她的吧?   虽然她认识的那个教授说,提交举报材料之后,上面会重视起来,重新派人去取证和审理,但万一举报材料中途就被人截胡了呢?而且事故现场已经被破坏掉了,再取证,能行吗?   举报是有风险的,能不能成功只有一半的概率,甚至是一半都不到,中间还得劳民伤财,费时费力,而赔偿金是一次性到账,毫无风险,唾手可得。   唐蕴和李静芳远远地对视着,彼此都能感觉到,这是一次良知与欲念的博弈。   纠结了几分钟,李静芳说道:“两百万还是有点少。”   死者家属一旦开始讨价还价,就说明对方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起诉的意愿了。这是唐蕴多年来得出的经验。   而意志已经被动摇的人,是不值钱的。   这话出自他的师父。   “就两百万。”江峋果断又冷酷,“多了没有了。你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退休的年纪,还是农民,你找遍南城都找不到哪个人愿意掏这么多钱和解了。”   许夫人给了三百万,最后只花掉了三分之二就换来了白纸黑字的谅解协议,许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说剩下的那一百万也不用还了,作为他们的跑腿费,至于当初约定好的尾款,也会一分不少地打给江峋。   这个案子的案源并不是唐蕴自己找来的,他的抽成不多,听到尾款也并没有多兴奋,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每次做这种很考验人性的调解案,他都能猜到结局。   ——人性就是经不住考验的。   这个世界上勇敢无畏的人太少,他暂时还没有遇到。   回到车里,唐蕴准备把剩下的那一百万打给江峋,听见江峋说:“直接打还给许夫人吧。”   “啊?”唐蕴不解道,“为什么?一百万欸!”   江峋扣上安全带:“我喜欢和爽快的人交朋友,我等着许董出来请我吃饭。”   “啊——”   原来如此,江峋看中的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长久的合作。   “晚上一起吃饭吗?我请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江峋说。   唐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今天家里有点事情,得回去处理一下。”   江峋是学过心理学的,看懂一个人的微表情于他而言非常简单。   “你有约会。”   “……”唐蕴干笑着,“你怎么知道?”   江峋勾起唇角:“也是我们这行的?”   “不是,他是搞房地产的。”   “做销售吗?”   总不能说是执行总,毕竟江峋和匡延赫是认识的,关系还不错,更准确些说,匡延赫应该属于江峋想要发展的那种人脉。就像许董一样。   唐蕴小小地“嗯”了一声。   江峋:“那肯定很漂亮,下个月团建的时候带出来一起玩。”   唐蕴的笑容更干涩了:“我回去问问看他的意思吧。”   他的电车内饰简约,要是手机放在中控台上,很容易在急转弯时飞出去,所以唐蕴习惯性地将手机摆放在平板下方,那个可以无线充电的凹槽里。   这个习惯动作养成太久,以至于他都忘记手机只要连接充电源,屏幕是会自动亮起的。   江峋扫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又扫了一眼,最后伸手拿起来定睛细看。   “这就是你处的对象?!”   唐蕴抿着唇,点点头,有点尴尬地接过手机:“其实也挺漂亮的,对吧。”   江峋很头痛,又完全无可奈何的样子:“团建别带过来。”   *   唐蕴回到家,匡延赫刚好在客厅收拾东西,法典已经打包进猫包,匡延赫笑了一下,张开双臂迎接他。   唐蕴走过去抱抱他:“哥哥,我们的关系被我师父知道了。”   “嗯?”匡延赫看着他,“你说江律吗?”   “对啊,今天在车里不小心被他看到屏保了。”唐蕴觑着匡延赫的脸色,还好,并没有什么波澜,“你们的关系算熟吗?他应该不认识你爸妈吧?”   “不认识。”   唐蕴放松下来:“那就好……我以后会当心一点的,工作的时候不会带那部手机了。”   但那样的话,也就没办法及时回复私人消息了。   匡延赫那晚偷偷更改两个人的手机壁纸时,其实考虑过会有被周围人发现的风险,他先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的举动,因为他脑海中始终有个观念,一段恋爱要是影响到了工作,影响到集团名声是极其可怕的事情,是他失败的体现。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观念是如何形成的,又是何时形成的,也许就好像是女性被老一辈的婚姻观反复洗脑一样,他父母的一举一动也在无形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个观念从小根植于大脑,他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更是从未想到过摘除。   以前和前男友吃饭,他会定独立包间,走在路上不会牵手,不会发照片秀恩爱,更别提在办公室里面做一些逾距的荒唐事,他的前任也因此责怪过他,说他是海王,从来没有认真地对待过俩人的感情,把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看得高于一切。   匡延赫在这段感情结束后,认真地进行过反思,所以到唐蕴这里,他做出了一些改变和尝试。   “没关系,看到就看到了,咱俩的社交圈不重叠,只要不是被我下属们看到就行了。”匡延赫问,“你会介意被同事看见吗?”   唐蕴摇摇头。   “我师父什么世面没见过啊,”他笑着说,“他还关心我俩谁追的谁,谁是1。”   匡延赫明知故问:“谁是1?”   “当然是我了。”唐蕴努了一下嘴,毫不心虚地说。   匡延赫眼角笑意更深,含着一丝宠溺:“你用什么做的1?我怎么不知道。”   “用嘴做的呗!”唐蕴拍了一下匡延赫西裤上的拉链,理所当然地说,“你就说我服务你的时候,你爽没爽到吧,想不想要下一次?”   匡延赫为他的诡辩功力鼓起掌:“唐律师这口才真是了不得。” 第七十章 动产   收拾完行李已经不早了,唐蕴原本想和匡延赫出去吃饭,但法典是第一次出门,再加上这家伙胆子小,在猫包里一个劲叫唤,无论怎么安抚都没有用,唐蕴实在不放心把它丢在车里,就先和匡延赫回家了。   上了楼,拉开猫包的拉链,典典终于不叫了,小脑袋伸出猫包,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等了一会儿,它才慢慢吞吞地从里面爬出来。   因为害怕,它的耳朵向后弯折,后背压得很低,几乎匍匐前行,最后钻到窗帘后面把自己藏起来,浑然不知半截尾巴还露在外面。   唐蕴忽然想到,它第一天到家也是这个德行,躲在茶几台面和柜子的空隙里不出来,还是匡延赫用羽毛把它勾引出来的。   那时候他还觉得匡延赫是个高不可攀的甲方。   “又在偷笑什么?”匡延赫从电梯里搬出好几袋猫砂和猫粮,陆续塞进柜子里。   “没什么,觉得你干活的样子很帅。”   匡延赫配合地接茬:“那没办法,不干活怎么请得动你这尊大佛。”   唐蕴推着行李上楼,找到匡延赫的房间,却被告知:“今晚我们不住这边。”   唐蕴一愣:“啊?为什么?”   匡延说:“里面我让人重新粉刷了一下,等透透气再搬进去。”   “为什么要重新粉刷啊?”   唐蕴很好奇地推开房门,只看一眼便寻到了答案。   匡延赫不仅找人给墙面改了色,连家具、地毯、窗帘和四件套也一并换成会让人感觉到清爽治愈的色调,而不是之前黑黢黢的一片。   “你说梁颂家的装修都是你弄的,那我感觉你应该喜欢这种调调。”   唐蕴坦诚道:“是比之前那个顺眼多了,我很喜欢。”   他直挺挺地向后一倒,身体在柔软的床垫上回弹了一下,新换的床单,清新的颜色,清新的味道,匡延赫见状,也跟着躺了下去。   只是这次不止是手背贴手背,匡延赫的小手指勾了勾唐蕴的,唐蕴同他十指相扣。   俩人相视一笑。   唐蕴感觉这一幕很美好,是他想象中的,爱情的样子。   “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匡延赫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些:“为什么不会?”   唐蕴轻叹一声:“因为时间好残酷,它会改变很多东西,包括情感,无论你怎么守护,还是无济于事,可能在一起久了,你我之间,更多的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匡延赫则持相反的意见:“你每天和我做爱还会觉得我是亲人吗?”   “那等老了做不动了呢?”   “我身上能用的东西又不是只有一样。”   “污言秽语!”唐蕴捂住脸,表示不想听下去了。   匡延赫家一共有三层,顶楼一般用来宴客,厨房、会议室、棋牌室、房间、露台、书房,该有的配置都齐全,但看起来鲜少有人居住,干净得像五星级酒店。   唐蕴一边参观,一边感慨:“你这好大,阿姨打扫起来肯定超级累。”   “这层清理的次数没有楼下那么频繁,我这人没有洁癖,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没有明显的灰尘就行。”匡延赫想到什么,“你晚上要直播的话,可以随便选一间喜欢的房间,我让阿姨把所有没用的东西先撤掉。”   唐蕴说:“不用那么麻烦啦,我随便在哪都可以播。”   匡延赫想了想:“那就底楼的书房?那边光线比较充裕,直播累了你还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南向那边有片花园,每个季度开出来的花都不一样,跟油画似的,你应该会喜欢。”   “那就楼下好了。”   收拾好东西,他们一起下了楼,唐蕴想看看法典的情绪有没有好一点,拉开窗帘,没看到它的身影,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梁颂的大平层就三个房间,很容易找,但到了匡延赫家找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唐蕴一边喊着它的名字,一边用逗猫棒和猫条勾引,小家伙还是不愿意出来。   “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唐蕴找得有点累,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先把它关在一个房间里熟悉熟悉了。”   “第一次出门,有点胆小。”匡延赫安抚道,“放心吧,我已经把所有的门窗都关起来了,它跑不掉。”   唐蕴往法典的饭盆里倒了点吃的,放置在墙边,然后和匡延赫一起进书房,琢磨用哪面墙当直播间背景比较吸引人。   “要不就书柜吧,大气,显得我博览群书。”   匡延赫的眼里都含着笑:“好,那我来把我的书桌整理一下。”   唐蕴:“你要搬去楼上吗?”   书桌是定制的,一米四的宽度,一米八的长度,两个人一起办公绰绰有余。匡延赫想了下,问:“你会介意我和你面对面办公吗?我尽量不发出声音。”   唐蕴立刻拒绝:“不要啦!在你面前跳舞我会觉得很羞耻,还会笑场。”   匡延赫笑了:“那你戴着猫耳朵搔首弄姿的时候怎么不会尴尬?”   “那能一样吗!”   话音刚落,只听客厅里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玻璃制品被打碎的动静。   “完了完了完了!”   一定是法典在搞破坏,唐蕴放下支架跑出去。   果不其然,法典把客厅里的一个花瓶打碎了,瓶里还养着鲜花,此时水和花瓣还有陶瓷碎片混在一起,简直一片狼藉。   法典缩着脑袋躲在沙发的角落,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觑着唐蕴的脸色。   “兔崽子!一会儿收拾你!”唐蕴转身问匡延赫家里有没有笤帚和拖把。   “我来弄吧。”匡延赫蹲在地上捡碎片,瞅了一眼唐蕴说,“帮我去找个空盒子。”   “哦好!”   碎掉的花瓶很漂亮,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花瓶届高贵的白天鹅,即使是碎成了十多片,依然能从纹路中感受到它是精雕细琢的作品,而不是流水线产物。   再加上是出现在匡延赫家正厅的,估计价格不菲,于是唐蕴问了句:“你这花瓶在哪儿买的啊?”他想回头再买个一样的赔给匡延赫。   然而匡延赫很容易就看破他的心思。   “没事,碎了就碎了,说明它的寿命到了。”   看到那些被丢进盒子里的残片,唐蕴还是感到很自责。   他的朋友圈里有好几个家装设计师,他凭借着记忆,大致画出了花瓶的颜色和轮廓,发布了一个匡延赫看不见的朋友圈动态。   第二天中午,一个专门搞艺术策展的朋友评论了他。   【你画得还挺艺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邱园老师的作品,】   唐蕴立刻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位姓邱的老师,才发现这是位很有才华,但是英年早逝的艺术家,邱老师留下来的作品很多还在参展中。   唐蕴先前陪匡延赫逛过一次这样的艺术展,里面的作品大多都是可以买下来收藏的,只是价格超乎常人想象。   在一个会更新艺术家作品集的网站翻了几页,唐蕴找到了那个被法典打碎的花瓶。   图片下面显示的最终成交价:三十万。(目前已被私人收藏)   夺少????   唐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抵着屏幕,反复数这“3”后面跟了几个零,最后确定是三十万,不是三万块,更不是他当初猜测的三千块。   “我靠!”   他这一吼,连对面的律师都跟着吓了一跳,忙询问道:“咋的了你?”   唐蕴瘫坐在椅子里,还没有从窒息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法典这一爪子,干掉了他去年大半年的工资。   不行了,他怎么觉得这办公室有点缺氧。   匡延赫下班回家,先是抱了抱唐蕴,俩人在客厅里亲热一阵。   起身去冰箱里拿东西时,匡延赫发现法典吃饭喝水的小碗都不见了,视线在客厅逡巡一圈,也没见到猫咪的踪影。   “典典呢?”匡延赫问。   唐蕴说:“我把它关在健身房里了。”   匡延赫喝了冰镇的矿泉水:“为什么关起来?”   “它现在太皮了,上蹿下跳的,很容易打碎东西,关起来安全一点。”   如果是三五万的东西,唐蕴咬咬牙是可以再买一个差不多的赔给匡延赫的,可是那花瓶的身价太高了,虽说匡延赫是肯定不会在意这个花瓶,也不会收他的钱,可是唐蕴没办法不在意。   在办公室里纠结了一下午,他才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给匡延赫当免费的法律顾问。这样他既能达到还钱的目的,又不会使匡延赫感到见外。   匡延赫听到他这个提议后,猜到了什么,顺了顺唐蕴的脑袋:“那个花瓶我已经让人去做修复了,以后就当个摆件看,没事的。”   “可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就改改你这老是不好意思的毛病。”匡延赫想了想,说,“首先,法典是你的儿子,它也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家里搞了破坏,做爸爸的能责怪它吗?它只是小猫咪,我没有考虑到它的破坏性,提前把贵重物品收纳起来,我也有问题。其次,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在自己家里打碎了东西,心疼可以,但是没必要觉得抱歉。”   唐蕴觉得“不好意思”不能算作毛病,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即便是夫妻双方都有私人空间,私人的东西,弄坏了就是要赔偿的。   “反正以后你有什么合同要拟的,就交给我,我来帮你搞定。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情侣之间资源共享,我帮你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匡延赫笑了起来:“那你现在就帮我拟个协议。”   “好啊。”   匡延赫回书房拿了些A4纸,还有一支笔,递给唐蕴:“你把法典的抚养权和监护权分给我一半。”   “啊?”唐蕴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匡延赫能预感到法典这个兔崽子以后还会闯其他的祸,而唐蕴只是表面上把他当成法典的干爹,心底还是认为自己是法典的唯一监护人,要为法典的行为承担全部责任。   只有把法典的抚养权拿到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抚养,唐蕴也就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为一个花瓶头疼脑涨了。   “不明白吗?”匡延赫说,“我也想当法典的爸爸,以后它有什么问题,我会和你一起负责的。”   唐蕴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截至目前,国家现有的法律并没有宠物抚养权的相关规定,宠物在物权法上被视为私人财产中的动产。   除非是家长自愿赠与给他人,但那样,匡延赫就成了典典法律层面上的爹爹了。   怎么才算是共同享有抚养权呢?   唐蕴还在想一个两全的办法,但匡延赫好像误解了什么,轻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知道,你也没打算一直和我过下去,你对我始终有防备,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嘴角往下一撇,看向唐蕴的眼神既失落又可怜。   这人到底哪里学来的绿茶发言啊?!   唐蕴心里在咆哮,可是就像直男抵挡不住那些绿茶一样,他也经不住匡延赫用这种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写写写!我写还不行吗!”唐蕴拿起纸笔,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根据《民法典》规定,动产的所有权人有依法处分和享有动产利益、拥有和使用动产的权利。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法典当做一项动产,通过协议来确认宠物的抚养、照顾和费用分担的问题,这样你也算是它的爸爸了。可以吗?”   匡延赫完全就是一副得逞的嘴脸,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第七十一章 兜底   自打唐蕴进入律所工作以后,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对日期没有记忆点,好像每天都在重复差不多的事,上学时,他会用日程本记录一下当天发生的很有意思的事,哪怕只是吃到了喜欢的食物,看了一部期待已久的电影。   工作后的日程本只用来当做备忘录使用。   不过最近他又重新买了本日程本,用文字和LOMO照片组合的形式,记录一些不想被遗忘的心情。因为他逐渐意识到,就是这些心情,勾勒出他短暂人生的意义。   6月21日:   今日要闻:法典从0元购变成了身价30w的大少爷。   我:“真羡慕小猫啊,彻底实现罐头自由。”   匡:“羡慕什么,想吃罐头你也可以开,三文鱼口味的,你的最爱。”   6月22日:   收到一笔三万的尾款,这世上多了一个快乐的人。   晚上,男友第一次尝试做番茄炒蛋,选用的是我前天买的圣女果,还是金色那款,一时间不知道他炒出来的哪个是蛋,哪个是番茄。我让他以后别尝试了,对我的胃不友好。[照片]   ……   6月26日:   哥哥居然没吃过成都串串,但他不爱吃甜食,冰粉只浅浅尝了一口,还好我很喜欢,今天吃得胃好撑。[照片]   7月1日:   法典发情了,该死的它怎么这么快就发情了,才半岁不是吗!太猝不及防了!兔崽子偷偷摸摸撒尿,找了半天才发现滋在沙发缝里,骚味浓得楼上都能闻到,匡延赫一早醒来以为是我尿裤子。太过分了!   沙发上的骚味好像去不掉了,又是闯大祸的一天。   ……   7月10日:   今天带典典去医院做绝育,医生说法典的铃铛很大,很少看到猫猫有这么大的铃铛,而且毛色很漂亮。   坐在医院的等候席,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是不是应该先带法典去配个种”的念头。   果然做家长了就会希望孩子的血脉能够延续下去,我居然和我妈共情了。   本来担心手术以后法典会不会抑郁,但它的心情完全没受影响,晚上又吃了好多东西,也许它还并不知道自己的蛋没了?[照片]   7月15日:   典典连舔屁股都这么可爱。[照片]   7月18日:   匡总最近好忙,晚上到家还要视频会,好像在研究什么海外投资项目,每天都弄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整个人看起来好疲惫。小可怜。   7月21日:   哥哥又又又要出差了,这个月的第三次,这次是去美国做深度调研,估计没有十天是不会回来的。   我的性生活,无了,我每天的快乐时光,也无了。   7月25日:   梁颂的性取向被妈妈发现了,据说是妈妈不小心点开了他下载的钙片。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我的脚趾已经蜷缩起来了。   7月26日:   梁颂上午被拉去看心理医生,下午又被送去看中医。阿姨坚持想用中药把梁颂的性取向调理好。   心疼但是真的好好笑(对不起啊颂)(今日功德-1)   7月27日:   今天哥哥和我打视频的时候睡着了,才聊了十分钟不到,感觉他每天都好疲惫。   7月28日:   梁颂被送去老中医那里调理身体的好笑程度100%   中医给他配了治肾亏的药好笑程度10000000000%   (今日功德-1)   怎么会有人既没有性生活又肾亏啊?   7月29日:   阿姨果然打电话向我寻求帮助了,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八月初,南城连续降雨一周,但气温还是维持在三十多度,没能下去,整座城市仿佛被湿气笼罩,又热又黏,唐蕴讨厌这样的天气。   好消息是,匡延赫终于忙完调研工作回国了。   由于七月的大部分时间唐蕴都回原来的家里住,八月份准备留在匡延赫这儿,也正好这边的温度要比市区低几度,到了晚上,在二楼的露台吹吹夜风,看看小说,逗逗法典,是件很滋润的事。   异国恋半个月,匡延赫没胖也没瘦,就是发尾长长了,唐蕴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问:“要不要陪你一起去剪个头?正好我也想剪短一些。”   匡延赫抱着他,下巴搁在唐蕴肩上:“我好累,我想先睡一觉。”   “嗯,那你快去休息吧。”   由于时差没有倒回来,匡延赫把自己关在卧室睡了一下午,等傍晚精神些了,唐蕴和他一起出门剪头发,顺便吃了顿晚餐。   回家刚好九点,唐蕴先去楼上冲了个澡,他以为匡延赫会如饥似渴地邀请他滚床单,把之前的全都补回来,没想到匡延赫只亲了他两下便松开他了,接着从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说自己还要加个班。   唐蕴身披浴袍站在书桌旁,不可置信地望着匡延赫,直到匡延赫真的开始通话,他才确信男友不是故意逗他,而是真的有工作要忙。   像是被迎面浇了盆凉水,唐蕴有点蒙。   和匡延赫电话沟通的是个老外,俩人全程英文交流,专业的部分唐蕴听不太懂,只知道匡延赫在说国外的电商基础设施远不如国内,可以选择消费品这条赛道尝试一下,他已经有了看好的团队。   匡延赫询问对方想投资多少,持股多少,电话那端给出的答案似乎并不能让匡延赫满意,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最后还是对着电话说,可以,没问题,那你再考虑考虑,等你消息,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成功。   视频通话接二连三,唐蕴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就在客厅陪法典玩游戏,看书,等待结束工作的匡总可以坐在来陪他聊一会儿天。   这段时间,唐蕴隐隐有种感觉,匡延赫的分享欲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内的状况,因为唐蕴一开始就知道匡延赫是把个工作看得很重的人。   只是前段时间,匡延赫像小狗那么黏他,处处都很细心周到,让唐蕴以为匡延赫变了,以为他已经把爱情看得和工作同样重要,也让唐蕴误以为自己能够在匡延赫心里占据很高的地位。   现在他发现并不是。   匡延赫不光是他男友,更是集团的执行总,继承人,他就像是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在站点短暂停靠了一下,重新启动之后,又将以最快的速度奔赴下一个目的地。那里有几亿,甚至十几亿的生意在等着他。   爱情和这些项目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你谈个恋爱谈得本职工作都忘记了吗?”从书房里传来了匡延赫的声音,听起来正在气头上,“不想干你可以请长假,我换个人来干,别拿这种数据敷衍我。”   不知道是在训斥哪一位下属。   虽然唐蕴早就听闫楚说过,匡延赫是那种仅用三句话就能把员工训哭的人,但道听途说还是没有他亲耳听到更具冲击力。   匡延赫的话不脏,也不密,但是会带给人一种“你马上就要失业了”的威慑力。要是遇到心理素质不是很强的员工,估计下一秒就哭着打包东西了。   也是在这种时刻,唐蕴会更加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和一个集团高层恋爱。   匡延赫不是普通人。   看完书已经十二点多了,匡延赫还没有要下班的意思。   唐蕴抱着法典站在书房门口,和匡延赫打了声招呼。   “我先上楼了。”   “你今天不直播了?”匡延赫问。   “有点累,不想播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唐蕴便上楼了。最近匡延赫没在家,他都是抱着法典一起睡。法典什么都好,就是呼噜声音有点大。   在唐蕴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间漏进来一束光,紧接着是匡延赫轻手轻脚上床的动静,唐蕴没有睁眼,仅靠耳朵在分辨匡延赫的一举一动。   他先是把窝在床头睡觉的法典抱起来,放到屋外,然后再次爬上床,掀开被子,手机调好闹钟,搁在一旁。   大概是害怕吵醒唐蕴,匡延赫连挪动身体都小心翼翼,一只手搭在唐蕴的腰上,随后又从背后将他圈住,在唐蕴的脸上,耳朵上亲了好几口。   唐蕴终于忍不住,翻身拥住他。   “被我吵醒了?”匡延赫小声问。   “没有。”唐蕴窝在他胸口,不满道,“我等你好久了。”   吻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下来,唐蕴脱掉浴袍,急促地呼吸,终于得偿所愿地坐在匡延赫身上,吃到了想念好久的荤菜。   在不绝于耳的雨声中,他们把抽屉里最后两个避孕套用掉了。   唐蕴手指收紧,在匡延赫胸前抓出道道指印。   释放过后的身体柔软无力,布满汗液,唐蕴伏在匡延赫身上,啃咬他带一点薄荷味的嘴唇。   匡延赫打开夜灯,身体往上挪了些,靠在床头打量唐蕴赤裸的身躯,手掌像握篮球一样,掐了一把唐蕴圆润的屁股。   他不过是离开了半个月,怎么感觉男朋友的屁股练得更翘了?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都是怎么解决的?”他兴味盎然地看着唐蕴。   “找别人解决呗。”唐蕴故意这么说道,他在发泄匡延赫一整天都不把他当回事的不满。   “啪”的一掌,匡延赫打在他屁股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用手呗……”唐蕴嘿嘿笑了下,“有一次用了你给我买的那个小玩具。”   匡延赫的手指在唐蕴后背轻轻滑过,来来回回。   “好玩吗?”   “当然还是你比较好玩。”   玩具就是玩具,即使可以通过物理加热,模仿甚至超越人类的速度与力度,但终归还是玩具,它缺乏情感的交流,只是带着他的身体去往快乐的顶点,心魂被留在原地。   匡延赫掐了一把唐蕴的脸,肆意揉捏:“是不是最近陪你的时间少了,你有点不高兴了?”   唐蕴嘲讽值拉满:“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你有男朋友了。”   “看来是真的生气啊。”匡延赫笑得胸口轻微起伏,“是不是我今晚再不上来,你就要准备和我冷战了?”   “我才没那么幼稚。”   嘴上这么说,但是所作所为确实是匡延赫所猜想的那样,之所以上楼前没有给匡延赫一个晚安吻,在听到匡延赫的脚步声后还选择装睡,都是因为白天被冷落了,也希望能够引起匡延赫的注意。   他和匡延赫不一样。他的上班就是上班,下了班以后就全心全意地享受生活,不然人生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等到七老八十了才开始放松享乐吗?   再说男人的性功能它不是永远都这么健康。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真的很抱歉,不能花很多时间陪你。”匡延赫捏着他柔软的耳垂,“最近公司里发生了不少事,我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实在是忙不过来。”   唐蕴问:“发生什么事啦?”   匡延赫说:“很多,主要的压力在于,公司的信用评级下降了,很多投资人都不愿意合作了。”   房地产企业的信用评级通常由信用评级机构或金融机构进行,评级会衡量企业的财务状况、偿债能力、市场前景、管理团队等条件。   评级通常以字母等级表示,如AAA、AA、A、BBB等,其中AAA表示最高信用等级。   向恒集团因为政策调控,负债增高等因素,从曾经的AA优质型企业变成了现在的B+平稳型企业。   评级的目的是为投资者和债权人提供有关企业信用风险的信息,以帮助他们做出投资和借贷决策。   “通俗点说,就是由一帮评委给房企打分的,信用越高,投资我们项目的人就越多,银行愿意放贷,出现烂尾的概率就很小,消费者买房肯定首选这样的楼盘。”   唐蕴听明白了。   评级下降,银行就不愿意贷款了,紧接着就会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况,他接触过的一个称得上富豪的当事人,当初也是因为类似的状况宣告破产的。   更何况房地产行业本来就不怎么景气,这两年爆雷的项目比比皆是,动不动就负债几千亿。   “那你们集团现在属于什么状况?银行还愿意放贷吗?”唐蕴问。   “看具体的项目,一线暂时没问题,爆雷(逾期支付本息)的两个找了政府接盘。”   当企业出现逾期支付的情况,并不意味项目没了价值,只要有人能把剩下的钱掏出来,楼还能继续盖,继续卖。最后挣到的钱,大家再分一分。   “但是和政府合作比我想象中麻烦多了。”匡延赫举了个例子,“你知道售楼处都要建沙盘的吧,沙盘的作用是让客户知道,我们小区长什么样,周边都有些什么配套设施。”   唐蕴点点头:“当然。”   “但是上次开会,有个主任就问我们能不能不建沙盘,弄个大点的投影仪给客户做介绍,这样就可以节约成本了。”匡延赫很无奈地说,“因为好一点的沙盘都要几十万,他们觉得太贵了。”   唐蕴:“投影仪怎么可能和沙盘比啊,那要是很多客户一起来看房呢?难不成排队等介绍?”   “所以说就是一帮傻……”匡延赫找了个文雅的词,“门外汉在指导我们做事。光是要说服他们弄个沙盘都费半天劲,有时候开会头真的很痛。”   唐蕴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客户也时常告诉他,百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不过唐蕴最好奇的还是:“房价会一直跌下去吗?”   匡延赫点燃一支烟:“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宏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怎么了?你是准备自己买房吗?”   “不是啦,是梁颂的妈妈前阵子跟我聊天,提到房价在下跌,她想抄底买几套,等以后再卖。”   匡延赫没办法精准定位每座城市的房价涨跌,但宏观发展方向还是可以预测的。   “要看你所在的城市在哪里啊,房价的涨跌和城市的人口基数密不可分,未来的趋势必然是一线虹吸二线,二线虹吸三线,乡镇直接被榨干,没有人的地方是卖不起价格的,所以你在一线城市那些房价蹭蹭涨的地方买房没有问题,三四线的房子以后是没人要的,只能自己住。”   唐蕴大概明白了:“那如果是商住两用房的话,买哪个地段会比较好?”   “买那玩意儿干什么,本来产权年限就少,南北还不通透,再放几年都没人要了,我的建议是,买平层大户型,或者跃层。”   “为什么?”   “因为这二十年已经让地产市场饱和了,家家户户基本都有房子,我们将来能赚的,就是中产家庭以上的钱,他们会想要更大更宽敞的房子。当然前提是地段好,景色好。”   唐蕴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市面上推出很多超大户型的,动辄四五百万的大平层,而且这样的小区景致各有特色,假山流水一样不缺,很讲究氛围感。   他感慨道:“投资好难啊!现在连买房都不能保值了。”   匡延赫扯了下被子说:“那是当然了,我们之前投十个项目,能有一个挣钱的都算运气好。”   唐蕴问:“那有没有可能,拿到钱以后就握在手里吃利息,先不投资呢?”   “资金如果不再流动,企业只会死得更快。”   匡延赫的嘴角提了一下,也许在笑他的浅薄无知。   俩人抱在一起又聊了会儿别的话题,就在唐蕴快要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匡延赫问了句:“要是我哪天破产了,或者不像现在这么有钱了,甚至可能还要问你借钱,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如果是当事人问,唐蕴一定会让ta快跑,可轮到自己身上,才终于理解了那些没有选择离开的人。   “为什么不呢?”唐蕴搂着他,“打动我的是匡延赫本身,而不是银行卡里的那串数字,所以无论你是有钱版本的匡延赫,还是贫穷版本的匡延赫,只要你是匡延赫,我就会喜欢……但是借钱的话,可能就很难实现了,因为我自己也没什么钱,不过我可以养着你,我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不会让你饿死的。”   一股淡淡的漱口水味,从匡延赫口中散开来:“真的吗?”   唐蕴:“当然!”   即使知道这种问题和回答都不着边际,匡延赫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一抹惊喜。他一向都是承担着为所有人兜底的那个角色,头一回有人愿意为他的失败兜底。   唐蕴好像真的在想象他破产后的样子,愉快地交代着:“我愿意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你,不过你花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大手大脚了,最好是学着做做家务,煮煮饭,等我下了班就陪我聊天,散步,看电视,打游戏……”   匡延赫反应过来了:“就是当你的全职男友兼保姆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唐蕴戳了戳匡延赫的肚子,“我都不用你给我生孩子,便宜你了。”   匡延赫笑得更厉害:“听起来好像是不赖。”   唐蕴这一晚睡得很沉,大概是因为匡延赫回来了,一个拥抱就击碎了他全部焦虑,他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休息日,唐蕴没有定闹钟,醒过来已经快中午了。   匡延赫早早地出门,给唐蕴留了张A4纸。   ——我去叶岚山的项目部考察下施工进度,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回来,一个人在家乖乖的,回来给你带冰粉。   唐蕴把纸条吸在冰箱的侧面,那里已经存了不少匡延赫的留言。他是打算把匡延赫的漂亮字全部裁下来,像小时候收集报纸上的新闻一样,把它们拼贴在相框里,当做家里装饰的摆件。   相框他已经入手三个,就等到货了。   唐蕴打开冰箱,正准备煮点东西吃,匡延赫的电话来了。   “想我了?”   “你这会儿在家吗?”匡延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在啊,”唐蕴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吗?”   “我妈还有我弟弟要来家里,”电话那端响起了钥匙解锁的动静,“我现在在赶回来,不过我不确定我和他们谁先到家,你一个人能顶得住吗?”   “啊?你妈妈要来?”唐蕴吓得心脏一跳,瞬间手忙脚乱,“现在在哪里了啊?”   “我也不知道,我妈临时决定的,我弟还没回我消息。”匡延赫一边开车一边说,“你要不先把家里该收的东西收一收,要是怕见我妈的话先到楼上躲一下,我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家。” 第七十二章 熟悉   唐蕴还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他撂了电话,焦头烂额地收拾东西,打算赶在匡延赫家人到来之前先回家。   他们的同居时间不长,可是自从唐蕴入住之后,家里就添置了数不清的情侣款日用品。从毛巾到鞋袜,再到墙上的装饰品,甚至是喝水的杯子,都换了一批,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人看到了,肯定能猜到匡延赫恋爱了。   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东西一样不落地全部收起来,也是有点难度的。   唐蕴四下环顾,找来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把不属于匡延赫的东西全都塞进去,推到二楼健身房,这样来回了三次,东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至少肉眼已经看不到情侣款。   至于法典他倒不是很担心,小家伙一看到陌生人就会飞快地冲到角落里藏起来,无论怎么引诱都不会出来,也不会乱跑。   家里开着空调,但收拾完全部东西后唐蕴的手掌和后背还是黏糊糊的,全是因为过度紧张吓出来的冷汗。   他很想冲个澡,可又怕耽误时间,给匡延赫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先走了。   匡延赫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大概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付这种带男友见家长的大场面。   匡延赫会出柜吗?会勇敢地牵着他的手,告诉家长,这是我的男友,这是我喜欢的人吗?   唐蕴始终无法想象那份的坚定会落到自己头上,连沈医生这种普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身为继承人又怎么可能去忤逆父母?   现在想来,横亘在他和匡延赫之间的不确定因素还有很多,而这些都不是光一个“爱”字就可以化解的。   唐蕴不敢去想太久以后的事情,因为所有的忧虑都是徒劳。   清理完痕迹,唐蕴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和一袋装有避孕套的垃圾准备下楼取车。   电梯显示在负一楼,而且正在上行中,这个时间点,应该不是匡延赫。   不是这么巧吧!   唐蕴在心底咆哮了一声,像只无头苍蝇在原地打了个转,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电梯门打开了。   “哦哟!”项凌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胸口说,“吓死我了,怎么家里还有人啊。”   匡又槐也吓了一跳,他哥刚才明明在微信上告诉他,男朋友已经走了。   唐蕴心虚地背过一只手,把垃圾袋藏到身后,尴尬地笑了一声:“很抱歉,吓到您了。”   “你是?”项凌走出电梯,打量了唐蕴一眼。   “我是匡总请来的律师。”唐蕴回忆昨晚上匡延赫和他谈起的工作细节,“他最近有个海外投资计划,约我来商讨下风险问题,我比他先到,他就让我进来了。”   “怎么跑到家里面商量了。”项凌小声嘟囔了一句,便在柜子里找鞋穿,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真的在期待唐蕴的回答。   唐蕴悄无声息地把手中的垃圾塞进墙边的感应式垃圾桶,抬头时,发现匡又槐在朝他笑。   那笑容谈不上不怀好意,但就是意味深长,唐蕴只能若无其事地回了他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是匡延赫的妈妈。”项凌做起自我介绍。   “嗯,我知道。”唐蕴迎上项凌意外的目光,忙说,“哦我的意思是说,我刚知道,您是他妈妈。您看着好年轻啊,要是不介绍的话,我以为进来的是他姐姐。”   “有那么夸张吗?”项凌嘴角略微弯起,显然这样的夸赞对于她而言很受用。   唐蕴曾在匡延赫的相册里见过匡妈妈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她才怀上匡延赫,二十多岁,留一头过肩的卷发,像是明艳漂亮的香港歌星,现在匡延赫都三十一了,匡妈妈的皮肤依然精致白皙,瞧不见皱纹。她的个子很高,大概一米七多点,在上一辈女性里,这样的身高不常见,也难怪匡延赫的个头要窜天了。   匡延赫的头发也完全是遗传了妈妈的基因,又厚又黑,简直羡煞旁人。   匡又槐一直站一旁偷笑:“唐律师你好,我是匡总的弟弟,我在电话里咨询过你作案手法的,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唐蕴接住了匡又槐伸来的手。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毕竟一上来就问他怎么实施完美杀人计划的人可就匡又槐一个。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唐蕴怎么看都觉得匡又槐很眼熟,在某个瞬间,他忽然灵光一闪——   在匡延赫还是小哑巴的时候,曾经发给他一张儿时的照片,唐蕴始终觉得照片里的小孩儿和匡延赫相似度不高。   现在看到匡又槐,他终于可以确定了,照片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匡延赫。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盗用他人照片呢?要么想诈骗,要么想隐瞒一些事。   匡延赫显然属于后者,其实从这点可以推测出来,匡延赫当时只是抱着玩玩的心理加了好友,伪造身份是为了能够全身而退。   匡又槐知道哥哥用了他的照片吗?唐蕴挺好奇的,可是这种问题又很难问出口。无论弟弟知情与否,都挺尴尬的。   项凌平时很少来南城,除了上回乔迁宴她过来参加了一下,今天是她第二次过来儿子的家。四周的装饰和她记忆中存在很大差异。   “家里茶杯放在哪里了啊?”项凌踩着一双并不合脚的拖鞋走向厨房,问匡又槐,“你知道吗?”   “在右边的抽屉里。”唐蕴脱口而出,起身道,“我来帮您拿。”   项凌说:“你对这里很熟悉啊。”   唐蕴手一抖:“嗯……还行,匡总之前邀请我来这边喝过茶。”   喝水的时候,项凌的视线也没有停下来,扫到了墙角边法典的自动喂食器,问道:“他又养了一只猫啊?”   “嗯。”唐蕴这次谨慎思考了,“我上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不过那只猫有点胆小,陌生人进来的话它躲着不出来。”   “什么猫啊?”   “小虎斑。”   “那应该挺好看的。”项凌转过头对匡又槐说,“是不是我上次不让他把小咪领过来,他就又重新买了一只?”   匡又槐笑了:“也许吧。”   趁俩人不注意,唐蕴偷偷给匡延赫发消息,问他啥时候回来:【我没来得及跑掉,你快回来救我!】   匡延赫:【马上!】   唐蕴:【记住,我的身份是你的律师,来帮你做投资风险评估的。】   “小唐,你刚才说的海外投资,具体是什么项目?”项凌忽然问道。   “什么项目……这个的话,我暂时也不是很清楚,等匡总回来,您可以问他。”唐蕴尴尬地喝了口水,转移话题道,“那个,阿姨您喜欢喝茶叶吗?我帮您泡一点?”   “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了,白开水就行。”   项凌感到很纳闷,向恒华东地区这边的投资部门早就已经解散了,她儿子能做什么投资呢?资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匡又槐打开冰箱想找饮料,一股榴莲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不只是剥开的新鲜榴莲肉,还有一块榴莲千层。   唐蕴也蒙了,不过他能猜到这是匡延赫早上起来给他点的外卖。   项凌端着那盒千层闻闻味道,眼里尽是困惑:“我记得他以前不爱吃这玩意儿。”   “估计是谁送的吧。”匡又槐说这话时,又看了眼唐蕴,问,“唐律师喜欢吃榴莲吗?要不要来点儿?”   唐蕴咽着唾沫摆摆手:“我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项凌说:“那算了,赶紧给他放回去吧,别熏到别人。”   过了好一会儿,电梯动了。   匡延赫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到唐蕴身侧刹住车,假模假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唐律,我迟到了。”   “没关系。”   “妈,你这突然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南城见个朋友,离你这儿挺近,顺带过来看看你。”项凌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你们要有事儿的话先谈,我和又槐出去随便逛逛,喝杯咖啡,待会儿再回来。”   做戏得做足,两个人上楼躲进办公室,反锁上门腻歪,法典听到熟悉的人声,从窗帘后面钻出来,蹦到会议桌上。   “哎哟,你怎么躲在这里啊。”唐蕴把它抱到腿上撸毛,弯下身子亲了一口,猫咪的脑门总有股太阳晒过的味道,很好闻。   匡延赫也坐在沙发里面,食指玩弄着唐蕴的头发,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腰:“刚我妈都跟你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就打了个招呼。”唐蕴笑着说,“你妈妈看起来好年轻哦,像你姐姐,你和她的唇形简直一模一样。”   匡延赫说:“我遗传了我爸妈身上最好看的部分。”   “你弟弟怎么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他是我堂弟,不过他从小是在我家长大的。”   “为什么啊?他爸妈都不管他的吗?”   “离婚了,他爸爸没了,妈妈嫁到国外,基本不管他。”   唐蕴平时很少听匡延赫提起他家族里的亲戚,匡延赫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不进行社交,好几次,唐蕴看到桌上放着亲戚还有同学送来的请帖,但匡延赫都只托人把红包带到,然后找个理由推掉。   匡又槐应该是整个家族里,匡延赫唯一愿意来往的对象,其他人,匡延赫甚至连提都懒得提。   唐蕴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弟弟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难怪他刚才一直拿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我,哎哟,好尴尬啊,我刚才还在他面前演戏来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这茬。”匡延赫安抚道,“不过你放心,给他十个胆子都不会在我爸妈面前乱说。”   等到他们下楼,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新鲜的食物,都是项凌和匡又槐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肉香四溢,看起来都很有食欲,唐蕴的口水迅速分泌。   “都快一点了,肚子要饿坏了吧。”项凌很热情地招呼唐蕴,“唐律师留下来一起吃点,吃完再忙工作。”   “谢谢阿姨。”   “不客气。”   匡延赫替唐蕴拉开椅子,随后在他身旁落了座,匡又槐和项凌则坐在长桌的正对面。   “唐律师多大了?”   项凌像个社交恐怖分子,一边盛饭一边问,“有女朋友了吗?”   “我今年二十八。”对象是你儿子。   “女朋友还没找到。”唐蕴转而看向匡延赫,用懵懂的表情问,“匡总这一表人才的,有对象了吗?”   匡延赫学不来他那套表情,只会阴阳怪气:“唐律师这么英俊逼人都找不到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有呢。”   匡又槐哈哈一声笑:“我也没有,看到你们都没有我就放心了!为我们的自由干杯!”   项凌时常会觉得她的这个外甥有种脑干缺失的愚蠢,“你还挺骄傲的咯。”   匡又槐:“那必须的。”   唐蕴说:“不过像你们这种搞创作的,不是要多谈谈恋爱才会有灵感吗?”   匡延赫戏谑道:“所以他只能写些杀人分尸的剧情啊。”   匡又槐不屑道:“好笑,要是不谈恋爱就写不出感情线,那我不去杀一个人就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咯?聪明的人是不需要实践就可以产生共情滴。”   围绕着匡又槐的新剧本聊了几句,项凌起身去接电话,慢悠悠地走向偏厅。   中间虽有屏风隔断,但当餐厅里的三个人安静咀嚼时,还是能听到几句。   “愁嘛也谈不上,顺其自然,他们这一代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都有自己的想法。”   “是吧,他也老这么跟我说,我是觉得,自由可以给,但这个自由是有限度的,不结婚不生孩子,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可以可以,就先交个朋友,熟悉一下。”   “好嘞,那晚点见,到时候你陪我去买个包吧,正好过几天我参加活动的时候背。”   项凌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下后直接对匡延赫说:“你晚上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饭。”   匡延赫斜睨了眼唐蕴的脸色,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他的胃口瞬间就不好了。   “我不去,我晚上还要加班呢。”   “那就明天晚上。”   “明晚也有安排。”   “那就后天。”项凌抢先说道,“你别跟我说后天也有安排,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要是真有那么多工作完不成的,我来找人帮你完成。”   匡延赫皱着眉:“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餐桌上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唐蕴意识到这样的家庭内部矛盾他一个外人已经不适合在场了,默默放下筷子,起身道:“那个阿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项凌敷衍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很希望他快点离开,唐蕴把碗筷丢进洗碗柜,洗了下手,在快要走到电梯口时,听见匡延赫说:“我也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我先走了。”   “还有件事情忘记跟你说了,你爸希望你早点回北京,这边重新提拔一个人做也是一样的。”   项凌看着他,神情淡然却又坚决,不像是意气用事的威胁,更像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通知。   匡延赫:“我还不想回去。”   唐蕴是和匡延赫一起下电梯的,但这次俩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砸蒙了,差点儿连手都忘记牵。   唐蕴走出电梯,捏了捏匡延赫的手指。   “如果今天我没在的话,你会答应你妈妈去相亲吗?”说完才意识到这其实是送分题。   匡延赫的回复像是试卷后面,标准又简略的那种答案:“不会。”   “那以后呢?”   “不会,”匡延赫说,“因为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不会去做。”   唐蕴的笑容牵强,这段话他太熟悉了,就是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个月,他发现沈记恩和相亲认识的女老师聊上了。   “你居然和我初恋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唐蕴的眼眸低垂,“搞得我现在都不太敢相信了。”   难得情真意切地表达一下想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答,匡延赫内心涌过一阵很强烈的失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裂了一道缝,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唐蕴不是故意要来贬低他的感情,可事实是,唐蕴被糟糕的回忆裹挟,总是无意识地将过去的经验用到这一段恋爱中来。   无论他做多少都换不来唐蕴的信任。   匡延赫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烟雾四散,他克制着不悦的情绪,平静说道:“除了生意上的合作,我很少跟人承诺什么,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好像没有没做到的吧?”   唐蕴望着那燃烧的烟丝,沉默不语。   “所以,不要总拿你在前任那里获得的经验来否定你的现任可以吗?这样对我是一种惩罚。”   匡延赫的声音沙哑,像冬日的西北风,刮在人脸上,和刀刃划过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唐蕴的舌尖泛起一丝苦涩,“可是过去的一切构成了现在的我,那些经历,那些思想,那些观点根植进我的身体,我不可能真的与过去割裂……况且我也没有在否定你,只是善意的提醒,有些承诺是很难做到的,我宁可你说不知道,也不想你不经思考地回答我,最后再让我失望。”   尼古丁也无法缓解焦躁的情绪。   “算了,”匡延赫抬了抬手,妥协道,“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两个人没有激烈的吵架,也谈不上不欢而散,甚至匡延赫在上车离开前,还一如既往地吻了吻唐蕴的嘴唇,但唐蕴始终觉得很别扭,以至于这个吻尝起来没滋没味的。   唐蕴坐在车里思考良久,终于咂摸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匡延赫看似很理性地放弃了一个据理力争的机会,但心里面并没有认同唐蕴的说法,还有点排斥他的恋爱经验。   但因为两个人上一次的争执,匡延赫有了心理阴影,变得更加怯于表达了。   难道自己真的说错话了吗?可是说实话到底错在哪里?   唐蕴的脑袋磕在方向盘上,连撞好几下。   谈个恋爱怎么比分析案件还烧脑?   唐蕴一边给梁颂打电话,一边在导航栏搜索梁颂家别墅的地址,自从恋爱以后,他和梁颂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微信上聊聊天,以至于梁颂听到唐蕴说要去他家玩时,梁颂的第一反应是:“咋的了,你又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也不算吧……说来话长。”唐蕴问,“你午饭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吃的?”   梁颂毫不犹豫:“带包瓜子谢谢。”   唐蕴:“……” 第七十三章 酒吧   唐蕴得有大半年没有来过梁颂家里了,上次过来吃饭还是大年初三,唐蕴和梁颂约了一起去庙里烧香祈福,回家的时候,见梁颂爸爸做好了一桌子菜,梁妈妈则给了他们一个人一个大红包。   每次唐蕴过来,这夫妻俩都会很热情地招待,简直把唐蕴当干儿子养,不过这个周末梁颂的爸妈都没在家——梁颂为了讨好爸妈,给俩人买了新加坡自由行的飞机票,让他们出去放松心情。   “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梁颂接过唐蕴带来的瓜子零食,走到后院的藤椅边坐下,零食通通摊开在茶几上。为了迎接唐蕴的感情八卦,他还提前备好了冰镇西瓜和乌龙茶。   “说说吧,怎么个情况啊。”   唐蕴把今天的情况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他的记性还不错,连最后和匡延赫在车库里的对话也是一字不差的还原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看着有点不高兴。”   “也不算说错话,甜言蜜语的可信度确实不高嘛!分过手的肯定都知道,承诺就只有在说出来的那一刻是认真的,但也许你把‘初恋’那部分去掉,他就不会觉得你在否定他了。”梁颂拆开一包话梅瓜子,丢进嘴里,“人嘛,都不喜欢自己被另一半拿去比较,尤其是初恋。”   “可我没有在否定啊,更没有比较。”   唐蕴在交往第二任和第三任期间,确实是会比较的,但那种比较并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在某个相似的瞬间,脑海忽然闪过初恋和他在一起的状态。   然而匡延赫和沈记恩,两个人无论是外形、性格、家世背景、生活习惯,差异都很巨大,况且属性也不一样,所以唐蕴根本不会在面对匡延赫时想起初恋,遑论对两者进行比较。   只有那一句一字不差的话语,把唐蕴的思绪带回了许多年前。   “就算有比较,他也样样都胜过我初恋了。”   梁颂吐了瓜子壳:“那你就把这句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啊。”   “我说不出口。”   “那你活该。”梁颂又呸掉了一半的瓜子壳,“谈恋爱的本质是什么?就是两个无聊的人凑在一起把日子过得有趣起来,说点对方爱听的话,做点对方喜欢的事。虽然我们都很清楚,动听的诺言它不一定会成真,但人不能总是那么悲观地去看待它们。另一半真诚许诺的样子肯定是美好的,你们两个一起怀揣着希望规划未来时的状态,也一定是美好的。我们要享受过程。”   唐蕴也不想这么痛苦,可是没办法。   “不是我不愿意享受,只是希望真的很渺茫,这次是他家长发话让他去相亲,他就算一时能够推脱,那以后呢?他是在向恒工作的,钱也是向恒发的,你觉得他当真会为了我去反抗他的父母,放弃一切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到时候只会先放弃掉我。”   “放弃就放弃呗。”梁颂不以为然地说,他一早就不看好这段跨越阶级的恋爱,“你本来也没打算和他过一辈子不是吗,当初是谁说,约着玩一玩,玩腻了就撤。怎么着,现在又开始焦虑未来了?”   唐蕴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瞬间改变想法的,也许是被匡延赫压在身下,回答“会不会一直喜欢我”的时候;也许是看到匡延赫把全部家底都掏给他的时候;又也许是看到匡延赫把卧室刷成了他喜欢的颜色……   总之,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无药可救的境地,他很想要和匡延赫保持恋爱关系,同时心里又很清楚,为此,他要付出巨大代价。   以后只有他向匡延赫妥协,而匡延赫却不会为了他妥协。   “他今天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北京发展,他可以帮助我拓宽人脉,给我想要的资源。”   “啊?”梁颂问,“啥意思,他要回北京?什么时候?”   “也没有那么明确的说要回去,只是他妈妈提了一嘴。”唐蕴苦笑了一下,“但我能感觉到,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他也希望我能跟着他走,所以他才会那样问我,但是北京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那里没有我的朋友,况且我也不喜欢快节奏的生活。”   梁颂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好朋友会离开南城,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唐蕴:“我说‘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呢?’”   梁颂松一口气,还好,也没有那么恋爱脑。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唐蕴总结道,“当一个问题不好回答时,我们通常都会选择跳过。”   梁颂:“那你们就没考虑过异地恋?反正现在交通那么发达,去北京也就几个小时。”   “短时间当然是没问题了,但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想接吻的时候却没有嘴配合,真的很让人苦恼。”   梁颂怀疑他在炫耀什么,丢给唐蕴一个很不屑的白眼。   “你呢?”唐蕴关心道,“你爸妈还愿意搭理你不?”   “比之前好多了,我刷抖音的时候,看到我妈点赞了有关同性恋的科普,我感觉她也在尝试了解这个群体,只是要推翻她固有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梁颂的心态还算平和,“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呗,早晚都要知道的,也不算坏事。”   “那就好。”   唐蕴时常会羡慕梁颂,从一个很温馨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父母不仅给予他优渥的物质条件,还给了他自由发挥的余地,允许他反复的失败。   现在遇到了颠覆认知的事,妈妈居然还会跑去主动学习,这已经打败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了。   唐蕴也想过出柜,他早在大学时期就实现经济独立,不花家里一分钱,即使真的和家里人闹翻,他的生活也不受影响,但他母亲和梁颂的母亲不一样,李曼珍是属于顽固不化的那类人,思想特封建,要她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儿子有性功能障碍,没法处对象。   “晚上我请你喝酒吧。”梁颂忽然拿起手机说,   “今晚蓝桉有活动,请了我很喜欢的那个歌手。”   唐蕴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宣传海报上的男人留着微卷的头发,发尾束成小球,肌肉健硕得像牛蛙,比例不是太和谐。   说是歌手,其实就是给酒吧驻场的小网红,抖音上有八十多万粉,靠拍一些擦边视频走红,梁颂经常在微信上向唐蕴分享这个男人的视频。   有一回唐蕴点开的时候,匡延赫正好躺在他旁边,瞟了眼他的手机屏幕,阴阳怪气地损他:“哟,长得很不错啊,也分享给我看看呢。”   唐蕴之后看帅哥都尽量避着匡延赫。   “我就不去了吧……”   毕竟蓝桉是同性恋酒吧,不是普通的清吧,到时候匡延赫又该多想了。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喝粥事件。   在得知理由后,梁颂很无语:“哎哟,就是过去喝一杯,听个曲儿,又不是让你过去交朋友,你可以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啊,况且还有我陪着呢,对不对?这有啥好避讳的,或者你直接问他去不去,我请他一起。”   唐蕴抓了抓脑门,为难道:“他今天在外面出差,中午被他妈妈耽误了一下,晚上要加班,肯定没时间。”   梁颂说:“我发现你谈个恋爱谈得畏首畏尾的,以前也不这样啊……”   唐蕴的前任们确实都不会干涉他的社交活动,沈医生不管他是因为工作太忙没空管,后来两个是花着唐蕴的钱,不敢管。   但匡延赫的属性和他们不一样,占有欲和性欲一样强。   “主要我对这个男的也没啥兴趣。”唐蕴说。   “呸!重点是这个男的吗,重点是和我一起约会。”梁颂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你以前就从来不会拒绝我的邀请。难不成你和朋友一起出去小酌一杯,也要经过他的同意吗?他给你戴电子脚铐了?还是说他是你的监护人?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卖给他当奴隶,你怂不怂啊!”   梁颂的这套激将法还是很管用的,最后唐蕴还是陪着去了,他提前给匡延赫发信息报备了一下,说自己陪梁颂出去小酌一杯。   理由是:梁颂最近因为出柜的事情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心情不好,他陪着消遣一下。   匡延赫大概在忙,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就没有下文了。   进入酒吧,唐蕴才意识到,自己这两年过的日子是多么的清汤寡水,邀请网红歌手根本不算什么,到点了还有一大群穿着性感的男模在台上跳热舞,而且每个男模的风格都不一样,有走明媚日系少年风的,穿JK制服,有运动风的,只穿背心和短裤,也有身形条件特别好的男人,走擦边风,上半身脱得一丝不挂,就戴一条胸链。   坐下来的十分钟里,唐蕴拒绝掉了几个想要拼桌的对象,其中一个竟然还是他的直播间粉丝。他只能说今天来这里是查案子的。   梁颂则是主动狩猎型,遇到好看的直接请人喝酒加微信。   “你看那边那个帅哥,以你的阅人经验来分析一下,他是不是单身?”梁颂朝墙角努努嘴。   唐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男人独自坐在台下,身着纯黑色的无袖T恤,头发很短,麦色皮肤,五官线条硬朗利落,看起来二十多岁。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手臂皮肤有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看得出,他从事的是一份需要经常出外勤的工作。   通常第一次到酒吧的人基本手机不离身,眼睛四处观望,不是在录视频就是和朋友聊天以掩饰无所适从的尴尬,而这个人斜靠在沙发里,坐姿和神态都很松弛,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哪怕台上劲歌热舞,哪怕那个戴胸链的帅哥都快要舞到他的面前,他也还是无动于衷地抱着胳膊,甚至脑袋还往边上侧了一点。紧皱的眉头透出一点鄙夷。   “他是个直男吧。”唐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要不然就也是个0,否则不可能对那个胸链男做出那种很嫌弃表情。”   “直男不可能来这里吧。”梁颂觉得很可惜,那人分明长了一张大猛1的脸。   蓝桉的这次活动还邀请了主持人,安排了不少互动环节。台下观众只要愿意上台跳舞的,可以抚摸到男模健硕的胸肌,而且还是免费的。比摸泰国人妖还划算。   除此之外还有游戏环节,都很有暧昧氛围,比如嘴贴嘴传扑克牌,背贴背挤气球,用嘴叼着纸杯给对方喂酒。   梁颂也不知道是不是花钱走了后门,居然连续被主持人点到三次上台玩游戏,每次都是被男模搂在怀里,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整个人呈现癫狂状。   唐蕴坐在台下录下了梁颂猥琐的笑容,终于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来蓝桉活动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唐蕴收到匡延赫的消息,说是下班回家了——回的是唐蕴的家,而且连法典也一起带过来了。   唐蕴猜测道:【你妈妈住在你那儿啊?】   匡延赫:【嗯,你要回来了吗?都这么晚了。】   唐蕴:【马上,我等梁颂玩完这趴。】   匡延赫白天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在开会,没注意唐蕴去哪里小酌,默认是清吧一类的地方,眼下他打开APP查询了定位,才发现唐蕴去的是家同性恋酒吧。   居然跟他玩文字游戏。   匡延赫按照定位给的地址,帮唐蕴叫了个代驾。   【我现在要去洗澡了,你自己选择,是回来和我做爱呢,还是继续看帅哥跳舞。】   酒吧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恨不得把方圆十里的老鼠都吓出洞,梁颂把耳朵凑到唐蕴嘴边,听了好几遍才确认,唐蕴说要先回家了。   “为什么啊?这才刚开始呢!”梁颂边说边跟着音乐节奏摇晃身体,“待会儿还有更劲爆的!保证你喜欢。”   唐蕴这一晚上吼得嗓子都有点哑了,他堵住一边的耳朵说:“我要再不回去,我就要被爆了!”   梁颂:“人家都是妻管严,你怎么是夫管严?”   唐蕴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了,拉了拉梁颂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了,下次再过来玩嘛,反正这种活动肯定不会只举办一次。”   “这才哪到哪儿啊。”梁颂说,“你要回去就先回去呗,我待会儿自己叫车回去。”   唐蕴看到代驾已经来电话了,交代梁颂别玩太晚。   互动环节结束以后,主持人再次邀请歌手登台,梁颂回到沙发里坐着。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梁颂回过头,那人凑在他耳边说:“我们老板想请你喝一杯,方便移步到二楼吗?”   蓝桉的二楼是VIP会员专享,说白了,就是消费满万元以上的可以坐在上面,视野会比楼下开阔许多。   梁颂问:“你们老板哪位?”   那人指指二楼靠在玻璃围栏上的男人,他身着白衬衣和黑西裤,身材不错,抬手朝梁颂挥了挥,但是上面的光线昏暗,再加上男人的上半张脸戴着面具,梁颂看不太清他长什么样。   应该挺丑的,要不然也没必要遮脸了。   梁颂没什么兴致,敷衍道:“要真有诚意就不会让我上去喝了。”   那小弟没说话,默默上楼与男人耳语两句,戴面具的男人便走下来了,一屁股坐在梁颂身侧。   “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梁颂的大脑就拉响警报,恨不得从座椅上弹起来。   秦禹明!   蓝桉是秦禹明家开的! 第七十四章 真臭   唐蕴回到家,匡延赫正半卧在沙发上撸猫,他已经洗过澡了,浴袍的领口直开到小腹,法典长长一条趴在他胸口,两只前爪向内勾,这是很有安全感的揣手手坐姿。   匡延赫的手每摸一下,法典的尾巴尖都要晃一晃,表达自己很享受,看到唐蕴进屋,法典低低地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茶几上铺着好几个外卖盒,米饭只吃了三分之一,菜也还剩好多。   “你今天胃口不好啊?”唐蕴坐在地毯上,戳了块西瓜吃,一只手很娴熟地顺着敞开的浴袍,伸进去,环住匡延赫的腰。像法典一样埋在他胸口。   匡延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鼻子在唐蕴的脖子里嗅了嗅,又躺了回去,眼里流露出一丝嫌弃。   “真臭。”   “有吗?”唐蕴拎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就只有香水的味道,应该是在酒吧里沾上的,“你少来啊,我就喝了一杯酒,还是低度的,哪里臭了。”   匡延赫的一条长腿微微蜷起,用膝盖顶了顶唐蕴的屁股,催促道:“快去洗澡。”   “知道啦……”   唐蕴又吃了点东西才慢慢吞吞地站起身,感觉有只手摸了一下他的屁股,转过头,发现匡延赫把他手机从口袋里抽走了。   “我要检查一下,有没有新加的好友。”他说得理直气壮。   唐蕴也很坦然:“没有的话,有奖励吗?”   匡延赫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追究道:“你跟我说去小酌,可没跟我说去蓝桉看男人跳舞,和我玩儿文字游戏呢?”   唐蕴赶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这不是立刻就回来了吗?况且我要真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我还会主动告诉你我去喝酒吗?我是不是傻?相册里的视频可以证明我过去就是纯凑数的。”   匡延赫虽然握着手机,但等唐蕴离开后,也没有真的点进去看,一个人撒没撒谎全在眼神和态度里了,要是唐蕴支支吾吾不让看,那就是心里有鬼,坦然交底的,就没必要真的浪费时间检查了。   唐蕴很快洗完澡,吹完头发,又喷了点匡延赫最喜欢的那款香水。   这下总不能再说他身上臭了吧?   他站在门口说:“我洗好了,你要进来睡觉吗?”   匡延赫却朝他勾勾手指。   客厅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唐蕴的手机边上是一瓶用过几次的润滑液和一盒避孕套,自从梁颂搬回自己家以后,这些东西都很随意地放置在家里的各个抽屉,就像插座一样,随处可见,十分便利。   匡延赫把法典推到地上去,拍拍大腿,示意唐蕴坐到他身上。   这是要在客厅里做的意思,唐蕴领会精神后,很识趣地走到墙边,想先把客厅的吊灯关了。   “别关了。”匡延赫制止道,“先过来。”   唐蕴吞咽了一下,有点犹豫。   之前他们在客厅做的时候,都是会关灯的,因为客厅不像卧室那样,可以换小夜灯,客厅的吊灯能把人身上的毛孔照亮,一丝一毫的瑕疵都遮不住。   他总觉得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做,少了点暧昧的氛围。   匡延赫卧在沙发里,再次拍拍身下的薄毯:“快点。”   唐蕴走过去,一条腿跨过匡延赫的身体,跪在沙发上,手掌撑在腹肌上,那是他最喜欢抚摸的地方。   匡延赫比了个转身的手势。   “啊……”唐蕴秒懂那是个什么姿势,感到十分羞耻,“我没玩过这个。”他也很怕自己做不好。   “那就试试看。”匡延赫目光狡黠地勾引,“人总要有不一样的尝试,万一你很喜欢呢。”   客厅里的空调是二十五度,可唐蕴还是觉得很热,身体像是被架在炭火上,烤得汗液直流,双膝泛红,止不住地发抖。   一束目光毫不收敛地审视着他,拍了一下他的大腿,提醒他做事情要专注。   唐蕴闭上眼,快乐又痛苦地呼吸,吞咽。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段纪录片,旁白字正腔圆地解释一种名叫瓶子草的植物。它不仅美丽,且具有香甜的气味,一旦受骗的昆虫靠近,就会被吞入瓶子草的内壁,之后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唐蕴想要挣开,也被一股更大的力气按了回去,臀部和腿根被掐得生疼,直到最后,他像那昆虫似的,无能地投降,任由那黏液布满全身。   这一晚匡延赫比平时更加疯狂,唐蕴趴在沙发上,匡延赫不仅压制住他身体,小臂还勒住他脖子,很像是影视剧里的罪犯在走投无路时,抓了个人质。   人质耳畔是焦躁难耐的呼吸,罪犯一口咬住他的侧颈,像吸血鬼那般贪婪。匡延赫手臂肌群不断收紧,唐蕴拧着眉,吐出一些有违理智的昏话。   他很痛,可是又希望匡延赫能够抱他抱得更紧一些。   中间匡延赫的手机不停在响,是匡妈妈打来的,唐蕴眼睁睁地看着匡延赫一键静音,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   等到后来,唐蕴实在没力气动了,瘫在沙发里喝水,匡延赫抽了好几张湿巾,一边替他擦嘴擦身子,另一只手滑开屏幕。   “你在哪里?”项凌问,“怎么还不回家?”   匡延赫接过唐蕴喝过的饮料,灌了两口说:“今天有事,不回去了。”   “你住在哪里?”   还不等匡延赫回答,项凌就又追问:“你是不是已经在恋爱了?”   这个问题,让唐蕴心脏一紧,他看向匡延赫,既期待他的回答,又害怕他的回答。   “嗯。”匡延赫揉了一下唐蕴的脑袋,“我今晚和他一起住,不回去了。”   “你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又不是不支持你自由恋爱。”项凌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对方家里是做什么的?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项凌问,“才谈没多久吗?”   “嗯。”   “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这么认识的。”   在听到匡妈妈好奇儿子恋爱对象的家庭状况时,唐蕴有种说不上来的窘迫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装得很好看的礼物,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这么华丽的包装下,一定是精致的藏品,然而他只是一颗很普通的巧克力。   “我父母离过一次婚,后来又复婚了。”唐蕴坐在沙发里,第一次向匡延赫提起自己的家庭,“我妈年轻的时候,长得挺漂亮的,很受媒人欢迎,原本家里是希望他嫁给一个开饭馆的男人,但她觉得那男人太丑了,就自己谈了个对象,那人后来成了我爸。我妈跟我爸结婚第一年就怀孕了,也是在生下我以后,她才意识到,长得好看,是我爸浑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   在唐蕴上六年级的时候,李曼珍给他报名了书法兴趣班,每周三节课,有天老师身体很不舒服,提前下课,唐蕴回到家推开门,发现主卧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陌生女人求饶声和哭泣声。   他急忙推开门,看到的是两具赤裸的,抱在一起的身体,他父亲慌乱地用被子卷住身子,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唐蕴的父母就协议离婚了,唐蕴跟随母亲生活,但父亲还是时常出现在家里面,祈求李曼珍的原谅。   在那个年代的乡镇,一个女人即使离了婚,也还是要重新组建家庭的,否则连找工作都不会顺利,还要承受嘲笑和孤立的目光。   家里面不断地给李曼珍介绍新的对象,有秃头啤酒肚的,有离异带两个小孩儿的,有家里入不敷出的,也有快五十岁的。   李曼珍最后选择了复婚。   “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匡延赫问。   “最早是跑出租的,出狱以后我不清楚,我很少和他碰面,他一年也就回家一次。”   “出狱?”   像被一点一点剥去外衣,唐蕴感到一阵羞耻,他以前在学校倒是不会自卑,因为身边的同学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踏入社会之后也不会因为原生家庭自卑,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完全不需要依靠家庭。   然而,在匡延赫脸上看到很不理解的神色时,他觉得自己很倒霉,为什么会摊上一个叫人难以启齿的父亲。   “酒驾逃逸,被判了七年,出来以后很难找工作……我知道的情况是,他在厂里面当仓管,需要搬搬货的那种,至于现在还是不是,我就不清楚了。”   唐蕴的声音越来越小。   匡延赫并不关心唐蕴父亲现在有没有工作。   “那他被判刑的时候,你几岁?”   “十七。”   匡延赫没说什么,只是抱了抱唐蕴,像当初唐蕴拥抱他那样。   这个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唐蕴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十七岁的唐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唐蕴一愣,笑起来:“要是十七岁的唐蕴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和匡延赫这么好看的男人谈恋爱,肯定每一天都是在期待中度过,不会觉得辛苦的。”   “除了好看呢?”匡延赫问。   唐蕴不假思索:“活好。”   匡延赫哭笑不得:“我就没有什么其他优点吗?”   “有点难度,我得好好想一想。”   匡延赫挠他痒痒,直到把人逼到角落里,崩溃求饶。   唐蕴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梁颂打来的。   “喂,怎么了?”   匡延赫做了每对情侣几乎都会做的事——在唐蕴没有余力反抗的时候,挑逗唐蕴的耳朵,脖子,以及身体的其他部位。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陌生的男声,听起来年纪轻轻:“你是这个机主的朋友吗?”   “嗯对,”电话那端声音嘈杂,听起来还在酒吧,唐蕴估摸梁颂喝多了又闯了什么祸,一巴掌糊在匡延赫脸上,把人推开,“我朋友怎么了吗?”   那人说:“他应该是被人下药了,现在神智很不清醒,你要不要过来把他接回去?”   “哈?” 第七十五章 打赌   唐蕴耳朵嗡的一声,脑袋有片刻的空白,等到电话那端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交代那人帮忙照看下梁颂,然后和匡延赫回屋套上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关门下楼。   “等等,我忘记换鞋了。”匡延赫站在电梯里才发现这一点,俩人又噔噔噔上楼换鞋。   “早知道我就应该留在那陪着他的。”唐蕴在电梯里唉声叹气地自责。   匡延赫听出一点言外之意:“所以你会怪我把你叫回家吗?”   “没有啦。”唐蕴牵住了匡延赫的手。   “你有。”匡延赫按了下电梯,“你的心里一定在谴责我干涉你的社交。”   唐蕴扭脸望向那张略显冷淡的面孔。   原来自己所有的小情绪,匡延赫全都看得出来。   匡延赫叹了口气:“以后我不会威胁你回家了,你就先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好了,反正男朋友一直都在,可以陪你的时间也很长。”   又开始绿茶发言了。唐蕴现在找到了攻破技巧:“谢谢哥哥体谅我的难处。”   匡延赫进行了一次深呼吸:“行,我现在已经成为你的难处了。”   唐蕴捏捏他的手掌:“你清醒一点,你不是现在才成为我的难处,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啊。”   匡延赫:“……”   好在蓝桉距离唐蕴家不是很远,凌晨路上很空旷,十分钟就到了。   酒吧还在营业中,唐蕴站在门口,再次拨通梁颂的手机。   还是那人接起来的。   “你们人在哪儿呢?”唐蕴着急地四处张望。   那人问:“刚才开过的那辆白色玛莎是你们的吗?”   “嗯,对。”   “那你朝北面看,我的车停在路边,一辆黑色大众,车牌X201。”   “北面?北面是哪一面啊?”唐蕴只知道前后左右,原地转了一圈,看见很多辆黑色车子,但是没有201。   匡延赫像扣住篮球那样扣住唐蕴的脑袋,旋转九十度:“那里。”   黑色大众停在拐角的路灯下,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司机挂断电话,推门下车。   男人个子挺高,身形健硕,戴了顶鸭舌帽,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但唐蕴还是通过那件黑色无袖T恤,手臂上黑白分明的界限,认出他就是刚才坐在酒吧角落独自饮酒的那位。   男人拉开后座门,梁颂以一个应该不怎么舒适的姿势躺在座椅上睡觉,唐蕴很快注意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出门时的那一件,尺寸偏大的运动服罩在他身上,手指都没办法露出来,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唐蕴推了推梁颂的腿:“醒醒,颂,梁颂——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诶!”   梁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说:“你来了啊。”接着又继续睡,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只是喝多了。   “他这是什么情况?”唐蕴问,“他在酒吧里被人下药的吗?”   “嗯。”   通过一番解释,唐蕴得知男人名叫钟崇阳,是新调到桦南辖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来蓝桉是为了调查一起案件。   和来酒吧玩闹的人不一样,钟崇阳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锁定在二楼,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身上。   钟崇阳之所以认识秦禹明,是因为秦禹明的父亲在当地很有名气——臭名昭著的那种名。   前几年扫黑除恶专项整治行动,把秦禹明父亲名下的多家娱乐会所都关停了,秦禹明父亲也因涉嫌强迫卖淫、聚众赌博等多项罪名被起诉,关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出来之后,很快又重操旧业,开了好几间酒吧,不过这次,老家伙退居幕后,儿子秦禹明成了酒吧的实际运营人。   钟崇阳看着秦禹明从楼上走下来,摘下面具,一只手勾过梁颂的肩膀,很亲昵地将人搂在怀里。   梁颂的脸色瞬间变了,从愉快松弛到无所适从,嘴角牵扯出很僵硬的笑。   钟崇阳猜想梁颂可能欠了秦禹明一笔钱,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恩怨纠葛,要不然没理由看到秦禹明胆战心惊成那样。   很长一段时间,梁颂都在陪秦禹明喝酒聊天,旁边还站着秦禹明的几个兄弟,梁颂想要拿手机时,秦禹明一个微笑就让梁颂放弃了这个动作。   两个人的距离越坐越近,可以看得出,秦禹明一直在给梁颂灌酒。   “等下,你说秦禹明,是那个……”唐蕴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的,单眼皮的男人吗?”   “嗯。”   “我靠。”唐蕴哑然失色,和匡延赫对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啊?”   钟崇阳不确定地问:“他们真是朋友?”   “不是,我朋友之前是秦禹明的下属,因为举报秦禹明的一些违法行为,就被秦禹明给惦记上了,他一直想要报复我朋友,不过后来那个案子最终是以调解的方式结束的,双方都没有大动干戈。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秦禹明怎么又突然开始发疯。”   “那可能是临时起意,不过你确定是报复吗?”   钟崇阳皱了一下眉,他很不能理解这帮男同的报复手段,和一个仇人做爱,有什么可爽的?   唐蕴说:“因为秦禹明喜欢我朋友,追求过一阵,没成功。”   “好吧。”   钟崇阳扫了一眼躺在后座那个烂醉如泥,浑身臭烘烘的酒鬼,实在看不出哪里吸引人。   “那后来呢?”唐蕴问。   钟崇阳原本不打算管这闲事儿,直到有一瞬间,梁颂的目光穿过纷扰的人群,与他对上。   梁颂略微抬起一点胳膊,似乎在用手指比画数字,一个“9”,一个“5”。   钟崇阳并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呼救,因为酒吧里的灯光太晃眼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就这么贸然走过去打扰别人很不合适。   主持人点到钟崇阳上台玩游戏,他摆了摆手以示拒绝,主持人不打算放过他,亲自下场来拉他。   等到钟崇阳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一桌,梁颂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眼里没了刚才的惊慌和无措,而是非常安静地坐着,秦禹明和他碰杯,他便举起酒杯配合。   秦禹明亲了他一下,他也没有任何抵触,眼神呆滞地望着桌上的酒杯,像是考场上有点犯困的学生。   秦禹明很开心地与他耳语了几句,梁颂还是那样呆呆地转过身,双手圈住秦禹明的脖子。   秦禹明将人打横抱起,上了三楼。   原本一直站在秦禹明身后的男人低头对着麦说了什么,服务生很快过来,把梁颂喝过的酒杯和桌上剩下的白兰地一并倒在桶里收走了。   那瓶白兰地售价上万,就这样随意处理,很令人吃惊。   酒吧三楼有条连廊,直通蓝桉酒店。钟崇阳跟上去以后,被两名保安拦住了,询问他有没有门卡,没有门卡不得入内。   钟崇阳只好回到一楼,犹豫要不要把师父叫过来。经过梁颂待过地方,他瞥见一部漏在沙发缝里,正在发光的手机。   因为酒吧里面太吵了,铃声根本没人听见。   钟崇阳可以确定,那是秦禹明的手机,因为屏保是一张拍摄于酒吧的照片。   他拿着这部手机,再次回到连廊,很镇定地告诉保安这是他捡到的手机。   “秦总让我把手机送上来。”   保安朝着酒店里面指了指:“尽头靠右那间。”   “谢谢。”   钟崇阳敲开酒店房门,看到墙上挂着一副抽象画,是个黑色的人头,看起来十分压抑,地毯是花形的,毛很长——这和半个月前到派出所报案的受害人口中描述的画面完全一致。   可惜那位报警人称他醒来后失去了很长一段记忆,根本没办法描述过程,甚至连遭遇性侵的具体地址都找不到,所以警方没能立案。   怀疑是同一人作案,钟崇阳递手机时,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梁颂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头朝电视柜方向,显然已经失去意识。   “等一下。”钟崇阳在秦禹明关门前的一刹那,用脚顶住房门,“那位先生似乎很不舒服,需要帮忙吗?”   他朝里边努努嘴。   秦禹明往回看,钟崇阳猛地撞开房门,把人压制在墙上:“警察,不许动——那人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是我朋友,喝多睡着了。”   钟崇阳朝里面喊了一声:“喂,你还清醒着吗?”   梁颂没有反应。   钟崇阳只用寥寥几句话,十分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施救过程。   “虽然秦禹明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先带他去做一个艾滋筛查,因为我看到他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光着的,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   唐蕴在这方面的经验完全空白,一听到艾滋两个字,吓得不轻:“去哪里做检查啊?”   “疾控中心,那边二十四小时都开门。”钟崇阳弯腰,将人往外拖出去一点,拦腰抱起,“你们把车开过来一点。”   匡延赫说:“好。”   移动的过程中,梁颂再次睁开眼睛,他一副对整个世界都很好奇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醉着。   “我在哪里?”他问钟崇阳,“怎么没人唱歌了。”   钟崇阳冷着脸没说话,唐蕴只好接话道:“你还记得你怎么出来的吗?”   梁颂摇摇头:“秦禹明呢?”   钟崇阳:“他走了。”   唐蕴说:“我们现在准备送你去医院做检查。”   “什么检查?”梁颂抚摸着钟崇阳俊俏的脸,“是你要给我做检查吗?”   钟崇阳侧过脸躲开梁颂的手,鸭舌帽也因此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惊愕尴尬,不知所措的脸,好像自己不是被抚摸,而是被陌生人扇了一巴掌。   “你好帅哦。”   梁颂捧着钟崇阳的脸就要啃上去,把唐蕴吓得汗毛直竖,一把揪住梁颂的耳朵,将人往后扯。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乱亲啊!对不起钟医生,不是,钟警官,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朋友他好像疯了。”   钟崇阳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把刚才的插曲当回事,把人横放进汽车后座说:“他这明显是神志不清了,过几个小时等药效退下去就好了。”   唐蕴猜测:“是听话水吗?”   “有这个可能性,”钟崇阳叉着腰,目光仍落在梁颂身上,“但这跟我了解到的药品功效不太一样,听话水一般是使受害人服从于加害者,我第一次见这么主动的受害者。”   “……”唐蕴尴尬地笑笑,他可太清楚梁颂为什么这么主动了,“那我们先走了,谢谢警官。”   “留个联络方式。”钟崇阳出于职业习惯,这么说道。   疾控中心的化验结果需要六小时后才能出来,唐蕴和匡延赫合力把梁颂抗回了家。   被下药的人在房里睡得昏天暗地,呼噜震天,匡延赫熬到三点多的时候也撑不住睡着了,只有唐蕴,翻来覆去没睡意,吃了片褪黑素才倒下去。   第二天早上,梁颂的手机收到了疾控中心发来的信息。   检验报告是阴性,也就是没有感染,唐蕴松了口气,叫了三份早茶外卖。   梁颂这一觉醒来后,果然对服药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唐蕴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唐蕴把从钟警官那了解到的来龙去脉转述给梁颂听。   听到自己被人发现时,是赤身裸体的,梁颂的眼睛瞪得比法典还圆,他实在难以消化这个信息。   “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的?”虽然唐蕴昨晚上帮梁颂换睡衣的时候,已经从上到下帮他检查过一遍了,没有被啃过的痕迹,但私密的地方,他也没好意思掰开来看。   梁颂捂着屁股,反应了好一会儿:“倒是没有。”   唐蕴说:“那就是没发生什么,根据钟警官的描述,从他第一次上楼到第二次上楼,中间顶多间隔五分钟,秦禹明的动作应该不至于那么快。”   匡延赫在一旁点点头,他代入了自己和唐蕴,觉得五分钟确实连前戏都做不完。   “你再好好想一想,难道进房间以后的记忆全都没有了?”唐蕴不死心地问道。   梁颂皱着眉,手指压着太阳穴的位置,不停打揉,如果硬要形容那种感觉,那他的记忆就好像一部漫长的电影,而昨晚和秦禹明喝完酒的部分,被一键删除了,留下来的是几帧很模糊的、灰暗的、混乱的画面。   “我隐约记得,他跟我说,喝完这杯,就原谅我……再之后我的意识就有点不清楚了,他凑在我耳边说话,问我困不困,想不想休息,他可以送我上楼休息……好奇怪,如果是正常的我,是绝对不可能跟着他上楼的,但当时的我好像对他这个人完全没有防备,我很困,只想睡一觉。”   匡延赫越听越觉得离谱,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吸管。   梁颂继续说着:“还有就是,我听到的和我脑海里的画面是没办法对上的。你们能理解我意思吗?就是我的视觉和听觉好像被打乱了,我已经记不得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了,视觉记忆被我的大脑自动删除了。”   “能理解。”唐蕴点点头,“这就是毒品(听话水也是毒品的一种)的可怕之处了,很多人事后连发生了什么都记不起来,更别说报警了。”   梁颂感到很气愤:“这玩意儿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我不会上瘾吧?”   唐蕴:“那倒不至于,就是短暂性的失忆。”   “屁股保住了,不幸中的万幸。”匡延赫给法典喂了点虾饺里面的虾仁,“接下来就看警方会不会重点跟进这起案子了。”   梁颂苦恼道:“可是我全都忘了,一点忙也帮不上。”   “放心,他们警察有警察的侦查手段,你不用觉得自责,哦对了!”唐蕴忽然想起来,“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昨晚上抱着钟警官索吻来着?”   “啥?!——”梁颂一脸懵逼,大叫,“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无耻的事!我虽然好色,但最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吧!我都不认识他!”   匡延赫冷笑一声,调出车载监控拍到的画面,正好是梁颂搂着钟崇阳要亲亲,被唐蕴一把揪住耳朵拉开了,当时车窗开着,大家的对话和钟警官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并被录了进去。   证据摆在眼前,梁颂想不承认都不行。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快把指甲啃秃噜皮了,也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我完全不记得这段了!”   唐蕴评价:“钟警官还挺温柔的。”   梁颂反复观看监控好几遍:“我也这么觉得。”   匡延赫干咳一声,唐蕴立即说:“但我不喜欢他的长相,他不是我的菜。”   “他是我的菜。”梁颂扭脸看向唐蕴,抱怨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开?我差点就亲上他了。”   匡延赫服了他了:“那人估计得告你袭警。”   梁颂跟了唐蕴这么久,也耳濡目染地懂一点法:“又不是执勤期间,况且他还没有穿制服,不算袭警,顶多算猥亵……未遂。”   猥亵未遂。   唐蕴觉得这四个字颇为熟悉,瞥一眼当初的受害人匡总。   匡延赫:“看我干吗?我可没猥亵过谁。”   这话怎么听着意有所指?   唐蕴闷头吃饭,不敢接茬。   就在这时,唐蕴手机来了条新信息。   【你好,我是派出所的,你的朋友好一些了吗?】   “钟警官醒得可真早。”唐蕴笑着把短信递给梁颂看,“看起来他还挺担心你的,你要回他什么吗?”   梁颂接过了唐蕴的手机:“当然,那件外套我不是还得还给他吗?”   他直接根据发件手机号添加钟警官为微信好友。   “我们来打个赌吧,看他会不会加我。”梁颂把手机还给唐蕴时,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猜十分钟内,他会确认添加。”   匡延赫:“赌什么?”   唐蕴:“典典一个月的零食。”   “如果他没加我,我给典典……”梁颂大概很不希望那样的可能性出现,一拍桌子,豪气冲天道,“如果他加了我,我就承包典典一整年的零食罐罐!”   匡延赫:“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有女朋友呢,他看起来不像是弯的。”   唐蕴、梁颂:“你不要乌鸦嘴!”   法典:“喵!”   二十分钟后,在三人一猫期待的注视下,梁颂滑开手机屏幕,查看新跳出来的微信小红点。   钟崇阳通过了梁颂的好友申请,并发来一份绿色底的宣传页,左下角有个穿制服Q版警察摆着敬礼的动作,嘴角礼貌上扬。   中间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民警温馨提示:拒绝“黄赌毒”,远离艾滋病,请不要让你的生命之树枯萎。 第七十六章 戒指   梁颂并没有被钟警官那略显冷淡的开场白打击到,一心想要当面给钟警官致谢,顺便把衣服还掉。   见钟警官久久不回复,唐蕴估摸着梁颂这场盛大的暗恋连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半小时后,钟崇阳又回复道:【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衣服你可以顺丰到付给我。】   梁颂哪能放弃这个见面的机会,回道:【我给你送过去吧,你是哪个派出所的?】   寥廓江天:【桦南分区派出所钟崇阳。】   非酋小梁:【那你今天在吗?】   寥廓江天:【不在,我周一上午八点上班。】   非酋小梁:【好的,那就周一见!】   寥廓江天:【嗯】   梁颂美滋滋地点开钟崇阳的头像,资料,朋友圈,恨不得拿放大镜细看。   “为什么要叫寥廓江天这个名呢,真土,感觉和我爸是一个年代的,我爸叫花前月下,感觉还挺搭。”   唐蕴扶着梁颂的肩膀捏了捏,语重心长道:“多看看书吧孩子,那是毛爷爷一首诗里的词,寥廓江天万里霜,和重阳节有关的,很有深意。”   匡延赫问:“你上学的时候没学到这篇吗?”   梁颂说:“我没怎么上过学。”   严格来讲,梁颂的学历只到初中毕业,他的成绩一直处于班级中下游,高中是父母花钱买进去的,只读了一年多就辍学了,这首词他的老师或许教过,但他完全没印象了。   梁颂以前从不觉得没文化有什么好自卑的,反正家里有的是钱,没有学历这张敲门砖也无所谓,他每个月靠收房租也能吃饱喝足,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懊恼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习,要不然也不至于连钟崇阳微信名背后的含义都读不懂,还说出那么愚蠢,那么自以为是的评价。   他自己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土鳖。   “这首诗就叫寥廓江天万里霜吗?”梁颂又问。   唐蕴和匡延赫扑哧乐了。   “叫《采桑子 重阳》”   “哦……”梁颂点点头,小声又笨拙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刻进DNA里,“那你们能再帮我看看,他朋友圈里这种句子都是啥意思吗?”   他把手机递给唐蕴,头一次这么主动地渴望受到知识的浇灌。   看得出来,钟崇阳这个人爱好是阅读和看电影,在书中翻阅到不错的句子会拍下来分享,有时候是截取电影中的台词拼成长图,发一条动态。   匡延赫也挨过去扫了一眼,说:“‘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别把我们的房子涂成蓝色。’这句是《百年孤独》里的,下面好几句都是,要结合书里的内容你才能看懂。”   梁颂点点头,默默记下要买的书,但是听到唐蕴说:“这本书字很多,又没有图片,你肯定没心思看,我建议你先去抖音上看看有没有三分钟带你读完这本书,把故事梗概了解下就行了。”   梁颂不信邪:“那怎么行,三分钟读完的书我三分钟就忘掉了,只要里面的字我都认识,就应该能读下去。”   唐蕴说:“那你去我书房里找,大概是被我垫在显示器下面了。”   为了能和钟警官多一点共同话题,梁颂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奈何文化知识不是临时抱佛脚就可以抱来的,借来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哪一本能够顺利读完。   再后来梁颂决定另辟蹊径,挑一份礼物送给钟崇阳,周日晚上,他又跑到唐蕴这边来蹭饭,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好是让他能够一下子记住我的,快点,你们帮我一起想一想。”   匡延赫嗤的一声笑:“你那天晚上的出色表现就足以让他永远记住你了。”   “确实出色。”   唐蕴笑着抬起手,和匡延赫击了个掌。   “你们怎么这样!”梁颂气得直拍桌子,“说认真的呢,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最好是那种他不会拒绝的礼物。”   “锦旗吧,”唐蕴说,“这种体制内的肯定都喜欢,挂在墙上,多有排面。”   梁颂觉得就一面锦旗多少显得寒酸了,“要不我再送点吃的过去?欸你不是和桦南派出所的人很熟吗,帮我问问看他们所里面一共多少人,我来安排辆车子拉点水果过去,感谢他们这么辛苦地为人民服务。”   匡延赫:“需要搞这么大阵仗吗?”   “那必须得有排面啊!他可是守卫我屁股的大英雄!”梁颂撞了下唐蕴的胳膊,忧心道,“他们会不会拒收礼物啊?”   唐蕴:“他们表面上都会婉拒一下的。”   梁颂:“我懂了,他们不收我就在地上打滚。”   要不是这天梁颂反复提到礼物,唐蕴差点忘记这个月二十号是匡延赫生日,男朋友是个狮子座的宝宝。   唐蕴曾听匡延赫提过,他小时候的生日都是和同学还有弟弟一起过的,工作之后,邀请的基本就是生意上的伙伴,不过但凡匡又槐有空,也会提前一晚飞到南城,亲手送上礼物。   家长们则会在他生日这天转一个大面额红包和一句“生日快乐”,这几年的“生日快乐”后面,还会再加一句:“期待你早日成家。”   以至于匡延赫对生日越来越无感,几乎像应酬一样度过。   唐蕴有问过匡延赫,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匡延赫想了想说:“中午还是得请一些朋友聚一下,他们之前也都请了我,不请不像话,晚上咱们俩单独过,成吗?”   唐蕴:“可以啊,你的生日,当然都听你的安排。”   匡延赫勾着唇角:“我想收到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没问题!”   就因为匡延赫的这份期待,唐蕴像个抓取数据的爬虫软件,在各个社交平台不停搜索,然后把网友推荐的生日好物汇总起来。   他也在群里虚心请教那些已经有了男友或老公的女律师,大家的投票结果指向“心意”“真诚”“对方的喜好”这几个标签。   唐蕴绞尽脑汁,最终决定亲自给匡延赫打一枚戒指,因为他觉得匡延赫的手指很漂亮,适合戴一些小配饰。   趁着匡延赫早上没睡醒,唐蕴偷偷量取他右手中指的指围,网上有传言说,这只手指戴戒指可以招财。   刚好唐蕴有个同学是学珠宝设计的,一直在朋友圈里卖首饰,唐蕴联络到她,给了她一份自己手绘的草稿。   朋友很快就通过他的灵感画出可以下厂制作的设计图稿。   制作戒指的过程唐蕴全程参与,刚开始他觉得新奇又好玩,但新手终归是新手,好几次锻造都以断裂告终,一锤一锤敲出来的戒圈被工匠反复溶掉,所有的时间和心血都白白浪费,唐蕴渐渐地就觉得这项工作不好玩了。   “这也太考验人了吧!”他在工厂的操作间里哀嚎。   指导他制作戒指的师傅安慰道:“一会儿我先帮你弄成型,然后你慢慢磨,你这个图弄出来肯定好看。”   唐蕴撸起袖子继续干。   所幸匡延赫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出差,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工夫查他的岗,要不然这么长时间没在家,他都不好解释。   在匡延赫生日的前一晚,唐蕴满怀欣喜地收到了工作室抛光打蜡后的戒指。   材料选用的是铂金,戒圈三毫米宽,流水状的简约设计,寓意匡延赫的人生如流水一般,不争先,只争滔滔不绝。   设计师的图稿画得漂亮,但难度系数也很高,唐蕴的打磨只还原了图稿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美貌,在灯光下细看时会有一点瑕疵。   锻造间的师父跟唐蕴说,普通人在短期内想要一比一还原图纸是不可能的,只要把图纸删掉,那么戒指就是完美本身。   在灯光下左右端详好一会儿,唐蕴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回绒布盒,从抽屉里翻了张卡片出来,写上祝福。   匡延赫生日这天刚好是周日,依照计划,他们十点半准时从家里出发。   匡延赫预定的是南城颇具代表性的五星级酒店,据传里面最便宜的一道凉拌木耳也要三位数起步。   餐厅与壮阔的荷塘相望,正值花期,满塘莲色美轮美奂,唐蕴被安排在了视野最佳的那个位置,匡延赫坐在他身侧。   身为主角的人今天穿的并不算多隆重,只有衬衣是巴黎世家的,内搭白T和牛仔裤都是先前唐蕴在淘宝上买的,加起来两百五。   匡延赫身材比例好,两条长腿一迈,愣是把这两百五穿出奢侈品的感觉来,进来送餐的服务生的目光都会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   “蛋糕想吃什么口味的?”匡延赫扭脸问唐蕴。   唐蕴:“你的生日,当然是看你喜欢什么。”   “我听你的。”   蛋糕都取了很好听的名字,就是看不懂是什么做的了,唐蕴在他手机上挑了个造型最好看的:“想吃这个。”   “好。”匡延赫确认下单。   匡延赫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赶到,唐蕴跟着起身迎接。来的一个个都是商贾名流之子,要学历有学历,要样貌有样貌,年纪稍微大点儿的也不出四十,已经是多家上市公司的老总了,谈吐随和,还有点小幽默。   “这位是南城澜锦律师事务所的唐蕴,唐律师。”   匡延赫微笑着向每一个进来的人介绍唐蕴,在人快要坐满的时候,又提了一嘴:“唐律的业务能力相当可以,之前为我们公司处理过好几起复杂的纠纷,结果都很令我满意。”   于是乎,大家就好像大学期末考试前,听到教授说接下来要讲必考题那样,纷纷将注意力投到唐蕴身上,一边问问题,一边加微信。   其中有位卖电器的高总最近是真的遇到头疼的问题了,他手底下员工发现另外一家公司偷用他们的专利技术,公司的法务部曾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对方立即停止侵犯他们的商业秘密,赔偿损失,永久删除载有公司商业秘密的电子数据,并且销毁那些已经制造好的电器、模具和图纸。   但是官司最终是输掉了,高总心里的这口气咽不下去,目露期待地望着唐蕴。   “小唐你看你这个案子能处理不?你要能处理,到时候赔偿不管是几百万或者几千万,都作为你的律师费好了,我一分钱不要,主要就是为了那一口气。”   唐蕴还不了解详情,不能信口开河,只能说:“您要信我的话,我可以试试看的。”   “匡总推荐的人,那我肯定信得过啊。”   唐蕴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人脉资源带来的好处,一顿饭,一句话,就可以促成一桩庞大的生意,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也许未来还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他只需要坐在匡延赫身边就可以。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匡延赫的同学,手上提着套白釉瓷杯和茶叶,识货的人眼尖,立刻发觉它价格不菲,询问它打哪来的,多少钱购入。   那人笑着坐下:“不贵,杯子也就十几万,汪老烧的,看着漂亮就拿下了,买来送给延赫玩玩。”   礼物拆开后,大家纷纷夸杯子好看,那人便说:“要不要来点茶品一品?我朋友的茶庄里新拿的茶叶,这个在外面卖的话一斤得十多万,我随便拿了点,尝尝看有什么不一样。”   匡延赫把洗干净的白瓷杯递给唐蕴,让他先尝。   高总倒着茶,戏谑道:“匡总今天可真是温柔得不得了。”   一桌人先后望向唐蕴,嘴角都浮起笑容,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解围:“你要有唐律那么好看人家也给你倒茶。”   高总:“是是是,我只有给你们倒茶的份。”   成年人的眼睛是锐利的,嘴巴却又是柔钝的,绝不会显山露水地去追问,话题点到即止,绝不会再有人提及。   唐蕴红着耳朵接过瓷杯,小声对匡延赫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品过一口后,匡延赫问他:“如何?”   刚泡出来的茶香确实与众不同,一丝清甜的兰香,但硬要说它有多好喝吧,也不至于,反正唐蕴觉得十几块钱的柠檬茶无可匹敌。   这一桌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坐下来吃饭也免不了聊些生意上的事,这个说今年想要实现多少个亿的营收,那个说疫情开放之后,可投资的产业又有变动,还有个对政策导向比较了解的,在分析接下来国内的经济情势。   尽管匡延赫一直在替唐蕴夹菜,关心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但还是改变不了唐蕴没办法融入他们的话题的事实。不过他也不觉得无聊,大家讲的他能听得懂,只是在不精通的领域,他不太敢随意发表见解。   匡延赫说的话也不能算多,但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是所有话题的引导者,是中心,他侃侃而谈的样子,令唐蕴无比沉迷,可又有几个瞬间会令唐蕴感到很陌生。   这好像不是他的男朋友。   他所熟悉的那个匡延赫是很笨拙的,懒洋洋的,急色的,幼稚的,和眼前这个浑身发光的人并不沾边。   服务生进来为他们换餐具,唐蕴靠在椅子里向外看,发现荷塘里居然长着挺拔的一簇水葱,与出水的芙蓉混杂在一起,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在唐蕴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生日礼物,一眼扫过去,全都是奢侈品的手提袋,还有个袋子上印着著名珠宝品牌的Logo。   唐蕴低下头,越发觉得裤兜里的戒指盒硌得慌。   身旁是众星捧着的月亮,本应配得上这世上最珍贵美好的事物,而自己的爱意在此刻显得无比廉价。 第七十七章 礼物   下午的时间是要留给男朋友的,所以匡延赫没做其他安排,饭局结束之后,他直接叫司机把喝多了的朋友送回去。   “一会儿我们去哪?”挥手送别朋友后,匡延赫问身边的人。   “有三个选择,一个是游乐园,第二是海洋馆,或者是去老街的古着店逛逛,然后看部电影回家,看你比较想去哪。”   匡延赫的选择理由很实际:“海洋馆吧,凉快点。”   八月的室外确实让人焦灼,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唐蕴就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迎面而来的风都快赶上吹风机的热度了。   代驾司机很快就到了,俩人钻进后座,习惯性手牵手,匡延赫歪头枕在唐蕴的肩膀,玩弄那几根细长的手指,正想说你手指甲该剪一剪了,就听头顶响起了快门声。   匡延赫一抬眼,对上镜头里咧着嘴巴的唐蕴,也跟着笑起来,在唐蕴再次按下快门的那一瞬,他又迅速偏过头,在唐蕴脸上亲了一下。   俩人都有点意外,因为刚才那一下属实亲得有点猛,离开时带响,好在代驾司机见多识广,十分专业地当他们不存在。   唐蕴点开刚才那张live图,来来回回欣赏好几遍。   “也发给我一个。”匡延赫说。   无聊的时候,唐蕴很喜欢翻看手机相册,早期的照片反映着他杂乱无序的生活状态,工作、酒吧、夜宵、旅行、音乐节、还有凌晨场次的电影首映。   自从法典来到家里之后,就开始记录猫咪的成长史,中间穿插着几张偷拍的匡延赫。   “怎么还有我啊。”匡延赫夺过他手机,“这么早就开始侵犯我肖像权了啊。”   唐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吧,趁我不注意偷拍我果照。”   匡延赫死鸭子嘴硬:“你都发现了但没有制止,已经不算偷拍了,是一种默许。”   唐蕴:“要不然你也考个律师资格证吧,这小嘴,真能叭叭。”   再之后是交往阶段,相册内存全都被匡延赫占据,无论是清晰的还是曝光过度的,仰拍的还是俯拍的,慵懒睡觉的还是狼吞虎咽的,匡延赫的脸都找不出死角。   然而匡延赫对此的评价是:“丑死了。”   “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可爱。”匡延赫翻出一张在视频中截下来的图片。   俯视的视角,里面的唐蕴戴着猫耳趴在床上,脊背裸露,后腰微微塌陷,匡延赫的手正在把玩他屁股后面的毛绒尾巴。   唐蕴赶紧捂住他的屏幕:“好好好,够了。”   匡延赫发出“嘿”地一声笑,表情很不正经,收起手机问:“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呢?”   唐蕴愣了一下说:“放在家里了,晚点再给你。”   匡延赫大概是想到什么猥琐的地方去了,眯着眼笑起来:“好的~”   半小时后,他们勾肩搭背地检票入园,匡延赫以往看这种人造景观都是走马观花,脚下生风,遇到唐蕴就慢了下来,因为唐律师太爱拍照录视频了,恨不得和所有的海洋动物打招呼。   自己手机内存不够用,就借匡延赫的拍。   大半个小时过去,他们才逛了第一个展览馆和一片商品区。   匡延赫正想买瓶水,身后有人拍了拍他们,一个手拿拍立得的小姑娘说:“我刚拍了张你们的合影,还挺好看的,你们需要的话就直接送给你们。”   她的年纪很小,大概才上高中,说话时脸蛋红红的,很紧张,看来是第一次帮路人拍照。   唐蕴惊喜道:“太感谢了。”   小姑娘愉快地将那张LOGO卡递给他,嘴边的酒窝很深:“现在还是黑的,你可以用手捂一下,等一会儿颜色就显现出来了。”   “好的,谢谢你。”匡延赫说。   卡片很小,只有三寸,他们走了一段,颜色从漆黑慢慢变得具体,拍立得将背景的商品货柜自动虚化,画面里是两个人面对面的侧影,唐蕴把一个搞怪的鲨鱼玩偶套在脑袋上,匡延赫边笑边给他拍照。   胶片在替他们诉说着爱意。   唐蕴把卡片塞进透明的手机壳里,匡延赫问:“那我怎么办?”   “你也要啊?”   匡延赫的声音哀哀怨怨的,“就你的手机壳装了,我的手机壳不得羡慕哭啊?”   唐蕴笑得不行,但不舍得把照片给他:“回头我再印一张给你。”   “别回头了,回头你又忘了。”匡延赫立即上网加购一台拍立得相机。   唐蕴说:“现在做胶片的厂家很多都倒闭了,胶片好贵的。”   “能有多贵?”   “我之前看到一张五块多吧,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涨价。”   匡延赫轻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界面显示付款成功。   “胶片它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万一拍不好很浪费。”唐蕴觉得有了数码相机就没必要再买一台拍立得了,现在网上印刷LOMO卡既方便又便宜。   匡延赫此时又像个小朋友:“可是我想玩这个,你想想看,我拍了你的裸照,然后放在手心里,你的身体会因为我掌心的热度一点点显现出来,多有意思。”   “……”唐蕴说,“我有时候真的蛮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着多少废料。”   匡延赫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不用看了,全部都是。”   唐蕴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你从小就这样的吗?”   “当然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如果没办法和唐律师上床的话,我的人生简直失去了意义。”   唐蕴长这么大,听过的情话很多种,暧昧的,痴情的,愚蠢的,也有土味的,但这么直白露骨的只有匡延赫会时常挂在嘴边,关键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就跟医学生聊人体组织那样坦然。   俩人逛到白鲸馆的时候,匡延赫的助理忽然打来电话,说是Victor提前回国了,想来和匡延赫聊一下项目投资的相关事宜。   匡延赫啧了一声,皱眉道:“怎么这么突然,明天不行吗?”   助理说:“明天他有其他的约了,就只有今天有空,所以才让我通知你。”   匡延赫说:“我也有约了,我这正在外面玩呢,你问问看他后天有没有空,我后天过去找他。”   助理:“我已经问过了,他说等您一个小时,错过的话就不会再考虑了,因为他看好的项目不止咱们这一个。”   Victor是海外一家投资机构的VP,匡延赫目前有求于他,唐蕴很快就从男友的脸上读到了为难,忙说:“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就先去忙,我没关系的。”   “那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了,还能走丢不成?”唐蕴说,“你忙完公司里的事情再陪我呗,早的话我们就一起再逛逛,要是结束晚的话你通知我一声,我回家等你。”   匡延赫狐疑:“你不生气?”   “我分得清哪个更重要。”唐蕴催促道,“你快点去,忙完快点回,我等着你。”   匡延赫抱了抱他:“我家小猫好乖。”   “这么多人呢……”唐蕴小声埋怨,推了一下,没能推开,也就不挣扎了,顺了顺那宽厚的脊背。   自古都是事业和家庭难以兼顾,和有野心的人在一起,就必须要接受被冷落的时刻。   比起那些摸不到见不着的异地恋,他们这样已经够好的了。唐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匡延赫很快赶到公司,见到了Victor,为了赶时间,匡延赫甚至都没有与他多寒暄,把人领到会议室里面商讨合作细节。   然而Victor并不是省油的灯,况且这是个规模庞大的投资计划,匡延赫磨破嘴皮子也没能从Victor口中得到明确的投资意向。   他只能不断地试探,利诱,察言观色。   窗外的天在不知不觉间变暗了。   另一边的唐蕴早早地到了家,因为没有人结伴逛展馆是件很无趣的事。   他把今天拍到的照片全部倒入电脑,挑选喜欢的留下,慢慢调色,剩下的视频则拖到软件里剪辑成日常vlog。   到晚饭时间,收到匡延赫发来的信息,说要陪投资人吃饭,于是唐蕴点了个外卖自己吃。   但是他今年点到的这家味道不及以前了,他没有吃完,合上一次性餐盒时,忽然想到了午餐时的那个蛋糕。   由于当时大家都吃得挺撑的,每人只象征性地吃了点,还有一半完全没有动。   蛋糕的口感很惊艳,唐蕴非常喜欢,假如当时只有他和匡延赫两个人的话,他一定会无所顾忌地把蛋糕打包,可是当时很人多,作为主角的匡延赫一点儿也没有要把它打包带走的意思,唐蕴自然也不好提出来,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服务生将剩余的蛋糕和餐盘一起收走了。   此刻吃完咸的,就特别想要来一口甜的。   唐蕴摸着法典光滑的脑瓜子,无比懊恼当时没有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想吃那个蛋糕。   他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浪费可耻,尤其是浪费食物,而中午的那一群人,满脑子都是国际局势和股市行情,没有人会在意那半只可怜兮兮的蛋糕。   “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很不般配啊?”他问法典。   法典听不懂人类的烦恼,张嘴就想吃猫条,吃不到就垮起个脸,抗拒拥抱和亲亲,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对唐蕴的不耐烦。   唐蕴一直在客厅等到十一点,匡延赫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Victor吃完中国菜,夸赞一番,然后非说要体验中国文化,一会儿说要搓澡,一会儿要按摩的。   匡延赫:【我觉得他不是想要体验中国文化,是想让我带他找几个陪酒的玩一玩。】   唐蕴大开眼界:【不是吧……那这你也要陪着吗?】   匡延赫:【我当然不可能陪着,但我肯定得先想办法满足他的需求,也不知道这老东西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口味重不重。】   唐蕴知道名利场里面的一些潜规则,今晚匡延赫如果能为这个男人找到人,那投资的事宜多半就没问题了,只是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下,匡延赫该怎么全身而退。   该不会也叫两个男的陪着喝酒摸大腿吧?假如男模长得很好看,身材又好,匡延赫会乐在其中吗?   想想就烦躁。   手机随手扔到一边,唐蕴瘫在沙发里幽怨地叹息。   客厅餐桌的正中央摆好了唐蕴为匡延赫重新准备的生日礼物,在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在探讨国际局势,唐蕴偷偷叫跑腿去店里帮他买了这两样东西送回家。   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支限量版钢笔,加起来六万多,对唐蕴来说有点贵,但想到匡延赫每天都会用到,付完款以后,唐蕴就没有再心疼了。   而且比起恋爱期间匡延赫花在他身上的钱,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很期待匡延赫收到它们时的表情,但他这一天实在太累了,熬到一点钟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卧室的灯也没有关,手机还在播放视频。   匡延赫进屋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弯腰吻了吻他的额头,抽走他手里的手机,唐蕴感知到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匡延赫上床将人揽在怀里:“快睡吧,很晚了。”   “礼物看到了吗?”唐蕴还没清醒,哑着嗓子问,“你喜不喜欢?”   “你送的我当然喜欢。”   唐蕴揉了下眼睛,一条胳膊将身体撑起来,看着匡延赫问道:“拆开了吗?”   “还没呢。”   “还没拆你怎么就知道喜欢,”唐蕴说,“你敷衍我。”   匡延赫笑着说:“你送我厕纸都喜欢。”   唐蕴也笑了,催促道:“快去拆开用用看嘛!”   匡延赫把礼物带进卧室,当着唐蕴的面,一样一样拆开,露出夸张的,惊喜的表情:“哇!——我果然很喜欢。”   而唐蕴总感觉他应该没那么惊喜,只是像成年人配合小朋友那样,在很努力地配合他,为了不让他失望。   钢笔和平板都拆出来了,匡延赫还在礼品袋里面捣鼓着什么。   唐蕴问:“你在找什么?”   匡延赫反问:“就这两样吗?”   “嗯……”唐蕴扁了扁嘴,“那明年我多给你买几样?让你慢慢拆?”   匡延赫没说什么,将那支钢笔握在手中端详,紧接着摘了笔帽凑在台灯下往里面看,也不知道在探究些什么。   唐蕴趴在他肩上说:“里面是藏毒了吗,看那么仔细?”   匡延赫感到很纳闷,明明最近一阵他常常能在APP上看到唐蕴的汽车停在一家首饰加工厂里面,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寻思唐蕴大概是在为他准备生日礼物,所以这阵即便他很早下班,也会故意等到唐蕴忙完了再回家,更不敢在微信上查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检查笔帽和笔身,是想看看里面是不是偷偷刻了什么字,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那段时间唐蕴真的只是在忙工作。 第七十八章 照顾   过完生日是下旬,唐蕴这天下了班,又带着法典搬去匡延赫那边住。   匡妈妈在这边待过几个晚上,三楼卧房还留有一点她的痕迹,因为一直等不到儿子,就只好又飞回北京去了。   唐蕴问过匡延赫,妈妈有没有再让他去相亲,匡延赫说有,但他不想去,所以干脆连妈妈也避而不见。   懒得开火做饭,匡延赫叫了份外卖,和唐蕴一起带到二楼的露台上面吃。   夜晚无风,但有小雨,水珠落在树叶,落在窗台,落在伞面,打出悦耳的,淅淅沥沥的白噪音。   唐蕴靠在沙发里撸串,法典跳到他腿上,粉色小鼻子一缩一缩地闻味道,唐蕴将手抬得更高逗它,另外一只手举着手机给法典拍照。   以前匡延赫不屑捕捉这样的瞬间,在利益至上的环境里,每一分钟都可以换算成金钱,无论是吃饭还是运动,都可以用来谈生意,慢节奏生活于他是种折磨,他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然后唐蕴出现了。   唐蕴在生活中是个慢节奏的人,他有很多爱好,他的眼睛很擅于捕捉细微的美好。   看到路边积水的路面,会蹲下去拍一张天空的倒影;看到雨后的彩虹,被太阳染红的晚霞也会感慨着拍照;他喜欢把菜肴摆成好看的形状;收到鲜花会因为舍不得丢掉而把它们做成干花封存;匡延赫随手吸在冰箱上的便利贴都被唐蕴收集起来,制作成独一无二的摆台。   他仍像个烂漫孩童,在认真享受生活赋予他的一切。   待在唐蕴身边,匡延赫会感到无比的平静和安逸,好像这世界本该这样,人所追寻的美好就在眼前。   即使这一刻没有在赚钱也没关系,即使一个大项目失败了也没关系,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院里的鲜花也会如约绽开。   “唐律师的生日打算怎么过?”匡延赫问道。   唐蕴是处女座的,两个人的生日就隔了二十多天。   “我想出去旅游,你有时间吗?”   匡延赫看了眼自己的行程:“稍微晚几天可以吗?等开盘活动结束以后就可以了,要不然我有点不放心。”   “好呀。”唐蕴欢天喜地地打开app打算查攻略,“咱们去哪儿玩。”   “听你的,想去哪去哪。”   “那万一是你去过的地方怎么办?”   匡延赫嘴角微微勾起,变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和你再去一次不是也很有意思吗?”   连带着唐蕴脸上也爬上一个心猿意马的笑,小梨涡甜得很。   唐蕴起身和匡延赫挤到同一个沙发里,由于还不确定要去哪个地方,刷到感兴趣的统一收藏起来。   见唐蕴空不出手,匡延赫用生菜裹上肉和酱,塞到他嘴巴里。   俩人聊得起劲,匡延赫的手机响了,是项凌打来的。   匡延赫擦擦手,接起来,喊了声妈。   “你这会儿在哪呢?”   项凌的话音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匡延赫没有撒谎:“在家,怎么了?”   “你是不是又和唐蕴在一起了?”   她叫他唐蕴,而不是小唐,再加上项凌一开口语气就很冲,匡延赫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他环顾四周,严重怀疑项凌临走前在家里面偷偷装了摄像头,“我们在吃饭,有什么事吗?”   唐蕴察觉到匡延赫的脸色不是很好,咀嚼的动静也变小了。   “你下来一趟。”项凌说。   “啊?”匡延赫愣住了,身体越过露台的围栏往下看,除了波光粼粼的泳池,没有其他。   “我在楼下客厅。”项凌的声音很冷,像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不悦。   “我妈来了,”匡延赫挂掉电话对唐蕴说,“我先下去一趟,你和典典在楼上待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怎么又这么突然?”   匡延赫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就急匆匆地奔下楼。   跑起来的那几秒钟里,他已经把今晚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爸妈都知道他和唐蕴在恋爱,用气急败坏地态度辱骂他们一番,最后再威胁他们分手。   那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匡延赫并不是第一次联想,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然而当想象成为现实,他的心跳还是很快,大脑更是空白一片。   客厅里只有项凌一个人在,她没有行李,桌上是她的限量版爱马仕手提包,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您什么时候来的?”匡延赫问。   项凌望着他,原本漂亮的眼睛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别人跟我说你在跟男人谈恋爱我还不相信,结果还真是啊!你怎么就——”   她随手就抄起了她的爱马仕,打在匡延赫胳膊上,匡延赫没有躲开,任由她连砸好几下出气。   从小到大,这还是项凌第一次出手打他,胳膊很快就疼到麻木。   拉链不知怎么开了,里面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以及她的手机掉了出来,匡延赫伸手去捡,正巧看到微信上弹出来的新消息。   殷华:【谢谢夫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您打听看看,离总部不远的律所就那么几家。】   殷华是一直在匡延赫家打扫的保洁阿姨,她的出卖在匡延赫的意料之外,但也合乎情理,毕竟是出来赚钱的,谁给的钱多就听谁的,规则如此。   匡延赫把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放回桌上,俩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很安静,静到能听到项凌起伏的呼吸,那情绪如跳跃的火苗,一路烧进匡延赫的心里。   项凌的问题接二连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你以前不是还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还喜欢女孩子吗?”   匡延赫并不是那种对女人没办法产生生理反应的纯gay,只是比起和异性相处,他觉得和同性在一起更加轻松自在,上床的时候也能够完全释放天性。和男人谈过以后,就没再考虑女的了。   不过为了避免老妈对他的婚事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还是狠狠心说:“我不喜欢女的,产生不了生理反应。”   项凌“啧”了一声,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唉声叹气地朝窗外望去,显然,这是件令她绝望而又悲哀的事,而悲哀的点不在于他无法从女人身上获得快感,而是他没办法与女人结合,生育,产生新的价值。   看她一言不发,匡延赫心想,也许此刻她现在正在懊恼,当年为什么没有多生一个。   “您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如果这能让您好受一点的话。”   项凌转过头来,眼里带着恼火:“你现在告诉我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才能好受一点。”   匡延赫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说话却又绵里藏针:“我看是您在跟我开玩笑。”   项凌气呼呼地说:“你爸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听起来,她好像很担心匡继冲怪罪她。   “为什么要说交代,教育我是你们夫妻俩共同完成的事,您又不是他的下属,如果他很想知道的话,您就陈述事实好了。”匡延赫居高临下,漠然地注视着她,“当然如果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可以选择不说。”   “……”项凌觉得儿子正在不动神色地用一套逻辑说服她替他隐瞒恋爱的事。   “我真搞不懂你,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言?该有的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匡延赫犹豫了一下,表情很一本正经:“您确定要我跟您描述乐趣所在?”   项凌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她对同性恋这个群体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高大英俊,人人赞不绝口的儿子性取向会那么与众不同。在她看来同性恋都是偏女性化的男人,是娘炮。匡延赫平时根本不那样。   她无法接受的同时,又怀揣着一丝好奇:“那你们两个平时……”她斟酌用词,“是谁照顾谁啊?”   匡延赫一时间没听明白,直接说:“当然是相互照顾。”   “哎哟——”   项凌皱了下眉,仿佛遭受莫大的刺激,流露出鄙薄又崩溃的神色来,匡延赫这才意识到她所提到的“照顾”是谁在上面的意思。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匡延赫也懒得再解释,而且从某种层面来说,他和唐蕴确实是一直在“相互照顾”,没毛病。   唐蕴在露台等了半天也不见匡延赫上来,内心很是焦灼,脑海闪过许多种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狗血。   比如匡妈妈上来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头脑发蒙,大声威胁道:“再纠缠我儿子我就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或者是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他说:“开个价,离开我儿子。”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洒到他头上来了吗?如果真是那样,他得报个什么价钱才合适?要不干脆让她转让一点向恒集团的股份好了,然后和匡延赫谈一段紧张刺激的地下情。   不过万一匡妈妈是问儿子选感情还是选股份呢?   唐蕴想到这,忽然没了信心。   只有偶像剧和童话故事里的大少爷才会为了一段感情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   自己并不值得匡延赫这么做。   梁颂在微信上得知这个坏消息,低情商地安慰道:【要是给你钱你就大大方方地收下!感情是死的,钱是活的,有了钱什么样男人找不到啊?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找个一米九的,整成匡延赫那样,还能对你唯命是从,不发脾气不惹你生气,多好呀,你说对不对?】   唐蕴骂他脑子有泡:【你也别和钟警官谈了,找个和他长得像的就行。】   等不及匡延赫上楼了,唐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身上迅速浮出一层薄汗,心脏隆隆作响,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堪比当年法考出分。   他站在楼梯口附近,楼下项凌的声音尖锐而又清晰。   “你要和谁谈恋爱我是管不着,在外面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是回到家,你必须给我正常一点,结婚生子这两样肯定要做到。你要是没办法和女孩子谈,那就直接去医院做试管,生出来的小孩我和你爸来带,你爷爷都一把岁数了,也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说不准以后留给你的钱也多一点。”   “还有你爸最近也在琢磨着要立遗嘱,你要不生孩子,他肯定都把股份留给匡峙和小孙子了,你能甘心吗?”   “好像是您在不甘心吧。”   匡延赫的身体是背对着唐蕴的,但唐蕴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深深的失落。   作为母亲,这世上与自己最亲的人,已经不关心自己的未来幸福与否,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能否维持。   任谁听到此番言论,都会被冲击到吧。   项凌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忧愁和戾气:“我当然不甘心,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照顾的人是我,打理公司事务的人也是我,到头来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他最近都开始往前妻那边跑了。”   唐蕴觉得自己还是太过缺乏想象力了,有钱人的世界不是他能脑补到的,这剧情也抓马了。   “他跑过去找前妻难道也是因为我吗?”匡延赫应该和他一样,感到很荒唐。   “当然跟你有关系,你要是肯留在北京,要是早早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多要几个小孩,他带孩子都来不及,哪还会有这份心思。”   唐蕴已经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了,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唐蕴看到匡延赫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他最近一直在努力戒烟,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碰过烟盒了,抽烟代表着他压力很大,心中烦躁,需要尼古丁来压制一下。   在一片白雾中,匡延赫麻木地吐出一句话:“只要我的精子就结束了,是吗?”   “对,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焦头烂额的项凌仿佛瞧见了希望,“不过婚礼你至少得要出席一下,等孩子生完以后,你想带就带,不想带也没关系,我不来强迫你。”   “装在安全套里的精子可以吗?”匡延赫的嗓音懒懒的,有点敷衍,却又好像是认真的,唐蕴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项凌很急切地说:“那不行,得到医院现取,你要嫌麻烦我也可以安排个医生过来。” 第七十九章 反思   唐蕴茫茫然地走回露台,收拾吃剩下来的东西,他的手脚在动,思绪却像是遭遇大堵车似的,乱得一塌糊涂。   就在前几天,他的社交软件还收到了有关向恒集团的推送,在边角部分,有记者对匡继冲和项凌进行了一段简短的采访,照片里,项凌落落大方,仪态得体,十分甜蜜地挽着丈夫的胳膊,犹如新婚燕尔。   谁承想这照片的背后,又是一地鸡毛。   唐蕴始终觉得,幸福是一种内在感受,和外界的评价无关,但项凌的世界显然运行着另一套体系,在向外人展示自己经济实力和御夫之道,得到别人的赞许,才能使她获得幸福和满足。   一旦家庭中有人剑走偏锋,相当于破坏了这套体系,她会运用一切手段来阻止这桩事情发生。   匡延赫是在这样的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并且占据着重要的一环,匡延赫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唐蕴还不是很清楚。   唐蕴曾告知过匡延赫,自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但匡延赫只表示过不会去相亲,没说过不要小孩。   如果真的像项凌说的那样,他要跑去结婚生小孩该怎么办?   在唐蕴的价值观里,甭管两个人的感情根基是否深厚,举办完婚礼并且拥有小孩就相当于成立事实婚姻,那么无论他和匡延赫怎么相爱,他都不可能再介入到这段婚姻里了。   半小时后,匡延赫上楼了,神情很凝重,坐下后又点燃一支烟。   唐蕴问:“阿姨走了吗?”   “嗯。”   “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就催我结婚生小孩儿呗。”   以往这种很扫兴的话题到这边也就结束了,但唐蕴今天打算深入地了解一下。   “其实我刚才在外面稍微听到了一点,你妈妈让你试管生小孩儿。”   匡延赫的视线从法典转移到唐蕴身上,点了一下头:“嗯,见笑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唐蕴问。   什么想法?匡延赫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的思想和时间一样,都是流动的,每个阶段都在变化。   假如唐蕴没有出现的话,匡延赫大概率是会结婚生子的,他之前排斥的是父母的催婚,但不排斥婚姻本身,假设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他是想要成家的。   与他同龄的朋友们,有不少都结婚生子了,有时候看到他们发布的朋友圈动态,匡延赫也会想象一下自己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肯定不会像匡继冲那样,对孩子的各个方面进行世俗化的评价和比较,他想要自己的孩子像宠物一样,活得肆意潇洒,成绩不好没关系,事业不顺利也没关系,快乐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遇到唐蕴之后,再刷到类似的朋友圈,他就没什么感觉了。唐蕴又不可能给他生小孩儿。   露台的烟灰缸之前收起来了,匡延赫抽了张湿巾接着烟灰。   “我肯定是尊重你的想法,你不喜欢小孩儿,那我也不会要。”   唐蕴说:“我是问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假如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会想要结婚生小孩吗?”   匡延赫笑笑说:“没有这样的假如了。”   唐蕴之所以让他重新回答,是想弄清楚匡延赫的主观意愿。   因为恋爱对象不要小孩儿而放弃结婚和匡延赫本身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这两者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的话,看似唐蕴被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备受尊重,然而匡延赫随时都可以抽身说不,后者相对而言,就安全许多,至少在相处的过程中,唐蕴不用每天都担心匡延赫会突然跑路去结婚。   唐蕴在某些细节上是很敏感的,当匡延赫用“没有假如”这样的方式回应他,基本就可以判定,匡延赫本身不是不婚不育主义。   “那以后你爸妈一直催你的话,怎么办呢?”唐蕴对这份感情始终没办法太乐观,“会不会在某个瞬间,你就忽然想要结婚生小孩了?”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乱搞男女关系。”匡延赫的神情似笑非笑,“可你会相信我吗?”   这就又把问题给抛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丝拷问的态度。   唐蕴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   无话可说,他只能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匡延赫都十分忙碌,精神状态和睡眠质量都极差。   有时候半夜三四点,唐蕴被尿憋醒,打开灯才发现匡延赫还在书房工作,眼睛熬得通红。   唐蕴提醒他早点休息,但匡延赫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   唐蕴试图色诱的方式勾引,但是没起效,匡延赫会按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回被窝,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说:“让我忙完这一阵可以吗?再过半个月就好了。”   那口吻就像是一个很无奈的长辈在哄不听话的熊孩子。   唐蕴对地产行业不甚了解,不懂为什么这行一直要加班,某天去派出所和陆警官打了个招呼,听到陆警官也在抱怨女朋友这阵子忙得连回微信的时间都没有,才知道项目开盘前,不止匡延赫一个人很忙碌。   陆警官说:“我女朋友最近抽烟抽得可凶了,本来一天一两支,现在一天可以抽掉半包。”   唐蕴仿佛遇到了知己,连连点头:“我对象也是。”   陆警官:“你对象也是搞房地产的?”   唐蕴:“是啊……他是地产中介。”   陆警官叹了口气:“本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不多,现在彻底错开了,她最近天天晚上都熬夜,熬得眼袋都跑出来了。”   匡延赫倒是没有眼袋,就是脾气变得很暴躁,一点小事情都可以把他点着。   起先唐蕴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毕竟天天加班,哪有不发疯的,唐蕴自己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没想到匡延赫朝下属开炮还不算完,居然莫名其妙地把气撒在他身上。   周日下午,匡延赫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会议要开,时间是下午三点整,但因为晚上熬大夜的关系,匡延赫吃完午饭就犯困,想在卧室里睡一会,交代唐蕴在两点钟的时候一定要叫醒他。   唐蕴照做了,两点钟准时过去把人推醒,但匡延赫又苦着脸央求说:“我再眯五分钟,就五分钟……我真的太困了。”   唐蕴见他那么憔悴,也不忍心把他拖起来,想着匡延赫开车挺快,耽误五分钟不碍事,于是给匡延赫的手机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接着就回楼下书房继续直播。   半小时后,唐蕴去上厕所,发现匡延赫的背包和电脑还在沙发上放着,预感不妙,急忙冲进二楼的卧室——   果不其然,匡延赫把倒计时闹钟关了,睡得像头死猪。   唐蕴倒抽一口气,过去把人推醒,一半心虚,一半着急:“哥哥,醒一醒,两点四十了。”   “嗯?”匡延赫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手机,下一秒,像运动员一样弹射起步,火急火燎地穿衣服,嘴上还在谴责唐蕴,“你怎么不叫我啊?这都快三点了!”   唐蕴很是委屈:“我叫你了啊,是你自己说要再睡五分钟的,况且我还给你定了倒计时才下楼的。”   匡延赫无理搅三分:“睡糊涂的人的话也可以信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是,你让我两点钟起来叫你,我难道没叫你吗?是我的问题吗?”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赖床的毛病吗,我叫你喊我就是因为我信不过我自己。”   “……是是是!全是我的错!我最不应该犯的错误就是对你心软!”   唐蕴气得面红耳赤,夺门而出。   回到书房,唐蕴重新坐到镜头前,但他接下来的直播状态很差劲,满脑子都是匡延赫那副凶巴巴的面孔和理所当然的口吻:怎么不叫醒我啊?   真滑稽,明明是自己起不来,怎么还有理由责怪别人?   当然,他最主要的还是在操心匡延赫有没有赶上那场很重要的会议。   没多久,微信上收到匡延赫的消息:【宝贝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我错了。】   唐蕴气消了一半,但没搭理他。   匡延赫给他发了个道歉的转账,两千块。   【去点杯你喜欢的柠檬茶,再买个榴莲,消消气好吗?】   唐蕴依旧没搭理他,不过直播时的精神状态立刻变好了。   匡延赫之后又发来一段语音,几乎用上了撒娇的语气:“我刚才一直在反思,我不该把起床气撒到你身上的,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你理我一下。”   “凶我两句发泄发泄也行。”   唐蕴没好气地回:【我可不敢凶你,谁知道有起床气的人又要朝我发什么疯。】   哥哥:【对不起,我那时候太着急,脑袋又没有完全清醒,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那样了。】   唐蕴:【请你搞清楚以下三点:1、起床开会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请求我叫醒你,我出于好心答应了,不代表责任转嫁到我身上来,你没权利指责我。2、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拿你的工资,所以别拿命令下属的态度来命令我办事,我是跟你谈恋爱的,不是打卡受气来的。3、我也是有压力有脾气的人,不冲你发火是因为我爱你,我可以容忍你,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意伤害我。当我的忍耐到达一定限度,后果是什么,我想你也猜得到。】 第八十章 别碰   按说这么件小事是不值得唐蕴这么一顿输出的,只是先前因为容忍匡延赫的狗脾气,一直不停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导致那些闷气全都憋在心里,把他憋坏了。   这次就像开闸放水,喷涌而出。   一通发泄完,唐蕴感到浑身舒畅。   匡延赫没有回复他,也许很不高兴,又也许在想什么反驳的话,唐蕴不管他了,把手机塞进包里,继续工作。   晚上匡延赫回家,带了一些唐蕴平时爱吃的甜品、零食和水果,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你不生我气了吧?”他的声线变得柔和,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唐蕴的脸色,“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唐蕴撇撇嘴,径直打开冰箱,拿了两颗新鲜的猕猴桃出来准备切着吃。   匡延赫从他手中接过猕猴桃说:“我来帮你削吧。”   “哟~”唐蕴很阴阳怪气地说,“匡总这会儿又不忙了?今天不需要开会?没有几十亿的的大项目要谈?”   匡延赫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移动到水池边,找了把水果刀给猕猴桃削皮,切块。   阿姨被辞退后,匡延赫又重新找人收拾屋子,这次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有厨师证,连带晚餐也一并做好才离开。   唐蕴在匡延赫对面坐下,接过匡延赫递过来的饭碗和蘸碟。   很平常的画面,可唐蕴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这段时间匡延赫的早饭都是一杯咖啡配欧包,中午两个人各忙各的,晚上匡延赫又都是忙到十点多才回家,唐蕴的晚饭要么和打扫的保洁一起吃,要么点外卖和法典一起吃。   这恋爱谈得跟没谈一样。   不对,比没谈还惨,没谈至少还能和梁颂一起去酒吧动次打次,调戏一下纯情的男大学生。   唐蕴回忆了一下,自己大概有二十多天没有和匡延赫在床上切磋技艺了,中间有一次他去书房找匡延赫,在柔软又宽阔的沙发上,匡延赫手口并用花了十分钟帮他解决,然后洗洗手,继续工作。过程中甚至都没有摘下眼镜。   从那之后唐蕴就不去书房找他了,自己在楼上用小玩具解决。   他觉得匡延赫根本不需要他,也不想他出现。   吃饭的时候,匡延赫手机一直在震,但是看到唐蕴脸色不好,匡延赫没有跑出去接电话,而是发信息让对方晚点再打。   唐蕴打开电视机,边吃边看动漫。   “我有个事,想跟你请示一下。”匡延赫犹犹豫豫地说道。   唐蕴调低了一点电视音量,转过头问:“怎么了,又要出差吗?”   “哦不是,”匡延赫说,“我最近想把几台不怎么用的车卖掉,但有一台的车钥匙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应该是弄丢了。”   唐蕴真是服了他了:“那怎么办,4S店可以打开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卖车的话,肯定得给人补一个原厂的实体钥匙,售后说大概要两到三周才能给我发过来,现在的情况是,有个买家他急着要,定金已经打给我了,所以我想联络一下我前任,取一下我的备用钥匙,我记得他那有一把……”   他越说越小声,后来干脆说,“当然了,我是向你请示的,你要不同意的话,我就不联络了。”   匡延赫的语气很诚恳,眼神单纯,可这问题问得又十分精妙,但凡唐蕴说不许,都显得他这个人特别小气,对男友充满了不信任。   “你打算怎么联络你的前任呢?”唐蕴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你不会还留着他的微信吧?”   匡延赫说:“助理那边应该有他的电话,我叫他帮我联络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蕴也不好意思说不行,大家都是有过前任的人,揪着不放没意思,匡延赫愿意相信他和沈医生是清白的,那他也该相信匡延赫和前任断干净了。   做人要大气。   唐蕴这么想着,点头同意了匡延赫的申请。   “谢谢。”匡延赫面色平静地说道。   “不过你最近很缺钱吗?怎么忽然想到卖车了?”唐蕴问。   匡延赫淡淡一笑,把剥好的虾仁喂到唐蕴嘴边:“你以后就知道了。”   唐蕴刚看完诈骗题材的电影,对于生活里的反常现象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你应该没有在赌钱吧?”   匡延赫噗嗤乐了:“你想象力好丰富。”   唐蕴认真道:“我先声明,你要是被我发现在赌博的话,我是会直接跟你提分手的,我不会给赌徒任何机会。”   “……”匡延赫皱了一下眉,有些不爽,“你别老把这两个字挂嘴边,不吉利,我答应你,我不会赌博的。”   “那就好。”唐蕴说,“快吃东西吧,饭都要干巴了。”   这晚过去,唐蕴就把车钥匙的事情抛之脑后了,他对匡延赫的人品还是充满信任的,和前任拉扯不清,绝不是他的作风,况且他这段时间还这么忙。   在唐蕴生日的前一晚,梁颂打来视频,问他有没有什么计划。   唐蕴瘫在沙发里说:“还能怎么过,等我男朋友回家一起过啊,你要不要加入?”   梁颂切了一声:“我才不去当你们电灯泡呢,他肯定嫌我烦!”   “不会,他最近工作特别忙,回家都很晚了,我们是打算过段时间……大概月底的时候,出去旅个游,算是陪我过生日了。”   “度蜜月啊!真爽!”梁颂羡慕道,“我今年想去冰岛玩玩,不过我的朋友们都在上班,我要出去的话,只能报团了,挺没劲的。”   “你当心出去被人噶腰子。”   “又不是去缅北。”   唐蕴关心道:“那钟警官呢,你俩有进展没有?”   梁颂很难得露出腼腆而又单纯的笑意:“一丢丢吧,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着重补充:“在他家里。”   唐蕴在他的话音里听到了炫耀的成分,很替他开心:“你这都登堂入室了啊,进展可不是一丢丢。”   梁颂像个推销产品的销售一样,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的钟警官,从身高体重到实习经历,不管唐蕴爱听不爱听,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他和你一样,好会做饭,我那天吃掉了三碗米饭,他家的米饭都是甜的,东北大米真好吃。”   唐蕴简直要笑抽了:“真没出息,都跑去人家家里了,不去吃他,你吃什么米饭?”   “切!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很快,梁颂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移话题:“对了,你的生日礼物我准备好了,你自己来拿,空了请我吃饭。”   唐蕴笑着说:“好,我知道了,明天下了班就去找你。”   这天晚上匡延赫还是要加班,唐蕴在客厅待到十二点多,微信上收到许多掐点祝福和红包,他一一回复。   沈记恩也给他发了条短信,祝他生日快乐,还说有份礼物寄到他家了,让他去快递柜取一下。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我想你应该很需要。】   唐蕴回道:【我男朋友会吃醋,还是算了吧。】   和朋友们在群里嘻嘻哈哈地胡侃了一会儿,唐蕴肚子有点饿了,电视里面的主角正在呲溜海鲜方便面,他也忽然好想吃一碗。   匡延赫家里不会囤泡面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半夜的配送费又很昂贵,唐蕴起身套上长裤,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找找看有没有同款。   乘电梯下楼,他发现车库的灯亮着,于是往前走了两步。   男朋友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   两人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你怎么下来了?”匡延赫的身体僵住,脸上写满了错愕。   唐蕴朝他笑了一下,正想说我要出去买方便面,要不要帮你带点什么夜宵,跑车驾驶座的车门开了,走下来一个穿着帅气时髦,长相也很出挑的年轻男人。   结合匡延赫慌乱的神情,唐蕴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一阵疼痛。   眼前的画面令他感到特别荒谬。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嘴角的笑容早已僵硬,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他没有哪一刻这么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   “你新交的男友吗?”   男人看了眼匡延赫,又用很令人不适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唐蕴,嘴角浮起不屑的笑意,好像在说,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唐蕴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他下来得急,就随便穿了条旧的卡通睡裤,而对方穿着光鲜,造型隆重得像是刚结束什么重要的慈善晚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而这股味道令唐蕴感到无比恶心。   匡延赫只“嗯”了一声,就不出声了,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唐蕴解释这么荒诞的一幕。   “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们了。”男人声音轻飘飘的,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歉意,略微抬高的下巴隐隐地显出几分得意,他望着唐蕴说,“别误会哈,我就是过来找你男朋友取个车。”   取个车有必要在这个时间吗?   唐蕴沉了口气没说话,汽车的后视镜映出他近乎苍白的脸色,他快要吐了,是那种生理上的反胃,好像有一只手掐着他的心脏,令他无法自由呼吸。   男人面色从容地冲匡延赫挑了下眉:“尾款我过会儿打你银行卡上,车子我先开走咯。”   匡延赫点了下头:“嗯。”   男人踏回驾驶座,视线却落在唐蕴身上,跑车的引擎轰鸣,如雷声般灌入耳朵,唐蕴不耐地皱了下眉。   跑车绕着匡延赫掉了个头,驾驶座里的人降下车窗,挥挥手说:“拜。”   唐蕴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下车库,绕来绕去,差点迷路,而匡延赫的前任一下子就沿着正确的方向驶出去了。   也就是说,这里他也来过不止一次。   唐蕴终于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匡延赫,自己对匡延赫毫无保留,而匡延赫展示的永远只有冰山一角,他就像是举着枪的猎手,将他的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被蒙在鼓里的猎物爱上了猎人,献上了最后的爱与信任。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如果他今天没有突然想吃那桶方便面,匡延赫还会向他撒多少个谎呢?   匡延赫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告诉他,我今天加班晚了点。   唐蕴的眼眶在发热,视线逐渐模糊,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冷笑一声:“原来匡总还藏着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惊喜啊。”   在一起以后,唐蕴喊“匡总”就是在闹脾气,匡延赫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说:“关于刚才的事情,我可以向你解释。”   “好啊,”唐蕴保持着很职业的微笑,但是把匡延赫的手甩开了,“你说吧,我听着。”   “我原本是让助理联系他的,但后来才发现,那个给我打定金的人,就是我前任,那我想着,尽快把手续办了,一切也就了结了,刚才他跟着我过来是检查一下车子,确认下有没有问题……”匡延赫竖起三根手指,一向冷淡的面孔上浮现出惊慌来,好像很担心唐蕴会就此离他而去,“我发誓,在此之前我真的和他没有过任何联络,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我助理,一开始真的都是他在联络。”   “所以后来都是你自己在联络,”唐蕴轻笑,嗓音不自觉地拉到了最高,“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你有那么多时间和那么多机会!可是你却连一条信息都不愿意发给我!”   “如果我今晚没有下楼,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告诉我你和前任见面的事情吗?你会吗?”   匡延赫沉默了。   “你不会!”唐蕴的舌尖泛起苦涩来,“你的主观意愿是隐瞒!匡延赫!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没那么在乎我的感受!你甚至觉得告诉我以后很麻烦,你要避免掉这样的麻烦。”   “没有……”   匡延赫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眼里充满了忧愁和恐惧,轻微发抖的手指握住唐蕴的手,被唐蕴再次甩开。   “别碰我了!”   唐蕴那张清隽的,一向温柔的面孔被慑人的戾气所笼罩,眼圈红红的,好像对他充满了恨意。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楼上等你等到现在!你一直告诉我,你工作很忙,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很紧张,所以我不敢贸然打扰你,每次想你想得不行,也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我一直在安慰我自己,等你忙完这阵就好了,忙完一切就恢复原状了。”   “可是你宁可花时间去见你的前男友,陪他去办手续,再过来取车,验车,都不愿意花三秒钟在微信上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你要我怎么想啊?”   匡延赫怔住,像被人浇了盆冰水,遍体生寒:“对不起。”他的心脏剧烈地疼痛着,想拥抱,想道歉,可是唐蕴难过又抗拒的表情将他所有的行动都堵死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唐蕴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哽咽到近乎崩溃,嘴角牵扯起复杂又干涩的笑容。   “跟你谈恋爱好累啊,你时常让我觉得我很像个傻逼。” 第八十一章 心眼   匡延赫长这么大还没有过和恋人吵架的经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更别说哄一个因为他而爆哭的人。他此时就像是被推上讲台的小孩,满心内疚又很无措。   见唐蕴转身进电梯,匡延赫忙跟上去,抬起胳膊,想为他拭去眼泪,可是唐蕴根本不让他靠近,甚至负气地骂道:“离我远点行不行?你身上太臭了。”   唐蕴的每一个字,脸上很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深深地刺痛着匡延赫的神经,他好像忽然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回了家。   “你不是饿了吗?”匡延赫说,“要不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吃,有什么问题我们吃完再谈,好吗?”   “没胃口,况且我也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唐蕴自己抬手抹了把眼睛,脸上全是愤恨,“我知道——你现在很急切地想要告诉我,是我误会了,你和你的前任已经断干净了,不会再见了,但是那又怎样呢?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你今晚没有及时跟我说生日快乐所以在生气吗?”   匡延赫的喉咙渐渐干涩,他确实是不知道除了今晚,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惹到唐蕴了。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可以说出来,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你先别哭。”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唐蕴倔强地摇着头,好像已经对他完全失望了。   “我生气的点在于,你从来都是我行我素,高高在上,我好像是你养在家里的宠物,高兴了就过来哄一哄,抱一抱,没时间就扔在一边,不闻不问,给点钱打发。可我缺的真的是钱吗?你向我索要情绪价值,索要陪伴,索要安全感,限制我的社交,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又能做到什么?恋爱不是你一个人爽就完事了。”   “等一下,”匡延赫感到很茫然,“我没有限制过你的社交啊。”   “怎么没有?”   唐蕴那双眼睛因为委屈而不断掉泪,无论怎么擦,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一簇簇黏在一起:“我和我朋友去酒吧小酌一杯你要管,我和我前任通电话你要生气,甚至连我和同事聚餐你也要查岗,我租我朋友的房子住你不乐意,你要我搬来和你一起住,我现在搬来了啊,你又有多少时间留给我呢?你每天到家除了对着电脑就是对着手机跟人谈事,我站在你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团空气。”   匡延赫:“我承认,这段时间是比较忙,没办法抽时间陪你,但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一个阶段忙一些,过段时间就稍微空一些,就可以陪你出去旅游了,这些你在跟我恋爱之前就知道了啊。”   唐蕴冷冷地牵扯出一个笑容。   是啊,他是清楚的,可匡延赫那时候即使再忙,也不会连条信息都不发。   “前男友就不一样了啊,他值得你花费很多时间去陪伴不是吗?我就不信从你下班到家,那么长一段距离,你抽不出一个等红灯的时间来告诉我一声——我要陪我前任去验一下车,你要不要下楼来看看?但凡你跟我提了这么一嘴,我也不至于这么恼火。我气的不是你没空,而是你看不到我了,你能明白吗?匡总。”   匡延赫讨厌他那么喊自己,像冰锥刺入他的耳朵,这个称呼就好像某种封印,让他感到一切解释都变得苍白,变得难以启齿。   法典好似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绕着唐蕴的腿来回走八字,又用脑袋蹭蹭匡延赫的小腿,一个劲的叫。   唐蕴全当没看见,继续倾吐着他的难过:“咱俩所处的阶层不一样,价值观也完全不同,相处起来就挺累的,就拿上次法典打碎花瓶的事说吧,你觉得很无所谓,但我真的很难过也很介意,很想要做点什么弥补,你却不停地反对我,觉得我较真就是没拿你当男友。”   匡延赫不懂了:“我不把它当回事,不去责怪你,这也是我的错?”   “你看,这就是你无法与我共情的情况。”唐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道,“你从来就不缺钱,也没有穷过,你永远不会知道三十万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我也没办法和你一样,轻轻松松就把那三十万抛到脑后,我们对彼此的感受都绝缘了,平时的沟通也存在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   “你不断地向我提供经济价值,而我无法提供同等的经济价值啊,那就只能向你提供情绪价值了,一个人总要付出点什么才会被爱不是吗?所以我即便再生气也不敢和你大声说话,想你了也不敢去打扰你,不敢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我把你的感受置于比我更高的位置,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你会一直喜欢我,我们的感情才会长久……但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情绪价值并不值钱,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席卷而过,匡延赫的心一片空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谈起恋爱来有这么恐怖,值得唐蕴用这么多个“不敢”。   他们中间好像裂开了一道缝,而唐蕴还在继续用锤子敲击路面,一下比一下更重,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我们在社会地位上的差异,总是让我觉得很没安全感,再加上你之前说你的新鲜感很短,不喜欢对象粘着你,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像你所说的那样,自在地恋爱,我本身其实是个挺黏人的恋爱脑,我喜欢和我的爱人分享一切,哪怕是一片形状怪异的云朵,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会压制住自己的分享欲,因为很怕你嫌我烦……我觉得这段时间的我心态变化很大,变得悲观、焦虑、敏感,又十分自卑,已经不是健康的恋爱状态了……”   匡延赫觉得十分震撼。   他感受过生活带给他的重锤,但从来没有哪种痛楚是这种形态的,仿佛在徒手挖他的心,绞他的肉,使他没办法呼吸,甚至快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他和唐蕴之间连着的那根线,仿佛也要被烧断了。   “所以和我在一起,会让你感到很痛苦吗?”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赤红的双眼看着唐蕴。   他希望唐蕴可以说一声不,或者保持沉默就好,然而唐蕴好像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将这根线扯断,再也不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   “某些时刻是的。”   放弃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是无数个失望瞬间的累积,唐蕴望着那张让他反复心动的,英俊的面庞,视线再次被浓雾覆盖。   他同样也看到了匡延赫眼底闪过的脆弱,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了,但那种情绪也许被匡延赫视为懦弱的表现,所以他把视线移向另外一个很高的方向作为掩饰,接着掏出香烟点燃,很凶地抽了几口,一直都没有说话。   唐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那句:“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值得被很多人喜欢,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匡延赫眼底的光芒随着烟头一起熄灭了,本就呼呼漏风的心脏又被一列卡车碾过,碎得不堪入目,以至于周身发凉。   “也真是委屈唐律了,憋了这么久才跟我说这些。”   俩人错身而过,匡延赫没勇气再去看唐蕴的表情,兀自回到卧室,推开洗手间的门。   汹涌的眼泪混入水流,无声无息,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爱意,也一同被冲进了污浊的下水道。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好像要被黑暗吞噬掉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可悲,也不能理解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唐蕴嘴上一直说着喜欢他,喜欢他的好,也喜欢他的坏,喜欢他的一切,会永远爱他,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所以他很放心地往前走。   他把他推到一个很高的跳台,结果又在他背后猛地推了一掌。   一点预兆都不给,一点生路都不留,就这样宣判他的死刑。   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些喜欢都是有限度的,那他一定不敢肆无忌惮地消耗。   每走一步,都应该回头看看唐蕴还在不在的。   在洗手间待了很久,外面也没有动静,匡延赫的视线越过围栏往下看。   灯亮着,唐蕴不在了,法典也不见了,电梯停在了负一楼。   虽然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幕,可当它真实发生的时候,匡延赫还是止不住地心痛。   他坐在客厅地毯上,对着已经关闭的电视机,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可惜抽烟已经无法纾解他的落寞和悲伤。   他的意志消沉,面如死灰,脑海反复放映着唐蕴失落的神色。   唐蕴今晚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微表情,都化成了针,刺入他的血肉,作为他的惩罚,他每呼吸一口,都在体味那种令人绝望的剧痛。   他缓慢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除了钱以外,他拿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不懂怎么爱人,也不擅于表达,身边的人都很注重利益,只要有钱就高兴,所以他就把钱塞到唐蕴的手里,以为唐蕴会因此而满足,会因为源源不断的金钱而爱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钱不仅没有解决掉唐蕴的焦虑,反而加剧了唐蕴的焦虑,他从未在意过这一点。   也许闫楚当初说的没错,他根本不值得被爱,珍贵的爱意并不是他想买就可以买到的。   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因为银行卡的到账短信亮了一下,屏幕上的唐蕴在朝他笑,当时的唐蕴对待感情一定充满了积极的期望吧,所以才能笑得那么明媚,那么漂亮。   酸胀的情绪再次从胸口涌出。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唐蕴从他的生活里消失,没有办法。   相爱的人不应该走向陌路。   在匡延赫此前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困惑都可以有办法解决,这次……大概也是可以的。   毕竟唐蕴昨天还在说爱他,爱一个人的心总不会那么快冷却。   目光扫到了墙角的猫粮盆,匡延赫想到什么,从抽屉里翻出来当初他用茶言茶语逼迫唐蕴签下来的协议。   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法典属于俩人交往关系续存期间的共同财产,他们同时拥有法典的监护权和抚养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当陪伴法典成长,给予它爱与关怀,直至它生命的尽头。 第八十二章 探视   放下协议,匡延赫登录特斯拉的APP,想看看唐蕴现在在哪里,然后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机失去了授权,上面不显示任何信息。   授权解除是需要人为操作的,也就是说,唐蕴刚才下楼,第一时间把权限关掉了。   匡延赫顿觉心口一阵绞痛,仿佛唐蕴关掉的不是权限,而是匡延赫走向他的那道门。   虽然唐蕴总说自己是恋爱脑,但匡延赫觉得他的头脑一直都挺清醒的,知道怎么做能叫人欲罢不能,也知道怎么做能叫人肝肠寸断。恋爱期间也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要不然怎么能走得如此决绝。   不清醒的人是他自己,竟然会把唐蕴在床上说的话当真。   匡延赫连忙又点进唐蕴的朋友圈。   还好,动态还在,他没有被拉黑。   “生日快乐”这几个字在俩人对话框里停留了很久,匡延赫犹豫再三,还是将它删掉了,本来这就是引发这场争端的导火索,怕发出去以后又把唐蕴低落的情绪给点着,输出比刚才更直白,更狠心,更残酷的言论,宣布就此和他划清界限,互不打扰。   那样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的心脏今晚已经承受得够多了,再也经不住任何刺激。   在客厅枯坐将近半小时,匡延赫除了抽烟,什么事都没干成,其实今晚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Victor在等他传审核过的资料过去,但他的大脑空空,特别烦躁。   笔记本里的文字漂浮在他眼前,像是黑色的小蝌蚪一样扭动,拼凑,再融合,进入脑海的又是那句:“你值得被很多人喜欢,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摘下眼镜扔到一边,匡延赫狠命搓了把脸,接着起身去书房取了支钢笔,凭记忆把唐蕴刚才所说的那些问题还原到纸上。   匡延赫不知道的是,唐蕴下楼以后并没能那么快离开,他的眼睛哭肿了,无论他怎么调整呼吸,尝试想些其他的事情,眼泪还是不受控地往下掉。   和初恋分手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感情上的分分合合不可能再伤得了他,但是匡延赫却用短短几个月时间推翻了他的认知。   明明是三十度的天气,可他觉得冷,四肢不住地发抖,身体像破了大洞,风呼呼往里灌。   他趴在方向盘上,脑海闪过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决定和一个人分开,就是和当初的自己告别,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挺有道理,不过唐蕴觉得,他现在更像是和理想中的自我做最后的告别,和那个相信“美好的爱情能够击败残酷现实”的自我告别。   从今往后,他大抵是提不起勇气再去爱一个人,这段恋爱已经把他仅剩的那点力气全部消耗光了,他终将孤独地走向消亡。   到家已经两点多了,唐蕴把法典从猫包里放出来,路过全身镜时扫了一眼,被自己狼狈的疲态吓了一跳,他本来就有过敏性鼻炎,再这么一哭,鼻子彻底堵住,和眼睛一样,红彤彤的。   真是丑爆了。   他进浴室开了点凉水,整张脸浸在里面降温,憋气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匡延赫在泳池里教他如何憋气和换气。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做过的事真不少,以至于唐蕴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匡延赫的影子。   黎明时分下雨了,淅淅沥沥持续了很久,城市上空雾蒙蒙的。   匡延赫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相册里的点滴,唐蕴则躺在床上,上拉聊天记录。   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可是谁都没有说话。   天亮时,唐蕴浅浅睡了一个多小时,闹钟便响了,好在这天他只有个庭前会议要开,是给嫌疑人做非法证据的排除,资料全都提前弄好了,基本不需要他动脑子,否则他真怕自己的状态会影响判决。   从法院出来正好是饭点,按理说,他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应该很饿了,但是他一点食欲都没有,闻到街边肉包的香气,甚至还觉得反胃,想吐,想来点酸话梅。   还好他是个男人,要不然真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匡延赫搞大肚子了。   “下午空不空,要不过来和我小酌一杯?”他给梁颂发消息。   梁颂很快回复:“你不和你对象一起过了?”   唐蕴说:“我没对象了。”   本来梁颂下午是没空的,但听到这话,立刻改变了计划。   “你等着啊,我马上来,你喝啤的还是烧的?”   “随便啦。”   一小时后,梁颂提着两大兜东西推开了家门,东西还没放下就先关心:“啥情况啊?你俩闹别扭了?是不是他出轨了?”   “倒也不是……”   唐蕴把昨晚上在地库里的事儿描述给梁颂听,由于他主观上并不觉得匡延赫和前任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表述时是比较平静的,但当梁颂问到,“那匡延赫难道没有阻止你回家”时,被压抑的失落卷土重来。   唐蕴难过地摇摇头:“没有,他跟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上楼了,我等了他五分钟,他没下来,我就带着法典回家了。”   “那你昨晚上怎么不告诉我啊,早知道我就过来陪陪你了。”   梁颂心疼地揉揉他的肩膀,毕竟都有过失恋的经验,他知道那肯定很不好受,况且俩人正处在热恋期,在这个阶段分手,就相当于把红绳生生斩断,疼得痛彻心扉。   “是不是一晚上没睡着?眼睛都肿着呢。”   “很明显吗?”唐蕴清早已经冰敷过一次了。   “有一点。”   梁颂去厨房把刚煮好的饺子捞出来,倒上一碟酸醋,端到唐蕴跟前说:“先吃点东西,反正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失恋了,都失出经验来了,过阵子就好了,别把身体给搞垮了。”   唐蕴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会不会安慰人啊!”   “那我说的是事实嘛!”梁颂和他并排坐在地毯上,后背靠向沙发,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情情爱爱的都是小事情,他又不是你的衣食父母,没了他你也死不了。”   道理唐蕴都懂,他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可能因为失恋就抑郁,觉得人生无望。他有理想,有目标,有存款,有工作,对生活抱有期待,只是一想到在漫长的岁月里,都没办法和最最心爱的人在一起,他还是感到很难过。   就像赶海时捡到了漂亮的贝壳,在暮色降临时归还大海。   他只短暂地拥有过它们,却要用漫长余生来惦念。   梁颂见他这么伤怀,想尽办法安慰,先是上网找一些心灵鸡汤,但这些内容对唐蕴完全不起效,于是就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要不我晚上带你去酒吧嗨皮一下,多看看年轻小帅哥,兴许你就没工夫想他了。”   唐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去酒吧的话匡延赫会生气,随后才想起来,匡延赫现在已经不在乎他了。   他都回家这么久了,匡延赫既没个消息也没个电话,显然很赞成他分手的提议。   搞不好匡延赫盼这一天已经盼很久了,先前那半个月才会故意冷落他,等着他主动开口提分手。   会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匡延赫又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规划蜜月旅游,甚至提前订好那边的海景酒店。当时匡延赫眼里的期待,不像是装的。   “你是不是又在想他了?”梁颂见他眼神直愣愣的,凑过去打了个响指。   唐蕴回过神,咬了半个饺子,缓慢地咀嚼。   “这样,”梁颂说,“我教你一个办法啊——你现在就想一些他的缺点,比如他睡觉时候的丑态,他的坏脾气,他凶你的样子。”   唐蕴照着他的方法去做,最先想到的就是匡延赫那天自己睡过头,责怪他没有及时叫醒他,后来又是匡延赫那么久的冷落。   是挺来气的。   梁颂继续说:“然后你再把手机给我。”   “干吗?”   “删掉他的照片啊,难不成留着怀念啊?”梁颂本来也不觉得匡延赫是个什么好东西,强势独断,脾气又燥,唐蕴跟着他就只有吃亏的份,“你只有把关于他的一切都清空掉,才能更快地忘记他,然后重新开始。”   唐蕴也清楚这一点,但是要他删掉照片和视频,是真舍不得。   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和前面三任男友提出分手后,都是第一时间清空全部回忆,拉黑通讯录,有种“终于不用再纠缠”的解脱感。   然而到了匡延赫这里,曾经的经验都失效了。   “你不舍得的话我来帮你删。”梁颂气呼呼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没点表示,就是默认分手了啊,你还在乎他干吗?对不对?人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唐蕴眼睁睁地看着梁颂解锁了他的手机,点入相册。   凡是和匡延赫一起的,他都放在一个单独的相簿里面,所以梁颂一下就看见了,选择了全选。   正要按下删除,手机忽然响了。   是匡延赫的头像。   “妈呀!”梁颂像被一百度的开水烫到似的,手抖了一下,手机在他手心里弹起又落下,险些摔地上。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心虚,他才刚骂完人,这电话就来了,好像匡延赫把第三只眼睛放在家里了似的。   真诡异!   唐蕴犹豫不决,不确定要不要接,接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按了静音。   很快匡延赫又打来了第二通,第三通,好像唐蕴不接的话,他会这样一直打下去。   唐蕴最终还是接起来,问他怎么了。   “吃过饭了吗?”匡延赫问。   明明才分开十几个小时而已,唐蕴却觉得这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过来的,是曾经那个对他很有耐心的匡延赫在说话。   “正在吃。”   接着是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匡延赫应该在办公室,又或者是卧室,因为那边太安静了,静到唐蕴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他含住香烟,缓慢吞吐的动静。   唐蕴夹了剩下的半个饺子,小声咀嚼,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对他毫不在意。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屏幕长时间贴着耳朵,微微有些发烫,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发烫的并不是屏幕。   唐蕴接到梁颂递来的白眼,放下筷子说:“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挂了。”   “对不起。”匡延赫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在你生日的时候,把你弄哭了。”   本来都已经收拾好情绪了,结果听到这句,唐蕴的鼻子开始泛酸。   “生日快乐。”匡延赫说。   “嗯,”唐蕴很客气地说,“谢谢。”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匡延赫忽然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法典?”   “啊?”   “我已经习惯和它一起睡了,你昨晚把它带走了,我睡不着。”   “……”唐蕴觉得很荒谬,“可是典典是我的猫。”   “你忘记了吗?你把它分给我了,它有一半属于我。”   唐蕴这才猛然想起来协议的事,可现实哪有真的赠与抚养权这一说,他们的协议属于无效协议,法庭根本不可能认可。   “你是律师,怎么能出尔反尔?”匡延赫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   唐蕴看向正在和假耗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法典:“那怎么办,我又不可能把它分你一半,不然我重新赔你一只猫好了,反正虎斑猫都长差不多。”   “那怎么能一样?你会因为别人的儿子和你儿子长得像就认作自己的孩子吗?”   唐蕴无言以对,选择沉默。   “我喜欢法典,一天不吸都不行。”匡延赫理直气壮地说,“总之你安排一下,我想尽快探视它。” 第八十三章 靠近   “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梁颂在听完俩人的通话后得出结论,忧心忡忡地望向唐蕴,“他要来找你复合的话,你会同意吗?”   唐蕴摇摇头:“重复走一条看得见结局的路,没什么意义。”   他也不觉得匡延赫会真的来找他复合,那高傲的头颅不会为金钱低下,更何况只是微不足道的感情了。   梁颂:“你能这么想就很好,那来吧,把他的微信号拉黑。”   唐蕴有些不舍。   梁颂一语道穿:“那你就还在给他留机会。”   唐蕴坚持:“不,我不会和他复合的,但我想等自己从这段关系里彻底走出去之后,再亲手删掉。”   梁颂撇撇嘴,不过也理解唐蕴的不舍。   “其实想要走出去挺简单的,要么你找个新对象,要么他找个新对象,这段关系很快就断干净了。”   匡延赫找新对象?   唐蕴光是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就感到一阵凉意,好像他们之前的经历都成了一场荒诞的梦。   最终,唐蕴的二十九岁生日是在梁颂,还有几个好友的陪伴下温馨度过的,大家在饭店里吃了顿晚餐,之后转战KTV,玩到凌晨再各自回家。   唐蕴晚上躺在床上刷新朋友圈,看见匡延赫的新动态。   向恒新楼盘的开盘广告。   唐蕴点进他的头像,原来今天匡延赫发布好几条朋友圈,都是现场活动照片。   这次的开盘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售楼处人满为患,穿着整齐的销售言笑晏晏地与客户签单。   最后一张照片里,匡延赫正坐在沙发里喝下午茶,他面前的那份茶点十分精致,吃掉了一大半,边上是一大叠资料还有他的笔记本电脑。   似乎失恋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该吃吃,该喝喝,该忙忙。   唐蕴有种很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所以从隔天开始,他就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和心情。   很多人失恋以后会把精力全都投入到工作上,但他不是这样的,过多的工作压力只会让他感到生活索然无味,到最后适得其反。   所以唐蕴选择做饭、做家务、看电影、追剧、打游戏、短途自驾这种需要一点精力,却又完全不会给他增添负担的事情,去填补生活中的那点空缺。   衣柜里挂着不少匡延赫的衣服,唐蕴问他这些东西还需不需要,还要的话,他就发快递过去,匡延赫说,等他空了自己回来取。   唐蕴把它们全都收进角落很不常用的收纳箱,眼不见心不烦。   周末放假,唐蕴驱车两百多公里,再坐船两小时,去见大学睡在他下铺的舍友李维扬。朋友是体制内公务员,假期多,目前还是单身,所以平时挺清闲的,带唐蕴去吃当地有名的街边小吃,海边踏浪,堆沙堡,看夕阳,躺在沙滩上睡觉。   等到醒过来天斗已经黑了,海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唐蕴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拍了拍身上和腿上的沙子。   “你别动。”李维扬站在他身后,拍打他衣服和屁股。   “你轻点好不?故意的吧。”   李维扬笑着转过身:“帮我背上也拍一下。”   他们游玩的这片海域每天都有专人清理垃圾,所以海水很清澈,李维扬说就算整个身体被沙子埋起来也没关系,海水一冲就好了,这里比很多泳池都干净。   “要是没有核污染就好了。”唐蕴遗憾地说。   李维扬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海岛居民,听到这话,眼神也略有些落寞。   “所以,趁现在,带你多吃点海鲜。”   “也不能多吃,我肠胃受不了,会拉肚子。”唐蕴说,“有机会过来找我玩,请你吃我们那边的牛肉火锅,新开业的,没有合成肉,汤底也很美味。”   “我现在就有时间啊。”李维扬看向他,“择日不如撞日?”   单身的快乐就是自由,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走就走了,唐蕴毫不犹豫地说:“行啊,那你跟我回去?今晚先住我家,明天中午我再带你去市里逛逛,吃那家牛肉锅。”   “好!那我回家拿身衣服。”   回程是李维扬开车,唐蕴躺在副驾听脱口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你家停车位在右边是吧。”李维扬问。   “你新年的时候不是来过吗?这么健忘。”   “拜托,这都一年了。”   唐蕴纠正道:“还不到一年……先右边,看到柱子往左,看到电梯停下来就是了。”   “可是这边车位都满了诶。”   “啊?不会吧?”唐蕴往前伸了伸脖子,发现自己的停车位被匡延赫的大G占了。   车子在,人没在。   是来拿衣服的吗?   唐蕴扫了眼手机,确认没有匡延赫的信息。   怎么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过来了,万一他今天没回家呢?   “下一层楼,下边有免费停车位。”唐蕴这么说着,心思全落在匡延赫的车上,“我有个朋友好像来了,一会儿你自己先玩会儿可以吧?”   “是梁颂吗?”   “不是,你不认识的。”   舍友是知道唐蕴的性取向的,唐蕴的前三任男友,李维扬都见过,吃过饭,和梁颂关系也不错,至于匡延赫,已经成过去式了,唐蕴不打算多介绍,反正匡延赫拿完衣服就走了。   电梯门打开,唐蕴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他以为匡延赫会直接进去取东西。   匡延赫显然也被他吓到了,嘴角的笑意在看到李维扬的一瞬间收敛起来,堪比川剧变脸。   他打量了一眼李维扬,扭脸问唐蕴:“这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又不是男朋友了,还是这样一副充满强势占有欲的,令人讨厌的口吻。   唐蕴没好气地说:“你没见过的人多了。”紧接着开了门,示意李维扬先进去。   匡延赫无比震惊地望着这一幕,脑袋跟着李维扬行走的动作转了半圈,也许是误会什么了,脸色很臭,要是眼睛能发射炮火,李维扬大概只剩下二两骨灰。   唐蕴换鞋进门:“要不你在这等着,我给你把衣服拿出来。”   匡延赫更震惊了,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他今天原本是抱着求和的心态来接唐蕴回家的,他始终觉得唐蕴对他还有感情,他对唐蕴的感情也没变过,只要双方还相互喜欢,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   唐蕴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慢慢解决就是了。   夫妻离婚尚且还有冷静期,他以为保持一段距离能让唐蕴更好地平复心情,万万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匡延赫的肺都要气炸了:“我现在都已经不方便进屋了?”   唐蕴给他让出一条道:“请便,不过我这会儿挺忙的,没时间陪你。”   “……”匡延赫怀疑唐蕴在故意学他讲话,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李维扬到底也是个快三十岁的人,在短暂的对峙中,就已经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主动解释说:“我是他大学舍友。”   匡延赫眼里的怒意这才有所收敛,转向唐蕴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咱俩之间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唐蕴好像并不希望他进屋,所以一直站在门口说话,看着匡延赫,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是什么问题?你跟我说啊,我们一起商讨着解决不行吗?哪有人谈恋爱像你这样,今天说爱我想我明天又说要分手,谁受得了?”匡延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顿了一下,把唐蕴拉到玄关外面,关上门,柔声说,“杀人犯都有二审和终审,有上诉申辩的机会,你怎么一上来就要跟我一刀两断?”   “我说了,我们两个不合适……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都听不懂吗?你以前跟男友分手难不成还给一波预热?”   匡延赫恨不得要掐自己人中,回想以前,自己确实用过“不合适”三个字作为理由拒绝别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简直怀疑唐蕴是老天爷派来谴责他的,让他也体验一把被人甩是什么滋味。   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今天他要是就这样放过唐蕴,扭头离开,那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生机也都没有了。   匡延赫缓了下情绪,走上前,握住唐蕴的手,好声好气地说:“我跟你道歉,可以吗?为我之前对你的疏忽和冷淡,也为我每一次理所当然的态度,以后我肯定不会这样了,你想住在这儿也没关系,我过来陪你,你去和朋友唱歌,蹦迪,我……”   唐蕴能看出来,这一点改变对于匡延赫来说实在太难,或许自己也知道很难实现,所以匡延赫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仿佛要宣布自己下一顿要吃苍蝇一样痛苦。   “我在家等你……我保证不催你。”   终于还是被他憋出来了,那嗓音简直细弱蚊蝇。   “但你最好要告诉我,你都和谁出去玩了,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匡延赫手上的力气很大,再加上肉眼可见的尴尬和紧张,握得唐蕴的手腕都有些发疼。   但匡延赫自己毫无察觉,继续作出保证:“我会调整我的作息,不会让你想聊天都找不到人,我现在工作没有之前那么忙了,以后还会申请调岗,去做投资,不弄地产项目了,我可以陪你出去旅游,也可以在家陪你搭乐高,做那些你一直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或者你有什么希望我改掉的毛病,你都说出来,我肯定改。”   他望向唐蕴的眼神无比真诚,期待,像等待主人投喂食物的小狗,可唐蕴还记得匡延赫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你自己说的,成年人是很难改变的,你不需要别人为你改变什么,你也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如果相处过程中,觉得不舒服,那就趁早分开,谁也不耽误谁。你这张嘴是孙悟空转世吗,怎么变来变去的?”   匡延赫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他有说过这种话?   仔细一想,似乎真有。都怪程斐的那份问卷。   他感到非常头痛,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唐蕴对待感情的态度变得很悲观:“就算改了又能维持多久呢?”   匡延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可比项目决策难搞多了。   “你都没有试过,为什么这么着急否定我呢?”   “我是觉得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是很难转变的,就算你现在要为了我作出改变,等到你不那么喜欢我了,还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不想自己的精力全都耗费在感情里,跟随你起起伏伏。你现在这么固执地想要挽回,也只是因为不甘心罢了,等到你冷静下来,就会发现我原来也不过如此,不值得你为我改变那么多,那时你就清醒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因为唐蕴在说这些话时一直低着头,匡延赫不得不歪着脑袋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浓浓的全是失落,不过他就捕捉到重要的信息,“所以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明明能从唐蕴眼里看到波澜,看到犹豫,看到不舍,但最后唐蕴还是皱着眉头,把手抽走了。   “其实这段感情里,有问题的不光是你,我自己也是,之前那几段失恋的经历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不信任你,同时又太想要抓住你,变得以你为中心,明明埋怨你,又不敢讲出来,我不想讨好你,可又控制不住去讨好你,渐渐地就失去了自我,沦为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那种人。我还是想回到我自己的舒适区调整一下……”   匡延赫眼神忧郁地凝望着他的脸,再开口,声音几乎有点发颤:“所以今天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想法了,是吗?”   唐蕴就像是一尊岿然不动的神像,有种要从俗世中走出去的决心,口吻淡淡的:“短时间内不想恋爱了。”   “是不想恋爱,还是不想和我恋爱?”   唐蕴不做声,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匡延赫跟无头苍蝇似的,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一圈,在唐蕴准备开门进屋时,他一掌拍在门上,拦住他的去路。   “短时间是多短?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你给我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唐蕴感到一股很重的压迫感,身体往边上挪了一点,“你别逼我成吗?哪有人道歉像谈判一样的?”   匡延赫气急了,大声控诉道:“哪有人主动投怀送抱把人钓了又不负责的?”   唐蕴垂下眼眸,迫不及待地想开门,因为他很悲哀的意识到,即使自己嘴上再强硬,心脏也还是会因为匡延赫呼吸的靠近而疯狂跳动。 第八十四章 面具   自从唐蕴搬回去之后,匡延赫的睡眠质量就变得奇差,这次大概是因为目睹了唐蕴大学舍友的忽然出现,让匡延赫产生了诸多不好的联想,也萌生出危机感,晚上他躺在床上反复做梦。   凌晨四点多,匡延赫打开睡眠监测软件,上面显示他从凌晨一点睡过去,但进入深睡眠的时间很短暂,中途反反复复惊醒。   梦境的背景已经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唐蕴是主角,他在梦境中反复确认唐蕴还爱不爱他,唐蕴就是不承认,还搬出了新男友。   “我和他的感情比跟你还要深,他也更了解我,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就是这句话把匡延赫气得从梦里惊醒过来,恨不得发语音过去跟唐蕴对峙。   因为实在睡不着,匡延赫洗漱过后便下楼骑行,不知不觉,又来到唐蕴所在的小区,找到了唐蕴的汽车。   双手握紧了公路车手刹,匡延赫透过半透的车窗,凝视车内饰物,他给唐蕴买的扩香器还悬在后视镜上,逛街时买的情侣颈枕也还没拆。这些东西的存在能让匡延赫感到短暂的踏实。   和唐蕴在车内欢愉的画面重现在眼前。   他们做过最疯狂的事,是在半夜十二点,说走就走,驱车赶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湿地公园,那里是免费开放的景点,所以即使是夜晚,一路上也能看到不少野营车辆。   唐蕴沿着小路一直开到湖边,停在了废弃的码头。   在寂静无人的角落,唐蕴钻进副驾,趴在匡延赫身上,一只手将副驾的空间调到最大,然后充满目的性地亲吻匡延赫的脖子,耳朵,说会在十分钟内把匡延赫弄湿。   月光像水一样,流淌在唐蕴略微单薄的肩背,匡延赫仔仔细细地看着跪坐在身上的人,看着他笑,看着他哭,看着他意乱情迷,不断颤动的身躯。   那低低的颤音犹在耳边回响。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几乎每一次做爱,匡延赫都会这么问他。   “会的。”   “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   “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会的。”   思绪收回,匡延赫手指反复捏紧手刹,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酸楚,当初那些情真意切的承诺,如今都成了无用的笑话。   九点钟,匡延赫驱车抵达位于南城商务中心的双子大楼。   他在里面租了几间办公室,加起来一共八百多平,已经快装修好了。   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   匡延赫从小就特别相信一句话——“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所以与人合伙创立投资公司的事,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弟弟。   他讨厌自己的决定被人干扰,尤其是父母。   匡延赫不是第一次做投资,之前他用存款投了光也科技、蓝信软件服务公司都给他带去不少收益,但那毕竟是小小的尝试,就算一千万全部赔光,对他的生活质量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依旧有工作,有工资,有向恒集团的股东分红。   但这次不一样了,他想要投资的项目庞大,初创资金就得上亿,不得不拉人入伙。   他是投资公司的最大股东,他必须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等到装修完毕,人员到位,他将会从向恒离职。   他已经能料想到坦白后爸妈的态度,他们会觉得他的投资项目风险性很高,建议他改投其他项目,他们不会阻拦他的创业步伐,但一定会提出交换条件——假设这次的钱都败光,他得回向恒打工还债,顺便结婚生子,完成他们眼中的终身大事。   匡延赫很清楚,自己这次不能输,所以肩上的压力不小。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的选择对不对,不过他喜欢尝试新鲜的事,做一些感兴趣的投资。   和带头的装修师傅确认了一下办公室的软装细节,匡延赫又顺带去附近的私立医院挂了个心理科的号。   前台给他安排的还是之前那位姓魏的医生。   匡延赫没什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很长时间都睡不好觉的话,会来找医生开点助眠药物。   距离上次过来已经过去半年,魏医生倒是仍记得他,微笑着问他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要是质量很好就不过来了。”匡延赫坐进他对面的沙发里,玩弄一只毛绒玩偶,那玩偶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像唐蕴。   “遇到什么伤脑筋的事了?”   匡延赫之前只用行业竞争压力大随便敷衍一下,取了药就走,这次罕见地剖白:“和我的对象闹了点不愉快。”   “女朋友?”   “算是吧。”匡延赫问,“你可以帮我分析一下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魏医生笑道:“当然。”   “我的恋人是律师,我和他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匡延赫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俩人的恋爱过程以及分手原因,医生小幅度地点点头,一直都是很耐心聆听的样子,也在最后提出了疑惑。   “那你创业的事情,有没有告诉你女朋友呢?”   “没。”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告诉他也只是多一个人焦虑而已,没必要。”   魏医生笑了一下,仿佛对拥有他这样想法的人并不意外。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说,你会给她制造另外一种焦虑——无法沟通的焦虑。我们在对待亲密关系时,很容易会因为太在乎而变得想当然,把自己一贯的思维方式强加在对方身上,但其实你不在乎的,也许正是对方最最在乎的。当你觉得没必要的时候,也是在变相地矮化她。”   匡延赫抓着玩偶的手,沉默不言。   他忽然想起上学的时被一道题弄得焦头烂额,怎么算都算不出结果,但翻一下答案,忽然发现自己的辅助线画错了地方,理解错了题意。   当人陷入惯性思维里,是很难自己走出来的,他很需要一个人告知他,错在哪里,就像当年翻看练习册最后的答案一样。   “你们交往多久了?”魏医生问。   “三个月多一点。”   “认识多久了?”   “今年三月份认识的,但前期我们交流得不是很多。”   “那其实也在一起相处也没多久,”魏医生安慰道,“对对方的需求不了解也很正常,恋爱本身是件循序渐进的,细水长流的事情,大部分情侣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彼此的,三个月时间,甚至连戴在脸上的面具都还没有完全卸下。”   匡延赫并没有跟医生说过自己和唐蕴在软件上约炮的事情,医生口中的面具,在匡延赫的理解中是一种完美的伪装。   回想这三个月的交往,他的确很少对唐蕴提及自己的苦衷。   他从不愿意把难堪和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是因为他觉得优秀的人才能获得更多,更长久的爱。   “我好像不太会恋爱。”匡延赫得出这个很伤自尊的结论,毕竟他都三十二岁了,而且谈过很多段恋爱。   他以为魏医生会憋不住笑出来,没想到对方一脸认可地点头道:“太正常了,很多人其实都不会谈恋爱。”   “是吗?”   “那当然了,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凡是社交都是一门学问,现在很多家长都已经意识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会去学很多育儿课,尝试换一种方式和孩子相处,会去倾听孩子们的想法。那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恋爱是人天生就会的呢?为什么会觉得,看对眼以后,这个人就属于自己了,恋人就应该无时无刻地理解和包容自己呢?对吧?”   匡延赫觉得这人讲话挺有道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原来会做爱不代表会恋爱。   魏医生继续说着:“恋人之间也是需要敞开心扉多加沟通,才能更加了解彼此。有的人,他即使谈十次,二十次,一百次恋爱,他也还是那个样子,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这其实也是一种自负的表现,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是很好的开始。”   之后一段时间,唐蕴的微信上一直能收到匡延赫的问候,频率不算高,但每天都会出现,他向他分享他在骑行路上遇到的难得一见的晚霞;公司楼下盛开的桂花;健身房里偶遇的三花孕妇猫;做得很成功的一次番茄炒鸡蛋。   即使没有文字,唐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每一张照片,都有与之相关的回忆,在照片定格的一瞬间,匡延赫想到了他。   唐蕴始终没有回复他,直到那一天,匡延赫给他发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那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唐蕴没见过的,所以他没有看懂。   【这是哪?】唐蕴问。   哥哥:【和我吃饭的话,就告诉你。】   吃饭的话,肯定会提复合,可是唐蕴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继续和匡延赫一起生活,他很爱匡延赫,很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怕重蹈覆辙也是真的。   唐蕴最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他们再晚一点相遇……等到他不那么恋爱脑;等到他对待感情再宽容一些;等到他不再为手作的戒指感到自卑;不再为三十万的花瓶苦恼;不再为阶级差异感到迷惘和焦虑,那么他们就不会轻易分开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让自己变得更好,他想从授薪律师转做独立律师,想拓宽业务范围,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与匡延赫的身份相配。   如果那个时候匡延赫还喜欢他,他会点头同意的,如果匡延赫不喜欢他了,那说明他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唐蕴没再回复匡延赫的信息,某人大概实在按耐不住,居然通过寻氧app给他发消息。   唐蕴很早之前就把寻氧卸载了,不过在软件上收到新信息,寻氧还是会以短信的方式通知到用户,不过不显示具体的内容。   唐蕴出于好奇,把寻氧下了回来,不过账号和密码都忘光了,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登陆上去。   Test102:【你最近在干吗呢?】   唐蕴再次看到这个ID,有种恍如隔世的晕眩感,莫名地想哭。   快乐小法师:【你从南非回来了?】   Test102:【对啊,好久不见。】   快乐小法师:【那你的创业还算成功吗?】   Test102:【正创着呢,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你最近有时间吗,要不要出来一起吃饭?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快乐小法师:【就这样不能说吗?】   Test102:【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和我见面?】   “……”这人心眼子是一点没少,唐蕴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   忍无可忍地回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戴上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吧?】 第八十五章 意外   软件那端久久没有回应,也许是尴尬得撞头,也许是在想办法抵赖。   唐蕴等了足有十分钟,都快下线了,匡延赫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唐蕴实话实说:【你在酒吧喝醉,我送你回家那次。】   Test102:【怎么发现的?】   唐蕴提了口气,后槽牙咬紧。   这问题就很为难人了,他总不能说,是用嘴巴吃出来的吧……   快乐小法师:【你管呢,反正我就是知道。】   Test102:【是因为上次我们一起抓到的那个小摆件?】   唐蕴就顺着他的思路:【算你聪明。】   Test102:【那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快乐小法师:【为什么下载软件?】   Test102:【测试用啊,你看我ID就知道了。寻氧是光也科技旗下出的软件,我是光也的股东,他们的产品经理让我给提点新的意见。】   唐蕴恍然大悟,但又对他的话抱有怀疑:【既然是测试,那你怎么还约炮?】   Test102:【我填完资料就匹配到你了,聊天的时候不是你主动约我的吗?】   唐蕴卸载过软件,上面的聊天记录已经没有了,但他隐约记得,是小哑巴先跟他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让匡延赫拿出自己主动钓他的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匡延赫也表示,软件卸载过,找不到记录了。   Test102:【但肯定是你先说了想看看我胸肌有多大,我才约你吃饭的。】   唐蕴嗤地一声笑:【得,反正现在证据没了,随便你怎么扯咯。】   Test102:【怎么是扯呢,认识你以前,我可是很单纯的。】   唐蕴的下巴都要笑掉了:【人设是单纯的,心眼子八百个。】   Test102:【那胸肌你还看不看?】   快乐小法师:【不看,都摸过八百遍了,没意思,我要找点不一样的玩玩。】   匡延赫气得几乎要吸氧,唐蕴下线继续上班。   本来唐蕴是不打算和匡延赫碰面的,但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在中间拉扯着他们,叫他在一夜间幡然醒悟。   那天是周五,唐蕴驱车赶到的南城市中级法院,为一位嫌疑人做一审的辩护。   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有点特殊,是个还在上初中的男孩,叫林深,他的妹妹因为遭受学校同学的霸凌和性侵,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在家割腕自杀,虽然妹妹后来被抢救回来了,但身体状态极差,不吃不喝,随时都有再次自杀的风险,父母不得不把她送进了医院治疗。   林深为了给妹妹报仇,跑去学校将带头霸凌的小畜生打了一顿,那小畜生回去没敢告诉家长,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家人掀开被窝一看,孩子没气了。   经过法医鉴定,孩子是死于脾脏破裂,和林深的暴力伤害有直接关系。   家长就把哥哥给告了。   林深本人认罪认罚,也悔恨万分,对接下来的人生已经没了期盼,不过唐蕴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林深是被领养的,他原本是孤儿院里的孩子。   林深身份证上的日期和在孤儿院里登记的出生日期对不上号。   唐蕴一问才知道,家长当初为了图吉利,也怕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登记户口时故意把孩子的生日改大了几个月,所以林深犯罪时其实只有十五岁零十一个月又十五天,妥妥的未满十六周岁。   因为事情过去那么些年,家长早就已经忘记了,也完全没想到这几个月,能扭转孩子的命运。   同样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差这十来天,量刑幅度可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应该是十年到无期的量刑区间,现在法官认定林深犯罪时年幼,且不具备严重的社会危害性,当庭宣判三年有期徒刑。   林深望向唐蕴的眼睛是湿润的。   这判决和唐蕴当初预想的差不多,可以说很理想了。   他如释重负地离开法庭,而原告家属肯定不满判决,怒气冲冲地泼了他一身茶叶水,被法警给拦住警告才停歇。   林深的家属觉得十分抱歉,本打算赔唐蕴衣服钱,不过被唐蕴拒绝了。   “我回去洗一洗就行了,没事的。”   “这茶叶渍可不好洗干净,尤其你这还是白衬衫,”林妈妈坚持说,“这样,要不然你跟我回去换一身新的,我家离这儿也不远,总比你这么湿漉漉的出门要好。你瞧你这头发也都湿了……”   林爸爸说:“我看你身材和我也差不多,我的衣服你指定能穿,我衣柜里有新买的衬衫,和你这款式差不多的,一次都没穿过,送给你好了,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唐蕴看着已经变色了的衬衣和不停滴水的头发:“那行,谢谢你们了。”   “跟我们说什么谢谢,”林妈妈说,“一会儿顺道在我家吃个饭,我给你弄点好吃的,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你了,你是不知道,作为家属,孩子的事情一天没个着落,我们是一天都睡不安稳,就怕法官往高了判,现在判决下来,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说着说着,这阿姨又开始激动了。   唐蕴笑了笑说:“这都应该的,不用那么麻烦,我换身衣服就行。”   “不麻烦,本来我们也要吃饭的,就添双筷子的事。”   这夫妻俩原本是打车来的法院,回去直接坐唐蕴的车子,目的地距离法院十多分钟,看着有点远,不过中间是条很长的快速路,没有红绿灯。   夫妻俩并排坐在后座,问唐蕴平时喜欢吃什么。   “我都行阿姨,我不挑食。”   话音刚落,身后“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车子斜向边上的景观隔离带,唐蕴连忙打了一把方向,车身在隔离带上擦过,伤痕累累。   汽车的紧急制动功能被激活。   机械强制刹车和人为刹车是不一样的,电源被一下切断,一点缓冲都没有,随着“咔咔“两声异响,汽车原地刹停,唐蕴不敌惯性,脑门在方向盘上磕了一下。   汽车发出尖锐恼人的蜂鸣。   妈的。   哪个神经病?   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二次被追尾了,要不要这么倒霉。   唐蕴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下车骂人,夫妻俩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大型越野车。   林妈妈顿时嗓门拔高:“啊呀!那不是小畜生爸爸的车吗?我刚才……”   唐蕴心跳还未平复,头铁的越野车再次撞了过来,这次明显比刚才更凶,更狠,撞断了林妈妈的话音。   这不是普通的追尾事故。   唐蕴脑内迅速闪过一个可能——黑车就是冲着林深父母来的,他们的儿子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无所顾忌,要用这种蛮横的方式来泄愤。   可问题是,这撞的是他的车啊!他只是个做辩护的,为什么还要遭这种罪。   根本不等唐蕴反应,黑车又一次加速倒退,然后猛地冲过来,这次干脆顶着他的车屁股往前开。   车子的报警声滴滴滴响个不停。   唐蕴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单纯发泄那么简单,后面咬着他们的是条疯狗。   林深妈妈有心脏病,捂着胸口大喊:“这可怎么办?车子都要被撞烂了!”   林爸爸也吼得很大声:“你抓着我,抓着我!安全带扣上了没?”   “扣,扣,扣上了。”她的声音都被撞得支离破碎。   唐蕴想加速脱离越野车的钳制,但两辆车相撞的地方似乎卡住了,又也许是他的车子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启动,无论踩油门还是刹车,完全都不管用了。   “妈的,疯子!”   又一声巨响,越野车从右后方猛地撞过来。   电车与越野车的体积和重量几乎差了一倍,相较之下,唐蕴的电车就好像纸一样轻薄,面对这样力度的撞击,犹如螳臂当车,唐蕴只感觉车头一翘,自己几乎是飞进隔离景观带的。   车头因为惯性滑向逆向车道。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也许只有十几秒,唐蕴根本来不及操作什么,就好像被困在云霄飞车上面,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方向盘。   他一转头,看到迎面驶来的红色大卡车,瞳孔倏然放大。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狂跳,而脑袋是空白的,身体也麻木了,只知道自己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卡车的驾驶速度很快,即使司机看到突然冲出来的汽车,猛踩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撞过去。   “嘭!——”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世界仿佛就此安静。   失重的感觉令唐蕴头晕目眩,他无法睁眼,身体好像被扔进了搅拌机。   之前在网上看过的惊悚车祸画面在眼前闪现。   他觉得自己要被卡车给碾碎了,会肠穿肚烂,脑浆四溅,连尸首都找不到完整的。   腕上的手表疯狂震动,发出警报提示。   【检测到您遭遇车祸】   【已为您呼叫120】   【已为您呼叫紧急联络人】   不过唐蕴毫无知觉。   以及车子是怎么掀翻的,他又是怎么被人从驾驶座里面拖出来的,他也浑然不知。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流血,到处都在流血,鲜血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四肢无法转动,耳朵听不清声音,甚至连肺部也快要停止运作,他像个废弃的木偶一样,被人拖来拖去。   原来人的生命这么脆弱,可能消失在任何一个转瞬之间。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声音:要呼吸,要活下去,要去完成许多遗憾的事。   可是呼吸变得好难,他好像没办法做到了。   作为唐蕴通讯录里唯一一个紧急联络人,匡延赫在第一时间收到手表自动发送的求助信息。   【检测到车祸SOS】   【唐蕴在Apple watch检测到车祸后,从此大致位置呼叫了紧急服务,你被唐蕴列为紧急联系人,因此会收到这则信息。】   定位地图显示在南城星港快速路段。   匡延赫当时正在和几个下属一起吃午饭,刷到短信,吓得头皮发麻,扔掉筷子,赶紧拨打唐蕴的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他一边朝外飞奔,一边拨打第二通。   倒是有人接听,但不是唐蕴的声音。   “你是车主的朋友吗?”   “对,”匡延赫的脚步没有停下,险些在走廊的瓷砖上滑一跤,扶了一下墙根才算站稳,连按好几下电梯,“他出车祸了?”   这一刻,他很期望是手机的检测出了错,但对方的回答却叫他窒息。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他被大卡车撞了,伤势很严重,浑身都是血。”   匡延赫的内心电闪雷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梯到了,他不知所措地走进去,按了好几下负二。   好像被忽然挖去了心脏,匡延赫感觉自己坚不可摧的身体,就这样空掉了。   心痛、担忧、自责、无助、懊恼,情绪铺天盖地,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囚住,最后这些思绪都化成了一个近乎癫狂的执念。   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他要陪在唐蕴身边,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唐蕴活下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哪怕牺牲掉他自己的未来也无怨无悔。 第八十六章 咬我   事故发生地距离匡延赫二十一公里,这对于一个常年需要出差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那天的二十一公里可以说是匡延赫这一生开过的,最远的路。   匡延赫脑海里并没有预演任何不幸的可能性,只是在想,唐蕴此刻一定觉得好痛,好无助,那个都没怎么去医院看过病的人,对里面的流程肯定感到陌生又繁琐。救助他的人万一临时有事要离开,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着忙碌的医生护士抽空过去关切一下,好可怜。   他不想唐蕴有任何想要他,需要他的时刻,他却没在身边。   在路上行驶一段距离后,匡延赫的手机收到新提示。   【检查到车祸SOS】   【唐蕴的大致位置已更改。(定位地图)】   手表肯定还在唐蕴手上,大概率是唐蕴被抬上了救护车,这是救护车的途经点。   匡延赫卡顿的大脑终于飞快运转起来——他们一定会就近抢救,也就是他现在不应该赶到事故发生地,而是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医院。   匡延赫立刻呼叫siri查询,发现经过地图上那个点的医院有好几处。他先点了一个,随后又拨通唐蕴的手机。   还是刚才年轻男人的声音:“我正想打给你呢,但他手机有密码锁,我解不开,你这会儿到哪里了啊?我们现在在往医院去了。”   “哪家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还好那是家三甲医院,医疗条件没得说,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至于还要转院那么麻烦。   “OK。”匡延赫知道该怎么走了,接着又关心,“他人现在还好吗?还有没有意识?”   护士已经给唐蕴做了简单的包扎,出血量没有刚才那么恐怖,唐蕴脸上的污血也被清理掉一些,露出煞白的皮肤,他的脸和头皮都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比一道长,嘴唇也呈现不健康的白,像是刚咀嚼完干燥剂似的,多处开裂,鲜血争先恐后从那小口子里挤出来。   身上肉眼可见的是多处骨折,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向后翻折了九十度,暂时没办法复位,右手腕骨处应该是完全断裂,手掌已经脱离它原来的位置了,就只有皮肉还连在一起,那条胳膊肿得像德国香肠。   腿上的擦碰已经是他浑身上下最轻的伤口了。   男人是根据从车里调出来的驾驶证知道唐蕴的名字的,途中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不让他睡过去,唐蕴大概痛得没力气开口,但会用眨眼和点头的动作作为回应。   “意识是还有的,我每次喊他他都有回应我。”男人实话实说,“但说实话,他的整体状况不是很好,肯定要动大手术了,你得多备着点钱。”   “好。”匡延赫问,“可以把手机给他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哦,好的。”   怕唐蕴听不清,男人特意开了免提,靠近唐蕴的耳侧。   “宝贝?你还好吗?”   唐蕴:“……”   随车的医生护士和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面面相觑,又十分心有灵犀地低了下去,医生则装作没听见,去和前面的司机讲话。   “他刚给你回应了,”男人好奇地问匡延赫,“你是他哥哥吗?”   因为手机备注上显示的是“哥哥”,但男人隐约感觉,此哥哥非彼哥哥。   这位哥哥“嗯”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继续说:“唐蕴,别害怕,我很快就到。”   护士说:“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以免他睡过去。我看他听见你的声音,反应挺大的,眼睛都睁开了。”   匡延赫驶入星港快速路时,看见一辆拖车拖着七零八碎的黑色小轿车。   汽车的后备箱整块都掀起来了,车门全是白色划痕,后视镜掉了,全景天窗碎成蜘蛛网,车内数个安全气囊全部弹开,从空了的车窗里挤出来。   车轱辘少了一个,车子的前备箱也不翼而飞,就剩块弯折的引擎盖,上面还有汽车车标。   汽车完全报废,容貌尽毁,要不是这车标,匡延赫还真认不出这是辆什么东西。   AB柱还算顽强,没有变形,前后座椅和玻璃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匡延赫踩了一脚油门,看到了后视镜上悬着的香薰挂件才确认这就是唐蕴的车。   这么严重的车祸,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路上没有人及时相救,唐蕴会不会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匡延赫比救护车晚到一些,停完车,他飞奔进急诊大厅,询问接待的工作人员。   “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一个出车祸的年轻男人被送进来?”   那人问:“你是家属吗?”   “对。”   “往里面一直走,他在骨科那边做检查。”   “好的,谢谢!”   在走廊里,他见到了电话中那个男人提到的,坐在唐蕴汽车后座的那对夫妻,男人的伤势较轻,都是擦伤,还能站着通电话,应该是在叫亲戚过来。   他老婆的伤势就比较严重了,脑袋哗哗往外冒血,把床都染红了,颈部应该是骨折了,完全不能动弹。   “有需要的话联络我,我是唐律的家属。”匡延赫给对方留了个手机号就离开了。   匡延赫又是一路狂奔, 终于在骨科急诊见到了躺在担架床上的人。   “我来了。”   匡延赫很有辨识力的声音唤醒了意识模糊的唐蕴,他睁开眼,望向那张英俊的面庞。   明明是冷气充足的室内,匡延赫竟然能像刚跑完十公里那样,汗流浃背,唐蕴很清晰地看到晶透的汗珠顺着匡延赫的鬓角缓缓往下滑,发根和前额都在不停冒汗,人也气喘吁吁。   很奇怪,在唐蕴被人拖出汽车时,他并不觉得自己获救了,甚至被抬上救护车,他也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见匡延赫出现在他身边,听见那熟悉的嗓音,他那颗一直瑟瑟发抖的心忽然平复了下来。   身上那汹涌的疼痛短暂地退去,漫上来的是酸涩的委屈。   就好像被暴雨淋了好久的人,一抬头,看见一把硕大的黑色雨伞。   匡延赫很想握住唐蕴的手,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那后翻的手指和淋漓的鲜血把他吓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   这得多疼啊。   望着唐蕴毫无血色的脸颊,匡延赫的心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细密的疼痛,他更希望现在躺在上面的是自己,而不是唐蕴。   送唐蕴过来的男人看到有家属到来后,便匆匆离开了,诊室只剩下医生,唐蕴和匡延赫三个人。   医生站在担架床旁边,举起唐蕴的胳膊问道:“这样疼吗?”   唐蕴点点头,虚弱地发出声音:“有点。”   “哪里疼?”医生一只手捏着唐蕴的胳膊,从二头肌位置一点点往上挪,“我摸到你痛的地方你就喊一声,或者眨眨眼。”   匡延赫站在一旁,目睹医生的手指捏向唐蕴完全错位了的手腕,唐蕴还没叫,匡延赫的五官先被吓变形。   好疼好疼!   仿佛医生捏住的是他的手腕,他感觉头皮发紧,膝盖骨也跟着软掉了,双腿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连脱臼都没经历过,平时也不看惊悚血腥的电影,在骨折这块领域,可以说是一块白纸。   他总感觉医生稍一用力,唐蕴的胳膊就要脱落了。   医生确认好骨折的地方,把唐蕴的手小心翼翼放回去,很淡定地从柜子里取出纱布和医用石膏,抬眼对匡延赫说:“他伤得还挺严重的,你能看到的,他手腕这块已经完全错位了,刚才拍的片子里显示是粉碎性骨折,现在我要先把他的骨头掰回原位。”   “哦。”匡延赫点点头,光是听到这个步骤,已经能想象到会有多疼了。   他摸了摸唐蕴的耳朵,低头安抚道:“不怕啊,我陪着你。”   唐蕴点点头,没有说话,用可以活动的手指蹭了蹭匡延赫满是青筋的手背,匡延赫感应到了,立刻回勾住了他的手指。   医生对匡延赫说:“我待会儿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嗯,”匡延赫纳闷,“怎么弄?”   “你先把他扶起来,让他背靠着你的身体。”   匡延赫确认唐蕴的双肩没有受伤,才敢把人托起来,他坐上担架床,支撑着唐蕴柔软虚弱的身体。   医生撸起了唐蕴的衣袖,将他的右臂抬起:“然后你就以这个角度握紧他的手臂,要和我形成一个对抗的力量,配合着我把他的手腕掰回去。”   “啊?”匡延赫光是听这文字,鸡皮疙瘩又漫上来,慌张道,“我和你一起掰?我,我不会啊……这儿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吗?找个护士什么的。”   他很怕自己不专业的动作会弄伤唐蕴。   “没有人了, 只有你。”医生的话令匡延赫深感绝望。   没办法,匡延赫只能硬着头皮握住唐蕴的小臂。   医生和他们面对面站立,两只手一起,握住唐蕴的右掌,然后像拔萝卜似的,使劲拉扯唐蕴的胳膊。   他要把断掉错位的那截骨头往外拔一点,才能顶回原位。   唐蕴低着头,没敢看医生的动作,但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小幅度地发抖,匡延赫的汗,滴在他肩上。   医生也察觉到了,微笑道:“没见过这世面是不是?”   匡延赫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气:“好了吗?”   “还没,”医生抬头看着这个一米九的精壮大高个儿,安慰道,“你做得挺好的,继续施力,别紧张,放松一点。”   匡延赫怂得很理直气壮:“我不可能不紧张,我现在怕得要死,没吓晕过去就谢天谢地吧。”   唐蕴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医生也破防笑出声,调侃道:“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匡延赫破罐破摔了:“我的胆量和身高没有直接联系。”   如果说,腕骨错位的疼痛有三级,那么经过医生救治过后,绑上石膏的手,就有十级疼痛,就好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向他受伤的地方,唐蕴靠在匡延赫怀里,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叹气。   医生又继续掰他骨折的手指。   匡延赫低头,帮怀里的人抹了把眼泪,把手递过去:“疼就咬我吧。”   唐蕴没有咬他,转过脑袋,整张脸都埋在匡延赫胸口,人在经历疼痛的时候,很需要这样一个坚实的怀抱。   匡延赫身上那股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水味,像雾一样笼罩着他的身体,那是独属于他的麻醉剂,能让他短暂地忘记掉疼痛,也忘记了他们已经分手的事。 第八十七章 照料   唐蕴的额头和下巴上都有伤口,在匡延赫到来之前进行过缝合,也贴上了纱布,但血迹还是蹭在了匡延赫的白衬衣上。   他正要说对不起,匡延赫已经领会他的眼神,先一步开口:“没事,我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说话时抚摸着唐蕴的耳垂,让唐蕴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身前。   经过医生的紧急治疗后,匡延赫推着唐蕴去影像科重新拍了张片子,能看到唐蕴骨折错位的地方回正了一点,但和正常人的手臂相对比,它还是歪的。   原本白皙的皮肤肿胀呈青紫色,像有人往他的皮肤里充了气,骨节上应有的小褶皱都给撑平了。   “他这手指头肿成这样要紧不?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这个没办法了,”医生找了片冰袋给唐蕴敷上,一边向匡延赫解释道,“他骨折以后出的血会扩散到局部软组织,导致上肢的静脉回流异常,肿胀属于正常现象。我这边呢,只能给他做些紧急的处理,像他这种特别严重的粉碎性骨折,肯定还是要开刀做手术的,否则没办法恢复,他骨头要是长歪,后期就不好修复了。”   匡延赫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动手术?”   “明天做个体检,要没问题的话,科室的主治医师会安排的,正常的话,后天一早就可以动手术了。”   医生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再次翻看唐蕴的片子,看到他尾椎处有一处小小的,已经愈合的骨折伤。   “你这里是不久前刚摔过吗?”   唐蕴仔细回忆一番,自己没有受到过其他撞击伤,只有上回为了追匡延赫,在楼梯上滑了一跤,那时候他觉得尾巴骨很疼,一直疼了大概一个月,但因为是可以承受的疼痛,就没有到医院检查,只当是普通的小伤。   “对……好像是六月中旬那会儿,在楼梯上摔过。”   六月中旬,匡延赫和唐蕴才确认关系没多久,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   匡延赫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摔过。”   “晚点再和你解释吧。”唐蕴害怕道,“这不会也要重新开刀吧?”   医生说:“暂时是不需要,它只要没长歪就没问题。”   除了骨折和外伤,唐蕴的颅内蛛网膜也有受损,出现了轻微出血现象,好在医生说状况不是很严重,大概率是不需要动手术的,但这段时间一定要静养,不能大幅度地晃动脑袋,以免出血点增大。   总而言之,唐蕴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能自由活动的,只能先住进医院等医生排期。   担架床很不方便,匡延赫找地方租了个轮椅,把唐蕴抱进去推着走。   住院部的病床向来紧缺,单人和双人的床位都没了,只剩下很便宜的多人间,不过匡延赫的“钞能力”在这时候发挥出作用,直接定到了VIP病房。   VIP病房也就名字和医院还沾点儿边,里面的装修完全参考星级酒店豪华间,有独立的办公区、卫生间、厨房、客厅、家属休息室,病人的病床宽大,是可以遥控的双人床。   唐蕴第一次知道VIP病房是上回帮许董打官司,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自己成了车祸受害人。   也正是因为这场车祸,才让他真真正正地共情到那位已经离世了的受害人。   原谅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他更希望加害者可以受到惩罚,或许那位老人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匡延赫把人抱上床,紧接着护士就来给唐蕴挂水,都是些消炎用的,差不多要挂三个小时。   “肚子饿不饿?我帮你弄点吃的要吗?”匡延赫问。   唐蕴摇摇头,他浑身上下除了痛还是痛,一点胃口都没有。   忍着牙床肿痛,他小声道:“你帮我发消息请个假,我手头还有个盗窃案得先安排给别的律师做。”   匡延赫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发现上面的壁纸还是他们两个的合影。   唐蕴刚才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匡延赫不打算调侃他,装不在意地解了锁,点入微信。   好啊。   唐蕴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之前的置顶也没了。   匡延赫悄咪咪地把设置改回去,说:“发给谁?江峋吗?”   “可以。”   匡延赫对着病床上的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江峋没多久便打电话过来询问缘由。   匡延赫把自己知道的部分转述给他听:“他今天上午打了个官司,原告家属不满判决,在路上把他的车给撞了,还故意把他的车顶到了面对的逆向车道,然后他又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给撞了。”   “这么严重,”江峋不理解,“原告家属不满判决可以继续上诉啊,撞他干什么?”   “他后座载着被告的父母,想把他们送回家的。”   “好吧,那那对夫妻还活着吗?”   “还活着,但那女的伤势也非常严重。”一提到肇事者,匡延赫的怒火就蹭蹭往上涨,“这种行为已经能构成故意杀人了吧?是不是可以按照这个罪名起诉?”   “要看对方主观上是否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故意,他这是临时起意追尾唐蕴的车辆,故意伤害和危险驾驶是可能的,故意杀人的话……检察院不可能这么认定的。”   匡延赫感到很震惊:“在快速路段把人顶到逆向车道,还不是谋杀?”   “要看当时的路况,肇事者能不能看到当时有卡车经过,才能判定他是否具有主观上的故意,不过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这里面怎么认定是很复杂的,三言两语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江峋问,“交警有去事故现场取证吗?”   “我不清楚。”   “行了,我知道了,我来打电话问问那边的交警大队。”江峋说,“其实你也不用执拗于肇事者是不是故意杀人,因为这桩案件的结果已经摆在这儿了,非常万幸,没有人员死亡,故意杀人的未遂和危险驾驶致人重伤的量刑幅度也差不了多少,该有的处罚不会少的。”   匡延赫不懂这种罪名都是怎么量刑的,只关心:“几年起步?”   “那要看小唐自己要不要跟人和解了。”   匡延赫替唐蕴回答了:“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我先打电话问问情况,空了去医院看他,”江峋交代,“你让他放心,工作上的事情我会交代给别人去弄的,先养好身体吧。”   匡延赫本想帮唐蕴联络下家里人,但唐蕴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怕老妈知道以后又要瞎操心,就没让他通知。   “等我做完手术,确定没问题了再跟她讲吧,她本来就有焦虑症,回头又要担心到睡不着觉。”唐蕴问,“医院应该可以帮忙请护工的吧?”   匡延赫很意外:“我都在这儿了你还要请护工吗?”   难不成唐蕴还准备赶他走?   “你?”唐蕴嘴角往下一撇,流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匡延赫撸起袖子:“我怎么啦?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我一个健康又健硕的成年男性,还照顾不好你?”   要不是唐蕴两只手都不方便,他刚才都想把匡延赫在急诊室里面的表现拍下来的。   他也很难想象,一个连米饭都不知道要放多少水的人,该怎么照料他。   匡延赫对他的嫌弃浑然不觉,主动关切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唐蕴对天生星星没兴趣:“我想尿尿。”   这第一个要求就把匡延赫难倒了,唐蕴的腿上也有伤口,护士建议他不要多动,要静养。   匡延赫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去问护士要个尿壶,看看能不能在床上解决。”   唐蕴羞耻至极,在床上尿尿,那样的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不行!我要去马桶上尿!你把我扶起来就行。”   匡延赫走过去,圈住唐蕴的肩膀把人扶起来,唐蕴的右膝蹭破了一大片皮,弯折时很疼,所以他只能慢慢吞吞地往外挪。   匡延赫一手提着药水,一手扶着唐蕴的肩膀,龟速朝卫生间移动。   卫生间宽敞又干净,马桶边上安装了两道方便病人起身的扶手,淋浴间也有都防滑设备,很人性化。   匡延赫替唐蕴把盖掀了,药水悬挂在马桶上方的不锈钢挂钩上,好心问道:“要帮你把着吗?”   唐蕴斩钉截铁:“不要。”   匡延赫站在一旁,打量着他微红的面色:“确定吗?你现在可就三根手指。”   唐蕴的耳朵更红了,十分倔强:“三根足够了。”   “好吧。”   匡延赫走出去,关上门,好半天,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寻思这病房门的隔音也太好了,唐蕴发出微弱的求救。   “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怎么了?”   唐蕴的小脸垮着:“裤子拉链拉不下去……”   匡延赫憋不住笑出来,站到他跟前,帮他把问题解决了。   “好了,你出去吧。”   在匡延赫关上门的那一刻,又听见里面的人命令他:“站远一点,不然我尿不出来。”   匡延赫服了:“典典撒尿你还老站在它边上观察呢,现在知道害臊了?”   “我那是观察它有没有尿闭。”   “我听一听你有没有尿不尽。”   唐蕴终于忍无可忍:“滚。”   磨磨蹭蹭好几分钟,唐蕴终于弄好了,匡延赫进去帮他把拉链拉上,提着药水问:“洗手了吗?”   “洗过啦。”   走了没几步,唐蕴听到匡延赫的肚子在叫。   “你午饭还没吃吗?”   “没呢,我刚掀开饭盒就收到了你的信息。”   “我的信息?”唐蕴惊讶道,“我没给你发过信息啊。”   “你手表检测到车祸后自动发的。”   匡延赫把人抱上床,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好几条实时更新的地图定位,直到他们两个的定位合二为一。   匡延赫不无得意地说:“我是你的紧急联络人。”   唐蕴想起来了,那是他和匡延赫刚谈恋爱那会儿设置的。   他们都是对方的紧急联络人。除此之外,唐蕴的手机密码,支付密码,银行卡登陆密码,这些最最重要的信息,匡延赫都知道。   同样的,匡延赫所有的账号密码存在哪里,也只有唐蕴知道。   当时他们开玩笑约定,如果有人出了事,另外一个人要帮他把手机里面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部清空,留下清白在人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唐蕴抬眸看向正在倒水的匡延赫,“我今天真的死在卡车的车轱辘底下,你会难过吗?”   匡延赫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很直白:“你光是受伤,我已经非常内疚难过了。”   匡延赫把消炎和镇痛的药片倒在掌心,唐蕴看到后,配合地长大嘴巴,就水服送。   然后听见匡延赫问:“那换作是我出了事,你会难过吗?”   “会啊。”   这么爽快的回答,有点出乎匡延赫的意料了,倒不是觉得唐蕴冷血,而是他知道唐蕴这个人嘴巴很硬,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承认。   所以匡延赫有点不确定地又追问了一下:“哪种难过啊?”   “你怎么难过的,我就怎么难过啊。”   这似乎是一个复合的好兆头,匡延赫心里是雀跃的,不过他不打算在医院里面,对着伤痕累累的人谈感情,首先,一个人在重伤情况下,很容易对照顾他的人产生依赖心理,进而得出错误的,离不开对方的结论;其次,他并不是冲着复合这个目的来见唐蕴的,即使他们分手了,唐蕴一辈子都不愿意同他和好,但凡唐蕴遇到危险,很需要他的帮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唐蕴面前。   他希望唐蕴是幸福的,最好这个幸福是由他创造,但如果不是,他也依然祝福。   厨房里餐具和电器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开火做饭,不过匡延赫还是选择点外卖。   半小时后,外卖小哥送上来一份云吞,一份面条和一些水果。   匡延赫把小桌板放到床上,调整床头角度,云吞是唐蕴点的,因为考虑到自己只有三根手指,吃云吞比较方便。   匡延赫脱了鞋上床,以一个不那么舒适的姿势,侧靠在唐蕴腿边,帮他拆塑封,擦汤匙。   “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喂你?”匡延赫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问题的。”   紧接着匡延赫就见他翘起兰花指,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紧汤匙,舀了个云吞迅速往嘴里送,但唐蕴完全低估了汤水的热度,又立刻吐了出来。   匡延赫连忙给他找纸巾擦嘴:“烫到舌头没有啊?我看看。”   唐蕴张开嘴,里面又是好几个溃疡加牙床肿胀,后槽牙那片牙龈都红了。   “怎么会这么多溃疡。”   “之前熬夜熬的。”   “待会儿吃完我给你喷点西瓜霜。”   唐蕴左手一直举着汤匙,没一会儿,血就回流到输液管里面,匡延赫刚好瞥见,连忙让他把手放下去。   “你坐好,我来喂你。”   唐蕴乖乖靠回去。   匡延赫把云吞夹到盖子上放凉,对半夹断,蘸一点点醋再喂过去。   “味道还可以吗?”   “嗯。”   匡延赫喂了几个,接着又把自己面条里的大排和煎蛋弄碎,小心翼翼喂过去,就像当初,唐蕴在派出所里那么喂他。   当唐蕴把第一口面条卷起来递到他嘴边时,他的心脏忽然怦怦乱跳,似乎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对唐蕴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此后的无数次心跳,都是复刻当时的心动。   等到唐蕴吃饱,匡延赫碗里的面条已经快涨干了,变得软塌塌一坨,筷子刚挑起来,面条就断了,看着就很没食欲,不过匡延赫还是大口大口地把它们消灭了,连带着唐蕴吃剩下来的那些云吞。   等到护士进来给唐蕴换完药水,匡延赫开车回家,整理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给法典铲屎,喂食,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去公司取了电脑,赶回医院,正好赶上唐蕴第二袋药水挂完。   天气转凉,又加上阴天的缘故,窗外的天暗得很快,站在窗口,可以看到逐渐亮起的灯光,朦朦胧胧,连成一片。   吵吵嚷嚷的病区也在某个时间点忽然安静下来。   就在匡延赫想要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时,听见床上的人在喊“哥哥”。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以至于匡延赫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直到他看向唐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怎么了吗?”匡延赫立刻走过去,“是不是要尿尿?”   “不是,我手上好痛,特别胀。”唐蕴的瞳仁在灯光下格外潮湿,好像快哭了,“能不能让护士帮我打点麻药,我受不了了,疼得我脑袋都痛,根本没办法睡着。”   “好。”   匡延赫赶忙跑去护士站询问,护士又询问唐蕴的主治医师,也就是接下来要为他开刀的那位医生。   医生说麻药过量的话对他身体不好,今天不能再用了。   “可是他很痛,没办法睡着。”匡延赫焦急道,“或者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手有没有问题,我感觉他手指特别肿,已经是原来的一倍粗了。”   医生进房间看了一眼,说手指肿胀是骨折后的正常状况,等开完刀会慢慢好转。   他在唐蕴的几个穴位上贴上几枚据说有镇痛效果的中药贴。   “冰袋融化了就及时给他换上,消消肿,先忍一忍,明天做完体检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手术了。”临走前,他又交代匡延赫,“晚上注意一下他有没有发烧的情况,还有翻身的时候也要小心,别压到手指,明早空腹做检查,别吃东西。”   一旦进入医院,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得服从医生的指令,医生说不行,那就只能忍着。   匡延赫陪唐蕴看电影,刷综艺,一直熬到凌晨一点多,唐蕴也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倒是匡延赫,脑袋嗑床沿三回,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   “要不你赶紧去睡觉吧,”唐蕴说,“我也不想看电影了,眼睛酸。”   匡延赫要盯着他手上的冰袋,差不多两小时换一次。   唐蕴说:“没关系的,晚上温度低,它没那么容易融化。”   匡延赫又打了个哈欠,搓了把疲惫的脸颊说:“我陪着你,不然你一个人会很无聊。”   “那要不然你给我讲讲故事?”   “行啊,你想听什么类型的。”匡延赫说着,就点开平时听书的软件。   “我都可以,最好是催眠一点的。”   “那就外国文学吧,我每次听两页就睡着了。”   唐蕴笑了笑:“行。”   病房里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一把舒适一点的椅子,匡延赫坐的是从餐厅搬过来的硬板凳,唐蕴见他十分钟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二郎腿,一会儿又岔开长腿,胳膊肘支着床沿,似乎怎么坐都不舒服。   “那椅子是不是太硬了?要不你到床上来?”   匡延赫愣了一下,绕到另外一边上了床,不过因为怕压到唐蕴的手,所以他很小心,中间留着十几公分的空位。   外国文学很催眠,匡延赫讲着讲着,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再一瞅唐蕴,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匡延赫替他掖了掖被子,用慢倍速的动作下床,去冰箱取了替换用的冰袋,再帮他敷上。   唐蕴的睡相一向很乖,像蜷着睡觉的小猫,经过治疗以后,他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点。   匡延赫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皮肤,像抚摸柔软滑腻的解压球,两者唯一不一样的是,唐蕴的皮肤有温度。   好像很渴望冰冷的触碰,唐蕴的脸颊往匡延赫的手背上蹭了蹭,干燥的嘴唇停留在他骨节处。   匡延赫忽然很想弯下去亲一口,他知道这样很不应该,可唐蕴先前就偷袭过他,他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一下,也不算过分吧?   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唐蕴便睁眼开,半梦半醒地问道:“你在干吗?”   匡延赫面不改色道:“护士说要注意你半夜有没有发烧,我帮你量下体温。”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把手掌搭在唐蕴前额,大约感受了五秒钟,下定论:“没烧,你继续睡吧。” 第八十八章 回家   唐蕴的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钟,在上手术台之前,医生预估两小时左右能完成,但是匡延赫在外面守了快三小时,也不见门打开,不免忧心忡忡。   楼道内不能抽烟,他也不敢随意离开,在手术室外打转。   又等了十多分钟,人终于被推出来了,他赶忙迎接上去,看见唐蕴仍闭着眼睛。   匡延赫问:“他麻醉还没过吗?”   “过了。”唐蕴缓慢地睁开眼皮,眉头紧皱,“就是头晕,很难受。”   床上盖着毯子,匡延赫看不到他手上的变化,问道:“你手上感觉好些了吗?”   医生说:“他现在应该除了疼也没什么感觉。”   “怎么多做了很长时间?我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医生无奈道:“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手背那边的骨头全碎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我给他整理弄半天,拼不回去的地方做了填充,腕骨那边是用钢钉接起来的。”   匡延赫担忧道:“那术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手指神经有一定的概率会坏死,如果坏死的话,以后会很疼,一碰到就疼。他这只右手以后最好不用提重物了,尤其是健身什么的,要多注意,说句不好听的,它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是原装的了。”   唐蕴声音低哑:“那手指的灵活度会有影响吗?”   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击中了匡延赫。他立刻回想唐蕴平时用左手比较多还是右手比较多……   似乎百分之九十的情况都是用右手,偶尔是双手。   要是神经坏死就太遗憾了。   “日常吃吃饭写写字是没有问题的。”医生很单纯地问,“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不?”   唐蕴弱弱地回了句:“没……只要还能用就行了。”   医生的笑容温和:“等过一个礼拜手上的肿胀感消除之后,可以多活动活动手指,有助于恢复的。”   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助手将唐蕴推回病房,想让匡延赫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匡延赫嫌麻烦,直接打横抱起,把人放回去。   护士进来为唐蕴续上药水。   因为连续几天都看到匡延赫在病房陪护,就把他当成了唐蕴的家属,抬头对匡延赫交代道:“到晚上六点之前,他是不能进食的,如果他待会儿不舒服想呕吐的话,就让他侧着身子吐,小心别呛到气管,哦还有一点,病人术后可能会因为炎症引发高烧,你先别急着给他用药,到我们护士站拿点冰袋敷着,一定要等到六点以后再给他吃东西,清楚了吗?”   “好。”   麻醉的药效是缓慢退去的,唐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感知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层次递进的疼痛,从最初的微麻,到刺痛,再到火辣辣的灼痛。   他感觉头晕反胃,很像小时候第一次坐大巴晕车。   “要不然帮我把枕头稍微垫高一点吧,我平躺着很难受,很想吐。”唐蕴拜托道。   匡延赫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睡枕头呢。”   “可是我躺着就晕,胃里的酸水好像回流出来一样。”唐蕴难受得不行,只能借助颈椎的力量让自己的脑袋尽量抬高。   匡延赫体会过他形容的那种感觉,知道那有多难受,便跑去主任办公室,想问问看能不能垫枕头,没想到医生没在里面,他又跑去护士站问护士。   那位护士和刚才进来的不是同一个,看着年纪更小一点,她不紧不慢地说:“最好是不要啦,他要吐的话,就让他吐好了。”说罢,她低下头继续看一本医科类的书,似乎是在准备考试。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病患,在医生护士眼里,凡是不致命的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匡延赫实在无法像他们一样对唐蕴的痛苦视而不见,每当唐蕴说难受,或者央求着让他帮忙做什么事,他的心就会被揪起来,恨不得由自己去承受那些痛。   护士说最好不要,那迫不得已的话,也是可以垫高一点的。   匡延赫回去找了两件衣服叠起来,塞在唐蕴的床头,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转一点。   唐蕴舒了口气:“好多了,我现在不想吐了。”   陪床这件事,就好像带小孩儿,听起来很简单,谁都可以做,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   流进身体的药水让病人不断产生排尿欲望,需要很频繁地上厕所,大概一小时一次;手上的冰袋化掉了也得及时更换;头顶的药水一天要滴好几袋,没了就得叫护士;过一阵就得帮病人量下体温,确认他有没有发烧;拍完了片子要验血,结束以后等报告,全程都得推着病人在不同的楼道穿行;晚上要帮病人擦脸擦身子,换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哄病人睡觉。   就这些基本的任务做完还不算完,每天几乎都有意外发生。   比如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的针头给蹭掉了,要叫护士重新来扎针;手机充电线找不到了,要出去买新的;病房的电视机换不了台;隔壁房间的小孩儿跑来房间里捣乱;外卖汤汁不小心洒在了病床上;朋友和同事来病房探望,每进来一个,匡延赫就要代替唐蕴向对方解释一遍车祸的起因经过,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唐蕴也不想那么频繁地打扰匡延赫工作,可是好像有什么邪恶的诅咒附在他身上,每当匡延赫的屁股接触座椅达到半小时,就一定会被突如其来的某件事打断。   唐蕴建议匡延赫找个看护,这样他就能回去正常工作了,但匡延赫很固执地选择留下来。   “虽然我不能帮你承受什么,但起码让我的眼睛留在这边,我才能安心工作。”   术后的第二天下午,唐蕴的体温开始升高,从三十七度五飙到三十九度,烧到胃口全无,大脑昏沉,断断续续地做噩梦。   一会儿梦见法典偷跑出去被汽车撞死了,一会儿又梦到老妈一口牙齿全部掉光,衰老了几十岁,镜头再一转,自己头发全掉没了。   唐蕴是被吓醒的,等头脑稍微清醒一些,才意识到最后一个不是梦。   医生在帮他的头皮做缝合时,确实剃光了他的头发,不过处理完成之后就用纱布将他的脑袋全部裹起来了,他还没见过自己光头是什么样子。   多半挺丑的,所以当护士进来换药,唐蕴立刻让匡延赫背过身去。   匡延赫则笑着调侃他:“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跟我还这么见外。”   唐蕴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心态,反正不想让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匡延赫面前。   住院的第六天,李曼珍和唐蕴打视频才得知儿子出了车祸,心疼得很,连忙去菜场买菜炖大骨汤,带着一大堆东西,坐高铁赶到医院。   在见到匡延赫的一刹那,她愣住了,仔细回忆一番才想起来:“你不是那个卖房子的销售吗?叫……小匡是吧?”   匡延赫笑了笑,“对阿姨,您还记得我啊。”   “怎么不记得,你长得又高又帅的,跟模特似的。”   李曼珍打量着病房环境,感叹城市里面的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连住院条件都这么好。唐蕴不敢告诉她这里三千八一晚,怕她的心脏承受不住,少报了一个零。   李曼珍依旧觉得很贵,不过很快又想开了:“只要你人还在,钱花了就花了,咱还可以再赚,回头妈给你报销手术费。”   唐蕴说:“不用了,医保报销完也没多少了,我小金库里有,您那点钱就留着开店呗,店面找好没有啊?”   李曼珍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退休之后就一直想找点事情做,镇上那些大叔大妈到她这个岁数都开始带孙子孙女了,而她儿子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于是打算租个小一点儿的门面卖炸串,让自己忙碌起来,就不会整天焦虑了。   这门手艺是当年唐蕴外婆流传下来的,她老人家在学校门口摆摊卖炸串卖了十多年,小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愿意和唐蕴做朋友,就为了能多吃几根炸鸡柳。   唐蕴也很支持老妈开店做生意,甭管一天开业几小时,能不能挣钱,只要老妈的生活丰富起来就够了。他打算等店面开出来之后,给老妈找个帮手,这样也不会太累。   李曼珍坐下来给唐蕴削水果。   “店铺是找好了,就在少年宫对面,以前是个卖梅花糕的摊子,据说老人过世了就不干了。”   唐蕴记得那个地方:“那不错啊,地理位置挺好的,旁边有小区,客流量多。”   李曼珍说:“人流多是多,就是店面小了点,才十个平方,客人点完东西也没地方吃。”   匡延赫说:“炸串这种东西到店吃的人也不多,现在大家都习惯网上点外卖了,店面小点儿也没事,手艺好就行。酒香不怕巷子深。”   李曼珍把脆桃对半切开,一半给儿子,一半给了匡延赫。   “到时候开了业,阿姨请你吃免费炸串,你教教我怎么网上开店呗,我年纪大了,什么也不会。”   “行啊,这有什么问题。”匡延赫说,“如果店面装修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认识不少空间设计师,他们会根据您的需求帮您设计门面。”   李曼珍看了匡延赫存在平板电脑里的图片,觉得都很高级。   “那要很贵吧?”   “也可以不贵,他们是根据您的预算来设计的。”   “那行,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说是来探望唐蕴,结果李曼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匡延赫身上,向他讨教创业经验,并且学会了在外卖平台上点单。   匡延赫也跟她学做饭和煲汤,俩人在厨房里聊得不亦乐乎。   李曼珍看着匡延赫把炒好的青椒牛柳盛出来,称赞:“真不错,你以后的女朋友有口福了。”   匡延赫笑了笑,直白道:“我没有女朋友,我是打算炒给唐蕴吃的。”   “哦,这样啊。”李曼珍好奇道,“你和我儿子是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不好回答,匡延赫看向床上的人,尊重唐蕴的意见。   “他是我舍友。”唐蕴说。   匡延赫了然于心,立刻打配合:“对,我们合租了一套房。”   李曼珍:“那真是辛苦你了,平时工作这么忙,还特地跑过来照顾小蕴。”   “还行,我的工作没有固定的地点,在医院也能做。”   匡延赫把饭菜端到病床的小桌子上,他现在已经能非常娴熟地喂唐蕴吃饭了。包括送进唐蕴嘴巴里面的米饭温度都掌握得刚刚好,不像刚开始那样,不小心把唐蕴的上颚烫到。   李曼珍越看匡延赫越觉得顺眼,笑着问:“小匡你条件这么好,怎么都没想找对象啊?”   匡延赫借机坦白:“我觉得有唐蕴陪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李曼珍说:“兄弟俩感情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啊。”   唐蕴说:“为什么不可能?我不结婚,他也不结婚不就行了。”   匡延赫的嘴角爬上一个很轻微的笑。   李曼珍对此毫无察觉。   “你不想结婚,人家未必也不想结。”   “阿姨,我确实也没考虑过结婚。”匡延赫的回答很有力度,加上他一贯冷淡清高的五官,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容反驳的。   “为什么呢?”李曼珍不理解。   匡延赫说:“首先我并没有从身边任何一段婚姻中体会到乐趣和幸福,所以我并不期待婚姻,其次,我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李曼珍唉声叹气:“真是搞不太懂你们小年轻的想法。”   “您不理解也非常正常,毕竟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您不必勉强自己去接纳不一样的观点,我只想让您知道,不管是三十岁还是五十岁还是七十岁,只要唐蕴还需要我,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照顾好他的。”匡延赫在最后做了个捏手指的动作,“就算我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我还有这个,所以阿姨您不用太操心我们的养老问题。”   直至李曼珍离开,唐蕴的思绪还陷在匡延赫那段暗含深意的表白里,他的经验在告诉他,这些山盟海誓听听就好,谁当真谁就输了,可是他的大脑却在试图推翻这些经验和原则。   为什么不要相信呢?既然是美好的憧憬,是无暇的艺术品,为什么一定要打碎呢?   在唐蕴看来,自己先前的恋爱状态和下棋很类似,在与匡延赫博弈的过程中,他只顾对比双方手中筹码,每走一步都担心会被对方吃死,难以脱困,害怕自己爱得多一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在追求爱情的同时,又对另一半保持警惕,最终导致爱情输给了猜忌。   等到他宣布分手,相当于从棋局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围观战局,才意识到匡延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他。   这次的事故就像面镜子,照出了唐蕴先前没能注意到的东西,匡延赫的担当、坚定、以及如潮水般的爱意。   搞得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匡延赫,给他一点甜头,奈何横在胸前的手臂不允许。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终于宣布唐蕴可以出院了,他腿上的伤势恢复得最快,已经不用轮椅代步了。   他的汽车走的是全损流程,在唐蕴住院期间,匡延赫代他与拍卖公司、保险公司签订了协议,处理掉违章和转让过户一系列琐事。   保险公司按照购买时的保单金额,赔偿了三十多万,足够唐蕴再买一辆新车。   至于肇事者,也已经被警方刑事拘留。   据江峋那边传来的可靠消息称,交警将本次事件定为交通事故,检察院大概率会按照危险驾驶罪起诉肇事者。   司机在车祸后第一时间驾车离开,被认定为肇事逃逸,量刑幅度在三到七年。除此之外,还要赔偿多名受害者全部经济损失和医疗费用。   江峋在电话里问唐蕴,民事诉讼的部分要不要请代理,唐蕴说:“我只是手折了,不是被毒哑了,自己的案子当然自己处理。”   江峋笑他抠门:“我这不是怕你PTSD,再也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司机了。”   唐蕴的想法与他的猜想恰恰相反。   “哈!我为什么不要见,他都要坐牢了,我不得去庭上好好教育教育他?再不去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江峋:“行,你自己高兴就行。”   匡延赫把车停进熟悉的车位,然后把行李箱,收纳袋一样样搬进电梯,唐蕴想用食指帮他勾个塑料袋,都被匡延赫严词拒绝。   “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   “我这手指又没事。”   “那也不行,万一碰到就不好了。”匡延赫把他往里推了些,“你站着别动,我来就行。”   唐蕴嘿嘿笑了一下:“那我多不好意思。”   匡延赫搬运着在医院没吃完的水果,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可以给我其他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匡延赫搬完最后半箱石榴,站定在唐蕴跟前,眼里慢慢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唐蕴确实不是太确定他想要什么,也许是一个吻?又也许是复合?   “让我进去。”   “啊?”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他都还没有答应匡延赫复合呢,况且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也不太允许。   唐蕴的脸微微发热,低头道:“这不合适吧。”   匡延赫气得肺活量又大一倍:“合着用完我就要赶我走呗,连孩子都不让我看了?那你干吗跟你妈说我们是室友?你这不是作虚假口供吗?”   “哦~~”唐蕴恍然大悟,尴尬道,“不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怎么会不让你进去呢。”   匡延赫察觉些许端倪:“你该不会是想到别处去了吧?”   “真滑稽,我还能想到哪里去!”唐蕴低头抠着行李箱上的密码锁。   匡延赫原本只是怀疑,见他回避目光,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没有揭穿,背对着唐蕴暗笑。 第八十九章 相守   唐蕴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科普贴说,猫咪是通过气味来分辨人类的,而不是图像记忆,所以如果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变了,猫咪就会感到陌生和害怕,而且猫咪的记忆是很短暂的,如果太久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会忘记主人了,要重新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建立起信任。   唐蕴原本不太相信,但这次回到家,法典真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缩头缩脑地躲到了卧室床底下,无论唐蕴怎么叫它都不出来,就两只激光眼在床底下瞪着他。好像小时候刚捡回来那样,对他充满戒备。   唐蕴感觉自己的爱被辜负了,走回客厅哀嚎:“怎么办啊,典典害怕我了。”   匡延赫边收拾东西,边安慰道:“你拿根猫条试试看,我上回过来它也躲起来,过会儿就好了。”   唐蕴一个手不好撕,把猫条递给匡延赫撕开,又返回卧室,蹲在床边引诱。一人一猫对峙十几分钟,法典终于从角落的位置往外挪了点,又挪了点,隔着一小段距离,嗅猫条的香味。   衣柜门没有合上,唐蕴一扭脸,视线对上了里面的穿衣镜,脸上两处缝合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摘下黑色的绒线帽,他转过头,观察自己脑袋后面那手掌大的纱布,他稍微撕开一个角,确认伤口比前几天好一些了,也没有流脓,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把那一角贴回去。   也许是因为他的雄性激素比较发达,长头发和长胡须都快,才半个月时间,头顶摸上去就有扎手的触感,像在摸一个带刺的毛球。   他的三庭五眼都长在合适的位置,短头发的造型也没那么不堪入目,慢慢地都有点看顺眼了,只不过他的工作不允许他留这么寸的寸头,因为它隐隐透着一股子劳改犯的气质。   在唐蕴坚持不懈的诱惑下,法典终于忍耐不住,舔了舔美味猫条,耳朵从害怕的机翼状变成感兴趣的立耳。   猫咪很好收买,两根猫条就和唐蕴重新建立起信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不生我气了?”唐蕴歪着脑袋问法典,试着摸摸它的身体。   法典侧着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似乎已经认出他来了,但是因为他身上药物的气味陌生,粉色鼻头一缩一缩,始终不敢和唐蕴太亲近。   唐蕴回到客厅,从收纳盒里抽出一根带鸡毛的逗猫棒,在空中挥了挥。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法典从老远的地方朝他飞奔过来,像个十来斤的大西瓜砸在沙发上,唐蕴连忙挪开大腿,以免二次受伤。   匡延赫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坐下来,感慨道:“小猫咪可真好哄,这么快就和好了。”   唐蕴翻了一眼:“你这是点我呢?”   “哪敢。”匡延赫点到为止,换话题,“晚上想吃大闸蟹吗?”   “可以啊,正好把我们律所发的那张蟹卡用了,不过我手不太方便。”   “别说不方便了,你手不能用的时候我也没让你饿着肚子吧?”   匡延赫在医院进行的厨艺深造颇有成效,晚上的青椒牛柳和虫草鸽子汤都没翻车,唐蕴每样都吃了不少,剩下半个胃留给大闸蟹。   他没有说话,但匡延赫已经读懂了他渴望的眼神,放下碗筷,去拆大闸蟹身上的绳子。   清蒸的大闸蟹肉质肥厚紧实,掰开后的蟹黄和高邮咸鸭蛋颜色差不多,是恰到好处,诱人的橙黄。   唐蕴用嘴接住匡延赫递过来的蟹身,咬下一口不带任何调料味道的蟹黄,鲜美的滋味滑入喉咙,味有回甘。   就在匡延赫想要咬剩下来的那部分时,唐蕴忙阻止道:“你等一下,上面的五角星你还没有去掉。”   “什么五角星?”   唐蕴很是意外,平时看匡延赫对吃的东西要求很高,去高档餐厅吃饭都嫌人厨师做得一般,还以为他对食物很有研究,居然不知道蟹心是寒性的。   “你小时候吃螃蟹家里人没有跟你讲过吗?上面白色的五角星要去掉,那个是螃蟹身上最寒的地方,吃进去不好。   匡延赫摇头道:“没,我家一般就中秋节会聚在一起吃这个,家里人多,没人会来关注我在吃什么。”   “就是这里,把它抠掉就可以吃了。”唐蕴的食指戳了戳蟹心的位置,“现在知道了吧。”   匡延赫的筷子顶着那枚白色的小五角星,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听到过这个事情的。   那应该是某次集团聚会,年幼的他坐在父亲对面,那天匡峙恰好也在场,坐在匡继冲的身旁。   匡继冲用筷子帮匡峙挑走大闸蟹上面的蟹心,并且告诉他:“五角星是不可以吃的。”   匡延赫听见了,也很努力地寻找五角星的位置,可是当时他没有找到,还以为五角星不是每一只螃蟹都长的,就没在意。   原来每一只螃蟹都有五角星,当被爱时就可以找到。   唐蕴好像把他当成了吃螃蟹的白痴,又继续交代:“上面那些白色的毛毛也不可以吃。”   “这我知道。”   匡延赫把蟹肉剔出来,蘸一下料碟再放入碗中,没多会儿功夫就收集了小半碗。   唐蕴说:“我吃两只就够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匡延赫忽然挡住他伸过去的手,宽厚的手掌很轻易地遮住碗沿。   “你先亲我一下吧,亲我一下就都是你的。”   唐蕴抿了抿唇:“一开始你也没有说条件……”   匡延赫被他气笑了,曾经每天都要翻来覆去亲上个八百遍,现在连碰一下都不情愿了,但东西确实都是给唐蕴弄的,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推过去:“行,这次就算了,下次吃之前会先跟你谈条件的。”   突如其来的,唐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撤回去后问:“这样行吗?”   匡延赫眯着眼睛,不满足地点点嘴唇:“这里想要。”   唐蕴说:“你怎么得寸就要进尺。”   匡延赫挨过去,卖起惨:“给不给啊?你看我手指都剥红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给人剥蟹。”   唐蕴先大口吃肉,生怕他反悔撤回去,含含糊糊地说:“那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我可没有逼迫你。”   “是,我是心甘情愿,但我心甘情愿的同时也是怀有期待的,”匡延赫斜睨着唐蕴的脸色,“当然了,能给的话是最好的,不能给我也会安慰自己的,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没有让唐律满意吧……”   茶言茶语这一套算是被匡延赫给玩明白了,唐蕴被他逗笑:“待会儿吧,我现在一嘴螃蟹味。”   匡延赫立刻说:“我不介意的。”   唐蕴:“可我介意。”   两个手指做什么都不方便,喝汤还不小心洒到了衣服上,唐蕴低头看着身上一大块汤渍“啧”了一声,喝汤的欲望也没了,抬手道:“帮我把衣服脱了丢洗衣机里搅一下,要不然明天就不好洗了。”   匡延赫立刻放下碗筷去帮他:“你要顺带洗个澡吗?”   “行啊。”   唐蕴住院期间,无论是擦身子还是洗澡,都是匡延赫帮他的,现在他的右手虽然消肿,可以简单地活动了,但只有三分之一的手指露在外面,拧毛巾这样的活还是没办法自己做。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不少,尤其夜晚,只有二十多度,匡延赫从衣柜里找了套适合这个季节的长款睡衣裤出来,问唐蕴:“这套可以吗?”   “行。”   匡延赫夹着两套衣服内裤跟进浴室,熟练地为唐蕴挤上牙膏,倒上一杯水。   属于匡延赫的情侣杯也都还在,只是被唐蕴收起来了,匡延赫弯腰从柜子底下找出来,和唐蕴并肩刷牙。   他们的目光在镜子里交错,匡延赫弯着眼睛朝他笑,这久违而又熟悉的画面令唐蕴一阵恍惚,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匡延赫只是去外地出了一趟差。   调好水温的花洒总是与匡延赫的视线一起扑向唐蕴的身体。   无论他们做过多少次,在床上多么疯狂,在面对匡延赫直白的眼神时,唐蕴还是会很不好意思地避开,就像纸张要避免明火的触碰。   这时候他就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株新生的植物,在接纳阳光和雨水的滋润。   雨水从他的后颈滑下,越过起伏的山丘沟壑,再流到地下,他的皮肤很薄,又喜欢偏高一点的温度,所以只冲几分钟就微微泛红。   “我给你用湿巾稍微擦一下头发吧。”   唐蕴点头说好。   这次住院,匡延赫囤了一大箱湿巾,有一款带一点酒精,可以擦皮肤,也可以用来擦头发,等干掉之后,头发上面的油脂和灰尘都会被吸走,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白桃茉莉清香。   在没办法洗头的日子里,唐蕴很依赖这款湿巾。   匡延赫动作很轻,避开伤口,滑向唐蕴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卫生间太热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唐蕴的耳廓很红,像甜度恰好的热带水果。   耳朵上一阵痒意,唐蕴一开始以为是湿巾擦过,略一偏头,才发现是匡延赫在舔他耳朵。   浴球揉出浓密厚重的泡沫,打了唐蕴满身,像肥料滋养土壤,匡延赫的指腹轻轻刮过锁骨,前胸,唐蕴整个人猛地一哆嗦。   这是在医院洗澡时没有的流程,赤裸得像在邀请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被这种暗含情欲的动作勾引过了,就这一下,唐蕴的破碎身体就迎来了复苏,完全不可抑制。   匡延赫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下巴抵在唐蕴的肩上,笑意很浓,他向下的眼神炙热,就像是欣赏自己亲手揉出来的陶瓷摆件。   “要我帮你吗?”   他的面容那么温和,语调那么平静,但依旧掩盖不住内心最原始的想法——他很想做。   “我们到床上去吧……这里太热了。”   以往进行到一半,当唐蕴想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匡延赫都会用不那么绅士的姿势扛起唐蕴,无论是动作还是语言,都显得急不可待,几乎是把唐蕴摔到床上去的。   这一次,匡延赫的动作柔和许多,对待唐蕴就像对待易碎又昂贵的骨瓷,但要说他有多理智,倒也真谈不上,在家里润滑液告罄的情况下,他依旧试图进行下去。   “不行的,太、太大了。”唐蕴的后背已经贴上枕头,实在退无可退,“你先等一会儿!”   “是因为太久没做了吗?你放松一点。”   已经被匡延赫用嘴巴伺候过一回,并且得到愉快体验的唐蕴有一点困了。   他抬脚抵住匡延赫的胸,宣布:“我想睡觉了哥哥,我的生物钟到了。”   匡延赫诧异地瞪圆了眼:“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仿佛在说,我都还没开始。   唐蕴退一步:“那我把腿借给你,但是里面不可以,会裂开的……”   “算了,你用手吧。”匡延赫很会找理由,“医生不是说你的手指需要多运动运动吗?”   唐蕴很想帮忙,但是爱莫能助:“就这么一小节,又不能弯曲,根本没办法发挥。”   “你摸摸它。”   匡延赫关了灯,品尝着唐蕴嘴里淡淡的薄荷味,将人一点点从床头拽回,回应他的,是湿软的勾缠、急促的呼吸,还有愉悦的回声。   “你抱抱我吧。”   在黑暗中,他听见了唐蕴近乎撒娇的声音。   前面有石膏挡着,太不方便,匡延赫侧过身,圈住唐蕴的腰,俩人像两把汤匙,紧紧依靠在一起,相互汲取温度。   匡延赫的另一只手放在唐蕴的胸口,感受他咚咚直响的心跳。   “喜欢我这样抱着你啊?”   “嗯,”唐蕴用耳朵蹭了蹭他,“很有安全感,特别舒服。”   匡延赫笑了笑,腿也干脆把人缠起来,去吻唐蕴的脖颈。   “你知道吗,其实在出车祸的时候,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听不到声音,呼吸也变得很困难,我当时就在想,我可能要挂了,非常慌张,也非常害怕。”唐蕴的手搭在匡延赫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青筋,“但如果是死在你怀里的话,我可能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那我更希望可以给你带去求生的欲望。”   唐蕴想了想说:“你可以再找一个新的男朋友,更年轻,更帅气,更有才华。”   匡延赫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没有人能代替你。”   唐蕴曾思考过一件事。   “假如我的肉体消失了,那么我们的爱情将得到永生。”   匡延赫反驳:“我是个庸俗的人,我不要那样的永生,我只要和你在俗世里相守。” 第九十章 亲密   唐蕴和李曼珍在某些方面很像,嘴上说着向往安逸的退休生活,但当真可以静下来休息时,又觉得生活特别没意思,陷入无止尽的情绪内耗,于是在家休养了两天,唐蕴又架起支架,直播连麦。   他的号一直都是公益直播,即使半个月没有开播,再登上去,也依旧有不少铁粉点进来。   休息的间隙,唐蕴靠在客厅的沙发里喝水,姿态随性,上蹿下跳的法典很抢镜,网友们都在刷屏和猫咪打招呼。   【吃什么牌子的猫粮,怎么一岁不到就这么胖了?】   【我也一直想问,猫咪怎么才能发腮。】   唐蕴放下水杯,回复道:“我家的猫粮牌子不固定,有时候我买有时候我室友买,我觉得它胖和吃什么猫粮关系不大,主要是什么都吃,胃口贼大。”   【唐律居然还有室友啊?】   【天呐,这么大个律师都没有买房子吗?】   【跟人合租?】   【唐律三十岁都不到,就算是律师行业,但要全凭自己的收入买房也不容易,跟人合租很正常吧。】   刚提到室友,下了班的匡延赫就开门进屋了,手上提着外卖软件上点的菜,因为担心唐蕴一个手不好拿,他都直接寄到公司,再运回来。   “肚子饿不饿?”匡延赫问。   “有点。”   “晚上吃冬阴功火锅可以吗?”   “好啊,这么高级的菜你也会弄?”   “不就是和煮火锅那样,放包汤底再放点料吗,有什么难度。”   匡延赫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茶几上的支架了,不过他视力不好,还以为唐蕴在和朋友打视频,靠近了才发现是直播,那只准备在唐蕴胸前占便宜的左手又以一个很僵硬的姿势收回去,显得特别突兀。   网友眼尖,像放大镜一样捕捉着画面里的一举一动。   【刚他是不是想袭胸啊?】   【这是什么神仙室友,还给煮饭啊!】   【室友的手好长好白好好看。】   【现在谈恋爱的都自称是室友了。】   【想看看室友。】   【臣附议。】   唐蕴对于出不出柜这件事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大家猜到就猜到了,并不会在镜头前刻意否认。他压着嘴角的笑意望向匡延赫:“你想和大家打个招呼吗?”   匡延赫弯腰看了眼留言界面,十分官方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姓匡,是唐律的室友,你们可以叫我小匡。”   潜水的网友都被炸了出来,满屏啊啊啊的尖叫。   【唐律的室友也好帅救命!】   【怎么声音这么攻。】   【我不相信他们只是普通室友。】   【好眼熟,感觉之前好像见过。】   【之前唐律在酒店直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位吧!】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声音!!又攻又苏又温柔!我记得!】   不得不说,网友们的记性是真的好,唐蕴自己都忘了的事情,他们还记得。   匡延赫对直播缺乏兴趣,一如往常地关心唐蕴:“今天手指头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里面肿吗?”匡延赫捏了捏唐蕴的骨节,感觉里面还是有点水肿,“这么捏疼不疼?”   “不疼。”   “那就行。”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吻了吻唐蕴的手背,匡延赫便转身进厨房处理海鲜食材。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亲亲的声音。】   【是的,有“啵”的一下。】   【啊啊啊啊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听到。】   大家都对俩人的恋情有所察觉,但又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唐蕴忽然觉得逗大家玩比开诚布公有意思多了。   因为不想匡延赫一个人在厨房忙忙碌碌,唐蕴下了播走进去陪他,手机依然是举着的,录一些日常的vlog。   唐蕴总觉得生活中的苦大于甜,所以这些甜蜜的瞬间更应该被记录,要是这些瞬间被大脑当成垃圾拖进回收站,之后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非常可惜。   他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还能有甜滋滋的记忆可以回味,不会觉得这一生很遗憾。   “累不累啊?”唐蕴问。   “不累啊,我白天又没干什么体力活。”匡延赫抬眼看到手机镜头,笑了下,继续处理他的梭子蟹,“又在录视频了。”   唐蕴说:“又不是一直能吃到你做的饭菜,当然要好好记录。”   “这话说的,你想吃我肯定给你做啊,这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菜。”   唐蕴从背后抱住他:“等激情退去之后,你大概都懒得去弄这些来哄我了,大概率会直接带我出去吃,当然,也不是说出去吃就是不爱我,就是我能感受到的爱意可能没那么具象。”   匡延赫不否认自己的懒惰:“我以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是习惯在外面解决,但如果你告诉我,你想吃我做的东西,我肯定会陪你在家吃的。”   唐蕴坦白道:“我比较喜欢在家煮东西吃,但也会担心你觉得辛苦,一个礼拜做一两次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时间我们可以出去吃或者我给你做,我挺喜欢烹饪的,尤其是给喜欢的人做东西,是件很幸福的事。”   匡延赫笑着说:“看你吃我煮的东西吃那么香,我也会感到幸福啊。”   唐蕴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但我看你平时都好冷静,好像不太会被这种事情打动。”他觉得匡延赫很爱看财报,尤其是数据漂亮的财报能让他嘴角上扬。   匡延赫觉得他的想法很好笑。   “咱俩都是一个物种,你会有的感觉我当然也会有。”   “例如?”   “你亲我我就开心,不理我的时候,会感到不知所措。”   从前都是唐蕴以自己的视角去感受匡延赫对他的爱,就好像一个人站在狭窄的玻璃窗里面往外看,以为眼前的就一座小山丘,但跳出那扇窗子,发现原来一直都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包裹着他。   “我以后会学着表达的。”唐蕴说,“你工作上要是有什么烦恼也可以向我倾诉,比如你现阶段在忙什么,主要压力来源在哪,钱的方面我可能帮不到你,但情绪价值我肯定给足。你闷声不吭的时候,我会害怕,也会觉得自己很多余。”   匡延赫问:“你会觉得典典很多余吗?”   “不会啊。”   “那不就好了,”匡延赫回过头,望了望唐蕴受伤的手,紧接着又凝视唐蕴的双眼,态度很认真,“即使你受伤不能动了,即使你无法和我交流,即使你身上存在缺点,即使你不能为我创造价值,但只要你在,我就感到高兴和温暖,当我拥抱和亲吻你的时候,就已经在被你治愈了。”   唐蕴感觉自己布满褶皱的灵魂正一点点被熨平,凑过去亲吻他嘴唇:“给你充充电。”   匡延赫像是受到鼓舞,立刻转过身来抱住他,舌尖迫不及待地探寻和挑逗,唐蕴像被意外捕获的动物一样挣扎起来。   “汤汤汤滚了!要溢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匡延赫母亲打来语音电话,先是关心了几句匡延赫目前的生活状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儿子能回去向恒工作。   “你想要玩,想要车想要房想要买奢侈品,甚至想要恋爱,我全都不反对,有多少钱你尽管花,但是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下你拿那么多钱开投资公司,风险还是挺大的,向恒也不是没有投资部,你回北京这边来,跟着熟悉的哥哥姐姐一起弄,不是省力许多吗?”   匡延赫说:“我开公司是为了独立,不是为了省力,况且我也不可能让自己赔到血本无归的地步。”   “你一年也就那么点工资,哪来钱开公司。”项凌直白问道,“是不是把爷爷之前送你的那套房子给抵押了?”   “没有。”   “那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之前投资赚来的。”匡延赫回答得很硬气。   良久,电话那段才发出不太愉快的声音:“你还挺会隐藏自己的,连老妈都要瞒着。”   匡延赫以前并不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什么不好,就像唐蕴说的,他已经生在了罗马,还能有什么不知足。   但随着年岁上涨,也因为唐蕴的出现,让他更为清醒地意识到,真正的自由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买到什么,而是当他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可以不用去做。   于是,他所在的那辆高速列车在某个很寻常的早晨,脱离了既定轨道,奔向另一段未知的旅途。   现在他的经济彻底独立,精神也就跟着自由了。   所以在项凌提出要他回去相亲结婚,生个孩子的时候,匡延赫第一次用很明确的口吻回绝了。   “我不想相亲,也不想要孩子,我对我现在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   “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得疯掉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他,我也不想和不爱的人结婚生孩子。”   到如今,唐蕴仍然不能确定匡延赫会不会一辈子都这么爱他,人是要成长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也许到了某一天,匡延赫忽然觉得小孩子也挺可爱的,就像很多丁克夫妻人到中年忽然反悔,甚至他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百分百确定。   但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他已然明白,结局是命定的,无法改变的,重要的是享受旅程。遇到什么问题再想办法解决就是了,每多爱一天,一小时,哪怕一分钟,都是幸运的。   先前的旅行计划被搁置,两个人都觉得很遗憾,所以当匡延赫看到综艺里的人在野外露营时,问唐蕴,还想不想出去旅游。   “当然想啊,”唐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石膏,“不过刚做完手术的手能上飞机吗?”   这也触及到了匡延赫的知识盲区,于是上网查了一下。   唐蕴也把脑袋凑过去。   网友的答案是可以的,但是过安检的时候扫到体内的钢钉会被工作人员拦住,得提供材料证明,听起来略麻烦。   不过匡延赫在这方面并不怕麻烦,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做了决定。   “我下周五有空,要不咱们下周出发?”   “好诶!”   即使到了二十九岁,在准备出发的前一晚,唐蕴还是快乐到失眠。   凌晨一点多,两个人躺在床上,挤着同一个枕头,匡延赫单手举着手机,唐蕴的食指在界面上滑啊滑,收藏想要打卡的地方和当地美食攻略。   他们旅行的第一站是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唐蕴在支付宝的蚂蚁森林里种了好几棵梭梭树和沙柳,就在鄂尔多斯的沙漠里。   虽然网上已经有人去探索过那片沙漠,但他还是想亲自过去打个卡。   “这个看起来也好好吃……”唐蕴把文字复制黏贴到备忘录里,一扭脸,看到匡延赫在打哈欠,“你困了啊,要不你先睡,我自己拿。”   匡延赫打量着他亮汪汪的瞳仁,总觉得他精力过于充沛。   “你怎么一点都不困呢?”   唐蕴在被窝里夹住他的腿:“第一次跟你出去旅游,太兴奋了嘛!”   匡延赫亲了他一下:“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唐蕴忽然想到一件事:“网上说,出去旅游是鉴定一对情侣适不适合的最快方法,你说咱们旅完游回来会不会……”   “那是适合没有同居过的情侣的方法,咱俩都同居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大摩擦。”   “那不一定,旅行路上肯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话音还没落,唐蕴就感觉有只不太安分的手在往下滑,挑起了他的裤腰,“你干吗?”   “你说呢?”   唐蕴的声音弱了下去:“你不是困了吗?”   “我现在又不困了。”匡延赫抓着他的手,去碰那不困的地方。   唐蕴的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后挪:“昨天不是已经陪你做过两次了吗……”   “这话说的,好像你吃完一顿就不会馋下一顿似的。”匡延赫淡淡地戏谑,眼神又满是纵宠,“你看你的,我玩我的,你不用管我。”   话虽这么说,可当匡延赫翻身骑到他身上,又一点点往下亲时,唐蕴还是放下了手机,愉快地分开腿。   紧接着就听到匡延赫得逞的笑。   整个过程非常亲密,令人神魂颠倒,唐蕴的一只手垂下去,摩挲着匡延赫短短的发根,觉得自己像一片薄薄的,敏感的糯米纸,一遇到水就瘫软地融化掉了。 第九十一章 旅行   连着阴了一礼拜的天,在出发这天放晴了,清早拉开窗帘,一束光直直地照进了房间,把睡梦中的人点亮。   匡延赫左膝跪在床沿,俯身亲了亲唐蕴的额头,小声将人叫醒。   “差不多要起来换衣服了。”   “嗯,几点了?”   唐蕴睡了一晚上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每个音听起来都黏糊糊的,要黏住匡延赫的耳朵。   “九点半。”   唐蕴心算了下时间,立刻竖起来:“那你帮我挤一下牙膏。”   “好。”   行李提前一晚已经简单收拾过了,因为这次的目的地不止一个,再加上天气转凉,所以匡延赫带了不少秋冬季的衣物。28寸的行李箱都快不够用,匡延赫又背了个双肩包,放手机、充电宝和相机之类的东西。   出门前,他们把法典的食物都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留了张纸条,在他们出行的这段期间,小家伙就由唐蕴的同事和梁颂代为照顾。唐蕴给他们一人留了个红包。   匡延赫从向恒离职之后就没有再请专职司机了,俩人是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唐蕴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匡延赫拍拍大腿,示意他躺下来睡一会儿。   唐蕴顺势躺下,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就听匡延赫在小声念叨:“晚上不好好睡,白天又起不来。”   唐蕴感到匪夷所思:“到底是谁昨晚上不让我好好睡觉啊?”   “那是因为你一直刷视频不睡觉,我才辅助你入眠,要是没有我的帮忙,你能放下手机吗?不得刷到个四五点钟才肯睡?”   唐蕴无言以对,匡延赫在这方面总有他自己的一套辩证逻辑。   飞机抵达鄂尔多斯已经三点多了,能感觉到这边的气温比南城低了不少,路上也不像南城那样拥堵。   司机师傅是酒店派来接他们的,一路上很自豪地向他们介绍当地最有名的景点和小吃,还送给他们两本手绘的攻略手册。   “这上面的图都是我女儿画的,她在旅游厅负责宣传工作。”   “哇,这么厉害啊。”唐蕴翻开那本小册子,里面的画几乎涵盖了内蒙全部的旅游景点,最后还有注意事项和求助热线等等,可以说非常用心。   下车,司机大叔还帮他们把行李搬进酒店大厅,微笑着说:“内蒙欢迎你们,祝你们在这里拥有一段美好的旅行体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打我电话。”   俩人连声道谢。   唐蕴在电梯里嘀咕:“好热情的大叔。”   匡延赫:“好热情的内蒙人。”   对一座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往往是遇到的第一个当地人给的,所以两个人对这座城市的期待又浓厚了许多。   酒店是唐蕴定的,这边物价不算高,三百多就可以定到环境很好,设施齐全的星级酒店大床房。   收拾好行李后,俩人在就近的街上散步,意外地看见了火红的落日和晚霞。   在南城当然也是可以看到的,但城市里面鳞次栉比的高楼总是把夕阳切割成很小一块,唐蕴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完整的落日了。   “好像个大月饼。”   唐蕴兴奋地要拍照,幸好匡延赫出门前把相机挂身上了。   匡延赫:“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唐蕴嘿嘿笑:“有一点。”   加了镜头的相机跟哑铃一样沉,于是唐蕴想了个办法,把脑袋伸到匡延赫胸前,和匡延赫一人捏住相机的一边,然后再调整角度。   镜头里的晚霞像是浪漫而又唯美的油画。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光云影共徘徊’吧。”唐蕴捕捉到一个完美的角度,“你按吧。”   匡延赫按下去,紧接着又偏了一下脸,在唐蕴那和夕阳差不多通透的耳廓上亲了一口。   “哎哟干吗啦……”唐蕴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大庭广众的,有很多游客经过。   “它看起来好好吃,像果冻。”   “……你也饿了是吧。”   进入商场,俩人点了司机推荐的冰煮羊、排骨焖面、肚包肉还有自制酸奶,味道都不错,符合唐蕴的口味,即使是匡延赫这种对肉类很挑剔的人都没有吃出羊膻味。   一边吃饭,匡延赫下了个租车软件,因为他们第二天要去的沙漠距离酒店很远,一来一回起码四小时,很难打到车。   选好了一辆大型越野,等到他们吃完,工作人员刚好把车停到楼下。   签好合同,匡延赫载着唐蕴去看了音乐喷泉,又在一家很有当地特色的书店里待了很久才回酒店。   俩人录了不少视频,唐蕴晚上在被窝里剪Vlog,还试图教会匡延赫,但是因为白天舟车劳顿,没多会儿就睡过去了。   匡延赫把人揽入臂弯,一条腿勾住唐蕴的双腿,以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入睡。   第二天在酒店吃过早饭,他们按照地图前往沙漠,刚开始唐蕴还是很兴奋的,即使是面对广阔无垠的沙漠,也依旧把它当作一个景点来看,但没想到在中途,俩人的手机统统失去信号。   无奈,匡延赫只能掉头回去,找信号强一点的地方。   沙漠里的公路只能容纳一到两辆汽车通行,之所以是不确定的,是因为路上黄沙漫天,就像有人把沙子倾倒在了本就不宽的马路上,影响了交通。有地方宽一点,有地方窄一点,总之这一路都开得非常坎坷。   唐蕴吐槽:“还好我是没有大着肚子,要不然孩子都得颠出来了。”   匡延赫:“那我慢点开。”   终于回到了刚才经过的加油站,他们把地图下载好,又多买了一箱水,重新上路。   这次竟然刚巧碰上了运着许多沙柳的卡车。   司机开得很慢,唐蕴兴奋地和司机打招呼:“你们是去蚂蚁森林的吗?”   司机点点头。   交谈间,唐蕴得知他们都是当地镇上的人,专门负责给沙漠种树,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蚂蚁森林分了好几个种植区,每个区区号不一样,相隔老远,好在有了司机师傅指路,唐蕴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俩人就被迎面而来的黄沙扑了满脸,唐蕴呸呸呸半天,漱了漱口,才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回车上取口罩,戴帽子,穿外套。   匡延赫来之前还以为这里的每棵树都会做好编号,好让大家分辨这是谁种的,然而并没有,所谓的森林,也只是对于蚂蚁而言的“森林”。   柠条小小的一株,只有他小腿那么高,更像是路边的野草,风浪来袭,它的身子倾向一边,看起来弱不禁风。   他们走了一段路,已经看到不少枯死的植物,但也有神奇的地方,有一棵枯死的杨柴旁边,竟然长出了细小的绿叶,这意味着它的根茎还在求生。   唐蕴看到它,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匡延赫也是想到了这里,赶紧回车上取了几瓶水,希望能让它喝饱,但一整瓶矿泉水倒下去,很快不见踪影,黄沙的颜色都没有变深。   唐蕴蹲在它旁边,即使是一米八多的个子,在沙漠中央也显得格外渺小,像个好奇的宝宝:“也不知道它喝到水没有,要不再给它浇一点?”   于是匡延赫又开了一瓶灌下去。   在沙漠里种一片森林,听起来就好像愚公移山那样艰巨,艰巨到……会让人觉得没有意义。   唐蕴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具有防风固沙的作用,直到和当地一个很年轻的,负责种植的男人聊天,对方给他看了手机里存着的两张照片。   第一张来自于2016年的卫星地图,这片地方还是淡黄色的,看起来就是干枯一片。   然而到了今年,从卫星俯瞰这片土地,已经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唐蕴为这一变化感到震撼和感动。   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人们所以为的无意义,未必真的没有意义。   唐蕴和小树苗合了个影,然后从车里取下早就在镇上买好的樟子松,准备和匡延赫一起种下,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他甚至还准备好了祈福的红绳,打算绑在上面。   匡延赫说:“万一它死了呢。”   唐蕴瞪了他一眼:“不准乌鸦嘴。”   匡延赫:“OK,我以后每年都派直升机来这边给它浇水。”   唐蕴催促他去车上拿把小铲子。   匡延赫的鞋头在黄沙里碾了一下:“这么松的沙子,也用不着铲子了吧。”   “你快去嘛,带都带来了。”   塑料铁铲只有巴掌大,是用来种小型绿植的,匡延赫刚挖了几下,就铲出来一个黑色的首饰盒。   “诶?”   匡延赫捡起来,吹掉上面的黄沙,感觉这首饰盒很新,怀疑是路过的旅客或者是村民掉在里面的。   “呀,这是什么宝贝?快打开看看。”   唐蕴脸上的表演痕迹很明显。   匡延赫的脑子转很快,立刻猜到是他故意放进去的,但还是装作毫不知情地打开了。   一枚铂金戒指,流水状的设计,不那么完美的戒身,戒圈内侧刻着俩人确认关系的日子。   又联想到唐蕴有段时间一直跑首饰加工厂……   毫无疑问,这就是唐蕴自己打的戒指了。   “呀。”匡延赫爱不释手地攥着那枚戒指,生怕一不小心掉黄沙里找不着,“这居然是枚戒指。”   唐蕴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匡延赫说,“有可能是那群种树的人掉在这边了。”   唐蕴脸上闪过一抹雀跃,又忙说:“你快看看里面有没有字。”   匡延赫乐了,把戒指递给他:“帮我戴上吧。”   唐蕴这才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是我要给你的?”   “演技有点拙劣,还好没往演艺圈发展,叫人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唐蕴很没形象地大笑起来。   但是时隔太久,他记不起招财应该戴左手还是右手,不过没所谓,反正这玩意儿也就主打一个心理作用。   “你想戴哪个手?”   匡延赫伸了右手,又撤回,伸左手。   “为什么不要右手啊?”唐蕴问。   匡延赫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它要干的事儿多,摘来摘去麻烦。”   唐蕴明白了其中深意,批评:“你真黄。”   匡延赫:“是是是,你纯洁无瑕,你脑子第一反应和我一样。”   俩人一起种下了一棵樟子松,绑上红绳,最后又用拍立得合了影。   照片缓慢地显现出来,唐蕴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衣服口袋。   匡延赫给它灌了好几瓶矿泉水,生怕它熬不过去。   最神奇的事就在此刻出现。   当他们准备上车离开时,唐蕴感到脸上落了一滴水,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   俩人惊讶地摸着脸上和身上的雨水,第一次没有那么着急躲雨,而是感受上天赐予的福祉。 第九十二章 完结   首站任务圆满完成,俩人心情大好,接着赶路去响沙湾吃午饭。   中途经过加油站加油,匡延赫还在打量他手上的那枚戒指,嘴角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还破天荒地对着拍了张照片,设置成朋友圈壁纸。不动声色地向每一个点进朋友圈的人炫耀。   唐蕴完全没料到他的戒指能让匡延赫这么开心,调侃道:“你好像拿到小红花的小朋友,恨不得去村上绕一圈。”   “是的。”匡延赫大方承认,“以后有谁和我玩剪刀石头布,我只能出布了,否则没办法很好地展示我的戒指。”   唐蕴笑得不行:“神经病啊你!不过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就早点送给你了。”   匡延赫扭头看他:“你这什么时候准备的?”   唐蕴坦白道:“你过生日之前。”   匡延赫:“果然啊,我就说你有段时间怎么老往首饰加工厂跑,我那会儿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案子要办,整天神出鬼没的。”   唐蕴小声埋怨:“你怎么老偷窥我的行程。”   “我那是偷窥吗,我那不是明目张胆地使用软件吗?”   “……”   匡延赫好奇:“那你为什么没有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   “一开始是打算送你这个的,但没想到你的朋友们都送你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就在想,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你身边最亲密的人,送这么便宜的礼物,显得过于寒酸了,好像我很不重视你一样,所以又重新挑了两个比较实用的,没那么廉价的礼物……”   “笨蛋。”匡延赫揉着他脑袋,“正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无论你送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廉价。”   唐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袒露真相,因为一旦说出来,就好像承认自己够不到匡延赫的高度,但真正说出来的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就是这么顺理成章。   尤其是听到匡延赫的反馈,他感觉身上的包袱好像一瞬间卸了下来,整个人都特别轻松,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格外舒服。   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因为自尊心受挫,也不会因为赚得不及匡延赫多而觉得低他一等。   再也不会了。   也不知道刚才那场是局部雨还是阵雨,总之等到他们来到响沙湾,遇到的是毫不吝啬的阳光。在车上唐蕴又补了点防晒霜,也给匡延赫的脸上和脖子里抹了点。   这里仍旧是一片沙漠,不过被开发成一片旅游景区,开放仙沙和悦沙两个休闲岛,一个被誉为沙漠迪士尼,一个是沙漠水世界。   他们买了通票,坐上去仙沙岛的观光缆车。   唐蕴有点恐高,只敢挨着匡延赫身侧坐,往下是连绵起伏的金色细沙,完全望不到头。   “好神奇,竟然能在这地方建游乐园。”   匡延赫:“在这里建水世界才令我大开眼界,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企划。”   俩人嘴上仿佛装了吸铁石,聊着聊着又吸一块儿去了。   “好了好了好了……”唐蕴一只手按在匡延赫胸上,将人推开,“再嘬下去我就要硬了。”   匡延赫往下扫了一眼:“你居然还没硬?”   唐蕴也往对面扫一眼:“你居然这都能硬?”   “为什么不行?”   “好多人呢?”   “哪来的人。”   “前前后后都是人。”   “人是来旅游的又不是来看我们的,”匡延赫捏他脸,“说明你和我接吻不够投入。”   “……”   到了地方,匡延赫先下缆车,抬起胳膊挡着门框,防止唐蕴撞脑门。   天空像被水洗过似的,通透湛蓝,云层很高,颜色淡淡的,和沙漠搭配在一起,随便怎么拍都很出片。   唐蕴不想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出镜,从匡延赫身上扒了件外套下来,搭在胳膊上。   匡延赫远远地望过去,说:“不行,你这就相当于在比基尼上打马赛克,更加欲盖弥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衣服底下是手铐呢。”   唐蕴听劝地将衣服丢还给匡延赫。   “那怎么办,我这石膏手这么丑。”   “丑什么丑,别人都不打,就你一个人打,多酷。”   唐蕴不懂匡延赫的审美天生这么畸形还是在安慰他,总之,不管他摆出什么姿势,匡延赫都会像幼教老师那样,温温柔柔地微笑着,夸一句:“嗯,真不错,不愧是我们唐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然而拍出来的照片总是一言难尽。   这里的沙子和海边的不太一样,一年四季几乎都没有雨水滋润,摸起来很干,很细,走过时脚背很容易陷下去。   俩人干脆把运动鞋脱了,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拖鞋,在沙漠里奔跑。   唐蕴手上打着石膏,很多刺激的游乐项目都不能玩,匡延赫带着手机坐上去,替他拍摄第一视角。   在经过滑沙区域时,唐蕴的脚步慢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游玩的旅客。   匡延赫马上意识到:“你是不是也想玩啊?”   唐蕴点点头。   所谓的滑沙,就是像滑雪那样,从沙丘的最高点往下滑,屁股下面需要垫一块很大的滑沙板。   这项目看着挺简单的,而且就算翻车也是翻进沙子里,没什么危险,但唐蕴现在的胳膊状况不比常人,匡延赫很担心他会因此受伤。   于是他站在那边,连着看了好几个人往下滑,确定这玩意儿很稳当才敢去租。   滑沙板的形状像小船,女生躺在里边,微曲双腿就可以顺利下去,但唐蕴的个子比较高,装了腿就装不下脑袋,躺得委委屈屈,更别说匡延赫了,根本躺不下,他直接坐在上面。   两名工作人员分别把唐蕴和匡延赫推到沙丘边缘。   在下去前,匡延赫还是很不放心地望向唐蕴:“手抓紧了吗?”   “抓紧啦。”   工作人员:“那我们起飞咯!”   “起飞!——”唐蕴愉快呐喊。   响沙湾之所以叫响沙湾,是因为当人滑下去时,身下的沙子会摩擦出悦耳的声响。   当工作人员的双手一松开,唐蕴便听见了那只有在沙漠才能听到的声音,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叫嚣。   眼前是辽阔的,一望无际的沙漠,夕阳像是落入水中的颜料,把天空染成了壮丽的橘红,连云朵都跟着燃烧起来。   俩人的瞳孔中映着相同的,无与伦比的景象,重力带着他们在沙漠中漂浮,像是在热切地追赶那轮火红的落日。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日落。”   在他们滑沙时,身后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拍摄下一张与晚霞的合影,唐蕴很喜欢这张照片,于是保存了下来,反复欣赏,设置成了微信头像,用的是有匡延赫的那半边落日。   “待会儿还有星空,肯定也很美。”匡延赫也跟着改掉了微信头像,用的是剩下那半边。   在景区吃过晚餐,他们漫步目的地在沙漠散步,前面是一对手挽手的老头老太,白发苍苍,步履倒是很矫健,身后则是另外一对刚生完小孩儿的夫妻,一家三口分享同一个冰淇淋。   匡延赫也勾缠住唐蕴的手指,喝他手上递过来的冰可乐。   此刻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层云消失殆尽,繁星渐次显现。   有小孩儿在玩吹泡泡机,那玩意儿一边放着音乐,一边喷出数不清的泡沫,在浅浅的路灯下飞舞,有一个泡沫像蝴蝶,飞到唐蕴面前,在他的鼻尖上绽开,正好被正在录视频的匡延赫捕捉到。俩人都乐了。   唐蕴走了一公里,觉得腿酸,拉着匡延赫一起坐下,又很同步地抬起头。   这里的夜空很纯净,星星数不清,就好像是有人把钻石洒在了巨大的黑色幕布上。   “要是每天推开窗,都能看到这样的星空就好了。”唐蕴调整相机焦距,随手按下快门,便是一张可以用来当壁纸的照片。   匡延赫懒懒地躺下,一条胳膊枕着后脑勺:“咱们以后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旅游,然后你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定居养老,你觉得怎么样?”   “好呀!”唐蕴的声音里透着愉悦。   他放下相机,也躺下来,匡延赫见状,条件反射一般地把右手伸过去,当唐蕴的枕头。   唐蕴转过头,亮汪汪的瞳仁期待地看着他:“那你以后是准备和我一起过养老生活啊?”   匡延赫笑了:“那不然嘞?除了你我还能和谁一起过?”   三十一岁的匡延赫已经走过数不清的城市,长期居住的地方也有很多,但他觉得自己很像是蒲公英,风吹到哪儿,他便在哪儿着落,他可以很快地适应一个地方,却没有哪一处让他有过家的归属感。   直到唐蕴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变得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出远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推开家门。   因为无论唐蕴是否在忙,都会空出手来拥抱他,亲吻他,用最刻骨的行动诉说爱意。   他很需要直白的肯定,渴望被永久的依恋。   所以并不是唐蕴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唐蕴。   “你会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匡延赫问他。   “那当然咯。”   “那以后不要和我分手了,好吗?”   唐蕴转过身,手指搭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嗯,无论今后闹了什么矛盾,你都要相信,我是很爱你的,我渴望你来拥抱我。”   “闹别扭可能无法避免,但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抱着孩子回娘家了。”   唐蕴扑哧乐了:“我没有改过密码,一次都没有改过。”   言下之意,匡延赫已然明白,他靠过去,吻了吻唐蕴柔软的耳垂。   天上的星星似乎越来越多,也越发明亮,唐蕴正在寻找传说中的北斗七星,只觉得耳畔一阵痒意。   “唐蕴。”   “嗯?”   “我爱你。”匡延赫的声音不急不慢,和风声一起灌进耳朵,“对你的爱,只有顶点,没有终点。”   正文完   作品发布于长佩文学   作者:陈隐   微博:陈隐坐在最后一排   感谢阅读,感谢每一分订阅与每一条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