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病弱小瞎子[重生]   作者:卿云艾艾   简介:   ◎(受)娇气迟钝、病弱团宠小猫猫X(攻)对外冷酷、对内纵容爹系霸总。年龄差13岁。   云晚汀五岁那年成了孤儿,被顾休与带回家。   他是朵温室里的娇贵花儿,像只乖乖怯怯的小猫,双目失明,身体更弱,不可受一点风吹雨打。   人人都觉得,顾休与那样的冷血动物,养不好他。   可事实上……   小猫出门,顾休与脖子上挂奶瓶。   小猫生气,顾休与第一时间哄臭脸小猫。   小猫被人欺负,第二天对方就被亲爹压着登门来道歉。   云晚汀不习惯和人睡同一张床,又害怕一个人一间房,顾休与就在房内放了张行军床,屈就了十多年。   日复一日地娇惯着,云晚汀从怯怯小猫逐渐变成娇纵小猫,一言不合就给霸总西装上画个猫猫头,让他这么去公司。   云晚汀成年后,开始做一场断断续续的长梦。   梦中他是小皇子,五岁继位。   负责辅政的,是镇国大将军。   云晚汀出去玩弄脏了很喜欢的新衣,大将军给他擦眼泪,哄道:“陛下别哭了,臣给陛下洗干净。”   云晚汀学箭术被长弓磨破了手,大将军徒手折了弓箭,对师父说:“往后陛下不必学这些。”   他记不得大将军的声音,只记得人人都说大将军是要养废他,以便谋朝篡位。   某一日,小皇帝闭眼抬手,摸了摸大将军的眉眼轮廓。   醒后,云晚汀一怔。   他也曾这样,指腹之下是同样的走向与触感……对象是顾休与。   大将军不叫顾休与,而叫陆长侵。   他们难道是同一个人?可能夺他皇权、做乱臣贼子的人,是顾休与吗?   一边是不知真相的前世,一边是今生顾休与永无止境的宠溺包容。   云晚汀矛盾而无措,开始疏远顾休与。   他跟别人跑出去,深夜未归。   被顾休与一把扯入怀中时,云晚汀懵道:“……顾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当然不知道顾休与找他找了一夜,所有克制的念头都被疯狂碾碎。   男人满眼血丝,指着他身旁的男生,嗓音绷紧到极致:“这就是……陆长侵?汀汀每晚都在梦里……叫他名字的人?”   云晚汀:“?”   ◎猫塑+猫系,不是真猫。   ◎双重生,受前世能看见。   ◎攻洁,开篇受成年,穿插幼崽回忆。   ◎攻受法律上血缘上都没有关系,只是寄住,寄住!   ◎娱乐圈标签是因为受以后的职业是音乐人。   微博:卿云艾艾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重生 甜文 团宠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晚汀 ┃ 配角:顾休与(陆长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明娇气小猫X宠溺爹系叔攻   立意:少年坚持真诚善良,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 第1章 治愈系小猫   一周内,云晚汀已经十次发现顾休与走神。   余霞向晚,他坐在顾家老宅的台阶上,一手握着奶瓶,另一手把狗狗的玩具飞盘抛出去。   大金毛犬达利“嗷汪汪汪”地叫着冲去,灵敏起跳接住,又离弦之箭一般朝他扑过来。   云晚汀抱住在自己颈间乱拱的狗头,不吝赞美道:“达利真棒。”   达利顿时更欢实了,邀宠一样伸出热烘烘的舌头舔他颈脖儿。   云晚汀一耸肩膀,左支右绌地躲避热情的狗子,断断续续道:“不可以这样,达利!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能舔我脖子……很痒……”   然而大型犬好似泰山压顶,云晚汀压根推不动。   正痒得双颊绯红,身上桎梏却骤然一松,视野也随之一暗。   云晚汀猜测道:“顾叔叔?”   须臾没有回应,云晚汀加了点音量,又问:“是顾叔叔吗?”   身前人好似才回神似地“是”了声。   快和成年人差不多沉的大金毛,顾休与一只手就轻松抬起来搁一边。   一面俯身给云晚汀拍拍身上沾的狗毛,一面道:“知道它见你就疯,还总抱它。”   云晚汀摇摇头,他头顶常年总翘着撮呆毛,唯有疲累困倦时才会蔫蔫地趴回头顶。   现下呆毛也随之一晃一晃,他道:“慢慢教就好啦。”   顾休与给他拍干净,视线一上移便瞧见他颈侧残余的一点水光。   那蠢狗把云晚汀脖子舔舐得湿乎乎亮晶晶的,小巧的喉结红出个尖儿来。   云晚汀:“……”   顾休与怎么又不说话了?   第十一次走神?   他不解道:“顾叔叔,最近工作很累吗?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顾休与揉揉眉心,长舒口气道:“不是工作,是为别的事。”   顾休与人高马大的,将日暮时金黄的日头完全遮住了。   云晚汀还没晒够太阳,遂拍拍另一侧位置道:“坐下。”   他自己坐着小羊毛垫子,可没给顾休与带一个。   男人直接坐在石阶上,云晚汀熟练地挽住他手臂道:“不要烦恼,顾叔叔烦恼,我也会烦恼。”   他虹膜乍看是纯粹的墨色,细看又透出微微的蓝,犹如海妖似的柔媚。   只是不够清亮,蒙了一层早春雾气一般。   又像暴雨时的视野,润润的,总是要哭的可怜小猫似的。   这么眼神纯净地望过来,倒是十成十的真挚。   云晚汀的情感仿佛天生丰沛似的,从不吝惜表达,次次都真心实意。   “奶奶不要难过,奶奶难过,汀汀也会难过。”   “哥哥怎么啦,不开心吗?那汀汀也不开心。”   “姐姐……”   “顾叔叔……”   还真是,天生的情圣。   顾休与扣住他后脑勺,将少年的脸闷在自己胸前,遮住了那双湿润的眼。   他憋出口粗气道:“你是?普度众生来了?”   云晚汀:“……唔唔。”   云晚汀有点透不过气。   顾休与把胸肌练得太发达了,结实又紧绷。   穿着衣服时或许在视觉上还没这么夸张,但他这么埋在顾休与胸前,就只觉鼓胀的胸肌压着他鼻尖,饱满又闷热。   顾休与将他放开的时候,云晚汀憋得双颊红扑扑的,抗议道:“顾叔叔,你压太紧,我都没办法呼吸了。”   顾休与给他整理头发,道:“不是幼儿园说像弹簧床的时候了。”   云晚汀:“……”   顾休与还没完:“你还踩奶。”   云晚汀:“……”   他揪顾休与袖口道:“顾叔叔!”   云晚汀两只手臂抱着他的胳膊,稍稍仰起头。   然而小瞎子仰头的角度从没对过,这次反而定在顾休与嘴唇的位置。   他身体又格外柔软,小奶猫一样娇娇黏黏的。   一截细瘦的腰弯出一道孟春柳枝似的弧度,轻薄的衬衫掩蔽不住,驯顺地陷入那柔弧里。   早就不是仅有顾休与一半高的幼儿园崽崽了。   就是脾气没怎么变过,拽拽袖子意思就是不准说了,跟个小皇帝似的。   云晚汀拍拍他西装口袋的位置,问道:“你没有擦掉吧?”   那处有只蜡笔画的简笔画小猫头,是早上出门前云晚汀给他画上去的。   “没。”顾休与瞥了眼那只小猫头。   柠檬黄色,想不明显都难,只是顾氏上下也没人敢问,更没人敢笑。   即便有人察觉大BOSS出办公室的频率高了不少,倒像带着小猫头招摇过市似的,也只敢自己悄悄犯嘀咕。   云晚汀摸索着,将奶瓶塞进顾休与手中道:“喝不下了。”   里头还剩一小半。   长大了,但还用奶瓶喝水喝奶。   奶瓶用着方便,不易倾洒,嘬着的感觉也疗愈。   顾休与自然地旋开带奶嘴的盖子,对着大敞口饮了口剩下的,可两道剑眉旋即拧起。   他垂眸望着怀中人道:“又加糖了?”   云晚汀小声申辩道:“没有!它本来就是甜的。”   顾休与闻言又端详旁边搁着的空包装,的确有“淡甜”字样。   估摸着是二老架不住小崽崽撒娇,要买甜的就给买了甜的。   顾休与夹着眉头一仰脖子,将余下的一口饮尽,忍着甜味道:“明天换回来,牙疼才好了几天?”   云晚汀失望地小声“啊”了一下,恹恹地趴在顾休与臂弯里不做声。   正当顾休与马上要妥协,一句“可以喝,但必须减量”即将脱口而出时,老太太在厅里喊道:“幺幺,天要黑了,院里冷,别玩了快进来。”   云晚汀忙应道:“好。”   他点着盲杖,起身往屋里走,达利往前窜了几步想跟上。   顾休与回头望了它一眼。   达利有一瞬间被威慑住,缩了缩脑袋,旋即不服气地低低“嗷汪”一声,梗着脖子和顾休与对峙。   云晚汀回身招招手道:“达利,进去啦。”   大金毛立刻耀武扬威一样从顾休与身侧招摇过去,贴着云晚汀的腿一同进门。   顾休与这才注意到它后脑勺有撮毛扎了起来,簪着一小簇桂花。   花色和它的毛色很是相近,此刻正和这条蠢狗一样嘚瑟地摇晃。   云晚汀鬓边也簪了小桂花,仅一朵,不仔细瞧都发现不了。   顾休与俯视着达利,忽而低下手,将它脑袋上那簇桂花抽了出来。   达利:“……?”   云晚汀将另一只手朝后伸,道:“顾叔叔。”   顾休与将自己的袖子递到他手中,意有所指道:“过两天开学回临天榭,达利留在老宅陪他们。”   云晚汀捏住他袖口,顾休与快走两步到他前头去带着他走。   少年正无意识地拿指尖将他的链条式袖扣拨来拨去,闻言微微疑惑道:“是啊,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为了上学方便,两人只有节假日才回市郊老宅,平时都在学校旁边“临天榭”住宅区的公寓内。   达利并非导盲犬,而是顾家二老养的狗,云晚汀当然不会带走。   顾休与“嗯”了一声。   视觉有损的人,通常拥有比旁人发达许多的听觉。   而云晚汀却是这些人中更敏锐的那部分,耳朵灵得跟小海豚似的。   顾休与那个“嗯”很实在,仿佛要强调什么似的。   前头有个小皮凳,顾休与大掌反握住云晚汀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一带,道:“别绊着。”   两秒钟后,顾休与干脆单手一抄他膝弯将人抱起来。   正狂摇尾巴和小主人贴贴、一瞬间分开八丈远的达利:“……?”   **   晚餐时间,一家子围一桌。   顾休与拿副公筷搛了筷子紫苏蒸排骨,将上头粘的紫苏叶碎末一点一点挑干净了撇进自己碗里,才将不带骨头的肉转到云晚汀跟前的碗里。   为了身体,有些不让挑食,得吃。   但除此之外,他不会让小瞎子在碗里夹到不喜欢的,然后等到入口上舌了才尝出来。   老太太给云晚汀夹了筷子糖醋葡萄鱼,不舍道:“幺幺多吃点,马上开学可不能再生病了。”   “就是,”老爷子刚一进门就听见这话,立刻附和道,“去年说抢救就抢救,吓死我和你奶奶了。”   “可不能再这么瘦,你看你叔叔这体型一个顶你俩,就跟个铁人一样,从来不生病。”   云晚汀:“……”   老太太见他回来,遂问道:“尘光上飞机了?”   “嗯,”老爷子一面解外衣排扣,一面冷笑道,“好容易押上去,臭小子跟疯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爷爷要把他卖了。”   老太太闻言忍俊不禁,道:“送走也好,整天缠着幺幺,别把我们家宝贝拐跑了。”   云晚汀茫然道:“奶奶,你们说尘光哥哥去哪里了?”   老太太道:“没事乖宝,你盛家爷爷要送他去历练历练,等他自己和你说。”   云晚汀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老太太又给他夹油焖茭白,笑眯眯道:“幺幺,你究竟喜不喜欢盛尘光那臭小子?”   顾休与眉头紧锁,沉声道:“妈。”   云晚汀却正襟危坐,跟论文答辩似地条分缕析:“我喜欢尘光哥哥,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之间有另一种喜欢,这两种不一样。”   他一认真起来,双瞳便会不自觉地圆成小猫眼,两侧雪色的腮肉微微绷紧,跟冷冻后收缩的糯米糍似的。   老太太被他可爱晕了,连声道:“好好好。”   她不由感慨道:“小崽崽眼看着长大了,当年我去公司找你顾爷爷,你顾叔叔才刚进公司学着做事,手上拿着文件,怀里还得搂着你。”   她越想越来劲,陶醉道:“哎呀哎呀,你还穿小裙子呢,奶黄色的,画着小猫,又扎着小辫子戴着蝴蝶结,漂亮的哟……乖乖的也不闹,就抱着奶瓶嘬嘬嘬。”   云晚汀有些脸红道:“您记得那么清楚?”   老太太倒是服老,含笑道:“哪有那么好的记性,是我刚刚翻了遍相册来着。”   “结果还发现你顾叔叔毛手毛脚,蝴蝶结都给你戴反了,卡子都翻在外头,还好是黑的不是银的。”   顾休与:“……”   老太太想捏捏云晚汀的脸,可甫一抬手,顾休与便倏地托着云晚汀下巴转了个方向,将一只剥好的醉虾喂进少年嘴里。   老太太:“……”   她啼笑皆非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崽是吧?小时候不给人抱,长大连碰都不让。”   “我没那个意思。”顾休与粗声道。   “嘴硬吧你就。”老爷子将外衣给佣人,正欲朝里走,身后门却蓦地开了。   他一瞪眼,拦住风风火火往里冲的少年问道:“臭小子!火燎你屁股了,连人都不会喊?”   顾回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刹闸,迅速道:“爷爷,奶奶,二叔。”   轮到云晚汀的时候,少年嗓音骤然低下去:“幺幺。” 第2章 飞机耳小猫   “臭小子,幺幺是你叫的吗!”老爷子拍他后脑勺道,“没大没小,喊哥哥!”   顾回风紧抿双唇,不肯改口。   顾休与起身给云晚汀盛汤,恰好挡住顾回风望向云晚汀的视线。   他淡声道:“不用急着进门,先把训练做了。”   顾老爷子信奉治家如治军,家中子孙从小就铭记“纪律严明”四个字。   顾休与和他大哥从能跑能跳开始,就在魔鬼训练里成长起来,长跑、短跑、俯卧撑、哑铃、负重越野、拳击、散打、射击……练得一身体格强健远非常人可比。   现在顾休与已过而立之年,他大哥更是早已娶妻生子……压力就来到了下一代。   顾回风是顾休与他大哥的儿子,今年十六岁,正到中二期。   这些训练倒不曾落下,就是态度十分不驯。   眼下仍在暑假期间,顾回风他爸为免他游手好闲,给他找了个补习班,带晚自习那种。   顾回风却每每熬完下午的课便急不可耐地撤退,宁可训练也要跑回老宅来。   “知道。”顾回风将书包随手撂开,瞧不见云晚汀,他只得闷头出门跑十公里去。   云晚汀默默啜了口银耳百合汤,提议道:“回风要是不喜欢补习班,我也可以教他。”   “不用,”顾休与即刻否决道,“你光学自己的都总生病,管他干什么。”   “就是,”顾老爷子深以为然,道,“你这么一说,臭小子得赖上你。”   云晚汀乖乖“哦”了声。   吃得差不多,顾休与要带云晚汀上楼休息,老爷子却道:“先等会儿,跟我来趟书房。”   顾休与颔首,道:“那我先送汀汀上去。”   “不用不用,”老太太摸摸云晚汀脑袋道,“我带着幺幺。”   顾休与眉心拧出褶痕,瞧着一老一少上楼梯,自己脚下生根似地一动不动。   老爷子催了句。   顾休与道:“我看着他们上去。”   顾老爷子:“……”   **   同老爷子谈完,顾休与上楼一进卧室,便瞧见云晚汀阖眼戴着耳机躺在床上。   他躺的位置靠边,被子也不盖,家居服上衣衣摆蹭上去,露出一痕羊脂玉一样腻白柔润的软腰。   鞋袜丢在一旁,粉莹莹的赤足探在床外,盛着淌入室内的月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   达利在床边撒欢一样蹦跶,用狗头或者后背去接他的足尖。   跟超级马里奥似的。   云晚汀晃荡须臾便累了,将双足搭在达利背上,大金毛便不再上蹿下跳。   微凉的裸足被厚实柔软的皮毛暖着,云晚汀稍稍翘起唇角道:“谢谢达利哦,汀汀爱你。”   从幼儿园起,小晚汀和小朋友一起玩、安慰哭泣的小朋友、给路边瘸腿的小麻雀包扎……各种场合,都会用他柔软的声线真挚道“汀汀爱你”。   配上那双天真澄澈的墨蓝色眼睛,干净得让恶鬼都想与人为善。   老太太每每听见,都不禁捏捏他脸颊道:“贴心得要命喽,我们幺幺。”   云晚汀没搭多久,足底便猝然一空。   小腿被宽厚有力的掌心拢住,被迫回到床上。   凌乱错位的衣摆也被扯回来抚平。   云晚汀并未睁眼,顺着男人倾身的弧度趴到他肩头。   颈侧窝着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顾休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又圈紧他腰,道:“撒娇也得喝药膳。”   云晚汀:“……”   老鸭虫草汤的气味,顾休与一进门他便嗅到了。   云晚汀耷拉着耳朵道:“哦。”   顾休与虚虚圈了下他手腕,问道:“骨头疼不疼?”   云晚汀摇头。   他去年那会儿总是发高烧,烧厉害了骨头会痛,可他又病得没什么力气,喊疼时音量小小的,瞳仁湿红,会疼得掉眼泪。   此后这事儿便成了顾休与的心病,尽管云晚汀已经从去年那场重病中逃脱出来,他也仍旧要日日问上一句。   腕间松松缠上一圈绳似的东西,云晚汀好奇道:“是什么?”   顾休与执起他手腕去摸红绳上的坠子,道:“前段时间选的莫西沙,还不错,雕了个小玩意给你戴手上。”   云晚汀指腹滑过小坠子的轮廓,猜测道:“是小莲蓬吗?”   “嗯,”顾休与抖开被子裹住他,问道,“喜不喜欢?”   云晚汀原本是不想喝药膳才同他黏糊的,可顾休与这么一团被子控着他,他反而动弹不得。   只能继续挨着那堵胸膛道:“喜欢,有什么寓意吗?”   顾休与模模糊糊道:“怜子。”   “什么,莲子?”云晚汀自然没听懂。   顾休与道:“保佑你顺利,好运连连。”   云晚汀:“……”   小猫面无表情道:“我的耳朵没问题,顾叔叔。”   老宅的佣人张妈上来,见一大一小两个亲昵地依偎着,不由笑道:“先生,聂医生在楼下。”   “请她上来。”顾休与道。   张妈依言下楼去。   云晚汀登时有些蔫蔫的,双手原本搂着顾休与精壮的腰,现下郁悒地将他衬衫揪起来两角,脑袋在男人胸前撑着。   顾休与颇为笨拙地拍拍他脊背,轻声问:“不是说喜欢聂医生?”   云晚汀垂头丧气的,小声道:“喜欢聂医生,不是喜欢看医生。”   他语毕,指尖又揪得更紧。   倒像是透过衬衫衣料揪住人心尖子似的。   顾休与下颌绷着,隔着被子将人圈得牢牢的,哄道:“最后一次,汀汀,等回了临天榭就不用天天看,每个礼拜看一次就够。”   云晚汀不接他这么苍白的大饼。   小猫不讲话,手背绷紧,指骨纤细,血管更是细弱,留置针直戳戳的捅着,格外刺眼。   顾休与平素只会同别人来硬的,却不能将这些用在他身上。   不怕小猫发脾气,只怕极了他哭、怕他生病、怕他如同此刻这样怏怏不乐、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门框“笃笃”响了两声,聂晴窗双手环胸笑吟吟道:“小宝宝哭鼻子了?”   云晚汀连忙抬头道:“聂医生。”   顿了顿,他又小声解释道:“没有哭。”   聂晴窗拆了只压舌板,温柔道:“来,宝贝张嘴,啊——”   云晚汀被她“小宝宝”“宝贝”喊得双颊微红。   红腮小猫听话地张开唇瓣,湿红舌尖不安地细颤了下,又被压舌板摁住。   顾休与目光原本定在他身上,蓦地偏过头,拿起手边的玻璃杯灌了一大口。   今天是疗程内最后一次输液,聂晴窗给他简单检查过后便将输液管针头插丨入留置针的接头端。   云晚汀看不见,可扎针时仍习惯性闭上眼。   倒还记得保持礼貌,乖乖道:“谢谢聂医生。”   聂晴窗立在床边,能够毫不费力地俯视少年的发顶。   只见他乌润的一撮呆毛不安地轻晃,长睫振颤如鸦羽,扎针时因紧张而唇瓣微抿,初绽蔷薇一样的粉嫩。   聂晴窗笑着夸赞他道:“幺幺真棒。”   跟儿科大夫鼓励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云晚汀当然会不好意思,双颊越发染上绯红。   聂晴窗被可爱到,伸手摸摸他发顶,还真和小猫脑袋一样软蓬蓬的。   云晚汀能骑在顾休与头上做小皇帝,但是一面对姐姐妹妹阿姨奶奶们就十分容易羞赧。   聂晴窗摸他脑袋,他立刻连耳尖都红起来,还微微动了两下。   聂晴窗不禁还想再摸,顾休与在一旁冷冰冰道:“他脸皮薄,您别逗他。”   嗓音里跟含着冰碴子似的。   聂晴窗被冻得收回手,收拾工具道:“成吧,后边该怎么办,顾总也很熟练了,那我先告辞。”   聂晴窗离去后,顾休与端起汤盅,舀一勺吹了吹道:“不烫,但还得慢点。”   勺子碰到唇瓣边缘,云晚汀恹恹地微张唇。   露出那截被压舌板压过的、湿热的红色软舌。   瓷勺蓦地一振,在汤洒到云晚汀身上之前,瓷勺猛地往回一收。   云晚汀只听见顾休与呼吸一重。   “……”云晚汀哑然一瞬,道,“顾叔叔,你还好吧?”   勺子里的汤是吹过的,可汤盅保温效果极佳,里头还滚烫,他眼睛不方便,也不清楚汤盅里的洒没洒。   “没事。”顾休与语气并无异样,还换了只手摸摸他脑袋,要继续喂他。   云晚汀摇摇头道:“你把手给我,两只。”   顾休与的手比他大一大圈,掌心与指腹还有些昔年高强度训练留下的茧。   云晚汀用没插针的那只手去摸索他的皮肤,探了一只没发现异样,要换另一只。   顾休与隔着衣袖按住他手腕道:“……汀汀。”   云晚汀不再继续,推推他道:“你去擦点药,衣服也要换吧。”   “反正汤这么烫,该放一会儿再喝。”   顾休与闻言一顿,道:“……你想偷偷把它倒掉?”   “……怎么可能,”云晚汀义正辞严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它拿远一点,让我够不到。”   顾休与将汤盅搁到离床老远的柜子上,又试了试输液管的温度,才道:“我马上回来。”   云晚汀竖着耳朵,耳廓却因高度警觉而呈现出若有似无的弯折状。   像小猫咪的飞机耳。   听顾休与的足音渐渐远去后,他悄悄将手往身后的靠枕溜。   碰到靠枕与床头的一小块间隙,白皙指尖朝内一扣,起出两块柠檬糖。   他吃力地撕糖纸,咕哝道:“一天只能吃一块……霸王条款……”   云晚汀将两块糖都塞进口中,一面偷吃糖,一面仔细听着四面的动静。   不想被顾休与发现又念叨,又舍不得潦草地几口嚼碎了咽下去。   手背微湿,是床边的大金毛凑过来舔舔他的手背。   云晚汀抬起手想撸撸它的狗头,可是一时找不准位置,落在它鼻子上。   大金毛赶忙将脑袋往前拱,凑进他掌心里,喉间“呼哧呼哧”响得快活。   “达利,帮我保密,”云晚汀含着糖用气音道,“明天给你加餐肉饼干。”   窗户就在此时倏然开了,继而是人的双脚落地声。   云晚汀一惊,被糖水呛了下,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   担心顾休与听见,云晚汀抬手掩着唇。   可喉咙越来越痒,声音也越来越压不住。   来人几步奔上前给他顺背,焦急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第3章 辣哭哭小猫   云晚汀认出对方的嗓音,先艰难压了压气息,向达利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断断续续道:“咳咳……贺……咳咳咳……贺无……”   贺无野眉心拧得死紧道:“好了好了,先别说话。”   好在床头柜有温水,玻璃杯还插着吸管,他迅速端起来给云晚汀喂了点。   云晚汀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困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顾家老宅,还在二楼……尽管窗户只是虚掩着,可外头还有不少保镖呢。   贺无野颇得意道:“几个草包还不简单。”   他将带来的东西打开,道:“说定了啊,只能吃一口。”   云晚汀珍惜地咬下一绺辣烤鱿鱼,肉质Q弹紧实,他咀嚼时两腮动得欢快,跟只小花栗鼠似的。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嘶嘶”吸气,直接被辣出眼泪来。   “……不是,我就撒了一丁点辣椒啊,”贺无野又给他喂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泪汪汪的模样,不解道,“你说,你叔叔怎么就不准我来找你呢?其他人都行,就我不行。”   云晚汀:“我再吃一口。”   贺无野:“……不行,都辣成这样还吃。”   云晚汀:“就一小小口。”   他又放低要求道:“一小小小口。”   贺无野:“……”   只得又给他一绺。   云晚汀勉力调动火辣辣到没知觉的唇舌,解释道:“还有别人也不准来,不只有你……而且,顾叔叔是因为那天我们一起吃面包,才对你印象不好的。”   高二某天中午,云晚汀没去食堂,自己手里抱着只小红豆包,小口小口地嚼。   身边坐着贺无野,殷勤地拿着纸巾给他擦拭唇角粘上的碎屑。   那红豆包很好吃,又香又甜,豆馅醇糯得入口即化,是贺大少纡尊降贵亲自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的。   云晚汀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圆腮小猪猫时,被顾休与在窗外逮了个正着。   谁能想到,顾休与偏偏那天心血来潮,要接他出去吃呢!   顾休与当时没说什么,和他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然而晚上把云晚汀接回家后,顾休与做了一桌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晚餐,让他热热乎乎地吃了个饱。   贺无野闻言苦恼地“啧”了声。   云晚汀咽了辣烤鱿鱼,又熟练地从方才的位置起出第三块柠檬糖,自己剥了放嘴里。   小瞎子这手法跟能看见似的,贺无野乐道:“你这是惯犯呢。”   他注意到云晚汀腕上多出来的红绳和小翠玉莲蓬,询问道:“手上这什么?”   云晚汀轻轻摇晃了下手腕,道:“顾叔叔给我的,好看吗?”   贺无野神色一黯,搁在膝头的双手握了握拳,才答道:“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云晚汀神色忽而呆了下,道:“顾叔叔回来了。”   “?”贺无野知道小瞎子耳朵比一般人好使得多,木着脸道,“我才来几分钟。”   “你快走吧,”云晚汀催促道,“要是被顾叔叔看到你翻丨墙进来,或者把你赶出去,多难为情呀。”   贺无野烦躁地抓抓头发,一面道“真想开学”,一面开窗跃上窗外的古槐,再反手带上窗,动作一气呵成。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叩了两下窗棂。   **   云晚汀正想嚼碎口中的糖果,顾休与却已经进来了。   他只得忍住吸气解辣的冲动,保持着紧闭双唇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飞机耳却更明显了一点点。   顾休与无声望着那对明晃晃写着“我很紧张我做了亏心事”的小耳朵,哑然失笑。   云晚汀听见顾休与道:“昨晚泡了红豆,待会要是能喝半碗汤,就给你做点柠香红豆沙吃,行不行?”   云晚汀很想反驳“难道喝不够就不给做吗,那已经泡好的红豆怎么办”。   但口中还有糖块,他只能摇头,并声音跌宕起伏地长长“嗯”一句。   他身上的被子有些滑落,顾休与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身子一低便嗅到柠檬糖的香味,顾休与无奈道:“怎么又偷吃糖,牙不疼了?”   云晚汀这才含着糖,含含糊糊道:“我只吃了一块。”   言罢,他忽而想起来自己适才吃辣烤鱿鱼……不出意外的话,嘴唇上应当有辣椒的碎屑。   而且唇舌那种要起火的热度仍在,云晚汀怀疑自己嘴唇可能肿了。   顾休与在他右侧,云晚汀将脑袋朝左一偏。   自以为十分隐蔽地探出舌尖,卷走唇上沾的辣椒末,又实在忍不住吸了吸冷气。   好辣啊!   他转回头来,唇上仍有未干的水光,蕴着清甜的柠檬香味。   三秒钟后他茫然道:“顾叔叔?”   顾休与大掌还拎着被子贴在他肩头,呼吸声怎么没了?   第十二次走神?   顾休与这才开口,嗓音微哑:“少舔嘴唇,不疼吗?”   他拿过润唇膏给云晚汀搽,轻声道:“下个季度得出差几次,要是赶不回临天榭,就还是送你来这里。”   云晚汀不疑有他,没扎针的左手挽住他手臂,脑袋枕他肩头,道:“好哦,顾叔叔,我会很想你的。”   他头顶那撮呆毛晃来晃去,像株小草的尖尖随风摇曳,越发显得可爱。   顾休与喉结攒动,道:“……黏人。”   张妈拿着座机听筒上来,道:“先生,老爷子的电话。”   顾休与接过,就听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威严嗓音道:“我和你妈还想再散几圈步,顾回风要是回来,那两百个俯卧撑就你来看着他做。”   “好。”顾休与答得简短,随即挂断电话,将听筒递给张妈。   张妈下楼去,走出一段后回身望一眼,又瞧见屋里两个人头碰头说悄悄话。   顾休与将人抱在怀里,又是给人整理袖口,又是裹被子,时不时跟撸猫一样摸摸云晚汀的脑袋。   还给人把藏进袖口的糖纸掏出来、压平了,放进小百宝箱里。   无论怎么看,都是温和爱怜得不得了的模样。   怎么对着别人、哪怕是骨肉至亲,就疏离客气得像个冷血动物呢?   **   老宅隔音效果相当一般,大门开合的响动以及张妈“回风回来啦”的声音清晰地飞上二楼。   顾休与眉间攒出褶痕,捂着云晚汀耳朵,低声唤了句门外佣人。   对方忙下楼去提醒小声一点,内外这才静下来。   **   顾回风被安排着跑了十公里回来,满头满脸的热汗,也不拉伸,就要往楼上跑。   恰好碰上顾休与下楼,顾回风草草撂下句“二叔”,试图绕过他继续跑。   顾休与却又往他跟前一挡,冷声道:“去训练室拉伸,再做两百个俯卧撑、五十次双手各十五公斤哑铃、十次十米乘五折返跑。”   张妈:“……”   怎么记得老爷子只安排了俯卧撑?   顾回风不耐道:“知道了马上,我上楼看一眼幺幺就去。”   “幺幺不是你叫的,”顾休与语气越发凛冽,“你该叫哥哥。”   “而且他在输液,你身上汗味太重了,熏着他你赔得起?”   “……”顾回风一言不发,憋屈地往训练室走,又不禁梗着脖子道,“都说了我自己会做,不用人看着,爷爷总不信。”   “又不是一个祖宗,算哪门子哥哥?幺幺还没我高呢!等开学我天天去找他。”   顾宅的佣人都习惯了叔侄两个刀光剑影,照例各自做各自的事。   顾休与听他最后一句,拨了个电话出去。   张妈正擦着博古架上的根雕,就听见男人吩咐道:“联系一下吴校长,高二年级去新校区的事尽快安排。”   张妈:“……”   只盼着顾回风知道后别爆丨炸。   **   顾休与回来时足音稍显沉重了些,云晚汀关切道:“顾叔叔,你怎么了?”   顾休与将怀里的东西平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道:“大哥为了前两年在古画上看到的那张好琴,自己找了斫琴师傅,刚最后打磨完了就连夜送来,说让你试试。”   顾家生意上的基业之所以交到老二顾休与手中,只因长子顾诚先无心经商,只爱在宣大音乐系做他的教书匠,立志桃李满天下,发掘一个又一个艺术人才。   顾诚先英年早婚,读博时已经有了顾回风,只是儿子长到三岁时,已经显露出毫无艺术细胞的模样。   顾诚先虽有些失落,却只当没那个好运气,可小晚汀就在这时来到了顾家。   他此前就已经有一定的乐器基础,尤其是钢琴和古琴,顾家请的老师都颇感意外——这么小的孩子学相对冷门的七弦琴,还不是乱拨一气,反倒有模有样。   顾诚先发觉云知晚汀不仅是学乐器的小奇才,还有一把不世出的好嗓子后,更是如获至宝,将所学倾囊相授。   云晚汀说想考宣大音乐系时,顾诚先欣慰得险些将嘴角咧天上去。   云晚汀困惑道:“顾教授怎么不上楼来?我还想当面道谢呢。”   顾休与身形一顿,轻咳一声道:“他说不打扰你。”   云晚汀:“……”   小猫狐疑道:“顾叔叔,是你把顾教授赶走的吧。”   顾诚先职业病颇重,一同云晚汀谈起来便滔滔不绝,云晚汀听得津津有味,可时间一长他身体支撑不住,学得越多便越倦怠。   顾休与为此也不怎么待见他哥。   顾休与给他调整了下输液流速,低声道:“他啰嗦,对你身体不好。”   云晚汀单手托腮,颇有些感叹道:“顾教授这个大哥当的,一点威严都没有哦。”   **   输液结束后,云晚汀下床坐到琴桌前,双手姿势与过往每次抚琴都一般无二。   可当下他指尖一触及琴弦,脑中便遽然紧缩了下。   “陆长侵,你会弹琴吗?” 第4章 臭脸小猫猫   “回陛下,臣自幼在军中长大,粗鄙惯了,且行军不便携带琴瑟,是以不曾抚琴。”   这两道声音太模糊,仿佛有阻隔一般,使得云晚汀分辨声线的本事毫无用场。   只知道一个听起来成熟低沉,节奏不疾不徐,颇具威仪。   另一个就软糯含糊,像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继续道:“那休憩时也不碰音律吗?”   男人道:“逢年过节时,军中也偶有庆贺,将士们唱战歌、舞剑舞刀,虽无琴瑟,却可击缶、擂鼓、吹埙。”   小孩子兴致勃勃道:“那你可会吹埙?”   男人道:“臣愚钝,不通音律,拢共只会吹半阕曲子。”   小孩子:“……”   他振作了下,道:“那你教朕吹埙罢,束修从你的俸禄里出。”   男人:“……”   “……不对不对,”小孩子改口道,“是、是从朕的私库出。”   男人忽而迟疑道:“陛下,臣记得太医叮嘱过,甜食不可多用。”   “这木樨翠缕糕您已用了三块,不宜再拿了。”   “……陛下,您先把碟子放下,不要抱着。”   “……臣并非要抢。”   云晚汀指尖渐渐紧扣琴弦,整个人出神地僵坐着。   他不晓得这对话的人声从何处来,只感觉没来由的熟悉。   熟悉到每句话说完,他都晓得下一句应当是什么,尤其是那小孩子的。   “汀汀……汀汀?”   云晚汀仿佛陡然惊醒,泛凉的掌心被男人拢住。   顾休与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嗓音绷紧:“哪不舒服?”   云晚汀唇瓣翕动两下,茫然地抓住顾休与的手。   顾休与反手一拢,宽大掌心将他双手团起来,沉声道:“先呼吸。”   云晚汀这才艰难地深吸两口气,开口第一句本能地叫他:“顾叔叔。”   嗓音仍含着丝战栗。   顾休与双目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云晚汀顺着他手臂扑进他怀中,小猫脑袋埋在男人肩窝里,又有些可怜地喊:“顾叔叔。”   顾休与揽紧他,忍不住语气焦灼道:“有力气撒娇,这是不舒服都好了?”   云晚汀又揪他衣角,心绪起伏不定,道:“没有不舒服……可是脑袋里很乱。”   他被那莫名的对话影响得心如乱麻,喃喃道:“……陆、长、侵?陆长侵是谁?”   不过三个字,疑虑之余,竟然含着自然而然的依赖,只是云晚汀自己浑然不觉。   顾休与脊背难以察觉地僵了下。   他闭了闭眼,将掌中微凉柔软的手展开端详。   方才云晚汀扣弦力道有些重,指腹刻着明显的红痕,在软雪般的肌肤上显出几分凌丨虐似的狰狞。   顾休与深深呼吸了下,拿过琴桌边的郁美净宝宝霜。   云晚汀学弹拨乐这么多年了,按理说指尖早该生茧。   可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肌肤仍旧又薄又嫩,琴弦磨一磨就红,偶尔还会肿。   顾休与挤出一粒清凉的膏体,在指尖用体温稍稍焐了焐,才给云晚汀细细涂好十个指腹。   这么一闹腾,琴自是不必弹了。   云晚汀蹭蹭顾休与颈侧,惋惜道:“我要再和这张琴磨合一下。”   他虚弱道:“顾叔叔,做这张琴的那棵树会不会有树灵?我刚刚心跳得好快,说不定是树灵施法呢。”   顾休与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甭说外头的寺庙,顾家祠堂他都极少踏足。   可身边有了云晚汀后,他却渐渐开始捐香油钱,数目甚至连年倍增,顾氏每年做慈善更是不遗余力。   哪怕有一丝希望……当真有神佛能庇佑、能使云晚汀少受一点罪,都值得。   顾休与扣着小猫后脑勺,揉了揉道:“明天就给大哥送回去。”   他强调道:“就算真有什么树灵,那也不是让你难受的。”   云晚汀吸吸鼻子,“嗯”了声。   小猫头顶的呆毛渐渐倒伏,顾休与了然地将人抱回床上,给他放好枕头,道:“睡吧。”   云晚汀揉揉眼睛道:“红豆沙做好要喊我,红糖和柠檬汁要多一点。”   “知道。”顾休与答应着,却并未放开他。   云晚汀朦胧着眼笑了下,含混道:“顾叔叔都这么大了还要抱抱,羞羞脸。”   他在顾休与怀里钻啊钻,明明要人哄着才肯睡,又不肯说。   顾休与倒是习以为常地给他轻轻拍背,在云晚汀马上坠入梦乡时,他蓦然问道:“幺幺,陆长侵是谁?”   云晚汀顺势道:“陆长侵……陆长侵是黑无常……”   顾休与:“……”   **   宣门市临海,趁着尚未开学,云晚汀说想去海边玩,顾休与遂挑了个晴好的日子,驱车带他去。   云晚汀不下水游泳,会着凉,便穿了件杏粉色的无袖T恤加一条同色小短裤,图案是顾休与对裁缝师要求的,一只抱着奶瓶嘬的小奶猫。   海边光照强烈,云晚汀一手提着水桶拿着小铲子,另一手拄着盲杖,顾休与便在他身侧撑着太阳伞。   伞面都在云晚汀头顶,男人自己倒是被毒日头整个笼罩。   时值夏季,海滩人潮熙攘,顾休与特地挑了片不那么热门的,环境比人山人海的那几片干净。   日光流泻,映得云晚汀裸露在外的肌肤越发雪光莹莹,脂酪似的直欲融化开来。   因肤色过于白皙且偏薄,就可见浅淡的粉色晕在身体上,瞧着美丽而脆弱,仿佛一触便要碎掉。   这件T恤袖口挖得略大,云晚汀走动间,时不时便现出底下的一线春光。   肌肤由于常年不见日头而更加冷白,簇拥着隐秘的、惑人采撷的弹软。   云晚汀才蹲下来拿小铲子挖沙子,背后便飞来一条大浴巾,将他从颈项至大腿全部盖住。   云晚汀:“……”   他试图扯下浴巾道:“你做什么呀顾叔叔。”   顾休与按住他手道:“日头太毒了,容易晒伤。”   云晚汀直接道“不要”,将浴巾丢还给他。   他一手铲沙一手摸索,忽而道:“小螃蟹!”   这会子海滩上的小螃蟹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云晚汀不敢直接拿,便戳戳它的蟹壳。   小螃蟹根本不跑也不害怕,还拿蟹钳蹭蹭他的指尖。   云晚汀从小小动物缘便极好,小猫小狗小麻雀喜欢他便罢了,连挖的小螃蟹、小寄居蟹都亲近他。   大概率大动物缘也不相上下,每回去动物园甭管哪个馆,里头的飞禽走兽瞧见他便走不动道儿,隔着玻璃或者围栏极力要贴贴。   云晚汀没有铲走那只小螃蟹,他又挖出一些贝壳、蛏子、蛤蜊和小海螺,一点一点放进自己的小水桶内。   手上沾满了沙子,足底也微微陷入沙滩,触感细细滑滑的。   云晚汀捻了捻指尖,又动一动脚趾。   短裤口袋里的手机便在此时响起。   云晚汀手机开的无障碍模式,所有消息通知都有语音播报,因此为避免耳朵24小时不得安宁,加之时下手机的无障碍模式还相当不成熟,他下的APP便极少。   微博等等娱乐型的社交软件,云晚汀根本不会用,学会用微信都用时许久。   从这一层面来说,他有点像古代人。   身在户外,云晚汀并未戴耳机,只听机械声开始持续输出。   “邓仁铎:云晚汀同学,我是邓仁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本来是平行班的,因为期末考试进步了一些,今年分进了高三一班。一年没有在学校见到你,不知道你的身体都恢复好了吗?去年我还是你的学弟,做梦都没想到能和你成为同班同学,我一直很仰慕你,也很期待接下来一年和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我……”   顾休与:“……”   云晚汀听消息的时候并不怎么避着他,可哪怕听过一万遍各种对云晚汀的花式告白,顾休与仍旧忍不住道:“这什么玩意儿?”   云晚汀倒是很自如地拍拍掌上沙子,按下语音回复道:“你好,祝贺你,学习加油。”   哪怕寥寥几个字,对面男生仍旧激动无比,在他的下一段剖白发过来之前,云晚汀给他开了免打扰。   短暂停顿后,云晚汀站起身正打算去踩踩水,手机便又响起来。   “贺无野:汀汀,起了吗?我看这网吧门口有个大爷卖糖葫芦,要不给你也买两串?还是跟那天晚上一样,你把你叔叔支开,我翻墙给你送。”   云晚汀:“……”   顾休与缓缓重复:“还是、跟那天晚上、一样、把我支开、他翻墙?”   云晚汀给贺无野回复道:“贺无野,你真的太笨了。”   言罢他便拉黑了对方,再召唤出手机的语音助手道:“关闭无障碍模式。”   小猫本来有一点点心虚的,可想到他连吃个辣烤鱿鱼和糖葫芦都像地丨下丨党接头,又气呼呼地不想理顾休与。   他“哼”了一声朝前走,脚丫将沙滩踩出一串小猫爪爪坑,旁边跟着一串更小的圆坑,是盲杖留下的。   顾休与:“……?”   他原本是那个阴恻恻质问的人,然而云晚汀忽然闹脾气,他便得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去哄人。   云晚汀这样的外形很难不吸引路人视线,加之身后顾休与分外高大结实,更衬得他精致纤瘦。   旁边有位女士摘下墨镜,叫了声云晚汀:“小妹妹。” 第5章 糖衣炮小猫   云晚汀:“……您好。”   他一开口,对面女士便察觉有异,再端详他颈项的确有颗不甚明显的小喉结,便道:“抱歉,漂亮弟弟。”   她落落大方道:“姐姐看你很合眼缘,天这么热,我在大学路那边有间小咖啡馆,想不想喝杯薄荷摩卡?”   云晚汀耳尖有点红,摇摇头,诚恳道:“谢谢,但我带了喝的。”   除了同学之外,他很少和人接触,只能理解人家邀请他喝咖啡是觉得他渴。   顾休与摘下脖子上的奶瓶给他,里头装的是冰镇过的柠檬水。   女人这才看向顾休与,颇为意外道:“……你爸这么年轻呢。”   云晚汀、顾休与:“……”   云晚汀解释道:“不是我爸爸,是我爸爸的朋友。”   他和顾家的关系解释起来颇费唇舌,云晚汀便干脆隐去。   和热情的大姐姐告别,又疯玩一天过后,云晚汀和顾休与并肩坐在海边。   已然开始退潮,碧蓝海水卷着细密白沫进而复退,从能温柔覆住云晚汀脚背,到远离他的足尖。   云晚汀疲惫地倚着顾休与胳臂,头顶呆毛有些无精打采地半垂着。   顾休与摸摸他头发,问道:“怎么总和人说我是你爸的朋友?”   事实上,他连云晚汀父母的面都不曾见过。   云晚汀打了个呵欠,慢吞吞道:“可是……如果要说因为我爸爸妈妈救过你妈妈,所以我住到你家去,也太长太复杂啦。”   海潮愈发远去,云晚汀极度模糊的视野里,蓦地燃起漫天漫地的赤金色。   鸭蛋黄似的夕阳光芒炽烈,宛若给海面铺了层赤橙黄三色过渡的釉质,又渐渐被色泽明烈的海水包裹吞没。   视野重归于灰黑之前,云晚汀喃喃道:“好美呀。”   纵使他只能捕捉到日落的一线夕光,也不禁由衷赞叹。   顾休与始终垂首注视着他。   绮丽霞光将云晚汀的发丝睫羽渡上耀目的暖色,连同他颊上的细小绒毛也成了极浅的白金色。   可真像只耳朵尖尖、尾巴细长的小猫。   阳光下的小猫最漂亮了,毛发被夕照烤得橘金、烘得温暖蓬松。   他仰面迎着落日,瞳仁明净,愉悦来得如此简单纯粹。   顾休与嗓音低低重复道:“是,好美。”   **   新学期第一天,碧空如洗,拂晓时的温度已染上初秋的凉意。   “汀汀,醒醒。”   洁白被子云朵一般埋住熟睡的少年,发丝乌黑光润如鸦雏,凌乱散在小雏菊图案的枕面上。   云晚汀睡眼惺忪,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却已条件反射地撑着双臂坐起。   奶黄色棉质睡衣的上身是连帽款,祭司一样的大兜帽,随着他起身而扣上来。   却没完全扣紧,只堪堪挂在后脑勺,瞧着要掉不掉的。   兜帽顶端缀着对同色毛绒耳朵,内里做了足量填充,胖嘟嘟地支棱着。   他初醒时总处于灵魂出窍状态,得等个几十秒才能结束放空。   就那么发着怔,头顶翘着撮呆毛,腮边晕着两团熟睡后的绯红,实在懵懂可爱。   顾休与伸手将他的呆毛压下去,温声道:“怎么了,还没睡饱?”   云晚汀缓了缓神,小猫一样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后道:“顾叔叔,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梦中的一切都荒诞离奇,最重要的是,这是个视觉梦。   云晚汀从未做过视觉梦。   他双眼先天近盲,只保留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感,根本不晓得万物的外观,怎么可能梦到可视化的场景?   原来人的皮肤是那样的,原来人是长那个样子,原来木头的纹路有那么多变化,原来颜色有那么多种。   云晚汀沉浸于不需要触摸就能将眼前景象一一览尽的新鲜感中,尽管此刻他又变回了小瞎子。   “我看见东西了!你们说我的眼睛带一点点蓝色,我在梦里照镜子啦,原来蓝色是那样的。”   顾休与闻言也是一顿,追问道:“……清楚地看见?”   云晚汀点点头道:“还有个人,很威风!”   “不过他不姓顾,和你性格也不一样,看起来好凶,有点可怕。”   前两天他触碰那张古琴时,那种强烈的直觉,与昨夜的梦境似乎相互呼应。   那段对话是他与陆长侵说的吗?可陆长侵是谁?   云晚汀一面说一面伸手摸索床的边缘,才触及床沿,双手便被顾休与的大掌带着一挪,搁到那双铜铸似的手臂上。   于是云晚汀像扶拐杖一般扶住顾休与,被男人带着去洗漱。   顾休与仿佛不经意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陆长侵,‘陆地’的‘陆’,‘长短’的‘长’,‘入侵’的‘侵’,那天在老宅,我……”   “我”的尾音才出来一半,挤好牙膏的电动牙刷就堵住了他的嘴巴,继而开始“嗡嗡”叫唤。   顾休与手持牙刷给他刷牙,重复道:“……陆、长、侵?”   **   今年已是云晚汀与顾休与同住的第十四个年头。   云晚汀五岁那年,父母双双因公殉职,留下可怜的小晚汀无人照拂。   由于云父云母曾救过顾家老太太性命,云晚汀便被接到了顾家。   当年顾休与才十八岁,自己还在宣大念书,就提前又当爹又当妈了。   小晚汀搬进来的第一天,主卧装潢还是冷冰冰的黑白灰,只仓促将陈设换成了嫩粉色、奶黄色这些适合小朋友的色系。   又摆了一大堆毛绒玩具在床上,瞧着违和至极。   现在就不同了,整间房都是清新的糖果色,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   云晚汀与男人立在镜前。   他两只手都拽着顾休与的袖口,亲近又依赖。   他比顾休与矮一截,脸容小巧,骨骼又纤细,瞧着年纪分外小。   眼睛这地方脆弱难治,手术风险极高。   他身体又过于孱弱,心肺功能不足,使得情况愈发棘手。   哪怕有权有钱如顾家,也无计可施。   顾休与人生里本不该有温柔或心软的一面,可从与云晚汀绑定的第一天起,他就无师自通了。   尤其是刚来那段日子,云晚汀养了许久才能去幼儿园,小孩子是非观念又弱,起初那几天,云晚汀每天要接听来自顾休与的十几通电话。   内容大同小异。   “在幼儿园开不开心?”   “有没有人欺负你?”   “交到朋友了吗?”   ……   高二结束之后,云晚汀大病一场,不得已休学一年,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   吐掉口中泡沫漱完口,云晚汀还没抬手摸洗面奶的位置,顾休与已经将酸奶一样的膏体挤进掌心里,轻车熟路地揉在他脸上。   云晚汀闭着眼含含糊糊道:“唔……凉。”   娇娇。   顾休与一面开了温水给他冲泡沫,一面低声道:“一年没去学校,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走路慢一点,千万别跑,这几天风大,出教室就尽量戴口罩,新老师或者新同学对你不好的话,别瞒着我,还有……”   云晚汀:“……”   在顾休与看来,他不是去上学,倒像是去上刀山。   “知道啦,”他随口应下,又道,“顾叔叔,你中午不要从公司过来,我会去食堂的。”   男人一顿,才隐含告诫道:“那不准再在教室吃冷面包。”   云晚汀:“……”   他小声咕哝道:“都说了不是冷面包,明明还有点烫。”   他有些同情地想,顾休与或许真的会讨厌贺无野很久很久,一直记得对方给他吃“冷面包”。   **   洗漱过后,云晚汀戴上耳机听单词,顾休与就给他脸上点宝宝霜,再轻轻拍开。   搽完脸,又站到他身后,熟稔地给他梳头发。   他小时候留的是长发,起初可把顾休与难倒了。   云晚汀记得,他恢复好了能去幼儿园的第一天,顾休与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后拿上他的小书包就要送他上幼儿园去。   他愣了下,牵着顾休与的袖口,犹豫道:“顾叔叔,我的头发还木鹅有扎。”   他妈妈是吴越人,小朋友讲话的腔调有些受影响,说“没有”的时候听着像“木鹅有”。   顾休与:“……”   他声线仍然镇定:“我查一下。”   很快搜到了教程,可云晚汀的发丝在指间弯弯绕绕,半晌都未成型。   盯着屏幕上灵活翻飞的手,顾休与抿了抿唇。   小晚汀看不见,可时间一久,也隐隐意识到顾休与不太会扎头发。   他善解人意地安慰道:“顾叔叔,弗要紧,我们去幼儿园吧。”   正巧请来做三餐的刘阿姨洗过手从厨房出来。   她瞧着顾休与一脸的如临大敌,不由忍俊不禁道:“先生要是不嫌弃,我来试试吧。”   顾休与沉默着让到一边。   刘阿姨只看了一遍教程便收回视线,迅速开始收束起小晚汀的头发。   顾休与见状,便先进卧室去给云晚汀的盲杖贴贴纸——小朋友的盲杖每天都得换新贴纸,今天要贴小美美……一只粉色的、唱歌很好听的水母。   出来时,顾休与便见刘阿姨看着镜子里俏皮稚嫩的小辫子,满意地啧啧赞叹道:“哎哟看这漂亮的,我早就想有个孙女了,我看别人家那小孙子头发跟小刺猬似的又短又硬,也没法梳……汀汀给阿姨当孙女好不好?”   云晚汀以为阿姨同他玩扮家家酒,乖乖道:“好。”   又兴致盎然道:“汀汀也可以当妈妈,阿姨当女儿。”   顾休与:“……”   **   现在头发不用扎了,云晚汀发质又软滑,顾休与拿牛角梳梳个三两下就好,又去给他端早餐。   吐司的醇香钻入鼻端,云晚汀拱了拱秀挺的鼻尖,明知故问道:“是什么?”   “三明治,不是说想吃?”顾休与拿起来喂到他唇边。   云晚汀咀嚼着,尝到吞拿鱼、牛油果与柠檬汁的香气。   他戴了单边耳机,双手空闲着,就搁在餐桌上,十指弹钢琴一样来回跳跃。   云晚汀从小特别爱干净,虽说能自己吃饭,但看不见便容易弄脏衣服,衣服脏了他又会哭鼻子……因此只他同顾休与单独吃饭时,他基本不必动手。   都是顾休与一手夹了、舀了喂给他,一手在下巴底下接着,防止汤汁滴落。   本能一样,哄着宠着,什么都能做。   **   吃过早饭,云晚汀漂漂亮亮地和顾休与出了家门,电梯下到一楼。   今儿宣门市有中雨,楼外雨幕密密,几乎令人无法视物。   雨珠子好似小石子,砸得积水的地面“啪啪”乱响。   云晚汀的鞋子还是簇新的,他犹豫着没迈步,拽拽顾休与袖口道:“地脏。”   顾休与将雨伞塞进他掌心,在他身前蹲下道:“上来。”   云晚汀握着伞柄,伞面是透明的,边缘绘了几只小橘猫。   当然不是顾休与喜好的风格。   这也得追溯到多年前,云晚汀第一次在雨天和顾休与一同出门。   **   那天,顾休与手里的是把大乌云一样的黑伞,撑开后单手将小晚汀抱起来。   以小晚汀的视力,只能察觉视野骤然暗下来。   “瞥”了眼头顶近在咫尺的金属伞骨与黑压压的伞布,他声线软糯糯的:“顾叔叔……这把伞是黑色的吗?”   他悄悄压低身子,声音更小:“汀汀以前有一把小红鱼的伞,是透明的,妈妈说抬头的时候能看到天空和云朵,小红鱼就像在云海里。”   他无法看到真正的小红鱼。   小时候爸爸带着他用手摸过,告诉他红色就是太阳和火的感觉,是一种温暖的颜色,他只能这样大致想象一下。   顾休与努力理解了下五岁小朋友的思维——这是害怕这种大黑伞,还是觉得不好看?   他又托了托小晚汀道:“等你放学,我再打小……你说的这种伞去接你,行吗?”   小晚汀软白的腮圆鼓鼓的,有点雀跃,又不免担忧道:“但是,放学的时候可能已经不下雨了。”   换作顾休与自己,雨势如果再小些,他连伞都不会打。   可对上小晚汀惆怅的视线,他只得面无表情道:“……没关系,雨停了我们也打伞。”   小晚汀就笑起来,露出一排米粒一样洁白可爱的小牙道:“嗯!”   **   此刻,云晚汀撑着伞趴在顾休与背上。   腕间小莲蓬随着顾休与的步履轻轻晃动。   他把握不好伞的位置,遂小声问道:“顾叔叔,能挡住你吗?”   “嗯,”左右云晚汀看不见自己微湿的发丝,顾休与只说假话,又道,“你挡好自己,别沾雨。”   云晚汀靠着他肩头,道:“对了顾叔叔,海心约我周末去听演唱会。”   顾休与登即不赞同道:“演唱会人多又乱,你们两个太不安全了。”   一个女孩子领着个小瞎子,怎么令人放心?   猜到他要不同意,云晚汀捏着他的西装领口轻轻晃,央告道:“不会的顾叔叔,我们都是成年人,海心都上大学了,她之前也去过几次演唱会,很有秩序的。”   云晚汀最会说好话了:“顾叔叔,除了我爸爸妈妈之外,你就是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了。”   顾休与在糖衣炮弹里艰难道:“上个星期你还和我妈说,奶奶是你最喜欢的人,前天又说顾爷爷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倒是一个人就能办一场颁奖典礼。”   云晚汀:“……”   他继续拖长声音道:“顾叔叔——”   顾休与无奈道:“我找人跟着你们,不和你们一起走,你们也不会知道是谁。”   云晚汀弯起眼睛道:“好哦。”   他又蹭蹭顾休与肩头道:“汀汀爱你。”   顾休与身形一滞。   他扯了扯唇角,道:“总说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6章 小公主猫猫   “当然,”也不知他说了多少遍才能如此熟练,“顾叔叔,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顾休与将人往上托了托道:“不用对我好,只要……”   “只要什么?”云晚汀在他背上轻轻晃腿。   顾休与摇摇头,道:“什么都不用。”   须臾后,顾休与圈紧他膝弯道:“……怎么一直晃,不怕摔下去?”   云晚汀玩得颇起劲,新奇道:“顾叔叔,你手好稳啊,我这么荡秋千你都不动的哦。”   顾休与:“……”   **   宣大附中与宣大相连,离“临天榭”不过两百米。   出了小区拐个弯就是了,没必要开车。   过了上学高峰期,校门口没什么学生。   顾休与背着云晚汀一路进了学校,又上了办公楼。   教导主任李钦哲半个身子露在教导处门外,几乎望眼欲穿。   ——他没在校门口翘首以盼,已经是顾休与提前交代过的结果。   云晚汀在顾休与这儿的金贵程度他两年前已领教过,眼下见怪不怪,殷勤道:“顾总,那我现在就带云晚汀同学去班上了?”   顾休与淡淡点头,将云晚汀的书包交到他手中,再把脖子上挂的奶瓶取下来道:“麻烦您先拿一会。”   “……好的,”李钦哲应声,提着奶白色的柔软书包与圆胖的奶瓶道,“云晚汀同学,现在咱们往前直走。”   有盲杖在,云晚汀走路问题不大,只是速度比较慢。   顾休与看似将人交给李钦哲,实则并未径自离开,一直目送二人走远。   盯得李主任冒了一脑门的汗。   **   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周蔓林是位中年女人,之前听过李钦哲简单交代的情况。   今日见了人,她也没表现出过多对云晚汀的好奇心,只带云晚汀衣袖走进教室。   原本四处窃窃私语的教室猛地静下来。   周蔓林道:“座位都是临时的,我先带你找个空位。”   话音刚落,靠窗倒数第二排就有个男生高举手道:“老师,让新同学坐我这吧。”   周蔓林尚未允许,那男生已按捺不住起身上前。   他明明生得眉眼锋锐,是冷酷桀骜的长相,此刻脸上笑意却根本藏不住,十分相熟地近前来,引着人往后排走。   周蔓林见云晚汀神色并无抗拒,也就默许了。   而男生一开口,云晚汀便一怔。   两人坐到座位上后不一会,早自习结束铃便响起来,周蔓林离开教室。   云晚汀才开口说了个“贺”字,男生已喜不自胜道:“哎,开学真好,再也不用被你叔叔赶。”   云晚汀默了默,道:“贺无野,你怎么进一班的?”   二人同级,他休学一年,贺无野也闹着休学。   可附中纪律严明,这些二世祖有自己特定的安置班级,不允许用钱权送入其他班级,何况是一班。   贺无野立刻讨赏似地道:“那当然是我发愤图强了!你说让我好好学习,我都听你的。”   他语气幽怨:“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我去你家楼下,被你叔叔赶,我厚着脸皮等,等一天也不见你下来。”   云晚汀:“……”   他困惑道:“我接了呀。”   贺无野急道:“我打几十回你才接一回。”   他一天打几十回,云晚汀没直接拉黑已经是脾气好了,当下慢吞吞道:“可是你也没什么事情要说,每次都是……”   他没说下去,贺无野却随即辩驳道:“那我没办法,我就是想你,想你想得什么都做不进去。”   云晚汀沉默下来,那双能勾魂的墨蓝色眼睛就那么盈盈凝着贺无野。   他只不过给视线随意寻找一个落点,身前人呼吸却瞬间停滞。   贺无野盯着云晚汀的瞳仁,嗓音发哑:“汀汀,我、我有点想……”   “噗。”   凭空一声笑打断了贺无野的话语。   云晚汀前桌回过头来,看好戏一样道:“你这也太舔了。”   贺无野不为所动道:“滚,你懂个屁。”   云晚汀长睫翕动,无意识转向前桌说话的人。   对方的声线与贺无野实在相似,若非他听力异于常人,或许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双雾蒙蒙的眼瞳凝睇过来,男生下一句话登时噎在了喉间。   他愣愣地望着那片无尽深海一样、微带蓝调的墨色。   云晚汀头才偏过去两秒钟,又被贺无野迫不及待地捧着转回来。   男生防贼一样道:“不是,你别看他呀。”   “……”云晚汀有些困惑道,“你们两个声音很像。”   贺无野粗声道:“他是我堂弟,可能基因差不多吧……但你能分出来,是不是?”   云晚汀轻点了下头。   贺无野打量云晚汀,问:“今天还是你叔叔送你来的?”   见云晚汀点头,贺无野不禁想起自己去临天榭找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冷厉的、不屑的神色。   “汀汀不想见你。”   贺无野硬着头皮道:“我就进去看他一眼,隔着门……不让他看见。”   “不用了,”顾休与微皱眉,斩钉截铁地拒绝,又警告道,“汀汀还太小,又单纯,是顾家的宝贝,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不要碰他。”   对方是云晚汀的长辈,贺无野本该尊敬并努力获得对方的认可。   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挥不去心头的排斥,拼命按捺敌意,才没和顾休与起冲突。   **   云晚汀将手腕从贺无野手中抽出,摸进书包里,取出一板旺仔牛奶。   他自己拿出一盒,又自然地往贺无野桌上放了一盒。   贺无野美死了,嬉皮笑脸道:“谢谢小公主。”   他不喝,但偏偏收了,只为隔几分钟就能看看牛奶傻乐一会。   云晚汀一顿,毫无威慑力地警告道:“不可以再叫我小公主。”   高二那年艺术节,云晚汀在一众男生女生的起哄之下梳着垂鬟分肖髻、穿着齐胸襦裙上台弹古筝,从此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改口叫他小公主,直至他休学。   贺无野没个正形,敬礼道:“遵命!”   刚说完,又犯贱道:“今年艺术节……还穿裙子吗?”   “……”云晚汀去抢牛奶,道,“不给你了,还我。”   “错了错了,马上闭嘴。”贺无野捂着牛奶。   云晚汀这才收回手,又拆出来一盒,问前头的贺非序:“你喝吗?”   贺无野:“……”   他直接替贺非序回答道:“他不喝。”   贺非序望着红色包装盒上的大眼睛小孩,鬼使神差道:“喝。”   贺无野:“……?”   贺非序伸手接过,贺无野脸色难看道:“你什么意思?”   贺非序语气自然道:“新同学分我牛奶喝,关你什么事?”   兄弟两个正剑拔弩张时,周蔓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男生。   男生个头高得鹤立鸡群,和贺家两兄弟差不多,身上校服已经洗得褪色,显然旧了。   他五官生得锐利,颇具攻击性,眼尾的弧度宛如一把出鞘的刀。   略显喧哗的教室再度鸦雀无声。   同学们面上神情复杂,有不可置信,也有抗拒。   周蔓林却没表现出异色,只道:“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吧。”   男生略一颔首,径直向后走去。   正好走到靠窗那列最角落里,也就是云晚汀身后。   贺无野神色霎时冷下来。   察觉身后坐了人,云晚汀自然而然地将最后一盒旺仔牛奶放到对方桌上道:“你好,我叫云晚汀。”   霍召南沉默少顷,目光落在眼前人雪色皓腕约着的那根红绳上。   他伸手,宽大的掌心将牛奶盒完全覆盖住,而后缓缓收拢。   到最后却没攥住,像是怕弄破了。   少年道:“你好……我叫霍召南。”   **   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是周蔓林的语文课,云晚汀桌上搁着盲文课本,左手触摸,右手记笔记。   可他用的并非是盲文板,而是正常的笔记本。   写出来的也是与正常人无异的、拥有横竖撇捺的字,还是繁体字。   以他的视力,本不应该会这样写字,可云晚汀能拿笔的时候就会。   他不必用眼睛看,提笔就能写好。   相应地,他也认识许多字,甚至包括古籍上的生僻字……甚至能把古籍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然而他只会汉字,在外文与数字上倒是没有这样的能耐。   他那会儿才几岁……父母也从未教过他,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爸爸妈妈小时候和他说,他刚出生时是个怪宝宝。   不哭也不笑,只是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医院也检查不出缘由。   而且没几天他便发了一次高烧,险些急疯了父母。   好在热度退得很快,且退烧后他开始哭哭笑笑,和寻常小婴儿一样。   但云晚汀一直格外聪明,除了这笔好字之外,别的什么也一学就会。   云爸云妈总笑称是胎教到位,家里出了个小神童。   他的字迹也漂亮,同他这个人一样神清骨秀,笔画烟霏露结,有些类似毛笔字。   只不过这样的笔记他自己是阅读不了的,复习时都得由顾休与念给他听。   **   课间时,贺无野凑近云晚汀,毫不避讳道:“你别理霍召南,他以前在一中可是杀过人的。”   “但他精神不正常,杀人的时候正发病,所以没判刑。”   “他转来附中,不定哪天又犯病。”   后排的霍召南自然听见了,却神色不变,手下验算题目的速度都无丝毫停顿。   “……”贺无野语气像要变成一堵墙把他和霍召南隔开似的,云晚汀夹在中间难做,不由制止道,“你别说啦。”   霍召南倏然抬眼,低声向云晚汀道:“云晚汀同学,我有道题目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云晚汀一怔,道:“嗯,那你把题目念给我听吧。”   贺无野眼皮猛地一跳,立即道:“我我我也有不会的,先给我讲讲呗。”   云晚汀也不追究他的目的,公允道:“要讲先来后到的。”   贺无野一噎,云晚汀已经在听霍召南念题干了。   云晚汀语调柔和,不疾不徐的,就用这把能掐出水的软嗓子给霍召南讲解题目。   贺无野瞧着霍召南那眼黑洞洞的,直直盯在云晚汀眉眼之间,不一会又注视他一张一合的柔软唇瓣,哪里用心在题目上!   他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当即戳穿道:“汀汀,他根本没听你讲题!” 第7章 晒太阳小猫   云晚汀笔尖一顿,霍召南却道:“作完辅助线之后呢?”   贺无野:“……”   他在云晚汀这算是信誉破产了。   哪怕他再说霍召南看了眼题才问这句话的,云晚汀也很难相信。   贺无野就在一边候着云晚汀讲完题,同时暗暗筹划着怎么能把霍召南弄走。   居心不良的杀人犯……离云晚汀越远越好。   **   上午第四节课才打了下课铃,贺无野便积极道:“汀汀,你坐会儿,我去给你买午饭。”   云晚汀:“……”   还没来得及拒绝,脚步声已出了教室,一路迅速到走廊上。   他无奈地拿过自己的盲杖起身。   贺非序看他慢吞吞地往外走,不解道:“不是有贺无野去给你买午饭了吗?”   云晚汀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他身体状况仍然不容乐观,倘或一动不动地从早坐到晚,恐怕放学就得进医院。   而且他很喜欢晒太阳,窗边光照虽然也很充足,但还是比不上户外。   贺非序双唇动了动,忽而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云晚汀听见足音,以为他要出门吃饭,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道来。   可贺非序迟迟没越过他出去,云晚汀茫然道:“你怎么不走?”   贺非序梗着脖子道:“我得跟着你。”   他又生硬地找补道:“你要是磕着碰着,贺无野准跟我急,烦人。”   “……”云晚汀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前走。   他在附中念了两年书,虽说一年没来了,可熟悉感犹在,一路上倒也走得顺畅。   日光和煦,暖融融覆在少年的发顶、眉目、鼻尖。   贺非序目光不自觉地黏在他面颊上,发现云晚汀脸上有些软软短短的淡粉色小绒毛,又被阳光镀上层流淌的金黄色。   可真像只小猫,皮毛本来是浅粉白的小猫。   但沐浴着阳光眯起眼,摇身一变,看起来又橘金橘金的。   云晚汀才出了教学楼,顾休与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因云晚汀身体的原因,虽然是高中生,但也可以用手机。   电话接通后,顾休与率先道:“汀汀,吃饭了吗?”   云晚汀没提贺无野,只道:“顾叔叔,我正要去吃饭。”   顾休与又问他有没有不舒服、老师同学如何、还适不适应,甚至桌椅高度合不合适……事无巨细,云晚汀都一一回答。   末了,顾休与道:“我马上到你们学校。”   云晚汀:“……?”   他有些发懵道:“是我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   顾休与否认道:“没有,但我有点分离焦虑。午休的时候,我接你去严子舜办公室。”   严子舜与顾休与算是相熟。   他主业是心理医生,并非教师,只是他高中三年在数学联赛上都成绩斐然,大学便有意对每年试题进行研究,辅导的联赛学生成绩都不错,   后来附中抛出橄榄枝,他便只在每年暑假开始至九月底专门辅导附中的学生。   云晚汀:“……哦。”   顾休与问道:“那个冷面包现在和你在一个班?”   云晚汀:“……不是冷面包,是热的,而且他有名字,姓贺。”   他已经不再试图让顾休与记住贺无野的全名,能记住姓氏就不错了。   挂断电话,云晚汀茫然嘀咕道:“三十多岁的人也会有分离焦虑吗?”   “……”贺非序委婉道,“你叔叔……挺关心你啊。”   云晚汀不接话,只道:“我走得很慢,你快去食堂吃饭吧,和我一起会耽误的,何况我也不去食堂。”   贺非序人高马大,步子迈得远,的确是头一回迁就这么又小又慢的步伐。   他又强调道:“都说了是怕贺无野找我茬,你可别害我啊……我一顿不吃没事。”   云晚汀便不再劝。   贺非序余光瞟了眼身后另一个人,直白道:“霍召南也在后头,他对你有意思啊。”   云晚汀:“……”   他停下脚步,偏头嗅了嗅身侧的桂花。   校内有棵高大的桂花树,眼下正值花期,隔老远都能闻着甜香。   云晚汀这样凑近了,愈发浸在浓郁的花香里。   贺非序这么瞧着,蓦地道:“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我和贺无野像,你也这么觉得?”   云晚汀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样子,只觉得你们声音很像,但其他地方不太像。”   贺非序兴致盎然道:“哪儿不像?”   云晚汀迟疑少顷,才道:“……你比他凶。”   贺非序:“……?”   他莫名觉得冤枉道:“我哪儿凶了?!!”   云晚汀:“……”   贺非序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容否认道:“总之我根本不凶,更不会对你……这种小……那什么凶。”   云晚汀:“……小什么?”   贺非序刚把“小瞎子”憋回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替换,硬生生道:“小妈宝……不对,小叔宝。”   云晚汀:“……”   两人路过学校的小超市,有许多学生进进出出。   有的是不想吃食堂,买点面包垫垫的,也有吃过午饭,来买酸奶薯片的。   可最多的却是聚在门口冷藏柜前面,来买绿豆冰沙的。   清晨时的雨已然停歇,秋老虎厉害,九月初仍旧热度不减,地上积的雨水早已蒸发消弭。   且时值正午,雨后晴空格外晒人,不一会就能烤得人满身湿汗。   这超市的绿豆冰沙是老板自己亲手打的绿豆泥,加了槐花蜜做的,连冰沙都是用的山泉水,天儿热时吃一碗,满口香糯,实在甘甜沁脾、解暑开胃。   据说还有密不外传的独家原料,又据说老板退休前是给某市首富专门下厨的……真假不得而知。   云晚汀停了停,默默往超市走去。   前头人头攒动的,贺非序赶忙一把拉住他道:“干嘛去?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   云晚汀诚实道:“我想吃绿豆冰沙。”   贺非序打量他。   说实话,他自己在外头这么一会,已经满脖子汗了。   可云晚汀还白嫩嫩水灵灵的,一滴汗都不见,连两腮都是粉润的,不见受了暑热折磨的潮红……   贺非序喉头一紧,粗声道:“我看你也不怎么热啊,还吃那凉的干嘛,不怕肚子疼?”   云晚汀的确不热,他还穿着校服外套呢。   但他沉默两秒,从外套口袋摸出两枚钢镚儿,在掌心团了团后小声道:“你吃过吗……很好吃的。”   他也不回答肚子会不会疼。   贺非序:“……”   他差不多感觉到了,小瞎子瞧着能任人搓圆捏扁,其实根本不听劝!   贺无野说的什么来着……小公主?   还真是……这么说一不二的,可不就是小公主吗?   看云晚汀将那俩锃亮的钢镚儿团来团去,跟个爸妈不给买糖吃的小受气包似的,贺非序太阳穴跳得飞快。   最终他举手投降道:“行,买。”   绿豆冰沙一块钱一碗。   贺非序只拨弄了下云晚汀的小玉莲蓬,没拿他的宝贝钢镚儿,兀自道:“你站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云晚汀抿唇笑了下,又将钢镚儿递了递道:“给你。”   贺非序被他笑得心头一麻,却酷酷道:“你留着,我还能缺你那两块钱吗?”   他又“啧”了下道:“就一碗啊,我就算收你的钢镚儿,也只能花一枚。”   贺非序还在思索万一云晚汀就是想吃两碗,他要怎么才能坚决拒绝,便听小瞎子懵懵道:“……是买我们两个的,一起吃。”   贺非序:“……”   云晚汀看不见,他却清楚自己从耳根到脖颈“腾”地烧了起来,整个人热得快化了。   兜里就可怜巴巴的俩钢镚儿,干嘛还分给他一枚啊!   不可一世的贺二少爷被一枚钢镚儿撩得面红耳赤,丢下句“知道了”便冲进人堆里。   **   身后两道目光灼灼,烫得云晚汀颈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霍召南离他还有一定距离,且始终未曾开口。   云晚汀犹豫了下,直接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路这么宽,只需要霍召南一句“随便走走”,他就会被堵回来,可他还是这么问了,含着几分不晓事的、小猫似的骄矜。   霍召南双唇翕张,却不答话。   云晚汀不计较他这么失礼,继而道:“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的话,这么一直不说话是做不成的哦。”   霍召南低声道:“我嘴笨,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出来有一会儿,云晚汀有些站不住,找了张长椅坐下。   一坐下,困意就涌上来,他只“哦”了声,没再理会霍召南。   霍召南几步走近,云晚汀立即道:“不要挡到我晒太阳。”   他又立刻往旁边一让,蹲在云晚汀跟前,声音越发低:“我杀过人,你不害怕吗?”   云晚汀道:“学校让你回来,当然确定了你足够安全。”   “那个人,我不是无缘无故杀的,他死不足惜,说出来会脏了你的耳朵。”   云晚汀:“……”   霍召南又道:“今天背你来学校的那个人,是你叔叔?”   云晚汀不料他瞧见了,解释道:“下雨容易弄脏衣服,顾叔叔才背我的,平时只是一起走。”   霍召南视线落在一旁的盲杖上,银白色杖身上贴着库洛米和美乐蒂的贴纸。   他直勾勾盯着,鼻翼翕动两下,做出类似嗅闻的动作。 第8章 小考拉小猫   “聊什么呢?”贺非序拎着两小碗绿豆冰沙回来,似笑非笑道。   见小瞎子一会儿工夫就明显蔫巴了,贺非序眉宇不自觉拢起,沉声问霍召南:“你欺负他了?”   云晚汀:“……没有,我只是有点困。”   又要晒太阳又爱睡觉,真是小猫?贺非序没来由地想。   **   贺无野回来的时候,便瞧见贺非序坐在他的座位上,和云晚汀一人跟前摆一小碗绿豆冰沙。   “……”他阴恻恻道,“你没自己的椅子吗?”   贺非序不以为意道:“你先坐我那。”   贺无野忍了忍,还是先将保温桶搁云晚汀桌上,又将还剩一大半的绿豆冰沙拿开道:“汀汀先吃饭,冰沙就只能吃这些,剩下的不能吃了,不然准胃疼。”   云晚汀勺子还在口中,冰沙就没得吃了。   他明显有些失落,耷拉着耳朵“哦”了声。   “……”贺非序试探道,“要不再让他吃一口,一口应该没事吧?”   贺无野铁石心肠道:“别的都能惯,但吃凉的不能惯,你不知道他那纸糊的身板。”   俩人好似严父慈母,就孩子的教育问题各执一词。   贺无野又再次道:“你起开,我要坐汀汀旁边。”   云晚汀却蓦然开口,十分偏心道:“你先坐前面吧。”   贺无野:“……”   **   云晚汀精力不济,上不了晚自习,因而八节课结束后,他便收拾东西准备回临天榭了。   贺无野将人护送至校门口,望见前方等候的顾休与时,他脚步刹住。   顾休与自然瞧见了云晚汀,大步上前来。   一眼都没分给身侧的贺无野,只理了理云晚汀的头发道:“走吧汀汀,回家。”   云晚汀点头,牵住他的袖口,二人并肩往公寓走。   **   云晚汀眼睛不方便,每日回家后,顾休与都会仔细瞧瞧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污迹,防止他自己不留意。   当年云晚汀还没上小学时,顾休与在幼儿园门口被他脸上横七竖八的红印子惊住了,回家后眉头紧锁,问他有没有被人欺负。   小晚汀一脸迷茫道:“木鹅有人欺负我,顾叔叔。”   顾休与沉声道:“你脸那么红,怎么可能没受欺负?”   小朋友“啊”了声,解释道:“这不是欺负,是小朋友们亲我。”   顾休与:“……?”   他神情严肃道:“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小晚汀回想了下道,“都有吧,好多好多的。”   顾休与深吸口气道:“不能让其他小朋友随便亲你。”   云晚汀有些纠结道:“可是妈妈说,小朋友们亲我,是因为喜欢我,觉得我好。”   顾休与:“……”   顾休与后来费了老大工夫,才说服小晚汀学会拒绝……不能别人说亲就亲,嘬得脸颊通红。   ……   男人检查了下云晚汀的脸,又转了转他手臂,视线才移过去,便登时顿住。   红绳之下,少年手腕内侧赫然卧着一枚半个指腹大小的红印子。   顾休与下颌一紧,道:“怎么磕的?”   “什么?”云晚汀没留意,只得道,“我都没有感觉,不要紧的。”   顾休与一面给他换家居服,一面道:“磕到膝盖一直哭鼻子、还一定要抱着、说抱抱就不疼的是谁?”   “……那都是小学的事情了!”云晚汀奓毛,道,“我长大了,很久木鹅有哭鼻子了哦。”   在宣门生活这么些年,又不听妈妈说吴越话,他讲话时的腔调仅存了一点微弱的、具有吴越风情的黏连感,只在情绪比较饱满时会冒出一点吴越发音。   例如“木鹅有”。   明明三天前还因为胶囊粘喉咙而掉金豆豆。   顾休与没舍得揭穿,揉了揉他软蓬蓬的发顶道:“知道了。”   **   吃过晚饭,顾休与送云晚汀去书房做作业,而后去收拾碗筷。   从厨房出来后,顾休与又往书房走。   一进书房,便瞧见云晚汀坐在桌前,触摸一张粉色的盲文纸。   纵然云晚汀已经多次表示自己在高考之前没有恋爱意愿,每天桌子里仍旧雷打不动出现几封情书。   都是用盲文写就,字字恳切,末尾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   情书如果是女孩子的,基本都是表达对他的欣赏,云晚汀会认认真真回复一段话,每个人的内容都不同,会根据内容所述赞扬她的闪光点,并表示祝她学习进步,如果遇到疑难问题可以一起探讨,课下可以一同买糖吃云云。   换做男生,面对那一行行奇奇怪怪的话,云晚汀只会回复:“抱歉。”   顾休与一年没瞧见他收情书,一时还难以适应,沉默须臾道:“男的女的?”   “是男生。”   云晚汀读完最后一行,语音指示手机发条抱歉的短信给对方号码,便继续做作业。   顾休与冷眼盯了那张破纸几秒钟,不着痕迹地将它握入掌心。   他缓缓攥拳,那封情书瞬间皱出无数道包子褶。   随手丢进废纸篓,顾休与一转视线,却见小猫已经趴在桌上,都睡得吹出小泡泡来了。   时下进入融合教育环境的视障学生越来越多,附中为校内的视障学生专门聘请了几位能翻译、批改盲文作业及试卷的教师。   云晚汀虽会写字,但也仅限于一整张纸内容比较统一的情况,像试卷、练习册这样题型多样的,他自然无法正常书写。   因此他要么自己触摸题目并用盲文作答,要么由顾休与给他念题目,他口述答案、顾休与来写。   说是这么说……   实际情况却是,云晚汀每天只做一点点作业就会睡过去。   毕竟普通读物制成盲文版后体积会暴增数十倍,携带起来委实太不方便。   而触摸作答更比常人要花费更多时间,尤其是涉及几何图形的题目,纯靠想象,十分消磨精神。   以他的体质,一天课程结束之后便不剩多少精力,注定与作业无缘。   小猫面对汹涌的困意时还有点倔,强支着眼帘,就差拿两根火柴撑开了。   顾休与每每瞧见,就一伸臂膀抄起他,往卧室走。   云晚汀扑腾也无用,还要被男人跟颠小宝宝一样颠着哄。   哄着哄着就是十三年,哄得云晚汀越来越黏人……哄得他对着顾休与时,会毫无顾忌地使小性子发小脾气,被惹到就变身臭脸小猫。   这倒是顾家上下都乐于见到的。   爸妈才没了那会儿,云晚汀进了顾家一直不哭不笑不说话。   普通医生和心理医生都看过。   结论都是父母去世太突然,他又太小,难免有心理障碍,万幸不是自闭症。   找不到爸爸妈妈,又被带去完全陌生的顾家,云晚汀每天就捏着顾休与的袖口给他当小尾巴。   要是累了,顾休与就背着、抱着。   横竖他从小接受顾老爷子的魔鬼式训练,负重几十斤都能越野五十公里。   换成这么个小朋友,瘦得小猫崽似的,抱一天才哪到哪。   倘若得出门,顾休与也不放心把他托付给别人,上课就领着孩子坐在教室最角落,去公司也带着小晚汀。   他那抱着小孩上课办公的模样,活脱脱是个为生计奔波的奶爸。   雏鸟情结也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罢,云晚汀几个月后开口第一句是“顾叔叔”,又换了顾休与十多年的不辞辛劳。   **   眼下……   云晚汀趴在顾休与肩头,轻轻哼了两声,蹬了蹬腿。   像是撒娇。   顾休与左臂环着他,调了调位置道:“睡觉?”   云晚汀点了点头,顾休与遂起身,抱着小考拉在客厅走了几圈,一面走一面轻拍他脊背。   察觉他呼吸渐渐绵长舒缓,顾休与才开了卧室门,轻手轻脚将人放到床上。   他出了卧室去到书房,给云晚汀收拾好书包。   再度返回时,卧室门一开,没见云晚汀睡得香甜,反倒见他坐在床上,听见开门声后匆匆将手机往身后藏。   顾休与眉心霎时一拧,尚未询问,听筒里便传来清晰的、年轻男人的嗓音。   “幺幺,幺幺?怎么不说话了?”   云晚汀又是两三秒没答话,对方便略显焦急道:“要睡了?再说一会,好不好?” 第9章 小揪揪小猫   听着熟悉的声线,顾休与面无表情地想着——   好不容易送外头去了,还这么阴魂不散。   云晚汀迟疑片晌,还是将手机拿起来,回道:“尘光哥哥。”   盛尘光“嗯”了声,关切道:“心脏有没有不舒服,去楼下散步的时候有人陪你吗?”   云晚汀正要回答,掌心却骤然一空。   顾休与对手机撂下句“汀汀要睡了”,便毫不留情地挂断。   云晚汀:“……”   他见怪不怪,尽管并不明白顾休与何以如此看不惯盛尘光。   顾休与和盛尘光的梁子,约莫可以追溯至十三年前。   顾家和盛家的两位老爷子年轻时是战友,太平后便做了邻居,又合伙做生意,渐渐便越发情同手足。   两家平时常常走动,逢年过节也是两大家子人聚在一块吃饭的。   云晚汀进了顾家,自然要介绍给盛家人认识。   彼时小晚汀才刚好转,还是很怕人,站在顾休与身侧,捏着他的袖口不说话。   不过盛家人都很宽厚亲切,会笑着和他说话,夸他可爱。   叫完了长辈,盛家老爷子将自己的孙子和云晚汀的手放在一块,笑道:“幺幺,这是你尘光哥哥。”   其实盛尘光不过才比云晚汀大了几个月,只是小晚汀很乖,说是哥哥就怯怯点了下脑袋。   才点了头,一边脸颊突然贴上来一点湿热的触感。   两家人先是一愣,而后纷纷笑起来,只当盛尘光喜欢小猫。   反正是两个五岁的小孩子,亲个脸颊也不会不合适。   ……除了顾休与。   盛老爷子还在感慨自己孙子整天独来独往也不和人玩、还是头一回这么热情。   顾休与已不动声色地将小晚汀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只是他一直都是那张不苟言笑的冷脸,两家也没察觉他情绪有所变化。   **   顾休与将吸管凑近云晚汀唇边道:“喝点牛奶。”   云晚汀慢吞吞喝着。   他知道顾休与很不喜欢盛尘光。   如果只是态度冷淡便罢了,反正顾休与本就不是个热络人。   可盛尘光高考完那天来找他,两人去溪边钓鱼。   中途云晚汀累了,就靠在盛尘光肩头睡过去。   睡意朦胧间,他身子动了动。   云晚汀缓缓张开眼,便察觉自己窝在某个人怀里,对方姿势熟稔,估计是顾休与。   男人声线冰冷且饱含愠怒,应当是朝着盛尘光说:“没有下次。”   云晚汀看不见,茫然道:“……顾叔叔?怎么了?”   顾休与不答,抱着他往公寓走,大步流星的,显然极为不悦。   云晚汀见过他待自己温和、沉稳、又有耐心的一面,也见过他待旁人冷漠又惜字如金的一面。   可顾休与头一遭这么勃然大怒,云晚汀无法不印象深刻。   从那之后他每每提及盛尘光,顾休与都很是排斥。   只是云晚汀虽有个聪明小脑瓜,人际关系上却迟钝、迷糊又直白。   顾休与不喜欢他提盛尘光,他想提还是会提。   ……   顾休与忽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想不想谈恋爱?”   云晚汀始料未及,一滞才问道:“……谈恋爱?”   顾休与顺势道:“学校里有同学喜欢你,很正常,但这个年纪,尤其是男生,都太浮躁,根本不会照顾人……那些对你献殷勤的,你别理。”   云晚汀略作思忖,问道:“那大学呢,好像大学有很多人都会谈恋爱的。”   顾休与又否决道:“大学也不行,没工作没收入,生活都没保障,怎么对你好?”   云晚汀对此持怀疑态度,踟蹰道:“……是这样吗?”   顾休与进而道:“你要是对谁有朦胧的好感……最好连好感也不要有,但如果真有,那也不是喜欢。”   他说得如此笃定,没留任何余地,云晚汀又困惑道:“那怎么样才算喜欢?”   顾休与难得缄默了下,才缓缓道:“想和对方……朝夕相处一辈子,或许可以算喜欢。”   简直是零分回答。   因为云晚汀立即更加困惑地“啊”了声,反驳道:“顾叔叔你说得不对,这种喜欢和我问的那种喜欢不一样。”   顾休与:“……”   云晚汀无意识地掰起手指头道:“这种喜欢多简单呀,顾家和盛家的人我都很喜欢,也可以朝夕相处一辈子,还有海心,她很有趣,聊天的时候永远都有话题说……”   他很快发觉十个手指根本不够用。   徒留最后一根小尾指伸着,很是不知所措。   顾休与:“……这只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   云晚汀似懂非懂,又听顾休与道:“文字描述没有意义,你现在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云晚汀不服气道:“我已经十八岁了,还木鹅有长大吗……那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   他又好奇道:“顾叔叔,那你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   顾休与没回答,见他牛奶喝得越来越慢,会意道:“喝饱了?”   云晚汀“嗯”了声,顾休与便拧开奶瓶盖子,将剩下的小半瓶牛奶喝尽,带他一同去洗漱。   **   月色入户,卧室内除了云晚汀的小床之外,还有另一张简易行军床。   云晚汀白日夜里都离不得人,顾休与不可能住另一间。   可小猫咪领地意识很强,和人同床就难以入睡。   跟小皇帝似的,龙床只能自己睡。   顾休与只得在旁边支一张行军床。   起初甚至连行军床也没有,顾休与一直打地铺。   是云晚汀过意不去,他才随意凑了张床。   零点刚过,顾休与无需闹钟,自己靠生物钟便醒了过来。   云晚汀夜里很容易低烧,他隔两个小时就得留意一下。   换旁人压根撑不住,也就顾休与体格非凡,才能长期采取这种自杀式睡眠方式。   他伸手探了探云晚汀的前额,眉头瞬时拧起。   温度不太正常。   拿额温枪试了下,37.7℃。   天蓝色退热贴接触到额头,云晚汀被冰凉湿软的触感激得一缩。   顾休与忙沉声道:“有点发烧,得贴。”   在困意与疾病的双重夹击下,云晚汀的反应速度比往常更缓慢许多,半晌方有些懊恼地小声道:“……又发烧了。”   他迷迷糊糊的,忽而道:“顾叔叔,我是不是你的拖油瓶?”   顾休与:“……?”   他无可奈何道:“怎么又这么说?”   **   某年顾老爷子生日宴上,有亲戚家的小孩口无遮拦,大声和小晚汀说:“我爸爸说你是二表叔的拖油瓶,他带着你,以后和他结婚的简直是做后妈,没人愿意的!”   顾家人怎么可能爱听这话,当下沉了脸,直接将父子二人请了出去,此后也没再见过。   彼时小晚汀还没听说过这词儿,散席后便问顾休与:“顾叔叔,什么是拖油瓶?”   顾休与并未解释,只道:“他瞎说的,你不用理。”   小晚汀却追问道:“顾叔叔,你带着我,真的就娶不到婶婶了吗?”   他发间的藕粉色小蝴蝶结有些歪了,顾休与蹲着给他整理,语气沉静道:“娶不娶得到,都不是因为你,别胡思乱想。”   小晚汀放下心来,随即如同小大人一般轻叹口气,惆怅道:“要是想娶婶婶却娶不到,那多扣咧哦。”   顾休与:“扣咧?”   小晚汀“啊”了声,从吴越话缓缓切换回来:“哦……可怜。”   **   云晚汀这会儿就好似一只缓冲时间超长的小机器人,许久才回答道:“刚刚尘光哥哥说,我现在长大啦,再和你一起住的话……”   顾休与一听他提起盛尘光的名字便冷了脸,当即道:“别听盛尘光胡扯,他哪有资格管我们的事。”   他面沉如水,云晚汀却丝毫不害怕,大脑又开始以超慢速度加载处理他刚才说的话。   呆乎乎的,一脸“超负荷.jpg”的模样。   顾休与又不禁攒出丝笑意,将他头顶那几根柔软呆毛拨来拨去,道:“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的,何况……你离长大还早。”   云晚汀整个人都陷在厚实绵软的被子里。   他天生瞳孔直径偏大,此刻圆溜溜地睁着,委实像只皮毛蓬松光滑的漂亮小猫。   床头灯盏光晕投在他侧颊,那双雾霭迷蒙的墨蓝色瞳仁竟显得波光粼粼,仿若月映静海一般。   再向下,是脖颈处一点细微的凸起。   云晚汀的喉结十分不明显,隐藏在剔透的皮肉之下。   因肌肤过于纤薄,那块并不锐利的软骨竟撑出一小片绯红色。   衬得皮肤好似被从内部碾着、满满当当欺负了似的。   几秒钟后,顾休与迅速别开了脸。   云晚汀自然是不晓得的。   室内静了须臾,顾休与耳畔听见小少年慢吞吞道:“……不要弄乱我的头发。”   距离自己掌心离开云晚汀头顶已有半分钟了,顾休与:“……”   小迷糊。   **   翌日一早,顾休与按时轻声唤道:“汀汀,起床上学了。”   云晚汀听见了,脑袋在枕头上缓慢蹭来蹭去,才慢悠悠挤出声“哦”。   顾休与拿额温枪一测,体温倒是下去了。   就是这个声音……   他没再催促,眼看着云晚汀在床上耍赖似地打了三分钟的滚,终于自己慢慢坐起来。   云晚汀闷闷道:“顾叔叔,我鼻子好难受。”   他鼻音十分浓重,每个音都带着瓮瓮的混响似的。   顾休与眉心深锁道:“今天先别去学校了。”   云晚汀不做声了,双手在床头摸来摸去,想摸到床头柜。   又犯倔了。   顾休与无可奈何地将他扶正了,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盒通气鼻贴。   可爱的印花款,一只只摘云朵的小猫胖乎乎的。   虽说贴上之后呼吸也没能完全通畅,但聊胜于无。   云晚汀勉强吸了吸鼻子道:“其实也还好。”   顾休与盯着他双眼。   少年眼眶因呼吸不畅而时不时溢出一两滴浮泪,看起来委委屈屈,跟只被孤立的小流浪猫似的。   抽了干净的棉柔巾给他擦擦眼泪,顾休与领着他站到墙角的体重秤上。   为了监测身体状况,云晚汀每天早晨都得称一称,稍微掉点秤便需要加餐。   今天比昨天轻了0.2kg。   分明在正常波动范围之内,男人却登时一眯眼道:“昨天没好好吃饭?”   云晚汀分辩道:“我比在家的时候吃得还多的。”   去年他住院那段时间瘦得人心惊胆战,根本不需要上秤就知道情形有多不容乐观。   出院后好不容易养得长了点斤两……顾休与略一思忖,道:“明天如果比今天还低,就不准去学校。”   云晚汀:“……”   他愤愤将睡衣的大兜帽扣起来,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道:“顾叔叔,你不讲道理。”   顾休与揪住帽子上的毛绒耳朵,把他的大帽子揭下来。   果不其然,云晚汀头顶那撮呆毛又开始对抗地心引力,神气地翘立着。   顾休与从置物架上随手取出根小皮筋,三两下把那撮呆毛对折扎了起来。   云晚汀:“……”   他只能感受到头皮动了动,却不晓得顾休与做了什么。   少年顶着个弧形小揪揪,问顾休与:“顾叔叔,你刚刚做什么?”   顾休与没告诉他,也不给他解开,反倒领着人往卫生间走。   他道:“我爸早起熬了山药红枣粥,说让李伯送过来,估计快到了,我们先洗漱。”   云晚汀“啊”了下道:“这么早,顾爷爷不困吗?”   “老年人觉少,”顾休与成功将话题引开,道,“何况他晚上九点就睡了,你隔了这么久又回学校,他和我妈担心得很。”   一直到进入学校,云晚汀都不晓得自己头顶上多了个圆溜溜的小揪揪。 第10章 红鼻头小猫   离早自习还有一会儿,云晚汀没进教室,在操场上找了张长椅落座,拿出纸笔。   他脑中有段旋律,正好一面晒太阳一面记下来。   笔尖“沙沙”落在纸上,云晚汀才写了两行,又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鼻头倏地被人戳了下,云晚汀摘下耳机,听见贺无野忍俊不禁道:“头顶上这什么呀?怪可爱的。”   云晚汀茫然仰头,想要抬手去摸头顶。   贺无野原本是微微含笑的。   可是瞧见云晚汀眼圈绯红、瞳仁蓄泪、鼻尖也红彤彤的、鼻梁上还贴着张创可贴模样的东西时,他神色猝然冷肃下来。   “怎么了,怎么哭了?”贺无野寒声道,“谁欺负你了?”   云晚汀起初还没懂他的意思,理解过来后解释道:“没有,是我感冒啦。有点鼻塞,所以才会流眼泪。”   这么一打岔,他又忘了去摸摸头顶有什么。   贺无野仍不放心,道:“那鼻子上怎么贴创可贴?”   云晚汀:“……不是创可贴,是通气鼻贴。”   他又不解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印象中贺无野每天都在迟到。   贺无野立即邀功道:“这不是作为光荣的值日生吗,咱们班的室外区分了操场,我今天可是第一个到学校的。”   他会自觉打扫卫生,倒是真在云晚汀意料之外。   高二时,劳动任务都有他那一帮小弟来踊跃承担,根本不用贺无野动手。   贺无野道:“汀汀,你让我好好学习,不再吊儿郎当,我都听你的。”   “你看,我已经进了一班,就算不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至少也能在同一个城市。”   “我是认真的。”   云晚汀觉得自己懂了,点头赞许道:“那很好啊。”   贺无野:“……”   好个屁!   他在这深情剖白,小瞎子却压根没开窍!   贺无野咬牙给他把溢出来的眼泪揩掉。   语气凶,手底下动作却轻飘飘的:“您接着写吧,我值日去。”   **   云晚汀没再戴耳机。   他身后是棵百年老槐树,恰好隔绝他与操场外。   有女孩子的交谈声传来。   一个问道:“这次的数学联赛你报名了吗?”   另一个答:“报啦,不过轮不到我们高一菜逼吧呜呜呜,高二高三的大佬们都不够分名额的。”   “也是,”问话的女生长叹口气,道,“今年去台汝比赛诶……我要是有小公主的脑子就好了,高一也能拿一奖。”   云晚汀:“……”   “小公主?”   “你没看过那张图吗,我直接嗨老婆……除了艺术节我还有别的,张张都是神图,还有张绝密私藏,超级辣。”   “没有,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云晚汀默默戴上了耳机。   他好奇自己究竟有什么照片流传在外,却又不可能亲眼看见。   ……还是戴上耳机吧,再听下去,大概率他要忍不住去问。   耳机降噪效果优秀。   他视觉几近于零,嗅觉也被鼻塞削弱了。   现在又关闭了听觉……除了耳机里播放的白噪音,几乎是陷在虚空之中。   连有人悄然接近都浑然不觉。   男生走到他身侧,双手在校服侧面摩擦两下,又轻咳一声,方开口道:“云晚汀同学,你好……”   云晚汀兀自垂着脑袋,根本不晓得有人同自己打招呼,甚至还轻声哼着想要的旋律。   男生一张帅气的脸都涨红得要发紫。   正想再叫一声,背后书包却蓦然被人拍了下。   力度并不算友好。   他皱眉回身,神色陡然僵住。   男生十七八岁时斗志最强盛,面对心动的对象都有股不怕输的劲儿,初初长成的雄兽一般,无一寸不是热血。   哪怕是对上贺家兄弟这样的刺儿头,也敢梗着脖子呛几句甚至打一架,但……   假如对面是个杀过人的,只因为有法定事由才不必锒铛入狱,那就另当别论。   男生抿紧唇,与霍召南只僵持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离开了操场。   视野骤然一暗,云晚汀怔了下,摘下耳机抬头问道:“是谁呀?”   霍召南低声道:“是我……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哭,是感冒鼻塞!”云晚汀又解释一遍,思索了下道,“你叫霍……霍……”   “霍召南。”   “……哦,”云晚汀默默记住,蹙眉道,“你让开一点,又挡到我的光啦。”   霍召南一顿,道:“有点晒。”   云晚汀握了握笔,摇头道:“我很喜欢晒太阳。”   他怕冷,日光的升温效果比厚外套还要显着,连脸也能暖乎乎的。   而且外套压人,日光却轻盈。   云晚汀舒服得微眯起眼。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从身后猛地挤开了霍召南,似笑非笑道:“汀汀,我活干完了,咱们回教室?”   云晚汀想着应当也要到早读时间了,遂点头道:“那走吧。”   他点头时小揪揪也跟着一晃一晃,贺无野原本因霍召南而十分不爽,瞧见这小揪揪又忍不住乐了。   二人并肩而行,霍召南缄默着跟在云晚汀身后。   ……牛皮糖。   贺无野烦得很,眉心沟壑都要夹蚊子了。   “汀汀。”   熟悉的嗓音响起,云晚汀怔了怔,有些雀跃地招手道:“顾叔叔……?你怎么来学校了?”   顾休与走上前,直接伸手把他往自己身侧带了带,远离了两个男生。   而后才开口道:“你身份证忘带了,严子舜说今天要交报名表,我送过来。”   云晚汀条件反射地抱住他胳膊,“哦”了声。   刚想说自己要去教室,便听顾休与道:“我有话跟你说,先留一会?”   云晚汀自然点头,对另外俩人道:“那你们先去教室吧。”   贺无野视线掠过顾休与。   男人身体挡在云晚汀前头,将瘦弱的少年遮了大半,毫不掩饰要将云晚汀与他们隔开的意图。   从之前与云晚汀的交谈来看,顾休与对于云晚汀而言应当是如兄如父的角色。   可两人站在一块,云晚汀实在依恋顾休与,爱娇地黏着顾休与的胳臂,顾休与又将他当宝贝一样呵护……贺无野瞧着,心头跟扎了根刺一般。   他咬了咬牙,忍下呛声的冲动,大步朝教学楼走。   周围静下来,云晚汀随口道:“顾叔叔,有什么话要现在说呀?”   顾休与帮他拎着书包,沉声道:“汀汀,那个姓霍的男生,不能再留在你们班。”   云晚汀起初没懂,迷茫道:“什么?”   尽管他看不见,顾休与仍凝视着那双湿润的瞳仁,迂回道:“一中的教学质量不亚于附中,他还是去最好的那个班。”   云晚汀渐渐蹙起眉心,抱着他胳膊的双臂也缓缓松开。   “霍召南知道吗,他同意了吗?”   顾休与一顿,只道:“他只能同意。这样做对他没坏处,而且他之前就是一中的学生。”   云晚汀坚决道:“我不赞同。”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想这样,可是这种方式太不尊重霍召南了。”   “顾叔叔,你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知道顾休与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云晚汀有些着急,道,“学校都不担心,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要让人转学?”   顾休与伸手擦了擦他溢出的泪水,仍道:“这样的危险我承担不起,家里也承担不起,谁都保证不了他不会再次冲动杀人。”   云晚汀鼻子眼眶原本便酸得厉害,被顾休与一碰仿佛戳了泪腺似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一串。   反驳的第一个字还没出来,先“呜”了下,瞬间气势全无。   输人不输阵,他比顾休与矮一截已经很吃亏了,这还没吵两句又忍不住哭。   本来没这么快哭的,云晚汀想,是鼻塞太厉害,他情绪一激动,才会这么快掉眼泪。   他想将眼泪憋回去,但偏偏越急就越哭得厉害,鼻头红得像圣诞小麋鹿。   顾休与指尖倏然顿住,语气也没了方才的沉稳:“……你才认识他几天,为了他哭?”   云晚汀极力忍了忍,才抖着嗓子道:“那一中的学生就要为此承担风险吗?在哪里读书只能由霍召南自己决定。”   坚持着说完,下一句又断断续续:“你蛮不讲理……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呜呜……”   顾休与当场退步投降,从他书包里拿了纸巾给他擦眼泪,道:“好,好,我不动他……昨天不是还说自己长大了,很久不哭鼻子?”   纸巾裹住圣诞小麋鹿的红鼻头,顾休与言简意赅:“使劲。” 第11章 撒娇精小猫   云晚汀哭得头昏脑涨的,却条件反射一样就着他的手擤鼻涕。   耳畔隐隐响起你来我往的争吵声。   “为何要将人送去沛州?”   “此人穷凶极恶,倘若留在京中,只怕会冲撞陛下。”   “那沛州百姓就不怕冲撞吗?朕身为皇帝,理当庇佑臣民、不惜己身,不是吗?”   “押送的队伍已出了京州,陛下若有不满,尽可责罚臣。”   从语气来看,其中称臣的那一道又是属于那个叫陆长侵的人。   另一道清越柔和,并非当夜那小孩子,反而是个少年,情绪明显焦急,透出几分无措。   只是从他们互相的称呼来看,少年应是当初那孩子长大了。   这少年吐出每个音节时带着怎样的情绪,云晚汀都了然于胸、感受强烈。   他毫无与此相关的记忆,也不认识名叫陆长侵的人,怎么会没来由听到这些?   “陆长侵,”少年这样称呼对方,继而道,“今夜起,你搬出四方殿吧。”   男人却忽地无措起来,哄道:“陛下先别哭,也不要这样用力揉眼睛。”   “朕没有哭。是陆将军你臆想太过……呜为何你总是这样……一会觉得这个要朕的命,一会又说那个图朕的色,究竟为什么……”   “因为臣关心则乱!”   云晚汀捂着耳朵,面色越来越白。   顾休与迅速扶住他,眉心紧锁:“怎么了汀汀,哪不舒服?”   云晚汀脑海乱得说话都吃力:“顾叔叔,好吵……”   顾休与脸色哪还有素来的冷静:“幻听了?不怕,不怕,咱们去医院好不好?去医院就不疼了。”   这么说了两句,耳边杂乱的人声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云晚汀缓了缓,在顾休与抱他起来之前道:“……现在好像又好了。”   顾休与并不放心,眉头拧紧道:“好了也要去看看。”   “等了半天没等到材料,我以为你失踪了。”   嗓音骤然响起,严子舜笑吟吟地走近,结果就瞧见云晚汀眼尾挂着未干的泪水,眼圈红得小兔子一样,惊道:“……幺幺怎么了这是?谁把你惹成这样,你顾叔叔不要了他的命?”   云晚汀想叫“严老师”,结果一张口就是“呃”一小声抽噎,伴随着两行圆滚滚的泪珠子。   “……怎么把咱们宝贝委屈成这样,”严子舜神色一言难尽,只得道,“得了得了,在这吹着风哭不生病才怪,赶紧先去我办公室喝点姜茶。”   云晚汀不理顾休与,跟在严子舜身后走,后边是顾休与。   他不熟悉去严子舜办公室的路,严子舜想让他拉着自己的袖子,一回头见顾休与眼风跟冷面阎王似的,又悻悻收手,改为用语言导航。   “这有往上的五个台阶,慢点慢点。”   “这里左拐,对。”   “……”   一路上偶遇不少上班的老师,严子舜和他们也算半个同事,礼貌地打过招呼。   他的长相是很传统审美的剑眉星目,性格也温和,老师们都对他印象深刻,平常见了难免多看几眼。   然而今儿他身后是漂亮的小学神,雪白的脸哭得潮红一片,眼尾拖曳着湿红泪痕,抿着小巧圆润的唇珠,唇瓣也一样绯红。   大帅哥和大美人相比本就稍逊一筹,这美人又正垂泪,就更没严子舜什么事了。   老师中有给云晚汀任过课的,忍不住想关怀几句,又被后头的顾休与震慑住,脚步生生定在一米开外。   其实这学生家长的外形比严子舜更优越……只是看着未免也太严厉了,不得吓坏了小学神吗?   **   严子舜将纸杯套了个隔热杯套,才塞进云晚汀掌心,道:“慢点喝,我和你顾叔叔去门外说两句话,幺幺有事就喊一声。”   云晚汀闷闷地点点头,小声道:“谢、谢谢严老师。”   他还在抽噎,泪水把通气鼻贴泡坏了,印花小猫的线条轮廓糊成一片。   头顶的小揪揪一耸一耸的,细窄的肩头也一耸一耸的,校服领口处露着一点点清峭的锁骨,看着瘦得可怜。   严子舜忍不住想摸摸小猫脑袋。   手刚抬起来,顾休与就冷冰冰道:“你碰一下试试。”   严子舜:“……”   很显然顾休与没兴趣和他去门外说话,严子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推出去。   门一合上,顾休与便率先道:“谁允许你随随便便叫他幺幺?”   “……”严子舜啼笑皆非道,“那是光我这么叫吗?你们全家、还有盛家不都这么叫?”   顾休与面色仍旧不善,严子舜也明白他不单单为了这个称呼,直截了当道:“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我们幺幺哭那么厉害?”   顾休与答得惜字如金:“一班那个姓霍的。”   “我说呢,”严子舜一哂,“实情究竟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附中也不会草率地收他,医院一年的诊疗记录白纸黑字都写着呢,你何必庸人自扰。”   顾休与冷着脸,半晌才开口:“他是为谁才……一旦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汀汀怎么办?而且那个姓霍的前两年不就是在一中念的,转回去有什么,他特地来附中,我怎么可能放心。”   严子舜无奈道:“那你也得迂回一下,幺……”   顾休与瞥一眼他,严子舜只得道:“行行行,汀汀!汀汀他又不知道来龙去脉,你跟个恶霸一样说要调走他同学,他不哭才怪。”   “你生意场上那些策略手段都哪去了,怎么一扯上汀汀就跟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的。”   严子舜说罢,顾休与沉默良久。   严子舜:“……”   他嘴唇数度张合,最终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汀汀总得长大,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你养他十来年当然最知道怎么照顾他,那他以后的伴侣肯定也能行,而且他们才会一辈子陪伴彼此……”   “是吧,老顾?”   **   刘阿姨正给阳台上的仙人球浇水,听着开门声,回头语气意外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顾休与雇她十多年,她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不再干活收工资,只时不时和顾休与打个招呼,过来侍弄一下公寓的花花草草。   这一大一小和往常一样一同进门,刘阿姨却很快察觉出气氛不对劲。   一句话也不说,云晚汀眼圈肿得像小桃子,鼻子上贴着块花花绿绿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扁着嘴往前走。   顾休与在他身后几次扶住他手臂,云晚汀都气鼓鼓地甩开。   来回几次后,顾休与直接将他扛了起来。   “……顾休与!”   云晚汀也不叫顾叔叔了,一面喊大名一面扑腾,可他细胳膊细腿跟个小猫一样,哪里挣扎得过。   两人一路别别扭扭地进了卧室。   刘阿姨:“……”   没几秒钟顾休与又出来,对她颔首致意道:“麻烦您了,今天不太方便,您先回去吧。”   刘阿姨理解地点点头,又不禁劝说道:“汀汀还在青春期,偶尔叛逆一点也是正常的,您别太着急了,也别凶他。”   “我明白,”顾休与送她出去,又道,“不是他叛逆,是我没有做好。”   **   云晚汀抱着小企鹅玩具闷闷地坐在床上。   眼皮倏然一凉,云晚汀瑟缩了下,还以为是顾休与,想挥开他,然而伸手后的触感却是并非人类皮肤,而是一种久违的、特殊材料的毛绒触感。   云晚汀微怔,伸手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一个小凹槽。   他掰出一枚类似麦克风的小立方体,按住按钮,不确定地开口道:“……颠颠?”   “是我,主人。”   熟悉的、无起伏的音调响起,云晚汀又摸了摸。   还真是。   他呆了三秒,才欢快又委屈地抱过去,小声道:“颠颠。”   颠颠是顾休与前年带回家的AI狗,说是研发部新制造的小玩意。   云晚汀也不知是否是新鲜感作祟,每天抱着它不撒手,给它取名字,什么小秘密都告诉它,完全冷落了盛尘光。   盛尘光气得不行,说这狗是顾休与故意带回来对付他的。   可没两个月,却是顾休与自己先把颠颠弄走了。   云晚汀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颠颠,还未踏入卧室,顾休与便提醒道:“AI狗送回研发部改进了。”   云晚汀始料未及,失望道:“那明天是不是就回来了?”   顾休与沉默片刻才道:“需要一段时间。”   云晚汀从天天问到三天一问再到一月一问,直至已彻底忘记这条AI狗时,它居然又回来了。   云晚汀脸牢牢贴着AI狗子,面颊覆住它作为眼睛的两片晶体,腮上柔嫩白皙的软肉都被挤得微扁,估计不一会就得泛红。   “颠颠颠颠,我可想你了!”   其实只有最开始的两周很想。   “你还会走吗,还是会一直留在我家?”   这条AI狗虽说能口吐人言,音色还跟顾休与有几分相似……但技术所限,语调仍满含机械感,平直无波。   “主人,我的程序还需要完善。”   “哦……”云晚汀语气中含着失落。   他这个抱住什么就粘着不撒手的脾气改不了,AI狗的毛发质感又类似于金毛,抱着又暖和又舒服,云晚汀掌心忍不住在它背上滑来滑去。   纤细的双手简直要陷入厚实的狗毛里。   脸颊也越贴越紧,一团奶豆腐一样的软肉一直蹭AI狗的眼。   “……主人,距离太近的话我会无法散热,容易出现故障。” 第12章 甜牙齿小猫   云晚汀一惊,赶忙离它远了点,只虚虚抱着,谨慎道:“这样能散热吗?”   “可以。”   “颠颠,你不知道顾叔叔今天多讨厌,”过了晨间那阵气哭了的劲儿,他现在顶多是在赌气,是以连不满也像撒娇,“我再也不要他管了。”   三秒钟后他踢着腿“蹬蹬”踩了几下地板,双手握拳互相一敲,淡粉色的骨节鼓鼓地绷着,气乎乎地强调道:“我本来就木鹅有要他管!”   “木鹅有”的嘴型一开始要稍微噘一下,小猫正在气头上,说完嘴唇还是稍稍噘着,能挂条小鱼干。   他坐回去,牢牢抱住狗脖子,可怜巴巴道:“可是顾叔叔又对我很好。”   “我第一喜欢爸爸妈妈,第二就喜欢顾家爷爷奶奶、尘光哥哥和顾叔叔。”   AI狗:“……”   “顾叔叔说我可以对他发脾气,”云晚汀惆怅道,“我发脾气的时候,就只会说他讨厌,说不要他管,顾叔叔怎么从来就不说我讨厌,说以后再也不管我了呢?”   AI狗:“主人,人类的情感并不需要完全对等的给予。而且主人发脾气的时候也很可爱,并不讨厌。”   云晚汀被它夸得双颊微红,黏黏糊糊地摇了几下脑袋,才道:“颠颠,你抱起来真舒服,不像顾叔叔,那么多肌肉比铁还硬。”   AI狗:“……”   手机有新消息提示,智能女声高速而机械道:“贺无野邀请你语音通话。”   云晚汀挂掉。   “贺无野邀请你语音通话。”   云晚汀再次挂掉。   “贺无野:汀汀,怎么一直没回教室?”   “贺无野:还和你叔叔在一起吗?”   “贺无野:感冒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贺无野:还是鼻塞吗?”   “贺无野……”   云晚汀默默将他删掉了。   “消息+86 18xxxxxxxxx,汀汀,你怎么把我删了?”   “接听来电:18xxxx……”   云晚汀把他的号码也拉黑。   “消息:贺非序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云晚汀踌躇了两秒,选择通过。   “贺非序:汀汀,我是贺无野。”   “贺非序:好汀汀,我以后少发几条,成吗?”   “贺非序:今天有谁惹你不开心了吗,小公主?”   云晚汀:“……”   他打字不方便,发语音道:“贺无野,你好烦啊。”   “以后每天短信微信一共十条,电话只有一次,多了我就不理啦。”   “贺非序。”   无障碍模式不念标点符号,云晚汀就只听见这个名字,紧接着下一条便发了过来。   “贺非序:汀汀,刚刚那个省略号不算一条,你怎么生气的时候声音还这么好听?你回家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家……”   云晚汀:“……”   女声读起来迟迟不结束,云晚汀直接摘掉了耳机,对着麦克风发语音道:“也不可以那么多字的消息合并成一条发送。”   门板响了两下,顾休与在外头低声道:“汀汀,吃午饭了。”   云晚汀坚决道:“不吃。”   顾休与轻叹一声道:“我错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和你商量,行吗?”   他这么一道歉,云晚汀立即挥舞正义的小旗帜道:“你早晨那么凶,还说我因为霍召南哭……我要是因为他哭,你就不哄我了吗?”   顾休与一噎,片刻后道:“……哪不哄你,是他不值得你哭。”   云晚汀还要再傲娇一下,晃了晃AI狗的脖子道:“颠颠你说,顾叔叔是不是太过分了?”   AI狗:“……”   云晚汀沉默须臾,狐疑道:“颠颠……你怎么好像不如以前开朗了?”   顾休与又叩了下门道:“饭都快凉了,还有牛轧糖,柠檬红茶味的。”   云晚汀怔住:顾叔叔居然还有主动给他吃甜食的时候?   他从小太爱吃甜的,自己又没数,全靠顾休与注意着。   然而顾休与每每说不能再吃了、不然会牙疼时,云晚汀便会捏着他的衣角抑或袖口,提出一点小小的愿望。   “我就再吃一块。”   “就只吃一小口。”   “顶上有沾了奶油的草莓吗?可以给我吃掉吧。”   他仰脸对着顾休与,瞳仁会显得更圆,活脱脱是只撒娇要零食的小猫。   部分时候,顾休与也能抵挡得住并坚定拒绝。   只要……只要云晚汀不会再拽一拽,祈求道:“那给我闻一闻。”   直至云晚汀夜里牙疼得掉眼泪,一面吃药一面吸鼻子,抽抽搭搭道:“以后……呜我以后会少吃、少吃糖,少吃小蛋糕……”   言罢又傻乎乎问道:“顾叔叔……呜有、有没有吃了不会牙疼的糖?”   云晚汀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仍然时不时耍赖想吃甜的。   顾休与努力做到果断拒绝:“那次连着牙疼一个礼拜,自己都忘了?”   云晚汀扁着嘴巴说:“顾叔叔,求求你。”   顾休与:“……”   他只得从源头上遏制,过量的甜食根本不会出现在家里。   当下这样主动给云晚汀做糖吃的,更是罕见。   云晚汀才犹豫了两秒,身子陡然一轻,居然是顾休与不知何时进了卧室,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地毯铺得厚,小瞎子丝毫不曾察觉。   云晚汀跟条离水的小鱼似地扑腾几下,很快没劲了,小声道:“抱一秒钟就多吃一块糖。”   **   吃过午饭,云晚汀美滋滋地一颗一颗剥糖果,像只偷食的小猫咪似的,欢快地吃到了第三颗。   顾休与拿掉给他冷敷眼皮的冰袋,拿过宝宝霜给他搽脸。   搽完揉揉他头发道:“过会去趟医院。”   云晚汀正将里头的巴旦木咀嚼得“嘎嘣嘎嘣”响,闻言一怔,口中满是柠檬奶香味的糖果顿时难以下咽。   手中的糖纸上印着小羊羔,晕粉的指尖将它们揉得皱皱巴巴。   云晚汀怏怏不乐道:“又要去医院……不想去。”   他将脑袋埋进顾休与肩头,絮絮道:“我又没有不舒服,感冒吃药就可以,鼻子也没有那么堵了。”   的确没什么鼻音了,就是鼻尖还泛红,眼尾耳垂也是,肌肤薄得好似渗着光晕。   顾休与将他的通气鼻贴撕下来,耐心道:“早晨不是幻听了?”   云晚汀这才回忆起那阵突如其来的不适,但他现在毫无感觉,便抱着顾休与耍赖道:“医院的味道不好闻,我也不喜欢做检查,顾叔叔……”   顾休与被他缠得没法子,却不得不摸摸他后脑勺道:“那会儿疼得那么厉害,怎么能不去?”   云晚汀一言不发。   顾休与抱起他往门外走,路过玄关时顺手拿了件自己的外套将他罩起来,安抚蔫巴的小猫咪:“看一下很快就回家,你不是喜欢吃医院附近的花生酥糖?等会看完就去买……”   “可是,我不喜欢医院!”臭脸小猫生气道,“想吃花生酥糖,怎么还要用看医生来换。”   猫主子皱着眉毛“喵嗷喵嗷”的,顾休与此刻简直是世界上最失败的铲屎官,哪还能再说他,一直顺毛道:“好好好……衣服盖好,外头凉。”   **   二人去的是顾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却没能检查出什么异常。   哪怕还有云晚汀小婴儿时候因为不哭不笑而就诊的记录,也因为时间太久而毫无头绪,更何况当年也未能查出原因,他又在六个月大的时候突然恢复正常,此后再没踏足过神经内科。   走出医院,云晚汀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道:“都说啦,根本没事。”   顾休与随手挪开一辆停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眉心却不曾舒展。   今儿给云晚汀诊治的已经是领域内数一数二的人,他只能说服自己诊不出原因就是没问题。   云晚汀忽地动了动鼻翼,道:“花生酥糖的味道。”   烘烤过的花生与芝麻香味混合着麦芽糖浆的甜味热融融地扑过来,云晚汀捏捏顾休与衣角道:“顾叔叔,我们去买糖吃。”   越靠近那辆炒糖的小车,香气便愈重,老师傅正用擀面杖压平刚出锅的花生酥糖。   云晚汀踮着脚从顾休与身后巴巴地嗅,欢快道:“我要一斤。”   顾休与对老师傅道:“您好,半斤。”   云晚汀:“……”   老师傅抽空瞧了眼,见少年裹着明显宽大几个尺码的外套,笑呵呵道:“孩子,听你爸爸的,糖吃多了牙疼。”   云晚汀:“……”   为什么陌生人都会下意识觉得顾休与是他爸爸?   云晚汀抱着牛皮纸袋,倏然听见身侧有个女孩子语气不确定道:“……汀汀?”   他稍一愣怔,旋即道:“海心?”   “嗯!你过来买糖吃呀,”邱海心怀里抱着捧风信子,笑嘻嘻道,“我还打算周末去找你玩呢。”   云晚汀忙打开纸袋道:“我刚买的糖,分你吃。”   邱海心也没推辞,自己拈了一块吃,一抬眼“噗”地笑出声道:“汀汀,你的小揪揪好可爱啊。”   云晚汀一愣道:“什么小……”   他终于有所察觉,早晨顾休与的动作,以及贺无野那句调侃……   云晚汀抬手摸到发顶,碰到了那个小揪揪。 第13章 醉酒(奶)小猫   “……”   小瞎子侧身,试图用目光默默谴责顾休与,又找不准落点,只盯住了男人的下颌。   顾休与清了清嗓子,无力地找补道:“真的很可爱。”   “对呀,”邱海心也表示肯定,又期待道,“待会去我家玩吧,我爸爸妈妈晚上包饺子,三鲜馅的,而且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她和云晚汀住同一个小区,现在已经在宣大念服装设计了。   两个人高中同班两年,邱海心时不时就邀请云晚汀到家里玩。   云晚汀当然也邀她,然而因着顾休与气场太慑人,她去云晚汀家的次数极少。   用邱海心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哪怕顾总在书房不出来,我也觉得冷嗖嗖的”。   云晚汀点点头道:“好。”   他晓得邱海心见顾休与会不自在,遂道:“顾叔叔,你先开车回家吧,我和海心去坐地铁。”   顾休与眉头一拧,尚未反对,邱海心却立刻道:“不用不用!”   她扬眉颇有得色道:“我现在可是有车有驾照的大学生,走吧宝宝,姐姐带你兜风。”   云晚汀:“……”   顾休与将云晚汀送上邱海心的粉色小电车,在原地微一停顿,忽而走到驾驶座的位置,在外头敲了敲车窗。   邱海心忙开窗,便听顾休与叮嘱道:“开车务必小心。”   邱海心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车子发动后缓缓行驶着,云晚汀踟蹰道:“海心,你的车技……”   “你可别小看我,”邱海心把着方向盘道,“车神,懂不?”   她瞟了眼后视镜道:“你就这么让顾总自己开车跟在后面呀,啧,空巢老人。”   云晚汀:“……”   **   两人到邱海心家时,邱爸邱妈正各自系了条围裙,一个擀皮一个包馅,听见开门声没偏头,只扬声道:“回来啦,饺子还得再等会。”   邱海心吆喝道:“爸,妈,你们看谁来啦。”   云晚汀在顾休与跟前窝里横,出来就是脸皮薄小猫了,乖乖道:“叔叔阿姨好。”   夫妻二人闻言一转头,笑道:“是汀汀啊,快坐快坐。”   邱爸起身往厨房走,笑呵呵道:“今天买的葡萄,可甜了。”   云晚汀忙说:“不用麻烦了。”   “我们先去玩阳台玩啦。”邱海心扶着他往小阳台走,而后去卧室抱了一堆薯片坚果巧克力等等过来。   将隔断门一关,自己拆了一袋原味薯片,又给云晚汀塞了袋奶枣道:“吃吃吃。”   云晚汀嘴唇上蹭到一点奶枣表皮的奶粉,他没察觉,兀自问:“大学好玩吗?”   “当然!”邱海心喜滋滋道,“虽然军训累死了,不过以后好自由,可以化妆,可以去旅行,可以参加社团,还能去附近的大学尝尝他们的食堂……”   “还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她最后道。   云晚汀好奇道:“你想谈恋爱吗?”   邱海心一顿,忍俊不禁道:“其实我已经谈了!”   云晚汀连奶枣都忘记吃了,懵道:“才军训了一个星期,就……”   “当然不是,”邱海心接过邱爸递过来的水果,继续道,“高考完毕业旅行的时候认识的,恰好他也要报宣大,慢慢就熟悉啦。”   “谈恋爱都做什么?”云晚汀做了个小学生举手的姿势,傻乎乎的,问道,“好像班里谈恋爱的就是一起做题、吃饭、去超市,在教室里闹一闹,放假的时候一起出去玩,大学有什么不同吗?”   邱海心沉吟片刻道:“要说差别多大也没有,就是更自在了,不过互相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很开心……今天我抱的风信子就是他送我的,很香吧。”   云晚汀垂头咕哝道:“又是喜欢,到底什么是喜欢?”   邱海心“哈哈”笑了下道:“你居然还不懂呀,宝宝,你还没长大呢!”   云晚汀毫无底气地反驳道:“我早就长大了!顾叔叔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可是我们明明一样大,那等我上大学是不是也就懂了?”   邱海心又拆了一包条头糕,讶然道:“顾总就这么草率地回答你对情感的疑问?”   她若有所思道:“小说里的霸总都自带工作狂和情感绝缘体属性,你和你顾叔叔住一块这么些年,他有过伴儿吗?”   云晚汀摇摇头道:“应该是没有……顾叔叔没提过,也没带过人回家,和别人打电话也只谈工作。”   邱海心高深莫测道:“汀汀,如果你顾叔叔不是那种找人泄欲的渣男……那按你的描述,他竟然一直素到了三十多岁吗?”   云晚汀不解道:“什么叫素?”   邱海心:“……”   她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来,来,吃条头糕。”   云晚汀手抬起来一点点,又依依不舍地放下,小声道:“……算啦,我零食吃多了会胃痛。”   邱海心登时怜爱地望着他,又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喜欢是什么呀?”   云晚汀抿唇道:“不明白的话,总像有道题解不出来。”   邱海心:“……”   她宽慰小学神道:“你别看自己不懂,将来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只需要一个开窍的契机。”   云晚汀一双湿漉漉的瞳仁又满含期许,邱海心被他这星星眼激得成就感爆棚,脱口而出道:“你就想象一下,如果让你和另一个人一块从悬崖上跳下去,结果生死不知,你还心甘情愿……和喜欢的人就是会这样的。”   云晚汀:“……那就是顾叔叔呀。”   假如能生,顾休与肯定不会让他死;假如必死无疑,那顾休与会给他垫着,他不会痛的。   邱海心:“……”   邱海心:“???”   云晚汀好似恍然大悟道:“原来我喜欢顾叔叔……有吗?”   邱海心张口结舌地试图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我我我觉得……”   “吃饺子啦,”邱妈妈拉开了隔断门,邱海心瞪大眼,望着她妈妈将云晚汀拉出阳台道,“你叔叔可是夸下海口,说今天的馅儿调得绝了,咱们尝尝。”   邱海心:“……妈妈。”   邱妈妈问:“怎么了?”   邱海心:“有没有什么风景不错的墓地啊,我给自己备下。”   邱妈妈给了她一个爆栗,嗔道:“少胡说八道,出来吃饺子。”   在外头,云晚汀自然不好意思让人喂饭,自己用小勺子舀饺子,慢吞吞地吃。   邱妈妈又端上来两小碗甜品,将其中一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又引着他的勺子探入碗中道:“汀汀尝尝阿姨煮的牛奶鸡蛋醪糟,你才生过病,得好好补补。”   邱海心随之道:“对呀对呀,我妈妈煮的醪糟味道可好了,顾总肯定不会做这个吧。”   云晚汀尝了口,的确香喷喷的,牛奶醇厚,鸡蛋滑嫩,醪糟酸甜,从舌尖一路暖到胃,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碗。   还是邱海心发现他双颊愈来愈红扑扑、动作明显迟缓,赶紧叫停了,否则这一小碗他能全喝掉。   **   顾休与等在邱海心家楼下,从接到电话起,他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瞧见邱海心踉踉跄跄地扶着云晚汀出来时,眉心沟壑愈发加深。   不待邱海心走近,顾休与便迎过去将云晚汀揽过来,轻声唤了句:“幺幺?”   “嗯!”云晚汀“噌”地举起手,大声回答了句,继而软绵绵地往顾休与身前一靠。   身上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披着,顾休与给他裹上,他又不高兴地挥开。   邱海心弱弱道:“……他、他说自己热。”   顾休与目光移过来,邱海心浑身一凛,继续硬着头皮道:“顾总,我是真没想到汀汀喝点醪糟就醉了……但是这个对身体好的。”   顾休与只略略颔首,打横抱起云晚汀,大步朝自己的公寓走。   邱海心立于原地,瞧着云晚汀双臂环住顾休与的脖颈,黏黏糊糊地伏在男人颈间,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顾休与则时不时给他拢紧身上的外套,他挣扎,顾休与便耐心地轻声哄。   二人面庞离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处。   倘或旁观者位置不对,几乎要错以为顾休与正垂头吻住云晚汀。   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邱海心才从呆愣中醒过神来。   女人独有的准确直觉浮上心头,她喃喃道:“不会吧……”   **   云晚汀跟小动物一般亲昵地蹭了蹭顾休与的颈侧,欢快道:“顾叔叔,我唱歌给你听吧。”   他皮肤柔嫩跟奶冻似的,还这么香香软软地贴着脖子蹭,带动着圆润可爱的耳廓,若有似无、天真诱人地撩拨着。   顾休与额角直跳,喉结无意识地频繁滑动。   才按捺着朝一旁稍稍分离一些,云晚汀又旋即贴紧了,又不舒服地轻哼了声。   顾休与闭了闭眼,扣起指节松了松衣领,嗓音微哑道:“回家再唱,行吗?”   云晚汀点点头,乖得不行。   一边点头一边开始唱。   顾休与:“……”   此时刚入夜不久,小区内来往行人难免被歌声吸引,暗自瞥向顾休与怀中。   顾休与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从花木之间的一条小径绕过去,隔绝了四面探究的视线。   云晚汀浑然不觉,自顾自投入地唱着歌,直至两人进入电梯后才结束,臭美道:“顾叔叔,我唱得好听吧。”   “好听,”顾休与低声道,“自己写的?”   他说话时胸腔微振,吐息间热气拂在云晚汀耳畔,云晚汀痒得小声笑,摇头道:“是小时候妈妈唱给我听的。”   妈妈是吴越人,云晚汀的歌声也如同来自吴越的清溪上,轻轻悠悠的小调里每个音都是水乡的柔和温软。   云晚汀低喃道:“顾叔叔,我好想妈妈呀。”   **   酒后不宜洗澡,顾休与将云晚汀抱进浴室洗了手和脸,又接了盆温水,给云晚汀泡脚。   云晚汀在小板凳上坐不住,情不自禁想踢水花,又被顾休与按住双膝道:“别胡闹。”   他扁扁嘴,又蓦地想起和邱海心的聊天内容,好奇道:“顾叔叔,你素到三十一岁吗,素是什么意思?”   顾休与:“……”   他当即眉头紧锁道:“谁教你的,邱海心?”   云晚汀忽略了他的问题,径自道:“女孩子们的话真难懂。之前也是,她们问我如果三个人同时追自己的话要怎么选,说一个相处起来最自在,一个最懂浪漫,一个最体贴……说恋爱一会觉得酸一会觉得甜,最喜欢的人也是最讨厌的人……”   他越回忆,神情越晕眩:“我听不懂!”   顾休与不由失笑,语焉不详道:“……不懂才好。”   他拿来干毛巾,云晚汀在上面踩踩踩,骄傲道:“我会明白的……今天我就明白了一点点。”   擦干之后,顾休与抱起他走向卧室。   云晚汀到处跑了一天也累了,双脚被热水泡过后,乏意便重重涌来。   他掩唇打了个轻而长的呵欠,缓慢地阖上眼。   顾休与给他掖好被角,云晚汀闭着眼翘了翘唇角,忍不住道:“顾叔叔。”   “怎么了?”   云晚汀将被子往头顶一蒙,语气神神秘秘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休与身形遽然僵住。   良久后,他缓缓道:“什么?”   一直未等到云晚汀回答,顾休与加重了些语气:“云晚汀。”   又过了几秒,他忍不住去揭开云晚汀的被子,手下动作仍是轻的,只是话语有些压不住的情绪:“你还这么小,知道……” 第14章 甜眼泪小猫   话音戛然而止。   被子底下的小猫呼吸轻缓绵长,双颊酡红,竟是被醉意催得迅速入眠了。   顾休与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保持躬身的姿势良久,他下颚依旧绷紧着。   床头柜上云晚汀的手机亮了下,显示“贺非序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底下还有条未读消息:“贺非序:晚安汀汀,明天吃不吃双酿团,还要绿豆冰沙吗?”   顾休与视线逡巡在这两条自相矛盾的通知之间,直至屏幕自动熄灭。   **   夜风湿凉,御花园内护花铃叮叮响,枝头流莺受惊,扑棱棱飞走。   “陛下,白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其实是黑无常,专抓夜里偷吃糖和糕点的小孩子去阴曹地府。”   掌事姑姑荷风一面给小皇帝放帷幔,一面严肃警告道:“地府不见日头,又湿又冷,还没有太医,饿了只能吃刀子。”   小皇帝云晚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诚恳保证道:“姑姑,我……朕再也不偷吃了。”   荷风欣慰地颔首,又给小皇帝加了床锦衾道:“阴了一整日,柱子下的基石也发湿,夜里少不得要下场雨。陛下盖好被子,可别掀了下床找糖吃。”   云晚汀再次点头,荷风道:“今夜由竹露侍夜,尚服局送了新衣来,奴婢去给陛下熏一熏香。”   送走了掌事姑姑,云晚汀乖乖地盖好被子。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殊无困意。   ……有点想阿耶了。   所有人都告诉他阿耶成仙去了,他不信,阿耶无论去哪都不会把他丢下的。   可他们又说他以后也能成仙,阿耶是提前去给他盖大屋子等着他,将来会把他与阿娘一同接去住。   可是阿耶昨儿答应给他雕一只小兔子……   成仙那么着急吗?阿耶把这个也忘掉了。   云晚汀怏怏地想着,揉了揉眼睛,有点忍不住眼泪。   “咕噜——”   “……”好想吃糖。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云晚汀支着耳朵,听见细碎凌乱的“沙沙”声,间或有花叶与水滴碰撞的“噼啪”声。   雨势不小。   又黑又冷,雨还这样大……黑无常也不想被冻坏淋湿罢?   云晚汀悄悄下床。   他人小,步子又极轻,落在栽绒地毯上一丝声响也不闻,跟小猫儿似的。   屏风隔开的另一端,侍夜的宫娥竹露愣是丁点不曾察觉。   多宝阁上搁着只胭脂水釉美人觚,云晚汀将它挪开,露出后头一颗桂花粽子糖,并一块百花糕。   他一手握糖,一手握糕,踟蹰片刻后选择先吃糕。   才咬了一小口,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云晚汀后知后觉地仰头。   陆长侵一身墨色长袍,无声无息地俯视着他。   “……”   云晚汀霎时间预见到地府吃不着这些甜食的凄惨未来。   下一瞬,他试图将手中的糕点和那块糖都一口吃掉。   只是五岁的小孩子还没有那样大的嘴巴,糕点将嘴巴都塞满了,徒留粽子糖卧在掌心里。   陆长侵在他身前蹲下,淡声道:“陛下万安。”   云晚汀不敢咀嚼,两腮圆鼓鼓地望着他,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陆长侵并未刻意降低音量,竹露不进来救他……是听不见黑无常的声音吗?   “陛下?”荷风熏过新衣回来,在殿外轻轻唤了一声,问道,“有没有偷吃,牙疼不疼?”   云晚汀在糕点的包围圈中艰难地挤出一句“没有”,言罢立刻闭紧嘴巴,紧张地瞥了眼陆长侵。   ……黑无常应当没有发现吧。   陆长侵:“……”   荷风焉能听不出来他正吃着东西,先道:“雨太大了,小梧子他们几个正在挪院里的花,奴婢去瞧一眼,陛下稍待。”   又补了句:“既然现下吃了糕,明儿便吃不得了,否则胡太医又要开苦药给陛下治牙疼。”   云晚汀:“……”   惨遭揭穿,小陛下悲从中来,破罐子破摔地开始咀嚼,然而他最喜欢的百花糕眼下却有些咸咸的。   他擦了擦眼睛,把糕点咽下去,再把糖也剥开吃掉,道:“等……呜等一下。”   云晚汀去箱笼里找出件他最喜欢的羽缎小披风,是他阿娘在世时给他做的。   小孩子长得快,他阿娘提前给他八岁内每年都做了一件,这一件是七岁的,现在还大了些。   地府虽然冷,可是阿娘做的衣服都很暖和,穿上就不冷了。   小皇帝爱惜地摸摸料子,裹上明显不合身的披风,又拿上书案上的、他阿耶给他雕的木头小猫。   他抽噎道:“……走……呜走吧。”   陆长侵:“……”   视线模糊得厉害,云晚汀又胡乱抹了把眼睛,耷拉着脑袋,鼻尖红扑扑、双瞳湿漉漉道:“日后阿耶盖好了大屋子……我呜……朕还能去吗,地府收不收阿耶的信?”   陆长侵:“……”   小皇帝吃多了糖和糕点,整个人看上去甜丝丝的。   纵使真去了阴曹地府,掉些眼泪,怕也能熬出金灿灿甜蜜蜜的糖稀来。   陆长侵鬼使神差地抬手,指腹揩了一点小皇帝的泪水。   继而放到鼻下嗅了嗅。   “……”云晚汀瞪圆了眼,连哭都忘记了。   “怎地都睡了?!”荷风的声音愈来愈近,一路将沉睡的内侍宫娥喊醒,斥责道,“打量陛下年纪小性子软,一个个就是这样当差的,皮痒了不成!”   初醒的竹露一头雾水,匆促起身道:“姑姑恕罪,我也不知如何便……”   她急忙转过屏风来瞧云晚汀,惊慌失措道:“陛下怎地哭了?”   一时间里外众人乌泱泱围过来,十几张香香的帕子一齐给云晚汀擦眼泪鼻涕,哄小孩子的话儿此起彼伏。   云晚汀忙越过人堆去看陆长侵,可四下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   仿佛只一瞬间,陆长侵便如同一缕游魂般消散了。   **   云晚汀醒来时仍有些回不过神。   梦中能将一切景象看得清楚明白的感觉实在新鲜又吸引人,陆长侵此人更给他一种不知何来的熟悉感。   云晚汀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或许自己此前也梦到过他,只是忘掉了。   毕竟大多数梦都会在苏醒后迅速被遗忘,除了这两夜外,云晚汀从未记住任何梦境。   更不必说如此详细,每一秒都有迹可循。   唯一模糊的是梦中陆长侵的声线,他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直到出门前,他都保持着这种神游天外的状态。   这很危险,云晚汀想。   再这么下去,他会舍不得那种能看见的感觉,舍不得醒,一直沉在梦中。   他顿悟前非般甩了甩脑袋,头顶的呆毛“咻咻”飘出残影。   顾休与按住他脑袋道:“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   云晚汀严肃道:“顾叔叔,我又梦到陆长侵了。”   “……是吗?”顾休与掌心猝然一僵,只问道,“他长什么样?”   “我形容不出来,”云晚汀思忖道,“很年轻,从观感来说,应该属于很不错的那一类。”   “有多、年、轻?”顾休与缓慢问道。   云晚汀随口道:“……我也说不上来,我只做了两个能看到的梦,还不知道人在什么年龄分别应该是什么模样呢。”   “只有两次?”顾休与眸色深沉,凝望着他道,“我还以为幺幺已经梦见他很多次了。”   云晚汀记得,小时候,顾休与和其他人一样都喊他“幺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休与大多喊他“汀汀”,他已回忆不起上回顾休与唤他“幺幺”是几时。   现在这个称呼出自顾休与口中,云晚汀居然觉出一丝陌生来。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道:“顾叔叔,你吃醋啦?”   顾休与并未否认,甚至说得更严重点:“我很嫉妒。”   顾休与现在是他喜欢的人,那么如何对待喜欢的人?又该如何对待正在吃醋的喜欢的人?   云晚汀脑中空空。   但女孩子们和他聊天时说过,主动袒露心意的一方往往落入卑微可怜的弱势地位。   云晚汀才不要变成这样。   想到他一旦告白,顾休与不准他吃糖,他就不能硬吃;顾休与要带他去医院,他就不能拒绝;顾休与说他爱哭鼻子,他却不能在顾休与西装上画一只柠檬黄色的猫猫头作为反击……   简直恐怖。   云晚汀在玄关处闷闷地抱住顾休与,苦恼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喜欢一个人太难了,顾叔叔。”   顾休与本是自然地回抱着他,可他话音刚落,顾休与倏然收紧双臂的力道,胸膛急遽起伏,像是情绪剧烈波动的模样。   云晚汀被他箍得有点上不来气,愣愣道:“顾叔叔,怎么了?”   顾休与闭了闭眼,沉着嗓音问道:“幺幺喜欢谁?”   云晚汀郑重其事道:“这个不可以告诉你。”   他微蹙眉尖道:“顾叔叔,你抱得太紧了,松开点呀。”   顾休与松不了。 第15章 揣钢镚小猫   他情难自禁道:“你真明白什么是喜欢?喜欢的话你会想吻他,还想……幺幺,你想吗?”   云晚汀精神一振。   又得到了一个剖析什么是喜欢的线索。   他迅速开始思考,答数学题一样审慎道:“我还不知道想不想,以后有机会我吻吻试一试。”   顾休与当即否决:“不许去。”   云晚汀:“……”   他只觉得顾休与今早太奇怪了。   也就是小瞎子看不见顾休与的神色与他红着的眼睛,否则更要百思不得其解。   小猫咪宽宏大量地蹭蹭顾休与肩膀,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顾叔叔,你还没有给我今天的硬币。”   顾休与快被他折磨死了,忍着头痛从口袋取出一枚硬币,放入云晚汀掌心。   云晚汀迷茫道:“为什么只有一枚?”   他书包夹层里有张黑卡,可顾休与为了限制他在校内买甜食吃坏牙齿,就在现金上加以限制,因为这小超市没有POS机。   一旦有其他要买的,一个电话顾休与便亲自送来,若要急用,顾休与会打给教导主任,需要什么即刻安排。   顾休与知道他要请同学帮他买绿豆冰沙,总不能白麻烦人家,因而每天都是两枚硬币,一起吃绿豆冰沙。   顾休与道:“贺家那两兄弟帮你,我会给别的补偿,不准把你的钱给他们。”   云晚汀:“……”   就一枚钢镚儿,又不是一艘航母。   **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数学联赛,严子舜这两天火速组织了小测以确定人选,每天三节晚自习都得组织学生特训。   尽管名单才刚确定,但学生们暑假时基本都提前做了大量练习,倒不会手忙脚乱。   云晚汀身体撑不下三节晚自习,好在高三进入总复习阶段,他可以把每天的两节数学课用来特训,严子舜也乐于单独给他讲。   这一日的数学课是下午第一、二节,结束后严子舜晃了晃车钥匙道:“走吧幺幺,送你去给你顾叔叔一个惊喜。”   云晚汀不解道:“可是还有两节课。”   严子舜满不在乎道:“一节体育一节自习,直接走就得了。”   因为身体原因,周蔓林给云晚汀开了长期假条,出入校园不成问题。   严子舜给他扣上安全带,深吸口气道:“每回带上你,我是一点油门都不敢踩。”   云晚汀道:“可是你开得不慢呀,比顾叔叔快多啦。”   “……”严子舜干笑两声。   等红绿灯的间隙,严子舜听见副驾窸窸窣窣的,偏头看过去,云晚汀正伸手进书包里摸索,似乎是要翻找什么。   “要找什么?”   云晚汀道:“通气鼻贴。我的鼻子又有一点不舒服。”   严子舜帮他找出来撕开,瞧着少年贴着可可爱爱的鼻贴,一派纯稚的模样,心下不禁感叹。   小瞎子目不能视,原本就比旁人少接收许多信息,顾休与又跟护心尖肉一样,将人护得不留一丝缝隙。   所谓旖旎情思、爱.欲折磨,恐怕云晚汀了悟得少之又少。   也不晓得他几时才能察觉,有的人自己就是一首《无可救药》。   严子舜一面有心想帮一把,一面又暗自唾弃自己这不是带坏乖孩子吗,进退维谷半晌,终是开口道:“幺幺,你顾叔叔也过三十岁了,你说他怎么一直孤零零的,还是个惨兮兮的光棍啊?”   云晚汀闻言怔住,严子舜听见小猫咪语气不赞同道:“严老师,你思想好落后。”   严子舜:“……”   云晚汀有理有据道:“单身为什么就惨呢?如果想恋爱却恋不到,或许有一点可怜,但又不是人人都想恋爱,说不定顾叔叔不想恋爱。”   严子舜:“……是哈,你顾叔叔心里只、有、工、作。”   “也没有,”云晚汀掰手指头道,“顾叔叔好像也喜欢做运动、熨衣服、整理房间,还有做饭。”   “有时候我想和他一起叠被子,或者叫外送,但顾叔叔说他就爱做这些来放松。”   严子舜:“……”   他心如死灰地转移话题道:“幺幺,出了学校就不用喊我老师了,还跟小时候那样喊哥哥呗。”   云晚汀又给他否决了:“老师就是老师。”   严子舜拗不过他,又不由问:“顾休与也就比我大两岁,你怎么就没喊他哥?”   的确,十三岁的年龄差,正卡在哥哥与叔叔的边界上,无论如何称呼都说得通。   顾休与开始带娃那会儿不过十八岁,小晚汀怎么就没觉得他是大哥哥?   云晚汀剥了块柠檬糖道:“我不知道顾叔叔长什么样子,或许他的脸很年轻,但我小时候觉得他气势很压人,叫哥哥不太相符。”   这倒是,严子舜颔首,听见身侧又响起剥糖纸的“哗哧”声。   云晚汀小声恳切道:“严老师,你不要和顾叔叔讲我吃糖。”   严子舜觉得自己才不是那种和小孩子家里人告状的师长,必定是和孩子们站在同一阵营的,但云晚汀……   连着吃了五块柠檬糖。   他双唇几度张合,仍旧忍不住道:“幺幺,你哪来的糖?”   反正顾休与不可能一下子给他五块糖。   云晚汀微微咧了咧唇,很愉悦似地道:“学校超市买的。”   他高二有次去买绿豆冰沙,老板正在研究做水果软糖,满超市萦绕着果香。   老板见这小同学眼睛看不见,还心驰神往似地在自己的搅拌机旁逗留,不由问他喜欢什么味道,以后给做。   云晚汀有点不好意思,微红脸期许道:“柠檬味。”   老板翌日就去买了新鲜柠檬。   云晚汀自己去超市的时候,能买一碗绿豆冰沙和五块糖。   然而今儿顾休与只给他一枚硬币,他想自己去买糖,贺非序死活拦着。   云晚汀说:“可是我今天没有第二个硬币请你吃。”   贺非序逗他:“五块糖,你分我一块呗。”   云晚汀揪了揪自己的衣摆,嗫嚅道:“我三天没有吃糖了。”   贺非序脑子一热,就想说自己给他把超市里的糖全买回来。   得亏理智及时上线,他干巴巴道:“我用你个小叔宝报答什么,就两步路的事。”   云晚汀认真道:“我不欠人情的。”   贺非序一噎,随口道:“那就随便唱两句歌,数鸭子会吧,‘门前大桥下’那个。”   云晚汀给他唱到“二四六七八”。   贺非序红着耳根去买糖,心道,声音怎么那么干净。   说是小清溪又没那么浅,说是深海又没那么沉郁。   一个一个音倒像雪落在山尖上的一瞬,柔软轻盈,又饱含灵气。   **   严子舜带云晚汀前往顾氏所在的南珠大厦时,总助周箴训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周总助乍一进去,瞧见顾休与垂着眸,手搭在桌边的木质相框上。   看指尖的位置,应当是正摩挲着。   这个相框搁在顾休与办公桌上有段时间了,然而周箴训从未瞧见过里头的照片。   顾休与在办公室的时候,将照片朝向自己;不在的时候……   周箴训定了定神,提醒道:“顾总,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顾休与略一颔首,继续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相框,蓦地问:“周总助,你儿子今年多少岁?”   周箴训不解,只答道:“十九。”   顾休与问:“如果他有喜欢的人,你怎么想?”   周箴训更一头雾水道:“人家看得上他就不错了。”   “……”顾休与转而问道,“如果你家不是儿子,是女儿呢?”   周箴训冷笑道:“我打断那个臭小子的腿。”   顾休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问:“如果是家里的小猫,因为太可爱,所以被外面的野狗勾走了呢?”   周箴训思忖片刻,道:“看好小猫……让它少往外跑。”   毕竟有生殖隔离啊!   “那如果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小猫,是你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了呢?”   周箴训:“……”   他年轻时候倒是也轰轰烈烈地爱过,但周总助揣摩了下BOSS的意思,总不能是真关心员工的情感问题。   周箴训踟蹰道:“要是还没成,我条件又不比那人差的话,就使劲争取呗;要是差太远、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我也不好委屈我喜欢的人。”   周总助心道:他这是说自己吗?那是鼓励他老板呢!   顾休与的家世长相能力,还有人能比他强?   还洁身自好。   他当总助这几年,顾休与跟任何人说话都隔着十分明显的社交距离。   好容易铁树开花了,老板还犹豫什么呢!老婆不等人啊!   难不成觉得自己稍微年长了点,对着小年轻反而自卑了?   周箴训头脑风暴着,又陡然想起顾休与开口先问他儿子……   不是,那顾休与究竟想问儿子、女儿、小猫,还是心上人? 第16章 战损版小猫   顾总也没孩子……吧……周总助心中犯嘀咕。   顾休与起身道:“走吧,去会议室。”   他将相框放入办公桌抽屉,顺手锁上。   周箴训对此见怪不怪。   在办公室就对着自己,但凡出办公室就锁起来。   除了顾休与,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瞧见里头夹了张什么照片。   **   云晚汀小时候每逢节假日,顾休与通常都带他来顾氏南珠大厦。   只是云晚汀渐渐长大,相比无趣的公司,他更喜欢去老宅和顾家人一同待着,抑或有别的安排,总之已经六七年不曾到南珠大厦来了。   前台的女孩子刚入职,不认得他,也不认得严子舜,好在后者提前和他哥打过招呼,神情自然地搬出令箭道:“恒颂的严总派我来谈点公事,已经和周总助确认过。”   女孩子礼貌道:“您稍等。”   她一面拨号给总裁办确认,一面以余光悄悄打量云晚汀。   ……好漂亮啊。   云晚汀正与严子舜讨论一道平面几何的另一种解法,眸子半垂,睫羽鸦黑卷翘,覆下的阴影半笼着那双如蒙淡云疏雾的墨蓝眼瞳。   他神情专注,右手在左手手心时不时画线来示意,莲瓣似的唇一张一合。   身上校服雪白整洁,衣领别着枚胸针,是一对粉色小翅膀。   身形清瘦,柔白的腕子也细窄,左腕松松约着根红绳,坠着只翠玉小莲蓬。   老坑玻璃种,水头极足,有价无市。   袖口外的指尖是莹润的粉,犹如融入新雪的胭脂,从皎白剔透的肌肤下晕出来一般。   原本是冰雪琉璃一样娇嫩剔透的少年美人,因为有鼻子上那枚通气鼻贴的存在,又添了几分稚气。   好像只柔软又有灵气的美貌小猫,战损版。   女孩子瞧得入神,直至听筒对面“喂”了两声,她才连忙定心将事情汇报给对方。   扣上电话,她伸手示意道:“好的,您二位可以上去了。”   目送二人走远,她才瞧见云晚汀手下握着盲杖轻轻点地,步速缓慢,严子舜在一旁也是十分谨慎的模样,间或提醒一下。   不料竟是如此……她心下骤然一酸。   可怜的小猫。   **   顾休与和周箴训都在会议室,另一位年轻些的助理本想引着云晚汀与严子舜去会客室,可严子舜摆摆手,径自带着云晚汀往顾休与办公室走。   助理马上要开口阻止,可严子舜握着云晚汀食指按了下门口的指纹锁。   下一瞬指纹核验通过。   助理:“……”   严子舜露出个果然如此的冷笑,把人领进去。   顾休与不在,严子舜自觉不触碰到办公室内的东西,也不宜久留。   他可不是顾休与的小心肝。   略作思忖,他将云晚汀带去顾休与办公桌边坐下,叮嘱道:“幺幺,我先去会客室,等你顾叔叔回来再走,你坐这自己听点爱听的或者休息休息,要是需要什么,就打内线……”   他把电话挪到云晚汀手边,瞧了眼道:“5456,打这个,我就过来,好吗?”   云晚汀点头后,严子舜才出去。   顾休与回来已是一小时后。   周箴训跟在他身后,低头对着ipad汇报明天的行程,便见顾休与倏然顿住脚步。   周箴训茫然抬眼,便见电脑屏幕旁边露着黑发一角,显然是有人正坐着顾休与的办公椅,并趴在他桌上。   周箴训:“……”   哪位?   怎么进来的这?   还敢坐阎王爷的椅子?趴阎王爷的桌子?   他正云里雾里,顾休与已快步上前。   周箴训眼睁睁望着阎王爷俯身……而后被显示器挡住,一秒后又微微高了点,露出半个头。   周箴训:“???”   大掌覆在云晚汀发顶揉了揉,顾休与低声道:“幺幺?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困了怎么不去休息室睡?”   云晚汀迷迷糊糊,只觉方才鼻子似乎被碰了碰,如同蜻蜓点水一样。   他并未在意,搂住顾休与道:“顾叔叔……你这椅子好硌人。”   顾休与揽着他,越揽越紧,问:“坐得疼?我让人搬张软的过来?”   周箴训:“……”   他讪讪道:“那什么,顾总,我先出去,您忙。”   顾休与只简短“嗯”了声,方才哄小猫的温柔声线瞬时变得冷淡。   云晚汀听见第三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耳尖想撤回手。   顾休与忙圈住他手腕道:“不要紧,他出去了。”   只刚挪到门边的周箴训:“……”   办公室门缓缓合上,末了,周箴训瞧见顾休与打横抱起少年,低头凑在人家耳边低声哄着,往休息室走。   顾休与有意藏着,周箴训瞧不见具体的五官容貌。   只瞧见少年白生生一截细腕上,红绳鲜丽,碧色小莲藕一晃一晃。   周箴训心情沉重。   人家还规规矩矩穿着校服呢,比他儿子还小,看着就是个单纯好骗的小同学,周箴训也不晓得对方成年了没有。   那个相框里是谁的照片,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可周箴训百思不得其解,顾休与之前跟防贼一样藏着掖着,连个照片都不许看,今天就当着他的面……好像是偷亲人家。   怎么又不藏了?   顾总这是干嘛呢……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   顾休与见云晚汀一直拎着根白色毛线,因问道:“拿毛线干什么?”   这毛线是他搁在办公桌上的。   云晚汀小时候说想要一只毛线小兔子,顾休与费好大力气才学会用钩针,又费更多力气从四不像到织出可爱小兔子。   最近想给云晚汀织个小章鱼,遂弄了团毛线来。   云晚汀卖关子道:“等一会你就知道。”   休息室床边有张长桌,云晚汀将毛线两端固定在桌面两端,又指着某个点道:“顾叔叔,你把一根食指塞进来。”   顾休与依言照做,云晚汀伸手摸了摸他手指的位置与形状,又拨了拨紧绷的毛线。   “差不多了,不要再动啦。”   他吩咐完,便双手搁在毛线左右,十指如同弹琴一般勾挑按摇。   ……不是如同,果真有类似古琴的旋律徐徐流淌而出。   云晚汀弹的是薄醉那夜唱过的吴越小调,只是毛线弹出来的音色略显沉厚,不如他嗓音音色轻灵婉转。   他双手均在顾休与食指同侧,距离更近的那只手的手掌外侧时不时触碰到男人宽大的手掌。   毛线持续振动,无数细小的绒毛挠着手指。   分明从小受锤炼、练得皮糙肉厚,忍耐痛觉的本事万里挑一。   神经末梢偏偏在此刻变得异常敏感,每次震颤与轻触都难以忍受。   顾休与食指猝然一错位。   曲子走调。   云晚汀一顿,收手很不讲理道:“乱动,罚一块柠檬派。”   顾休与:“……好。”   云晚汀怔住:顾休与嗓子怎么又哑了? 第17章 液体软小猫   云晚汀没管,只觉得这么弹毛线有些磨手指尖,他刚好也想停下,因而坐到顾休与身侧。   他歪歪脑袋枕在顾休与肩头,伸着十指道:“有点疼。”   小猫咪要人照顾的时候总是言简意赅,且从不明确表达。   要人背就说“地脏”,要出去晒太阳就说“家里闷”,也不担心顾休与理解不了。   顾休与习以为常,抽了片湿纸巾给他挨个擦指尖。   湿凉的触感迅速缓解了指腹的灼热感。   云晚汀双腕原本还稍稍使劲撑着,舒服了就松懈下来,懒洋洋的全赖顾休与掌心托着。   他打了个呵欠,阖上眼道:“汀汀爱你。”   顾休与手一顿,搁下湿纸巾,摩挲了下他腕间的小玉莲蓬,道:“不是告诉过你,这句话不能随便说……和多少人说过?”   云晚汀哪里还记得,驳道:“情感需要表达。”   顾休与也不指望这个数字能有多小,毕竟他连对家里的AI狗都说过“汀汀爱你”,给路边的瘸腿小麻雀包扎的时候也要说“汀汀爱你”。   可他下一句仍是酸的:“你和我爸我妈说过多少遍?和盛尘光呢?”   和学校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男同学呢?   对他平均一天说一次,对那条AI狗大致也是这个数,那别人呢?   云晚汀说:“好多好多次。”   顾休与:“……”   云晚汀还倚着他肩膀,絮絮道:“顾叔叔,学校里的桂花开得好香,今天超市老板给了我一小袋干桂花……晚上做豆沙圆子的时候撒一些吧……”   顾休与听他语速愈来愈慢,眼帘也抬不起来了,遂给他脱了鞋将人卷进被子里。   **   周箴训在办公室外呆立良久,始终处于神游天外状态。   副总项志甫正要去寻顾休与汇报工作,碰上他便乐了,问道:“周助,有心事?”   周箴训回神,立刻拦他道:“您留步,待会再进去。”   项志甫只觉云里雾里,问道:“怎么,龙颜大怒了?”   他思来想去,只猜得到顾休与因下属工作有纰漏而发了火,周箴训劝他暂避锋芒呢。   “那倒不是。”周箴训否认过,却三缄其口起来,不肯说究竟怎么了。   项志甫:“……”   最恨打哑谜。   周箴训陡然想起一茬来,问道:“项总,您在公司里头工作挺多年了吧?”   项志甫颔首,周箴训便问:“那早些年,顾总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吗?”   项志甫仿佛听笑话一样嗤笑道:“他跟他亲爹都不亲近。”   话音刚落,项志甫“诶”一声道:“不过十多年前吧,顾总来公司总带着个小姑娘,看着是个幼儿园的奶娃娃。顾总走哪抱哪,开会的时候还得顺手喂奶。”   “特可爱,跟白雪公主似的,这么些年我还真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孩。”   周箴训:“……你确定是小姑娘,不是打扮得太好看的小正太?”   项志甫一噎,讷讷道:“……倒也是,小孩儿嘛,本来就不怎么容易分。”   项志甫回忆着。   那会子还是老顾总主事,顾休与尚年轻,坐在一旁参会。   项志甫自己也还刚升了职,第一回参与高层大会,坐得离他俩挺远,看不太真切。   时间久远,他却仍想起来年轻的少东家把小娃娃抱在膝头。   小朋友瞳仁圆而大,只是似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透亮灵动。   倒是很乖,一直不说话。   小朋友手里抱着只空的小奶瓶,开会开到一半,他捏捏顾休与手臂。   顾休与也没问他要做什么,心领神会似地将奶瓶打开,端起桌上的开水壶倒温水,而后打开旁边的奶粉罐舀三勺。   从倒水至用腕力将奶瓶旋转摇匀、再搁在双手之间搓着消泡、再给小朋友喝,顾休与全程目不斜视,眼神始终落在做报告的财务总监身上,熟练得仿佛冲过百八十遍了。   年纪轻轻的大学生,做这种奶爸活儿,亏得是顾休与肃着一张脸,气质沉着,才不显得滑稽。   散会后,项志甫整理材料久了落在最后,出门拐弯恰好见小朋友奶声奶气同顾休与讲话。   腔调和宣门人不大一样,像南边吴越那块,软得跟水磨年糕似的。   “顾叔叔,汀汀棒不棒,说不讲话就不讲话,其他叔叔姨姨都在讲,没有汀汀棒的呀。”   顾休与给他擦嘴巴边的奶胡子,从善如流道:“当然了,不是一直都最棒?”   小朋友使劲点头“嗯”了声,又道:“明天六一表演,琦琦老师说上台的小朋友可以多发一朵小红花,尘光哥哥本来不上台的,昨天又说要上,他也想要小红花吗?”   顾休与当即皱眉道:“他说想上,老师就让他上?王子不是已经有人了?”   小朋友点点头道:“老师说没关系,让他演小公主的马。”   顾休与:“……”   小朋友挤了挤两弯眉毛,忧心忡忡道:“那明天早上汀汀不喝牛奶了,如果吃多了,会把尘光哥哥压坏掉。”   顾休与不动声色道:“明早有新送来的可可粉,本来想着你明天表演,早餐多放一勺的,真不喝?”   小朋友怔住,轻轻“啊”了声,又坚定点头道:“真的!……那回家之后奖励汀汀,多放一勺吧。”   顾休与继续拨乱人家的小算盘:“当然可以,但新送来那会儿直接喝是最好喝的,你自己不也说过?”   可真把小朋友为难坏了。   他无意识地搅着两根粉莹莹的食指,最终小猫断腕:“没关系,下次再喝新的,哥哥压坏就没有新的了。”   顾休与回答:“好。”   这少东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项志甫总觉得自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只是没来得及琢磨。   项志甫一转头,见周箴训若有所思,忙补充道:“岁数没差那么大,肯定不是顾总亲生的。”   周箴训也忙道:“明白。”   他心道那肯定不是啊,那要是亲生的还把照片藏得跟传家宝似的,那成什么了?!   周箴训手机弹出消息提示,是顾休与叫他进办公室。   他这才拍了拍项志甫道:“走吧项总,一块进去。”   顾休与端坐在办公桌后头,与往常相比似乎并无不同。   除了衬衫领口与肩膀处几道明显的褶皱。   周箴训:“……”   哪怕褶皱抚不平,办公室里又不是没有备用的衣物。   顾总可真是……   讨论公事的全过程,周箴训目视前方,半点不朝紧闭的休息室房门瞥。   约莫一小时,休息室传出一点窸窣响动。   周箴训支棱着耳朵仔细分辨了下,怎么仿佛是哭声?   他正思索,顾休与已飞速起身,撂下句“今天先到这,你们工作去吧”,便快步进了休息室。   **   顾休与奔到床边,云晚汀并未醒转,仍然阖着眼。   可泪珠子却淋淋漓漓从眼尾滚落,须臾之间整张小脸都湿哒哒的。   眼泪汹涌,哭声却微弱,活像委屈却虚弱的小猫。   顾休与眉心深锁,急忙俯低身子捧住他脸,嗓音都不敢重了,唯恐惊醒他:“幺幺,幺幺?”   云晚汀唇瓣微张,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顾休与将耳朵凑过去,凝神细听,才晓得云晚汀念的是……“陆长侵”。   他神色凝固,云晚汀却倏然睁开了眼。   少年仍在流泪,却惶惶然地张着双臂勾住身前人脖颈,整个扑进顾休与怀里。   继而又照着顾休与心窝子来了一爪子,迷迷糊糊地、用依恋至极的语气叫道:“陆长侵……”   顾休与额角青筋几乎爆开。   可哪怕这种关头,本能却仍然驱使他先抱紧了怀中人,将那根本没想扑向他的柔软身体牢牢罩住。   而后才咬紧牙关,从齿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云晚汀……你想抱谁?”   云晚汀起初还沉浸在梦境中。   尽管他记不得半点梦境的具体内容,只觉得心口酸酸涩涩,总忍不住掉眼泪。   但醒了便是醒了,几秒钟过后,思维便能回归现实。   云晚汀搂着顾休与脖子,眼泪鼻涕都蹭在顾休与衣领上,难过道:“顾叔叔。”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喊了多少声陆长侵。   顾休与胸膛急遽起伏。   为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男人哭得湿漉漉的,转头却窝进自己怀里要安慰。   云晚汀恹恹道:“头晕。”   顾休与伸手探了探他额温,是有点偏热,一时更拧紧眉头:“你……”   嘴上凶,却圈着云晚汀腰,将他托起来道:“抱紧我脖子。”   云晚汀几年不来南珠大厦,休息室没备退热贴。   顾休与抱着他去洗手间,拆开两条新毛巾,一条浸了温水给小花猫擦干净脸。   另一条浸了冷水,将人抱回床上后,敷在他额头。   他坐在床边,云晚汀手卧在他掌心,因低烧而有些温热。   云晚汀有气无力道:“不舒服。”   顾休与深呼吸几下,问:“为了陆长侵,你就把自己折腾得这么难受?”   云晚汀根本不懂,迷茫道:“什么陆长侵……”   顾休与:“……”   他伸手给云晚汀按摩头部的几个穴位,道:“不舒服就闭着眼睛睡会,退烧了咱们就回家。”   云晚汀拉拉他衣袖道:“你上来吧,顾叔叔,一起。”   顾休与始料未及,身形蓦地一顿。   躺到云晚汀身侧时,小猫自然而然地偎进他怀里,暖呼呼一只,身体超级软,是液体小猫。   鼻间都是小猫身上柔软可爱的甜香,顾休与却大睁着眼,毫无困意。   云晚汀五岁开始同他睡一个屋,学龄前的年纪都不跟人分享自己的床。   十三年了,十三年第一回能和云晚汀在一张床上睡,还是因为云晚汀做梦梦到了陆长侵,醒了就跟被偷窝的小猫似的,居然不介意共住一窝了。   托他的福。   托陆长侵的福。   **   夜风凄厉,卷着满宫哀戚的落花声,拂过一座座宫殿外的白绸。   云晚汀抱着先帝的霄练剑,卧在四方殿的拔步床上。   他装作在午睡,耳畔是两位宫娥的轻声交谈。   荷风捏着绢帕,坚定道:“那位此时回京,其意昭然若揭……哪怕豁出命去,我也得带陛下走。”   先帝生前操劳过度,以致突发心痹,而立之年便骤然崩殂,留下个五岁的独苗苗。   他操劳的正是持续多年的北疆战事,如今北疆大捷,先帝却大崩!这下可好!   那位凯旋的少年将军堂堂正正回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甚至、甚至哪怕陆长侵要篡位,也背不上忘恩负义的诟病。   毕竟军功是人家从小卒做起、真刀真枪挣的,又无父无母,祖上不曾受过云氏皇族庇护……   竹露眉间一片愁云惨雾,含泪道:“去哪,回定州老家?那位岂肯放人。”   “我若是他,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干脆斩草除根……哪有放虎归山的。”   床上的小新帝听得似懂非懂。   阿耶成仙去了,身边人都笃定他以后见不到阿耶,除非阿耶回来接他。   可明明是可以的,阿耶从前告诉过他。   阿耶说,兰因寺星空极美,立在兰因寺的榕树下,抬头望向星空,便能见到自己想念的、已经成仙的人。 第18章 啄木鸟小猫   云晚汀问他:“阿耶,那你每次去兰因寺,便是去见阿娘吗?”   阿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嗯。”   云晚汀也想见阿娘,可阿耶说兰因寺很远,马车颠簸,他还太小,会病倒在路上。   那时云晚汀四岁,如今他长大一岁,身体也好了一点,便想要去兰因寺看看。   四方殿太大,他不想一个人睡大屋子。   那……兰因寺究竟在哪呢?   云晚汀睁开眼,榻旁的荷风与竹露赶忙问道:“陛下醒了,厨下炖了燕窝雪梨,陛下喝一些罢?”   云晚汀坐起身来,抱着剑道:“二位姑姑,兰因寺在何处,十分远吗?”   “兰因寺?在北郊乌蒙山,快马过去得一个多时辰,”荷风不解,但仍先解答,复问道,“陛下问这个作甚?”   云晚汀得了回答,心中暗暗盘算。   他绷着小脸道:“方才我……朕想要午睡,但总睡不熟,二位姑姑去外间守着罢。”   竹露登时道:“这如何使得?万一陛下龙体不适,又没力气叫人,岂不耽误了?”   小新帝脸皮很薄,每每与宫娥们提要求都有些羞赧,竹露一反对他便想打退堂鼓。   可想到阿耶阿娘,他又鼓起勇气道:“无妨的,朕只需半个时辰。”   两位宫娥仍旧放心不下。   可云晚汀虽是个小娃娃,脾气又软,到底也是君上,并不好一再否决。   荷风遂道:“那奴婢们半个时辰后再来守着陛下。”   云晚汀等着她俩阖上门,其余小宫娥小内侍也都在外间,此时内室仅他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白嫩的两腮微微绷紧,只觉自己在筹谋一件大事。   沉重的霄练剑被塞进锦衾里,云晚汀将它包裹得暖融融胖乎乎,依依惜别道:“你太重啦,带着你不方便,等我看过阿耶阿娘,便回来与你说话。”   他下床,软底鞋踏过栽绒地毯,一丝声响也不闻。   时值先帝新丧,宫中毫无准备,乱作一团。   陆长侵直接带兵入宫,让士卒们来维持内宫秩序。   简单粗暴,土匪做派。   或许是有意避嫌,这四方殿的人手是最少的,且只在殿门处驻守。   云晚汀推开后窗,小花园内空无一人。   原本的侍卫们被调去了停灵的宫殿,负责看守大行皇帝灵柩。   云晚汀踩着窗下的贵妃榻,翻了出去。   外头可没有贵妃榻接着,他一落地便险些痛呼一声。   小皇帝拼命忍住,愣是没出声。   人人都说小孩子抗摔,阿耶每每听见都要反对,搂着自家宝贝崽说“我家汀汀可不能摔”。   云晚汀揉揉剧痛的小屁股,吸吸鼻子将泪花憋回去。   北郊……北在哪?   云晚汀仰头絮絮道:“午后面向日头为西……身后为东,那北……北在右!”   他穿梭在花木之间,贴着墙根,一路向右。   身形瘦瘦小小的,动作又轻巧,灵活隐蔽得堪比小猫儿,被枝干花叶一掩,十分难以察觉。   快到四方门边上,云晚汀左右张望,一时犯难。   门外长街上没有花木,根本无处藏身。   而且偌大的天子寝殿对五岁的小娃娃来说实在太广阔,云晚汀走了很久,筋疲力尽。   他在角落里坐下,原本行走时感觉尚不明显,这一歇却不妙。   他长这么大哪里走过这样多路,酸痛从两条小短腿迅速向上蔓延。   胃中也空空如也,午间用的膳食早消化干净了。   不晓得是饿的还是因旁的原因,小皇帝头晕得厉害,再也站不起来。   云晚汀垂着脑袋,一时又不舒服又委屈。   兰因寺那么远,骑马都要一个时辰,可他还没走出四方殿便要死掉了,根本去不了兰因寺。   小皇帝偷偷给自己擦眼泪。   “阿耶,呜阿娘……你们在哪里呀……”他揉揉眼睛,抽噎道,“没有大屋子也可以,也不想、呜呜不想成仙……”   “何人在此!”   平地一声断喝,云晚汀瞬间呆住。   视线被眼泪糊成一片,他只能瞧见一堆人影影绰绰的,向着他缓缓靠近。   小皇帝适才悲从中来,没能控制音量,被人发现了。   云晚汀条件反射地想起身跑掉,可他没有力气了,脑袋转了一半,小身子一动不动。   并且就在他欲遁逃的这一刹那,一把寒芒凛冽的腰刀凭空一闪,恰横在他颈前一寸处。   小皇帝脑中其实已一团浆糊,只是无意识地仰起脸。   来人十分高大,尤其是在五岁小崽崽的视角,简直是巨人。   男人甲胄未解,腰刀虽雪亮干净,却抹不去经年累月浸透的血煞之气。   公然携带兵刃入宫,直闯天子寝居,这架势像是要将娇滴滴的小皇帝一刀宰了。   对方应是才瞧见他的衣着,神情一怔道:“你……”   话音未落,小崽崽一扁嘴巴,登时哭出声来。   又累又饿又头晕又想耶娘,这突如其来的飞刀惊吓成了压垮骆驼……压垮小猫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他身体弱哭声也很小,也够震慑住身前男人了。   陆长侵那张冷脸有些僵硬,双唇翕动:“陛……”   他迅速收刀入鞘,蹲下.身来,身后的侍卫们急忙随之行跪礼,口呼陛下万安。   陛下……陛下不安!   云晚汀头发有些乱蓬蓬,顶上翘着呆毛,软白的面颊蹭了块污渍,身上的小袍子也染了一路上的尘灰,领口还挂着片秋海棠叶子。   脏兮兮乱糟糟的小猫好似伤心欲绝,大颗的眼泪珠子成串地砸,一面掉眼泪一面打噎。   “要阿娘……呜要阿娘……呜呜呜呜呜……”   身后副将神色也有些扭曲,建议道:“将军,不如找宫娥来抱着哄哄陛……呃!”   他话还未完,眼见陆长侵伸出双臂,“下”字瞬间噎了回去,憋出个惊吓的嗝。   陆长侵胳臂瞧着比小猫身子还粗,而小猫已经哭得头昏脑涨,分辨不出是谁来抱,顺势趴到人肩头,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喊阿娘。   陆长侵不会抱孩子,只能僵直地端着他,强自沟通道:“陛下先莫哭,您怎么会出现在……”   小猫只管把眼泪鼻涕往他盔甲上蹭,脸颊哭得晕红发热,甫一触及便打了个寒颤道:“呜……好凉,呜呜呜……”   小猫身体太软,软得跟没骨头似的,稍一使劲恐怕就碰碎了。   陆长侵闷了一脑门热汗,放弃沟通,话语笨拙仿佛遭人胁迫:“莫哭……乖、乖乖。”   方才的副将被风呛住,控制不住地咳嗽。   “陛下,陛下!!!”   半个时辰过去,荷风竹露见内室无人,急得团团转,早找翻天了。   好容易寻着,一眼瞧见自家小陛下在阎王臂弯里呜呜地哭。   两位宫娥如遭雷击,险些昏厥过去。   **   云晚汀醒来时,室内拉着窗帘,唯有一点细弱的暖光,应当是台灯。   他身子动了动,身侧顾休与立即道:“汀汀。”   “……顾叔叔。”   云晚汀尚未从梦中回过神来,嗓音有些发飘。   这场梦应当就是一切的开端,是他与陆长侵初识的场景。   唇边抵过来一根吸管,顾休与低声道:“先喝点水。”   云晚汀默默啜了几口温水,摇摇头示意够了。   他此刻神色格外软和懵懂,幼猫一样小声问道:“我们还在公司吗?”   “没有,已经回家了。”   云晚汀“哦”了声,顾休与探了探他前额,问:“还睡吗,现在凌晨两点。”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云晚汀在梦中跑了一整座宫殿,也倦怠得很,点点头道:“嗯,还要睡。”   可睡眠被梦境切割,再躺下他便睡不着。   听着顾休与的吐息逐渐平缓悠长,云晚汀眼神清明,忽而悄悄坐起来。   那天他惊世骇俗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顾叔叔,翌日邱海心便在微信上进行狂轰滥炸。   【邱海心:宝宝宝宝宝宝宝宝,你想岔了吧!】   【邱海心:[x之声]《xxxxx》第一话】   ……   【邱海心:[xxx]《xxxxx》第x话】   【邱海心:“我发现了一本好书”《xxx》】   ……   【邱海心:你把这些听完!要是和里头的主角有一样的感受,那……那你再来告诉我!】   【邱海心:听完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邱海心:[威胁.gif]】   云晚汀秉承着谦逊严谨的精神,听完了她发来的所有广播剧与爱情小说,发现主角们在眼神交汇、肢体接触,尤其是亲密行为时,会有体温升高、双颊红热、小鹿乱撞、不知所措的反应。   他和顾休与要眼神交汇……是不可能了,那肢体接触呢?   这几日和顾休与挽手臂、拥抱的时候,云晚汀留意过。   然而顾休与体温往往比他高,暖炉一样能把他烘热,脸颊就随之变热,会干扰他的判断。   那更进一步的亲密,不就是亲吻吗?   为避免打草惊蛇,云晚汀想着趁顾休与入睡时悄悄试一试。   小猫蹑手蹑脚走向行军床,虽说眼睛看不见,却能通过顾休与的呼吸声判断对方口鼻的位置。   云晚汀弯下腰,谨慎辨别着,身子愈来愈低。   这一过程分外漫长,是对小猫的重大考验。   马上要低得不能再低,云晚汀支着腰,最后凝神感受了下顾休与的呼吸频率是否有变化。   ……应当是没有的。   他便再度俯低,腰肢细韧如春日柳,引着上半身向下一探。   很直接地“啾”一下,跟小啄木鸟似的。   就是依然稍微歪了点,亲到一部分人中。 第19章 离家出走小猫   (童年篇)   深秋夜凉,盛太太早早让佣人关上家门,端起洛神花茶抿了一口。   窗棂蓦然“笃”地响了一声。   大概率是附近小孩恶作剧,盛太太端坐在沙发上,示意管家出去看看。   老管家一开门,四下无人,正要回话,裤腿便被轻轻揪了揪。   老管家一低头,便见一只小幺幺站在自己跟前。   他一愣,忙道:“呀,幺幺怎么这么晚过来?”   屋里盛太太听见,顿时搁下茶杯出来。   云晚汀穿着毛茸茸的小熊连体睡衣,外头却还裹着件男式的黑色短款风衣。   可饶是短款,也比他整个人长出一截,下摆都拖到地上,使他看起来像位穿着拖地长袍的中世纪小国王。   盛太太朝远处一瞧,果不其然看见年轻男人只穿着衬衣长裤立着,朝她微微颔首。   老管家老眼昏花,这一大一小愣没瞧见一个。   她牵着云晚汀的手往家里走,进了客厅蹲下搓搓小朋友的小脸,温柔道:“怎么啦宝宝,和你顾叔叔吵架啦?”   云晚汀点点头,小熊耳朵跟着一晃一晃。   他另一手拿着自己的奶瓶,回答盛太太:“顾叔叔不给汀汀喝阿华田,只准喝牛奶。”   “这么坏的呀,”盛太太同仇敌忾,“但是宝宝前两天牙才不疼,顾叔叔不给你喝,是怕你又牙痛对不对?”   她俯身试了试奶瓶的温度,正适宜,看来是刚冲上就过来了。   云晚汀抱着奶瓶,嗫嚅道:“那也不要理顾叔叔。”   “那咱们就不理他,”盛太太见小崽崽嘴巴要挂油壶了,不禁笑起来,啵了下他微鼓的脸颊肉道,“今晚住在这里,和哥哥睡。”   她将云晚汀身上的风衣解下来,示意佣人拿出去给顾休与,自己抱着云晚汀上楼。   盛尘光刚包装好明天要带给云晚汀的爱心曲奇,一回头见到他妈抱着云晚汀站在卧室门口,瞬间呆了呆。   盛太太见儿子这模样不由得笑出声,将云晚汀放下道:“宝宝把奶喝掉,就让哥哥带你刷牙,然后睡觉,好不好?”   云晚汀乖乖点头,挥手道:“阿姨晚安。”   云晚汀坐在小沙发里嘬奶瓶,盛尘光挪到他跟前蹲着,问:“幺幺,又生顾叔的气了吗?”   云晚汀点点头,将理由又说一遍,盛尘光便笑道:“没关系幺幺,哥哥的阿华田都给幺幺喝。”   云晚汀小声道:“尘光哥哥,你这是溺爱。”   盛尘光:“……”   小猫明明自相矛盾,但一点都没觉得不合理。   他喝干净牛奶,伸出手去道:“哥哥给汀汀刷牙。”   盛尘光赶忙接住他的小短手,慢慢牵着去卫生间给他刷牙。   顾家与盛家的老一辈是邻居,小晚汀不想理顾休与的时候就要“离家出走”,到盛家睡一宿。   盛尘光父母便干脆将卧室里放了上下铺,必要时能给两个小家伙睡。   刷过牙,云晚汀窝在下铺小床里睡过去。   盛尘光自觉又熟稔地给他把奶瓶洗干净之后,却未爬到上铺,只蹲在下铺边上,专心致志看小宝宝睡觉的样子。   室内暖风柔和,被褥也厚实柔软,云晚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盛尘光不禁伸出指头,戳了戳他一侧腮。   指尖简直像陷进云朵里。   盛尘光觉得神奇,低头想亲亲眼前软和的小脸蛋。   可马上要碰到时,盛太太探进个脑袋,用气声道:“儿子,幺幺睡了没?”   盛尘光“腾”地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摇头道:“睡了。”   三秒后他察觉不对,又很沉稳地点点头。   盛太太:“……”   好好的孩子怎么傻了?   她这才察觉盛尘光离云晚汀极近,不由打趣道:“哦哟,是不是觉得我们宝宝可爱,想亲人家?”   盛尘光脸都要热冒烟了,懊恼道:“妈。”   盛太太哂笑一声,过去轻手轻脚抱起熟睡的小朋友,顺手拿起桌上的奶瓶,转身要往外走。   盛尘光急忙追上她道:“怎么、怎么又要抱回去?”   “嘘,”盛太太习以为常道,“你顾叔还在客厅等着呢。”   盛尘光情绪焦灼道:“幺幺说了要在这里睡,怎么每次都骗他?”   “这可不是骗,”盛太太耐心很好,解释道,“宝宝不是真生你顾叔的气,他知道自己中间会被抱回家去的呀。真让他睡在家里一晚上,你顾叔要急死的呀。”   盛尘光无计可施,只能眼瞅着盛太太将云晚汀和奶瓶交到顾休与怀里。   顾休与同样用气声道:“麻烦您。”   “可别了,”盛太太指尖刮刮小朋友娇嫩软滑的脸蛋,简直爱不释手,道,“不给宝宝喝阿华田,他明天还得要吧,是不是还送过来?”   “明天给他喝一点吧,少冲一点。”顾休与拿风衣裹紧云晚汀,道别后抱着小崽崽往外走。   此时外头气温只有个位数,盛太太望着年轻男人衣裳单薄、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时感慨。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乍然要又当爹又当妈,顾盛两家其实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便顾休与无法胜任、不想胜任,也无可非议。   不过这几个月看下来,怎么还乐在其中?崽崽要离家出走还亲自护送。   她思忖着:这顾家老二一直少年老成,有时气质比他大哥还稳重冷峻,难道正因如此,便能在养崽这事上驾轻就熟?   还是宝宝太可爱了,谁都拒绝不了吧……盛太太按亮手机,看着壁纸上的小天使,笑得一脸慈爱。   云晚汀迷迷糊糊地趴在顾休与臂弯里,声音软糯含糊道:“顾叔叔。”   “嗯?”   “今天玩扮家家酒,汀汀当妈妈,尘光哥哥当爸爸。”   “……又是盛尘光教你的?”   “嗯。”   “怎么总和他玩,要不下次找其他小朋友?”   “不行,”云晚汀严肃道,“尘光哥哥说,除了汀汀,木鹅有小朋友和他玩,如果汀汀和其他小朋友玩,那尘光哥哥就只能一个人玩。”   小崽崽忧心忡忡道:“小朋友不和汀汀一起玩,汀汀会哭的,尘光哥哥说他也会,汀汀不要哥哥哭。”   “顾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啦?”   “……胸闷。” 第20章 红眼圈小猫   云晚汀脑中猝然流光一闪,险些一头栽顾休与身上。   不过一弹指,却仿佛有多年间无数片段光速掠过,根本来不及捕捉。   这感受太奇特了,就是怎么和脸红心跳小鹿乱撞丝毫沾不上边?   难道这也有个体差异性吗?   他试图重现方才的情景,因而又亲过去。   这次没有一触即分,小啄木鸟执着地将两瓣弹软的薄唇贴在顾休与唇上。   可他等了十几秒钟,始终神志清醒,方才那么多片段都一去不返。   云晚汀一时感到挫败。   可他转念一想:会不会只有第一次才有那种神奇的效果?   不然……换个人试一下。   或许等盛尘光放假回来,可以再次尝试。   他打定了主意,便要从顾休与身上起开,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才直起一点角度,怎么分开时……顾休与仿佛朝上追了追他的唇?   云晚汀一刹恍惚,尚未细想,后颈便猛地覆上一只热烫的大掌,死死箍住了他。   “幺幺,”男人语速格外慢,声线低哑,似是怕惊破一场美梦,“……你在干什么?”   云晚汀下床这一会儿,脖颈原本便有些受凉。   顾休与的掌心又仿佛比以往更热,这一箍简直有灼烧感。   小猫惊圆了眼,难以置信道:“顾叔叔,你不是睡着了吗?”   “早醒了,”顾休与微微支起身,两人距离瞬间缩得更短,他仗着云晚汀看不见,始终盯着小猫微张的香甜唇瓣,低声道,“你一下床,我就醒了。”   云晚汀迟疑得太久。   等待一枚迟迟不落的吻,比酷刑还使人煎熬。   距离愈来愈近,少年气息里带着湿润的清香拂过每寸皮肤,顾休与内里的骨骼都躁动地战栗起来。   不能直接起身一把拖人过去,还得艰难维持呼吸频率与轻重,不能惊动小猫灵敏至极的耳朵。   就那么羽毛尖梢一样轻盈的一下,委实是饮鸩止渴。   可第二回云晚汀当真贴着不放了,又觉得不如不吻,简直每一秒都要血管爆沸而死。   云晚汀抗议道:“怎么可以使诈。”   顾休与强忍冲动道:“回答我幺幺,为什么和我接吻?”   小猫才不会告诉他呢。   男人掌心的茧随着呼吸轻微摩擦着后颈,云晚汀颈背那一片越发酥麻,加之长时间弯腰,他身子几乎要打颤。   云晚汀不自在道:“顾叔叔你不要抓我脖子……好痒,我站不住了。”   顾休与束手无策,将人抱回床上,双臂撑在他身体左右,牢牢注视着他道:“回答我。”   然而云晚汀一沾床便“蹭蹭蹭”拽过被子藏进去,动作灵巧迅捷得跟眼睛好使似的。   小猫藏在窝里,嗓音轻软:“晚安顾叔叔,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顾休与:“……云晚汀。”   云晚汀不满道:“你不要这么凶。”   他还委屈上了:“我有一点点烦恼,你是不会明白的。”   顾休与咬牙道:“你这么小能有什么烦恼?”   我当然烦恼,我已经尝到了爱情的苦涩!小猫暗暗腹诽。   他抬脚踢了踢顾休与的腿道:“去睡觉嘛。”   顾休与闭了闭眼,粗喘几声。   他拿过床头手环给云晚汀戴上,从而能在自己手机上监测云晚汀的心率与体温,然后换下睡衣,沉声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家睡觉。”   云晚汀讶然道:“凌晨两点出门吗?”   “嗯,”顾休与都走到卧室门边了,又克制不住回头问,“到底为什么亲我?”   云晚汀不料他如此锲而不舍,吃惊地小小“啊”了声,道:“再见,顾叔叔,我会想你的。”   顾休与太阳穴跳得简直炸开。   **   严子舜推开“浊醪”包厢门的时候,准备了十万字檄文来声讨顾休与。   他劈头道:“大哥这都几点了,我不调静音是怕有急事,不是给您老人家留着叫我出来一醉解千愁的!”   他将酒杯“嗒”一下往桌上一磕,道:“我改名叫张怀民成不成啊!”   顾休与不回答他的抱怨,只闷头喝酒。   严子舜愤怒过了才察觉包厢里的灯光格外幽暗,顾休与在这自己灌自己,还真颇有几分凄凉。   而且“浊醪”在宣门的酒吧里头只能算凑合,顾休与专挑自己家楼下,可真省事,白瞎他开车过来的油费。   “怎么了这是。”严子舜嘟囔道,顺手调亮了灯光,倾身瞧了眼。   梅蒂卡尔搭配龙舌兰,还算正常,他还以为顾休与这种铁人要直接灌生命之水呢。   “小宝贝又折磨你了?”严子舜随意点了杯金汤力,待服务生出去后问道。   顾休与默了默,没头没脑道:“他长大了。”   严子舜嗟叹道:“庸人自扰啊。”   他语重心长:“幺幺呢,是你捧手心里养大的,现在人家要情窦初开,你舍不得,觉得一个个都配不上咱们宝贝也正常,这要搁我身上我也横挑鼻子竖挑眼。”   “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说不定就是老丈人心态,别耽误人家早恋啊,等他毕业可就过了早恋的阶段了。”   顾休与:“……”   他语气复杂道:“幺幺刚才亲过我。”   严子舜:“……”   严子舜:“???!!!”   他一口闷了自己的酒,一拳朝顾休与狠狠挥过去!   顾休与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拳,颧骨处立刻红得发紫。   严子舜心道还开导个屁!   他冷笑道:“你心理变丨态吧顾休与,幺幺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你怎么招他的,还是、还是你强迫他的!”   停顿两秒又难以置信道:“等会,他成年没有?!”   说着又要抡拳头揍,顾休与冷冷道:“我还没到那种程度。”   严子舜深深吸气,收回手道:“你实话实说,烦恼里是不是含有一丝喜悦的成分?”   顾休与又灌了一大口道:“你话真多。”   严子舜哂笑:“老不要脸的!!!”   顾休与又瞥了眼手机屏幕。   严子舜早察觉他视线时不时便落在手机上,抿酒后不解道:“看什么呢?等幺幺电话?”   顾休与眼神一凝,蓦地起身。   严子舜一惊,道:“怎么了?”   顾休与足下生风向外走,道:“你慢慢喝,幺幺发烧了,我回去看看。”   严子舜忙道:“那赶紧回去吧,要帮忙打我电话。”   顾休与回身睇他一眼,道:“不用,你在学校也不要靠他太近。”   严子舜:“……滚啊。”   大老远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匆匆散了,严二少草草自斟自饮一番,半夜找代驾。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着顾休与就近找酒吧,是为了随时回去照顾小祖宗啊。   **   云晚汀正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意识朦胧间一只粗粝的大掌覆住他额头。   顾休与身上原本带着初秋夜里的凉意,进门后还特地等着回暖了再去碰他额头。   可饶是如此,发热的小猫体温仍比他高一些,被冷得发出一声细颤的哼吟。   顾休与揉揉眉心。   实在是被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心神。   小猫不披件衣服在床边站那么一会,他那个孱弱体质说着凉就要着凉,自己居然忽略了。   贴上退热贴,顾休与看着手机上的38.7℃,从抽屉里拿出退烧药。   云晚汀有吞咽困难,白色的圆形药片不能直接喂,得掰成两半。   顾休与扶起他,靠在自己怀里。   云晚汀舌尖搁进来半片退烧药,紧跟着是送服的温水。   他喉舌驯顺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可仍抑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臂弯里的单薄脊背随之颤抖一下,顾休与胳臂紧了紧,盯着他瞬间更苍白的面色,动了动嘴唇。   服用另一半药片又要重复方才的步骤。   云晚汀咽完时,似乎被水呛了下,揪住顾休与衣襟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止不住,听着简直要撕心裂肺。   哪怕已经紧闭着眼,生理性眼泪仍是溢出来,洒了顾休与满襟满袖。   他这身子骨原本就如同夏秋之交时枝头的最后一朵花,去年一场重病后越发摇摇欲坠,一缕瑟瑟的西风便能吹得飘零四散。   顾休与忙不迭翻出甘草片给他含着,一面抚背一面艰难道:“深呼吸,宝宝,深呼吸。”   惊颤的脊背缓缓安静下来,云晚汀倚着顾休与宽厚的肩背,轻喘着道:“胸口好痛。”   咳成那样当然会痛,五脏六腑都要震出血。   还不如鼻塞呢。   暗室内他一双乌黑泛蓝的瞳仁闪着盈盈泪光,原本便雪肤红唇,色彩对比因咳嗽而愈发艳丽,近乎妖异。   如果没有唇齿间清苦回甘的甘草片味,简直就是以生魂为食的艳鬼。   顾休与隔着睡衣给他轻抚前心后背,平复他异常的呼吸频率。   然而春秋款睡衣偏薄,热度异常的体温透过轻软的衣料一路烧到掌心。   仅仅顺了两下,顾休与便仿佛被烈焰灼伤似地,迅速而僵硬地收回手。   云晚汀默默拉高了被子,破天荒生出丝窘迫。   顾休与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冲个澡,你乖乖睡觉。”   云晚汀却叫住他道:“……顾叔叔。”   病中虚弱,加一之身体的异常感受,他那副空谷清溪一样的好嗓子打了几个飘,简直像羽毛上长出小钩子。   方才东风催桃枝,惊动了一双趴伏的阳春花。   云晚汀居然有些庆幸自己看不见,不必面对顾休与的神态。   小猫一双骨肉匀停的手将被子揪起两个小锥,指尖不住地揉搓被面。   他目光没有焦距,却含着浮泪,在灯下粼粼生光。   柔软唇瓣紧闭,但唇肉饱满,倒像是微微噘着。   哪哪都写着欲言又止与局促。   他一向天真又直白,还是头一回在顾休与面前显露这样的情态。   顾休与一顿,低声道:“怎么了?”   云晚汀不答,顾休与只得猜测道:“胸口难受?”   云晚汀摇摇头道:“不是。”   仿佛真有难言之隐,小猫说完眼圈一红,又抬手捂眼睛。   顾休与忙拉下他手,道:“别揉。”   他端详云晚汀神情,附耳过去道:“你小声点,偷偷跟我说,行吗?”   好似某种隐秘的仪式,明明整个家就他们两个人。   小猫踟蹰须臾,终于揪住他衣袖,齿关挤出几个细如蚊蚋的字。   顾休与猛地怔住。 第21章 校花小猫猫   虽说他没有过这种……但他毕竟年长许多岁,迅速安抚道:“应该……很正常,应该……应该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应该……会自己恢复的。”   云晚汀怏怏道:“真的?”   小猫眼圈红红,依恋的情态看得人心头软成一片。   “……嗯,”顾休与不禁摸摸他后脑勺,看他怯怯的,又问道,“以前有过吗?”   云晚汀摇摇头。   他颊边染着不正常的红潮,一半是因为高烧,一半是因为陌生体验的不安。   小猫瞳仁湿漉漉的,顾休与不由得摸着他脑袋问:“难受得厉害?”   云晚汀“嗯”了声,小声埋怨道:“真的会恢复吗……好不舒服。”   顾休与深呼吸几次,抬手盖住他双眼道:“别怕,幺幺。”   他才喝过酒,口腔内还残存着龙舌兰的辛辣刺激,云晚汀几乎哀鸣一声,满蓄的泪水登时落下来。   含着鼻音的哭声时强时弱,在昏暗室内勾得人心尖发痒。   云晚汀止不住痉挛,头脑昏沉间悔恨极了——还不如等呢。   离起床上学的时间不多,云晚汀在床的另外半边倦极而眠,眼尾红透,纵横着泪水的湿痕,还有一滴将落未落的,可怜得要命。   烧还没退,不能洗澡,顾休与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身,拾掇干净了才去冲凉,直冲到闹钟响。   **   周末转眼便到,云晚汀起了个大早,和邱海心约在小区门口见面。   小姑娘斥巨资购得VIP1这种前前前排位置,就为了离自己的偶像近点。   顾休与送云晚汀上车,跟那晚在医院外一般朝邱海心叮嘱“开车务必小心”,邱海心赶忙保证道:“放心吧顾总。”   演唱会地点在宣门的“图南”音乐大厅,车程不到一小时。   云晚汀乖乖坐在后座上,拄着腮问邱海心:“海心,你怎么总是害怕顾叔叔?”   邱海心立刻缩了缩脖子道:“宝宝,顾总身上有杀气。”   “……”云晚汀喃喃自语道,“有吗?”   邱海心想起那晚顾休与来接他时的场景,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当然不觉得啦,顾总他x……”   话语戛然而止,云晚汀追问道:“他什么?”   邱海心打哈哈道:“没什么,他疼你呗。”   担心云晚汀再问,邱海心迅速而生硬地转移话题:“宝宝,你听说过我们柳柳妈咪没有?”   云晚汀点头道:“你说要听演唱会之后,我就去听了她的歌。”   他肯定道:“很好听的。”   邱海心的女神卓新柳原本名不见经传,然而金子总会发光的,四年前有位地位超然的乐坛前辈无意中看到她的清唱视频,旋即邀请她作为自己下一场演唱会的嘉宾。   有伯乐推了一把,卓新柳从此扶摇直上,红透半边天。   她的歌迷“小柳枝”们也以这个称呼为荣。   卓新柳以热烈明快的演唱风格闻名,云晚汀偏好温柔一些的,可这几天听着却发现卓新柳也有许多柔和风格的歌曲,他将这些听了许多遍。   碰上红灯,此时还有些堵,邱海心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美滋滋道:“那当然啦!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哪几句!”   云晚汀第一反应便是他昨晚听到的那首,遂轻轻哼了几句给她听。   邱海心听着听着,忍不住偏头注视他,双目炯炯。   等云晚汀哼完这一小段,邱海心按捺着激动道:“宝宝,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云晚汀疑惑道:“什么?”   邱海心端详着小猫今天的装束。   校花小猫稳定发挥,很好。   她老神在在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   将车停入地下停车场,二人下车,云晚汀倏地道:“海心,我们后面有人。”   他俩来得格外早,此时地下停车场空荡荡的。   邱海心闻言颈后一凉,当即头皮都炸开了,嗓音颤巍巍道:“啊什、什么……”   云晚汀登时笑起来道:“不是啦,是顾叔叔说会找人跟着我们,保证安全的。”   邱海心这才松口气,道:“……我差点吓晕!”   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张望。   看清后头不远不近跟着的那人时,邱海心:“……”   她转回头去,语重心长道:“宝宝啊,顾总有没有说是什么人跟着?”   云晚汀茫然道:“木鹅有呀,也就是保镖什么的吧。”   邱海心呼噜呼噜小猫的呆毛,神情深沉道:“还真是很称职的保镖哈。”   **   VIP1原本便要单独排队,时辰又早,到达场外的观众寥寥可数。   邱海心略一思索,带着云晚汀找了张清静的小长椅坐。   云晚汀刚坐下,身侧不远处便一沉。   是“保镖”也跟着坐下,二人间留出一点空隙。   旁边有一棵桂花树,云晚汀坐在没被树影遮蔽的那一半。   邱海心默默欣赏了下小猫在日光下雪白清润的面颊,而后翻了翻自己的小背包。   察觉手腕围了圈东西,云晚汀不解道:“是什么?”   邱海心神秘道:“手、铐。”   云晚汀愣住:“啊?” 第22章 小叔宝小猫   小姑娘道:“哎呀不是警械啦,是我小侄女的玩具。”   玫粉色的塑料手丨铐,还贴着芭比公主的贴纸,成年人一使劲便能掰成八段。   她用这个将两人的手腕连着,道:“待会人多起来,为防有个万一,我可不能把你弄丢了。”   云晚汀摸了摸腕上的儿童玩具。   这种塑料玩具的通病便是不甚注意细节,内侧有几处未处理平滑的小塑料片。   大多数小孩子甚至不会在意这些瑕疵,何况手丨铐离手腕仍有一定距离。   然而云晚汀皮肤纤薄而敏感,总觉得有些刮擦的刺痒,好在不会痛。   他正试图适应,蓦地有人隔着衣袖掌住了他的前臂。   云晚汀一怔,手腕与手丨铐的一点罅隙跟着填进来一些柔软的物质。   邱海心目瞪口呆,望着顾休与将一张棉柔巾仔仔细细往手丨铐里头垫。   云晚汀反应过来便想躲避,可对方箍得很牢,他一时竟挣不开。   邱海心忙道:“没事没事,你看顾总……派的保镖!还挺细心呢,还怕你磨着。”   云晚汀使劲摇头,眉尖微蹙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   他并未掩饰音量,有意让“保镖”听得清楚明白。   邱海心默默给顾休与点蜡。   好在这过程很短,云晚汀说完不一会便塞好了,顾休与顺势放开手。   邱海心见顾休与晃了晃手里的奶瓶,便问云晚汀:“喝不喝水呀汀汀?”   云晚汀才点点头,便倏然怔住。   平时出门需要的耳机纸巾奶瓶钥匙充电宝这些物品,都是顾休与给他收在背包里,进进出出也是顾休与背着。   可今天只有他自己出来,顾休与也没有提醒他带上这个小背包。   因此,此刻云晚汀身上除了手机别无他物。   “……”小猫陷入沉思。   贺非序说他是小叔宝,他本来很不以为然的……   云晚汀嗫嚅道:“我没有带奶瓶,等会去买喝的吧。”   邱海心看了眼那只胖乎乎的奶瓶,图案是两只小兔子亲亲,两个把手像气呼呼叉腰的两条小胳膊。   她忍不住便笑出声道:“你g……你保镖给你带了。”   奶瓶塞进来时,里头的水甚至还是温热的。   云晚汀担心保镖又要给他喂水,忙道:“我自己拿着喝就可以。”   好在这次保镖没坚持。   邱海心将手机拿出来对准自己这边,挥了挥手道:“Hello我是邱邱~现在我和朋友已经在‘图南’外面喽~”   她将手机偏转到云晚汀这,小心控制着画面不会把顾休与收进去,道:“就是圣诞节那幅画的原型宝贝,大家可以叫他汀汀~”   邱海心的社交账号有几十万粉丝,平时一般直播画画,偶尔也会分享生活日常。   来之前她问过云晚汀是否愿意露脸,云晚汀没意见,对着前方微笑道:“大家好。”   小猫笑容里含着一点腼腆,腮上的肌肉因微笑而愈发饱满柔和,晕着早春樱花似的粉色。   【好可爱好漂亮的崽啊!!】   【www圣诞那幅画是我的壁纸,画已经美死我了,原型比画居然更好看好多qwq】   【我死去的心又复苏了!】   【啊啊啊两位也太养眼了叭】   【邱宝还缺朋友吗,专门歌颂美的那种(】   【奶瓶可爱!乖崽崽!】   邱海心看着弹幕傻乐,拽拽云晚汀衣袖道:“宝宝,来给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来一句你最常说的那句话。”   “……”云晚汀默然少顷,踯躅道,“汀汀爱你?”   【啊啊啊啊!!】   【我也不想便太,可是漂亮崽说爱我耶!】   【崽崽说爱我呜呜呜崽崽心里有我】   邱海心咧嘴笑道:“大家喜欢以后就让汀汀多来玩!行了,待会进场先不说啦,回去剪vlog!”   云晚汀喝了几口水,将奶瓶递回去,道:“谢谢。”   可“保镖”只是接过,一言不发。   “……”云晚汀一时不解道:“您怎么不说话?”   邱海心忙打圆场道:“那什么,他指了指自己嗓子,可能不大方便吧。”   “哦,”云晚汀担心自己别说中人家伤心事了,立即道,“抱歉抱歉。”   小猫自己还是小瞎子呢,还努力维护可能是哑巴的人的自尊。   那双墨蓝色瞳仁,蕴着若有似无的水雾,迷迷蒙蒙,一对上便要溶溺在其中。   云晚汀言罢,头顶便陡然一热,居然是“保镖”伸手摸他脑袋。   他反应过来便瞬间避开。   小猫真急了,心焦道:“您确保我们安全就可以了,不要这样,我很不习惯。”   邱海心并非头一回见顾休与吃瘪,只是回回都是在云晚汀跟前。   冷酷霸总杀伐决断,却总被臭脸小猫咪训得有苦说不出。   邱海心暗暗打算:得回去画个Q版。   此时工作人员出来发手环,用来作为真正入场时的顺序依据,邱海心赶忙领着云晚汀过去排队。   两人顺利拿到手环,便可以先去逛逛吃点东西。   **   奶茶店里,邱海心问云晚汀:“宝宝,还是金桔柠檬吗?”   云晚汀点点头,道:“要全糖,加芋圆。”   邱海心正要在小程序上操作,眼前便伸过来一方手机屏幕。   四个字言简意赅。   “改成半糖。”   邱海心:“……”   沉甸甸的大杯金桔柠檬握在手里,云晚汀吸了一口,登时有些失望地咕哝道:“怎么不够甜哦。”   邱海心无语望天。   宝贝,有你顾叔叔在,你再也不用担心有牙齿健康问题。   **   云晚汀吃到喝到不喜欢的,便会下意识找顾休与给解决掉。   然而现下顾休与不在,他只能慢吞吞喝,几口下去也慢慢习惯这杯不够甜的金桔柠檬。   云晚汀忽地想起一事,问邱海心:“海心,你男朋友不和你一起来听吗?”   邱海心登时语重心长道:“宝宝,你还不懂,情侣也需要私人空间的,24小时黏在一块儿,我会没有新鲜感,日积月累会变成厌倦。”   “新鲜感……”云晚汀喃喃重复,举一反三道,“那我是不是也得和喜欢的人注意距离呀,我发现我偶尔也有点……厌,唔……厌倦他。”   “噗——咳咳咳——”邱海心险些被一口草莓啵啵呛死,她生怕云晚汀紧接着把“他”替换成“顾叔叔”,吃力道,“那什么,宝宝……我去卫生间补个妆,让保镖大哥先陪你一会……咳咳咳,咱们待会电话联系!”   虽说有些突兀,云晚汀还是迅速道:“好……”   他话音未落,邱海心便要急匆匆往前奔。   可两人手腕还有手丨铐相连呢,云晚汀险些被扯飞。   “保镖”眼疾手快地拽住手丨铐中间,邱海心也迅速反应过来,找出钥匙利落解开后一溜烟便不见踪影。   小猫原地微微张唇,讶异道:“补妆……这么着急的吗?”   “有喜欢的人?”   耳畔响起机械男音,是“保镖”打字,再用APP处理成声音。   云晚汀:“……”   他实在无法接受对方这么没有边界感。   还是说,这位“保镖”是上一辈的人,因此才对青少年们有些热情过头? 第23章 圆脑袋小猫   小猫顾忌着对方口不能言,必定是很不容易才有工作,不想再说反感他的话。   听了听周边店铺的音响声,干脆转移话题道:“旁边有M记吗,过去买甜筒吃吧。”   “……好。”   两人坐在店铺边缘的吧台内侧,云晚汀有些为难地握着自己的金桔柠檬。   他喝不下了,可杯子里还沉甸甸。   小猫不浪费的。   云晚汀两条柳眉苦恼地揪着,垮着张小猫批脸。   “如果不想喝就给我吧,我帮你喝。”   云晚汀刚一怔,机械男声便补充道:“别担心,我不用你的吸管,用杯口。”   再补充一句:“顾总交代过。”   云晚汀虽说有洁癖,可他如果不喝了,倒也无所谓顾休与是否用他的吸管。   但顾休与毕竟是家人,陌生人的话,他还是很介意的。   “保镖”虽说没什么边界感,但能被顾休与选中,倒能保证不会撒谎,说不用吸管便不会用。   他便点点头道:“那麻烦您啦。”   顾休与撕开封口,只尝了一口便拧紧眉头。   ……甜得腻人,小猫还觉得不够?   此时点的甜筒也送到桌边来。   云晚汀唇上一凉,居然是“保镖”手持着甜筒直接喂他吃。   他登时推拒道:“我要自己拿着吃。”   “凉,会冰手。”   这位“保镖”给云晚汀造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然而他很快便被甜筒吸引了注意力。   奶香浓郁的原味甜筒是他从小的最爱。   父母出事以前偶尔会带他来买,小晚汀胃很脆弱,只能吃一半,爸爸妈妈便分掉剩下的一半。   爸爸妈妈走后,他便和顾休与你一半我一半。   此刻小猫仗着顾休与不在,试图尝试吃掉一整个甜筒。   可一半下肚后,嘴巴下一瞬便落空。   云晚汀:“……”   “保镖”的手机莫得感情地解释道:“顾总说,你吃冷的伤胃,得看着。”   云晚汀:“……”   手机振动,云晚汀接起来,对面声音十分熟悉:“幺幺?”   云晚汀一时怔然道:“……尘光哥哥?”   盛尘光在户外,晌午的日头热辣辣往人身上刺,他前心后背热汗淋漓。   好容易有点空闲工夫,赶紧来找云晚汀。   听他这儿环境嘈杂,盛尘光不由问道:“你在外头?”   云晚汀“嗯”了声,道:“我待会要听演唱会啦。”   盛尘光顿时拧眉道:“在哪,有没有人陪你?”   云晚汀雀跃道:“海心和我一起,顾叔叔也有安排保镖跟着我们。”   盛尘光仍不放心,干脆开了视频通话。   手机架在吧台上,小猫趴在手机跟前,脑袋圆圆,头顶呆毛柔柔摇曳。   日色和煦,慷慨洒入落地窗,照耀得他周身萦着一圈茸茸的暖金色光晕,一双墨蓝色眼瞳湿润、柔和又空洞。   盛尘光头一回同他分别这么久,怎么看都看不够,简直要钻进屏幕里头去。   “是不是瘦了?”   云晚汀否认道:“没有哦,我早晨称过。”   他每天都被顾休与拎着上秤,虽说没能如愿以偿地长肉,却也不曾持续消瘦下去。   盛尘光视线打量他周遭,掠过画面角落时倏忽滞住。   他冷笑一声。   保镖?哪个保镖能戴限量款手表?   他刻意道:“幺幺,顾休与就这么放心他请的保镖?你出来好几个小时了吧,他都不联系你?”   云晚汀闻言也怔住。   “砰。”   原本有背后支架的手机忽而倒了,盛尘光眼见着屏幕里从小猫换成了天花板。   云晚汀茫然地摸索了下,才发现他的气垫支架最细的位置居然断掉了,手机没办法再立起来。   小猫惋惜道:“怎么坏了……明明才用了几天呀。”   盛尘光:“……”   呵呵。   他还想再上点眼药,可身后已经有人喊了。   云晚汀顺势道:“哥哥快去吧。”   他这毫无留恋的模样让盛尘光郁结,不禁道:“哥哥想幺幺想得睡不着觉,幺幺呢?想过哥哥没有?”   云晚汀审慎思忖了下,郑重道:“……应该是有的,吧。”   盛尘光:“……”   **   正午过后,暖洋洋的阳光晒得人犯懒,有午睡习惯的小猫尤甚。   耳机里是外文播报的午间新闻,用来练听力,却愈发催得人沉沉入梦。   补妆真久呀。   他饧着眼含含糊糊道:“我睡一会儿……等海心回来,您叫醒我……”   意识朦胧间,他似乎听见男人嗓音低沉道:“睡吧,幺幺,我陪着你。”   **   瞧着人睡熟了,顾休与将人打横抱起,去找自己的车。   顾休与并未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而在路边的幽僻处。   两人上车后,顾休与刚关了车窗,怀中人便小声哼哼道:“黑……要太阳……”   顾休与只得又开了窗。   小猫圆圆的后脑勺镀了层稠暖的金光,身体被拢在男人宽阔臂弯内,整个人都暖意融融。   云晚汀本能般朝热源又靠近了些。   他趴在顾休与颈窝里,身体柔软,呼吸间都是柑橘与柠檬的清新甜香,可爱得不可思议。   顾休与好似受了蛊惑,渐渐俯低,贴住他颈侧。   隔着皮肉,能感受到血管细微轻灵的跳动,嘴唇印上去时,那起伏便随着接触一路跳到心尖上。   痒意从心尖开始蔓延,顾休与嗅过云晚汀耳后,又去嗅他颈项。   他是云晚汀全心依赖的、信任的,家人,这一生也只能如此。   这样悖乱的亲密,唯有在云晚汀熟睡时才敢显露。   顾休与埋在云晚汀颈侧,两个人这么亲密无间地耳鬓厮磨,衣领难以避免地松散了些。   肩头锁骨纤弱,肌肤柔腻,犹如泛着层雪光,顾休与适时闭上眼,吐出一口炙热的浊息。   车窗缓缓上升合拢。   **   邱海心掐着时间,估摸着方才那茬能揭过去了,便去外头给云晚汀打电话。   可一接通对面粗哑的“喂”却让她头皮一麻。   呜呜好可怕,怎么不是崽崽接电话。   顾休与那车型与车牌号好找得很。   邱海心走近了才发觉车窗未关,云晚汀披着件黑色西装外套,在男人怀中好梦正酣。   好家伙,她说呢怎么顾休与手肘上那外套挂了一路都不穿,而且看着也不像秋老虎的天还穿外套的人……原来是给小猫准备的。   见她过来,顾休与轻轻拍了拍云晚汀肩胛,低声道:“汀汀,醒醒。”   云晚汀半梦半醒地“嗯嗯”两声,眼睛却不睁开。   顾休与很是熟稔地摸摸他脑袋、捏捏他耳朵,又缓缓轻抚他后背。   最后托着他下巴,轻轻地挠。   云晚汀舒服地颤出几声鼻音,迷糊道:“唔……马上哦。”   邱海心暗自啧啧称奇。   这撸猫手法也太老道了。   小姑娘酸溜溜地想:她也好想要甜甜的小猫咪!   **   入场时,邱海心又给两人铐上手丨铐,再三叮嘱云晚汀:“宝贝,待会开始之后,大家会很激动很吵,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得告诉我哦。”   云晚汀正整理衣服,眉心蹙出一道浅浅的褶痕。   方才他醒来时不在M记,而在邱海心的小电车里。   邱海心说,是怕他趴在桌子上睡得不舒服,保镖便将他背到她车里来睡。   朋友为了等他睡醒一定等了很久,小猫有点羞愧。   然而睡的那午觉,他总觉得分外舒适,舒适得他不想动弹,只想找张床团起来窝着,再晒晒夕阳的余晖。   可过度舒适之余,又莫名觉得别扭。   身上衣服的用料明明很亲肤的,他上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醒来之后身体每每碰触便觉得微痒。   这种麻痒还只在部分位置。   小猫揪揪衣角,两腮不禁发红。   听见邱海心的嘱咐,他才转移注意力,乖乖点头道:“知道啦,也没有那么脆弱的。”   邱海心其实也注意到了云晚汀与上午那会儿的区别。   真要形容,那就是小猫好似在猫薄荷里游了圈泳,又在温暖的日光下晒得皮毛干燥蓬松,从里到外都闲适松弛下来。   这样的闲适松弛……令他瞳仁湿得更厉害,饱浸着两汪墨蓝的湖水,又向眼眶外舒展开酡色的湿红。   分明眼角眉梢都漾着yòu人的chūn情,近乎于媚态,却毫无矫饰,纯然是无意识的娇柔。   一抬眼一低眉,潮红着眼尾和两腮,勾着人脏腑发颤发痒。   天呐……cā biān小猫!   邱海心甚至不敢多看,唯恐母爱变质。   “保镖”在云晚汀左手边,又灌好了奶瓶,喂到云晚汀唇边。   云晚汀正觉得格外渴,说了声谢谢便喝。   眼尾蓦地一凉,是“保镖”将湿纸巾团起来,给他冷敷眼尾。   云晚汀心中疑惑,他的确觉得眼睛肿胀灼热,好似哭过一样酸涩,可他并没有告诉“保镖”。   或许眼睛红得比较明显吧。   云晚汀小声道:“谢谢您。”   “保镖”动作似乎一顿,又继续给他冷敷,还贴心地给抹上宝宝霜。   云晚汀:“……”   顾休与给这位“保镖”的培训也太面面俱到了些。   “啊啊啊啊——!!!”邱海心在他身体另一侧突然激动地喊起来。   哪怕云晚汀看不见,也察觉周遭灯光猝然大亮,整座音乐大厅一瞬如同白昼。   色彩的变换对于云晚汀来说是很难察觉的,他只晓得灯光在剧烈闪烁。   除了邱海心,大厅中其余人也几乎同时欢呼尖叫起来,声浪滔天,几乎掀翻大厅的顶篷。   何止是“很吵”。   云晚汀正瞪圆眼睛,双耳便忽而捂上来一双粗粝的大掌,震天的噪响瞬间消弭掉泰半。   刹那间,云晚汀身体僵住。   **   眼前光影明灭,似乎有个小内侍用竹竿挑着串大挂鞭立在殿顶上。   他浮夸道:“陛下,奴才和富顺合计了好几个月才做这么一串,保管是全都城最响的鞭炮,这放出来,必得让咱们宫里年味最重,来年红红火火!”   云晚汀披着鹤氅坐在廊檐下,面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他气力不足,只能轻声道:“那快放来瞧瞧呀。”   小内侍高声道:“得令!”   另一小内侍向着鞭炮伸长胳臂,火柴一接触到引线,只听“咻”一声。   “砰!砰砰砰砰砰——!!!”   云晚汀不料如此之响亮,一瞬间被震得怔住。   耳廓及时包裹上来一双手,宽大温暖,指节如刀。   掌心纵横着驰骋沙场多年的伤疤与硬茧,云晚汀耳廓皮肤软嫩,被刮擦得有些发痒。   **   灯光炫目,随即便是卓新柳新专主打歌的前奏,炸裂的重金属感,轻而易举引燃全场歌迷的热情。   嘶叫愈发一浪高过一浪,云晚汀却好似灵魂出窍一般,缓缓握住耳畔的手腕,偏头喃喃道:“……你是谁?”   顾休与张唇,“我”字尚未脱口而出,云晚汀便紧接着道:“陆长侵……你是陆长侵吗?” 第24章 渔夫帽小猫   顾休与原本面色平静,闻言遽然冻上一层寒霜。   他绷着面庞,紧盯着云晚汀,一字一顿问:“幺幺,你把我认成谁?”   云晚汀懵了下:“顾叔叔?”   他直接无视了男人的惊怒,反而愤愤道:“你干嘛装保镖骗……唔!”   话音未完,卓新柳便徐徐登场,邱海心见状倏地尖叫一声,疯狂挥动双臂。   二人之间的手丨铐很短,登时扯得云晚汀身体一斜。   顾休与眼疾手快地攥住手丨铐中间,邱海心也登时紧张道:“汀汀!没扯疼你吧!我、我太兴奋了……”   云晚汀忙说:“没关系。”   他拧拧手丨铐上的小钥匙,解开手丨铐道:“你快回头去看偶像呀!”   邱海心皱着眉毛确认道:“真的没伤着吗?”   云晚汀肯定道:“没有啦!”   邱海心这才回过头去继续“妈妈”“老婆”“柳柳”地胡乱呐喊。   顾休与捧过云晚汀的手腕,好在垫着棉柔巾,只印了道浅淡的红痕。   他指腹轻轻抚了抚,又低头吹了吹。   这么一打岔,方才的小风波都被两人遗忘了。   顾休与是担心云晚汀手腕疼,云晚汀则是听到了卓新柳开口的第一句。   明明歌词曲调与专辑别无二致,可是现场版令人十倍百倍地热血沸腾。   他出神地想:现场演唱的震撼感,CD永远都无法带来。   在场其余歌迷除了沉醉于演唱之外,还会分散注意力给灯光、舞美、歌手的服装造型。   可云晚汀只能听到音乐,只欣赏音乐。   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舞台,满眼心驰神往。   灯影绚烂,云晚汀眸子深处散开满湖碎星,竟似明眸善睐一般——可他分明目不能视。   顶部摄像机穿梭于音乐大厅之内,在无人察觉间将这一画面捕捉下来。   台上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唱着。   云晚汀身体状况受限,不能像旁人那般疯狂挥舞,但也跟着节拍将手中的荧光棒摇来摇去。   卓新柳唱过几首快节奏歌曲后,现场灯光蓦然一暗。   便在这短暂的空隙中,她脱去外衣,露出里头的复古长裙来,开始悠悠唱一首轻缓柔和的慢情歌。   唱到副歌部分时,她将麦克风朝台下一递。   云晚汀只觉邱海心在他身后一推,激动道:“冲呀宝贝儿!”   他根本来不及深思熟虑,单手虚虚搭上麦克风,下两句便本能般从胸腔与声带间流淌而出。   这两句是这首歌画龙点睛的部分,一句十二个高难度转音,唱不出来便寡淡无味,可唱好了便是流丽婉转、风情无限。   偌大场馆有一刹那的静谧,旋即便是陡然振奋的呼啸!   无数闪光灯将台下的美丽少年纳入画面,邱海心感动得热泪盈眶,云晚汀浑然未觉。   他只听见自己的歌声通过硕大的音响传遍全场,好似自己便在舞台上。   卓新柳激赏又惊艳地望着他,一面鼓掌一面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晚汀声音柔和而清晰:“云晚汀。”   “云晚汀,是吗?”卓新柳重复一遍,起身一面走回舞台中央,一面对着麦克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下场演唱会的嘉宾真是从天而降了。”   歌迷们的鼓掌喝彩声愈发热烈激昂,几乎将音响声盖过去。   邱海心差点给云晚汀一个熊抱,拼命忍着小声尖叫道:“啊啊啊宝贝你太棒了妈妈爱死你了!!!你就是为音乐而生的啊啊啊!!!”   云晚汀渐渐回过神来,轻轻呼出口气道:“……好像做梦呀。”   顾休与膝上搁着笔电,明明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他却一直凝视着云晚汀。   望着那张面孔不再只在他眼底,而出现在大屏幕上,成为十万听众的目光焦点。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注1]。   手机振动,是周箴训。   却说方才,他媳妇招呼他过去,捧着手机啧啧赞叹道:“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哦,长得这么漂亮,唱得更是……噢哟,听得我都心痒哟。”   周箴训酸溜溜一瞧屏幕,孰料灯火熠熠里,他一眼便瞧见云晚汀手腕上那段红绳、以及那枚价值连城的玉莲蓬。   周总助头皮一炸,连忙返回看词条。   #卓新柳演唱会#已经在热搜第一挂了一晚上了,后头的“爆”字也始终红得发紫,前排还零星有些#卓新柳复古长裙#、#卓新柳戏腔#等等相关词条。   天后级的歌手自带流量,周箴训顺着往下看,便瞧见文娱榜上几个新词条。   #卓新柳递麦接唱#、#卓新柳互动#、#yunwanting#……   周箴训刷新了一下。   果然,已经从最底下的文娱榜迅速爬到总榜后排了,且势头不减,仍在迅速向上攀升。   他在电话里字斟句酌:“顾总,上回在您办公室的那位小同学……是不是在听演唱会,还给卓新柳接唱了?”   顾休与并未移开视线,仍旧注视着云晚汀,沉声道:“怎么了?”   没否认……周箴训立刻严阵以待道:“正在热搜上,升得很快,需要压吗?”   顾休与沉默良久,最终居然笑了一声。   周箴训还以为老板是天生没有喜怒哀乐的,直接被他笑得汗毛倒竖,而后听见男人嗓音沉缓:“不用。”   压不住的。   他掌心的小小玫瑰,无论多舍不得给别人看一眼,无论多想一辈子囚着藏着,也囚不住、藏不住的。   太耀眼了,即使他极力合拢掌心,也会从指缝里迸出熠熠星光来。   【窝草啊把我耳朵洗干净了呜呜呜】   【怎么会这么举重若轻!我每次在KTV唱这两句都快断气啊啊啊】   【正面侧面无死角,这美貌要踢爆娱乐圈了吧救命啊,我甚至说不出来上个这种好看程度的人是谁啊啊】   【妈妈我觉得我有漂亮小咪了,漂亮小咪的脸就该是这样的!】   【好美,阿巴阿巴阿巴我只会说好美】   【卓妈和妹咪合作吧啊啊啊一人血书】   【二人血书】   【我没看错吧,旁边是有个人开着笔记本吗】   【24h待机的打工人狠狠共情住了】   【学术狗也有点共情住了】   【屁的打工人学术狗,看那块表,怕不是剥削打工人的哦】   【这声音好耳熟啊】   【我也觉得】   【早年不是有个中学的艺术节视频特别出圈吗,太好听了我听过一遍就忘不了,那声音和这个小柳枝真的很像!】   【哦那个!当时还因为画质太糊,评论区都说看脸就会幻灭,哈结果人家就是唱得牛批长得更牛批!不是,一样牛批!】   【草,找到bv号了家人们对比一下!!!】   【???这个学校的弟弟妹妹是都学习不上网吗,出来给个锤啊啊啊!!!】   演唱会结束后,邱海心一面朝外走,一面疯狂刷新实时广场,简直乐开了花。   云晚汀听她念评论,讶然道:“这么快就这么多人知道了吗?”   现在手机的无障碍模式说句粗糙也不为过,距离真正满足视障人群的需求还有很长的距离,因此小瞎子的冲浪技能弱得很。   用社交软件正常交流都费了很大力气,其他的娱乐类软件他要么就不常用,要么根本都没有安装。   他哪里懂,在时下的互联网爆红,只需片刻。   邱海心握拳道:“那当然!你就说唱歌开不开心?”   云晚汀认真道:“开心。”   VIP1可以去送下班,此刻三人正在朝专门的区域走去。   云晚汀眼睛不方便,步子慢,其余的VIP1小柳枝们却没有越过他,反而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邱海心的喜悦稍稍冷却。   小猫看不见,不会有人拿这个去话题实时说难听的话吧?   卓新柳换上便装,过来和歌迷们挥手告别。   途经云晚汀时,她将一张名片递过来道:“云……云晚汀,对吧,你很有天分,我很想和你有进一步的合作,我回去和团队安排一下,很快就联系你,可以吗?”   云晚汀赶紧道:“当然可以。”   小猫思索着与女士的社交礼仪,加了句:“能和您这样优秀的歌手合作,是我的荣幸。”   他神色认真,却不接名片?   卓新柳失笑,还没问出口,邱海心便迅速接过名片道:“一定会的,谢谢老婆!”   卓新柳愣了下,含笑道:“……好。”   保姆车上。   助理将热茶递给卓新柳,好奇道:“姐,您这么欣赏那个漂亮小孩?”   卓新柳又唱又跳一晚上,此时才显露出几分强撑的倦怠。   她以手遮目,缓缓道:“你们光听见那两句,但其实……我递话筒之前就注意到他了。”   歌手们朝台下递话筒是常见且有效的互动方式,可通常都在经典曲目的时候远远指一下、引导歌迷们大合唱而已。   倘若要送到特定人唇边,又不是熟人,就得看眼缘,还有翻车的风险。   “那孩子的神态……实在动人啊……”卓新柳回味着,悠悠道,“一个为音乐而生的灵魂。”   “以他这个外形和嗓音,再加上这份喜欢,哪怕没有今晚,也注定要前程似锦。”   “不过……”   卓新柳思及少年面上微微的病容与手中的盲杖,轻声道:“可贵……也可惜。”   于云晚汀而言,时间花在音乐上,比花在功课上更费心神。   一个是全身心投入,一个只是身为学生该做的。   已经是晚上十点,他趴在顾休与怀中,四肢无力,眼帘都抬不起来了。   分明困倦至极,却打不出哈欠也睡不着,整个人虚弱又晕眩。   顾休与不方便开车,干脆叫了代驾。   前后座升起挡板,顾休与一双坚实臂膀将人箍着,抚摸他发心道:“回家喝点牛奶,就能睡着,好不好?”   云晚汀甚至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无意识地恹恹点头。   小猫意识朦朦胧胧,好似梦呓一般道:“顾叔叔……我今天很开心哦。”   顾休与唇都搁到他发顶上,在后座这一方小天地里肆意地吻他头发,低声道:“以后想当歌手?”   这远远超出家人之间应当有的亲密程度,可这些缠缠绵绵的吻都轻得很,不会惊动到小猫。   云晚汀自顾自道:“唱歌开心,玩乐器也开心……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唱一整晚。”   “只要有个小房子,和几个可爱的人围坐在一起,慢慢地唱几首就很好了……”   他越说越慢。   顾休与隔着那些短短的小绒毛,吻了下他额角,才道:“那这个小房子不得人满为患?”   云晚汀毫无察觉,甚至又朝他坏中钻了钻。   顾休与并不欣赏音乐,他只欣赏云晚汀。   顾家老爷子倒是文艺骨干,年轻时常常在田埂上拉手风琴,也爱拉着自家夫人跳跳恰恰或者探戈。   然而这点子艺术细胞似乎全都遗传给了长子,经商天赋倒是都给顾休与了。   不过这中间也有顾休与性格使然,因为这些在社交场合偶尔需要用到的技能,对他从未适用。   毕竟没有人敢对着冷脸阎王爷说“您来跳开场舞”或者“您赏脸弹一曲”。   除了养小猫之外,顾休与的生活大约只剩下赚钱和健身,甚至这后两项也是为了养小猫而服务。   云晚汀是他生活的唯一重心。   云晚汀喜欢唱歌,顾休与只喜欢听云晚汀唱的歌。   可是小猫趴在他肩头,口中却念念有词:“陆长侵……”   顾休与闭了闭眼。   他扣着云晚汀后脑勺,艰难道:“……就那么喜欢他?”   “别喜欢他……行吗?”   云晚汀双眼覆着布帛,抬手捧着面前人的面庞,试探着摸索。   他不确定道:“是竹露姑姑,还是荷风姑姑?”   富顺抄着手在一旁嬉皮笑脸道:“小寿星如若猜不出来,可又得在下巴上添只小猫头了。”   寿星小陛下两腮一边一个墨水小猫头,闻言振作道:“……朕定能猜出来。”   身前人没掌住,“噗”地轻笑一声。   云晚汀耳尖一动,立即道:“是荷风姑姑!”   “不成不成,”富顺忙焦急道,“姑姑出声了,陛下耳朵那般灵,自然一下便猜出来了!”   小陛下底气不足道:“好吧这次不算……那,再换一个来。”   “来来来你去你……呃——”   小内侍这一声好似抽风厥过去一样,云晚汀:“……怎么了,富顺?”   “没什么陛下……您、您摸摸这个?”   云晚汀抬手抚上身前人的脸。   下颌、颧骨、眼眶、眉骨、前额……   他很快得出结论道:“这是陆长侵。”   富顺好奇道:“陛下如何得知?”   云晚汀摘了覆眼的布帛,果不其然是陆长侵不知何时进了殿中。   他一叉腰道:“因为陆长侵的骨头特别硬,比钢还硬。”   陆长侵:“……”   云晚汀好容易猜对一回,整只猫都昂首挺胸,欢快道:“来人,研墨。”   内侍宫娥们不敢妄动,纷纷瞥向陆长侵。   “陛下先将寿面吃了,臣去。”   陆长侵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下,将青釉碗推到他跟前,又去给他磨墨。   云晚汀挽袖,在他左边脸颊画上一只圆乎乎的小猫脑袋。   “陛下画得真好,这小猫如此憨态可掬,”富顺不禁赞道,“奴才们画得歪七扭八的。”   云晚汀:“……”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镜子给朕拿来。”   额上罩着一只宽厚手掌,云晚汀迷迷瞪瞪地睁眼,条件反射一般握住对方手臂。   他哪有什么力气,手也小,根本圈不满对方粗壮的胳臂。   可那胳臂偏偏就这么一动不动任他握着。   云晚汀才张了张唇,奶瓶便塞到嘴巴里。   他本能般嘬了嘬,温热的柠檬水便徐徐淌入唇齿间。   一系列流程好似照顾小婴儿似的。   云晚汀:“……”   他坐起身,依旧默不作声地握着顾休与的手臂。   顾休与摸摸他脑袋,问道:“怎么了?”   云晚汀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双手贴住男人面庞左右。   与梦中完全一致的方向,从下颌开始……直至前额。   相比那天赋异禀的听觉,云晚汀的触觉只比常人稍稍灵敏一些。   此刻自己指腹收集到的骨骼、肌肉的触感,与梦中有不同吗?   云晚汀满心都是茫然。   梦中的陆长侵……会是顾休与吗?   他喃喃道:“我要墨水,还有一支毛笔。”   顾休与注视他片刻,才去给他拿。   云晚汀随意蘸了几下笔尖,往顾休与脸上画小猫头。   顾休与:“……”   他踌躇道:“我有哪犯错误了?”   云晚汀摇晃脑袋否认道:“木鹅有,但我想画一只小猫头。”   顾休与:“……”   小猫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画完就可以洗掉,不用带去公司。”   他明明看不见,然而这只小猫脑袋线条流畅、笔触利落、惟妙惟肖……正如梦中那般。   随着小猫逐渐成型,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与对白也逐渐涌入脑海。   正如一只原本密闭完好的水瓶,随着孔洞越来越多,里头封存的水会漏得越来越快。   原本做一场梦才能捕捉的少许回忆,如今他画下小猫的短短几分钟便能获得。   云晚汀瞧见耄耋之年的老太傅在早朝时颤巍巍指着陆长侵鼻子,大骂他是乱臣贼子,还试图触柱以明志。   老太傅一生清正,为人又和蔼慈爱,待云晚汀不仅有师生之谊,也有舐犊之情。   下朝之后,云晚汀特地前往老太傅府邸探望   老人家攥着小主子袖口,眼含热泪道:“老臣无能,教陛下自幼落在那豺狼手中……”   听见前朝后宫人人都在议论陆长侵何时撕下面具,宰了小皇帝取而代之。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谁还看不明白吗?”   “连箭术都拦着不让学,咱们太.祖陛下可是谥为孝武皇帝,子子孙孙哪个不是精于骑射?”   “我倒宁愿陛下庸碌蠢钝……昨儿听陛下和陆将军推演沙盘,陛下说得可头头是道!那阎王居然连连点头……我生怕他当场拔刀!”   “幺幺,你在想什么?”   低沉嗓音打断思绪,云晚汀执笔的手一抖,小猫的右耳便飞出去老远。   顾休与视线紧锁着他,换了个问法:“你在想谁?”   云晚汀唇瓣翕动,倏地作猫猫严肃状道:“顾叔叔,我怀疑你就是陆长侵。”   室内瞬间死寂,只剩男人猛然粗沉的呼吸。   顾休与一把攥紧他手腕,尽全力压着怒意道:“云晚汀……你把我当替身?”   云晚汀:“……”   小猫正色反驳道:“我很认真的,顾叔叔,你不要闹情绪。”   顾休与抽出他指间毛笔,咬牙冷笑道:“你刚刚画画的时候,是想给我画,还是给他?”   小猫耐性很好,继续循循善诱:“顾叔叔,你想想嘛,会不会你们真是同一个……”   “不可能。”   顾休与眼底墨色翻涌,喉咙里犹如扎满烈火荆棘,嗓音都要烧穿一样的决绝。   “……把我当替身,你想都不要想。”   云晚汀指尖动了动,小声道:“顽固。”   “什么?”   小猫也闹脾气,道:“没什么,不是就不是,不是拉倒。”   他又小声不满道:“……哼!”   顾休与深呼吸几下压下喉头血气,一伸手臂抱起他。   云晚汀:“……干嘛。”   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指头沾上墨水了,给你洗手。”   每年辅导联赛的这段时间,严子舜是不坐诊的。   这一日他正对着去年那道平面几何大题寻找第四种解法,忽而有人打电话过来。   他瞟了眼屏幕后接起道:“有何贵干啊?我这正给你家小猫出题呢。”   通话另一头始终缄默。   严子舜的直觉在此刻异常准确,皮笑肉不笑道:“……怎、怎么了?苦涩暗恋又遭坎坷了?”   顾休与直接抛给他一个烫手山芋,道:“你能不能用催眠,让我相信自己同时是另一个人?”   严子舜:“……?”   他面部肌肉抽搐,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休与只沉声道:“能吗?”   九月很快便到尾声,黄金周前最后的校级活动自然是运动会。   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校运会也是高考前最后的大型课外活动了。   广播里正持续通知:“参加男子4X100m接力的同学,参加男子4X100m接力的同学,听到广播后,请立即到检录处检录……参加男子……”   检录处摆着几张课桌,云晚汀坐在能晒到太阳的一张后头。   头上戴着顶奶黄色渔夫帽,帽檐是圆润起伏的波浪状,远远瞧着小猫脑袋跟顶着朵花似的。   他又看不见,既不能检查运动员比赛资格,也不能登记运动员号码。   奈何体育老师非从一班观众区把他领过来,说检录处的几个同学要看着小学神养养眼睛才有动力,不然就要闹罢工。   云晚汀手边搁着同学们塞过来的薯片饼干果冻,自己在盲文纸上写写画画。   脑中关于赵国、关于陆长侵的记忆愈来愈多。   不再需要有强烈联结的物品抑或场景,也不再需要梦境,他会在无数稀松平常的瞬间拾得记忆的碎片。   为免遗忘,也为了理顺这些无序的记忆片段,云晚汀干脆一一记下来。   但小猫知道这是秘密,因此他选择用盲文。   “好的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宣大附中的检录处,几位同学各司其职,为校运会的圆满举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咦,这位小猫猫检录员在做什么呀?”   云晚汀闻声抬头道:“海心?”   邱海心拿着麦克,神情庄严道:“请称我邱记者,小猫检录员阁下。”   宣大附中的校运会向来备受瞩目,省队每年都能挑到好苗子,地方台媒体也会入校报道。   邱海心是跟着宣大校学委宣传部来的,任务便是出一篇校园电视台的报道。   云晚汀歪了歪脑袋,问道:“邱记者,是在直播吗?”   “那倒不是,”邱海心爱不释手地摸摸他的小帽子,道,“怎么啦宝贝,不想出镜?”   “没有,”云晚汀摇头道,“但是不要拍到我的纸哦。”   “好叭,”邱海心答应下来,又道,“对了。”   她面上难掩喜悦道:“昨天‘逐月’联系我,说选中了我的画参加下一场拍卖会。”   “逐月”是国内拍卖公司中的翘楚,能被选中,拍出高价自不必说,其后的名气加持更令人神往。   云晚汀登时星星眼道:“你好厉害啊海心……你好厉害啊邱记者。”   他真挚道:“你的画一定很漂亮。”   邱海心被小瞎子说得心头一酸,登时眼泛泪花,差点抱住小猫哭喊“我可怜的崽啊啊啊哇呜呜呜”。   桌沿被人敲了下。   男生懒洋洋道:“小公主,3101来检录。”   云晚汀指了指右边道:“检录要去那边。”   贺无野“啧”了一声道:“那你不是检录员吗?”   云晚汀拆了个柠檬味果冻,道:“他们说我是来吃零食的。”   “起开起开。”后头有人大力搡了把贺无野。   贺无野正想赖着与云晚汀多待一会,被这一下子搡得火起,回身一瞧却是贺非序。   贺非序一样没个正形道:“3102,恭请小公主检阅。”   贺无野白眼翻上天,嗤笑道:“你有病?”   一双手从他俩中间穿过,将3103的号码牌搁到云晚汀掌心,道:“汀汀,号码牌是给你吗?”   贺家两兄弟齐齐望过去,便见霍召南正朝云晚汀伸出手。   贺无野忙将自己的号码牌往前递,道:“那不得先收我的吗,我是3101啊。”   云晚汀:“……”   不是都说了检录在右边了吗?   邱海心:“……”   这仨人踩着她话筒线了。   后头的3104号体育委员:“……”   紧赶慢赶来检录,想着能和小公主说上两句呢,怎么还是晚了一步……三步。   “幺幺,”顾回风不知从哪冒出来,压根不往这几人身后排,直接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道,“我说真的,我们这学期去新校区肯定是二叔搞的鬼,还搞什么寄宿制……我周末翻丨墙出去,他还让人拦着不准我进家门!”   云晚汀不解道:“可顾叔叔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顾回风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因为我喜……”   话音戛然而止。   云晚汀还在等他回答,瞳仁柔和如水。   顾回风泄气道:“……因为他嫉妒我和你关系好,不想让我跟你亲近。”   云晚汀又问道:“……那他怎么没有嫉妒你爷爷奶奶呢?”   顾回风不以为然道:“哪能一样,我年轻啊,我说真的,二叔肯定有点心理变……”   “这谁啊汀汀,”贺无野直接打断,笑得极不友好道,“介绍一下?”   云晚汀遂道:“他叫顾回风,现在高二。”   贺无野别有深意道:“姓顾?”   云晚汀道:“他是顾叔叔的侄子。”   “不去检录在这干嘛呢,”贺非序开口,语气带刺,“靠我、们、班、同、学、那么近。”   霍召南倏忽问道:“汀汀,幺幺是你的小名吗?”   “嗯,”云晚汀点头道,“本来是爸爸妈妈这么叫的,后来顾家就都这么叫啦。”   贺无野登时道:“那我也叫你幺幺呗。”   云晚汀犹疑道:“……可是,幺幺只有家里人才叫的。”   贺无野闻言,酸得都能榨柠檬汁了,道:“这臭傻……这谁啊就能当你家里人?”   顾回风烦死这一个个围着云晚汀,只朝着他越凑越近。   云晚汀对顾家人不设防,小狼崽子对小猫都垂涎三尺了他还毫无所觉。   体育老师才当完跳高那边的裁判,回来瞧见这边挤挤挨挨的,刚要训斥几句。   岂料云晚汀口袋里突然冒出男人冷硬的嗓音:“顾回风,滚一边去。”   云晚汀:“……”   其余人:“……?”   什么动静?   云晚汀急急将手机拿出来,抗议道:“顾叔叔,你答应了不出声的。”   顾休与一面大步流星,一面端详着屏幕里的,道:“我马上到你们操场。”   今儿校园开放,媒体、省队、宣大社团、附近小区的大爷大妈、学生家长……泥沙俱下的,顾休与不放心,便叮嘱云晚汀一直开着视频。   云晚汀原本不答应的。   贺非序先前说他是小叔宝,云晚汀很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自强的小猫。   还是顾休与再三保证自己不出声,云晚汀才勉强同意。   鉴于顾氏年初给附中捐了两栋楼,顾总受邀在校运会闭幕式上讲话。   他提前半天到,也没打算告知校方.   体育老师见这些人都盯着人家小学神的手机,不由得凶巴巴地将这群吵吵嚷嚷的运动员赶走去检录,笑骂道:“一群不省心的臭小子。”   顾休与到时,云晚汀已经收好了自己的小记录。   他自然地给云晚汀整整帽檐,道:“我刚在家收拾行李,怎么要带那么多盲文纸?”   明日黄金周开始,附中参加联赛的同学们便要启程去台汝。   昨儿夜里,顾休与让云晚汀将自己想带的列个清单出来,其余的生活用品他就给张罗了。   云晚汀自然是为着记录记忆,此刻只得含糊其辞道:“……我想着可能有用得着的地方……如果重的话,不带也可以的。”   小猫一说谎便露出飞机耳,顾休与瞧得跟明镜似的。   况且依云晚汀的性格,如果没有隐情,小猫才不会管沉不沉,说要带就是要带……这么提一句便主动退步,就差举个小木板写上“小猫心虚”了。   顾休与注视云晚汀,只是道:“重倒是没有……但你是不是有事故意瞒我?”   云晚汀:“……”   他咕哝道:“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他正想试探一下,遂趴在桌上,一歪脑袋对着他,顺势道:“顾叔叔,你这么能揣摩人心,要是在古代,肯定是那种乱臣z……我是说,大权臣。谁的想法你都能看透。”   “就是……如果皇帝还小,没有反抗能力,你就要取而代之的那种。”   “对吧?”   顾休与不疑有他,直白道:“当然。”   云晚汀“哦”了声,若有所思地轻叹道:“……是啊。”   翌日两人一出楼便让冷风灌了一脖子。   昨儿天气预报说有寒潮,从半夜便呜呜刮起阴风,势头愈来愈猛,人在户外几乎睁不开眼,气温也骤降至10℃上下。   见云晚汀一眯眼,顾休与立即又将人护回楼道里。   出门前顾休与给云晚汀戴了口罩与围巾,当下他又将围巾朝上拉了拉,眉头几乎打出个死结。   倘或能平稳过渡到冬天,云晚汀还能略微好受些。   怕只怕今儿这样骤然转凉,简直能把他那身子骨摧残碎了。   短短几步路,云晚汀全副武装,却仍旧觉得朔风无孔不入,直至上了学校的大巴车才缓过来。   冻得发僵的身体被车上的暖风一烘,又蔓上来痒意。   摘去口罩,云晚汀蹙着眉阖着眼忍耐须臾,还是不禁捂住唇瓣咳嗽起来。   顾休与赶忙揽着他拍背顺气,又取几颗甘草片给他含着。   他近乎神经质地频繁碰触云晚汀额角,仿佛一时不察,云晚汀便会发起高烧来。   参赛学生本就坐不满车厢,且由于顾休与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两人坐在大巴车最后头,学生们便尽量靠前坐,打消了与小学神近距离接触的念头。   严子舜倒是施施然坐在最后一排另一端,面色肃然道:“要不要紧啊,拿不拿奖都次要的,咱幺幺病了可不行啊。”   云晚汀喝了点温水,轻声道:“我现在感觉还好。”   严子舜将信将疑道:“台汝可比咱们这还冷不少,明儿预告还有雪,要是不舒服一定赶紧说啊。”   他见小猫蔫蔫的,不由父爱泛滥,又想摸摸脑袋哄哄。   结果才挪了一个座位,顾休与便冷声道:“起开。”   严子舜翻个大白眼,坐回另一端。   目光扫了扫前头的学生们,便见九成九的都在暗中观察后排。   只是想亲近云晚汀的,眼神便是关切和好奇多些。   剩下那拨,是关切和敌意多些。   严子舜再偏头瞅瞅。   小猫鼻尖回暖后便伴随着红,瞳仁也凝着一层薄露。   顾休与臂膀广阔结实,似桎梏又似庇护,紧紧揽着他,又是揉揉鼻尖,又是试试额头,穿插着轻柔地抚摸发顶。   云晚汀便很自然地倚着他肩头,修复身上被寒潮蹂丨躏过的小零件们。   严子舜心中默叹。   习惯可真恐怖啊……   这一辆车上除了云晚汀本人之外,任谁瞧着这亲密程度不是越界的?   ……多少真正的恋人,都未必能如此满腔怜爱珍重,小心翼翼地依偎爱抚、交颈相拥。   可偏偏当事人在这样的温存里长起来,对此习以为常。   哪怕绮念与渴求掺入这份温存里,他也毫无觉察。   大巴向机场驶去。   严子舜自掏腰包给孩子们订的商务舱,一路平稳地抵达台汝机场。   台汝靠北,寒潮肆虐,气温已逼近冰点。   入住民宿后,顾休与先将空调风速开到最大,又将取暖器挪到云晚汀身侧。   开了行李箱换掉床单被罩,将几个热水袋灌满塞进被子里,待被窝里暖和起来才剥掉云晚汀的衣裳,拿被子将人裹好。   他还带了可折叠的硅胶盆,拿出来进了卫生间。   小猫生性喜欢靠着暖和的东西,待顾休与端着盆温水从卫生间出来时,便瞧见云晚汀脑袋都要贴到取暖器上了。   “……”他不晓得是笑是气,搁下盆道,“脑袋烧着了怎么办?”   云晚汀此前被凛风吹拂得身体又凉又僵,连呼吸都费力不少。   现下只将小脑袋露在外头,取暖器烤得小猫变成温热蓬松的一团,不适瞬间消弭许多。   他欢快地抖抖脑袋道:“好暖和呀,烤焦了也没关系。”   他本就清瘦单薄,在厚实被子里几乎瞧不见起伏,寻不着胳膊腿的位置。   顾休与探手进被子,摸索着捉上他足踝,继而将他扶起来坐在床沿。   被子因起身的动作而滑落垮塌至腰间,顾休与又伸手给他提到脖颈再裹紧,恢复老北京小猫卷的造型。   足心接触到温水,渐渐下沉浸没,暖意由双足上行至四肢百骸。   云晚汀舒适得小小喟叹一声。   顾休与自个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光伺候小猫祖宗去了。   见他终于没那么萎靡,才略略放宽心。   随手开了电视,是台汝的地方台。   “寒潮天气仍在继续,我市气象台1日18时升级发布寒潮黄色预警。1日,冷空气……气温下降6~8℃,局部降温将达10~12℃。2日起到4日……随着寒潮发力,一轮大范围雨雪也逐渐铺展开来……”[注2]   云晚汀支棱起耳朵道:“是要下雪了吗?”   顾休与立刻攥了下他踝骨以示警告,道:“下雪也不能在外头疯玩。”   云晚汀被攥得身体一麻险些坐不住,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好痒,顾叔叔。”   顾休与手下一顿。   他都不曾用力,是云晚汀不经碰,眼见着便染上一圈浅红,倒似月老的姻缘线缠上足踝一样。   顾休与抬手,拿指头侧边蹭了蹭。   肤肉原本便被温水泡得软热活络,感官敏锐得一碰便战栗。   软嘟嘟的牛奶布丁会柔软无依地打晃儿,柔白表皮薄薄一层,剔透得能瞧见里头嫩红的果汁芯子。   云晚汀试图闪躲,将脚靠到盆的后沿,道:“水凉了,可以倒掉啦。”   顾休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足尖。   十片趾甲粉莹莹仿佛淌着釉光,罩住底下十只圆润白腻的小蜜桃。   云晚汀不晓得顾休与做什么杵在原地,更猜不着顾休与正眸色深沉地牢牢盯着他脚瞧。   他只感受到愈发热烫的吐息喷在膝头与小腿,蒸汽一样灼沸。   膝上挺峭的骨节渐渐浸入濡湿的绯红,绽放在如雪的肌肤之下。   云晚汀惶惑地攥紧掌下的床单,色厉内荏地警告道:“真的凉掉了……再靠近我生气了哦!”   [注1]卢仝《有所思》   [注2]参见中央气象台新闻稿   嘿嘿很开心和大家在v章见面~明天后天都是零点更新,周日上夹子,周一开始恢复晚九点~ 第25章 飞踢小猫猫   顾休与闭着眼哑声道:“你吃糖了?”   云晚汀一怔,弱弱吐槽道:“你一直看着,我哪有机会吃糖。”   他又找补道:“……也不是说你不看着我就会偷偷吃糖。”   又又找补道:“顾叔叔你有没有觉得一天一块糖真的太少了。”   男人吸气呼气的幅度简直惊人,粗声道:“一身柠檬糖味。”   云晚汀:“……”   小猫狐疑地嗅嗅自己手臂道:“有吗?”   房门传来不规律的敲击声,贺非序在外头兴高采烈道:“汀汀,下雪了!”   云晚汀脚还浸在水中便想起身蹦出去,顾休与立刻摁住他道:“干嘛去?”   云晚汀期待道:“玩雪。”   顾休与开口便要阻止,云晚汀赶忙以退为进道:“我只玩一小会儿。”   紧接着又改成:“一小小小小会儿。”   小猫说是“小小小小”,仿佛自己的请求有多么微不足道。   可真要放他自由来去了,那便要随心所欲、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顾休与沉声道:“忘了自己去年一入冬就跑出去玩雪、回来就烧出肺炎了?”   云晚汀眼神倏然黯淡,动动嘴唇“哦”了声,慢慢地坐回去。   顾休与端详他少顷,将他塞回被子里。   水盆也顾不上倒,他解了衣裳钻进被子,将云晚汀团进怀中,低声道:“这种异常天气你不好适应,等再过两三个月,慢慢冷下来了,那时候再下雪就可以稍微玩一会,行吗?”   云晚汀吸吸鼻子,轻声道:“那就等那个时候吧。”   他喃喃道:“要是不那么容易生病就好了。”   小猫的愿望听起来好简单。   顾休与低头注视他瞳仁,无措道:“……别哭鼻子,好不好?”   云晚汀瞪圆眼睛道:“我才不哭。”   顾休与动作轻柔地揩掉他眼尾水迹,笨拙道:“听说这儿、这儿的糖秧糕比宣门的好吃,明天给你买点儿?”   云晚汀委屈地红着眼圈抽噎道:“这是、呜是对不可以玩雪的补、补偿吗?”   顾休与字斟句酌:“是想哄你高兴点。你要是为玩不了雪不高兴,那就是不能玩雪的补偿。”   顾休与箍着他腰,云晚汀嵌在他怀中。   情绪低落,便更朝着顾休与身上粘了粘。   顾休与身体霎时间一紧,迅速道:“别动,幺幺。”   云晚汀身体与被子是直接接触的,顾休与又急于安抚小猫,只是解了衣服,也没换上。   照顾一个同性小孩子,忌讳其实很少,可哪怕云晚汀还是个奶娃娃时,顾休与也总不能将他与顾回风之流的小男孩们同样看待。   或许因为他柔软、精致、脆弱,同其他小男孩存在云泥之别。   因此即使在孤男寡猫的场合,顾休与也一改独居在家时打赤膊的习惯,哪怕云晚汀看不见。   而云晚汀,小时候他还给小朋友洗澡,到云晚汀能自行完成穿脱衣服并洗澡后,他便极少直面对方袒裼luǒ裎的时刻。   云晚汀犹自不解道:“怎么了?”   温香软玉在怀,零距离接触,真正是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柠檬糖和……柠檬牛奶,都惹得人心火燎原。   顾休与低头凑近云晚汀肩颈。   云晚汀原本一头雾水,直至男人故技重施,滚热呼吸浇上他后颈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自在。   他犹豫着试图退开,可身子刚一退,男人鼻尖便陡然划过他后颈,雪色皮肤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艳色沟壑,又迅速回弹。   云晚汀瞬间脊背都颤抖了下,他呜咽一声,本能般手脚并用。   顾休与神思不属,又从不对他设防,竟也没来得及应对——   “咚!”   顾休与后背直接撞到地板,碰出一声有些骇人的闷响,后脑勺还磕在敞开的行李箱边缘。   门外贺非序久久等不来回应,正要黯然离去。   可突然听着这声响动,他生怕云晚汀有个闪失,立刻加大拍门力度,喊道:“怎么了汀汀?!没磕着吧?!”   这几声梆梆梆震天响,云晚汀猝然回神。   虽说瞧不见顾休与此刻情状,他却仍然立刻破涕为笑。   云晚汀将被子盖过唇瓣来藏住笑意,眼角还挂着泪珠子,鼻涕也没有擦,嗓音的笑意却藏不住:“顾叔叔……你、你木鹅有摔痛吧?”   小猫双眼都弯成小月牙了,朝门外扬声道:“不是磕到,只是不小心摔了样东西。”   东西·顾休与:“……”   他无奈摇头,起身。   给云晚汀擦干净脸,身下的异状仍未消退,顾休与垂眼扫视一下道:“……我去冲个凉。”   云晚汀打开微信给贺非序发语音道:“我不能出去玩雪,你们去吧,不要再砸门,会吵到其他房客的。”   贺非序把这句反复听了几十遍,才清清嗓子回复道:“所以不是不想出去?什么叫不能出去?”   云晚汀懒得解释,干脆不回他,自己听歌去。   贺非序久等不到他再回,又迅速道:“你不去,光我们玩有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去,咱们一块学习呗。”   “我这还有几道题解不出来呢,小公主给我讲讲?”   “我还买了蛋糕搁房间里呢,就等着给你吃的。”   云晚汀只迟疑几秒钟便穿衣下床,摸索着走到门边,一开门便被贺非序一把带出房间,又迅速关上房门。   顾休与:“……?”   他在浴室内沉声道:“汀汀,别乱跑。”   可惜云晚汀已然被贺非序带远了,哪里还听得见。   开的都是双床标间,贺非序一路半推半抱地将人掳到自己房间,贺无野一手一个哑铃正练着呢,一抬头见云晚汀进来,登即笑着凑过来道:“抓着可不能走了。”   可凑近一见云晚汀眼尾湿漉漉的红成一片,贺无野面上笑意荡然无存,肃容道:“眼睛这么红,你哭过了?是不是你叔……是不是顾休与欺负你?”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魔术般一个接一个围过来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小学神。   贺无野眉头瞬间拧巴起来——合着都盯着小公主,就等着一拥而上呢?   “小公主……不是,云、云晚汀学长,”其中一名高二女生星星眼,期期艾艾道,“我有道题解了一半,你能帮忙看看吗?”   “哎我也有我也有,”隔壁班学委也赶紧道,“也给我讲讲呗。”   “我也……”   一时间此起彼伏,云晚汀根本来不及回答。   他只得道:“那都进来吧,我都看一下。”   贺家兄弟:“……”   顾休与终于解决完寻过来时,便见不大的屋子围了两圈人,倒是安静,只听得见一个人的说话声。   最中间的那个几乎被淹没了,跟被大小动物团团围住的小奶猫似的。   只瞧得见头顶那撮嫩草似的呆毛。   要不是将他们正拍照的手机尽收眼底,要没瞧见他们只看云晚汀不看题,顾休与就真相信这些人一腔好学之心了。   他唤道:“汀汀。”   众人闻声抬头,顾休与道:“该回房间休息了,好不好?”   云晚汀已经将题目讲得差不多了。   说来也怪,这些人说要问问题,可进来后先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他,问他怎么不高兴,眼睛湿湿润润、眼圈红红的像小兔子。   云晚汀只得说是困了打呵欠,又让他们把问题说一说。   结果这些人的问题一个赛一个的基础,按说能选来参加联赛的,不应该不会呀……   甚至,还有拿着语文选择题来问的,在数学联赛前夕……   云晚汀短时间内便解决了这些疑问,对顾休与答道:“好。”   他才起身,顾休与便朝他走过来。   多数学生为他身上气势所慑,不由自主便让出路来,唯有那些高大的男生让得颇为不情不愿。   云晚汀握住顾休与手臂时,发现他身上居然还泛着潮意。   这都没擦干便急匆匆跑过来?   回房间后,云晚汀找出自己的盲文纸。   方才在贺无野那个房间里他又想起了些片段。   顾休与瞧了眼时间,都过23点了,不由问道:“不早点洗漱睡觉?”   云晚汀点点头却不动,只道:“马上就好啦。”   他也不避着顾休与。   顾休与为了他学过盲文,可云晚汀还是相信顾休与不会窥探他的隐私。   不然和偷看小朋友日记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他一个点一个点认认真真地扎,顾休与一直注视他。   男人缓缓道:“汀汀有秘密,不想告诉我?”   云晚汀动作停了停。   顾休与是否等于陆长侵这件事,始终在云晚汀心头盘桓不去。   假如果真如此,那他相信陆长侵不会害他性命,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当真改朝换代。   可是旁的……   云晚汀知道,顾休与对他有些过度保护。   或许他每天多吃一颗糖也不会牙痛,或许他少穿一层衣服也不会感冒。   可顾休与总是要保证万无一失,尤其是在他去年数次收到病危通知之后。   有些不适是底子使然、无法避免的,比如云晚汀就是会半夜发烧,就是时不时会呼吸困难。   那么除此之外,顾休与想要他一点额外的病痛都不要经受。   而陆长侵……   云晚汀念及记忆中,因医疗技术水平有限,他身体比这一世还要弱,陆长侵因他学箭术被长弓磨疼了手,便说他再也不必学……   那么,陆长侵是否会因为治理一国太殚精竭虑,因为想让他多活几年,而选择架空他?   对此,云晚汀暂时没有答案。   可他知道自己不愿如此。   身为皇帝,享万民供奉,即便为国而死,也是理所应当。   如何能推卸责任、一辈子躲在避风港里?   如果陆长侵让他当甩手掌柜,并且陆长侵就是顾休与……云晚汀有点迁怒地想,那他再也不要理顾休与。   “汀汀,汀汀?”   云晚汀一回神,明明尚未确认却已经开始迁怒。   他凶巴巴道:“干嘛。”   顾休与:“……”   他端详臭脸小猫,踯躅道:“不高兴?”   臭脸小猫:“没有哦。”   分明否认,双颊却绷得紧紧,嘴巴都能挂上饵料去钓小鱼。   顾休与思量须臾,从他文具盒里取出一支柠檬黄色的荧光笔,塞到云晚汀掌心中。   “衣服是新的,”顾休与托着下摆碰了碰笔尖,道,“画吧。”   云晚汀也不同他客气,在他口袋的位置画了个气鼓鼓的小猫头,在黑色底布上分外鲜亮。   画完犹未顺气,他直接道:“手上也要。”   顾休与挺识时务地伸出手。   云晚汀给他左右手的手心手背各画了一只小猫脑袋。   顾休与问道:“别的地方画不画?”   云晚汀立即道:“画。”   顾休与蹲下,掌住他手腕对准自己脖颈。   云晚汀直接将笔尖戳上去,然而才画了个圆,顾休与的呼吸声便明显加重。   云晚汀:“……”   他迅速警告道:“不可以发出声音。”   顾休与喊冤:“……我不是没说话?”   他嗓音好似沙哑许多。   云晚汀心头的悬空感愈发强烈,令他愈发不容置喙道:“呼吸声太重了,你屏住呼吸。”   顾休与:“……好。”   他果然屏住呼吸,云晚汀耳畔类似野兽粗喘的吐息随之消失。   然而云晚汀尾指撑在顾休与颈侧,男人那块皮肤显著攀升的体温几乎引他产生灼烧感。   血管在皮肤之下,一下一下剧烈跳动得仿佛失控,简直要冲破皮肤的束缚迸发出来。   不远处喉结也在无序地滚动,以致荧光笔根本画不出流畅的线条。   云晚汀却不能再说“把体温降下去”抑或“血管也不可以再跳了”。   仅仅是在脖子上画只小猫头罢了……顾休与怎么会这么激动?   简直像猛兽暴起前蓄势待发,只待随时将挑衅的小猎物啃得渣都不剩。   云晚汀迅速将笔丢开,警觉道:“……不画了。”   顾休与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嗓音粗粝:“哪怕你要继续画,恐怕我也忍不住了。”   云晚汀身体一激灵,十分机智地没问他忍不住什么。   翌日天色并未放晴,只是雪势暂歇。   然而万里苍穹一片铅灰,显然随时便会落雪。   明暗是云晚汀唯一能够勉强分辨的视觉感受。   一出民宿,云晚汀便脱口而出:“……好亮。”   自然亮,满地乱琼碎玉,深得没过足踝。   寻常人甚至不敢多看,雪盲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休与担心雪光也会损伤云晚汀的眼睛,严肃道:“雪太厚了,眼睛疼不疼?”   云晚汀摇头。   联赛地点在台汝一中,从民宿步行五分钟便可抵达。   顾休与直接蹲在云晚汀身前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身后不少同学,云晚汀有些难为情道:“不用啦,不是说很近吗?”   贺非序陡然道:“汀汀,一直没听你介绍,这位是?”   云晚汀遂道:“这是顾休与……我爸爸的朋友。”   “哦,你爸爸的朋友啊,”贺非序玩味道,“那不就是长辈?麻烦长辈也怪不好意思,我背你过去就行了。”   云晚汀:“……”   顾休与起身,余光都懒得分给贺非序,只问云晚汀:“汀汀,你想让谁背着?”   老顾解锁被小猫(推+踹)下床成就1/9999……   有没有觉得他的忍术已经在崩坏的路上了   感觉零点还是有点晚,so十点半吧,明天也是~   今天好暖和,春天到了,小天使们记得春捂秋冻,谨防流感~随机发红包~ 第26章 坐雪橇小猫(二合一)   云晚汀:“……”   为什么突然硝烟弥漫?   严子舜在一旁哭笑不得。   他心道,贺非序这臭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呵呵那个,”严子舜打圆场道,“我是老师,照顾学生是应该的,我来吧。”   顾休与冷冷道:“没你的事。”   严子舜:“……”   云晚汀不想耽误正事,便拽拽顾休与袖子道:“走吧,顾叔叔。”   顾休与分外清晰地说了声“好”,贺非序仍然不死心,还想再度开口。   然而云晚汀趴到顾休与背上后,便偏头对贺非序真挚道:“谢谢你,贺非序,但我更习惯和家人一起。”   贺非序顿时笑得十分殷勤,唇角压都压不住道:“没事汀汀,我明白,你不用谢我,当然是家人优先,你……”   顾休与不待他啰嗦完便背着人大步朝外走。   的确是疾走了几步,然而一踏上雪地,步伐便稳下来……也慢下来。   云晚汀默了默,催他道:“快点呀顾叔叔。”   顾休与拧眉道:“雪有点深,底下还结了层薄冰,摔了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晚汀:“……”   顾休与平时开车载他时也是如此,慢吞吞好似新手上路,唯恐出事故。   云晚汀顺势将心里话说出来:“顾叔叔,你会不会有点太谨慎了?背我走路、开车带我,就慢得像乌龟一样。”   “别的事情也是。甚至有些时候,为了平安而放弃的,才是我想要的。”   小猫在打什么哑谜?   顾休与猜测道:“你还是想玩雪?”   云晚汀:“……”   算了!   台汝一中大门口有安保人员负责核验身份,只许学生与监考老师入内,严子舜都得留在外头,顾休与自然也要。   离了顾休与,学生们终于能放肆地挤到云晚汀身侧,拼命找话题同他聊天。   有个女孩子满眼希冀道:“汀汀,之前卓新柳在演唱会上好像很喜欢你耶,你要去当大明星了吗?”   云晚汀摇头道:“我还是想要先准备高考,他们答应等我高考完。”   演唱会结束翌日,云晚汀便与卓新柳取得联系。   卓新柳自然瞧得出来他年纪不大,听见他是高三学生,便问他有什么打算。   云晚汀要先备战高考,卓新柳有些惋惜同时也表示理解,只道:“那你一高考完就得归我的录音棚,可不能被别人挖走。”   云晚汀答应下来,便暂时不再联系。   女生便道:“那也很快啦,你那两句的视频我反复看了好多遍!超话置顶就是这个,现在评论都百万了!”   云晚汀听得一知半解,问道:“超话是什么?”   他连微博都没有,自然不晓得超话是什么。   女生简单解释道:“超级话题,就是喜欢你的人自发聚在一起,你就当是网络上的大兴趣社团吧。”   云晚汀当夜惊鸿一面,此后便不再有物料。   他并未如大多数人猜测的那般,乘风上青云,趁着流量还新鲜热乎而直接入行、录歌、发专、出道一条龙。   可饶是如此,那场演唱会还是被超话里越来越多的粉丝甚至路人盘到包浆。   有云晚汀正脸的那一段除了演唱会的官方版本之外,还有许多现场歌迷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版本。   他的脸型、五官、神态、衣着,甚至握上麦克风那一瞬间的动作都被一帧一帧回味。   每回味一遍,都有与前一遍不同的体验。   云晚汀的外形气质已是世所罕见,而他唱歌时的全情投入,更在绝俗的皮相骨相之外粼粼生光。   那条置顶视频下面,热评第一条留言收获数十万点赞。   【他就是歌声本身。】   随着热度的发酵,也渐渐有他排队入场时、前期安静听歌时、结束后去送下班时的照片和长短视频时不时流出。   【我本来只觉得这个小柳枝长得也太漂亮了,就想着拍点照片视频珍藏一下!但是呜呜呜唱歌的时候我人都傻透了,我命中注定的老婆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我座位就在他后一排,整场演唱会我眼睛在柳柳妈咪和他之间无数次切换,真的要眼皮抽筋了!不懂的永别了!!】   养成的快乐难以言喻,无数一眼入坑的网友们都在越来越多的零碎影像里越陷越深。   这样带着显微镜去观察,自然轻而易举便发现云晚汀眼睛的问题。   他拄着盲杖走得很慢的样子看得人心都碎了,三百六十度全自动虐粉,哪还有人舍得用恶毒的话语去嘲讽挖苦?   【看无滤镜的版本,老婆的眼睛好漂亮……】   【远镜头看就是纯黑,瞳孔又圆又大又干净,跟刚出生的小婴儿似的,切近景仔细看是微微的墨蓝色,我死掉】   【海妖,谁懂,这歌声这眼睛不是海妖是什么呜呜呜呜】   【卧槽啊我以为我发现了老婆瞳色的秘密,结果尼玛百万列文虎克,我只是其中之一】   【可能这就是没被乌烟瘴气污染过的眼睛,我的宝宝,我心痛痛】   【感觉老婆身上干干净净香香的,仙女不管能不能看见,眼睛都一样漂亮,所以老婆的眼睛能治好吗呜呜呜这对我很重要】   整场演唱会顾休与离他那般近,自然也逃不过网友的火眼金睛。   他是财经杂志的常客,也不乏媒体访谈,身份一查便知。   关于顾氏掌权人与云晚汀的关系,一时众说纷纭。   其中品出暧昧的并非没有。   可云晚汀到底还是高中生,超话里多数喊“老婆”的都还是口嗨,实质还是妈妈粉或者姐姐粉,对于绯闻下意识持否定态度。   那么舆论渐渐便倾向于云晚汀与顾家或许有什么亲故渊源。   【看老婆的衣服还不知道吗?没有logo就是最大的logo】   【看宝宝拿话筒的那只手,手腕上那个小玉坠子,那种细腻度和纯度,有钱都买不到】   【我的白富美老婆嘤,是谁不配了】   【……我宝不会是霸总私生子吧?】   【别太离谱行吗,顾休与xx年的,今年三十一,有个十八的孩子不要太魔幻啊】   【顾休与他哥不就是宣大音乐系教授吗,早就结婚生子了,没见过他孩子长什么样,不会就是我老婆吧】   【可他哥嫂哪个都不姓云啊】   【呵呵,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老婆名字后面是哪两个字】   【再次呼叫这个什么中学的弟弟妹妹们!先别做题了看看姐姐啊啊啊】   邱海心的账号也被挖了出来,她之前给云晚汀画的画发的微博,以及演唱会场地外那一小段直播直接上了热门。   她本来画技便精湛,画风又匠心独运,只是才刚上大学,高中又没有足够时间经营画手账号,因此知名度尚未积累起来。   这一波热度也给她的小账号吹了场东风,网友们来看云晚汀的同时又被她别具一格的画风吸引,一时间小邱太太名气飙升,稿子都排到明年去了。   对于互联网的这场蝴蝶效应,云晚汀毫无觉察。   至少在云晚汀正式出道之前,附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护小公主的隐私,私藏的照片视频都不舍得发到超话里。   而邱海心一方面不想打扰云晚汀准备联赛,一方面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便也一直没同他说起。   面对目光炯炯的女生,云晚汀有些赧然,红着耳尖道:“谢谢你们的喜欢。”   女生一见他害羞简直要原地起跳,然而其他同学已然等得心焦,她只能遗憾让出时间空间给他们。   校门口。   “哎,哎哎,”严子舜手在顾休与面前大力挥动,道,“都走出去二里地了,还能看见什么啊?”   顾休与收回视线,淡淡道:“地滑,怕他摔着。”   严子舜叹为观止,啧啧笑道:“我怎么就没早看出来你是颗痴情种子,你恨不得把心挖给人家吧。”   他说着笑意又淡下去,太息道:“老顾,你真能做到只是守着?我可真怕你物极必反。”   严子舜其实还有后半段,没敢说出来。   他总觉得,顾休与已经走在物极必反的边缘了。   顾休与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安排下次治疗?”   严子舜提起这桩事更是一头雾水,竹筒倒豆子道:“我说你好端端的,催眠自己是另一个人干嘛?”   “何况老顾,上次咱们尝试的效果如何,你心里没数吗?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提第二回了。”   “你吧,潜意识里一边有强烈意愿想成为这个陆长侵,一边又极度抗拒这个身份,矛盾得我根本无从下手。”   “别想着第二回了,你也甭打主意另请高明啊,任谁来都没辙……要真不管不顾给你催眠,一结束你可以直接去精神病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陆长侵到底哪位?之前也没听说过啊,怎么,你家小公主喜欢的人叫陆长侵,你要当替身啊?要是为了入戏还整出催眠这招,那也太不切实际……”   严子舜正天马行空呢,一见顾休与面上神态,余下的话直接断节。   他木着脸,嘴角有些滑稽地抽搐两下。   得,顾休与催眠过程中那心态为什么两极冲突,一瞬间便有了解释。   他恨极了情敌,怎能接受成为自己最恨的人?   可他又爱极了云晚汀。爱到渴望成为云晚汀喜欢的人。   物极必反……这可真是极无可极!   那一旦反起来,不得天翻地覆?   视障学生能在高考中脱颖而出的已是凤毛麟角,云晚汀这样还能参加联赛甚至无人能敌的,更是绝无仅有。   因此出题的专家组也就为这一个学生特地准备了盲文版试卷。   贺家两兄弟与霍召南一路将云晚汀送到特别准备的考场外。   正要折返回自己的考场,迎面却晃过来一个高个男生。   云晚汀听见脚步声,便试图朝走廊边让一下。   可他朝左边挪了两步,对方也跟着朝右挪不说,还直接停下立在他跟前。   云晚汀便不解道:“请问是有什……”   他尚未问完,三个男生便不约而同将他护到身后。   贺无野望向来人,正要开口。   霍召南突然道:“干什么?”   这人平常话少得和哑巴也差不离,猛一开口倒将几人都吓一跳。   男生视线越过三个煞神,直直投向后头被完全挡起来的云晚汀。   “你是云晚汀吧?”   云晚汀云里雾里地回答:“我是,那请问你是?”   “我叫方敬峰,但这不是重点,我找你是想问,你还记得方敬岩吗?”   云晚汀:“……方敬岩是谁?”   他连幼儿园时见过面交换过名字的小朋友们都记得,却对方敬岩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因此云晚汀百分百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方敬峰面色登时一沉,语塞道:“你……”   “方敬岩”这个名字一出,其余三人却神色一凛。   霍召南原本便满眼戒备,一听这个名字瞬间更往前了一步,寒声道:“你和方敬岩是什么关系?兄弟?”   方敬峰皱眉问道:“你谁啊?”   贺无野双手捧着云晚汀的奶瓶,跟捧着奖杯似的,抬眼淡声道:“你连你兄弟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方敬峰骤然露出震惊之色。   霍召南每个字都含着森森冷意:“人是我杀的,你该找我,不是找他。”   方敬峰反倒倏然来了兴致。似笑非笑道:“是吗?我看着找他比找你有用多了。云晚汀,你不知道方敬岩他……”   一支钢笔直抵在他喉间。   笔尖实在过于雪亮锋锐,实在……实在不像一支钢笔,倒像伪饰过的行凶利器。   霍召南盯住他,目光阴戾,仿若盯住一团有碍观瞻的死物。   “我今天没带刀,你要是不想试试这支笔,就马上闭嘴滚。”   “……”方敬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甘地注视云晚汀片刻,咬牙道,“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方敬峰走远后,贺非序一哂道:“什么玩意,这b一口一个方敬岩,结果连凶手是谁都不关心,什么塑料兄弟。”   方才的对话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云晚汀迟疑着轻声道:“霍召南,等结束之后,我问你一点事情。”   听见他的声音,霍召南突然一震,近乎急切地将那支寒芒凛冽的钢笔收起来。   他不敢回头,只嗓音艰涩道:“……好。”   盲文试题的作答比一般书写要费时,无论大考小考,惯例是延长50%的时长。   云晚汀出考场时,察觉周遭温度明显又下降了些。   哪怕走廊的暖气片很是密集,也能感受到冷空气强劲地包裹住整幢楼,将门窗墙壁都冻透了,无孔不入地渗入冷意。   他握着奶白色围巾垂落的两端,又给脖子缠了几圈。   远远瞧着,小猫脖子上堆着一团蓬松的白色粗针毛线,比脑袋宽出一大圈,益发显得脑袋圆圆小小。   他头发长长了不少,乌亮水滑,柔顺地覆住脑袋,只在头顶俏皮地支棱着一撮呆毛。   因为衣服裹得厚,眼睛又不方便,走路便慢吞吞的,努力保持平衡的模样活像只小企鹅,戴白围脖的那种。   他右手盲杖左手奶瓶,才走了几步,左手便倏地一空。   男生刻意将嗓音压得凶神恶煞:“打劫小猫,抢你的奶瓶,一口都不给你留。”   “……”云晚汀认真道,“但是我都喝光啦。”   贺非序一愣,旋即捧着心靠在墙边傻乐道:“……我死了。”   “傻丨逼,”贺无野一把抢过奶瓶对云晚汀道,“渴了吧,要不再去给你接点热水,你先喝两口?待会出去买奶茶。”   云晚汀还记着不久前的风波,问道:“霍召南在吗?”   “说是有事先走,”贺非序没好气道,“心虚了吧。”   云晚汀一想到霍召南杀人和自己相关便有些五味杂陈,却也只能等下次见面再仔细问。   三人前前后后朝外走,此时距离其余学生结束作答已有一个半小时,可一路上居然还碰到不少同学在等。   见云晚汀出来,都急忙迎上来。   有的问他发挥如何,有的问自己的解题方法有没有问题,有的说外头下大雪了……   一出教学楼,云晚汀鼻尖便蓦地触及一点湿润轻柔的凉意。   他摘掉一只手套,掌心朝上。   果然有雪瓣接二连三卧入掌心,犹如蝴蝶,飘飞着栖上枝梢。   脚下地面松松软软,犹如踩入白蓬蓬的云端。   “这么高兴?”贺无野见他一面仰着脸伸着手接雪,一面翘着唇角,一派天真稚气之态,不由得也跟着笑。   云晚汀闭眼“嗯”了一声,也不朝前走了。   “汀汀汀汀汀汀!”贺非序推着人家学校职工用来运输杂物的小推车狂奔过来,献宝似地道,“带你玩个好玩的!”   云晚汀早已将顾休与说不准玩雪的话抛诸九霄云外,他好奇道:“什么?”   贺非序突然环住他腰,直接提起他来,放上小推车。   云晚汀蓦然腾空,旋即怔怔地蹲在狭小车板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非序给他戴上手套,让他手扶住左右两边,嘱咐道:“一定抓紧啊。”   云晚汀下意识收紧掌心,下一秒身子猛地一晃,旋即身下的小推车便开始在雪地上疾速飞驰!   云晚汀大脑空白一瞬,而后便察觉身体轻盈得几乎要飞上半空。   贺非序毕生的爆发力都使在这段路上了,天寒地冻他却跑得满脑门热汗,还一边听身后的笑声一边傻乐。   其余学生也是瞠目结舌,又有些跃跃欲试。   “……”一班和二班俩学委也张大嘴远远瞧着。   一班学委深深感叹道:“活了十多年,头一回见雪橇犬还能和人画上等号……”   二班学委一面拍视频一面道:“成熟的高中生已经在拍小公主雪地绝美大片了……哦我去这个笑!!!我死了……”   “靠,我也要,”一班学委忙打开相机道,“那我要拍小公主雪地绝美live生图。”   贺非序速度慢下来时,云晚汀仍然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神思也似浮在梦中。   贺无野瞧见贺非序渐渐力竭便不屑地冷哼一声,上前打算接力。   可他正要握住车把手,斜刺里便穿进来一双大掌。   指骨如刀,青筋劲凸,彰显着难以忽视的力量感。   这双手抢在他之前,接过了这辆小推车。   云晚汀察觉小推车去势渐缓,以为结束了,遂打算下来。   可手还没松一点,车板却遽然再度发动!   甚至这次比贺非序更快!   云晚汀一面将冰凉的面颊埋进围巾,一面想:这种速度,去奥运会参加短跑,是不是能摘块奖牌回来?   但无论如何,小猫酣畅淋漓地体验了一把坐雪橇的快乐。   他胆子小不敢张开手臂,只飞快眨动睫毛,唇间洒出一串肆意欢快的笑声,飘摇在长空飞雪之间。   二班学委:“……我不是做梦呢吧。”   一班学委:“原来雪橇犬不仅能和人画等号,还能和、和霸总画等号?!”   半小时前。   严子舜早已经冻得受不了,跑进传达室和保安大叔侃大山,主要还是为蹭暖气。   时不时瞟一眼校门外,顾休与这铁人依然立在雪地里,除了频繁接打电话和下属沟通工作之外,便是目光沉静地望向校内。   倒不是严子舜不够意思,不带顾休与取暖,实在是他邀请了却被果断拒绝,干脆懒得管他。   反正顾休与跟个铁人似的。   穿得比他少,站这么半天居然手都不带僵,身子还站得笔直如松,不见丝毫瑟缩之态。   眼见着过了中午十二点半,顾休与渐渐便平静不下来了,皱着眉望着学校出门的主干道,慢慢皱起眉。   严子舜便离开传达室,扬扬下巴问道:“怎么了?”   顾休与神色严肃道:“怎么还没出来。”   严子舜啼笑皆非道:“你总得给孩子一点收拾东西再走出来的时间吧?”   顾休与不再言语,忽然转身便走。   严子舜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老疯子又要有惊世骇俗之举。   他跟了一路,眼睁睁瞧着顾休与转到台汝一中角落处,有堵矮墙。   严子舜嘴角抽搐了下,心道学校这是生怕学生不翻墙逃课啊。   他尚未询问顾休与是怎么发现这块破烂墙的,便见对方活动了下手腕……纵身一跃便攀上墙头。   严子舜:“……???”   转瞬之间顾休与便落到墙另一边去。   严子舜一万个不想做这种掉价的事,却不得不一边扳着墙头往里翻,一边火冒三丈地吼过去,声音都变调了。   “顾休与你大爷的都三十一了,以为自己是高中生啊还翻墙进学校!!!”   二人一前一后,远远瞧见云晚汀坐在那简易雪橇上,白色的羽绒服粉色的手套,像只拥有粉色肉垫的、撒欢的小白猫。   严子舜禁不住拊掌笑道:“还是小孩会玩……哎,哎老顾!!!”   云晚汀彻底过足了瘾,对前头的人开心道:“可以啦,你快休息一下吧。”   小推车缓缓停下。   云晚汀腿蹲得有些麻了,他正想先下去站着缓缓,身子便倏地一轻。   他怔了下,不确定道:“……顾叔叔?”   顾休与抱着他,身上也跑出一层热汗,语气无可奈何道:“高兴了?”   云晚汀唇角一直上扬着,无忧无虑道:“嗯!”   “等着灌姜汤吧。”顾休与往外走。   云晚汀连忙踢了踢腿道:“我可以自己走。”   顾休与不为所动,只叮咛道:“脸埋我肩上,都成冰块了。”   回到民宿后,顾休与借了老板的厨房熬出姜汤,温柔但不容拒绝地哄着云晚汀喝了两大碗。   小猫辣得皱着脸沉沉睡去。   可在雪虐风饕的天气下撒欢那么久,实是令云晚汀里里外外都被吹了个透、冻了个透。   纵使姜汤喝再多,也压制不住寒气侵体。   晚上十点半,云晚汀开始出现低烧症状。   顾休与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在边上没睡,见状忙将毛巾浸入冷水再拧干,五分钟换一换给他物理降温。   然而零点过半时,云晚汀体温仍旧不见任何下降趋势,反而直升到38.5℃。   顾休与喂他吃了退烧药,神经紧绷到极点。   凌晨两点半,云晚汀体温已达39.5℃。   小猫:雪橇,好玩O(≥ ▽ ≤)O   雪景小猫,封神!   提前放下章的一小段话……脆弱宝宝……眼睛尿尿了……TOT   “贺非序想让云晚汀高兴没错,顾休与顾着云晚汀身体、不准他玩雪没错,云晚汀体质太弱更没错。   怪只怪老天爷,教这孩子这样可怜。   寻常人轻易便能获得的快乐,他却总得付出代价来换。”   周日上夹子,所以明天周六不更,周日23点后更新~ 第27章 病恹恹小猫   顾休与给云晚汀裹了两层羽绒服,准备去医院。   人在异乡,又是深更半夜,公共交通早已停运,网约车也因极端恶劣天气而迟迟无人接单。   步行更是行不通,哪怕路程不远,可风雪未停,高烧病人哪里经得起再多折腾。   等不及了,顾休与关掉打车软件,打算联系台汝当地与顾氏有过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   严子舜晓得云晚汀身子骨极弱,只怕夜里要凶险,便也一直没睡。   听见隔壁半夜仍有响动,严子舜便过去,果然瞧见顾休与抱着云晚汀,都是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他忙问道:“能叫来车吗?”   顾休与简短道:“青云地产最近和顾氏有合作项目,找韩本浩弄辆车过来。”   严子舜踟蹰一瞬,倏然道:“这民宿老板,有辆依维柯。”   这家民宿是夫妻店,两人轮班倒,此时是老板娘在前台值夜班。   依维柯是俩人平时开着去火车站机场接订房客人的。   顾休与简短说明情况,便问是否能借车。   老板娘有片刻的犹豫。   顾休与迅速开了个价,足够买不知道多少辆新的依维柯。   又沉声道:“实在不能再等,拜托您。”   老板娘慌忙摆手,惊得话语都磕巴道:“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这天黑路又滑,你又要照顾孩子、又开车,不安全啊,我看,还是去喊我那口子送你们过去吧。”   她说着便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顾休与当即道:“不麻烦,我会小心的,谢谢您。”   他不再多驻足,接了钥匙便开门步入漫天风雪。   严子舜忙小跑跟上,不忘对老板娘解释道:“您别多心,他非要自己开不是针对您二位,就是……”   “就是除了他自己,他谁都放心不下。”   火急火燎挂急诊、检查、输液,怀里小猫烧得气若游丝,身子烫得顾休与眼底一片赤红。   严子舜虽说全程跟着,可一点帮忙的余地都没有。   顾休与对于就诊流程与照顾病人的熟悉程度完全是他望尘莫及的。   一看手机凌晨三点半,严子舜抹了把额头的汗,坐到病床边。   并非累的,而是这短短三公里跑得他心惊胆战。   风雪塞途,路上仿佛唯有这一辆依维柯一往无前。   又要求快,又要求稳。   严子舜观察顾休与脸上压抑到极点的焦躁之色,生怕他失控直接把方向盘都捏碎掉。   单人病房环境还算安静舒适,见顾休与眼中血丝密布,严子舜提议道:“要不你歇会,我在这守着幺幺?”   不出他所料,顾休与只道:“不用,你回去也行。”   云晚汀躺在病床上,脸色同枕头被子一样雪白,时不时还打个冷颤。   顾休与已经给他盖了两层被子,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上头,可云晚汀仍然忍不住蜷缩着身子。   见他张着唇,顾休与便附耳过去。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幺幺,好受一点没有?”   云晚汀几个字都说得很吃力:“头……头晕……”   顾休与眼眶赤红,掌心摸摸他额头,艰难开口道:“闭上眼休息一会,好不好?”   云晚汀头又疼又晕,泪水淌得面容湿淋淋,眼睫一颤又溢出两行。   他小声道:“难受……”   “不难受不难受,”顾休与心尖掐着疼,抖着手去给他擦脸,道,“等你好了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云晚汀却并不如往常一般期待,反而一面流眼泪一面道:“不要吃……”   小猫平时那么爱吃甜的,不给吃还要悄悄吃,矛盾地又笨又机灵。   病得可怜了,顾休与舍不得再约束他了,他反而不想吃了。   顾休与忆及去年他那场重病,也是这样什么都说不想吃,瞳仁黯淡得都没什么生气。   顾休与想方设法,挑着他最最爱吃的,好说歹说哄他吃上两口,转头又会反胃吐出来。   顾休与一听他说不想吃,便想起五内俱焚的那一年。   他深恐云晚汀又要命悬一线,神经质一样对着输液瓶看了又看。   掖被角、喂水、擦脸、湿棉签沾嘴唇这些活儿顾休与全做了,严子舜在旁边毫无用武之地。   可他又担心万一有要他帮忙的于是不敢回去,稍一思量,打算去旁边小便利店买点水果。   一转眼却瞧见仨大高个急匆匆冲进病房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   “……”他啼笑皆非道,“你们仨凑什么热闹,回去睡觉去!”   贺非序后悔不迭,自责得都快跪到病床前去了。   他不住地抓头发,懊丧道:“我就该催汀汀回去的……领着他瞎玩什么呢。”   严子舜心头陡然间怪不是滋味,低叹道:“行了,这事也说不上来谁对谁错。”   贺非序想让云晚汀高兴没错,顾休与顾着云晚汀身体、不准他玩雪没错,云晚汀体质太弱更没错。   怪只怪老天爷,教这孩子这样可怜。   寻常人轻易便能获得的快乐,他却总得付出代价来换。   云晚汀这一病便连绵数日,体温过山车一般起伏不定,人也镇日蔫哒哒的毫无生气,瞧得人几乎要心疼得掉下泪来。   除了顾休与陪床之外,其余三个男生也跟木桩子扎根似的赶都赶不走。   唯有严子舜不得不带着其余学生先行返回宣门。   等到彻底康复时,整个黄金周已然结束。   出院时,气温相比前几天回升了一大截,恢复初秋暑气刚散的模样,一件薄外套便足矣。   积雪自然早已融尽了,把小推车当雪橇来狂欢仿佛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云晚汀坐在回宣门的飞机上,低喃道:“好可惜呀,一个假期能做好多事情呢。”   顾休与却没念叨他不听嘱咐跑去玩雪,只道:“三个月之后就放寒假了。”   云晚汀:“……”并没有被安慰到。   空姐过来递上菜单,轻声细语询问是否需要饮品。   顾休与挑了几个念给云晚汀,云晚汀便对空姐小声道:“请给我一杯青柠汁。”   空姐回复好的,顾休与又道:“麻烦再倒一杯鲜奶。”   空姐依然笑容得体:“好的。”   可完美笑容之下,她满脑子都在呐喊:“卧槽卧槽卧槽!”   这不就是卓新柳演唱会上那个漂亮崽崽吗,她登机前刚连刷几十条他的小视频,现在首页推荐又出来好多没看过的!   送完鲜奶与青柠汁后,她不禁回身再悄悄瞥一眼。   少年似乎有些困倦,面色也比演唱会那日苍白些许,半阖着眼倚在顾休与肩上。   顾休与正端着牛奶喂他喝。时不时温声同他说话。   云晚汀精神不济,回答的次数不多,基本只是动动唇冒出一两个字。   瞧见男人时不时轻抚少年发顶,空姐一壁离去,一壁暗暗咋舌。   评论区猜他们是叔侄?……有这样的叔侄吗?   黄金周过后的第一天,无论上班还是上学的都分外萎靡。   云晚汀今儿踏进教室,便察觉班上同学背单词和古文的声音都比放假前无力。   贺非序一见他进来便凑近,十分紧张地探探他额头。   自打那夜瞧见云晚汀气息奄奄之后,贺非序便跟惊弓之鸟似的。   生怕自己一错眼,小猫便又病得就剩一口气儿了。   察觉他神经兮兮的,云晚汀真挚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发烧。”   贺非序不敢信,赶忙给他拖出椅子来道:“快坐快坐。”   云晚汀并未坐下。   他还记着关于方敬岩的疑问,因朝自己后排问道:“霍召南来了吗?”   “来了。”后排男生嗓音低沉道。   云晚汀朝教室外走,道:“去隔壁,我有一些事情问你。”   附中对于一班二班寄予厚望,特地收拾出来一幢二层小实验楼给他们当教室,楼上除了这两个班之外,便只有空教室。   贺无野立刻反对道:“不行,怎么能让杀人犯和你单独待一个教室里!”   云晚汀:“……贺无野,你太不讲礼貌啦。”   贺无野还能更不讲礼貌,要求道:“带我去。”   贺非序立即道:“我也去。”   云晚汀要问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即便他尚不了解情况,也晓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坚决拒绝道:“不可以。”   贺无野赶紧争取道:“我不听你们说话还不成吗?”   他将头戴式耳机往云晚汀掌心塞了塞,道:“待会进去我就戴上这个,再开大点声音,到时候你们说什么都行。”   贺非序立即道:“我也有。”   贺无野:“……滚。”   云晚汀仍想拒绝,贺无野已推着他朝隔壁走去。   云晚汀原本坐到隔壁教室第一排,可听见贺家两兄弟坐到了讲台上,他便又起身挪到教室最后去。   贺无野、贺非序:“……”   云晚汀又确认道:“你们要戴上耳机,骗人是小狗。”   “遵命遵命!”   云晚汀朝霍召南道:“你帮我看看,他们两个戴上耳机了吗?”   霍召南看了眼道:“戴了。”   云晚汀仍不放心,坐到教室最后排之后,声音放得极小,是哪怕贺家那俩不戴耳机也很难听清楚的音量:“方敬岩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召南低声道:“是一中的学生,你不认得,但方敬岩不仅认得你,还……对你有过一些很脏的想法,还试图付诸行动。”   他刻意说得模糊不清,只怕吓到云晚汀,抑或脏了云晚汀的耳朵。   云晚汀抱着奶瓶的手紧了紧,没细问有什么想法和行动,只问道:“可你也是一中的,我之前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为此杀掉方敬岩?我知道你那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但至少你是想阻止他,是……因为正义感吗?”   霍召南注视着他,忽地笑了下。   正义感?   哪怕他没病,那天他也想杀了方敬岩。   他知道云晚汀身边有顾休与,知道顾休与将他保护得很好。   方敬岩至多只会合成一些腌臜照片,再在照片背后写一些恶心人的话。   纵使没有他,或许那天方敬岩也无法沾到云晚汀一根头发。   可是……   霍召南望着云晚汀良久,道:“一中没有人不认识你。”   “不仅因为你成绩好、一中的第一八辈子都赶不上,还因为每次升旗仪式,教导主任都要拿你当榜样,说什么时候一中也能有个云晚汀。”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的直升考试,我在你隔壁考场。”   “之所以对方敬岩出手,是因为我……我一直记得你,不想让你被那种玩意儿脏到。”   再多的,霍召南选择隐瞒。   他也不比方敬岩干净多少,有些话不配说。   云晚汀始料未及,嗫嚅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帮我,但以后不要采取这种方式,很危险的。”   “方敬峰,”霍召南倏然道,“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再来找你。”   云晚汀:“……”   他张口结舌道:“你不会也把他……杀……”   “……没有,”霍召南迅速否认,道,“只是给了他一些教训。”   “什么时候才能说完,怎么那么久。”贺无野戴着耳机,烦躁地盯着霍召南道。   “已经结束啦。”云晚汀双手放到耳朵左右两侧,向上一抬再放下,做了个摘耳机的动作。   贺家兄弟俩遂摘掉耳机,霍召南蓦然语出惊人道:“刚才贺无野耳机没声音。”   贺无野:“???”   hwy:发生甚么事 第28章 小新娘小猫   云晚汀便质问贺无野:“真的吗?”   贺无野比窦娥还冤,急切道:“有声儿!”   云晚汀将信将疑,霍召南证明道:“刚才我说到方敬岩做什么的时候,他攥拳头了。”   贺无野:“我攥拳头是因为他靠你太近了!”   “你一点都不团结同学。”   “我怎么不团结!”   “班长都和我说了,你放假之前打过他。”   “那傻……他整天来问你题,那破题高一的都会,他那是问题吗?他那是馋……他下贱!”   云晚汀蹙眉道:“贺无野你做什么要骂人。”   “我哪骂他了,这是电视剧台词!我……汀汀,汀汀!别走,你听我说啊……”   高中三年走到尾声时,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一场一场秋风刮过去,便到年根了。   寒假期间,云晚汀同顾休与便回了老宅。   腊月二十九一早,云晚汀想着保养保养他的琴,遂取了凡士林,往七弦琴的龙池凤沼周围涂。   顾休与膝上搁着电脑,时不时瞟一眼专心致志的小猫。   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同对面交谈几句,便与云晚汀道:“我去趟公司。”   云晚汀随口道“好”,便继续吭哧吭哧做自己的事。   年前加班是常事,近日二人可谓聚少离多。   顾休与往往拂晓时便起身处理工作,等电话来了便去公司,这一去大多夤夜方归,云晚汀早已沉沉入梦。   他不在家时,便只能用手机随时监测云晚汀的身体各项指数。   有异常时便匆匆赶回来,照顾着人没事了又去公司继续工作。   明明老宅里佣人医生都不缺,可顾休与哪个都用不上,必要亲力亲为才放心。   如此折腾着两头跑,偏偏精神头丝毫不见萎靡,反而越发锋芒内蕴,活像宝刀越打磨越亮。   这般忙碌过几天后,顾休与前天忽然将AI狗子带到了老宅。   云晚汀许久不见它,几乎都要忘记了,乍一碰到有些不敢置信地叫了声:“颠颠?”   AI狗却犹如哑巴一般,并不开口喊他“主人”。   云晚汀不解地又唤了一声,它仍然沉默不语。   云晚汀茫然地问顾休与:“顾叔叔,颠颠是又出故障了吗?”   顾休与沉默片刻道:“可能还不太稳定,但我最近在家的时间太少,先把它送过来陪你说说话。”   云晚汀认真道:“如果还没有修好的话就先修一修吧,家里有爷爷奶奶、有达利、有回风,海心也放假了,而且尘光哥哥过年也会回来的。”   “……”顾休与气笑了,问他,“以前也有这些人,你不是一样和w……和它说悄悄话?怎么没急着把w……把它往外赶?”   云晚汀有点心虚地咕哝道:“自己都说是以前了。”   “什么?”   “没什么,”云晚汀偏过头赶他走,说,“顾叔叔你快去公司吧,最近不是很忙吗?”   气得顾休与头疼。   听着顾休与出了门,云晚汀搁下凡士林,将琴摆回原位,便悄悄往床边溜。   依然将手伸入床头他藏糖的那道小缝隙,云晚汀轻车熟路地撬出一颗柠檬糖。   可他尚未拆开糖纸,便察觉指下触感不太寻常。   狐疑地捏了捏,云晚汀慢慢打开包装,掉出一团略厚的纸。   他展开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个盲文点。   由于纸团褶皱略多,云晚汀读起来颇费了些工夫。   “bài……nián……”拜年?   ……什么意思?   云晚汀将纸团丢开,又去撬自己的糖。   然而他撬出来五六七八颗都是被掉包的!   小猫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   他沮丧地一张张读那些小纸团,最终连成一句话。   “少吃点糖,过两天出去拜年要被塞一大把。”   云晚汀失望地闷闷趴到床上,两只细瘦手臂环住脑袋,只露着圆溜溜黑亮亮的后脑勺。   达利不知何时跳过来,猛地舔了下他足心。   云晚汀整个身子都弹了下,起身佯怒道:“达利。”   大金毛当即躺地上用前腿作揖,“嗷呜嗷呜”低叫告饶。   云晚汀指了指撂了一地的纸团糖纸,而后双手掌心向内推,做了个堆拢的手势。   达利老老实实地照做,将地上的垃圾碎片都凑做一堆。   云晚汀又指了指垃圾桶的方向。   达利轻车熟路地将这些杂物分三次丢进垃圾桶里。   做完后它又屁颠屁颠跑过来,用脑袋拱云晚汀的小腿,热情洋溢地讨好小猫。   云晚汀这才抬手顺了顺狗毛。   空闲的那只手蓦然动了动,云晚汀根据触感问道:“颠颠?你也想要摸摸吗?”   AI狗这回倒开口了:“是的,主人。”   顾氏大厦。   周箴训虽说心已经飞回家过年了,可躯体还得抱着一摞文件去找顾休与签字。   门一开,周总助便打起精神想叫顾总,可与此同时,他听见办公桌前的男人以刻意矫饰出来的机械语气道:“是的,主人。”   周箴训:“……”   现在出去装作没来过,还来得及吗!   云晚汀这厢一手一狗忙得很,只是AI狗皮毛毕竟不是真实的,撸起来少了些疗愈感。   忽而有微信消息提示,云晚汀点开听,便听见邱海心道:“汀汀!要不要来我家玩呀!家里就我自己无聊死了,我想画画,抓只小猫来给我当模特!”   云晚汀问道:“你爸爸妈妈呢,不在家吗?”   邱海心道:“他们去给老朋友送年货了,说得挺晚才能回。”   云晚汀便答应道:“好,我现在不在临天榭,你等一会哦。”   邱海心笑道:“好哒!……不过宝贝,今天的造型可能有点特别,需要你在出门前做点准备工作……”   云晚汀虽不明白邱海心为什么那样要求,但他还是依言照做。   找出要穿的衣服,云晚汀一颗一颗解开家居服纽扣,手忽然停在了衣襟处。   考虑到如果让俩狗子出去,他还得走过去开门又关门,而他扣子都解开了,云晚汀便对脚边的俩狗子道:“你们两个背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不可以偷看哦。”   颠颠率先道:“……好的,主人。”   听见AI狗动作时特有的机械声,云晚汀料想颠颠转过去了,他又空出一只手去摸达利的狗头,带着它背对自己。   云晚汀这才放心。   眼睛看不见,他自己换衣服都是慢吞吞的。   一般顾休与会帮他换除了内衣裤之外的衣服,然而今儿顾休与不在。   褪下家居服,卧室暖气热量充足,云晚汀只觉出一丝微凉,于是继续不慌不忙地确定衣服方向,再一件一件套。   “主人……是要出门去见朋友吗?”   云晚汀不料颠颠还会主动同人交流,遂答道:“嗯,去海心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可能看不了手机,如果顾叔叔回家,你帮我告诉他哦。”   AI狗:“……好的主人,系统检测到您衣物偏薄,请注意保暖。”   云晚汀才穿上最里面的那件……当然薄。   他神色警觉道:“出门的时候就多啦,你不能和顾叔叔告状哦。”   AI狗:“……”   顾家司机在云晚汀上车前接到一个电话。   挂断后他按照男人的要求,在将人送到邱海心家楼下之后,又送他进入电梯,直至邱海心开门后才离去。   邱海心已经准备好了直播设备,将云晚汀迎进门后便兴奋道:“汀汀,今天的衣服是我的期末作业!”   她强调道:“稿子可是我从高中就开始准备的,半年前就找了裁缝,今天刚拿到成品。”   这件衣服并非日常服饰,一般人拿到手也得研究研究,云晚汀眼睛又不方便,邱海心便打算帮他穿。   可她毕竟是女生,便提前同云晚汀讲好里面要穿小吊带与短裤。   云晚汀唯有这一件吊带,就是他艺术节穿在襦裙里的那件。   邱海心提着衣架,满含期许道:“汀汀啊,麻麻可太期待了。”   云晚汀坐在高脚椅上,轻轻拽了拽裙摆。   身上是一件不对称领口的荼白色婚纱。   一侧是夸张的大抛袖,另一边则好似短披帛一般柔柔挽在臂间,既凸显肩颈的修长线条,又不会掩藏手臂的纤细匀称,   大蓬裙上提花刺绣疏密有致,自胸口一路迤逦至裙摆。   裙身高开衩,自大腿处便一分为二。   裙摆原本能完全遮住足尖,但因这开衩的存在,裙底风光若隐若现。   分明穿着厚实稚气的小猫头毛绒拖鞋,里头却是白色蕾丝小腿袜,隐隐可见泛粉的足踝。   吊袜带恰到好处地稍稍陷入腴腻雪白的肤肉中,纯黑皮扣是全身上下唯一的深色。   他头发相较半年前长了不少,这下不必顾休与给他给他绑小揪揪,他自己便得在脑后揪起一束,用皮筋扎住。   如此一来,圆润粉白的耳廓与柔和明晰的面部轮廓都一览无余,无处不彰显造物主的偏爱。   绸缎与白纱映着落地窗外如水天光,仿佛也溶成一溪春水,淌向岁末冰融雪消、暖意渐生的江河湖海。   邱海心绕着他啧啧轻叹道:“绝了,天才设计师邱海心女士的天选模特!”   云晚汀无奈道:“原来让我穿小吊带就是为了穿婚纱呀。”   邱海心骄傲道:“当然,而且你穿上超级好看!”   云晚汀小声道:“我不知道好不好看。”   邱海心眼圈顿时泛红,泪汪汪道:“宝宝……”   云晚汀担心她情绪刹不住闸,赶紧问:“就这样坐着吗?”   “嗯。”担心云晚汀无聊,邱海心让他戴上耳机,打开小说APP,从榜单上随手找了一本,点语音读书给他放着听。   最后塞捧花到云晚汀掌心里,调整好两台相机的位置,一台对着云晚汀,一台对着她的手绘板,邱海心打了个响指,道:“开始喽。”   【我敲,说十点其实九点半就开始,不愧是你】   【还好我八点就在等】   【还好我上辈子就在等】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小新娘,亲一口!!这是什么!小新娘,亲一口!!这……】   【上辈子行善积德今天看到直播!】   【我邱这手也太稳了吧,对比之下我是帕金森】   【好有神韵……这就是大触吗】   【前排按爪,围观神迹!】   【这角度找得太绝了,光线好美,光里的老婆好美……】   【我持续失语阿巴阿巴阿巴】   【我还没求婚,老婆居然就和我结婚了呜呜呜呜】   【花生米,吃】   【我有罪,我眼睛黏在老婆小腿上挪不开了】   【老婆老婆老婆啊啊啊用吊袜带抽我的吉拔】   邱海心一旦开始画画便心无旁骛,她上次画云晚汀已经是前年圣诞,两年来画技精湛许多,也对自己严格许多。   她神情专注,对面云晚汀表情却越来越难以言喻。   线稿阶段邱海心还没察觉什么,上色时她却蓦地一怔。   “汀汀啊……”直播不开声音,因此两人对话并不会被观众听见,邱海心便直接惊异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呀,不会发烧了吧。”   家里有地暖,原本已经暖和到一件衬衫足矣,她又额外开了空调,温度定在28℃,生怕云晚汀冻出个好歹。   邱海心甚至都画得微微出汗了。   云晚汀摇摇头道:“没有发烧,是、是这个小说……”   邱海心呆了下。   而后起身去看自己播的那本小说的文案,看着看着她便倒吸一口凉气。   这篇小说最近热度很高,她刷到过推荐,却并未看过正文,只知道这本书在低chǐ度的网文里硬生生杀出拉满的忄生张力,评论区充满着“这都能过shěn”“嘶哈嘶哈”的言论。   小邱同学打了个激灵,再看眼蓄水汽、双颊绯红的小猫,内心颇有罪恶感。   小猫还没长大呢!!   邱海心试探道:“要不给你换一本吧,主角开动物园那种?”   云晚汀指尖在花枝上绕了绕,小声道:“不用换,继续听这本吧。”   他说完两腮愈发晕开酡红,耳垂和唇瓣也烧起艳色。   邱海心觉得自己要流鼻血了。   “那行……”她恍恍惚惚想继续回去画画。   “砰——!!!”   巨响骤然传来,两人都吓一跳,邱海心一愣,旋即哀号道:“……我的蛋挞!我给忘了!”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冲进厨房。   先抢救出来一坨稀碎的蛋挞残片往垃圾桶一丢,又紧急拯救烤箱。   直播间弹幕仍在继续。   【发生甚么事了】   【邱儿求相机型号!感觉拍人像又美又自然!】   【那是相机的功劳吗?我老婆用座机拍都美到天上】   【老婆,老婆你去哪里!】   云晚汀拿起盲杖,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往厨房那边走,想给邱海心帮帮忙。   他刚问出“海心,要不要帮忙呀”,门铃声便倏地响起。   邱海心走不开,便匆匆道:“不用不用,宝宝你去看看谁敲门呢。”   云晚汀便走去玄关,朝门边对讲问道:“您好,请问找谁?”   “是我,汀汀。”   是顾休与的声音。   云晚汀微怔,虽然不晓得顾休与这时候来做什么,还是先开了门。   于是,小新娘手捧鲜花,婚纱曳地,裙摆铺成大圆弧,承载着无上风情、浪漫与纯洁,在下一瞬间,生动鲜活地撞入顾休与眼中。   往前迈的脚步猛地停住。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陡然凝固成一尊高大的塑像。   又隐隐从内核里烧出滚热的烈火与岩浆,灼得四肢百骸都战栗化灰。   云晚汀迟迟等不到顾休与进门,不由催促道:“做什么愣着呀顾叔叔,外面好冷。”   顾休与这才倏地回神。   他唇瓣艰涩地翕动两下,一面脚下提步,一面自喉间勉力挤出一声:“你……”   “幺幺!哥哥回……”   电梯门却在此时再度开启,年轻男人风尘仆仆,去了顾家没找到人,问过张妈后又急匆匆赶到这里。   他满眼笑意尚未来得及收敛,便直接僵在面上。   小新娘却闻声惊喜道:“尘光哥哥?”   嘿;-)   小猫:我真的很相信颠颠!   即日起恢复晚9点更新 第29章 贴春联小猫   邱海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抢救了一下黑炭蛋挞,家里便多了俩不请自来的。   云晚汀一左一右坐了俩尊神,她继续完成这幅画的过程变得痛苦不少。   云晚汀也不太好受。   婚纱双肩是没有衣料的,因此穿婚纱时他将小吊带的两根肩带拉了下去,从而不影响穿着整体效果。   而方才去开门这一来一回,他的小吊带往下滑了一截。   挂倒是挂住了,然而挂得太过于微妙……要掉不掉,云晚汀现下坐着一动不敢动便罢了,可一呼一吸之间yāo都软得厉害,他不得不悄悄改为单手拿捧花,撑住椅子边缘以撑住身体。   【老婆脸红起来也太娇了……】   【为什么表情会变成酱紫啊,感觉要哭了耶】   【我是触生啊啊啊为什么觉得要哭不哭更漂亮了】   【我敲,真的好难不浮想联翩啊啊啊啊】   顾休与和盛尘光都坐在直播画面之外,盛尘光问云晚汀:“幺幺,是不是不舒服?”   云晚汀否认道:“……没有。”   为了转移注意力,云晚汀想着不如说会话,于是问盛尘光:“尘光哥哥,你这半年到底去哪里啦?”   盛尘光不由讽笑一声道:“这你得问顾休与。”   云晚汀:“……”   云晚汀记得,盛尘光小时候明明还老老实实称“顾叔”的,不知从哪天开始,便变成了直呼其名。   他便将脑袋转个方向问顾休与:“顾叔叔?”   顾休与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才道:“让他去历练历练,不然跟个废物一样,将来怎么接你盛伯伯的班。”   废物盛尘光:“……”   【卧槽刚刚那手是谁的啊,邱邱还在画画啊】   【看大小形状也不是女孩子的手吧!】   【不准不准!不准摸老婆!】   屏幕上弹幕热火朝天,屏幕外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同云晚汀说话。   云晚汀原本还会跟着人声转脑袋,后来便懒得扭,望着前方,垮着张冷漠小猫脸。   只是双靥红潮愈盛,哪怕他掌心扣住椅子边缘,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画完了!”邱海心蓦地呼喊一声,如释重负。   云晚汀也长舒一口气,可舒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僵着身体直面前方,不一会又稍稍含胸。   邱海心站起身活动两下,来拉云晚汀道:“来宝宝,带你去换衣……”   在两边死亡凝视之下,她默默收回手,干巴巴道:“汀汀,你看是顾总带你去换,还是这位……”   顾休与直接牵着云晚汀手往衣帽间走,可盛尘光迅速牵住云晚汀另一只手,道:“幺幺还没选呢。”   云晚汀:“……”   邱海心试探道:“不然您二位一块……”   “不可能。”   “不。”   邱海心:“……”   云晚汀一闭眼,轻拽了下顾休与袖口道:“走。”   顾休与垂头望着他,直接抄着他膝窝将小新娘抱起,疾走几步后一把关上门。   然而顾休与自己也没帮人穿过婚纱,光是找拉链便忙活了半天,这不由叫他想起从前给小晚汀换各种复杂小裙子时的艰难感觉。   好在终于是顺利解下来了。   可婚纱一往下落,顾休与视线只无意一落,便瞬间闭上眼。   他沉声道:“……刚刚脸那么红,看着还要哭,是因为这个?”   云晚汀小声“嗯”了下。   顾休与死死闭着眼,低声道:“……自己能拉上肩带吗?”   云晚汀又“嗯”一声,将肩带提上来时,衣领擦过去时他禁不住轻哼一声。   顾休与背脊一绷,去给他将外套裹好,又将自己带来的大羽绒服给他套在最外头,动作僵得像全身没长关节似的。   云晚汀一面伸手进袖子,一面疑惑道:“顾叔叔,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顾休与道:“你还说呢,我知道你穿这么一点儿就出门,能坐得住吗?”   云晚汀:“……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少?”   顾休与:“我……”   云晚汀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颠颠还是跟你告状了!”   他忿忿道:“我都有说外面会穿厚,还拜托它保密的……回去要它罚站!”   顾休与:“……”   穿好之后,顾休与也没再让他自己走,而是再度抱起他出去。   云晚汀脸皮薄,脸埋在顾休与肩头不愿抬起来,只含含糊糊对邱海心道:“海心再见,初一我再来给你拜年。”   邱海心瞥了眼盛尘光的表情,挥手沉痛道:“拜拜,汀汀。”   ……祝你好运,宝贝。   一夜北风紧,除夕晨起时分,推门便见飞雪漫天。   云晚汀放假便不愿早起。   顾休与五点半起来晨跑完再工作,八点多拉他起来喝了几口艇仔粥和香蕉柠檬奶昔,见他眼皮发沉要接着睡也没拦着,给他盖好被子又去跟顾老爷子比划拳脚。   云晚汀再醒时已是十点多了。   手机上有不少未读消息,是顾家与盛家两边长辈或者一些关系比较近的亲戚给他发的大红包。   明明初一才给压岁钱,他们却都除夕一早便给他,初一还要再给一次。   还有一些同学也发来了祝他除夕快乐之类的消息。   云晚汀伸了个懒腰,一一回复了新春祝福。   他揉着眼睛下床,走到墙边时脚步被什么东西拦了拦。   云晚汀弯腰摸了摸,一怔道:“颠颠……?”   他这才想起AI狗子因为泄露他的秘密,从昨晚一直面壁罚站到现在。   “……”云晚汀觉得自己有点量刑畸重,按下按钮,小声愧疚道,“你转过来吧颠颠,我昨晚睡觉之前忘记说了。”   “好的,主人。早上好,祝您除夕快乐。”   AI狗好似真有血肉之躯似的,转身时齿轮转动的速度都格外缓慢。   云晚汀益发心软下来,刚想摸摸它以示歉意,墙角窝着的达利便朝着小主人狂奔过来,大脑袋如同炮.弹一样朝他膝盖一顶。   云晚汀险些被大金毛一脑袋撞回床上,他向后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轻斥道:“达利。”   达利立刻和颠颠一块贴墙角,呜呜低叫朝他认错。   云晚汀没再和它俩胡闹,径自下楼。   他昨晚要顾休与一定得等他起床再一起贴对联和福字,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可他正慢慢下楼,便听见有人噔噔噔朝楼上跑,随即便是顾回风的嗓音响起:“幺幺,刚下完雪,出不出去玩!”   宣门今冬干燥得很,从台汝回来后,云晚汀便再没碰上雪天,气温倒是降得欢畅。   不过初雪下在除夕,的确是个好兆头。   云晚汀也有些雀跃道:“好。”   一听他答应,顾回风便兴奋地上前想拉他。   “别急。”   顾休与从书房出来,往下走了几步,停在云晚汀身后高一级的台阶上。   他从腕间褪下根奶油黄色的发绳,慢条斯理地给云晚汀扎小揪揪。   顾回风原本同顾休与差不多高,可他此刻在云晚汀身前,位置比顾休与低许多。   顾休与居高临下,给云晚汀束好头发。   而后当着顾回风的面,堂而皇之地躬身吻了下云晚汀发顶。   顾回风霎时间瞪大眼。   顾休与动作极轻,云晚汀未曾察觉。   而佣人们都回家过年了,顾家二老去了隔壁盛家品茶,唯有顾回风瞧得清清楚楚。   他这年纪压根沉不住气,当即喊道:“你!”   说着还要抡拳头。   云晚汀诧异道:“回风,你怎么了?”   顾回风有气无处发,咬牙切齿道:“顾休与个老变丨态。”   云晚汀更迷茫了,不赞同道:“做什么这么说你二叔。”   这俩人可是亲叔侄,怎么和仇人似的?   顾回风无法解释,只能吃个哑巴亏,去拽他袖子道:“走吧,咱们堆雪人。”   顾休与却又拦阻道:“汀汀,不是说要等你贴对联?”   “对哦,”云晚汀便对顾回风道,“那我先去贴,贴完再玩雪。”   顾回风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立刻道:“待会一出太阳,雪可就化了。”   云晚汀又进退维谷起来。   顾休与及时道:“要贴的不多,很快就好。”   云晚汀想着自己毕竟先答应了顾休与,便同顾回风道:“我先和顾叔叔讲好的,我早点贴好就没事了,可以玩一天。”   顾回风只得说:“……好。”   “这样吗?”   “往右转一点。”   “这样?”   “嗯。”   对联太长,云晚汀提不起来,只能拿些福字或者春条。   当下他正拿着张“出门见喜”的春条往大门正对面的墙上比划。   云晚汀摆正好位置,顾休与便往背面刷糨糊,   不远处顾回风一手提着对联,另一手刷糨糊。   那边两个头碰头亲亲热热贴春条,他自己在这孤孤单单贴对联。   他两只眼一直盯着云晚汀,动作透出一股幽怨。   好容易忙活完,压根不像顾休与说的那样很快就好。   老东西把时间一拖再拖,等云晚汀闲下来时,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顾回风只随意扒了几口饭,便在餐桌旁边蹲着,一面拿肉饼干喂达利,一面等云晚汀吃完。   可云晚汀吃过饭之后,顾休与却又道:“要不要睡午觉?”   顾回风火冒三丈道:“顾休与你有病吧。”   顾休与偏头注视他,猛地一把攥住他衣领。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顾休与语调既狠且冷,“你还不配。”   今天被侄子发现,还是老顾主动挑衅,明天被他爹妈发现…… 第30章 过新年小猫   顾回风反倒倏地松弛下来,逼视他,嘲讽道:“那你就该有吗?你配吗?”   年轻雄狼即将长成,便迫不及待地向正值盛年的狼王挑衅。   云晚汀看不见他们此时已经快动起手来,只以为二人又争吵一些有的没的。   他摆手道:“早上起得晚,再不去玩雪,雪就要化掉了。”   顾回风这才挣开顾休与的拳头,同云晚汀一道朝院子里去。   云晚汀戴着手套,将一捧雪在掌心里团团团。   顾回风饶有兴致地问他:“幺幺,你要堆个什么?”   “我想要堆一只小猫。”云晚汀继续搓他的小雪球。   顾回风忍俊不禁道:“这么点是还没满月的小猫吧?”   云晚汀:“……”   臭脸小猫上线,道:“等一下就会变大。”   他又铲了一些雪裹到自己的小雪球外,一面揉丨搓,一面有意无意地朝顾回风那边偏移展示。   似乎要说:是不是变大超级多。   顾回风:“……”变大了,但没完全变大。   他那直来直去的大脑在此刻难得灵光,正色道:“是变大不少。”   云晚汀这才满意,继续不慌不忙地制造他的小雪猫。   顾回风看他堆小猫,就想着自己堆条大狗。   才造出个狗头,顶云晚汀那个小猫头的十倍大,身后便响起道嗓音:“幺幺,在堆雪人?”   “嗯,”云晚汀答应道,“尘光哥哥一起来吗?”   “好啊。”盛尘光蹲到他身侧,和他一起堆那只小猫。   顾回风:“……”   局面又变成云晚汀和别人头碰头一块做,他在旁边傻不拉几地当小丑!   盛尘光将云晚汀手上微湿的手套摘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副干燥的新手套给他戴上,问道:“幺幺看到哥哥发的红包没有?”   “看到啦,”云晚汀点头道,“我有发消息祝你心想事成哦。”   盛尘光笑道:“我能不能心想事成,还得看你。”   顾回风冷不丁道:“我也发了,幺幺你怎么不收。”   云晚汀认真道:“因为你是弟弟,应该我发红包给你呀。”   顾回风急忙道:“我不要你的红包。”   也不想当你弟弟。   他又不禁问道:“顾休与给你发多少?”   云晚汀说了个数字。   顾回风和盛尘光皆是一怔。   比他俩加起来都多[注]。   “……草,”顾回风不满道,“老变丨态。”   去年问完顾休与发了多少,他俩今年故意发比这个数字更多的,可顾休与一年一年翻番给,他俩永远都追不上。   “汀汀,做的定胜糕,吃不吃?”   顾休与开了内门,朝着院内问道。   云晚汀当然道:“吃,来啦。”   他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袖珍小雪猫,抓了一小把雪,深一脚浅一脚朝屋内走去。   到门边时,云晚汀倏地抬高手,将雪塞进顾休与领子里。   他起初甚至没找准位置,只按住顾休与肩头,又手忙脚乱地挪到衣领处。   顾休与也不躲,由着他灌一脖子雪。   云晚汀小声道:“是不是超级冷,我戴着手套都觉得好冷。”   前心后背都沾着雪,顾休与连抖都不抖,却回答云晚汀:“嗯,冷。”   他将云晚汀手套摘掉,想直接扔回给盛尘光,想想云晚汀戴过又攥回掌中,另一侧掌心裹着云晚汀双手,给他捂一捂冰透的指尖。   盛尘光陡然道:“幺幺,半年之后我就能回宣门上大学了,到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入学。”   “真的?”云晚汀颇感意外,旋即道,“好哦。”   盛尘光又笑道:“我这几个月收了几张asd乐队的黑胶唱片,待会去我家听一听?”   顾休与漠然道:“然后又不让他回家,第二天再被你爸押来顾家道歉?”   盛尘光:“……”   此事说来话长。   云晚汀并非从一开始便乐意叫“尘光哥哥”的,虽说顾盛两家见面时他喊了声“哥哥”,可之后去幼儿园他可不会这么叫,只和对待其他小朋友一样对待盛尘光。   可盛尘光就只喜欢和他一块玩。   某天盛老爷子遛弯遛到幼儿园门口,瞧着时间差不多,便打给顾休与说自己接俩小孩回家,云晚汀在他家里玩一会就送回顾家,让顾休与不必再跑一趟。   顾休与虽说不喜欢盛尘光,可老爷子的面子还是要给,便答应下来。   可老人家接走俩孩子之后,万万没想到他就回房去吃个降压药的工夫,盛尘光房间里俩小娃娃就没影了。   家里佣人都摇头说没瞧见,老爷子急得血压又飙升上去,一迭声发动全家立刻去找。   盛尘光这孽障没了就算了,顾盛两家的小心肝如若没了,那可是天都得塌了。   顾休与见暮色四合,便往隔壁来接云晚汀,结果便见盛家乱作一团找两个小孩子。   彼时,云晚汀正在盛家后院草丛边上坐着,抱着他的宝贝小奶瓶,盛尘光同他坐在一块。   盛尘光一面狂拔手边他奶奶种的芍药,攒成一束想给云晚汀,一面道:“我们再玩会过家家吧。”   云晚汀摇头道:“玩过了。”   盛尘光锲而不舍道:“换种玩法呗,要不我来当爸爸吧,你当小孩子。”   云晚汀恹恹地抱着他塞过来的一大束芍药,道:“这样也玩过啦。”   他察觉周身暖意融融的日光逐渐黯淡下去,因而问道:“是太阳下山了吗?”   “……是,”盛尘光不遗余力地想留下他,道,“再玩会别的吧,要不然就在我家睡,我把床给你睡,我可以不睡觉。”   小猫却有些不安地拨弄着花朵,小声道:“要回家。”   顾爷爷同他讲过,太阳下山之后小孩子不回家的话就会被大蜘蛛咬掉耳朵,还说他之所以没有尾巴,就是因为被大蜘蛛咬掉了。   云晚汀害怕地把奶瓶和花放到蓬蓬裙的裙摆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一遍:“汀汀要回家。”   盛尘光看他害怕,立刻手足无措地摸他脑袋道:“怎么了,我、我们家都很喜欢你,我妈准备了小被子和小枕头放在衣柜里,我想邀请你睡……”   云晚汀闻言却一下子“呜哇”哭起来,瞳仁被眼泪刷得清亮亮,不一会粉团子似的两腮便湿漉漉的,“呜呜呜呜”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回家”。   盛尘光赶紧去擦他的金豆豆,语无伦次道:“不哭了我我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妹妹,幺幺,宝、宝宝……”   顾休与并盛家一帮子人寻到他俩时便直接撞见这一幕。   半个字都来不及多说,他直接大步上前将云晚汀抱起来,一面拿手背给他擦脸一面道:“怎么了,吓着了?”   云晚汀头发上的蝴蝶结都蔫蔫地耷拉着,小朋友抽抽噎噎地,就只说回家。   “好好,回家。”顾休与伸手抹掉他的小鼻涕,眉头紧锁,对盛老爷子留下句“那我先告辞”,连回答都顾不得听,就抱着小娃娃往门口走。   盛老爷子理亏得哟,瞧着人走远了,当即脱了拖鞋怒发冲冠道:“盛尘光!你给老子过来!”   云晚汀回家之后顾家人也都大吃一惊,二老和佣人都忙不迭围过来安慰。   翌日,盛尘光顶着满头大包,被他爹押着登门致歉。   只是若说押着也不尽然,毕竟他自己也急不可耐。   经此一事,顾休与越发不喜欢盛尘光。   云晚汀倒不怎么记得这桩事,也不用再担心大蜘蛛咬掉耳朵。   他有别的事想和盛尘光说,   云晚汀对盛尘光道:“尘光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们去卧室说吧。”   顾休与登时眉心一拧,道:“他怎么方便进你卧室,单独。”   “……”云晚汀只得道,“那书房嘛。”   顾休与又道:“但……”   “走啦。”云晚汀才不听他的,自顾自朝书房走去。   顾休与目送二人进去,回身和顾回风冷淡对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各自走开。   云晚汀托着腮,严肃问盛尘光道:“尘光哥哥,你说人会不会真的保留前世的记忆?”   盛尘光闻言微诧,道:“为什么这么问?”   云晚汀嗫嚅道:“就、我最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有时候在做梦,有时候是醒着,这些画面都是古代的,但都好熟悉,好像确有其事一样。”   盛尘光端量他神色,轻声道:“那,你的‘前世’有我吗,幺幺?”   云晚汀神情一滞,摇摇头道:“……目前为止还没有。”   “那有你认识的其他人吗……比如,顾休与?”   云晚汀茫然道:“……我不知道。”   盛尘光攥紧拳。   不知道,那就是可能有?   他深呼吸几下,起身想拿个纸杯,去给自己接杯凉水败败火。   然而手才搁到纸杯上,盛尘光眼神便被旁边略厚的、一张一张垒起来的盲文纸吸引住。   他不由自主地掀开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底下那些密密麻麻扎满盲文点的纸便映入眼帘。   盛尘光抬手摸上去,一行行感受,同时道:“幺幺,方便告诉我都有哪些记忆吗?和顾休与有关的就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你的梦是什么样的。”   恰好云晚汀也想倾诉,盛尘光又是除了顾休与之外他最信任的人,于是几乎毫无保留地开始一点点说起,只是跳过了关于陆长侵的部分,以及关于顾休与和陆长侵关系的猜测。   而他跳过的内容,盛尘光都在悄无声息地盲读中悉数拾得。   关于,那个叫陆长侵的人。   霞光漫天时,顾休与的大哥大嫂也来了老宅。   盛尘光再不情愿,也得回自己家去过年,老宅便只剩顾家人。   云晚汀总觉得盛尘光走的时候有些神志恍惚,他想,大抵盛尘光也觉得前世今生有些太匪夷所思。   “来幺幺,吃个焦溜丸子。”顾休与大嫂纪司琦笑眯眯地给他夹菜。   云晚汀忙乖乖道:“谢谢伯母。”   纪司琦含笑道:“没事没事,就快高考了,多吃肉补补身体。”   顾诚先立刻接话道:“还是报宣大音乐系吧,不改吧?过完年马上校考,不过你肯定没问题。”   云晚汀点点头道:“不会改的,您放心吧。”   “看你急的,”纪司琦在桌下踩他一脚,对云晚汀道,“真去了宣大音乐系,你顾伯伯可逮着小羊羔薅了。”   顾回风猝然道:“那我也要考宣大。”   顾诚先冷笑道:“宣大不宣大无所谓,别考音乐系就行了。”   年夜饭热热闹闹吃完,老爷子将自己的宝贝手风琴取出来给云晚汀玩。   云晚汀手风琴会的不多,遂奏了首经典的《喀秋莎》,感动得老爷子默默追忆自己的军旅生涯,又哭又笑。   春晚才放到一半,云晚汀便有些昏昏欲睡,窝在顾休与臂弯里半阖着眼睛打哈欠。   顾休与揽着他,用云晚汀乐器比赛颁奖时的照片当红包封面,往家族群里连发了十八次大红包。   乐得亲戚们合不拢嘴,人人都夸云晚汀好,模样性格一等一的好,又这么聪明优秀,老顾家祖坟冒青烟才能养这么个宝贝。   顾休与又往公司群发一样的,只是封面不是云晚汀的正面照,而是他背着小书包喂流浪狗的一张背影。   小猫连背影都透着可爱,顾氏员工们一边抢红包一边问老板这封面有没有原图,说太好看了想当聊天背景。   顾休与没给,也不发文字抑或语音消息,只一个劲发红包。   周箴训正在家皱眉看春晚那些破烂儿小品,划开手机一见群里沸反盈天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就瞧见顾休与那又想秀又想藏的红包封面。   他甚至注意到这十八个红包的封面其实是不同的。   虽说都是小猫喂流浪狗,可角度存在细微差别,是同一场景的十八张不同的照片。   周箴训:“……”   单身三十多年的老男人,暗恋起人来怎么花样百出的?   察觉怀中人越来越往下滑,顾休与低声道:“中午没睡,困了吧?”   云晚汀半梦半醒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只模模糊糊地“唔”了声,瞧着马上便要落入黑甜乡。   顾休与打横抱起他,跟旁边几个人指了指楼上,便抱着人往卧室去。   将人安置进暖和的被窝里,顾休与捋了捋他的头发,坐在床边久久不语。   良久,他双手撑在云晚汀身体两侧,俯身在少年额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一触即分,顾休与却并未直起身,在咫尺之遥与熟睡的云晚汀相对半晌,又克制不住一般,轻轻尝了下对方的唇瓣。   他心绪起伏,全然沉浸在这偷来的片刻亲密中,周遭一切都犹如虚空。   没有任何计划或准备,纯粹的情难自禁,冲动到甚至忘记关上卧室门。   于是,当顾休与终于舍得抬起身体,打算去拧条热毛巾来给云晚汀擦擦脸时,却直直对上门外两人大惊失色的模样。   卧室门半开着,顾家二老立在廊上,一人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万分震惊地望着顾休与。   boom——   老头儿老太:新年收到一份大礼   [注]这里无视wx那个200上限的规则。 第31章 收情书小猫   “畜丨生!畜……畜丨生!!!”   书房里,顾老爷子气冲斗牛,不住地走来走去,踩得地板“咚咚”响,恨不能一[木仓]崩了顾休与。   “他才多大……啊,才多大!!!更不用说那会才来家里的时候,他才这么……”老爷子比划比划自己大腿,又猛拍几下桌子,痛心疾首道,“这么点儿点儿!!”   “怎么,你别以为幺幺爸妈没了,你就能欺负人家孩子!”   “谁要敢欺负幺幺,我老头子跟谁拼命,亲儿子也一样!!!”   顾休与站在二老跟前,低着头一语不发。   顾诚先夫妇和顾回风立在书房外头,光听见老爷子跟暴龙似地怒吼,却听不清具体内容,全然不晓得发生何事,   老太太将门开了道缝隙,出来小声道:“你们先回家。”   顾诚先一头雾水道:“爸怎么了发这么大火,老二把公司卖了都不至于吧?”   老太太不便多说,只道:“没事,有我看着呢,你们回吧,明儿还得一早起来拜年呢。”   她又进了书房,便见自家老头压不住火,拿脚踹顾休与。   然而顾休与一身钢筋铁骨,这拳脚相加的,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当个缄默而抗揍的沙包。   得亏老爷子硬朗,没被逆子气得有个三长两短。   老太太往沙发里一坐,审问道:“老二,幺幺小时候,你、你有没有……”   “没有,”顾休与终于不当哑巴,笃定道,“我虽然不磊落,但还没到那种程度。”   “他敢!!!”老爷子怒目圆睁,吼道,“老顾家要是出这种玩意儿,老子崩了他再崩了自己!”   他不敢置信地一连串道:“北城那老贺头最近老找我下棋,都三十年没来往了!还老提他俩破孙子和幺幺是同班同学,我还能不知道那糟老头子打什么算盘?!一家有宝百家求,我都防着呢!这俩臭小子,甚至回风,想都别想!老盛那孙子也不行,心思太重!别的……”   “别的也配不上。”顾休与语气沉冷。   老爷子又炸了,连声怒道:“那谁配得上!就你配得上!”   老太太揉揉耳朵道:“顾群岳,闭嘴。”   老头儿登时讪讪闭紧嘴,又忿忿不平地捶桌子。   老太太形容冷肃,忧心忡忡道:“老二,幺幺是家里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一旦暴露,他要承受多少揣测和非议?”   “你们是同性,年龄相差十几岁……哪怕这些能算了,可他是你养大的!”   “幺幺要是真进了娱乐圈,成了大明星,哪还有隐私可言呢,更难听的话我……我连想都不敢想!”   “没有人知道他是我养大的。”   老太太一愣,道:“什么?”   顾休与缓缓道:“他们只知道幺幺是顾休与养大的,我可以不做顾休与。”   老爷子听得此言更加暴跳如雷,冷笑道:“你都想好退路了是吧,你打的好算盘啊!”   顾休与垂眸道:“但这种好事,我做梦才敢想。”   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在幺幺对我有任何动心迹象之前,我不会让他察觉半点蛛丝马迹。”   ——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宠他,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要走我在身后送他,死前我用我的一切为他铺路。   我永远不会让自己的爱成为他的枷锁,我会藏好我的心意,我们没有结果,但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最最珍爱之人。   老爷子捶胸顿足道:“你说你怎么就……”   “幺幺醒了。”顾休与陡然道。   老爷子一呆,愣愣道:“……啊?”   顾休与言罢便往门边走,道:“我过去看看。”   老爷子大脑一片空白,顺势道:“啊……哦,那赶紧去吧。”   等顾休与出了书房,老爷子才和老太太嘀咕道:“……他怎么听见的?”   云晚汀的确醒了,叫了声“顾叔叔”没听见回应,便慢慢坐起身。   他脑内朦朦胧胧的,又呆呆道:“……顾叔叔?”   “在这在这,”顾休与推门而入,走到床边轻抚他头发,道,“怎么醒了?”   云晚汀抿抿唇瓣道:“要喝水。”   顾休与起身去倒水,一面喂他喝一面问:“吃不吃东西?”   云晚汀摇头,只问:“现在几点?”   顾休与看了眼手机,已是23:59,他不由一顿,才道:“马上零点。”   话音刚落,附近人家的烟花爆竹声便隐隐约约传来。   云晚汀手机也开始不断振动,新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都是红包和祝福。   云晚汀竖起耳朵道:“是新年了吗?”   “是,”顾休与凝望他双眼,低声道,“过年好,幺幺,祝你新年平安顺利,永远快乐。”   “过年好,顾叔叔,”云晚汀趴在他肩头,嗓音绵软,“祝你新年身体健康,做饭越来越好吃,扎头发越来越熟练。”   顾休与:“……”   他把小猫脑袋揉乱,啼笑皆非道:“这是祝福谁呢?”   云晚汀倏地恍惚一瞬。   “陛下新春大安,伏愿陛下康宁长乐。”   “唔,陆长侵,过年好哦,祝你新一年兵法精进,护佑大赵边境永无战事……厨艺亦可更上一层楼。”   男人失笑道:“陛下这祝福是给谁的?”   “……”云晚汀忽而闭上眼睛,晃晃脑袋,道,“过年之后,我就十九岁了。”   “顾叔叔你就三十……唔。”   顾休与剥了块巧克力塞进他嘴巴里,道:“我的年龄焦虑很严重。”   云晚汀:“……”   春日匆匆过。   高三学子们在无涯题海与不断复盘强化中度过最后半年,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尽早解脱。   然而当高考真正来临时,反倒生出怅惘。   最后一门考试收卷,云晚汀走出考场,迎面便听见一句字正腔圆的:“云晚汀同学,你好!”   云晚汀一惊,踟蹰道:“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将手中的粉色信封朝前递了递,碰了下他的指节,道:“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请、请你收下!”   云晚汀:“……”   他委婉道:“抱歉,我说过,在高中阶段,我还没有恋……”   说到一半他便倏忽停住,猛然间意识到高中阶段已经结束了。   从踏出考场的那刻起,就可以堂堂正正谈恋爱了。   云晚汀仍在出神,对方已经将信封一把塞到他掌心,道:“请你务必认真考虑!”   说完便蹭蹭蹭下楼了。   云晚汀:“……”   他尚未来得及将情书展平,掌心便又塞进来一封,对方似乎极为羞怯,只言片语都不留便匆匆离去。   然后一封又一封,云晚汀懵懵地收了满怀情书,抱都抱不住。   其中还有外校的,只是考场安排在附中,还特地自我介绍报了下学校。   云晚汀只得谨慎地抱着这堆情书,缓缓平移到教室外给考生放书包的桌子边,将这些信封都倒进书包。   他并未往校门口走,而是下楼走向操场。   操场后边的小树林里有只流浪狗。   云晚汀拄着盲杖,走得很慢。   他未曾给小狗取名字,就只一路轻声呼唤道:“狗狗,狗狗?”   喊了五六声小腿便传来湿热的触感。   小狗“嗷嗷”叫唤,殷勤地边嗅边舔,尾巴摇得有如螺旋桨。   云晚汀蹲下,给他喂狗粮与风干肉干,柔声道:“我已经打给救助机构,今天晚上他们就会接你去新的地方,以后也会有好心人领养你的。”   小狗吃得不怎么专心,吃两口便绕着他“噔噔蹬蹬”转几圈。   虽然洗过澡不久,可它总觉得自己又变得脏脏的,便不敢去蹭云晚汀衣服,只是间或舔两下他纤瘦的足踝。   云晚汀喂得差不多,便意欲起身离开。   “你小子挺爱多管闲事?我们找他关你什么事啊?”   话语火丨药味十足,从不远处传来。   “少招惹他,你们不配。”   云晚汀闻声一怔:霍召南?   “你算……”为首之人语气吊儿郎当,正要嘲讽却突然停住,痴痴盯着前头,恍恍惚惚道,“这怎么还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呢?”   霍召南遽然回头,便瞧见云晚汀立在不远处,脚边蹲着只小狗崽子。   他立刻后退几步挡在云晚汀前头,神色冷峻地望向对面几人。   小狗也眯起眼,恶狠狠地龇牙。   云晚汀倒是很平静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要紧事,”男生笑道,“我是九班的万子琨,高考完了嘛这不是,哥儿几个想请校花吃个饭,肯不肯赏脸?”   云晚汀摇头拒绝道:“我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   “别呀,谁都不是一见面就熟,相处不就熟了吗。”   万子琨说着越走越近,越靠近,神色间的惊艳便愈盛。   他情难自已地想去拉云晚汀的书包带,拉之前还将掌心在自己外套上擦了擦,才伸手道:“云晚汀同学……啊——!!!”   尚未触及,他便被霍召南一记窝心脚踹出去两米。   万子琨忍痛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一挥手咆哮道:“给我打!”   对面五个高个子男生打霍召南一个,硬是半点上风都没占到。   趁着其余四个围住霍召南,万子琨倏然朝云晚汀而去,仍然不敢拉人家衣服,只瞄准书包带。   小狗马上“嗷嗷嗷”地凶叫,想去扑咬他。   可离书包带咫尺之遥时,万子琨外套后心骤然被一只恶兽利爪一般的大掌擒住,随即他便轰然倒地。   甚至来不及反应,万子琨便被霍召南屈肘摁住,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袖筒中有雪亮锋刃一闪而过。   万子琨怛然失色,嗓音都变调:“杀人了……杀人了!!!”   云晚汀心头猛地一跳,急忙道:“霍召南!”   盲杖点地,他朝着万子琨的声音之处走,迅速道:“你还有理智吗,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霍召南只是死死压制住万子琨,利刃离男生颈侧唯有一寸远。   万子琨毛骨悚然,立刻代替他回答道:“没有!”   云晚汀走到二人近处,漫无目的地伸手出去,直至按住霍召南脊梁。   霍召南脊背肌肉瞬间绷紧,云晚汀也不晓得如何唤回他的理智,只能继续摸索着去找他手中的利器。   他循着霍召南肩头、手臂、手腕,尚未触及对方手背,霍召南便似扔烫手山芋一般,迅速撂开了那柄短刀。   听见利器落地声,云晚汀才稍稍放松心弦,朝上拽他校服袖子道:“起来吧,他们都吓傻了。”   他力气小,可霍召南却仿若机器人一般,顺从轻易地被他拉起来。   万子琨乍然得了自由,连站起来都顾不得,连滚带爬地退开八丈远,才一溜烟蹿没了影,余下四个男生也都惶惶跟上。   云晚汀也松开霍召南。   听见小狗还在狂吠,蹲下摸摸它后背道:“好啦,不要吵哦。”   霍召南僵立在原地,嗓音微哑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云晚汀否认道:“没有。”   他毕竟看不见具体场面,只能听见万子琨惊恐大叫,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担心真的闹出人命。   云晚汀踯躅道:“霍召南,你怎么突然那么激动?”   之前还能说是方敬岩心生歹意才招致杀身之祸,可万子琨显然远远没到那种程度。   霍召南喉结攒动,渐渐闭上眼。   他好似沉在一场镜花水月似的美梦中,开始自言自语。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电视台邀请你去拍照,我也在。”   “你拍完之后往外走,被地上的线绊了一下,我扶了你一把,你对我说:‘谢谢。’”   “在一中的时候,我经常翻丨墙出去,再翻进附中来找你,有时候是在教室窗外,有时候是在操场围墙外。”   “附中附近的流浪狗我都给它们洗过澡了,你容易生病,我怕你沾上细菌。”   云晚汀张了张唇,小声道:“……其实顾叔叔也洗过了,你洗的时候不觉得它们已经很干净了吗?”   又道:“而且它们虽然不咬我,却会咬顾叔叔,你有没有被咬,如果有的话要打狂犬疫苗。”   霍召南:“……”   云晚汀字斟句酌道:“所以你早就认识我。”   霍召南凝望着他,眼底情绪强烈到泛出赤色,他道:“我是个疯子,汀汀,哪怕治好了也只是一时的。你只要遇到一点危险,我就会失去理智,想把欺负你的人全杀光。”   “我生怕你知道,可你还是亲眼看到了。”   云晚汀此前从未直面过如此偏执的情感,好似大浪滔天,压得他心头沉沉直坠,脑中一团乱麻。   他只得道:“……以后不要随身带着刀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霍召南注视着他的背影,蓦然道:“汀汀,别把我的感情当成负担。”   “我只希望你永远开心。”   云晚汀才走过操场,手腕便被人攥住。   “怎么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顾休与在校外久等不来,眼见出校门的考生由密至疏,不禁进学校来找他。   云晚汀沉默须臾,忽然扑进顾休与怀里。   男人先是身子一僵,而后赶忙用力圈住他,有些焦急道:“怎么了,心情不好?狗不听话?”   云晚汀迷茫道:“顾叔叔,喜欢一个人,居然会喜欢到发疯吗?”   顾休与抱紧他,闭了闭眼道:“当然,求而不得就会,甚至哪怕得到,反而会更患得患失,难以自控。”   他陡然察觉不对,锁眉道:“谁发疯让你看见了?”   云晚汀当然不想供出霍召南,赶忙推着他道:“走了走了,还有事情呢。”   顾休与只得一面牵着他往外走,一面挂心道:“你脸色有点发白,有没有哪不舒服,要不明天再去?”   云晚汀摇头,道:“去吧,就是有点累,在车上休息一下就好了。”   顾休与抬手摘下他背上的书包,一拎便蹙额道:“怎么沉了不少?”   他一拉拉链,一书包情书霎时间一览无余。   老头儿老太:(土拨鼠吼)   明天再来个二合一长章,哼哼 第32章 下乡小猫猫   顾休与:“……”   他冷声道:“这些人里头哪个发疯了?”   云晚汀:“……”   顾休与开车,云晚汀坐在副驾上,一面戴着耳机听白噪音,一面将其中一个信封打开。   情书同样是用盲文书写的,他一行一行读,才读到“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开学典礼”,便被顾休与握住手腕。   前方红灯,顾休与一停车,给他戴上眼罩道:“累得走路都打飘了还看?睡觉。”   云晚汀:“……”   手中情书被抽离,他只得道:“我还没有读完,你不要把它弄坏啦。”   顾休与面无表情地将情书给他塞回书包里,深呼吸几下方道:“……行。”   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宣门南郊的陵园。   下车时天色阴沉下来,细雨濛濛,宛若胶质一般黏到人脸上。   顾休与撑起伞,牵着云晚汀一同上山。   这里是宣门的著名景点之一、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是云晚汀父母埋骨之处。   除了生病导致无法出门之外,云晚汀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在刻有二人姓名的墓碑前停住,顾休与放下自己的两束花,将伞放入云晚汀掌心,轻声道:“就在这,我去旁边等你。”   云晚汀点点头。   顾休与走远了些,走到听不见云晚汀说话声的距离时才停住。   云晚汀扶着墓碑缓缓蹲下,将自己抱着的两束花放好。   他蜷着身子,额头靠在墓碑上,感受到湿凉的雨水。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纸巾,一面擦拭一面缓缓小声道:“爸爸妈妈,今天高考结束啦。”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上大学。”   “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开心的。可是我今天听人说,他因为喜欢,会失去理智,会想杀掉别人。”   “我听不太明白,可是又觉得有点难过。”   “刚才来的路上,新柳姐问我最近要不要给她写歌或者和她一起录歌,我答应了。”   “最近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如果真有前世,不知道你们前世会不会也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还是很想你们,每天都很想。”   他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连回忆都无从谈起。   手触摸着墓碑上的照片,也只摸到单薄的平面。   唯有名字与生平是刻上去的。   “云桐萱、木自恒。”   “生于19xx年,xx市人……20xx年x月在参加……时壮烈牺牲。”   云晚汀缓缓闭上眼,迟钝地擦了擦脸。   十三四年匆匆而过,除了这寥寥几行字,他关于父母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淡。   可在某种意义上,他又永远留在了五岁。   永远是那个,一夕之间失去双亲的五岁小孩。   见他起身,顾休与迅速过来,毫不犹豫地将人揽入怀中,又不禁一寸寸收紧手臂,直至被怀中的柔软身体挤压得胸腔闷痛。   “我又哭鼻子了,”云晚汀抽泣着,小声道,“呜,明明上次答应、呜答应妈妈这次不哭的。”   顾休与扣住他后脑勺,按到自己肩头,道:“我给你挡着,他们就看不见你哭了。”   云晚汀:“……”   正打算下山回家,顾休与却陡然道:“你拿一下伞。”   云晚汀怔怔地接过,打着一把拿着一把,听见顾休与走向他父母的墓前。   “咚”一声闷响,顾休与在雨中重重跪下去,甚至还磕了几个响头。   震得云晚汀眼皮一跳,眼泪都惊回眼眶里去了。   他茫然道:“顾叔叔,你做什么呀?”   顾休与起身朝他走近,道:“总觉得你爸爸妈妈会想托梦揍我。”   云晚汀不解其意道:“什么?”   顾休与扣住他手,道:“没什么,回家吧。”   云晚汀十指原本被缠绵细雨沁得发寒,顾休与却丝毫不受影响,热烘烘地入侵他指缝,灼得云晚汀猛一瑟缩。   顾休与眉头一紧,道:“冷?”   他干脆将云晚汀双手都拢起来,用自己的体温捂着。   下山途中,云晚汀有些出神。   他发觉最近顾休与牵他手的频率好似越来越高了。   从前二人都是挽着手臂,或是顾休与握着他手腕,多数时候甚至隔着衣袖。   然而近期却……   怀着困惑回到顾家老宅,一进门便听见各色声线齐齐道:“Surprise!”   二人被喷了满头彩纸,顾老爷子朗声笑道:“祝贺我们宝贝幺幺高考完毕!……哎这是怎么了,怎么俩眼这么红啊!”   老头子语气诧异而焦急,余下众人也都立刻围上来。   屋里除了二老与佣人们之外,还有顾诚先一家,以及隔壁盛家一家子。   盛父迟疑道:“是考试不顺心还是……不对啊幺幺就算不顺心,也能考状元不是?”   “是不是顾休与欺负你了?”顾老爷子每每想起顾休与过年那天的举动便一阵心梗,当下吹胡子瞪眼,马上便要请家法。   “……不是,”云晚汀解释道,“刚刚去看过我爸爸妈妈。”   “……哦,这么回事儿。”老爷子嗓音低下来,拍拍他肩膀道,“别难过,好孩子。”   老太太更是不禁搂着他心疼道:“哎哟我们幺幺不哭不哭,家里人都跟你爸爸妈妈一样疼你。”   云晚汀正偎在老人家臂弯里,怀中忽然塞进来一束向日葵与扶郎花,对面盛尘光笑道:“幺幺,前程似锦。”   云晚汀意外道:“尘光哥哥?”   “是啊,我回来了,”盛尘光意味深长道,“而且,不会再走了。”   “都别站着,快快快洗手吃饭。”老爷子招呼道。   餐桌上,吃到一半,老爷子举着杯普洱茶道:“诸位,过两天,我打算带幺幺还有回风,去趟宁阗!”   众人皆一怔。   宁阗是老爷子当年下乡的地方,一晃近半个世纪,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老太太讶异道:“怎么突然要去宁阗?”   “忆苦思甜,”老爷子慷慨激昂,又补充道,“幺幺不用,你就去那看看风景就行,宁阗有山有水,好玩得很。”   “我反对,”顾回风急道,“宁阗偏僻,医疗条件跟不上,幺幺生病怎么办?”   “你小子都能想到,爷爷想不到吗?”老爷子嘲讽道,“我当年在宁阗那会,可是把身上新伤旧伤大伤小伤都治好了,那有个魏大夫,很不简单,我前段时间好容易联系上那边,幺幺去看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顾回风又反驳道:“都多少年了,魏大夫现在不也老掉牙了吗?”   “臭小子,”老爷子敲他脑袋,道,“魏大夫家里头还有孩子有徒弟呢!”   “我想去。”云晚汀倏尔道。   桌上瞬间阒寂,众人齐齐望向他。   云晚汀小声道:“总去其他大城市比赛或者考试,好多年没有去过远离城市的地方了。”   “那就这么定了。”老爷子一拍大腿道。   “那我也去,”盛尘光旋即道,“顾爷爷,我也想去忆苦思甜。”   顾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你那是去忆苦思甜?我都没脸揭穿你。”   “我也去。”顾休与紧跟着道。   老爷子一瞪眼道:“不成!你去了公司怎么办?”   他带云晚汀去宁阗,放松散心、调养身体是一方面,让他暂时远离顾休与、两个人都冷静冷静是另一方面。   顾休与冷静道:“线上办公,如果有急事,就麻烦盛总。”   盛尘光他爹:“……”   顾休与继而道:“何况您不答应也无法左右我的去留,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废物。”   十几岁的废物盛尘光、顾回风:“……”   老爷子简直想毙了这个逆子,大喘气十几下后才压下火气道:“随你!”   出发之日定在顾回风期末考试之后。   在此期间,云晚汀已与卓新柳所在的昌泽娱乐签约,成为了娱乐圈一颗小小新星。   经纪人张中辛年近不惑,是昌泽娱乐的王牌经纪,和云晚汀见过面之后就有点父爱泛滥的意思。   入职体检之后看着报告单上没几项正常的数字,张中辛不禁抹泪说:“晚汀啊,你还这么小,一定好好注意身体!”   关于顾休与,云晚汀当然不会主动透露二人关系,可卓新柳演唱会上已经拍到了顾休与,张中辛总得问一问。   云晚汀斟酌措辞道:“顾休与是我爸爸的朋友,我爸爸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和顾家人生活在一起。”   张中辛愕然,合着这是真豪门呢。   签约之后便要开始筹备第一张专辑。   在发专之前,张中辛给云晚汀开通了微博账号,第一条微博是一张生活照,顾休与拍的。   照片中云晚汀白衣黑裤、抱着吉他坐在卧室窗边的毛绒软垫上,达利则趴在他身边。   昌泽娱乐的官博也发了云晚汀的照片,特地官宣新签艺人,并@云晚汀。   超话里苦苦等待大半年的粉丝们简直喜极而泣,转发评论里一片“啊啊啊啊”“老婆老婆老婆”“终于”,点赞按钮上充斥着各种悲伤、惊讶、抱一抱、高兴的花式赞。   张中辛入行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一等一的毒辣,对云晚汀信心十足,对于他的出道专辑自然抱有无尽期待,并不急于令其面世。   现在云晚汀仍有一定热度,虽说相较于去年有所减淡,但已经比其他新人好太多了。   张中辛示意他在作曲之余,时不时发点创作或者生活日常,偶尔也可以直播一下,给粉丝们一些甜头。   云晚汀遂听话地照做,   粉丝们每天在微博上云养小猫,评论大部分洋溢着母爱,但苦茶籽也没少乱飞。   有些话云晚汀不明白什么意思,便会去问顾休与。   某日他只是发了条教达利玩益智狗狗玩具的短视频,热评第一条:“逗狗的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麻麻炒炒的!”   云晚汀听了两遍都不懂“chǎochǎo”的意思,便问顾休与:“顾叔叔,‘chǎochǎo’是什么?”   顾休与接过他手机来一看:“……”   他平静道:“……就是喜欢你。”   云晚汀半信半疑:“……哦。”   顾休与纠着两条眉毛点开评论区里乱丢苦茶籽的粉丝的主页,性别都是女,他眉心略微放松一点。   可随即映入眼帘的又是她们主页里关于云晚汀的、更加部川库子的个人微博。   顾休与:“……”   他冷静半晌,才将视线艰难地从那些字眼上移开。   从宣门至宁阗需要先坐飞机到距宁阗最近的机场,再转火车、巴士。   云晚汀还是第一次坐绿皮火车。   行驶过程中,车身会间歇性颠簸,感受太过明显,加之颠簸时会发出一下接一下的沉闷声响,云晚汀很难入睡。   软卧包厢里唯有他和顾休与,云晚汀躺着,顾休与坐在中间小桌边工作。   “顾叔叔。”   他一叫,顾休与便迅速道:“怎么,睡不着?”   云晚汀点点头。   顾休与略作思索,问道:“要不戴耳塞,或者戴耳机听点音乐?”   云晚汀言简意赅道:“不要。”   顾休与又提议道:“听不听故事?”   云晚汀摇摇脑袋,道:“不要,我可以用APP听小说,不用你讲。”   顾休与:“……”   老男人忽然不被需要了。   云晚汀语罢也不躺下,依然默不作声地面向他。   顾休与顿时猜到小猫有自己的小算盘,便顺势问道:“你想做什么?”   云晚汀拿过枕边自己的小双肩包,取出一只小匣子给他。   顾休与打开,却是一只灰黑色陶埙。   “想听我吹这个?”顾休与无奈道,“不怕听见第二种噪音?”   云晚汀只催促道:“你拿起来试一试嘛。”   顾休与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拿出那只埙。   可他仅凭直觉堵住那几个孔洞,却真的吹出了几句成调的乐曲。   云晚汀听见那段曲子也是一怔。   “逢年过节时,军中也偶有庆贺,将士们唱战歌、舞剑舞刀,虽无琴瑟,却可击缶、擂鼓、吹埙。”   “那你可会吹埙?”   “臣愚钝,不通音律,拢共只会吹半阕曲子。”   ……去年他第一次感受到有关陆长侵的回忆,便是从这几句话开始。   在此后漫长岁月中,他也听过陆长侵吹自己唯一会的那半阕曲。   同顾休与此刻吹出来的,别无二致。   云晚汀不待顾休与吹完,便自顾自躺下蒙上被子,还转身面对墙壁,将后背留给顾休与。   顾休与:“……”   他尚且震惊于方才情形,怎么一晃神小猫又不理人了?   他试探道:“吹得太难听了?”   云晚汀:“不是。”   “……生气了?”   “没有哦。”   顾休与搁下陶埙,单手拢住被子,轻易便令云晚汀掉了个个儿。   云晚汀:“……”   顾休与扒拉两下被子,将他的脑袋从里头解放出来,果然又对上臭脸小猫。   顾休与心知现在追究云晚汀为什么生气无济于事。   毕竟要弄懂小猫咪生气的原因,比解开世界十大未解之谜还要困难。   他只得将桌上的笔塞进云晚汀掌心,道:“没有彩色荧光笔,用这支黑色中性笔将就一下?”   云晚汀回忆起起上次给他画小猫头时的场景,一帧一帧说不上来的暧昧旖旎,哪里还会再给他画。   他将笔又拍回顾休与掌心,道:“以后都不画啦!”   顿了顿,他又说了句自己在微博上学到的话:“你晚上,最好睁一只眼睡觉!”   顾休与:“……”   坐上小巴士之后的路便明显崎岖一些,平坦的水泥路渐渐出现石子、黄土,甚至泥水。   纵使云晚汀没有晕车的毛病,却也被颠簸得够呛。   也顾不上和顾休与闹别扭,恹恹地趴在顾休与臂膀之间,有气无力道:“……什么时候到呀。”   顾休与低声安抚道:“快了,要不要喝水?还是再睡会儿?”   云晚汀缓缓摇头道:“喝不下,睡不着。”   顾休与思忖少顷,拉开自己的背包。   他们几个带的行李十分简单,不过是些生活必需品。   行李箱和背包的空间基本都用来给云晚汀带东西了。   衣食住行恨不能面面俱到,尤其是饮食上,顾休与只怕宁阗艰苦,云晚汀的胃要受折磨。   他取出一瓶NFC青柠汁,倒进云晚汀的奶瓶里,凑近他唇瓣道:“柠檬汁,喝一点。”   云晚汀阖着眼嘬果汁,跟只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似的。   巴士是包的,除了司机外,唯有云晚汀与四个大男人。   老爷子心疼小崽崽,忧虑道:“幺幺难受不难受?待会下去让你顾叔叔背着你……不对,让你尘光哥哥背吧,回风也行。”   盛尘光一个“当然”尚未出口,顾休与便斩钉截铁道:“我背习惯了,不用换人。”   气得老爷子愤愤转回头去。   好容易抵达宁阗的九廊村,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魏大夫早早便带着孩子徒弟等在刻有“九廊”字样的大石头旁,望眼欲穿。   瞧见几人下车,老人家不禁热泪盈眶,蹒跚迎上前来。   俩老头久别重逢,激动地对了对拳头。   魏大夫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出宁阗去了,儿子孙子则留在宁阗行医,还收了几个徒弟。   魏大夫七老八十了,虽说还康健,却也极少亲自看诊,如今说起宁阗魏大夫,都默认指他的儿子,而魏大夫则被称作“老魏大夫”,他孙子则是“小魏大夫”。   这数十年来,魏家医术渐渐闻名遐迩,不少人跋山涉水也要来瞧瞧自己的疑难杂症,魏家家底便也日益殷实。   可宁阗毕竟贫困,几乎是有钱无处花,唯有新房盖了一间又一间,占地广阔,用以给远道而来的求医之人歇脚,颇有些一半旅舍、一半医院的意味。   魏家人始终不曾离开荒僻的宁阗,拿闲钱设法开垦田地,再雇佣村里的贫困户耕种,加之外来人中不乏富贾,倒是拉动了宁阗经济。   老魏大夫介绍过自己身后的晚辈们,便不由自主地先看向云晚汀。   他从少到老,一辈子都在行医,医治过的顾客中不乏容貌出挑的,可出挑诚这样的确从未见过。   都道美人如画,可眼前这个,却比世间无数丹青妙笔还要摄人心魄。   甚至这病容难掩的模样都不显出半分憔悴,反倒愈发衬出他姿容楚楚、犹如一捧清寒易碎的月光。   老魏大夫心中啧啧赞叹,问顾老爷子:“这是您孙女?”   顾老爷子:“……?”   他瞧了眼云晚汀,才恍然大悟。   小猫头发一直没去剪短,漂漂亮亮地婉伸向鬓边脑后,且这一路舟车劳顿,扎个小揪揪也不舒服,现下也是披着,齐肩的长度。   他又生得白皙娇俏,陌生人一见自然难辨。   老爷子笑意豪爽,道:“是我孙子,不过和孙女一样千娇百宠养着,家里都疼着呢。”   老爷子指着顾休与道:“我儿子。”   又介绍了盛尘光和顾回风。   老魏大夫瞧了瞧顾休与脖子上挂的奶瓶还有右手拎着的杏粉色双肩包,以及男人背上小猫似的小崽崽,不由嘀咕道:“……这,够早婚早育的啊。”   他自言自语,顾老爷子耳朵有点沉便没听见,顾休与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眉心一跳,解释道:“不是亲生的,是恩人家的孩子,和我爸的亲孙子是一样的。”   老爷子忙附和道:“是,是。”   老魏大夫这才了然。   小魏大夫名叫魏继东,比云晚汀大一岁,念医科大学,如今在暑假期间,便回家来帮忙。   魏大夫四个徒弟年龄也差距略大,师兄师姐已过不惑之年,师弟郑鸿飞尚不过二十五六岁,小师妹陈姝怡则和魏继东同岁,也是同届。   三个年轻人打从一见面起,视线便没离开过云晚汀。   魏家空屋子多,收拾出四间来给五人住不成问题。   安置下来之后,顾老爷子便请魏大夫给云晚汀看看。   魏大夫一番诊治,又同父亲及师兄师姐商谈几句,又问过云晚汀先前的病史及就诊情况,才将顾老爷子和顾休与单独请到隔壁屋子。   “小公子这眼睛,我们也无能为力……”老魏大夫长叹道,“体质上倒还能帮上点忙,只要不操劳过度或者受太大刺激,至少能做到不会像去年那样,出现骤然垂危的情况。”   老爷子失落之余又有些安慰,也只得道:“那也好,那也好。”   顾回风耳朵贴着门板,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瞧着魏家那仨后生围着云晚汀越贴越近、问这问那,他又火气直冒。   “哎哎哎当心当心。”   年轻的小药剂师突然闯进来,前头还有一条大黄狗。   他原本是遛狗的,此刻却被狗绳拽着往前,使出吃奶的劲也拽不回来。   大黄狗一路叫唤着跑进屋里,盛尘光立刻朝云晚汀身前一挡,险些被狗啃上一口。   云晚汀听见犬吠,便问道:“是狗狗吗?”   “是,”郑鸿飞道,“给医院看门的,跟村里恶霸似的凶得很,我把它牵出去。”   “没关系。”云晚汀蹲下,朝狗叫的方向招了招手。   大黄狗突然便哑了火,整条狗都矜持下来。   它缓缓踱步到云晚汀身前,云晚汀摸到它的尖耳朵,轻轻揉了揉。   大黄狗温驯地朝地上一趴,好令云晚汀更方便动作。   魏家这边几个人啧啧称奇,唯独顾回风和盛尘光心下毫不意外。   别说区区一条狗了,便是恶狼和毒蛇,到了云晚汀跟前也得瞬间谄媚地贴上去。   不多时顾家父子便过来,老魏大夫做主说让客人休息,屋内这群人才各自散去。   顾休与拉上屋内窗帘,环顾一圈。   魏家这房子的布置可谓十分有年代感。   南边一张极其宽阔的暖炕,电脑电视都是大块头老爷机,没有空调、冰箱、洗衣机,唯有俩风扇、只能冷冻的冰柜、搓衣板,木柜上还搁着磁带机和收音机,顶灯倒还算亮。   云晚汀道:“顾叔叔,我想洗澡。”   房内有独卫,顾休与打开磨砂玻璃门。   大约由于主人家是医生的缘故,入眼第一观感是近乎雪亮的干净,空气中尚有未散去的消毒水味。   抽水马桶与莲蓬头俱在,寻常人用着绰绰有余,可没有浴缸,顾休与担心云晚汀会摔着。   他将沐浴用品搁到莲蓬头旁边的托盘上,牵着云晚汀进浴室,打开开关调试好水温。   云晚汀摘下自己的小领带,正要解衣服纽扣,却并未听见顾休与离去的脚步声,不由问道:“顾叔叔,你还在浴室里吗?”   “嗯,”顾休与答道,“地滑,怕你摔着。”   他杵在这,小瞎子心再大也不可能自在,小声辩驳道:“哪里那么容易摔。”   顾休与解释道:“我闭着眼,不看。”   云晚汀只站在花洒底下,不言语。   顾休与思考须臾,从脏衣篮里拿出云晚汀的领带,走上前道:“那你用这个把我眼睛蒙上,如果我要扯它,你能听见声音,对吧?”   他是铁了心要留在这,云晚汀只得将自己那条杏粉色的小领带给他蒙眼睛上,再打个蝴蝶结。   顾休与还自觉背过身去。   衣料摩擦过肌肤表面,撩起一串窸窸窣窣的响动。   莲蓬头喷出温水,每道水柱都纤细,与沐浴液相溶时会有无数小泡沫“啵啵”鼓起,待掌心抚过,再“噼啪噼啪”破开。   随着温热水汽氤氲蒸腾,浴室这方寸大小的空间缓缓升温,天花板上凝起一颗颗水珠。   湿度也在明显攀升,水汽裹住人周身,又钻入鼻腔,几乎连喉口与胸肺都一并润透了,以致一呼一吸都拧出潮热水滴来。   随着蒸汽一并沁入肺腑的,是蜂蜜与柠檬融合的气味,应是来自于那瓶好似小熊怀中蜜罐一样的沐浴液,却又不仅来自于它。   甚至,那瓶沐浴液并非这味道的主要来源。   目不能视时,其余感官居然可以灵敏到如此地步。   顾休与抬手触及覆眼的柔软领带,可乍一接触,手掌又好似触电一般猛地垂下去,再缓缓攥起拳。   直至柔白掌心将莲蓬头开关向内一推,水声戛然而止。   云晚汀洗过澡后,口唇有些发干,嗓音比平素更虚弱一些:“顾叔叔,可以帮我递一下浴巾吗?”   这很难不因。   今天长吧!哈哈哈! 第33章 吹树叶小猫   “好。”   话一出口便哑得仿佛在砂纸上滚过。   顾休与扯开脑后的活扣,摘下那条领带后徐徐团入掌心。   喉结仍在止不住地上下滑动,胸膛好似仍有黏腻潮意,无论怎样深呼吸都难以甩脱。   他将浴巾朝身后一递,道:“给,够得到吗?”   云晚汀伸出手臂拽住浴巾边缘,道:“可以的,你放手吧。”   地面的确滑,披上浴巾,云晚汀扶着手边能支撑的东西慢吞吞往前挪。   才走出两步便骤然撞上堵墙,云晚汀鼻尖刹那间泛起红,泪花都飚了出来。   可他双手朝前一伸,才意识到对面并不是墙,而是顾休与,方才他只是撞上了顾休与的肩头。   云晚汀:“……”   他咕哝道:“这么硬。”   顾休与同样被他撞得身体一僵,忽地拔高声音:“什么?”   他冲,云晚汀比他更横更冲,小猫被撞疼鼻子已经很不爽了,当即凶巴巴道:“做什么这么大声,明明就是很硬,我的鼻子好痛!”   顾休与听他气鼓鼓的才稍稍寻回几分理智,轻咳一声道:“我错了,不应该大声说话。”   他转回身,见云晚汀泪汪汪瞪着前头,鼻头红彤彤,不由伸手给他揉一揉,问道:“还疼不疼,待会找魏大夫给你开点药。”   他方才那句“什么”纯属心中有鬼,可云晚汀还要再强调一遍:“你不应该大声说话,更不应该长得那么硬。”   顾休与:“……是。”   他正要去牵云晚汀的手带人走出去,可视线一落又瞬间闭上。   云晚汀的浴巾是从胸口开始围,长度到大tuǐ,方才那一瞬间,精雕细琢一般的圆润喉结与两枝细弱清峭的锁骨被湿热空气激得绯红,直直撞入顾休与视野。   更不必说再向下……   顾休与改为圈住云晚汀手腕,经过热水浸润,那只手分外腻滑如脂、莹润如雪,又从纤薄的肌肤下蔓开湿热的潮红。   不待他有所反应,云晚汀却率先挣开了手。   小猫用另一手五指摸摸自己的手腕,唇瓣翕动了下,嗓音微微飘颤:“不、不要牵了,走吧。”   魏家这些房间里的床品都是清一色的大红,上头还绣着鸳鸯戏水,艳得人眼前一花。   顾休与早将带来的床单枕套给换上了,可一张单人床单才多大面积,大部分仍然是喜庆惹眼的正红色。   云晚汀整个人埋在一堆鲜艳的红里,愈发显得从头到脚肤白胜雪。灯影之下,甚至萦着一圈朦胧光晕。   他才洗过热水澡,腮边与唇上血色比平日浓郁些,在满眼朱红里丝毫不显黯淡,反倒被衬出若有似无的妖异感。   顾休与闷不做声地将睡衣放到他手上,又找出张空调毯,让他贴身盖着,顶上再盖这里的被子。   而后他关上灯,打算摸黑进浴室冲个冷水澡。   可顶灯一关,室内却并未陷入黑暗。   顾休与神色复杂地望着炕头那盏煤油灯……或者说,煤油灯形状的摆件。   它的光线也似煤油灯一般,昏昏黄黄,暗得恰好只照到解了浴巾、正换睡衣的云晚汀。   顾休与压根来不及寻找这邪门玩意的开关,第无数次闭上眼,闷头进了浴室。   冷水哗啦啦冲下,满室潮热顷刻间散去。   顾休与在里头手动制冷许久,估摸着云晚汀早该睡熟了,可出来时却在那“煤油灯”边上捉住一只睁眼小猫。   “睡不着?”白日里蝉声格外聒噪,入夜后也争鸣不休,顾休与以为他被吵到了。   云晚汀点点头道:“顾叔叔,蚊子一直咬我。”   顾休与闻言一怔。   他没瞧见蚊子,甚至连“嗡嗡”声也没听到,而且蚊帐已经放下来了。   顾休与抬起云晚汀手臂,借着“煤油灯”的光线,果然瞧见几个小红点与几个小肿包,颈项、另一侧手臂,甚至足背上也有。   他一皱眉,双手掌心对着搓了几下驱散寒气,才取了花露水想给云晚汀搽上。   可涂抹免不了触摸,顾休与指尖温度愈来愈高,到云晚汀足背时,少年不禁瑟缩了下。   从男人喉头窜起的火似乎一路燎到他赤足上,更深人静、万籁俱寂,连彼此呼吸听在耳中都仿佛擂鼓的闷响。   云晚汀默默挪动自己的脚朝后退,小声道:“好痒。”   顾休与起身的动作迟缓许多,他盖上花露水的瓶盖,道:“如果还咬你,就叫我一声。”   言罢,他再度大步流星地进了浴室。   ……这下小猫总该乖乖睡觉了吧。   他再次出来时,云晚汀的确已经闭着眼睛,窝在了“煤油灯”边上。   云晚汀畏寒,盛夏也要盖两层。   顾休与却燥得很,用凉席打了个地铺,连被子也不盖,反倒要将电风扇挪到跟前来,开到最大档对着自己吹。   他抬手够到那“煤油灯”,摸到底座的开关一扳,室内彻底陷入沉沉墨色。   云晚汀却倏然开口道:“……顾叔叔。”   顾休与无奈道:“还被蚊子咬?”   “……不是。”云晚汀索性坐起身,双手食指在身前搅来搅去,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   半晌他方道:“你就睡在地上吗?”   没有家里那张行军床,顾休与自然只能睡地上。   他糙惯了,睡哪都无所谓,便道:“底下铺凉席,也不算睡地上。”   云晚汀蓦然小声道:“要不你上来睡吧,这张炕很大,你不要离我太近就可以的。”   顾休与:“……真的?”   “嗯。”   顾休与选了个隔着云晚汀一段距离的位置,问道:“这儿成吗?”   云晚汀摇头道:“再远一点。”   ……行。   俩人睡在同一张大炕上,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风扇不摆头地朝着顾休与吹,他却仍旧大睁着眼,燥得毫无困意。   外头上弦月逐渐西沉,顾休与不知第多少次翻了个身,胸前却倏忽撞上来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甚至还伸爪子扒拉他几下,以调整到不会硌着自己的姿势。   顾休与紧闭双眼。   这下纵然再来十个风扇都不顶用了。   “咯咯咯——!!!”   早上五点,鸡啼嘹亮可谓裂石穿云,惊得云晚汀一激灵。   顾休与迅速捂住他耳朵,悄悄将人挪回原来的位置。   云晚汀在将醒未醒时会大脑一片空白,因而此时挪回去他也浑然不觉。   窗外报晓声不绝于耳,两分钟后云晚汀便缓缓睁开眼。   他迷茫道:“……几点啦?”   “五点,”顾休与道,“你睡,我出去把鸡赶远点。”   云晚汀没拒绝,眼帘又徐徐合拢,忽而灵魂出窍似地小声道:“……我以后都不喜欢公鸡了。”   然而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鸡打鸣时他们便会晨起开始活动。   窗外渐渐人声嘈杂,哪怕没了鸡鸣,云晚汀也怎么都睡不着了。   臭脸小猫只得坐起身来。   脑袋上的呆毛半倒伏着,和主人一样生闷气。   顾休与回来时便瞧见小猫灵魂出窍一般坐着,噘着嘴巴自言自语道:“……以后都要这么早起床吗?”   顾休与不由笑了下,过去将人托在臂弯里走去卫生间,一面给他刷牙一面道:“晚上早点睡,正好早饭送过来了,尝尝合不合胃口。”   早餐没有什么吐司培根煎蛋奶昔,简单朴素的豇豆肉包子、豆浆、小米粥。   只是豇豆是村民们现吃现采收的,豆浆是魏家石磨磨的,熬粥是用深井水,甘甜又清冽。   每一口都香气扑鼻,云晚汀不禁道:“顾叔叔,早餐是谁做的呀?”   “老魏大夫那个徒弟,姓郑的那个,他给魏家人做,又特地加上你。”   顾休与意味深长道:“就只单独加上你,我捎带着沾你的光,老爷子他们都只能吃医院餐厅。”   云晚汀听不出来他话中深意,兀自惊叹道:“郑医生做饭好好吃。”   顾休与:“……”   二人头碰头吃起早饭,直至云晚汀戳了戳碗边,指着剩下的小半碗粥道:“我饱啦。”   顾休与动作熟稔地解决掉他剩下的口粮,酸溜溜道:“也没比在家里多吃,看来他做得也就那样。”   云晚汀:“……”   顾休与将热气腾腾的药碗端过来时,便瞧见云晚汀坐在炕角,被子蒙住鼻子和嘴巴。   他暗示道:“该喝药了。”   云晚汀不动弹,又将被子朝上拽了拽,小声说:“我知道。”   顾休与无奈道:“知道,但不下来?”   云晚汀道:“我待会就喝掉。”   顾休与哄道:“里头加了不少甘草,味道应该不会太苦。”   云晚汀依然使用缓兵之计,不挪位置,只道:“哦。”   小猫坐在炕里,打的就是顾休与不会让他在炕上喝药的主意,毕竟不是自己家,洒人家被子上总不像话。   顾休与同他僵持片刻,蓦地搁下药碗。   在云晚汀一级戒备之前,他已经在转瞬间上前去,长臂一捞便将云晚汀从炕上舀下来。   云晚汀压根没反应过来,直至坐到男人膝盖上时仍旧有些茫然。   ……他什么时候到炕边的?   虽说将小猫擒住了,顾休与却也不舍得灌他,可若要一勺一勺喂,只怕一勺过后云晚汀便再不肯喝了。   于是他只得低声哄劝道:“以前不是也喝过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好不好?我给你泡了杯蜂蜜柠檬,喝了嘴里就没苦味了。”   他又鼓励道:“你不是已经很勇敢了?”   云晚汀又纠结须臾,才慢吞吞接过药碗,蹙着眉尖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个光。   强烈的酸苦味道淹没味蕾,激得他忍不住反胃,顾休与连忙将蜂蜜柠檬水喂给他,云晚汀使劲嘬了几下奶瓶,才压下满口苦涩。   房门“笃笃”响了两声,顾老爷子在外头道:“老二,出来跟我比划比划。”   老头儿的战斗基因刻在骨子里,找不着对手时便只能自己练,有对手时就抓壮丁。   二人结伴走出房间,跟在老爷子后头往楼前那片开阔空间走去。   顾回风与盛尘光已经练上了,只是俩人似乎无视了“比武切磋点到即止”的原则,一招一式都想把对方揍得头破血流,还都朝脸上招呼。   顾休与找了块微微透光的树荫处,搬了张小板凳让云晚汀坐下,如此既能让他晒晒日头,又不会被盛夏的日光灼伤。   老爷子摘了片冬青叶给云晚汀,慈祥笑道:“幺幺啊,这个能吹吗?”   云晚汀摸摸叶子,表面平整光滑、没有毛刺锯齿,韧性足够且不会太软[注],便道:“可以。”   老爷子一拍大腿道:“好,那吹首《十面埋伏》!”   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顾休与不会使全力,只有来有往地比划比划。   用叶片吹乐曲称作“叶笛”,吹奏乐器越是简单,越考验对于气息的控制。   云晚汀手持叶片,将叶片上方稍稍向外卷起,贴在上嘴唇下方,吹动叶边[注]。   随着唇舌与手指妙到毫巅的相互配合,叶片振动不休,曲调肃杀激昂,隐有风雷金石之声。   除了基本的高低音阶之外,花音也能从这片小小的绿叶间倾泻而出。   正是下地的时辰,魏家医院又在下地的必经之路,因而来来往往的村民闻声而止,渐渐聚集在医院大门外。   昨儿的大黄狗也摇着尾巴凑过来,蹲在云晚汀脚边。   魏家几个后生也闻声出来瞧,陈姝怡感叹道:“乐声可振奋士气,古人诚不欺我,瞧瞧这小叶子吹得,这几个人的拳头都更使劲了。”   魏继东蓦地对郑鸿飞道:“我们也去试试。”   郑鸿飞:“行啊。”   陈姝怡:“……”   一群莽夫,还是文文弱弱的小晚汀好。   这厢盛尘光同顾回风分开后,那厢顾老爷子也到了强弩之末,顾休与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到此为止。   盛尘光忽而朝向顾休与,一扬唇角似是在笑,眼神却只有敌视和挑衅,道:“顾总,试试?”   顾休与冷眼望他片刻,道:“好。”   接下来,虽说云晚汀瞧不见,都能听出战况比上一回合激烈太多,拳头划开空气时简直能听见气流尖啸声,砸中人体时更是发出重器击打的沉闷撞击声。   云晚汀:“……”   吹累了,他取下叶片夹在指尖,打开了直播。   天色还早,粉丝们却闻风而动,不多时直播间里便挤满了人。   【啊啊啊啊蹲到老婆了】   【早起的鸟儿有老婆吃!】   【老婆老婆老婆我爱你】   【老婆在哪里呀?看背景不像在家里的样子】   【旁边也有一条狗狗耶,老婆的狗缘真好bushi】   云晚汀回答道:“我在超级远的地方。”   【怎么跑那么远呀?】   【老婆不会被拐卖了吧?!!!要保护好自己!!!】   【我靠,我报警】   【我宝宝这么乖,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人贩子你怎么忍心的呀啊啊啊】   云晚汀:“……”   他窘迫地解释道:“没有被卖掉,是和家里人来玩。”   又小声道:“我很机智,被卖掉应该不会还帮忙数钱的。”   【啊啊啊就是就是,宝宝最聪明!】   陈姝怡悄悄溜到云晚汀身侧,避着镜头用气声道:“小晚汀,你在直播吗,我这样她们不会听到吧?”   云晚汀忙道:“没关系的陈医生。”   他关掉直播,大黄狗舔了舔他的手指,云晚汀指了指它,问陈姝怡:“请问有吃的吗?”   陈姝怡想了想,跑进屋去拿了早上剩的俩包子出来。   云晚汀便将包子掰成两半,一半一半地给它吃。   陈姝怡问道:“你是学音乐的吗,那天我看到你叔叔带着俩大琴盒。”   云晚汀点头:“是古琴和吉他。”   陈姝怡不禁道:“还有大行李箱和大背包,你叔叔可真有劲儿。”   云晚汀不晓得顾休与带了多少行李,遂问道:“顾叔叔带了很多吗?”   陈姝怡毫不夸张道:“感觉把你们家都搬来了。”   云晚汀:“……”   可是来的路上盛尘光和顾回风想拿行李,顾休与都断然拒绝了,还说:“这么点儿东西我自己绰绰有余。”   他尚在思索顾休与是当真不觉得重、还是碍于男人尊严而逞能,耳畔便倏尔传来一道温和女声:“孩子,你是魏大夫家的亲戚吗?”   又听陈姝怡不解道:“……卢阿姨?”   “小陈大夫好。”卢阿姨笑呵呵道。   云晚汀回答道:“您好,叫我晚汀就可以,我不是魏大夫的亲戚,只不过我爷爷是老魏大夫的朋友。”   “原来如此,”卢阿姨关怀备至道,“这么远过来累吧,看你年龄不大,还在念高中吧?”   云晚汀摇头道:“已经高考完啦。”   他又小声道:“而且我已经十九岁了,比大部分的高考生都要大一岁。”   就差把“我已经不是三岁小猫,而是四岁小猫了我真棒”写在脸上。   顾回风冷不丁凑过来插话,语气自豪得跟学生家长似的:“他还是宣门今年的理科状元,而且高考之前就已经保送宣大了,高考只是体验一下!”   “噢哟,”卢阿姨两眼放光,道,“我就说晚汀看着学习就好得不得了哦!”   她满含希冀道:“阿姨家里孩子最近考试成绩有点下滑,你看有没有时间帮忙补习呀……费用方面不用担心,阿姨家里地多得很,保证给小老师的比省城的人给的都多哦!”   “这倒是真的,”陈姝怡附耳过去道,“镇上除了我师父家里,就属她家最富。”   云晚汀正要应下,旁边便有几个叔叔阿姨见状道:“那晚汀也给我们家孩子看看呗。”   “我们家也……”   “还有我们家……”   云晚汀:“……”   “怎么了?”眼见云晚汀边上人越围越多,顾休与和盛尘光也顾不得较量,迅速走上前。   他俩方才打架那场面周围人都有目共睹,立刻齐齐噤声,还忌惮地朝后退了退。   云晚汀道:“这些叔叔阿姨想请我去给家里小孩补习。”   郑鸿飞与魏继东也过来,魏继东当即道:“这也是我们家的患者啊,不准累着。”   郑鸿飞提议道:“不然就一起吧,每天上午一个半小时,两节课?”   这个市场还算合理,顾休与点头,又道:“改成隔天。”   于是两边便说定下来,男男女女各自散去。   云晚汀问道:“顾叔叔,他们是去种地了吗?”   顾休与道:“是,现在这时候,应该是去开镰收小麦。”   云晚汀拽拽他袖口道:“我想去田野里。”   顾休与不赞同地紧着眉头道:“待会太阳毒起来,又热又晒。”   云晚汀又拽拽道:“去嘛。”   小猫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四十五度角看人,瞳仁水雾濛濛,又小小声撒娇,世界上哪有人舍得说出拒绝的话。   顾休与迅速投降道:“好,好。”   二人朝外走,正巧老魏大夫想着自己家那仨后生怎么看小猫看这么久,出来逮他们回去干活,见状便问道:“上哪去呀?”   云晚汀乖乖道:“我们要去田野里。”   老魏大夫笑道:“那怎么好让客人自己去,鸿飞,你送过去,姝怡、继东,回去查房!”   郑鸿飞应下,顾老爷子旋即道:“那正好,你俩跟着车去,回风,还有小盛,跟爷爷走,下地干活去!”   说忆苦思甜,当然不能只在嘴皮子上!   “哞——”   牛车缓缓前行,黄牛后头支着把大伞,云晚汀和顾休与坐在木板上。   顾休与怀里抱着云晚汀的古琴,拿着把蒲扇轻轻给他扇风道:“热不热?”   云晚汀摇摇头,新奇道:“顾叔叔,我还是第一次坐牛车呢。”   前头郑鸿飞回头笑道:“路不好走,汽车反而开不动……下次如果就你自己的话,我可以骑自行车送你。”   “不用,谢谢,我会送他。”顾休与冷冰冰防守三连。   [注]参考网络资料。   四岁小笨猫(歪头):我很机智哦   明天来个劲爆的 第34章 晒月光小猫   云晚汀:“……”   郑鸿飞不以为忤,仍然笑意温和道:“汀汀,今天我听你吹叶子都能吹那么好,那你唱歌一定也很好听吧?”   小猫谦虚道:“我只是喜欢唱歌。”   郑鸿飞道:“我们这干活的时候也唱歌。”   他说着便来了两句。   “风里来!雨里去!牧笛悠!悠!”[注]   这一嗓子过于气势磅礴且突如其来,云晚汀一下子震了震,顾休与赶忙揽紧他。   这歌听着没什么曲调,与其说是歌,更类似于田间地头鼓劲的农耕号子。   云晚汀由衷道:“郑医生,你嗓门真洪亮。”   郑鸿飞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下,两侧麦色的耳根渐渐烧红。   顾休与将云晚汀揽得更紧,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道:“什么时候到。”   郑鸿飞:“……快了。”   远远便闻见麦香,云晚汀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好香哦。”   二人下了牛车,郑鸿飞还得工作,只得恋恋不舍对云晚汀道:“那我先回去,中午来接你。”   “哪这么麻烦啊,”刚刚请云晚汀给孩子上课的其中一位大叔道,“郑大夫你回吧,我到时候用牛车送小云老师回去不就得了。”   郑鸿飞:“……”   顾休与在田边给云晚汀找了块不那么晒的位置,让他坐在干草垛上道:“写你的曲子吧,我去打个电话。”   “好。”   天高云闲,风拂麦浪,云晚汀将琴搁在膝头,就着耳畔的和风与田间的吆喝,拨响第一个音符。   另一边顾老爷子为了忆苦思甜,刻意不用收割机,领着俩后辈手拿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   然而俩臭小子频频回望,老爷子先一人踹一脚,再嘲讽道:“十五年前我也领着顾休与来过一趟,他那会儿和你……”   他指着顾回风道:“一样大,干活比你们俩臭小子麻利多了。”   又指着盛尘光道:“你个臭小子白出去一年,回来也没打过人家,现在种地都不如人家。”   顾回风、盛尘光:“……”   顾回风不服气道:“那时候家里也没幺幺啊,不然二叔还能走得动道儿?”   “闭嘴干活!”老爷子一瞪俩牛眼,又踹他一脚。   早上起太早,中午回去的路上,云晚汀便趴在顾休与肩上,困得哈欠连天。   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醒来时,户外炙热黏腻的空气穿越纱门纱窗涌入屋内。   酷暑难捱,哪怕云晚汀畏寒不畏暑,也不想在这种天气到户外去。   他窝进沙发里戴上耳机,才打开APP听书,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什……唔。”   口腔中送进来一块牙签叉住的西瓜,这瓜事先应是用沁凉的井水加碎冰湃过,既清凉解暑又不会太冰从而镇得齿龈发麻。   顾休与问道:“还吃吗?”   “嗯!”云晚汀答过,顾休与又喂他一块。   “汀汀!这瓜甜吧,我特意挑的!”魏继东靠在门边,手里也拿着块儿西瓜,边啃边问。   云晚汀道:“甜。”   他听见点“答答”的响动,便疑惑问:“什么声音?”   魏继东一怔,继而道:“哦,可能是我手里的塑料袋,我吐籽呢。”   云晚汀仍然不解,问:“什么吐籽?”   魏继东也傻眼了,道:“西瓜籽啊。”   云晚汀:“……有籽吗?”   魏继东:“……?”   “有,”顾休与道,“你小时候怕你噎着,一直给你吃无籽的,之后也没有改过,今天这个有籽,不过挑出来了。”   “……”魏继东忽然觉得手里的西瓜不甜了。   炎炎烈日落下西山,云晚汀才抱着吉他走出房间。   顾休与放下手中文件,走在他身侧问道:“要去哪儿?”   “顾叔叔,我还想去早晨你们打架的地方,”云晚汀道,“那里有茉莉花的味道,香香的。”   顾休与:“……不是打架,只是切磋。”   云晚汀:“哦。”   坐在小板凳上,云晚汀原本想唱自己专辑里的歌,但考虑到现阶段还需要保密,便开始弹唱一首最近听到的喜欢的民谣,名为《夏复来》。   时值盛夏,蝉鸣不休,夜风温热,此时此刻都能清晰感知到。   可又仿佛并不只在耳畔与身侧,更在吉他弦的振动张弛之间,在少年清润柔和的歌声里。   九廊村远离现代都市,偶尔有电影放映便是难得的娱乐,广场上拉张白幕,全村男女老少得空都要去见识见识。   云晚汀当下这一曲,与放电影存在某些相似之处,又不尽相同。   毕竟电影明星只在幕布上,而他却是实实在在坐在那里,且不必施任何粉黛,便比电影明星还要姿容绝世。   一曲终了,云晚汀才松开按弦的手,便听见不远处有人高喊一声:“好!!!”   他一惊,随即便听见掌声雷动,“再唱一个”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云晚汀也不怯场,思索须臾问道:“你们有什么想听的吗?”   有位大爷立刻喊了个歌名,年代十分久远。   好在这首歌在三四十年前风靡大江南北,云晚汀倒也不陌生。   他大致回忆了一下词曲,拨着吉他悠悠地唱起来。   连续唱了五六首,村民们兴致越发高涨,不仅在结束时鼓得掌心通红,还在演唱中随着歌声一下一下打拍子。   忽而有位大姐喊道:“晚汀会不会唱我们九廊的村歌呀!”   云晚汀诚实道:“这个我不会。不然,您唱几句吧,我可以学。”   大姐当即一起范儿,娓娓动听地唱了一段。   待大姐歌声停下,云晚汀便弹着吉他跟上,竟一个音也不错,将村歌的第一段准确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围观群众喝彩声几乎能震碎苍穹。   正当气氛热烈到无以复加时,有道高个子身影猛地从人群中窜出,直冲云晚汀而来。   顾休与眼神一凛,迅速挡在云晚汀身前,声线沉冷道:“干什么。”   对面是个年轻小伙子,手捧一束瞧着是现摘的紫薇花道:“云晚汀,你……你唱得真好听,我从来没碰见过像你唱歌这么好听的人!”   云晚汀微怔,而后道:“谢谢。”   他又戳戳顾休与后背,道:“顾叔叔,你让一下。”   顾休与:“……”   小伙子脸都涨成猪肝色,将紫薇花献给云晚汀道:“花给你,我家种的,邻居都说很漂亮,很……很衬你。”   云晚汀接过花,又说谢谢。   两人交谈音量不大,村民们听不见,只瞧见小伙子杵在云晚汀跟前,一时纷纷道:“诶老王家那儿子,怎么献个花还没完了呢!”   “不是看着人家晚汀哪哪都好,想吃天鹅肉吧!”   小伙子听见议论声愈发面红耳赤,却还继续道:“我……我今年开学高三,你是哪里人,有想考的学校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考同一……”   “他已经高考完了,宣大,”顾休与无情打断,道,“你考得上吗?”   小伙子闻言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沮丧地摇了摇头,道:“考不上。”   “那你还在这听人唱歌?”顾休与冷嗤一声道,“其他升高三的已经在家做了一天题了。”   “不用说宣大,宣市你考得过去吗,能考出省吗?”   小伙子被这一通冷嘲热讽砸得愈发无地自容。   云晚汀:“……”   顾休与时常展露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姿态,他已然习以为常,想着还是鼓励鼓励高考生,遂道:“没关系,你接下来一年好好努力就可以了,进步一定会很大的。”   顾休与又要泼冷水,然而一个音节尚未出口,云晚汀便踹了他一脚。   顾休与:“……”   小伙子既感动又羞惭,连连道:“我会的,我、我一定发奋读书,虽然考不上宣大,但宣市还有希望,如果明年我……”   “到点了,幺幺,洗漱睡觉。”顾休与额角青筋都在诉说着暴躁,索性一把抱起云晚汀,头也不回地进屋去。   翌日又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云晚汀正给大黄狗倒羊奶喝,便听见陈姝怡笑着跑近道:“晚汀!早上好~”   “早上好,陈医生。”   “我们今天要去赶集,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赶集吗?   云晚汀小声道:“可以吗?但是我走得很慢。”   “这有什么!”陈姝怡直接道,“你在宣门没赶过集吧,就算有,那也肯定没村里热闹。”   为了防晒,陈姝怡穿着长袖长裤,戴着米色遮阳帽还打着伞。   她端详云晚汀,道:“不过赶集可晒了,晚汀你有帽子或者伞吗?”   云晚汀便问顾休与:“我们有吗,顾叔叔?”   陈姝怡:“……”   还真是个小叔宝啊。   顾休与道:“有,我去给你拿。”   然而云晚汀的帽子是短檐的渔夫帽,小巧可爱,但防晒功能不足,顶不住宁阗的毒日头。   陈姝怡摸摸下巴,道:“等我一会儿!”   她去找了顶杏粉色宽檐帽出来,对着云晚汀的脑袋比划比划,满意道:“这顶我买了还没戴过,你来戴吧!”   云晚汀说好,陈姝怡便给他戴上。   大帽檐显得小猫脑袋和脸盘更小,杏粉色又衬得他嫩生生的,瞧着比水蜜桃还要柔软可口。   过两秒钟,陈姝怡蓦地又抬手摘下帽子,若有所思地望望他发顶,又给他戴上,两秒钟后,又摘下,而后又戴上。   云晚汀:“……”   他无奈道:“陈医生,你在干嘛呀。”   陈姝怡发现新大陆似地道:“晚汀,你头顶的呆毛好有弹性呀,一摘帽子它自己就啵儿起来了。”   云晚汀:“……”   “晚汀也去赶集吗,”郑鸿飞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微笑道,“那正好,我可以……”   “用不着,”顾休与直截了当道,“我昨天找魏大夫借了一辆自行车。”   他将云晚汀抱上后座,蹬着车轮,一阵风似地从郑鸿飞身前经过。   虽说这天气流金铄石的,集市上却依旧摩肩接踵。   原本是魏家三个小辈一道赶集,临时加入云晚汀、顾休与,可顾回风和盛尘光显然很快听到风声,也急匆匆跟过来,于是三人小队变七人小队。   郑鸿飞和魏继东主要负责采购蔬果粮食,陈姝怡便拉着云晚汀去找集市上的小玩意儿。   俩人一人抱一杯绿豆水,蹲在卖小孩子玩具的摊子跟前,身侧站着仨冷脸高个子,把日头都遮去大半。   摊主:“……”   他极力忽视那仨煞神,对着俩眼巴巴的小朋友笑眯眯道:“看看,有喜欢的随便拿。”   顾休与蹲下,拿了只发条小青蛙,放入云晚汀掌心。   他拧了几下发条,小青蛙开始在云晚汀掌上蹦蹦跶跶。   “这个要吗?”顾休与问道。   云晚汀说:“好。”   顾休与又补充道:“但它是只青蛙。”   云晚汀迅速将小青蛙放回摊上,道:“……那不要。”   小猫坚决拒绝的表情也好可爱,陈姝怡不由得笑出声,又拿了另一只发条小动物道:“那这个吧,这个是小兔子。”   买完发条小兔就买拨浪鼓,买完拨浪鼓又买四驱车……还买了个可以粘在门后墙边的小木门,像动画片里小杰瑞的家门。   其实这些云晚汀小时候也玩过,只是有许多年不曾接触,如今玩着仍很有新鲜感。   两个人将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放入各自自行车的车筐,又接着往前逛。   与郑鸿飞他们碰上时,两个年轻人正在卖鱼的小贩跟前。   然而只是短暂望了片刻,两个人便无声走开。   陈姝怡问道:“鱼不新鲜吗?”   “也不错,”郑鸿飞道,“可村里那条河要什么鱼没有?现抓比这还新鲜。”   “的确,”盛尘光冷不丁道,“河边景色也不错,后头还有山。”   “山上也好玩,”陈姝怡道,“可以看月亮、看星星、捉萤火虫,就是夜里冷,得披件衣裳。”   “是吗,”盛尘光问云晚汀,“幺幺,不然明天去山里玩?正好,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顾休与登时眸光一冷,云晚汀却道:“好。”   顾休与立即道:“我陪你去。”   云晚汀摇头拒绝道:“我和尘光哥哥一起去,顾叔叔你别担心啦。”   他哪知道,正是和盛尘光一块去,顾休与才格外放心不下。   可云晚汀只觉得顾休与没有必要时时刻刻跟着他,上学的时候既然可以正常分开,没理由出了学校他便离不得顾休与。   不知不觉间,他哪里还记得……自己曾认为顾休与是他喜欢的人。   这一晚,云晚汀再度梦见了前生。   此时,他对于这些记忆来源于前生已经不再有怀疑。   甚至能推断出这些记忆是因着这一世出生后几天那场高烧而封存,又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渐渐破开禁锢。   因此他刚出生时完全不似一个新生儿,尽管在痊愈后莫名变得正常,却保留了书写、画画、弹琴……的肌肉记忆。   这一次梦中,云晚汀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极度沉重与虚软,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体内仅剩的力量,却又紧跟着卸了力,吐出更多空气。   如此一来,头脑便愈发昏沉。   同样的感受他高二结束后那次重病也有过,此刻卧病在床的他也是十七岁。   陆长侵坐在床边,雕塑一般长久而无声地注视着他。   云晚汀动了动手指,陆长侵便惊醒似地立刻俯低身体,问道:“陛下,渴不渴,饿不饿?”   云晚汀唇瓣一张一合,然而吐字实在吃力,连气声都是勉强发出。   陆长侵又将耳朵凑近些。   云晚汀断断续续道:“……沅州,水患……如何了?”   哪怕仍然太过年轻,哪怕已呈油尽灯枯之状,他仍然是赵国的国君。   只要不曾咽气,就得为疆土、百姓,熬干最后一滴血。   陆长侵闻言仿佛痛极一般,简直也同他一样呼吸艰难,涩声道:“……陛下。”   云晚汀再没力气出言催促,只微红着眼圈,拽拽他搁在自己身侧的手掌。   那动作甚至也无法称之为拽,只能称之为触碰。   陆长侵束手无策,只得道:“沅州刺史已带领全城百姓筑堤防洪,只是雨势未歇,尚需时日。”   云晚汀显然更焦急了些,居然想要坐起身来。   陆长侵立刻揽着他,可云晚汀却推了推他的手臂,缓缓道:“你……去一趟……”   “陛下!”他如此命若悬丝,陆长侵哪里肯,急声道,“臣走不开……命张文科去,好不好?”   云晚汀仍坚持道:“你亲自……亲自去……”   “陆将军……”云晚汀才唤一声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却还压着陆长侵的指尖试图开口。   陆长侵手忙脚乱地给他拍抚脊背,闭了闭眼,无条件顺从道:“好,好,臣亲自……亲自去,不日动身,陛下别急……”   醒转时,云晚汀茫然地仰躺着,半晌回不过神。   他知道,陆长侵此去,再归来时……只能见到,他的灵柩。   在陆长侵出发去沅州后的第七日,十七岁的云晚汀在满宫哀哭中,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记忆至此终结,此后如何他便无从知晓。   而此刻云晚汀除了震惊于自己的短寿之外,还意识到另一桩事。   假如他死前那样气息奄奄,陆长侵都不曾剥夺他过问政事的自由,那么之前……大概率也不会为太在意他的身体而架空他。   他误会陆长侵了?   云晚汀陷入严肃思考之中。   思考良久没个头绪,小猫选择秉承自己一贯作风:不思考了,先出去玩。   正好借此机会离开顾休与一小会儿,说不定能捋得更清楚。   因此午后盛尘光来喊他时,云晚汀回了声“来了”,便兴高采烈地要出去。   顾休与当即圈住他手腕道:“天这么热,还出去?”   云晚汀当下只想和他保持距离,反驳道:“山里凉快。”   顾休与立刻转换说辞:“山里冷,感冒怎么办?我昨晚泡了糯米,吃不吃汤圆?”   云晚汀:“……”   “我要出去玩啦,”小猫神情冷酷道,“不要拦着我,也不要提前来找我,玩够了我会回家吃汤圆的。”   他丢开顾休与的手,又威胁道:“如果你去山里找我回家,我再也不理你了哦。”   撂下话他便开门找盛尘光去了。   顾休与紧跟着追出去两步又生生停住,十指渐渐合拢,而后攥得死紧。   从小猫欢欢喜喜跟人跑了之后,这一个下午加晚上,顾休与将带过来的以及屋内原本的衣服、器具,能洗的、能刷的都又全部洗刷一遍,晾衣绳上挂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衣服,厨房摆着一堆反光的锅碗瓢盆瓶。   云晚汀是个小洁癖,这些东西其实干净得无以复加,可顾休与近乎神经质地拿干活来麻痹自己。   有些不能水洗的,他便一件一件拿电熨斗熨烫,将并不存在的褶皱一一熨平。   做完这些,他又开始收拾屋子,扫地、拖地、擦拭门窗、家具摆设,魏家没什么积尘,都是无用功。   夏日高温干燥,拧过的衣服晒两个小时便干透了,顾休与又逐件收进来,或叠或挂地归回原来的位置。   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过一遍,月色悄然入户,映得这小套间一尘不染,简直如同手术室。   顾休与只得开电脑打算工作,然而视线在财务报表上停留半小时,他根本无法进入状态,只觉脑内剧痛,伴有嘈杂耳鸣。   “啪”一声合上屏幕,顾休与手掌贴上刚擦过三遍的地面砖,开始一个一个做俯卧撑。   许久之后方才力竭,他又拿出哑铃,试图以耗尽体力的方式逼迫自己冷静。   能做的运动都做尽,顾休与出门,携着满头满脑的热汗,走到昨儿云晚汀唱歌的树下。   外头有村民来来往往,都有意无意地朝里头瞟,似是在揣摩云晚汀今晚会不会再出来唱歌。   见顾休与过来,他们记得昨夜便是这个人立在云晚汀边上,最后还将人强制带回了。   虽说心存不满,他们却不得不含着一丝难言的畏惧,询问顾休与道:“晚汀……在不在呀?”   顾休与压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只是游魂般到这转了一圈,不见云晚汀,又僵硬地回去。   徒留村民一头雾水地嘟囔道:“看着挺体面个人,怎么怪吓人的哦?”   顾休与立在屋中良久,蓦然听见手机振了声。   他一把拿起手机,看到绿色图标上有红圈1,连忙点开微信。   可消息并非云晚汀发来的。   其实顾休与每隔三小时便会给他设置一次强提醒,手机没有三次强振动,便不是云晚汀。   消息来自顾家的小家庭群。   顾老爷子:【图片.jpg】   紧接着老爷子开始疯狂输出。   【盛家那臭小子在朋友圈发的】   【这什么玩意儿???】   【大半夜把我们幺幺拐山里头去想干嘛呢!!!】   【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顾休与死了吗,让他把人拐去了?!!赶紧找回来!】   【不行不行,你不能去,顾回风呢,起来!】   老太太只顾着欣赏小猫:【哎哟真好看我们宝宝,看看这小脸小眉毛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小脖子】   顾诚先:【幺幺这是去山里找灵感去了吧?】   纪司琦:【晚上山里冷哦,幺幺衣服够不够暖和呀】   顾回风:【在找】   顾休与和盛尘光当然不是微信好友,他盯着那张朋友圈截图,是云晚汀坐在山间,身丨下垫着盛尘光的外衣,正闭上双目微微仰头。   他对面一轮圆月十分硕大,光华朦胧清冷,莹莹冷光悉数飘洒在他周身,近得几乎能将他掳到月亮上去。   盛尘光并未配文字,只有一个月亮的emoji。   刻意为之的暧昧,说的自然并非嵌在夜空里的那轮月亮。   [注]来自网络   说劲爆绝对劲爆   我在疯狂日六哎,我不是劳模谁是劳模啊!!! 第35章 吃汤圆小猫   顾老爷子刷完盛尘光那朋友圈后便坐立难安,在屋里闷得慌,又开门出来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自家的白菜被自家的猪拱了,他不满意,可外头的猪要来拱,他更不满意!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小猫太小了,至少得等二十,不对,三十岁之后,再去独自面对外头的臭小子。   现在,他这个老头子少不得要把把关。   想定了,顾老爷子便雄赳赳气昂昂准备亲自上山拿人。   然而才迈出一步,便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比他更气势汹汹地大步朝外走。   顾老爷子:“哎?你……”   顾休与充耳不闻一般,转眼便走出去老远。   老爷子瞧着他那架势,不像去寻人,倒像寻仇杀人。   心道不妙,他连忙拽了件外衣跟上。   可顾休与正当青年,又步履匆匆,老爷子不多时便跟丢了。   顾休与一路疾走到白日提到的河边,夜色下河水星光熠熠,然而河边空无一人。   他视线投向河对岸,群山巍峨延绵,而夜色沉厚如浓墨。   这样一座深山,要寻到一只再小不过的小猫,谈何容易?   当是时,云晚汀腿边正窝着只灰不溜秋的小松鼠,一面“吱吱叽叽”乱叫,一面往旁边枯叶底下藏东西。   云晚汀闭着眼睛问道:“藏好了吗?”   小松鼠:“吱吱!”   云晚汀遂睁开眼,隔空指了指某片树叶,道:“是在这下面吗?”   小松鼠:“吱吱吱!”   它用小爪子刨开正确的那片树叶,带着云晚汀的手去找那颗小松果。   云晚汀无奈道:“好吧。”   他从外套口袋摸出一块红豆味奶糖,剥开将糖吃掉,将彩色透明糖纸递给小松鼠。   小松鼠归拢自己赢来的几张糖纸,抬起小爪子捂着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睛,“吱”了一声。   于是又换成云晚汀来藏。   盛尘光在另一边笑得颇为吃味道:“光顾着跟它玩,理都不理我?”   云晚汀摸摸小松鼠道:“小松鼠好可爱呀。”   今夜这个机会盛尘光等了几辈子,可不能被只小松鼠给搅乱计划。   他将手中薄纱袋在云晚汀眼前晃了晃,道:“看见了吗?”   一点清冷莹润的黄绿色光雾在眼前飘忽,云晚汀轻声道:“看到啦,是什么?”   “萤火虫。”   为了让云晚汀看到哪怕一点点,盛尘光去捉了这么一大笼。   只要能让云晚汀展露一点笑意,也不枉他满山乱跑。   盛尘光嗓音倏然低缓下来,语气是他一贯的温和,可又多了十成十的郑重:“幺幺。”   云晚汀听出他此刻心绪深沉,不解道:“怎么了,尘光哥哥?”   盛尘光缓缓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朋友。”   云晚汀不料自己忽然被夸,双手捧住面颊,弯着眼睛笑道:“真的吗?”   “真的,”盛尘光凝望着小猫美滋滋的模样,却笑不出来,而是继续自我剖白,诚恳而忐忑,“我和你一起长大,心里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和你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分开的时候就总想着你,从小到大,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   云晚汀唇边的笑弧渐渐平直下去,他心中对这些话哪怕只有几分朦胧的感知与理解,却也晓得这是自己收到的那些情书中常见的措辞。   他迟疑着开口道:“尘光哥哥……”   “你把我当成玩伴、发小、亲人,我本来以为我也是,可是汀汀,”盛尘光眸色深沉,道,“我高考完和你出去的那天,你靠在我肩膀上,我亲了你。”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吻,不是幼儿园那会儿全班小屁孩都想嘬你一口的那种吻,是想和你终老一生、永不分离的吻。”   云晚汀始料未及,喃喃道:“……怪不得顾叔叔那天会那么生气。”   听见顾休与的名字,盛尘光冷哼一声道:“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云晚汀伸手摸到纱笼的开关,轻轻一抽,萤火虫便飞了漫天。   只是它们并未四散开来,反而绕着云晚汀周身翩翩飞舞,莹莹清辉与如霜月华相融,愈发映得云晚汀肌肤冷玉一般细腻柔润。   他无奈道:“可是尘光哥哥,我……”   “让我说完,幺幺,”盛尘光闭了闭眼,孤注一掷道,“那天听你说起、说起前世之后,我做了个梦。”   他拢紧十指,继续道:“在梦中,我叫陆长侵。”   “你说什么?”云晚汀心头猛地坠了下,失声道,“你说……你是陆长侵?”   静谧山林间似乎传来枯枝断裂的“咔”一声脆响,然而二人皆沉浸在情绪剧烈波动之中,竟毫无察觉。   “怎么可能……”云晚汀眉尖深蹙着,又重复一遍,“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盛尘光凑近他,神态渐渐痴迷,道,“我梦见自己带兵把守皇宫,在角落里发现你想爹娘想得哭;梦见自己夜里去找你,你还把我当成黑无常来索命……”   他桩桩细细说来,与云晚汀所想起的分毫不差,可这些有关陆长侵的内容,云晚汀当日同他说秘密时,的确尽数避开了。   那……陆长侵不是顾休与,而是盛尘光?   他抿了抿唇,道:“尘光哥哥,你把脸靠近一点。”   盛尘光恨不能贴上去,离他咫尺之遥时堪堪停住,隐忍道:“这样?”   云晚汀捧住他的脸,依然是从下颌开始,一点点向上摸索。   对照记忆中陆长侵的轮廓,云晚汀极力想确认这两张脸究竟相同还是相异。   可触觉无法用文字记录下来,也无法精准记忆。   虽说云晚汀寻不到摸索顾休与面容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也根本无法笃定盛尘光与陆长侵的脸并非同一张。   难道……成年男子的骨骼轮廓都大同小异吗?   可惜他一直听不清陆长侵的声线,否则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盛尘光感受着他柔滑的指尖游走在自己面上,指腹肌肤软嫩得不可思议,哪里像弹了十多年古琴的手。   “幺幺……”他四肢百骸都似过了电,道,“我喜欢你,前生的遗憾,现在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云晚汀脑中一团乱麻。   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将盛尘光与陆长侵等同起来。   他对陆长侵怀有何种情感?亲近,依赖,或许还有些别的。   可对盛尘光,便只到亲近为止。   云晚汀攥了攥袖口的小穗子,抬眼认真道:“尘光哥哥,我……”   “你做梦。”   云晚汀一怔,诧异道:“顾……”   他来不及回头,甚至来不及说完,便被对方一把夺入怀中,又随即被横抱起来。   顾休与大掌一扣,便将云晚汀的脸完全摁在胸口,盛尘光刹那间只瞧得见乌黑圆溜的后脑勺。   云晚汀闷得瓮声瓮气地道:“顾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座山这么大,这一处是盛尘光背着他走上来的,哪怕他自己再走一遍都未必找得回来。   顾休与抱着他转身便走,盛尘光立刻上前诘问道:“顾休与,你凭什么带他走?”   云晚汀倏地想起他来前还警告过顾休与,登时附和道:“对啊,我还没有玩……”   “臭小子!”   凌空一声断喝,顾老爷子冲着盛尘光杀过来,朝着他后脑勺便是一掌,又踹他一脚道:“长本事了你,敢拐我们家幺幺!”   盛尘光顾不上跟他请罪,见顾休与抱着云晚汀越走越远,赶忙想追,慌忙道:“顾爷爷,我回头再跟您解释,我……”   可老爷子哪容得他做主,直接拽着他说:“还回头解释?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   盛尘光被老爷子拽得无法脱身,又不能直接上手推,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休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憋闷得脸色铁青。   云晚汀也在生顾休与的气,严肃道:“顾叔叔,你提前来找我,我真的不理你了!”   顾休与好像溺水一般,胸口剧烈起伏,问得没头没脑:“你们相认了?”   “什么?”   “你找到你梦里那个人,找到……陆长侵了?”顾休与艰难地吐出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名字,“是盛尘光?”   提起这事云晚汀便心乱如麻,直觉与盛尘光的证词在他心头激烈交锋,不禁苦恼道:“你别问啦!”   顾休与臂膀瞬间又收紧,直欲窒息一般痛苦地呼吸着,道:“……问问都不行?”   小猫觉得自己很成熟了,遂语重心长道:“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顾休与深呼吸几次,道:“想明白你也不能跟他走。”   云晚汀也恼了,不满道:“我又木鹅有说要!而且你也不说自己怎么又提前找过来!”   “我能说什么?说我忍受不了任何人和你单独待在一起,说你只要离开我视线一秒我就会焦虑,说你有可能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发疯?”   “说我养大了你,然后爱上了你?汀汀……我有资格爱你吗?”   云晚汀完全怔愣住。   听顾休与一句接一句,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们不是亲人吗?”   顾休与心头顿时冷彻,越走越快,道:“是……我们是亲人,是我越界了。”   一路下山回到那个小套间,顾休与将云晚汀放到小沙发上,云晚汀身体才一动,顾休与便一把按住他肩头道:“你别走。”   云晚汀眼睛睁大,气鼓鼓道:“怎么,你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   顾休与盯着他道:“只要你不走,不去找盛尘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猫不再继续和他猫碰硬,只深沉道:“顾叔叔,说实话啦,虽然尘光哥哥说自己是陆长侵,甚至有证明,可是我总觉得他并不是……”   “我觉得,”小猫煞有介事、仿佛要给人颁奖一般道,“你才是陆长侵。”   顾休与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急声道:“如果我是他,你就不去找盛尘光了吧?”   云晚汀:“……”   显然没有相信嘛。   记得先前同顾休与说自己怀疑他是陆长侵时,他语气斩钉截铁来了句“……把我当替身,你想都不要想”,那现在呢?   云晚汀道:“我没有把你当替身哦。”   顾休与却道:“只要你不走,当也不要紧。”   他声音倏尔低下去:“那天你第一次说自己梦到陆长侵,其实在那之前,你已经在梦里叫过他很多次……我太羡慕了。”   云晚汀:“……算啦!”   他踢掉鞋子,踹了踹顾休与道:“要吃鲜肉汤圆。”   顾休与立即道:“我去给你做。”   泡好的糯米一早便送去水磨坊磨好再吊干成粉,猪肉是医院食堂匀出来一份研好了送过来的,顾休与将荸荠末、榨菜末、姜末、精盐、胡椒粉、味精加入肉茸中,拌匀成馅[注]。   他在这搓汤圆包汤圆时,视线时不时便挪向厨房外。   云晚汀抱着吉他时不时时断时续地一面弹一面哼唱,在创作他的专辑曲。   可当顾休与煮熟汤圆起锅、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圆出来时,云晚汀却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小猫又瘦又小,和吉他一同缩在那么点儿个沙发里也不显局促。   身上T恤轻薄,柔顺地卧在腰侧凹弧内,隐隐可见乳白如脂的肌肤。   顾休与搁下碗,倾身展臂将他抱起,跟摇摇篮一样轻轻晃着他道:“汀汀,汀汀?”   “唔……”云晚汀迷迷糊糊地半张开眼,自言自语道,“怎么睡着了。”   顾休与找了张小藤椅给他倚坐着,端着碗蹲在他身前,舀起一颗汤圆吹了几下方道:“应该不烫,你先咬一小口。”   云晚汀还迷糊着,慢吞吞咬一小口糯米皮,又慢吞吞嚼着。   门板陡然“笃笃”响起,旋即是老爷子的大嗓门:“老二,开门,我看看幺幺。”   顾休与置若罔闻,握住瓷勺的手却一紧。   云晚汀缓缓望向门外,道:“……是顾爷爷吧,怎么不让他进来?”   门外可不只老爷子,有盛尘光、顾回风、郑鸿飞、魏继东……还有不知道哪天又会冒出来的这个那个。   顾休与道:“没人开门他待会就走了。”   云晚汀吃掉这个汤圆,犹豫须臾道:“顾叔叔,我又做梦了。”   “这一次我全都想起来了。”   顾休与面色陡然凝滞,他沉默半晌,将那碗汤圆搁回桌上,哑声说了个“好”。   云晚汀道:“其实你真的是……”   “咚——!”   话语戛然而止,云晚汀听着那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唇瓣几度张合道:“……顾叔叔?”   毫无回应。   云晚汀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戳到一块硬邦邦的肌肉,他顺着摸索了下,是顾休与的手臂,横过来的。   他这么折腾一圈,顾休与毫无反应。   顾休与……突然昏过去了?   小猫有点惊到,忙无措地对着门外道:“……顾爷爷。”   老爷子一听赶紧应道:“哎在这在这,怎么了幺幺,你顾叔叔没吓着你吧?”   云晚汀可不就是吓着了吗,他眼圈渐渐泛红,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泪汪汪含着哭腔道:“……顾叔叔晕倒了。”   老爷子:“……?”   什么玩意儿?   他那个病菌绝缘体儿子,还有昏倒的一天?   老爷子不敢让云晚汀开门,小猫正害怕呢别再摔着。   急急叫过郑大夫那边来,推着担架车过来拿了钥匙开门,一堆人浩浩荡荡挤进屋里。   医护人员带走顾休与,其余人却都留下来围在云晚汀身侧。   老爷子随手拿起上次赶集买回来的拨浪鼓,一面摇得“卟咚卟咚”响,一面哄小孩道:“哎哟幺幺,不哭不哭,你顾叔叔有个病不用治就好了,你可不行啊,要是哭坏了爷爷奶奶疼死了……饿不饿啊?”   云晚汀吸着鼻子小声道:“汤圆、汤圆还……没有吃完……”   “好吃汤圆吃汤圆,”老爷子左右张望一下,踹了脚顾回风道,“臭小子你来!喂哥哥吃汤圆。”   顾回风求之不得呢,连忙端起碗,盛尘光拦了下道:“我来喂吧。”   云晚汀却道:“……回风来吧。”   盛尘光神色一黯,顾回风冷笑一声。   慢悠悠喂完那几颗汤圆,云晚汀面颊上睫毛上湿漉漉的,还挂着泪珠子。   老爷子暗骂自己那儿子晕得不是地方,看把小猫吓成这样。   他嘟嘟囔囔道:“上回得病都是刚出生那会儿了,我还当他这辈子都跟钢铁一样呢。”   云晚汀耳朵尖捕捉到这句话,立刻问道:“什么意思,顾叔叔出生的时候生过病吗?”   “啊?”老爷子一懵,答道,“是啊,出生那次病得差点人没了,我和你奶奶还以为这老二才出来就留不住了呢。”   “……果然如此。”   云晚汀摸索着找自己的盲杖,道:“我想去看看顾叔叔。”   于是一堆人又要前前后后朝急诊室走,云晚汀道:“尘光哥哥和我一起过去就好,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顾回风反对道:“他晚上把你拐出去的账还没算呢,幺幺,你得小心他。”   云晚汀摇摇头,道:“没关系,是我有话要和他说。”   坐在走廊长椅上,云晚汀动动鼻尖,小声道:“好甜的味道。”   不远处便是医院内的小超市,大抵也是整个村里唯一一处卖面包、酸奶、雪糕的处所。   盛尘光遂问道:“吃不吃菠萝包?”   云晚汀揪揪指尖,道:“想吃雪糕。”   盛尘光无奈道:“才吃了热汤圆,又要吃凉的,你吃的药不也得忌生冷?”   云晚汀几乎熟练道:“就吃一小口。”   这招实在百试百灵——小猫的愿望如此渺小,就只想吃一小口而已。   况且小猫哭得眼睛红红,眼底氤氲着水雾,说话还含着鼻音,谁能忍住拒绝他不给他买?   盛尘光只得买了根小小的鲜奶雪糕,拆开包装道:“小口咬。”   云晚汀乖乖的,的确只吃了一小口,眯着眼睛感受了下雪糕劲爽的凉意便说不吃了。   盛尘光遂三两口啃完余下的雪糕,他不喜甜食,被甜得拧了拧眉,可想到这是云晚汀吃过的,又只剩乐在其中。   云晚汀轻声问道:“尘光哥哥,你真是陆长侵吗?”   盛尘光神情微僵,却迅速而笃定道:“当然。”   云晚汀严肃道:“你不是。”   “我是。”   “我知道你不是!”   “我是。”   “不是!”   “……是,”盛尘光苦笑道,“……幺幺,你就当我是,行吗?”   云晚汀有点生气,蹙着眉头无比认真道:“尘光哥哥,就算你真的是陆长侵,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和你在一起的。”   “我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也是因为现在我想,而不是因为我前世和他在一起过。”   “诶,汀汀?”郑鸿飞推着顾休与出来,道,“别担心,顾总是情绪波动太大所以短暂意识丧失,磕那一下又磕出轻微脑震荡,等他醒了卧床休息几天就没事。”   “……好,”云晚汀跟着站起来,踟蹰道,“所以顾叔叔不会死掉了对吧?”   “不会的,”郑鸿飞忍俊不禁道,“他这身体机能抗造得很,可远远没你金贵。”   顾休与苏醒时,室内一片浓墨般的昏沉。   唯有皎月清辉从窗棂倾泻入室内,映亮一道倚着衣柜、抱着吉他的清瘦身影。   “……幺幺?”   云晚汀按弦的指尖一顿,垂着脑袋不答他,一时将左脚踩到右脚右边,一时又将右脚踩到左脚左边。   顾休与晃了晃头,从炕上下来迅速走到他身边,躬身端详他神色。   见小猫噘着嘴,眼睛又红红的,顾休与有些慌乱道:“吓着了?我倒的时候没砸着你吧?”   云晚汀指尖在吉他旋钮上拨来拨去,小声道:“……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他又重复一遍:“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在云晚汀的观念里,死亡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前生他在各种大病小病的侵扰中吊着一口气,几番垂危甚至令人麻木,最终不过十七岁便撒手人寰。   这一世他一样是个小药罐子,一样习惯了徘徊在生死边缘。   发个烧就能呼吸困难,用药也会愈演愈烈直至住进ICU,病危通知单一张接一张、雪花一样下。   他哪里晓得别人情形如何,无论什么伤病在他眼里都与死亡画上等号。   小猫哪怕和顾休与闹矛盾,哪怕不理他,也绝对不想让顾休与死掉。   顾休与管他穿衣、管他睡觉,夜里顾休与给他讲故事、暖被窝。   他放学,顾休与给他做作业,他挑食,顾休与从只会泡面水煮蛋到精通八大菜系。   他们是相互依靠十几年的至亲,是前生心照不宣的爱人。   顾休与见小猫可怜巴巴地淌了满脸泪,心口刀割一样又酸又痛,忙不迭将他抱进怀中,扣着他后脑勺安抚道:“没事,没事,幺幺,只要你还在,我就不可能死,我一辈子都照顾你,到这辈子过完的时候……你走了,我就马上去陪你,不管在哪,你都不会找不着我,好不好?”   云晚汀趴在他肩头小声呜咽,顾休与心尖也被他的眼泪泡得发涩。   顾休与低声道:“还是你知道我知道我爱上你,心里害怕,想拒绝我,又觉得我们是家人,不忍心?”   “那,陛下……如果我这么叫你,你是不是就不那么害怕?”   云晚汀瞬间怔住。   良久后,他轻声道:“你……”   “我想起来了,”顾休与指腹抹去他腮上的湿痕,一字一顿道,“全都想起来了,小陛下。”   [注]参考网络菜谱   嘬嘬小泪包 第36章 怕鱼的小猫   早该记起来的。   隔着宫阙万重,我也曾长久地、无望地、欣喜地,深爱着你。   一如此世,一如此刻。   即便生死轮回万千次,爱你,依然是我唯一的本能。   云晚汀是被热醒的。   即便宁阗的盛夏高温至此,对于小猫来说也只是有些过于温暖而已,远远不到热到睡不着的程度,甚至连风扇都不需要吹。   可此刻云晚汀却只觉颈上沁出一层细汗,两腮也泛起潮红,好似要蒸腾出热气似的。   他一睁眼,裹住他的暖热身躯也随之一动,顾休与压根没睡,视线一直凝定在他面上,低声道:“怎么醒了?”   小猫失去了舒适睡眠,臭着脸默默想:和人一起睡觉果然很危险。   “好热,”臭脸小猫道,“顾叔叔,你身上这么热,我都出汗啦。”   顾休与抬手碰了碰他颈项,哪有什么黏腻的汗液,唯有一点冷玉入水一般湿软的触觉,细嗅甚至捕捉到淡淡甜甜的柠檬味道。   顾休与指尖在他细长脖颈间来回游弋,痒得云晚汀身体有些发软。   他缩了缩肩膀,茫然道:“顾叔叔?”   顾休与嗓音喑哑:“哪出汗了,不还是这么滑?”   说话间他已同云晚汀离得极近,鼻息裹挟着热意缠上云晚汀脖颈。   室内极静寂,二人的呼吸声敲击着彼此的耳膜与胸腔,带动着两颗心脏也一强一弱、擂鼓般蹦跳起来。   前生爱侣终于相认,亲昵便成为本能。   顾休与鼻尖压在小猫软嫩的颊肉上,缓缓含住他两片甜润的唇瓣。   云晚汀下意识闭眼,顾休与时轻时重地吮他的唇,吮得他唇上麻痒,禁不住轻轻哼吟一声。   顾休与立刻乘隙而入,近乎凶狠地吮上他舌尖,那片薄软湿甜的红舌登时颤栗了下。   唇舌酸得令云晚汀溢出泪,他想说话,却被吻得吐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和着鼻音一同细细碎碎地颤溢出来。   顾休与闻声跟打了鸡血一样,困着人家的唇舌钻进去嘬吸舔舐。   云晚汀手脚发软,眼泪一骨碌冒出来,淌得满脸湿漉漉的。   小猫的睡衣布料柔软得好似婴儿肌肤,鼻尖埋进去吸了满口充盈的香味。   云晚汀怎么哭都没有用,两瓣红帆都在男人唇间簌簌乱抖,甚至越哭越会招致更过分的对待。   夏日空气潮热,浓云翻卷,湿度渐渐累积到极点。   豆大的雨点在拂晓时分终于按捺不住地砸下来,天地皆笼罩在暴雨与高温交织成的厚重帷幕里,尤其是这间狭小的屋子。   纯白色蚊帐朦朦胧胧,半掩着一双交叠的人影。   乌云融水,小猫淌水。满口的甜蜜,几乎能将顾休与淹没其中。   骤雨后河流涨水,正是去捞鱼捞虾的好时机。   虽说云销雨霁,日光极盛,可气温难得凉爽了些,于是愈发勾得人想往外跑。   日头一出,房门便被人敲响。   顾回风在外头嚷嚷道:“幺幺!去不去河边抓鱼啊!”   云晚汀倒是想,可他通身一丝力气都不剩,而且顾休与宛若大章鱼似地扒在他身上,缠得他动弹不得。   云晚汀才一动身子,顾休与便将脑袋凑过来,又想来亲他。   他立即捂住唇。   顾休与一顿,低声道:“还是不能亲?”   云晚汀使劲点点头。   顾休与无奈道:“刷了牙又漱了口,还嫌弃?还嫌弃你自己的东西?”   云晚汀又点点头,再补充道:“而且嘴巴痛。”   他两瓣粉润的薄唇此刻略微红肿,话音也有些发哑,听起来绵绵软软淌在唇齿间,须得小心捧起。   瞳仁也湿漉漉的,颈侧还遍布红痕。   顾休与哪能让别的乱七八糟的人瞧见他这模样,低声道:“我带你去河边,不和他们一块,就我们俩,找个没人的地方?”   云晚汀:“……”   这是去捞鱼吗?   可他又想出去玩,踌躇片刻后便道:“好。”   门外顾回风得不到回答便会锲而不舍,又嚷嚷道:“幺幺,幺幺?”   云晚汀勉强调动力气想朝外头喊,顾休与迅速摁住他道:“不用,我去。”   顾回风瞧见门一敞,面上欣喜之色才展露一半,瞧见出来的是顾休与时,直接光速消弭。   顾休与也不同他废话,手机一竖点开录音。   “回风,我不跟你去河边啦,我要和顾叔叔一起去。”   顾回风拧眉道:“……我进去看看他。”   顾休与又一动拦在他跟前道:“没这个必要。”   顾回风深呼吸几下,沉声道:“那天在山上、还有下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几个都怪怪的。”   顾休与冷嘲道:“跟你有关系?”   顾回风立时反嘲道:“顾休与你能得意多久?你现在三十多,还算鼎盛,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到时候你还有什么?”   顾休与漠然望着他,缄默半晌后,声线凛冽道:“那你就等吧。”   “看看十年二十年之后,是不是真能乘虚而入。”   云晚汀坐在床沿,顾休与拿起奶黄色船袜正要给他套上,目光一落却陡然凝固。   云晚汀足尖上都是他咬出来的牙印,足背足底还零落着粉粉红红的印迹。   其实顾休与也没平安到哪去,前胸后背都是小猫爪子挠出来的抓痕,只是位置隐蔽,瞧着远远不如小猫那么可怜。   足尖一痒,云晚汀下意识朝后缩,先前的疯狂放纵又顷刻间涌入脑海。   顾休与指腹抚过那些凌丨虐一样的印痕,云晚汀双足一麻,立即道:“不能、不能再碰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顾休与的唇便携带着炙热的温度压下来,云晚汀来不及反应,一抬脚踹了上去。   顾休与闷哼一声,云晚汀忙道:“顾叔叔,你还好吗?”   好在小猫力气小,顾休与没流鼻血、也没断骨头,他无奈地笑了下道:“吓着了?”   云晚汀摇头,认真道:“要……要节制。”   “等到下个周再说吧……”云晚汀规划得有理有据,道,“这几天你就还是睡在那一边好了。”   顾休与:“……?”   河水潺潺流淌,波光粼粼。   云晚汀垫着顾休与的外套坐在河沿,鞋袜都搁在河边。   身侧搁着一小堆黄澄澄的野果,是顾休与摘的。   每颗都用瑞士军刀挖掉一小块,甜的顾休与便给他留下,涩的顾休与便自己吃掉。   纤白小腿半浸在河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   日光金灿灿好似蜜糖,映得云晚汀肌肤晶莹剔透,细腻得犹如薄胎瓷器上覆一层甜白釉。   裸丨露在外的肩颈四肢上可见星星点点的胭脂色痕迹,可想而知其余更要命的位置是何种情况。   因此云晚汀坐一小会儿,便得悄悄调整一下坐姿。   河里的小鱼小虾都绕在他腿边,云晚汀只消稍一低手便能捞起几只。   然而他手每每接触到小鱼时都会迅速松开,只间或捉几只肥一点的河虾搁到自己的小水桶里。   顾休与站在河当中,没多久便逮着两条蓝刀鱼。   见云晚汀只捉小虾不捉小鱼,顾休与遂问道:“怎么不要鱼?”   云晚汀拨拨水面,道:“……就,不想吃鱼。”   才怪。   小猫哪有不爱吃鱼的时候?一桌子菜里,鱼向来是云晚汀吃得最多的那道。   顾休与渡回岸边,坐在他身侧。   他蓦地生出一个猜测,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怕鱼?”   小猫立时挺胸抬头,坚定不移道:“没有!”   果然如此。   ……真有啊。   雨后乡村的空气清新怡人,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听一听鸟鸣蝉鸣,也足以令人身心舒畅。   顾休与见云晚汀眉眼间满是惬意,神色也随之舒展开来。   两道身影越靠越近。   云晚汀身体却陡然僵住,小脸瞬间苍白,声线也打飘:“顾、顾叔叔……”   顾休与心口一紧,担心他不舒服,急忙问道:“怎么了?”   小猫直着脊背一动不敢动,眼睛红通通,好似快哭出来一样道:“有、呜有小鱼咬我的脚……”   顾休与:“……”   他极力忍住笑意低头查看。   这河里的鱼儿并无咬人的凶恶物种,云晚汀说的“咬”其实只是两三条小鱼绕在云晚汀足尖和足踝附近,用鱼嘴吸他的皮肤。   顾休与一挥手赶跑它们,托起云晚汀的膝窝转到岸上来。   轻轻碰了碰他被小鱼嘬出来的几处浅浅的红痕,顾休与哭笑不得道:“还有你这么?”   云晚汀也不说自己不怕了,泪汪汪道:“小鱼滑溜溜的,我不敢碰。”   “汀汀!!!”   有人一面喊一面朝这边疾奔过来,却是魏继东。   他显然这么快跑了许久,停下后一面弯腰扶着膝盖平复呼吸,一面望着云晚汀气喘吁吁道:“你……你们家……”   话语遽然顿住,魏继东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云晚汀不解他怎地只说一半,道:“怎么了,魏医生?”   顾休与眉心一拢,挡在云晚汀身前,隔绝掉年轻男人的视线。   魏继东这才丢了魂一样道:“哦……老爷子……刚刚摔了。”   老爷子这辈子第一回感叹岁月不饶人。   他以前哪知道头晕是什么东西,今儿却只是在外头吊了会儿单杠,眼前便蹭地一黑,摔下去时人事不省。   万幸就只崴了脚,头部和骨骼都没大碍。   可伤势如何并非最主要的,令人警惕的,是身体机能的老化衰弱。   云晚汀一到病床边便红了眼圈,一面喊“顾爷爷”一面掉眼泪。   老头儿察觉自己真老了的时候都没这么慌张过。   那天他哄完小猫便将拨浪鼓揣兜里了,这下又掏出来“卟咚卟咚”摇,迭声道:“哎哟哎哟,乖孙孙,爷爷没事儿,啊,就擦破点皮儿。”   然而老爷子眼还没花呢,旋即瞧见云晚汀身上那些不可言说的印迹,当下瞪圆了眼。   他瞪了半日,又难以置信地瞪向罪魁祸首。   担心吓到小猫,老爷子只用眼神传递过去一句恶狠狠的心声。   “老子之后跟你算账!”   顾休与忙抽了纸巾给云晚汀擦眼泪,眉头紧锁道:“才在外头吹风又下河,这么一哭容易伤着,爷爷这不是没事儿吗,不哭不哭。   泪包小猫抽抽搭搭道:“可是……可是爷爷以前从来呜……从来都不会头晕的……”   顾休与立即道:“人老了都会这样的,头晕怎么了,爷爷都七八十了,哪有老头子不头晕的。”   顾老爷子:“……”   这儿子安慰起人来,有种不顾亲爹死活的感觉。   他忽然不阴不阳道:“你知道你爹我今年七十几吗?”   顾休与:“……”   老爷子冷笑一声。   顾休与搬了张椅子给云晚汀坐下,拿起床头老魏大夫送来的葡萄问云晚汀:“吃不吃葡萄,给你剥?”   云晚汀闷闷地摇摇头,又揉了揉眼睛。   老爷子忙道:“吃吧吃吧,爷爷不吃。”   云晚汀含着哭腔道:“奶奶知道了一定好着急的。”   老爷子先急了,道:“可不能让我老伴儿知道啊,走之前我还跟她说方圆十里内的老头子属我身子骨最好,要不她看上别的老头怎么办。”   “……”云晚汀忽而噙着泪花迟疑道,“那、那奶奶看上别的小伙子怎么办。”   老爷子:“……”   肯定是顾休与把乖幺幺带坏了!!!   然而夜里和老太太视频通话时,云晚汀还是未能兜住,不多时两只眼睛便湿答答的。   老太太担心坏了,不住哄慰道:“哎怎么了我们宝宝,怎么掉金豆豆啦,哎哟奶奶抱抱抱抱。”   云晚汀抽噎着道:“没事……汀汀,汀汀就是想奶奶了……呜……”   刹那间老太太心都碎了,一面隔着屏幕摸小猫脑袋,一面连连道:“不哭不哭,要不奶奶明天安排一下,去宁阗找我们幺幺吧?”   云晚汀一面掉眼泪一面摇头道:“不、不要……宁阗好远,路也不平,奶奶……呜、奶奶会累到……汀汀治好病,就回家、呜回家找奶奶……”   顾休与纸巾都抽不迭,抽一张便被小猫的泪珠子打湿一张。   小猫有点泪失禁,顾休与只得先同老太太道:“先不说了妈,我先哄哄。”   老太太顺势道:“好,好……幺幺不哭了啊,很快就回家啦。”   云晚汀这两天受到的冲击太多,原本不那么严重的几件事,接连撞到一起后便发生化学反应,以致于他情绪都有点失控。   顾休与托着小泪包的臀将他紧抱在怀里,在屋里来回绕圈,还时不时颠他两下,跟哄小朋友一样。   云晚汀哭得脸颊鼻尖飞红一片,伏在自己肩头一抽一抽地小声哽咽,顾休与心口也掐着疼,轻声道:“吓着了是不是?不哭了宝宝,心脏难不难受?”   云晚汀摇头,断断续续道:“我马上就……呜就不哭了……”   “顾休与你给老子出……”老爷子恢复了一天又生龙活虎,拐着脚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瞧见这画面他立刻背过身去喊了声“造孽啊”,将拐杖拄得“咚咚”响,道:“出!来!”   屋里统共两张藤椅,顾老爷子坐一张,云晚汀坐另一张。   顾休与跪在老爷子跟前。   云晚汀抱着奶瓶小口小口嘬热羊奶,听见老爷子阴冷道:“那天在书房,你是怎么跟我和你妈保证的?”   顾休与也不辩驳,沉声道:“我食言了,您请家法吧。”   “还请家法?!”老爷子怒气冲冲道,“你都三十二了,怎么就不能自我约束!”   云晚汀懵懵道:“顾爷爷,顾叔叔保证什么了?”   “没什么,”老爷子语气瞬间缓和下来,道,“没事幺幺,你喝奶就行。”   云晚汀似懂非懂道:“……哦。”   顾休与道:“今天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再放手。”   老爷子险些气厥过去。   这人自己当畜丨生,怎么他倒成棒打鸳鸯的了!   云晚汀喝饱了,弱弱道:“顾爷爷别打顾叔叔。”   “好不打不打,”老爷子踹了顾休与一脚,道,“去给幺幺擦嘴。”   顾休与起身,拿湿巾给云晚汀擦唇周的小奶胡子。   老爷子严肃道:“幺幺,这混账没骗你吧,没强迫你吧……你是不是真喜欢他?没事当火包友也行,爷爷很开明的。”   云晚汀、顾休与:“……”   “顾爷爷,我愿意的,”云晚汀认真道,“顾叔叔对我很好,我也喜欢顾叔叔。”   前后两辈子,顾休与还是头一回听见他一句“喜欢”。   还真是两个字便能要人命,顾休与喉头发紧,胸口几欲爆沸开来,盯着云晚汀的眼神炽热得能将人灼痛。   老爷子又亲眼瞧见猪拱白菜,立即“哎呀”一声别开脸。   顾休与那目光狂热得跟要把白菜小猫一口吞肚子里似的,白菜小猫浑然不觉,居然还朝顾休与抿唇笑了下,又乖又甜的!   这怎么得了啊!   老爷子不忍再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吸猫现场。   出了门还听见小猫超级可怜地问顾休与:“怎么又要咬我的肚子……”   造孽啊!!!   咬坏小猫肚皮的翌日,雄鸡唱过三声后不久,便听见锣鼓与唢呐声喜庆热烈、响彻云霄。   云晚汀身体一动,便瞬间shēn yín一声。   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yāo更是酸得好似要断掉。   顾休与轻轻捂住他耳朵,攫住他唇瓣,尝不厌一样沉迷地吻过来。   云晚汀每次接吻都会娇气地轻哼,说不上舒服还是不舒服,就是小猫撒娇。   粉润唇瓣衔着一段湿红舌尖细细地颤,脆弱得引人疯魔痴迷。   有些缺氧,云晚汀无力地推了推顾休与,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末了还万般缠绵地吮他的唇角,舔去溢出的清甜汁水。   云晚汀细喘着,问道:“外面在做什么?”   “婚礼,”顾休与贴着他道,“想去看看?”   云晚汀点点头,又犹豫道:“但是他们没有请我们耶。”   “农村婚礼没这些讲究,不出意外的话全村都会去,”顾休与吻他的鼻尖,道,“给你穿衣服,宝宝。”   收拾完毕,便听顾老爷子在外头敲了敲门,道:“幺幺啊,今天村里有结婚的,走跟爷爷吃席去。”   “来啦。”云晚汀答应着,和顾休与一同出门,收获了门外魏家一大家子以及顾家这边几个人的注目礼。   ……还真是全村都去啊。   喜宴的长桌一眼望不到边,一行人寻了一片位置落座。   今儿云晚汀换了长袖长裤,身上那些密布的吻痕或牙印便瞧不见了。   老爷子豪爽地斟了一碗黄酒,搁在云晚汀跟前道:“来幺幺尝尝。”   顾休与立即道:“先尝尝味,别喝醉了。”   老爷子惊异道:“这酒和水没什么区别,还能醉了?”   顾休与摸摸云晚汀脑袋道:“他喝酒酿圆子都能醉。”   老爷子登时警觉道:“那得少喝,咱们幺幺这么乖,喝醉可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人看见。”   新郎新娘一路敬酒敬到这边,瞧见云晚汀时,美丽的新娘子眼睛都亮了,笑道:“晚汀也来啦?我那天晚上去听你唱歌了,太好听了吧!”   云晚汀脸颊顿时飞红,一板一眼道:“谢谢你的喜欢,祝你新婚愉快。”   新娘子乐开了花,一举杯道:“好!干了!”   云晚汀下意识也跟着捧起碗喝,脖颈一仰便干掉了那一小碗黄酒。   顾休与无法阻拦,眼睁睁望着云晚汀咕嘟咕嘟喝酒,喝到最后时还被呛得咳嗽两声。   新郎新娘不大认识顾家这边的生人,一一问过之后,到顾休与时,云晚汀道:“他是……”   “我是汀汀父亲的朋友。”   云晚汀呆怔地转向顾休与,等新人离去之后,他便好奇道:“顾叔叔,你不想公开吗?”   顾休与低声道:“我养你这么大,人言可畏,冲我来无所谓,但对你不行。”   “那你就永远无名无分的吗?”   顾休与蓦然笑了一下道:“在我们家,还有你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那里,我是有名分的,就够了。”   云晚汀新奇道:“地下情人诶,这种很多都会心灰意冷然后追……追……总之就是火葬场。”   顾休与:“……你从哪看的都是?”   “海心给我的小说里听到的,”云晚汀如实道,“还会加上替身的设定,什么什么……你们虽然长得像但是你永远无法取……”   话说到一半云晚汀陡然想起顾休与之前的心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默默合上嘴巴。   顾休与果然问道:“那你觉得我能不能取代陆长侵?”   云晚汀:“……”   他小声嘀咕道:“明明是同一个人的呀。”   顾休与追问道:“名字不一样,经历不一样,为什么是同一个人?”   老顾:?谁说我是陆长侵,谁允许他的记忆到我的脑子里来的   真是个哲学问题呢……   老头儿:好崩溃啊每分每秒都好崩溃!!!   小猫:我不怕鱼的(躲超远) 第37章 穿旗袍小猫   云晚汀想反驳,可醉意渐渐涌上来,思绪便越发迟钝。   他晃了晃脑袋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哦。”   说着他咂咂嘴巴品味了一下酒香的回甘,又要去端碗。   顾休与眼疾手快地捉住他手腕,道:“说话都含糊了,还喝?”   云晚汀:“我喇尼缩花含芙呐!”   顾休与:“……”   他不禁低头轻咳一声掩饰笑意,给他喂了口油泼鲤鱼,道:“喝多了伤胃,吃鱼吧。”   云晚汀咀嚼着嫩滑的鱼肉,口中念念有词:“新娘几……新娘几刚刚穿婚纱吗,汀汀之前也穿过耶。”   顾休与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咽了咽喉咙道:“不一样,敬酒不穿婚纱,穿的是红色旗袍。”   云晚汀当下已经基本丧失思考能力了,只懵懵重复道:“汀汀也要穿漂亮衣服。”   “穿旗袍?”   “嗯!”   “那我能看看吗,幺幺?”顾休与盯着他,视线热烈,含着不加掩饰的偏执和欲念,道,“等做唔……”   小猫好似装了和谐词天线一般,在那个词出来之前,一把抓起个小豆沙包堵住了男人的嘴。   顾休与连口菜都没捞着也不生气,一面啃豆沙包,一面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人。   俩人在这亲亲近近地咬耳朵,旁边两大家子人、甚至九廊村的相当一部分村民都看不大过去。   小猫这么漂亮可爱,大约喝醉了,瞧上去更呆呆萌萌的,怎么顾休与一直霸占着不放?!   他们也想跟小猫说话!   不远处有个年轻男生站起身走过来,是之前云晚汀给补习过的。   他一手端了碗酒,另一手端了杯茶,道:“晚汀,我、我敬你,你喝茶就好了。”   云晚汀睁着圆溜溜的小猫眼歪头问道:“为什么敬我?”   男生被他这一歪脑袋的可爱模样激得心中一荡,禁不住咧嘴痴笑,又旋即脸烧得通红,道:“谢谢你给我补课,而且你很……很可爱,唱歌又特别好听。”   云晚汀翘起唇角道:“好吧。”   他尝了一口那杯茶,眉心蹙了蹙道:“好苦哦。”   盛尘光适时道:“幺幺,村东老李昨天去取蜜,我去找他买了一些,要不要去我那里,我给你冲蜂蜜柠檬水喝?酸酸甜甜的,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云晚汀显然被说动了,正要应“好”,顾休与却将去掉骨头的红烧小排喂他一口,也不看盛尘光,只道:“不麻烦,老李那里我也买了,我会给幺幺冲的。”   眼见有人打头之后,余下的人也有蠢蠢欲动的架势。   再待下去狂蜂浪蝶又要纷至沓来,顾休与将晕乎乎的小醉猫往肩上一揽,同主人家告过别之后便大步离开。   回去途经一家裁缝铺,门口竖着个音箱,循环播放着温柔女声:“六月定制已完工,店内亦有成衣,欢迎光临……”   顾休与径自走过去,可云晚汀又扑腾起来,道:“漂……漂酿衣服!”   顾休与只得抱着人进去,里头是位身着旗袍的年轻女人,一眼便瞧见男人怀里抱着个神清骨秀的漂亮小孩,遂微笑道:“给孩子买衣裳啊?”   顾休与:“……”   他环视一圈,发觉墙壁上挂着的都是手工旗袍,质地精良、针脚细密,色彩素的少、艳的多,像是专门做婚礼、年节服饰的。   他垂首询问云晚汀:“让姐姐帮你选?”   云晚汀点点头,道:“谢谢姐姐,汀汀爱你。”   裁缝姐姐有些意外,又忍不住被可爱得直笑。   顾休与解释道:“这是他的口头禅。”   “没事没事,”裁缝姐姐毫不在意,又禁不住对着小猫俏皮道,“姐姐也爱你。”   云晚汀染着酡红醉意的双颊更漫上艳色,赧然地踢了踢腿。   裁缝姐姐端详了下云晚汀的身形,没碰墙上挂的那些,反而从缝纫机上拿下一件刚刚完工的。   她满意地抚了抚这件旗袍的衣衽,道:“前段时间设计的少女款式,胸口和腰身放量都很小……应该是合适的。”   那是一件刚刚完工的正红色旗袍,襟口绣石榴花,色泽鲜艳明烈,不含橘调或紫调,真正是红裙如火、艳丽夺目。   顾休与看一看便晓得这尺寸的确合适,便让云晚汀摸了摸旗袍的衣料与纹样,问道:“喜欢吗?”   云晚汀点点头,顾休与便对裁缝姐姐道:“那就这件。”   毕竟是要贴身穿着的衣服,回房后顾休与先下水摆了几遍,才搁在外头晾晒。   云晚汀原本抱着吉他自己玩,不知怎么就点开了直播,没反应过来要调整角度,就只将手机搁在膝头。   屏幕里的小猫下巴对着镜头,茫然地歪了歪脑袋,继续按着吉他弦,吐出一串模糊黏连的音符。   【宝宝你怎么了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好可爱】   【是不是喝酒啦,怎么发都不会缩了哈哈哈哈】   【感觉老婆不会醉酒,只会醉奶=w=】   【宝宝脸红红软软的,妈妈嘬嘬】   【老婆还在乡下吗,什么时候回家呀】   【这种死亡角度还能美成这样啊啊啊我舔我舔】   顾休与进来时并不晓得云晚汀在直播,他拿着吹风筒吹那件旗袍,听着小猫胡乱哼出来的曲调也一样悦耳动听,不由无声扬起唇角。   连晒带吹的,旗袍不多时便干透了,顾休与伸手拍了拍,搭在臂弯里向云晚汀走去。   旗袍下摆拂过云晚汀手腕,他摸了摸,对着蜂拥而至的几十万观众弯着眼睛笑道:“汀汀,漂酿衣服,穿……”   顾休与视线一低便瞧见屏幕上花里胡哨的弹幕和礼物,以及小猫乖得勾人的傻笑。   他的脸未曾入镜,观众只能瞧见那件旗袍以及一只铜浇铁铸一样的结实胳臂。   【这是什么啊啊啊不行啊啊啊啊】   【哪个臭男人敢给我老婆穿旗袍我宣布你鼠掉了啊啊啊】   【呜呜呜宝宝醉奶笨笨乖乖的,感觉不会反抗啊啊啊】   云晚汀撩起上衣下摆准备换衣服,在那截雪白软腰露出来的一刹那,直播被切断。   于是云晚汀的微博评论区以及超话立刻炸了锅。   【宝宝宝宝宝宝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只要你是和妈妈谈呜呜呜】   【谁说是恋爱哼哼我看是舔狗吧】   【老婆你这么完美,全世界都应该喜欢你呜呜呜……在外面有狗也可以,多养几条、记得回家呜呜呜就好】   【老婆穿旗袍的话感觉没人能不guì下钻裙底舔】   【宝宝穿旗袍给妈妈看看啊啊啊,求你啊啊啊】   【我也想看!!!凭什么狗男人能看,妈妈不能啊啊啊】   这厢粉嫩嫩一只小猫和顾休与四目相对。   他解了旧的,然而不会穿新的。   云晚汀懵懵地抱着那件旗袍道:“要怎么穿嘛。”   顾休与猛咳一声,可开口时嗓音依旧沉哑:“……我给你穿。”   男人指腹上带着粗粝的茧,磨过脂膏一样润白柔腻的肤肉,云晚汀无措地细颤了下。   顾休与低头咬他的耳垂,不死心地追问道:“幺幺,陆长侵和顾休与,哪个更重要?”   “……”云晚汀一面在他指腹与唇齿间瑟瑟轻栗,一面艰难地思考,道,“一样……呜,一样……”   “怎么能一样,”顾休与衔着他软嘟嘟打颤的小耳垂,斤斤计较道,“陆长侵养你到十七,顾休与养你到十九,陆长侵怎么比?”   云晚汀肢体发软,嗓音也打飘:“可是陆长侵会功夫,能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唔……!”   顾休与咬牙道:“会得再多,他也死透了!”   衣襟处三颗琵琶扣一颗也未系,平坦xiōng脯缠裹着秾艳的红,竟然莫名显出一点纯稚的弧度。   yāo身仅盈盈一束,这旗袍放量已够小了,大部分人压根塞不进去,可在云晚汀这里却仍留有余地,纤细得令人不敢驰骋太过,以免掐红或者撞坏。   细汗与泪水浸湿云晚汀鬓发,醉意氤氲在他眉梢眼角,衬得目光愈发迷濛。   唇瓣轻抖着无法合拢,漫出的甜蜜津液被男人贪婪吮去,云晚汀泪汪汪的,又忽而微眯着眼睛翘起唇角。   他醉得晕晕乎乎,笑容也乖乖懵懵的,轻轻chuǎn息道:“陆长侵……明日姮茹阿姊邀请朕去唔……!”   话音被迫中断,陆长侵本人叼住他隐秘的软肉,恶狠狠道:“陆长侵死了!幺幺……听听我是谁?”   对于这场旗袍风波,张中辛自然收到了消息,当场打电话来问云晚汀。   然而云晚汀自顾不暇……翌日午后才和张中辛取得联系。   云晚汀如实道:“那个人是顾叔叔,衣服也是他买的。”   张中辛正喝可乐呢,闻言险些呛死。   他难以置信道:“你和咳咳咳顾……你们……”   “我们在谈恋爱。”   张中辛默然良久,语重心长道:“汀汀啊,我可能是有点偏见,但顾总的年纪,以及你们之前的关系……”   云晚汀无法同他细说两人还有前生这种纠葛,只能道:“我和顾叔叔在一起很开心,比其他人都开心,也最自在。”   张中辛心道:一块儿过了十多年当然自在……老男人诡计多端的,不会是什么变丨态吧?   他字斟句酌道:“汀汀,你十八之前……没和顾总他……过吧?”   云晚汀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白净的面皮涨得微红,道:“木鹅有!”   张中辛这才松了口气道:“这就好。”   他踯躅道:“那你们是打算公开还是……”   “顾叔叔说,”云晚汀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徐徐道,“他要当永远的地下情人。”   “桄榔!”   张中辛手中的可乐罐砸地上了。   “可是,”云晚汀缓缓道,“我不想骗人,除了骗顾叔叔我没有偷吃糖。”   “……”张中辛半开玩笑道,“你不怕别人说你小小年纪狐媚手段?”   云晚汀歪头,纠正道:“我是小猫,不会狐媚手段。”   张中辛被他可爱得笑了,又禁不住肃穆道:“顾总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有人不喜欢你,用很难听的话攻击你,你怕不怕?”   云晚汀颦着细巧的眉尖略作沉思,倏然道:“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呀?”   张中辛:“因为……因……”   他语塞。   对啊,为什么不喜欢云晚汀?   全世界都会喜欢小猫!   云晚汀现在也算个小小的公众人物,张中辛细细回忆,发现自己真的从未碰到过攻击云晚汀目不能视、以及对他和顾休与那次演唱会同框作恶意揣测的言论。   云晚汀继续道:“而且,就算真的有,也是喜欢我的人更多。”   在张中辛心中,云晚汀就是只巴掌大的、整天被抱着喂奶、粉色肉垫一点尘土都没沾过的小奶猫。   现在这只小奶猫要走出温暖舒适的窝、独自去抓小鱼了。   他的老父亲心态陡然汹涌澎湃,生出吾家小猫初长成的欣慰、酸楚以及担忧来。   他百感交集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我已经说啦,刚刚直播了几分钟。”   张中辛:“……”   张中辛:“???”   他立刻打开热搜,文娱榜前几位赫然是“#云晚汀恋情#”、“#云晚汀 顾休与#”、“#顾休与偷猫#”……   张中辛点击词条,热门微博是条几秒钟的短视频,从直播里截出来的。   画面中云晚汀抱着吉他,诚实道:“那个人是顾休与,也是我男朋友。”   实时里哀嚎一片。   【啊啊啊我的小猫被偷了】   【我宝宝是不是被老男人骗了呜呜呜】   【昨天那件旗袍……我真的会报警啊啊啊!】   翻了许久不见什么阴阳怪气的,张中辛才稍稍心安,同时又忍不住猜测:看见云晚汀这么说,顾休与会作何反应?   直播结束后不多时,云晚汀便收到了各路人马的殷殷关切。   老太太忧心忡忡道:“幺幺,你是自愿的吗,顾休与有没有逼你?你跟奶奶说,爷爷奶奶饶不了他!”   盛太太:“宝宝,你和尘光彻底没戏了吗?那你还来不来我们家玩呀,阿姨好想你的哦。”   顾诚先:“幺幺,谈恋爱可以,但不要写什么乱七八糟的口水情歌啊!”   盛尘光:“幺幺,你别被顾休与给迷惑了,这种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配得上你!他是不是也说自己是陆长侵了?”   贺无野:“汀汀,我就知道这老东西动机不纯,不然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   贺非序:“小公主,他不是你叔叔吗!!!”   霍召南:“汀汀,我刚才看了课表,我们上课的教室很多离得很近,以后下课方便一起走吗?”   云晚汀立在窗边吹风,正按顺序乖乖回复,腰间便猝然圈上来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   顾休与越箍越紧,哑声道:“这么好,给我名分?”   “是呀,”云晚汀抚丨弄着窗外一枝杨妃色的月季花,接住几片凋落的花瓣,道,“而且她们问我,我不要说谎。”   顾休与:“……除了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又有人排在我前面了?”   云晚汀小声道:“陆长侵都没有名分呢。”   “他凭什么有?”顾休与道,“现在我能不能排在他前面?”   云晚汀拒绝道:“……我不要排,你们是同一个人。”   顾休与低头舔吮他颈侧,道:“不要紧,反正他都化成灰了,我有一辈子的时间。”   云晚汀yāo肢顿时便有些发软,勉力正色道:“顾叔叔,你怎么又……你不累吗?”   顾休与打横抱起他往藤椅上一坐。   云晚汀跨坐在他大tuǐ上,yāo窝里嵌着只烙铁一样的大掌,听见男人道:“这才哪到哪。”   顾休与另一侧掌心覆上他小腹,踌躇道:“还酸不酸,胀不胀?”   云晚汀一想起昨晚暴风骤雨一样的浪潮便双颊绯红,愤愤道:“不是都说好了一周一次,而且我说……你也不停下。”   顾休与一见他这张牙舞爪的模样便爱得不行,又忍不住道:“不是停了吗,你说肚子鼓,难受,一边说还一边哭,我就改用……”   云晚汀直接将方才接入掌心的落花塞他嘴里。   “再说,你就没有名分了!”小猫威胁道。   暮色四合,严子舜才接诊完今儿的患者,便接到了顾休与的来电。   对面问得没头没脑:“看热搜没有?”   严子舜如坠五里雾中,问道:“什么热搜?”   顾休与不疾不徐道:“幺幺说我是他男朋友。”   严子舜:“……?”   打开热搜榜翻了翻,严子舜当即冷笑道:“你也不用催眠自己是那个陆什么玩意了,过来找我治治变丨态吧!”   宁阗的日子悠闲而短暂,返回宣门后,云晚汀便得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入学、发专等一系列事宜。   他顺理成章地入学宣大音乐系,成为顾诚先的得意门生,逢人三句里头必夸耀一句那种。   首专更是一经上架便抢购一空,光速拿下各大音乐排行榜榜首。   首张专辑签售会定在中秋假期,在此之前,经纪人张中辛曾神神秘秘给云晚汀打电话,约他明天周末单独出来见面。   挂断后云晚汀一头雾水——张中辛有工作安排时没什么好避人的,因此顾休与每回都同他一起,面面俱到地照顾着他,搞得公司安排的助理都无事可做。   这次怎地特意强调“单独”呢?   云晚汀将AI狗子拽过来揉丨搓了几下,困惑地托着腮,挤出白白软软的两小团脸颊肉。   “颠颠,”他按下按钮道,“张哥为什么说了好几遍只能我自己去呢?”   “主人,人心隔肚皮,你年纪还小,不建议单独和陌生人见面。”   云晚汀:“……张哥不会吧。”   张中辛生着国字脸和古铜色皮肤、为人豪爽,身上自带憨厚淳朴气质,要说有什么不轨之心,真不至于。   AI狗子停顿片刻,问:“那么主人真的要单独出去和对方见面吗?”   “我还没有想好呀,”云晚汀尚在举棋不定,他自言自语道,“而且,要怎么和顾叔叔讲呢?”   然而顾休与从公司回来后,云晚汀试探着提起自己要单独出去见张中辛后,男人居然只是略微思忖片刻便首肯道:“好。”   云晚汀一怔,含住他喂过来的草莓尖尖,好奇道:“那我真的自己去啦?”   又狐疑道:“你这次不会偷偷跟来了吧。”   顾休与只能吃草莓屁股,鼻息间都是小猫口中香甜的草莓味,禁不住低头吻下去,又被云晚汀一把捂住嘴。   “今天不可以,”云晚汀肃容道,“明天要和张哥见面,嘴巴肿会被他看出来的。”   顾休与直直盯着他的唇瓣,上头染着水红色的草莓汁液,散发着诱人的馥郁芳香。   如果真的吻到肿胀,两瓣唇便会如同饱满熟透的朱果,软弹可怜到引人疯魔般采撷。   顾休与闭眼覆上他的唇,毫无说服力道:“我轻一点……他看不出来……”   才怪!   顾休与从来不晓得浅尝辄止,次次都要困住他抵死缠绵,吻得又凶又急。   云晚汀被他一堵便有些缺氧,掌心无力地推顾休与。   然而男人胸膛坚硬得像石头,他越是推拒,顾休与便越是要疯了一样欺上来。   最终小猫还是要顶着肿得可爱的唇瓣去见张中辛。   然而次日要出门时,云晚汀听着身后并不停歇的足音,不由转头疑惑道:“干嘛还要跟着我呀?”   顾休与干脆上前一步折叠起他的盲杖,牵住他手,道:“我送你去。”   “……”云晚汀狐疑道,“那等下我见到张哥之后,你就要走哦。”   “知道,”顾休与好似很坦然似的,保证道,“把你送到我就去公司。”   云晚汀渐渐习惯出门要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盲杖也很少用,都是顾休与牵着他走。   尽管如此,他被认出来的频率仍然远高于大部分艺人。   天生的发光体,即便遮住面孔,身形、体态、神韵也是鹤立鸡群,远远一个背影都轻灵飘逸,跟瑶池小仙子似的。   因此,今儿这种私人行程,为避免横生枝节,张中辛定的位置便相对偏僻,并不在宣门几处繁华商圈。   库里南停在地下停车场。   张中辛迎上来,以为是顾家司机开车送云晚汀来的,结果驾驶室车门一开,对上一双如鹰似狼的锐利双眼。   张中辛:“……”   小笨猫,出卖我啊!   云晚汀还天真地解释道:“顾叔叔这就回去啦。”   张中辛艰难地扯动唇角道:“哈哈,是吗。”   顾休与绕到另一边,将云晚汀抱出来,递过去盲杖,抚了抚他发顶道:“慢点走路,结束之后给我打电话。”   他语气轻缓,却朝张中辛竖起自己的手机,指了指。   张中辛心头苦哈哈,狗腿地点点头。   下章正文完啦 第38章 闪亮亮小猫   张中辛带着云晚汀一路上了二楼,途中云晚汀只闻到隐隐的树莓花香氛味道,不由茫然道:“张哥,这是哪里?”   张中辛领着他坐进一张沙发,视死如归般给顾休与发了定位,才道:“别担心,今天出来就是为了给你打个耳洞,以后活动好做造型。”   打耳洞这种小事,正规的穿孔店都能做,来这家私人会馆主要是为免引起骚乱。   云晚汀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放下来时,听见两种频率轻重不一的足音。   张中辛显然与对方相熟,打了声招呼道:“小杨,今天过来给这小孩打耳洞。”   又招呼云晚汀道:“来,汀汀,喊小杨姐姐。”   云晚汀乖乖道:“你好,小杨姐姐。”   女声激动道:“哎呀,我昨晚还看你的直播回放,没想到当面比上镜还好看!”   云晚汀双靥微微飞红,又礼貌问道:“另一位是?”   张中辛:“……”   “哈哈那什么,”他胡说八道,“是你小杨姐姐的助手,有点孤僻不大爱说话。”   云晚汀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小心询问道:“打耳洞痛不痛?”   “这个还真说不准,大部分是不疼的,”杨一婧忍不住心疼小猫,絮絮道,“后续保养也要注意呀,不然发炎可难受呢。”   张中辛顶着顾休与如有实质的冷厉目光,额角渗出冷汗道:“汀汀,你……自己决定,咱们不戴耳饰,或者用耳夹也大差不差。”   云晚汀怕疼,但如果是工作需要,他并不想退而求其次。   于是道:“没关系,打吧。”   杨一婧便稍稍躬身,指腹迅速揉丨搓过他左右耳垂,以加快血液流通,顺便检查一下他是否适合打耳洞。   用酒精给他消毒时,她温柔道:“不怕不怕哦,就跟被蚊子叮一口一样。”   云晚汀紧紧闭着眼睛,小声道:“汀汀不怕。”   他左右手的食指紧紧地勾着,正紧张得变成飞机耳小猫,双手便陡然被一只大掌团团拢住。   触感温暖干燥,云晚汀脑中直觉一晃而过,近乎笃定道:“顾叔叔,你怎么又这样。”   顾休与捂着他手道:“你要往身上打俩洞,我能不来吗?”   云晚汀:“……”   只是一对耳洞而已……   耳垂猛地一刺,穿耳针穿过小巧柔嫩的耳垂,带出一颗圆润的小血珠。   云晚汀身体一震,顾休与眸光一紧,立即问道:“疼不疼?”   云晚汀想摇头,然而脑袋不方便动,便只轻声道:“不痛。”   杨一婧取出穿耳针,拿碘伏给他擦去那点血迹,转而打另一侧。   好在没继续出血,杨一婧半是夸奖半是安慰道:“没事儿宝贝,你超级勇敢的!”   她加了云晚汀的联系方式,叮嘱他道:“一个礼拜之内尽量不要碰水,也不要用手摸,饮食上得忌口,如果耳朵有不舒服就微信找我哦。”   云晚汀点点头,戴着两根小银耳针,仿佛觉得自己超幸运一样道:“不痛,汀汀不痛。”   杨一婧爱怜地望着他,暗道:宝贝,这还没到疼的时候呢。   果然,夜里云晚汀便觉得两侧耳垂火辣辣得发烫,幸而疼痛感不甚明显。   刚打完之后灼热肿胀都是正常现象,云晚汀一面听着杨一婧的回复,一面窝在被子里,可怜兮兮地小声道:“耳朵好热。”   顾休与一手一把小扇子,给那对红红肿肿的可爱小耳垂扇风,深锁眉头道:“疼不疼?”   云晚汀小幅度摇了摇头道:“可是好难受。”   他忍不住便想抬手,顾休与眼疾手快地摁住,道:“不能碰,万一感染怎么办?”   云晚汀双眼雾濛濛泪汪汪的,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瞧得人胸口发痛。   顾休与去厨房取了俩冰袋出来,刚一触及云晚汀耳廓,小猫便瑟缩了下,抗拒道:“不要这个……好冷。”   冷也不行热也不行,顾休与一筹莫展,望着他那委屈模样又忧心如焚,突然语出惊人道:“要不给你舔舔。”   云晚汀:“……”   他震惊到失语,只能难以置信地唤道:“你……?”   顾休与自知理亏,轻咳一声拾起小扇子继续给他扇风,同时道:“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做了好受一点?”   云晚汀揪揪被角,慢吞吞道:“什么你都答应吗?”   “答应。”他想要什么,顾休与哪还有不答应的。   云晚汀确认道:“骗人是小狗。”   “嗯。”   小猫终于放心道:“那我要吃柠檬乳酪蛋糕。”   顾休与:“……”   他看了眼时间道:“……现在是晚上八点,等冷藏完拿出来得凌晨。”   云晚汀登时将被子往头顶一蒙,道:“我就知道,顾叔叔,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顾休与急忙挽留道:“别别别,给你做。”   小猫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墨蓝色眼睛在灯光下湿润浑圆。   顾休与转身,一边朝厨房走,一边道:“那你自己玩一会儿,或者睡一会儿,等做好了我叫你。”   云晚汀却掀开被子道:“……我也要去。”   顾休与脚步一顿,无奈道:“小猫监工?”   云晚汀并未否认,只伸出细白如雪的一双手臂。   顾休与心领神会,抱起他走进厨房。   将人放到小圆凳上坐好,顾休与打开橱柜去取所需原料。   压碎消化饼干,正往里头加黄油时,他手机忽而一下下不断振动起来。   应当是微信,顾休与尚未察看,云晚汀的手机便同样响起。   他俩共同的消息就只有家里的群,果然,云晚汀的通知直接念出消息内容来。   【爷爷:图片.jpg】   【爷爷:凭什么这臭小子能买到?】   【顾回风:爷爷,我也买到了】   顾休与眉峰一皱,打开手机看了眼。   图片是贺无野的朋友圈截图,晒的是云晚汀的专辑,以及订单时间截图。   配文:“小夜莺公主。”   云晚汀其实有将专辑一人一张送了家人朋友,只是这些人仍想自己再买,以支持小崽崽。   同时也有暗暗竞争的意思,哪个买不到,便要抬不起头来。   【爷爷:现在买个东西怎么这么费劲?我一到点就按结算,怎么告诉我没货?】   【奶奶:你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反应都跟不上了,人家年轻人在你按结算的时候都付完了。】   【顾回风:爷爷,你怎么连他的好友都有?】   【爷爷:这算什么,你们这几个臭小子我都有,贺家这俩还整天管我叫爷爷呢,谁是他们爷爷!】   【爷爷:臭小子们打什么主意我一眼就知道,跟我套近乎想接近幺幺,没门!一撅腚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云晚汀、顾休与:“……”   顾休与往奶酪里加柠檬汁和细砂糖,想想自己那一书房的专辑,不屑地冷嗤一声。   “你们好。”   云晚汀倏然出声,顾休与一怔后偏过头,便见云晚汀举着手机,开了直播。   弹幕瞬间刷满,语音系统以惊人速度读出一条又一条弹幕。   【啊啊啊啊是睡衣小猫,毛茸茸我吸我吸】   【宝宝这么晚还不睡呀!!!】   【老婆打耳洞了吗,戴上小耳钉了捏】   云晚汀轻轻说:“今天刚打的,现在好肿好热。”   【呜呜呜抱抱宝宝】   【没关系哒妈妈给宝宝舔舔】   【老婆耳朵红啦,呜呜呜耳垂红红肿肿好想咬一口】   “咔。”   【……什么b动静?】   【老婆屋里还有别人吗呜呜呜】   【什么啊该不会是抢我老婆的那个狗男人吧】   云晚汀同样一惊,问道:“顾叔叔,怎么了?”   将断裂的奶油搅拌器丢入垃圾桶,顾休与重新取了个新的,语气复杂:“她们一直这么说话吗?”   云晚汀并未戴耳机,顾休与能听见外放的弹幕内容,直播间观众自然也能听到他说话。   【顾总,你老婆真可爱嘻嘻现在是我的了】   【宝宝耳朵不舒服诶,顾总在干嘛啊】   云晚汀鼻尖动了动,吸了口柠檬清香,道:“顾叔叔在给我做柠檬乳酪蛋糕吃。”   【好哇好哇,宝宝吃蛋糕,妈妈吃宝宝】   【老婆的小捻比蛋糕还软还甜,嘤】   男人五指骨节如刀,渐渐收紧,第二把搅拌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云晚汀其实还听过更奔放的,可当下仍然渐渐红了脸,道:“你们不怕被封号吗?”   之前邱海心直播画他,几个言语分外狂热的账号不待直播结束便被封禁了。   【没关系老婆,我可以秽土转生,审核的铁拳无法消减我对老婆的爱】   【如果我被封禁了老婆会记住我吗嘤嘤嘤】   【老婆睡衣扣子开了啊啊啊我嘬我嘬老婆的——】   担心她们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云晚汀红着耳廓道:“好啦,我唱歌给你们听嘛。”   他并未起身去拿乐器,五指一蜷,搁在唇边当作麦克风,轻轻唱着新专的主打歌。   弹幕总算收敛了些,等顾休与将蛋糕放入冰箱冷藏时,云晚汀正唱得浑然忘我。   冷月深涧一样空灵清润的歌声回荡在室内,满室灯火都成了陪衬。   或许真有人是为音乐而生的。   顾休与立在流理台边上,忽而想起前世的某一日。   云晚汀以为自己与陆长侵初次见面,是在四方殿角落。   彼时云晚汀为了前往兰因寺而跋涉许久,狼狈地沾了一脸灰,成了只小脏猫。   其实并非如此。   正在当日,临近正午时分,他提着腰刀前往四方殿,意欲试探一番这素未谋面的小天子。   然而行至殿外杏花影里时,却听见一阵沉缓含蓄、又张力内蕴的琴声。   纵然他是个不通音律的粗人,都听得出这琴音里漫出的灵气。   廊下有位外殿干粗活的小内侍,抬着个硕大的婴戏图花盆往里走。   闻声陡然面如土色,险些摔了掌中物事。   “谁人……谁人敢在国丧期间抚琴?”   “蠢货,”身侧管事宫娥给了他后脑勺一掌,斥责道,“你说谁敢,满宫自然唯有陛下敢。”   小内侍仍然栗栗危惧,道:“这也是不孝哇。”   “不孝什么不孝,”宫娥再度驳斥道,“陛下如此年幼可爱,又三天两头病着,你能去同他说,他亲爹不是成仙去了,而是……你能吗!”   小内侍似乎是新卖入宫的,不曾见过小皇帝,呆愣愣嘟囔道:“有那么可爱吗?”   “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可爱,”宫娥好似夸耀自家宝贝一般笑道,“且你听这琴音,五岁就会弹《寒生》的你可见过第二人?徐老太傅可说了,陛下于音律之上天赋异禀、百世难遇!”   陆长侵立在一树繁花密密织就的暗影里,心中原本同样不以为然。   能有多可爱?怕是这宫娥夸大其词。   想是如此想,可他是为试探小皇帝底细而来,此刻却没再朝前迈步。   就如此直戳戳杵着,听了一首又一首琴曲。   并且,就在当日午后,他便见识到了何谓“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可爱”。   全天下独一只的小猫,能不可爱到极点吗?   云晚汀首专签售会地点定在顾氏旗下的一家商场,无论有没有买到票的都涌入商场,以致安保不得不控制人数以维持秩序。   经纪人和助理待在一边,顾休与今儿倒是没来——云晚汀不准他来。   然而顾休与终究不放心,好说歹说,最终云晚汀带上了AI狗子。   自从颠颠和顾休与告状之后,云晚汀便不喜欢同它分享小秘密了,此次带它来也只当个实时摄像头。   现场歌迷起初都挺正常,除了会大喊“老婆”“宝宝”之外,没什么苦茶籽乱飞的现象出现,并不似他们在网上那样奔放。   然而微博上的实时……   【我敲,老婆戴了头纱和小皇冠prprpr】   【谢谢大家的祝福我今天就和老婆结婚啦】   【刚刚近距离签完,暂时不想和没签的人说话了】   【好伟大的一张脸,很难控制住不嘬一口呜呜呜】   “老婆,我能和你握握手吗?”   云晚汀微怔,不多犹豫便点点头,同女孩子握了下手。   “老婆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宝宝,能不能在我手心也签个名字?”   张中辛在一旁每每要阻止时,小笨猫便已经软乎乎地答应了。   签售会换各种样式的饰品通常是出于爱豆营业的需求,云晚汀作为歌手,原本不必如此。   可这张脸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委实浪费,故而张中辛给他准备的饰品比大多数爱豆还要多。   云晚汀戴完头纱戴猫耳朵,戴完猫耳朵戴花环。   现场长丨枪短丨炮的对准着他,闪光灯的“咔嚓咔嚓”声从未停歇。   微博上#云晚汀签售会#、#云晚汀生图#的话题实时更是每秒刷出无数条,广场上各个角度的生图直出和短视频铺天盖地。   【呃啊啊啊没去成我抱憾终身】   【宝宝声音太软了叭也呜呜呜把他的嘴嘴亲烂】   【怎么什么都答应嘛!不准提过分要求呜呜呜妈妈不准】   【老婆的呆毛好可爱哦,像棵小草一样细细软软的】   云晚汀签完一张,习惯性向下一个人道:“你好。”   “你好,老……不是,你好,晚汀。”   云晚汀动作一滞,对面是个男人,声线听着倒是挺年轻。   他稍一怔然便恢复,伸手示意道:“专辑给我吧。”   对方将专辑交与他,又将用盲文扎的信搁到旁边那堆盲文信里。   今日所有到场送信的粉丝全都用的盲文,还都写了长长的心里话,盲文纸都堆成小山了。   待云晚汀签完后,年轻男人猝然道:“那个……可以在我胸前签个名字吗?”   他指着自己左侧心口处,俊脸微红道:“这件T恤是我亲手做的,上面绣了你的名字,你很优秀,我很喜欢你……”   云晚汀:“……”   “这什么玩意儿。”   佩戴的单侧耳机内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云晚汀蓦地愣住,须臾后按住小麦克风对AI狗子道:“颠颠……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他不按麦克风时,颠颠是听不到声音的,只看得到画面。   所以方才,AI狗子因为这一幕而主动说话了?   颠颠:“……”   “主人,”它仿佛瞬间恢复正常,语气平缓无波,“经过我的画面分析,您应该让这个人滚蛋。”   云晚汀:“……”   张中辛听不下去了,上前委婉请走这位高调示爱的男粉:“不好意思,单人时间到了,请把位置留给后面的歌迷哦。”   下一位是女生。   张中辛摘掉云晚汀的兔耳朵,给他换了一副金丝边眼镜。   他肤色白得剔透,细细的镜框衬得他越发白净秀致。   平光镜片后一双墨蓝色瞳仁湿润明净,而他眼神朦胧,恰似静谧海面上洒下如轻纱般的月光。   女生惊艳得半晌难以言语,只出神地盯着云晚汀的双眸。   云晚汀轻声提醒道:“你好?”   “哦,哦,不好意思我走神啦。”女生猛地回神,递出手中专辑。   云晚汀签字时,女生问道:“汀汀,你带个音箱来干嘛呀?”   云晚汀迷茫道:“什么音箱?”   “就是这条狗呀,”女孩子努努嘴道,“这就是顾氏前几年出的智能音箱,不过就热销了几个月吧,很快就下架了,都成时代的眼泪了。”   “……”云晚汀思量着顾休与将它带回家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因方才男歌迷那件事而浮现的疑虑在此刻有了答案。   签售会结束后,云晚汀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到停车场。   顾休与早早便等着了,上前来自然而然想同他牵手。   云晚汀直接双手朝身后一背。   顾休与牵了个空,登时一滞。   他察言观色,发现云晚汀又变身臭脸小猫了。   分明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偏偏一个眼角都不分给他,傲娇地偏着脑袋。   在张中辛意味深长的注视下,顾休与直接一展臂将云晚汀抱上车。   隔绝掉外人视线,终于能和云晚汀独处,顾休与才试探道:“哪里做得不对,提示一下?”   云晚汀“哼”一声,不理他,摸索着去找安全带卡扣。   可往常都是顾休与给他系,小猫根本不会自己系安全带,摸到一侧卡扣也不晓得要扣到哪里。   他把这也归结为顾休与的错,当下气鼓鼓道:“以后都不相信你了!”   这罪名可大了,顾休与赶忙自觉接过他手中的那一半安全带给他扣好,又递上一支笔给小公主,道:“浅色的,画吧,够明显。”   云晚汀压根不接,冷酷道:“以后也不给你画,我要分手。”   车内刹那间一片死寂。   顾休与身体猛然一僵,情难自抑地倾身过去,语无伦次道:“幺幺,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分手不行,你要给我判死刑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你……要不我跪搓衣板?”   “……不用!”子女怎么可能受父母叩拜,顾休与养他长大,哪怕不是父母也有养育之恩,小猫不肯的。   他一指腿边的AI狗子,语带威胁道:“现在明白了吗?”   顾休与:“……”   “它……”男人轻咳一声道,“对,和你说话的一直是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云晚汀道:“那尘光哥哥说的,你是用颠颠来对付他,也是真的?”   “什么对不对付,”顾休与纠正道,“我是想要你的注意力,对付的是抢你的人,无论是盛尘光还是别的玩意儿。”   云晚汀两腮涨得绯红,讷讷道:“但是、但是我和颠颠说过很多秘密。”   “你应该不记得吧,”小猫怀着渺茫的希望道,“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   “……”顾休与明知小猫要炸毛,仍然强忍笑意道,“你是说,自己三岁还要尿床,还有一直叼奶嘴到五岁、因为幼儿园小孩总偷你奶嘴、才换成奶瓶的秘密吗?”   “不过,”顾休与回忆起云晚汀说小秘密时的可爱模样,不禁俯身吻他,道,“后来奶瓶还是被偷。”   云晚汀:“……”   小笨猫真的要哭给他看了!   大四那年,云晚汀开启了他的巡回演唱会。   从乐坛新秀到顶级音乐人,所用时间竟不过四年。   演唱会第一站正在宣门,演出当日,顾盛两家老老少少都前往演唱会地点。   几个糙老爷们儿戴着写有云晚汀名字的发光发箍,同女人们戴着的效果可谓天壤之别。   顾家老太太坐在第一排,兴高采烈同盛家老太太道:“幺幺幼儿园表演节目的时候,我就在底下看啊,全幼儿园的小朋友没一个比我们幺幺漂亮可爱,也没一个比我们幺幺唱得好。”   盛家老太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浑不在意自己亲孙子便是“全幼儿园小朋友”中的一员。   一整个狂欢之夜,无论舞台上光线明暗,云晚汀始终是全场最耀眼的那个,是千万人目光的焦点。   世界顶级服装设计大师、也是邱海心的导师,亲自设计的十二套服装造型,从简约的衬衫长裤到风雅的花罗长衫,从身背纯白羽翼到暗红色微透视衫,甚至还有一条薄纱长裙与一身碧色高开衩旗袍。   全场声嘶力竭的呐喊始终未歇,甚至一浪高过一浪。   动人乐声在音乐大厅内久久回荡,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   而余生数十年星光熠熠的锦绣长路,他才刚刚走在开端。   “干嘛……”   夜阑人静,云晚汀推了推拱到自己颈窝来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咕哝道。   “今晚这么好看……”顾休与叼起他颈侧的一小团软肉,吮得湿湿红红,“看得我想杀人。”   云晚汀想到那身透视装便双靥微红。   他小声道:“设计师太兴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彼时对方将那几身非常规服装往他身上比划,一面比划一面啧啧赞叹道:“这脸,这身材比例,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岁,肯定追你。”   如果不是到舞台上便会投入其中,要他穿一身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衣裳,小猫必定要不好意思的。   顾休与拥紧他,吻他的耳廓,喃喃道:“……好爱你。”   ——“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宠他,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要走我在身后送他,死前我用我的一切为他铺路。   我永远不会让自己的爱成为他的枷锁,我会藏好我的心意,我们没有结果,但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最最珍爱之人。”   当年对着顾家二老,他默默在心中作出郑重许诺。   言犹在耳,顾休与也曾抱着百死不悔的决心,情愿一生如此。   可他从不敢奢想过的好运气,竟能当真降临在他身上。   那轮生生世世追逐的皎月,慈悲地施舍了一寸清辉予他,刹那间映亮了他永世黯淡的天地。   (正文完)   正文完啦,时间过得好快!感谢小天使们一路追更,明天开更童年番外!   求个作者收藏~(扭捏)人家想实现作收四位数的小梦想(扭捏)   下本开《不可以叫妈妈哦》,祈祷多多的收藏砸向我=w=   文案:◎外柔内冷/眼泪喷泉/病弱巨星·圣母妈咪·受,霸总糙汉占有欲强·攻,年上,青梅竹马+先婚后爱,娃是捡的。   月栖意长到二十三岁时,已经贴满各种标签。   豪门掌珠、跳级神童、白月光校花、天才演员、感性哭包……以及,英年早育。   受邀参加一档亲子综艺,第一期录制的前一天,月栖意再次叮嘱月闻江:“有镜头拍的时候,不可以叫我妈妈哦。”   月闻江七岁,很是沉稳地给他理理额发,道:“知道了,意意。”   月栖意忙补充道:“也不可以叫意意,你得叫我哥哥。”   节目热度持续沸腾,全网都见证了月栖意是怎么带娃的。   早上起不来,月闻江去给他领早餐回来,还要掐着他起床的时间去锅里热一遍。   抽到露天帐篷屋,月栖意在两个大行李箱里翻了半天床单,无果,颇为沮丧地蹲着掉眼泪。   月闻江默默拿手背给他擦,再用一分钟找出一次性床单抖开。   分配给家长们喂大鹅的任务,结果是月闻江去喂,月栖意隔老远给他递饲料。   同行嘉宾鼓励他,月闻江道:“意……我哥哥害怕,我来就好。”   月栖意看剧本困了,趴在桌上睡过去。   月闻江取下墙上挂着的大衣给他披上,再继续做数学练习册。   观众们:   【好喜欢老婆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娇宝,我的娇宝】   【ywj往旁边让让,挡我看老婆了】   【老婆的起床气怎么还是哭哭啊,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擦擦哄哄啊啊啊别把我急死了!!!!】   称呼一直瞒得很好。   直到围炉夜话环节,几个家长碰杯小酌。   月栖意怕冷,有酒暖身还要裹上月闻江的外套。   没两杯他便醉了。   不知是冻得还是情绪波动,月栖意鼻尖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失落道:“闻江,刚刚在街上,妈妈忘了买鲜花饼吃了。”   月闻江:“……”   观众们:   【什】   【妈、妈妈?】   【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本来就该是妈妈】   【马后炮,但,ywj每次管老婆叫哥哥都有点卡壳其实】   【妈妈这么年轻漂亮又爱哭哭……ywj准备面对全网后爹吧桀桀桀桀】   捡到月闻江时,原本是要送去孤儿院的。   可臭小子死死扒着月栖意不撒手,倒是不哭,就是死倔。   梁啸川从此视他为眼中钉。   和月栖意结婚,是梁啸川步步为营。   可他能死皮赖脸喊月栖意“老婆”,能和他做尽伴侣的亲密事,能把欺负月栖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不能对月栖意说自己爱他。   因为在月栖意看来,他们只是协议结婚,双方各取所需。   他对月栖意的痴迷与占有欲,都被月栖意解读为竹马之间的正常表现。   只有这样,月栖意才能无压力地接受这段婚姻。   直到月栖意说:“协议结束,我们离婚吧。”   以为一辈子扮演舔狗竹马、就能一辈子拥有老婆的梁啸川,疯了。   ◎一切只是暂定,随大纲改。 第39章 五岁小猫猫(童年篇)   宣大校园内。   听顾诚先说顾休与最近不来学校、在家带孩子时,严子舜是一万个不信。   “真的,”顾诚先解释道,“恩人遗孤,本来没想让老二带,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严子舜更觉得难以置信,就顾休与那冷脸冷心肠,主动要求带孩子?   当下打定主意,他得亲自去考证一下。   “幺幺,这是严子舜。”顾休与道。   “你好,严子舜。”小朋友站在顾休与身后,捏着顾休与衣角,小声道。   顾休与没同他说要如何称呼,他如果不晓得对方年龄,便一律直呼其名。   “哎呀你好呀。”严子舜此生最讨厌小屁孩,可眼前这个也太柔软可爱又乖巧了,跟只顶顶漂亮的小奶猫一样。   他不受控制,跟个怪蜀黍一样夹着嗓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啦,怎么看着这么小呀?你的头发真好看,是谁给你扎的呀?你……”   “赶紧闭嘴,你怎么变这么恶心。”顾休与委实忍不住反胃的冲动,不耐烦道。   严子舜悻悻住口,又不禁好奇道:“你哪儿偷来的小宝宝啊,这么好看。”   “朋友家的,”顾休与大掌覆在云晚汀头顶,道,“不过现在到我们家来了。”   他含糊其辞,严子舜也晓得不便多问,正欲再同小崽崽说说话,云晚汀蓦然拽拽顾休与袖口。   顾休与心领神会,道:“想回房间?”   小朋友点点头。   严子舜失望而不舍地目送顾休与将小朋友抱去主卧,等顾休与再回来时,他不由得问道:“真是十八当爹了你?”   他视线瞟了眼桌上才洗干净的奶瓶,饶有兴致道:“还挺乐在其中。”   就是顾休与这冷血无情的狗脾气……严子舜想想云晚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跟着顾休与能吃饱吗?   顾休与漠然道:“看完了就走。”   严子舜无言以对,摸摸鼻子起身道:“得,我这就走,对了,他叫幺幺,是小名?大名呢?”   顾休与拒绝透露,只道:“少打听,以后正常点,他胆子小。”   连个名都不配知道的严子舜:“……”   行吧。   顾休与冲了点奶粉,推开卧室门,肉眼可见的空间内果然没有云晚汀的身影。   他早有预料,打开衣柜,便见云晚汀抱着点读机蜷在角落里。   云晚汀搬过来之后,顾休与便将公寓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用作衣帽间,将他们两个的衣服都挪到衣帽间里去,这个衣柜基本上已经闲置,只挂着零星几件。   顾休与拿过笔记本电脑,也坐入衣柜之中。   云晚汀的点读机上夹着的是本儿童绘本,主角是一只小梅花鹿。   此时正读到小梅花鹿和鹿爸爸鹿妈妈一同去溪边野餐。   “树上突然掉下来一颗野果,正砸到小梅花鹿的头顶,小梅花鹿头上顿时鼓起一颗大包,它疼得哭了出来。”   “鹿妈妈立刻上前贴住它的脖子安慰,鹿爸爸跑开去找草药……”   云晚汀握着无线笔,听着小梅花鹿是如何被父母呵护照顾。   这一段好长好长,在念到一半的时候,云晚汀默默翻到下一页,点了点纸张,提前结束了这段共享天伦的剧情。   手背贴上来一点温热,顾休与问他:“喝不喝奶?”   云晚汀接过奶瓶,慢慢地嘬了一口,温度和甜度正好。   他小声说:“谢谢顾叔叔。”   “没事儿。”顾休与端详他,小朋友没有哭。   他这才回过头来写论文,同时注意着云晚汀听的这些故事有没有描写亲情的部分。   几乎毫无悬念,温暖治愈的儿童绘本当然不会缺少这些,云晚汀每每听上一小段便又会翻页。   小猫没了爸爸妈妈,听这些心里羡慕,可是不能听太多。   时针转过两圈,明亮午后退场,日头悠悠沉下山去。   顾休与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   这衣柜不算小,尤其对于这么点儿的小朋友而言,哪怕分作三层,他要站起来都有许多富余。   可顾休与是个高大结实、骨架宽阔的成年男人,须得稍稍弓着脊梁才能坐在这里头。   这样缩着坐俩小时,比在外头负重跑俩小时还难扛。   可顾休与又不敢贸然换个更大的衣柜,万一小猫嫌大了没安全感怎么办。   但无论如何,这么一直蜷在黑魆魆的衣柜里绝非长久之计。   云晚汀还得长个儿呢,本就比同龄的小孩子看着瘦小许多,小猫崽一样一阵风就能刮跑,再不晒太阳怎么行?   顾家老宅隔壁盛家的孙子今年也是五岁,看着一个顶云晚汀俩。   顾休与凝神思量对策,门铃便在此时响起。   他出去开门,进来的是请来做饭的刘阿姨,她刚从菜场过来,手里拎着山药和冬笋。   顾家作为巨贾,老宅里的佣人委实不少,可顾休与的房间向来不假手于人,边边角角都是他自己收拾。   这间公寓便更不必说,如非必要,第三人他都不欢迎踏足。   可旁的活儿他能做,下厨却不能一蹴而就。   来应聘的有几十位阿姨,顾休与让云晚汀选,哪个做饭他最喜欢吃,便聘用哪个。   与此同时,顾休与也在向刘阿姨学着做饭,出人意料的是,他上手特别快,与旁的初学者截然不同。   刘阿姨将食材放下,洗手出来后用气声问道:“汀汀还是没去幼儿园呀?”   顾休与摇摇头道:“慢慢来吧。”   临天榭这片公寓紧邻宣大,连带附幼、附小、附中都连成一片。   云晚汀原本该去附幼,二人不住老宅却住在临天榭,也是为缩短路程方便。   可父母离世之后,顾休与每天早晨问他去不去幼儿园,云晚汀都摇摇头说不去。   刘阿姨叹了口气,道:“幼儿园也要放假了,过两天你们是不是就回老宅了?”   顾休与颔首,道:“您随时可以休假,不用等到我们过去。”   刘阿姨忙道:“不急不急,我等三十儿再回老家。”   顾休与答应下来,忽而道:“您老家在?”   刘阿姨一愣,道:“在河陶,很偏的。”   云晚汀不是自闭症,可医生又再三叮嘱,小朋友的状态绝对不算好,对他务必耐心再耐心、温和再温和。   彼时医生望向顾休与的目光里满含怀疑,似乎全然不解这么个年轻人、看着还凶神恶煞,要如何妥善照顾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崽子。   刘阿姨离开后,顾休与联系那位医生,提出想带云晚汀去乡下散散心,看看离开钢筋水泥之后,小崽崽的状态会不会好一点。   医生深思片刻道:“也好,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要去的地方有信号吧?”   ……答案是,没有。   颠簸一路,一下车便被飞扬尘土扑了一脸。   顾休与立刻将云晚汀小脸往自己肩上一扣,待车轮卷起的烟尘散去后,才稍稍松手。   小猫蔫巴巴的,顾休与思忖俄顷,又拿了颗柠檬味奶糖,剥开给他含着。   怕云晚汀长时间坐车不舒服,顾休与一路上破例给他喂了好几块糖。   刘阿姨还是头一回坐豪车回自己老家,不等踏入大院内,里头便有人听着动静出来瞧。   “桂香?”   刘阿姨笑起来,喊道:“大哥!”   老人家比刘阿姨年长许多,约莫花甲之年,瞧了瞧她身后的一大一小加一辆豪车,迟疑道:“你这是……?”   刘阿姨道:“这是我老板,姓顾,这个是他……世侄吧算是,来咱们家做客,见识见识风土人情的。”   “哎好,好,”眼前这人虽十分年轻,可目光沉凝、威仪内蕴,刘大爷不禁心生敬畏,谦辞都用上了,“快请进。”   顾休与将车上带来的茶叶酒水拿下来,一手抱着云晚汀,一手将年礼交给刘大爷道:“一点心意,麻烦您家招待。”   刘大爷看了眼包装简直瞠目结舌,忙道不要紧,礼也不敢收,刘阿姨可不能让雇主和自己大哥在这极限拉扯,赶紧道:“拿着吧,顾先生不是跟你客气!”   刘大爷这才踌躇着收下,望了眼背对自己的小崽崽,问道:“这么远过来,孩子累坏了吧?”   顾休与摸摸云晚汀后脑勺道:“还行。”   老刘家人多,屋盖得也多,一进院里一片砖瓦房赫然在目,厨房和院里都人声鼎沸。   院里的分作两批,一批站在口大锅旁熬八宝粥,赤红火头燎着锅底,一人一角翻搅。   另一批约莫七八个壮汉,弓起后背围在一处。   顾休与心头猛地浮起警觉,果然几人齐齐使劲儿,将一头膘肥体壮的猪拖了出来。   那头猪的第一声尖叫响起之前,顾休与立即捂住云晚汀耳朵。   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万一反吓掉魂,那才真要了命了。   刘阿姨也骇了一大跳,连声念“阿弥陀佛”,这场面在乡下司空见惯,可也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云晚汀一脸茫然,问道:“怎……”   刘大爷“哎哟”一声,急急在前头带路,顾休与紧随其后。   后头有片更加新的住房,刘阿姨先走开去自己屋放行李,刘大爷在前头笑道:“今年新起的屋,冬暖夏凉。”   他进了当中最宽敞的一间,试探道:“您看这间行吗?”   顾休与说可以,又道了谢。   门外凑过来一串小脑袋,是这一大家子的孙辈。   虽说一路风尘仆仆,可云晚汀被顾休与裹得严严实实,都没沾上几粒灰尘,甚至因一直被顾休与抱着没下过地,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头发长而顺,活水一样粼粼生光,小脸跟奶豆腐一样又白又软又嫩。   世所罕见的美人胚子,哪怕才五岁,五官已然精致堪比画中人。   一群小屁孩看呆了眼,只觉屋里那个小孩子跟动画片里的小公主似的,远远望着仿佛都能嗅到他裙子上的香味。   其中有个羊角辫小姑娘先问道:“姥爷,这是谁呀?”   刘大爷笑道:“是家里的客人,来过年的。”   他问顾休与:“孩子今年……”   顾休与答五岁,刘大爷咋舌道:“我本来道三岁呢!五岁的孩子看着还这么小,可得多补充营养哦,多吃肉,家里还有羊奶,让他多喝点。”   他想着方才刘阿姨说是侄子,便对小姑娘道:“这个哥哥过年这几天和你们一块儿玩儿,好不好?”   小姑娘瞪大眼睛讶然道:“哥哥?”   她本来以为是妹妹的!   但她迅速调整过来,主动上前道:“哥哥你好,我叫祁家萱,今年四岁半!”   屋外其余那些孩子受了鼓舞,也纷纷进屋七嘴八舌介绍起自己来,一时间“我叫xxx”此起彼伏。   云晚汀在幼儿园一直都是最受小朋友们喜欢的,当下被这么疯狂示好也不觉拘谨,可他郁郁寡欢,只是挥了挥手,慢慢道:“你们好,我叫云晚汀,我五岁了。”   刘大爷瞧出他精神头不大足,遂低声问道:“孩子是不是累着了?”   “有点,”顾休与道,“主要最近还有点事,他情绪受了影响,带他出门也是想让他高兴点。”   孩子这么小不是爹娘带着,反而是个世叔,刘大爷多少有点猜测,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道:“原来是这样,过年热闹,带得他也能开朗点。”   一家子老老少少离去之后,顾休与摸摸小猫脑袋,问道:“想不想睡觉?”   云晚汀摇摇头,顾休与正打算去给他冲点儿奶粉,可他又拽拽顾休与袖子。   顾休与:“……”   方才在路上,他一拽顾休与袖子,顾休与便会剥块柠檬奶糖喂给他。   他估计拿拽袖子当指令了。   顾休与认真道:“今天吃太多糖了,明天再吃。”   云晚汀捏着他袖口的手渐渐松开,一言不发。   顾休与顿时束手无策,正待妥协道:“那……”   肩头却“咚”地一声轻响,生生打断了顾休与的话。   他垂眸望向用脑袋撞他肩头的小猫,硬是从这颗小圆脑袋里读出“我生气了”四个字。   顾休与强忍笑意,同时又觉出些惊喜。   住一块儿这两个月,小猫可从未发过脾气。   五岁小朋友这样怎么行,本该是最肆意表达喜怒哀乐的年纪。   窗户被人叩了叩,刘阿姨在外道:“先生,待会晚上开席,你们是和我们一起吃吗?”   “嗯,”顾休与又问道,“厨房要人帮忙吗?”   顾休与给的那笔钱够全家人一年的开销了,刘阿姨哪好让他打下手,赶紧道:“不用不用,前院正烧香,要不我带汀汀过去拜一拜吧?”   顾休与看了看云晚汀,他正打开小书包,想拿点读机。   “我带他过去吧。”顾休与抱起小崽崽道。   刘阿姨原本是顾及雇主不信这些才说自己带云晚汀去,这下自然应好。   供桌上请了两尊像,一尊菩萨,一尊财神。   香雾袅袅,萦绕着两张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面孔。   顾休与抱着云晚汀在菩萨跟前跪下,他无法让云晚汀自己许愿,小猫只要爸爸妈妈,一个注定实现不了的愿望,白白惹人失望。   一大一小各磕三个响头,顾休与无所求,就只心中默念,祈盼云晚汀健康快乐。   怀里小猫咳嗽两声,有点被焚香味熏到,顾休与忙起身将他抱出去,一开门便听见刘大爷呼唤道:“顾老板!快请坐快请坐!”   三张大方桌拼在一块儿,男女老幼围起来聊得热火朝天,闻言齐齐回身。   这哪来的漂亮小孩啊?   刘大爷介绍道:“刚你们忙呢,这是你们三姑奶奶的老板,姓顾,来咱们这儿……那叫什么来着?旅游!哦,对,旅游的!那孩子是他侄子,叫汀汀,可俊呢!”   过来入席,一时之间又纷纷打过招呼,刘大爷道:“顾老板一直抱着汀汀啊?也就是汀汀轻,我那孩子也五岁,但沉得跟小牛犊一样,抱一会儿胳膊都能断了!”   刘阿姨心道这可是从宣门一路抱来河陶的,不用说亲父子,对自己心肝都没这么呵护备至……谁家孩子自己睡大床、亲爹在边上打地铺?   云晚汀一落座便收到无数叔伯阿姨哥哥姐姐的投喂,人人都将自己负责的那道拿手好菜往他跟前的小碗里夹。   顾休与净顾着挑云晚汀喜欢的喂他,小宝宝吃东西又慢,半晌下来,顾休与自己是一口没吃。   刘阿姨见状,便提议道:“我这吃得差不多了,要不我来抱着喂,您吃点儿?”   顾休与道:“不用,等他饱了我再吃。”   席间有道声音忽而道:“哎,是不是到春晚的点了?”   “还真是。”刘阿姨起身去开电视,家里就这一台大方块儿黑白电视,却已经领先全村了。   “老酒热好喽!”远远传来一声吆喝,刘老二拎起炉子上的铝水壶走过来。   天花板上安了几个钨丝灯,暖色灯光与熊熊燃烧的炉火交相辉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暖意融融,甚至蒙着层薄汗。   刘老二憨笑道:“小娃娃们可不准喝,不过得沾沾嘴唇,来年才能红红火火!”   老酒热气腾腾,在场大人都给自己满上,再拿筷子头沾一滴杯中酒给孩子点在嘴唇上。   顾休与也给云晚汀点了一滴。   小猫舔舔嘴唇,小眉头瞬间皱在一起,道:“好辣。”   顾休与忙要拿纸巾给他擦去,手刚抬起来,云晚汀便皱着小脸又舔舔嘴唇。   一秒钟后,云晚汀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呀……还有吗?”   顾休与:“……”   小酒鬼。   只是云晚汀委实太小了,沾沾嘴唇便是极限,可不能让他喝。   顾休与将羊奶给他倒奶瓶里,让他抱着慢慢嘬。   等到席上酒过三巡,云晚汀趴在顾休与臂弯里困得哈欠连天。   顾休与要抱着他去睡觉,小猫却倏尔挣扎两下道:“要……要寄己九。”   困得都说不清话了还要自己走呢。   顾休与只得将他放下。   院里是青砖地,不大平坦,常人行走无碍,可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小孩子便不甚安全。   顾休与生怕他磕着,每一步都紧盯着他脚下。   云晚汀丝毫不曾察觉大人的慎之又慎,小鞋子今天第一次踩到地上。   杏粉色鞋头上缀着小蝴蝶结,鞋带是维纳斯珍珠串连而成,皎月一样莹润皓白。   小猫公主似乎被那一滴老酒浸得微醺,走路不如平常稳,圆溜溜的小脑袋摇摇晃晃,看得顾休与提心吊胆。   云晚汀一边走着,一边轻轻唱起歌来。   是方才春晚的一出节目,曲调温柔,由小孩子清澈的童音唱出来分外动听,好似林间清溪潺潺,晚风卷着落花逐水而去。   顾休与骤然一怔。   这歌手每年在春晚唱的歌都是首发。   云晚汀仅仅听了一遍,居然能如此完整准确地重复出来?   云晚汀唱完一段后,甚至连间奏都哼唱出来。   一大一小牵着手,明月将两道身影拉得长长。   云晚汀踩着顾休与的影子,歌声悠长,一路飘远。   “汀汀,怎么还在这里呀?”   周五下午,幼儿园园长准备下班,却在门口瞧见站立着的小小身影,旁边是新来教大班的汪老师。   云晚汀抱着小猫玩偶,耷拉着小脑袋道:“顾叔叔还没有来。”   眼见暮色四合,晚霞映得小朋友身上橘金橘金,糖果做的小猫一样香甜可口。   小裙子泡泡袖和裙摆上的蕾丝花边看起来都毛茸茸的。   小汪老师其实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老师明明告诉她,云晚汀的家长每天都是最早在门口等着接孩子的,今天怎么会迟到这么久?   可是看这么可爱的小崽崽闷闷不乐的模样,小汪老师不禁觉得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合理!   小猫在等哎,来接他怎么可以迟到呀!   园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摸摸他奶瓶道:“这么干净,是谁给你洗的呀?”   “幺幺!”由远及近跑过来个稍高一点的小男孩,是盛尘光。   他手里抱着捧粉色洋桔梗,红着耳根递给云晚汀,道:“花,送你。”   俩老师都被逗乐了。   早晨带来的热牛奶已经喝光了,奶瓶里是刚接不久的温水,云晚汀嘬了一口,回答道:“是尘光哥哥。”   他接过洋桔梗,和小猫玩偶一起抱着,又默默嘬温水。   盛尘光问:“幺幺,要不我送你回家吧,然后我再自己回家。”   他一直以超级男子汉的标准自我要求,从上幼儿园起就不让家里人来接了。   云晚汀小声说:“我不要回去了。”   要离家出走!   盛尘光求之不得呢,他赶忙道:“那、那去我家吧,有点心吃、有玩具玩,我都没有打开,都是新的。”   超级男子汉是不吃点心不玩玩具的。   云晚汀正要应下,小汪老师猝然迟疑道:“那个……是吗?”   园长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还真是。   顾休与一近前,园长尚未开口,小汪老师先劈头盖脸道:“您是汀汀家长吧,这么晚才来接小朋友,很不负责任的啊!”   “抱歉,”顾休与迅速道歉,而后蹲下道,“对不起幺幺,路上出了点事儿,来晚了。”   云晚汀正生着闷气呢,垂着脑袋根本不同他说话。   园长忽然张口结舌道:“您头上……”   小汪老师方才光顾着批评,此刻也注意到了。   顾休与额头裂开道殷红豁口,瞧着连包扎都没来得及做,血迹已然干涸,乍一望甚至有点触目惊心。   “不要紧,”他及时止住园长的惊愕发问,只试探着问云晚汀,“回家吧?”   周五晚上本该去老宅,顾休与下午开车提前过去收拾了趟房间,谁知折回来的路上便碰上车祸。   云晚汀自然看不到他前额伤口,气鼓鼓地才不要答应他:“我不要跟你回家了,我要去尘光哥哥家里。”   顾休与以退为进道:“他们家和咱们家不也是邻居吗,路都是一样的,先一起走,你也可以去他们家,行吗?”   云晚汀闷闷地捏捏小猫尾巴,勉为其难道:“好吧。”   两位老师见状便欲离开,园长犹疑道:“顺路的话,要不您把尘光也一起接回家吧?”   盛尘光这下可不会说自己是超级男子汉,当超级男子汉又不能和云晚汀一起回家。   顾休与对盛尘光没有好印象、更没有好脸色,遂只是微一颔首,没拒绝他跟着而已。   他打算将云晚汀抱起来,云晚汀却道:“不要抱,我要走回去。”   顾休与只得道:“那我拉着你。”   云晚汀抱紧自己的小猫玩偶和花,拒绝道:“也不要。”   他有盲杖,可顾休与总担心他跌跌撞撞地要受伤,又试探道:“那拉着你的毛绒玩具行吗?”   云晚汀将小脑袋撇到一边。   要牵小猫的毛绒玩具,可是要哄要请的。   顾休与深知这一点,遂自觉道:“可以吗,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路上不是特别干净,别弄脏你的裙子和鞋。”   手背被毛茸茸的触感碰了碰。   臭脸小猫将小猫玩偶的脑袋伸到他手边,噘着嘴巴道:“给。”   顾休与立即捏住玩偶的脑袋,云晚汀牵着玩偶后腿的两只小爪子,两个人以这种别扭的姿态走在回家路上。   小猫公主的怒气稍微缓和一点,顾休与才顾得上问:“花是谁给你的?”   “尘光哥哥送的,”云晚汀回答道,“我今天得了三好小朋友哦。”   盛尘光立即道:“投三好小朋友,幺幺全票呢还。”   自己得了荣誉,顾休与居然还迟到了。   云晚汀想到这点又想收回牵牵权限,顾休与赶紧抓牢了。   这可是橄榄枝。   他哄道:“这么厉害,回家出海庆祝一下?”   小猫不为所动,反问道:“就只是出海吗?”   “再做个柠檬蛋糕?”   “就只是吃蛋糕吗?”   “今天可以随便吃糖?”   “就只有今天吗?”   顾休与:“……”   被小猫拿捏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来看番外的都是真爱芜哈哈哈   明天还是小崽崽~是更早之前,一岁半滴小猫去老顾家里做客=w= 第40章 一岁半小猫(童年篇)   大年初一,顾家老宅里摆了麻将局和牌局,来的都是些关系比较近的亲朋好友,自然了,大多都有生意上的往来。   老太太胡了七小对,乐得合不拢嘴,连道自己新年要行大运。   门铃响起,张妈过去开门,瞧见门外立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顶顶粉雕玉琢的小宝宝,颇为眼生,她不由迟疑道:“您二位是……”   顾家老大顾诚先坐得离门边近,一抬眼赶忙起身道:“云警官、木警官?”   这一声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顾家二老随之站起,一面迎上前一面惊喜道:“快请进快请进。”   顾诚先解释道:“去年就是这两位警官救的我妈。”   众人又赶忙打过招呼。   自打这一家三口出现在视野中,老太太便被那个小宝宝吸引住了。   柔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花苞,当中竖着撮细细软软的呆毛,脑袋一动便灵活地跟着晃。   皮肤白里透粉的,眼睛圆溜溜,细看还微微发蓝,像是纯度太高的黑会透出的蓝调。   脱掉外头的大羽绒服,他身上是杏色小竖领对襟袄和红色小马面裙,绣着小猫滚毛线球的图案,领口袖口都滚了柔软浓密的白色绒毛,衬得他整个人愈发精致可爱。   虽说现在的小宝宝整体越来越漂亮,父母也都用心打扮,可这也太漂亮了,跟羊脂白玉雕出来似的。   她笑眯眯问道:“这是你们家小宝宝呀,今年几岁啦?”   云桐萱颠颠怀中的小宝宝,道:“告诉奶奶,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晚汀,”小宝宝有点害羞,红着小脸小声道,“我一岁半。”   小宝宝声音跟蜂蜜一样又甜又黏,老太太喜欢得不行,期待地问道:“我能抱抱吗?”   “当然。”云桐萱将小宝宝交到老太太怀里。   老人家笑得双眼都眯成缝,慈爱道:“乖汀汀,亲亲奶奶好不好?”   云晚汀说:“好。”   他摸到老太太的脖颈,抱住之后朝老人家脸颊上啵了一口。   小宝宝的亲亲香香甜甜的,老太太俩眼睛都要变成桃心了。   顾老爷子赶紧道:“爷爷也要,汀汀也亲亲爷爷。”   云晚汀又照样给了老爷子一个啵啵。   一时间满堂宾客也围过来,什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要小猫的啵啵,相应地,小猫的雪白小脸上也被印得粉粉红红。   顾诚先的妻子纪司琦正怀着孕,老太太便抱着云晚汀蹲下道:“阿姨肚子里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汀汀……”   她忽然不确定道:“是哥哥还是姐姐?”   木自恒忍俊不禁道:“哥哥。”   老太太微讶,继而含笑道:“行,汀汀哥哥也亲亲弟弟妹妹好不好?”   云晚汀便点点头,轻轻亲了下纪司琦的肚子。   自然有人注意到云晚汀亲人之前要摸索一下的动作,老太太含着点疑虑望向对面。   夫妻二人朝她笑了下,掩不住的落寞。   “宝宝的眼睛……”   木自恒点点头,苦笑道:“不只是眼睛这样,汀汀的身体更弱,我和桐萱都不敢带他出门,生怕他一吹风就要发高烧。”   云桐萱摸摸小宝宝的脑袋,温声道:“家里没有长辈,我们是想着,您二位多福,又能逢凶化吉,不如趁着过年给宝宝起个小名吧,说不准能保佑保佑他。”   老太太心疼得眼泪汪汪,略作思索道:“那就叫幺幺吧,听着家里宝贝,又不会太花哨反而伤着他。”   夫妇两人喃喃重复两遍,也觉得好,于是又问云晚汀:“奶奶给宝宝起个小名叫幺幺,好不好?”   云晚汀乖乖点头说:“好。”   老太太正想留人吃饭,可云桐萱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后,对面语气似乎甚急,以致听了几秒她便匆匆道“我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   她微微蹙眉,神色怅惘又无奈道:“我们得走了。”   老太太迟疑道:“是工作上有急事?”   对面点头,她又问道:“那幺幺怎么办?”   在听到“请邻居帮忙带一会儿”的答复后,老太太立刻道:“那还不如放我们家呢,家里这么多人,一块儿帮你们带。”   “是啊是啊,”老爷子附和道,“这孩子这么好,我们还没看够呢。”   云桐萱便问云晚汀:“宝宝在爷爷奶奶家里玩一会儿好不好?爸爸妈妈晚上来接你。”   云晚汀点点头,小声问道:“爸爸妈妈又要去当超人了吗?”   “是啊。”夫妻两个各亲了小宝宝一下,最后再腻歪两句,便一同离开了。   他俩这一路走得急,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   一旦瞧见小宝宝在身后眼巴巴的模样,谁能狠下心再迈出一步?   顾家一大群人瞧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围着小宝宝这哄那哄的,生怕他掉金豆豆。   老爷子蓦地问道:“哎,老二人呢?”   老太太并无意外道:“还能在哪,楼上呗。”   她倏然转了转瞳仁,露出笑意。   老太太牵着云晚汀的小手,和气道:“家里还有一个……”   老二顾休与现在十四五岁,她下意识想说“哥哥”,可云晚汀喊她“奶奶”,这辈分不是乱套了吗?   于是她只得道:“一个叔叔,奶奶抱你上去看看他好不好?”   云晚汀回答了声“好”。   言罢,他轻轻咂了咂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老太太正不明所以,却见小宝宝拿出一只奶嘴叼住,再抱住她的脖子。   老太太被可爱得不停“哎呀哎呀”,往他脸上使劲嘬了几口。   她一面抱着小宝宝上楼,一面悄声和他商量了几句,末了问道:“好不好?”   小宝宝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几秒钟后,一开口正想说“好”,可奶嘴立刻一松。   他又赶忙闭住嘴巴,只点点头,呆毛跟着一晃一晃。   房门“笃笃”响了两声,顾休与道了声“请进”。   可房门又响了两声,他只得又道“请进”,然而门仍然紧闭。   顾休与起身去开门。   门板一开,小宝宝湿湿软软的嘴巴“啵”地贴到他脑门上,云晚汀举着奶嘴,黏糊糊说了句“酥酥过年好”,又把奶嘴叼回去。   顾休与:“……”   老太太瞧见他这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极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顾休与对于所有小孩都同样冷漠且毫无好感,可老太太莫名觉得怀里这只小猫绝对不同。   单看他脑门上顶着圈小小的口水印,却没忍无可忍地一把关上门,老太太便晓得自己的直觉没错。   她笑得促狭,将小宝宝往他怀里一塞,道:“这是朋友家的小孩,你今天就负责陪他玩、照顾好他。”   顾休与过往从未抱过任何小孩子,更不必说小成这样的。   一整个软得跟棉花糖一样,他甚至感受不到这小猫崽崽的骨头在哪。   他极力保持冷静,试图转圜道:“妈……”   老太太已经潇洒地转身下楼,只最后留下一句“小心他的……”,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顾休与望着怀里的小宝宝,思考了一下这么点的幼崽都能做什么。   绞尽脑汁,他能想到的也唯有爬来爬去、咬手指、尿床、喝奶、流口水。   于是他将云晚汀放进小沙发里。   短短几步路,顾休与抱着这只过于柔软的小猫,走得比西天取经还要艰难。   可他一松开,云晚汀便明显有点不安,揪着小袄上的小绒毛球,瞳仁湿哒哒,像个小可怜。   顾休与想到老太太说要注意他的眼睛,观察片刻后便有了点猜测。   倘若将人放在陌生环境后没了动静,小崽崽不害怕才怪。   他轻咳一声,努力找话题道:“你带没带玩具?”   云晚汀摇摇头。   顾休与房间是黑白灰色调,乍一看简约高级,可看久了难免觉得枯燥,云晚汀反倒成了这间冷冰冰的卧室里唯一的亮色。   这么一间卧室的主人,不太可能有适合一两岁幼儿的玩具。   但不多时他便做出决定,将原本打算给未出世的侄子侄女的礼物先拿出来给云晚汀。   于是云晚汀左手四驱车、右手芭比娃娃,但他显然还不到玩这些的年龄,只会将这俩玩具在手中团来团去。   顾休与正思考他一旦厌倦了这些怎么办,便见云晚汀拿下自己的奶嘴,若有所思地望向手中玩具。   顾休与险些心跳骤停,赶紧给他把奶嘴堵回去。   ——万一他把四驱车抑或芭比娃娃塞嘴里,那还能怎么挽回?   可小宝宝似乎并不想叼住奶嘴,只见他不配合地又拿下来,这次开口道:“骑大马。”   顾休与:“?”   云晚汀举起两只白生生跟莲藕似的小短胳膊,黏黏糊糊道:“驾。”   在这个春节之前,假如有人同顾休与说将来某天他会被个小猫崽崽骑到头上,他只会连嗤之以鼻都懒得做。   然而当下,这只亲别人还会留口水印的小猫坐在他肩头,而他扶着小猫的双腿,走得比顶碗杂技初学者还僵硬。   云晚汀起初还会兴奋地晃晃腿,但他每晃一下,顾休与的行进速度便立刻迟缓一分。   渐渐地,小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匹马的腿脚有一点点不那么灵便,于是也不催促,只隔几分钟才会慢慢“驾”一声。   四驱车和芭比娃娃都放到一边,他要喊“驾”时便拿下奶嘴,喊完再叼回去。   顾休与连跑马拉松都不如这一小时消耗的体力多。   分明是他驮人,可先喊停的却是云晚汀。   小宝宝窝回沙发里,看着忽然便不开心了,拧巴着小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情态。   顾休与见他坐得不如方才安分,身体动来动去,以为他坐够了小沙发。   可其余陈设都不适宜坐人,他总不能将云晚汀搁到书桌或者龙门架上去。   最终,云晚汀坐到了顾休与的床上。   这张床,甚至这整间卧室,平时无论家人还是佣人都鲜少踏足,一应收拾打扫顾休与都亲力亲为。   他并不喜欢别人踏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然而作为唯一例外的这只小猫还不领情,坐在黑漆漆的大床中间居然开始哭了!   顾休与眼睁睁瞧着他嘴巴一扁,眼泪说来就来,骨碌碌淌了满脸。   他一只手里可怜巴巴地拿着自己的奶嘴,另一只手空着,也不晓得用来擦眼泪,就那么哭得脸红通通。   “你……你先别哭,”顾休与语无伦次道,“是不是饿了?要不我下去给你拿瓶奶?还是你想吃什么……吃不吃糖?”   小孩子如果年初一哭,那这一年都可能过得不顺。   这些近乎于无稽之谈的传言一句句往顾休与脑子里钻,他赶忙抽纸巾给小宝宝擦脸,力道轻之又轻,唯恐把小猫的脸擦疼。   有人在外叩了两下房门,顾休与迅速开门。   老太太原本笑吟吟,结果见到小崽崽坐在床上哭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赶忙抱起云晚汀问道:“乖乖宝宝,怎么啦?”   然而云晚汀还太小,哭起来之后说话更难保持清晰,以致于呜呜半天,老太太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不过她到底有经验,这么点的小宝宝哭,倘若不是饿了,就是……   她抱着云晚汀下楼去找了个同样带小婴儿的年轻妈妈,向对方借了一点东西。   然后上楼,指挥顾休与道:“你过来,给宝宝换纸尿裤。”   顾休与:“……”   他似乎很不赞同道:“我怎么能换?”   若非老太太还能肯定他不是个认为干活会降低男性魅力的脑残,还真要请家法揍他一顿。   她一头雾水道:“你怎么不能换?”   顾休与更加不解道:“这是个小女孩,我怎么方便给他换?”   老太太一怔,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真要是小姑娘我还能找你?”   给小猫崽崽整理好,张妈便上楼来敲了敲门。   她手里端着只粉色小碗,碗里是排骨蔬菜粥,顾休与接过来,看了眼便拧眉道:“他就吃这么点儿?”   “哎呀,小宝宝能有多大的胃嘛,”张妈含笑道,“您慢点喂,别烫着他。”   顾休与舀了一勺递到云晚汀唇边,云晚汀歪了歪脑袋问道:“什么?”   顾休与想回答“粥”,又觉得或许这么点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是粥,于是改口道:“饭。”   小猫摇摇头道:“不七饭饭。”   顾休与看不出他是不饿,还是不知道饿,遂摸摸小猫肚皮。   软软暖暖的,仍然判断不出来是饿得瘪了,还是本来就这么软。   云晚汀才不管临时奶爸有多茫然,兀自站起来。   他看不见,又学会走路不久,因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而郑重。   然而他身体摇摇摆摆像只小企鹅,小脸又圆圆鼓鼓的,那种郑重只显得呆萌又可爱。   顾休与见他走两三步便歪一下,走三四步便倒一下,惊得一直在床边跟着,随时准备伸出手臂去扶。   照理说一两岁的小崽崽在床上摔一下不打紧,可顾休与又觉得自己床太硬,几乎不比地面软多少,便一直跟保镖一样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云晚汀走到床头,忽地一举手道:“讲故事。”   “白越勾橘……的故事……”   顾休与:“……你想听故事?”   云晚汀摇摇头,继而是一串比鸟语还难懂的幼儿语。   小猫毕竟太小,只说一两个字时明明还很清楚,可内容一长,字音便黏在一起,跟小汤圆皮一样又糯又甜。   直到勉强辨认出“魔镜魔镜”,他才终于意识到小猫是在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顾休与:“……”   云晚汀越讲还越兴奋,偶尔在顾休与床上蹦两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啊……”   “爸,您干嘛呢?”   老爷子正趴窗外呢,顾诚先冷不丁出声吓他一跳。   他当即踹了顾诚先一脚,吹胡子瞪眼道:“想吓死老子?”   顾诚先听他压着音量,也不禁用气声道:“老二房里怎么了?”   老爷子啧啧称奇道:“臭小子整天板着张脸阴沉沉的,看别人进他房间就跟抢他老婆一样,更不用说碰他床了,一个角都不让沾……现在怎么人家蹦啊蹦,他还怕人摔着?”   顾诚先倒不怎么意外,道:“这孩子太可爱了呗,真跟小天使一样,我孩子将来出生要是也能这么水灵就好了……”   老爷子惋惜道:“可惜啊……幺幺就在咱家待这么一小会儿。”   话音落地不久,两夫妻便急匆匆赶回来接孩子了。   二老万分不舍地领着他俩上楼,遥遥喊了句“幺幺,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啦”。   云晚汀讲到“王几亲醒了勾橘”,有点困倦地揉揉眼睛。   顾休与正想问是要吃点儿饭还是先睡会儿觉,门外便传来这么一句。   云晚汀立即想往外头跑,可他人还在床上,险些一头栽下去。   顾休与心惊肉跳,赶紧将小崽崽抱起来,走过去开门。   这次他似乎熟练了几分,至少没像第一回那样,僵硬得好似个机器人。   云晚汀挥舞着奶嘴,叫道:“爸爸,妈妈。”   他的口水兜盖到顾休与脸上,顾休与正要拨开,臂弯便陡然一空。   云桐萱抱着小宝宝香了一个,云晚汀趴到妈妈肩上,黏糊糊地撒娇道:“爸爸妈妈,亲亲。”   夫妻二人又同顾家人道过谢,便要离去。   小崽崽回到父母怀抱,仿佛全然忘记了照顾他大半天的超年轻叔叔,只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间或嘬嘬自己的奶嘴。   顾休与沉默着目送他走远。   他转身,打算回到自己色彩单调的卧室里去。   ——“酥酥再见!”   小宝宝特有的稚嫩嗓音响起。   顾休与脚步猛地一停。   他望向走廊尽头。   橘金色的夕照铺满木地板,云晚汀从妈妈肩头露出个小脑袋,黑发扎起的两颗小花苞蓬松滚圆,同样被映得流光溢彩。   他朝着顾休与的方向笑起来,举着他的宝贝奶嘴,小奶音轻轻黏黏:“汀汀爱你。”   偷走小猫奶嘴和口水兜,偷偷偷偷——   小猫就是老顾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宝宝TOT这很难不爱到骨子里TOT   因为还要走个榜,所以明天开始先写if番外《侄子的男友》,就如果小猫成年之后才和老顾认识的话,然后才能前世番外,嘎嘎嘎,还有别的番外想看吗 第41章 圆腮帮小猫(IF番外·壹)   风铃“叮叮”一响,云晚汀如往常一般道:“欢迎光临。”   “来拿生日蛋糕,尾号2666。”   “哦。”云晚汀答应着,却并未动弹。   顾休与循声望去,小猫侧身坐着,雪白腮帮子鼓胀得跟小圆球一样。   他首先瞧见的是脑袋上一小撮迎风而立的呆毛,继而是墨蓝色瞳眸,晶莹剔透,柔和如水。   只这一刹那,顾休与胸腔猛地一震,仿佛洪钟当胸一响,脑中“嗡”一声烟尘四散。   似乎是察觉对方的沉默,云晚汀又解释道:“我不是老板,你要等一下。”   这么短短一句话,说完他又“嘶嘶”倒吸冷气,闷闷地捂住自己的腮帮子。   “……好。”顾休与定了定神,答应道。   “汀汀啊,”风铃又响起,何品妤拿着盒止痛药走进来道,“你先吃颗这个,吃完就要去看医生哦……都肿成这样了还过来,不疼啊?”   “好吧,谢谢学姐。”云晚汀怏怏道。   何品妤将药片倒入他掌心,又接了杯温水给他。   云晚汀摸摸那片止痛药,估摸着应该吞得下去,便朝口中一塞,而后灌了一大口水。   然而还是很难咽下去,他闭眼强忍着反胃感,终于吞下去后便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咳嗽。   “怎么了这是。”何品妤一惊,赶忙给他拍背顺气。   云晚汀咳得从咽喉到肺腑一阵震荡似的抽痛,好容易平复下来,眼泪都扑簌簌落了两串。   “哎哟,可怜的,”何品妤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道,“今天早点下班,快去医院吧,有人陪你吗,要不我和你一起?”   “不用,海心说她下课顺路送我过去。”云晚汀摇摇头,拿起手边盲杖。   顾休与却忽而问道:“你是这里的员工吗?”   他原本以为云晚汀也是客人,可云晚汀没拿甜品,何品妤又提到“下班”。   云晚汀脚步一顿,沉思片刻后认真道:“不是,我是代言人。”   他一边腮帮子鼓出个小圆团、另一边又是正常形态,实在有些动漫式的可爱,加之又做出这么认真的神色,何品妤“噗”地笑出声来,肯定道:“是啊,大明星给我们店打gg,一天客流量能翻十倍。”   无论漂亮还是可爱,小猫都是最顶尖的。   他坐在店里,外头行人隔着玻璃窗遥遥一望,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靠近。   他转向顾休与,男人才看清他整张脸。   目光定在那双薄雾濛濛的瞳仁之上良久,又掠过他的盲杖。   鬼使神差一般,他陡然道:“我们之前见过?”   何品妤:“……?”   这男人瞧着西装革履气宇轩昂,搭讪手段会不会太过时了点?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品妤怕小猫单纯,被这种显然成熟许多的男人骗,赶忙道:“汀汀啊,那个你不是说还要和男朋友约会?”   云晚汀懵懵道:“啊?我……”   哎呀,小笨猫。   何品妤暗暗着急,正要打断,门口风铃却再度一响。   “汀汀!”   男生似乎在外头等候良久,深麦色的面皮都晒得微红,他道:“我看你站起来了,走吗,去医院?”   云晚汀微一颦眉,道:“你又逃课了吗?”   男生立即解释道:“没,今天上午没课。”   顾休与望向那个熟悉的人影,拧眉道:“顾回风?”   “……?”顾回风无意识地往云晚汀身前一挡,道,“您怎么在这儿?”   顾休与这才转向何品妤,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何品妤这才顾得上顾客,去取了蛋糕出来道:“您的蛋糕。”   顾回风道:“哦,您拿了那我就不拿了,我和汀汀去趟医院,先走了。”   顾休与忽然问道:“你们在谈恋爱?”   “是啊,”顾回风不假思索道,“今晚还要带他回家见见人呢。”   云晚汀:“……”   有吗?   不知何故,顾回风总觉得顾休与望向云晚汀的目光十分古怪,古怪得令他忍不住想竖起全身的刺。   不待顾休与再开口,顾回风便匆匆道:“那我们先走。”   出了甜品店,云晚汀不解道:“我没有说要和你回去,而且海心说她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顾回风急道:“你就和她说不用了呗,我是你男朋友,当然应该我陪你去。”   云晚汀尚在犹豫,顾回风已忙不迭将他抱上自己的机车。   “轰隆——”   机车迅速启动,向着医院疾驰而去。   “小同学要少吃甜的哦,”医生一面写病例一面和气道,“还这么小,牙要用一辈子的。”   “好,谢谢医生。”云晚汀接过单子,乖乖道。   等离开医院,顾回风便想将小猫偷回自己家,可云晚汀道:“我脸肿了,不要去。”   顾回风忍俊不禁道:“你脸肿了也很好看很可爱,我把照片给家里人看过,他们可喜欢你了,而且我爸整天夸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我们家那些人好奇得要命。”   他开始喋喋不休:“还有你自己回家怎么吃东西啊,现在只能喝白粥,去我家我给你熬啊。”   云晚汀:“……楼下有卖白粥的。”   顾回风:“……”   他一瞪眼道:“那卖的能比得上自己做吗。”   “汀汀,你就跟我回去呗,”他死皮赖脸道,“我二叔,他过几个月就要去S国分公司了,S国你知道吧,不太平,他要是有个意外,都没见过我男朋友,那多遗憾。”   他没同云晚汀说刚才店里那个就是他二叔。   云晚汀:“……”   怎么还有侄子这么咒自己叔叔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晚汀只得坐上他那过于拉风的机车,二人一同前往顾家老宅。   顾回风一进门便嚷嚷道:“爸妈,爷爷奶奶,我带汀汀来了。”   刹那间,一家子雇主佣人的视线尽数集中到云晚汀这儿。   老太太率先开口道:“好,好,你就是汀汀呀,哎哟好孩子,快进来。”   她与纪司琦一人一边将云晚汀迎进来,云晚汀头一回面对这种一大家子人的场合,腮帮子上那个小肿包都写着赧然。   顾回风环顾一圈,装作不经意道:“二叔呢?”   “放下蛋糕就去公司了,”老太太浑不在意道,“你也知道,让他吃口甜的比杀了他还难。”   三日后是老太太的寿辰,到时有另外用在宴会上的大蛋糕,今儿这个是老太太自己想吃,订了个小的回来解解馋。   “那就好,”顾回风松了口气,道,“汀汀牙疼,吃不了乱七八糟的,我去厨房给他熬点稀饭,你们先跟他玩会儿,他脸皮薄,别吓着他啊。”   “臭小子啰嗦什么!”老爷子不耐烦地踹他一脚,笑骂道,“熬你的粥去。”   四个长辈将小猫围在中间。   老爷子笑眯眯道:“汀汀啊,你是老大的学生,他凶不凶啊?他要凶你跟爷爷说,爷爷揍他!”   顾诚先立即喊冤道:“爸,您当人人都跟您一样暴脾气呢!”   老太太心疼道:“怎么疼得脸都肿起来了呀。”   纪司琦拨了拨他头顶的呆毛,温柔道:“我有个同学在牙科,蛮权威的,我找她给你看看,别耽误了。”   云晚汀一一答过去,局促得面颊微红。   老爷子拍了张照片发给顾休与。   【回风带人回家来了,你不回来看看?】   约莫有一个世纪之久,对面才回复。   【不了】   【对了,去S国的行程,我提前到了下个月】   半夜三更,严子舜抵达“浊醪”时仍是满头问号。   顾休与这种不知情绪为何物的冷血动物,居然有朝一日会喊人出来喝闷酒?   他还以为顾休与这辈子都只会在谈生意应酬时才喝酒,并且千杯不醉、瞧着跟喝水似的。   “宣门这么多喝酒的地儿,”严子舜感受着室内不寻常的人口密度与分外狂热的呐喊尖叫,疑惑道,“你非得凑最热闹的这家?”   顾休与不答他的话,也并未望向他。   严子舜甚至怀疑顾休与压根没察觉自己到了。   他顺着顾休与的眼神望向台上,不由饶有兴致地稍一挑眉。   “天生发光体啊,”严子舜感慨道,“这么些人,都是来看他的。”   顾休与眉头微拢,问:“你认识他?”   严子舜:“……”   他啼笑皆非道:“他是我学生!”   “高中的时候,年年联赛拿一等奖,现在进了娱乐圈,也是最风头无两的那个。”   顾休与问道:“娱乐圈?”   严子舜:“……”   他禁不住吐槽道:“您断网多少年了啊?上过新闻的理科状元不知道,当红的新锐歌手也不知道?那他的歌儿你总听过吧。”   严子舜哼了两句云晚汀首专的主打歌,问道:“有印象没?”   顾休与沉默以对。   严子舜扶额道:“算了。”   顾休与闷了口杯中的龙舌兰,问道:“他当明星,怎么会在这里唱歌,怎么不带保镖?”   “人家乐意呗,反正不是因为缺钱,至于保镖……”严子舜以下巴示意台下两侧道,“公司都不用另请保镖,现成的,还免费呢。”   顾休与这才注意到台旁暗影里立着几道高大身影,还不都是陌生人。   ——他那个好侄子,北城贺家的两个孙子,居然还有隔壁盛家的那个孙子,余下那些便无印象了。   严子舜调侃道:“前男友团哦……不过我看他总觉得他还是高中那个小学神,与其说找男朋友,不如说找玩伴呢。”   台下人群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云晚汀起身鞠躬之后,便由酒吧老板搀扶着下台来。   顾休与又自斟自饮了一满杯,道:“他的眼睛……”   严子舜亦是唏嘘,道:“能治的话,早治了,这么好的孩子,从小没爹没娘,眼睛又这样。”   顾休与攥紧杯子,问道:“他父母呢?”   严子舜缄默少顷,道:“因公殉职。”   云晚汀朝外头去,顾休与下意识也跟着起身,严子舜赶忙拦阻道:“哎哎,干嘛去?”   酒吧内灯影摇曳,一束暗光转到顾休与面庞上,将他的神情映得纤毫毕现。   严子舜瞧清他的神色,不可思议的猜测瞬间浮上心头。   “不会吧老顾,”他难以置信道,“你这么老的牛,要吃这么嫩的草吗?”   因为一些榜单规则(比划)统计了一下剩下的字数,这周的份额就到这里,休息三天,周四晚上再更,从下周四开始连更四天结束这个IF,下下周四开始前世~kisskiss~o3o走之前咬一口小猫的腮帮子! 第42章 心软小猫猫   (IF番外·完)(2w爆更)   顾休与终究还是没有追出去。   他只是立在原地,直直凝望着云晚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顾家司机来接顾休与,原以为又会同以往每次接送一样,二人沉默着往返于不同的目的地,连车内的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   然而开出去不一会儿,顾休与倏然道:“夏叔,放首歌听吧。”   老夏乍一听还当自己出现幻觉了。   迟钝几秒钟,他才答应一声照做。   前奏的乐声流淌在车内,老夏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偷眼观察雇主。   顾休与饮多了酒,脸却不会红,依旧沉默冷凝如同一尊雕像。   以老夏的目力,也瞧不出来任何异常。   前奏结束,歌手才唱了半句,顾休与便忽而问道:“这是什么歌?”   “啊?”老夏也不清楚,看了眼后才答道,“叫《遥帆》,我也不懂这些,都是我闺女给我手机弄的。”   他咂摸两句,笑意憨厚道:“别说,还挺好听的,不像现在那些不伦不类的。”   顾休与问过歌手的名字,第一次下载微博,在搜索栏输入“云晚汀”后,轻易便寻到了云晚汀的主页。   小猫的生活简单又安逸,多数都是工作人员拍摄的他。   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小猫,将小雏菊别到耳后的小猫,拨弄七弦琴的小猫,抱着奶瓶嘬阿华田的小猫……   顾休与难以自控地从头往下翻,一直翻到两年前,他签约经纪公司,注册账号之后发出的第一条微博。   云晚汀怀抱吉他,坐在盛放如雪的梨花树下,弯起眼睛微笑,还比了个剪刀手。   顾休与存下今晚的第257张照片,观察屏幕上界面片刻后,点开了评论。   【啊啊啊我的漂亮老婆来啦】   【宝宝宝宝宝宝啵一口软乎乎脸颊肉】   【呜呜呜剪刀手小猫看起来笨笨的,正好来炒一下】   【路过,炒哭小猫】   顾休与越看越眉头紧锁,带着不祥的预感翻了翻其中几个人的主页。   只能说,相比之下,云晚汀微博评论和超话内的内容已经算是极度收敛。   凡是带有“小猫”以及云晚汀名字的谐音字的个人微博,全部都是限制级内容。   以顾休与的冲浪阅历,尚且无法理解她们究竟将云晚汀当作儿子、女儿……还是老婆。   蓝色幻影抵达目的地、停入车库已有半小时了。   老夏从后视镜望见雇主的脸色走马灯一样变幻莫测,但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愉悦,他便数次欲言又止。   时间又走向一个整点,老夏鼓起勇气开口:“顾总,到了。”   顾休与按灭手机屏幕。   下车后,他将去S国的行程又提前了一周。   不该做的梦,趁早醒来为好。   不能再靠近,一旦失控,他自己都难保不会吓到……吓到那只过于稚嫩的小猫。   “前往xxx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   机场广播温柔而缓慢,云晚汀正朝出口走,长时间的飞行令他疲惫而晕眩,是以步速比往常更缓慢。   手机陡然响铃,是顾回风的来电。   云晚汀怔了下,忽而反应过来,他仿佛忘记告诉顾回风自己要出国的事情了。   张中辛原本强烈反对,他好容易说服了张中辛。   为了这趟临时决定的行程,近几日他忙得团团转。   顾回风给他发消息,他顾不上回;打电话,他顾不上接。   去家里找他,他在公司;去公司找他,他又去了学校。   小猫有点心虚地接起来:“……喂?”   “汀汀,”顾回风兴冲冲道,“我烤的菠萝披萨,酸甜口的,挤了柠檬汁,现在正朝你家走呢,马上就到。”   小猫小声道:“我出门了……”   顾回风不以为意道:“在哪啊,我去接你。”   小猫音量更更小:“……S国。”   顾回风脚步猛然停住。   他在原地踱步好几圈,强压着急躁道:“S国?!你怎么去那破地方,知不知道多危险!”   “去赫尔卡蒙义演,公司也派人给我啦。”   云晚汀查过,其实也没有很危险,就是治安比国内差一点儿,且赫尔卡蒙是S国首都,也是S国最安全的区域。   听着听筒对面隐隐的广播声,顾回风恨不能飞去机场,把这只小笨猫给抓回来。   “你先回来行不行,”他简直想给云晚汀跪下,道,“去哪儿表演不行啊?”   云晚汀当然不可能回去,他又嫌顾回风唠叨得他头更晕,敷衍道:“下周我就回来啦,先不说了哦。”   顾回风彻底急了,连声道:“不是,汀汀!你先回来,汀……”   “好烦呀你,”云晚汀颦起眉尖道,“你不想让我去,那我们就分手好了。”   顾回风不料他会说分手,一听这俩字他头皮一炸,不住道,“不分不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就去找你!”   “也不要跟过来,”他一过来,谁知道会不会抓自己回去,云晚汀道,“分手就是分手啦!你如果过来,我们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嘟”一声通话终止。   挂断电话,云晚汀一迈步,身体便骤然一脱力,脚步踉跄了下。   身侧经纪人张中辛赶紧扶住他,担忧道:“汀汀你不要紧吧?”   云晚汀甩了甩脑袋,缓过那阵猝不及防的眩晕,轻声道:“……不要紧,就是有点累。”   张中辛仍不放心,道:“要不再推迟一天,空出明天来休息?”   “不用,今晚就够啦。”云晚汀接过奶瓶来喝柠檬水,慢吞吞道。   然而未等到翌日义演,云晚汀便在下榻的酒店里失踪了。   张中辛是打算着让他多睡会儿,横竖他也不用化妆,那脸本身已够惊艳绝伦。   可掐着点去喊小猫起床,敲门半天却无人应答。   昌泽娱乐给他安排的保镖都在房门外守着,坚称夜里并无异动,张中辛便只以为云晚汀是不舒服,赶紧去前台要了张房卡进去。   然而室内空空如也,窗户大开,晨风悠悠荡进来。   床铺上仅存留着轻微褶皱,不像剧烈挣扎的痕迹。   不过以小猫的那点战力,哪还有挣扎的余地,别人一根指头就能偷走!   张中辛脑中“嗡”一声,颤巍巍道:“报警……报警!”   信息时代,当红明星哪还有秘密。   营销号光速发出云晚汀在异国不知所踪的消息,一时间他的超话、他的微博评论区、他公司的微博评论区都炸开了锅。   【呜呜呜我宝宝去哪了】   【保镖到底在干嘛啊,这都能失踪】   【啊啊啊我们小猫怎么办呀人生地不熟的,碰上坏人我真的会崩溃!!!】   顾氏分公司内,顾休与正要去会议室,在进门前最后看了眼手机。   他已然习惯每日去超话和云晚汀微博看几眼,原本毫无用处的手机内存都用来存储云晚汀的照片和视频了。   可热搜榜首明晃晃五个大字瞬间撞入眼帘。   #云晚汀失踪# ,后头还跟着红到发紫的“爆”。   最新进展,是当地警方抵达酒店后,在云晚汀隔壁房间,发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男尸。   云晚汀醒来时,首先闻到若有似无的潮湿霉味,继而感知到颈后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热烫而粗重。   几乎是在他睁眼那瞬间,对方大掌便扼住了他的颈项。   男人体型健硕,手比云晚汀脸都大,捉着云晚汀,骨骼肌肉坚硬如铁。   他语气凶煞,吐出一串短促的话语。   云晚汀在出发前简单学过一些S国基本的交流用语,辨认出对方说的是“别出声,不然杀掉你。”   以及前头的那个称谓。   ……“小姑娘”。   云晚汀沉默须臾,并未纠正对方,只轻而缓慢地开口,嗓音听上去更为柔和,倒真是雌雄莫辨:“你是谁,为什么要挟持我?”   “你可以叫我艾德里安,”对方道,“挟持你,是为了警察追来的时候多个筹码。”   “就在你的隔壁,”他冷笑一声,刻意将语气放得愈发阴森,以期震慑这个奶猫儿一样柔软的“小姑娘”,“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可半晌未等来预想中对方惊慌失措的可怜哀求,艾德里安惊疑不定地前倾身体,去观察云晚汀。   云晚汀腮边染着异样的潮红,吐息也明显细弱,双眸半阖,长睫覆下一片暗影。   那暗影轻微震颤着,如同脆弱的蝶翼。   “……喂。”   艾德里安稍稍松开对他的禁锢,拍了拍他肩头。   云晚汀有气无力道:“好冷……有没有被子?”   艾德里安:?   犯罪分子为什么要给人质准备被子?   云晚汀也不顾自己的小细脖子仍在对方掌中,兀自弓起脊背试图蜷缩起来。   他每弓一分,艾德里安手掌便不由自主地随之下沉一分。   简直像是生怕碰疼了他一般。   云晚汀双肩又瑟缩了下,他轻轻哼了一声,如同呜咽,可怜得要命。   三两下解开自己的外套、披到云晚汀肩头的一刹那,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想着——   这怕不是人质,而是给自己掳了位祖宗回来。   其实方才来的路上他便感觉到了。   稍微开快一点,这小猫睡梦中便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   以致于他不得不将车速放得……比新手时期还慢,哪里像逃犯。   肩背覆上暖意,云晚汀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道:“谢谢你,艾德里安。”   其实并不叫艾德里安的艾德里安:“……”   他不过是随口盗用了这间废弃民宅门牌上的户主姓名,他和云晚汀并无必要交换彼此的真实姓名。   可这称呼被这“小姑娘”轻而软地呼唤一声时,艾德里安忽而不想顶着这个假名了。   云晚汀拢了拢那件外套,无意识道:“还是好冷……”   他眼帘愈来愈沉重,忍不住阖上时,身体便卸了力,向旁边倒去。   艾德里安不及多想便一把拉住他,于是云晚汀便倒进了他怀里。   怀中人肌肤细腻柔软,骨骼纤细,发间萦着清浅的柠檬香气,不由分说便钻入艾德里安嗅觉。   艾德里安喉结攒动,不禁紧闭上眼深呼吸几下,才抬手探了探他前额。   微微发热。   屋内不剩几样家具,一些带不走的陈设都蒙着厚厚一层积灰,两人坐的椅子上的绒布垫子是从衣柜里拉出来的,还算干净。   床定然是不能睡,艾德里安想再去拿张垫子拼起来给云晚汀躺着,奈何人还倚在他臂弯里,他推不得也松不得。   烦恼地抓抓头发,他另一只手臂伸向云晚汀膝窝,将云晚汀抱了起来。   抱起来才察觉这小猫委实太轻,一片羽毛似地窝在他臂膀之间。   艾德里安松开一只手臂拉抽屉开柜子,只剩单手抱着云晚汀都易如反掌。   事与愿违,找到的药品都过期五六年了,不能吃。   除了物理降温之外……艾德里安拉开酒柜。   一瓶BIN407,孤零零立在里头,大约是因为不算名贵而被主人遗忘。   艾德里安讨厌红酒,总觉得拿腔作调,因而也不认得这是哪国的什么玩意儿。   他看了眼大抵是采摘年份的数字,在十年前,继而思忖片刻,便开了它。   云晚汀迷迷糊糊的,嗅到酒香还动了动鼻尖。   小馋猫。   艾德里安去水龙头底下洗干净杯子,折回去扶着云晚汀坐正,才试探着、微带一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   屋里并无醒酒器,他也不晓得要醒酒,自顾自倒出来便送到云晚汀唇边。   云晚汀正要饮,艾德里安又忽然移开。   “能喝吗?”他皱眉抿抿唇,道,“看你冻得缩成一团,我也见过几个东方人,体质没你这么弱的。”   云晚汀舔舔唇道,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言简意赅:“香。”   ……小馋猫!   艾德里安喂他喝了一小口,分明瞧见云晚汀眉尖都蹙了蹙,以为他不爱喝。   可小猫一面颦着眉,一面一口又一口。   艾德里安:“……”   “我还要喝。”云晚汀额上沁出一小片细汗,晕晕乎乎也忘记了说S国语言,直接说了中文。   艾德里安没听懂。   云晚汀又摇了摇空杯。   酒鬼小猫将红酒当饮料喝,艾德里安直觉想拒绝,可云晚汀久等不来下一杯,居然开始掉眼泪。   艾德里安:“……”   “给我喝嘛……”云晚汀抹了抹红通通的眼眶,失落道,“我唱歌给你听。”   在艾德里安看来,这东方小泪包黏黏糊糊、叽里咕噜不知道嘟哝一串什么,而后便开始唱起一样吐字黏黏糊糊的歌儿来。   曲调舒缓,咬字软糯,是吴越的摇篮曲。   云晚汀一面唱歌一面拍他手背,力道轻轻好似小猫抓挠。   艾德里安无可奈何,只得又给他斟一杯。   云晚汀喝得两腮酡红,泪痕湿乎乎地曳过,将他面颊上细白的小绒毛浸得雾濛濛。   他咂咂嘴,倒是不再吆喝冷,呼吸却温热许多,拂过艾德里安颈项,若有似无地掠过喉结。   艾德里安额角青筋直跳,不断深呼吸以平复莫名的躁动。   他又探了探云晚汀前额。   ……不降反升。   他一低头,恰好对上云晚汀的双眼。   室内拉着厚重窗帘,他并未开灯,大抵也不会有电,只点燃了烛台上一段残烛以照明。   怀中人瞳仁里那一点隐秘的蓝调仿佛化成一片深海,引得他情难自禁地沉溺其中。   艾德里安动了动唇,神思不属道:“你……”   那片深海却陡然消失。   云晚汀一歪脑袋,倚到了衣柜门上,咕哝道:“头晕……”   艾德里安一顿,直觉在此刻异常准确。   ——再待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这只脆弱的小猫情形只会越来越不妙。   警局内,几位刑警额角冷汗涔涔。   屏幕上是昨夜事发酒店周边的几条道路监控,他们正排查可疑车辆或人员。   顾休与立在他们身后,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   只是周身压迫感如有实质,凝固着压在几位刑警的脊背之上。   “停一下。”   顾休与陡然开口。   负责拉进度条的刑警忙不迭按了暂停。   “这辆车,”顾休与言简意赅,“查一下。”   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丰田?   一位刑警踟蹰道:“请问您的理由是……”   真正确凿的证据,顾休与也拿不出来。   只是那辆车速度比周围车辆都要慢,看外观又不是新车。   如若不是新手司机买了二手车,那便是司机刻意放缓驾驶速度。   顾休与不曾载过云晚汀。   可偏偏有个强烈的、笃定的念头在他脑中不断加深——无论是谁,载上那只小猫之后,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慢速度。   怕颠着他、怕吓到他,怕他头晕怕他闷,怕他在车里有一丝一毫不舒服。   艾德里安准备抱起云晚汀走出这间民宅。   可他一抬手臂,冰冷的利刃便无声无息贴到他后颈。   他瞳仁一眯。   身后人嗓音阴沉森寒:“别碰他。”   艾德里安就着项上横刀的姿势转过去,脖颈瞬间被划出一串细小的血珠。   他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打量两下顾休与,问云晚汀:“你认识?”   云晚汀只听见方才那三个字,茫然道:“好像有点耳熟……”   艾德里安继而问道:“他是你父亲吗?”   云晚汀:“……”   艾德里安神情变得阴鸷且充满探究,道:“难不成,还是你的追求者?”   他没将颈间那柄匕首当回事,更没将顾休与当回事,兀自伸手去抱云晚汀。   指尖触及云晚汀衣角的一刹那,雪亮寒芒一闪,艾德里安脖颈猛地一凉。   他不曾预料到顾休与敢真正动手,且毫不迟疑。   甚至在动手时,顾休与还能在瞬息之间揽过云晚汀,扣住云晚汀后脑勺护到自己怀里,隔绝了刃尖入骨时那令人牙酸的声响。   殷红血线一飙,艾德里安喉间“格格”一响,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顾休与抱起云晚汀往外走,不曾回望一眼。   他目光冷得出奇,甚至近乎于残忍,仿佛领地遭受侵犯的兽类,一刀毙命不过是家常便饭。   张中辛坐着警车赶到时,顾休与正抱着云晚汀走出那间民宅。   张中辛倒是在国内外各大财经杂志上见过这张脸,也知道他是小顾总的二叔——顾氏真正的掌权人。   可问题在于二叔是二叔、侄子是侄子,关系还没亲厚到二叔能抱着侄子的男朋……不对,前男友吧?!   云晚汀这小笨猫还跟小年糕一样巴住了顾休与……   张中辛脑仁疼,强笑道:“那什么,顾总,我扶着就行,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云晚汀气息里含着温热醉意,香甜醇腻地萦绕在顾休与颈侧。   顾休与喉结滚了滚,扣住衣领,将领带挣松了一些。   他环紧怀中人,咬着牙低声道:“什么地方都敢跑来……迟早被你吓死。”   张中辛又小心翼翼唤一遍:“……顾总?”   顾休与才道:“我带他去。”   张中辛讪讪道:“这不太好吧……您和汀汀之前都不认识吧,怎么就……”   张中辛说着便想伸手去接,可他才碰到云晚汀一丝衣角,云晚汀便不高兴地呜咽两声,还委屈地抽抽鼻子。   顾休与立即将人带得离张中辛远了许多,目光警惕而凶悍。   张中辛:“……”   合着他成恶人了!   可尽管如此,顾休与抱起云晚汀要去看医生时,张中辛还得任劳任怨地跟上,防止小猫让人欺负了。   所幸并无大碍,只是低烧,再加个不算病的醉酒。   出了医院,张中辛心道这下能放开云晚汀了吧,于是斟酌道:“顾总,今天麻烦您,那我就先带……”   顾休与直接道:“我带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住。”   张中辛:“……”   他垂死挣扎道:“汀汀是我手底下的艺人,应该由我和公司负责……”   “你们负责的结果就是在门外守着还能让他被罪犯掳走,甚至都第二天了才发现?”顾休与冷声诘问道,“如果碰上真穷凶极恶的,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这一点上张中辛的确理亏,他期期艾艾道:“我……那个……”   他心下呐喊:谁知道你顾休与是不是穷凶极恶!怎么就莫名其妙冒出来,对我们小猫这么上心啊!   云晚汀在顾休与怀里动弹两下,轻轻咕哝了几个字音,听不清。   顾休与低声问:“带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一会儿,好不好?”   云晚汀毫无戒心,慢悠悠道:“唔……好……”   张中辛痛心望天。   同来的刑警迟疑道:“您……”   “安顿好他之后,”顾休与抱紧怀中人,神态平静道,“我会配合侦查。”   云晚汀出事的消息传回国内之后,那群追求者的消息都快淹没他的微信。   好在寻回得快,在这些人急不可耐地登机之前,云晚汀便已脱离险境。   张中辛想着自己给顾回风发的“一切平安”,不由感到浓重的心虚。   这可真是,前门才送走了虎,后头又迎来了狼。   顾休与带云晚汀去了自己的公寓。   一进门他先将云晚汀身上那件碍眼的宽大外套剥下来,拿了条新绒毯将他裹起来。   将主卧的床品都换过一遍,顾休与才将小猫团进被窝里。   他还没卑劣到钻个很可能都不认识他的、小醉鬼的被窝,于是他打算去给云晚汀煮点醒酒汤,再通宵工作凑合一宿。   折腾一整日,照理说云晚汀早该倦极而眠,可顾休与握住门把手时回身一望,云晚汀仍将眼睛睁得圆溜溜。   顾休与默然片晌,问道:“怎么不睡觉?”   云晚汀将目光转向男人发声的位置,慢吞吞但直白道:“我想要抱抱。”   他现下醉醺醺的,说的都是胡话,而且……而且他还在和顾回风恋爱。   顾休与打定主意,准备让云晚汀乖乖盖被子睡觉。   可下一瞬,云晚汀从被子里举出两条莹白如玉的手臂,不满地催促道:“怎么还没有抱抱。”   顾休与深呼吸几番,大步行至床边,沉声道:“云晚汀,你清楚我是谁吗?我不是顾回风。”   云晚汀神色纯真而茫然,他小声道:“难受,要抱抱……”   “……”顾休与被他磨得青筋暴突,双臂一伸便将他抱了起来。   小猫脑袋轻轻卧在他肩窝,撒娇道:“走走,晃晃。”   顾休与简直要举手投降,抱着他跟小孩哄睡一般,一面颠晃,一面在屋内绕圈。   云晚汀却仍然不舒服,他晃晃脑袋道:“头晕……热。”   又醉酒又奔波又发烧的,不头晕才怪。   至于热……顾休与也热,毕竟他担心云晚汀再着凉,将空调定在29℃。   此刻二人身上仅剩单衣单裤,近乎肌肤相亲,彼此间体温都渗透交融在一处,暧昧得挠人心尖。   云晚汀瞳仁蒙着一层湿濛的水雾,无声定格在顾休与眼中。   他蹬了蹬腿,吐出的每个音也都湿热黏腻:“热……呜……”   顾休与大掌挪上去,扣住他后颈。   掌心温度竟似比低烧的云晚汀还要高,烫得云晚汀张着唇,衔着一根湿红软舌,汲取室内黏稠的氧气。   S国天气多变,上半夜晴朗平静,下半夜便能狂风大作、摧花撞蕊。   长夜漫漫,皎月银辉落满屋檐。   云晚汀再度醒转时,已是次日夜间。   身体稍稍一动,鼻尖便撞上一堵温热胸膛。   他极力回忆,然而脑中混沌一片,对于身前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对于昨日种种也唯有些十分模糊的印象。   停顿几秒,云晚汀缓缓朝后退了几厘米,嗓音还哑着,一开口却能把人气死:“请问,您是……”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可原来他真的不晓得对方是谁?   顾休与咬牙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一个陌生人,你就敢跟人回家、跟人拥抱、跟人撒娇?任何人都可以吗?”   “……”云晚汀,“那么,您究竟是……”   云晚汀鲜少喝酒,最多沾沾唇,还都是低度数的果酒,全然未曾料到自己居然会……酒、酒后乱那什么!   这人声线似乎有些熟悉,他记人声线很准,倘若印象如此模糊不清的,大概率见面次数不超过两次,并且不在近期。   “我叫顾休与,3月17号我去取蛋糕,我们见过,那天你牙疼。”   “还有,我是顾回风的二叔。”   听见第一句,云晚汀恍然大悟。   听见第二句……   见到顾休与那天便是云晚汀第一次去顾家那天,云晚汀分明记得当日顾回风拿他二叔当借口,言语间仿佛他二叔十分期盼他有伴侣、见不到便要抱憾终身似的。   然而他们明明已经在甜品店见过!   甜品店里那个男人哪里像关心侄子感情状况的模样?   小猫火冒三丈,气愤道:“顾回风……骗子!”   顾休与原本想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我,还有顾回风的关系”,最终开口时却艰难道:“不用担心……如果你不想让顾回风知道,那昨晚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云晚汀困惑道:“我做什么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啊。”   活了三十多年,顾休与语气从未如此刻一般失态:“你们分手了?……那,你不喜欢他了?”   云晚汀思索俄顷,道:“算是不喜欢了吧,一起玩的时候木鹅有以前开心了。”   “木鹅有?”   “哦……就是没有,”云晚汀解释道,“这是我妈妈家里那边的话,我小时候听多了,有点习惯。”   他说“一起玩”,男朋友就是他的玩伴?   顾休与懒得管顾回风的死活,他盯紧怀中人,眸如鹰隼:“那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云晚汀:“……?”   他不以为然,别开眼自言自语道:“只是睡了一觉,还不到要结婚的程度吧……”   见他一直抱着肚子,顾休与微一拧眉,问道:“是不是肚子疼?”   “有一点点,不是痛,就是有点发凉……”云晚汀轻声道。   顾休与曾在他睡着时拉他起来喝过解酒汤,还喂了两次红枣小米粥,稍稍保护了一下他那纸片一样的肠胃,只是他底子委实太弱。   顾休与伸手探了探他胃的位置,问道:“想吃什么?给你做点热的。”   云晚汀有些诧异道:“你要做饭给我吃吗?我想吃虾饺和菠萝包……”   他声音愈来愈小:“虾饺要用老虎虾,菠萝包要又热又酥,这样才好吃。”   顾休与起身随手披上件衣服,道:“好。”   他下床灌了个热水袋给云晚汀焐肚子,又撕开个暖宝宝给云晚汀贴上,才进了厨房。   等待的间隙,云晚汀给张中辛拨了个电话。   接通一刹那,对面便呼天抢地道:“我的祖宗哎!!!您终于想起来小的还候着呢?!”   云晚汀念及他那几十个未接来电以及99+的未读消息,不由抱着热水袋歉疚道:“对不起,张哥,我喝醉之后好像就会变得很笨。”   小猫一道歉,张中辛便如同泄气的皮球,语气瞬间和蔼起来:“没事,没事啊不用道歉,那你现在……”   “我在顾……”云晚汀倏然卡壳:顾什么来着?   “……顾休与?”   “哦对,”云晚汀道,“现在他在厨房做虾饺和菠萝包。”   张中辛已然对这疯狂反常的世界感到麻木,他只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你前天才甩了小顾总,昨天就和顾总……”   云晚汀默然刹那,犹疑道:“……顾休与说,要结婚。”   “什么?!”张中辛拍案而起,怒吼道,“他做梦!!!”   他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他们小猫又聪明又善良又好看又乖又可爱,是他顾休与说结就结的吗!   张中辛急忙确认道:“你没答应他吧?”   “没有的,”云晚汀道,“我们今天才认识……当然不要结婚。”   “那就好,”张中辛放下心来,道,“我现在去接你?”   云晚汀却拒绝道:“……再等等。”   张中辛云里雾里道:“等什么呢还?”   云晚汀小鼻尖嗅了嗅,欢快道:“好香,菠萝包!”   张中辛:“……”   还真是,要想拴住小猫的心,先得拴住小猫的胃。   他不由生出忧虑:既然菠萝包能骗得小猫走不动路,那再加筹码呢,不会把小猫骗家里去吧!   一语成谶。   云晚汀的确闻到了诱人的甜品香味,可入口的味道比闻起来更香甜,增一分便会腻人,减一分又寡淡。   两排洁白润泽的贝齿咬住菠萝包边缘,“咔嗞”一口,黄油酥皮一层一层膨胀开来,又转瞬融化在唇齿之间。   味蕾被团团围住,云晚汀咽下去一口,唇瓣便被虾饺富有弹性的薄皮碰了碰。   皮薄如蝉翼,虾仁个头大而饱满、肉质紧实,入口浓香鲜美,少量姜粉恰到好处地化去了原本些微的腥味,只剩地地道道的“烫口鲜”。   “顾休与,”云晚汀这下能完整说出他的名字了,“你做饭好好吃哦。”   其实在数月之前,顾休与还对厨艺一窍不通。   餐馆遍地是,订餐堂食都十分便利,有下厨的工夫,他会选择用在工作或健身上。   可从他点开云晚汀微博、发现云晚汀十分挑食、嘴那么刁吃得还特别少之后,近乎鬼使神差一般,他将工作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钻研厨艺。   他并非在短短数月内便练成了厨神,不过是将云晚汀爱吃的那些做过无数次,精益求精、做得比旁人都要好而已。   且无论蒸炒煮焖煎烤炸炖,一连串流程总令他感到莫名熟悉,仿佛冥冥之中这些活儿他已重复过无数次,于是无比驾轻就熟。   顾休与碰碰云晚汀头顶那株俏皮柔软的呆毛,不动声色道:“有人比我做得好吃吗?”   云晚汀蹙起两弯小细眉思考片刻,道:“好像,还没有……”   “那要不要和我结婚?”顾休与又重提方才的话题,“你的生活相比之前不会有任何区别,除了和我住在一起,以及一日三餐我全都包下来。”   云晚汀警惕道:“可是理由是什么呢,对我百利而无一害,那你想得到什么?”   顾休与的理由牵强至极,他道:“当家人琴瑟和谐的形象,比一辈子孤身一人的更有益于顾氏的发展。”   云晚汀半信半疑地嘀咕道:“总裁想找个伴儿还不容易吗?”   “但是你最好,”顾休与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是吧?”   云晚汀又啃了一小口菠萝包,在心中默默权衡。   顾休与抽了张纸巾,为他擦拭掉唇角沾上的碎屑,道:“你是大歌星,我高攀你,所以要征求你同意。”   “你放心,”顾休与说着违心话,生怕吓跑小猫,“不需要有感情上的负担,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云晚汀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柠檬水,微翘着一点下巴道:“那我要考核一下。”   “你其他食物也要做得很好吃,我才要考虑。”   小猫的绣球都抛出来了,顾休与接不住才有鬼。   他当日对艾德里安做出的行为,最终有惊无险地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于是不予立案,而案件另一位当事人云晚汀,在坐着私人飞机回国,坐在民政局里时,仍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之感。   为了好吃的,他就要和顾休与结婚了吗?   “云晚汀,云晚汀?”   “啊?”小猫不知今夕何夕,懵懵回答,“好吃。”   “……”工作人员忍俊不禁,又禁不住忧虑道,“你是自愿和顾休与结为伴侣的吗?”   云晚汀想起自己方才的回答,耳尖霎时间红透了,赧然道:“……是的。”   这对新婚伴侣一个黑一个白、一个老一个少,看上去好似大灰狼诱拐小笨猫……工作人员视线来回逡巡,半晌才道:“好的,可以去拍照了。”   在“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的宣誓声中,钢印一打,两个小红本本便将云晚汀与顾休与真正地联结在一起。   从此之后,他们将血肉相连、休戚与共。   踏出民政局,云晚汀指间蓦地一空。   “……?”他疑惑地转向顾休与。   男人紧攥着这两个小薄本,道:“我保管着,别弄丢了。”   “哦,”云晚汀并无异议,甚至肯定道,“要保管好哦,离婚好像要用的。”   顾休与:“……”   早在前几日刚回国时,云晚汀的东西已搬到顾休与的别墅里去,令他想不通的是,许多东西分明可以雇搬家公司,可顾休与偏偏要亲力亲为。   他的衣裳鞋袜、玩偶、乐器,甚至窗台上的小绿植,顾休与通通没让旁人经手,自己开着车一趟一趟搬运。   张中辛面对搬空的公寓,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不住叮嘱云晚汀务必擦亮眼,一旦顾休与动手动脚,就挠花他的脸。   单纯的小猫当真以为这桩婚事是一场两不相欠的交易,还自信地同张中辛道:“放心吧张哥,我很机智,不会被人欺负的。”   张中辛难掩辛酸地望着这小笨猫,强颜欢笑道:“是哈,你是……机智小猫。”   今儿顾休与并未带云晚汀去他那别墅,而是走向反方向,往顾家老宅去。   开门的是张妈,见到来人她难免意外——这工作狂老二基本都住在公司,哪怕回来也是过了晚饭时间、加上几个钟头的班之后才会过来一趟,问候问候二老。   可目下青天白日,他居然舍得不工作,大老远跑回来?   顾休与朝她点头致意,往前两步后,张妈才瞧见他身后还有个云晚汀。   男人身形高大、骨架宽阔,将纤瘦的小猫遮了个严严实实。   云晚汀这张清艳至极的面孔,纵使只在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张妈也印象深刻。   她视线从云晚汀脸上,渐渐移至二人交握的手上,一时间简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个特别漂亮的孩子,不是上次顾回风带回来,说是自己男朋友的吗?   “张妈,是谁在外面呀?”老太太正修剪茉莉花枝,头也不回地问道。   张妈仍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良久不答。   老太太如坠五里雾中,转回身来道:“怎么不……哦,是老二啊。”   她正不解:顾休与回来而已,何至于让张妈如此魂不守舍?   然而当顾休与走入客厅,她瞧见男人牵着云晚汀时,大脑也同样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   “妈,”顾休与神情平静地投下一颗炸丨弹,简明扼要道,“我们结婚了,刚刚办的登记。”   老太太、张妈、屋里屋外暗自好奇的其他佣人们:“……???”   云晚汀悄悄问顾休与:“我也要喊妈妈吗?”   顾休与给他整了整额发,低声道:“都可以,你怎么顺口怎么来。”   “老伴儿,老盛找我下棋,我过去……”   顾老爷子从楼上下来,逆着光瞧不清人脸,光瞧见一堆石化的人,不由得笑道:“一个个干嘛呢这是,都跟木桩子似地杵着?”   “爸。”顾休与开口唤道。   “老二?”顾老爷子眯起眼,往前走几步道,“怎么今……汀汀?”   他张口结舌道:“你们俩这……”   “爸,”顾休与正要重复道,“我们……”   “顾休与!!!”   年轻男人语气怒不可遏,身影转眼便冲入屋中,揪起顾休与衣领便欲给他一拳。   顾休与自然不惯他这狗脾气,闪身避开之后一脚便踹出去。   老太太赶忙想去捂云晚汀的眼睛,急声道:“哎哟小孩子可不能……”   她陡然反应过来云晚汀本来就看不见,一个急转弯去捂小猫耳朵,改口道:“可不能听这个!”   “要造反呐!”顾老爷子想拍桌子,奈何手边空空荡荡,只得提高分贝吼道,“你们俩,跟我进书房!”   他嗓门儿大得跟打雷一样,惊得云晚汀一抖。   顾休与和顾回风不约而同将人往身后护,不赞同道:“您小点儿声。”   顾老爷子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冷哼一声,语气舒缓下来才对老太太道:“老伴儿带汀汀去玩儿一会儿……两个孽障跟我过来!”   云晚汀接过香喷喷的焦糖烤布蕾,老太太笑呵呵道:“好吃吧?”   云晚汀点点头,老太太便温柔道:“汀汀,你是因为喜欢老二,才和他在一起的?”   云晚汀被香得眯了眯眼,道:“当然不是呀。”   老太太:“?”   顾休与同云晚汀说过,到家里之后实话实说便可以。   云晚汀便道:“顾休与给我做好吃的,我才答应和他结婚。”   老太太:“……?”   她满脑子都是:顾休与就这么把小笨猫骗回来了?   老太太字斟句酌道:“汀汀啊,你还小,又在上学,可别被人骗了,有些早早踏入社会的哦,吃你这种小乖乖都不吐骨头的!”   云晚汀吃过甜品,呼吸都香甜馥郁,他认真强调道:“我知道的,奶奶,我很机智。”   他就差将虎口卡在下巴上比个手丨qiāng了,老太太被可爱得“哎哟哎哟”个不停,止不住摸他脑袋,又让张妈去多拿些糖和点心来。   书房里的气氛便没这么和乐融融。   顾老爷子先问顾回风:“你怎么知道他俩结婚的?”   顾回风面色黑如锅底,道:“他俩被人拍了,在民政局,热搜都爆了。”   顾老爷子微一颔首,道:“知道了,你出去,我有话问你二叔。”   顾回风:“?”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我也要听,老不要脸的抢我男朋友,不是心理变丨态是什么?”   顾老爷子拿拐杖抽他,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臭小子,出去!”   顾回风被抽得一路退,他能同顾休与动手,却不能同老人家比划,只得眼睁睁望着书房门在自己眼前“砰”地合上。   坐回书案后,顾老爷子长出一口气,才道:“说吧,什么时候看上人家的?”   顾休与平静道:“我们不是因为有感情才结婚。”   顾老爷子:“?”   顾休与道:“汀汀喜欢吃我做的饭,我需要汀汀来塑造一个家庭美满的形象,所以我们结婚。”   顾老爷子心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当我老糊涂了?什么狗屁形象!你要是需要这形象,还用等到三十……”   他猝然卡壳,语气稍弱:“你今年三十几来着?”   顾休与:“……”   他并未回答,只道:“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顾老爷子连忙道:“哎等等,你还没说回风那怎么回事呢?侄子的男朋友,你个当二叔的说抢就抢?”   顾休与冷声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顾老爷子一时语塞,讷讷道:“什么时……”   顾休与却已然开门出去了。   云晚汀与顾休与并未选择在老宅留宿,吃过饭后便回了别墅。   主卧内,小夜灯光线昏黄柔和,温柔裹住床边坐着的人。   纤长卷翘的睫毛与面颊上的柔软绒毛镀着浅橘色的暖光,云晚汀眨眨眼睛,迟疑道:“要不然你去隔壁睡吧?”   顾休与正朝地上铺床单,闻言只道:“你晚上不是容易低烧?”   云晚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你经纪人告诉我的,”顾休与眉心深锁,道,“这么容易生病,还自己一个人住?”   云晚汀小声嘀咕道:“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领地意识还挺强。   顾休与问他:“那你现在怎么就能和我一块儿住?”   云晚汀:“……因为这是你家,我总不能不让你住自己家。”   顾休与打好地铺,重又坐回房内小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道:“那就好,睡吧。”   云晚汀纠结片刻道:“不然你去其他房间睡吧,地板又硬又凉。”   “你经纪人说有次早上去给你送早饭,看你烧得都说胡话了,还一边说胡话一边哭鼻子,”顾休与望向他道,“我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吗?”   云晚汀不服气道:“我才木鹅有哭鼻子。”   在他入住之前,顾休与将家里短期内能改变的布置全部改过一遍,床品都换成糖果色,还摆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   云晚汀抱着只粉色小垂耳兔的玩偶,一直坐在床边,也不躺下,间或揉揉小兔子的耳朵和爪子。   顾休与动作一顿,问道:“不睡吗?”   云晚汀歪歪脑袋,困惑道:“你不给我念故事吗?”   顾休与:“……讲故事?”   云晚汀闻言有些失望道:“你没有故事书吗?”   顾休与忽而想到一事,踯躅道:“……顾回风给你过吗?”   云晚汀十分诚实地点点头。   顾休与:“……”   他一面搜索,一面道:“当、然、有。”   往常云晚汀听上两三个故事便会困倦,可今夜他听了六七个故事,却一忽儿亲亲小兔子,一忽儿揪揪被子,迟迟不闭上眼。   顾休与低声问道:“都快一点了,睡不着?”   云晚汀赤着双足,脚趾淡粉,原本在床边轻轻荡着,闻言点了点顾休与那个简陋草率的地铺,道:“……你要一直这么睡觉吗?”   不知何故,他总觉得这床边的确该有点什么,但并非这个地铺。   顾休与敏锐地嗅到小猫心软的信号,当即旁敲侧击道:“在这屋里,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床可以分你一点点,”云晚汀裹紧自己的小被子道,“但是你要盖自己的被子,而且要离得远一点。”   顾休与登时合上电脑,拿了条新被子,坐到床另一侧。   两位新人各自坐在床另一侧,两道呼吸声一粗一细,在寂静室内此起彼伏。   云晚汀抱紧小兔子,先发制人道:“你呼吸为什么这么吵,小声一点,我都睡不着啦。”   顾休与:“……”   他踟蹰道:“你坐着……当然睡不着。”   云晚汀立时躺下,背对着顾休与,脸颊一边挨着枕头,另一边挨着小兔子。   他紧闭上眼,嗫嚅道:“……我、我马上就睡。”   一秒又一秒,秒针似裹上了胶质物,每一次前行都艰难而缓慢。   空气也仿佛混入了黏稠蜜糖,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   顾休与只觉喉头刺痒,不由得咳嗽一声。   装睡的小猫霎时间宛如被踩到尾巴,纤瘦脊背一弓,警觉道:“做什么咳嗽?”   顾休与:“……嗓子痒。”   云晚汀:“……哦。”   他贴着小兔子,长睫细微地颤动着,如同蝴蝶惊慌无措地振翅。   顾休与无声注视他片刻,蓦地一伸臂膀,单手便轻而易举将他掉了个个儿,面向自己。   云晚汀:“……”   顾休与揽住他后腰,带着他逐渐靠近自己,直至两道呼吸轻轻重重难分彼此。   气息交融,云晚汀才察觉顾休与呼吸不仅沉重而灼热,还比他急促许多。   顾休与凝视他,低声道:“害怕?”   “我才不怕。”云晚汀立刻道。   面对顾休与,他的确觉得危险,那种野兽盯来、如有实质的目光实在令他难以忽视。   可又不是畏惧——如果他怕顾休与,就不会答应结婚了。   粉色底画白色小猫的被子和纯黑色被子挤在一处,由于大小的差异,瞧着那床小被子似乎要被黑色被子吞噬掉。   云晚汀小声道:“我总觉得,现在这一幕好熟悉。”   腰后大手立时收紧,顾休与皱眉道:“和谁熟悉,顾回风,还是别人?”   云晚汀:“……”   他分辩道:“不是这个熟悉……唔!干嘛咬我耳朵……”   顾休与叼住他柔软小巧的耳尖,可这么一叼,齿龈反而愈加发痒。   他忍不住在那一小片软肉上磨了磨,勾住云晚汀后腰的大掌也越扣越紧。   云晚汀不禁呜咽一声,在男人强势的掠夺之下沁出泪花。   他目不能视,永远无法察觉身前人望过来的目光里饱浸着多少炽烈的爱意与占有欲。   那床粉色小被子最终还是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最终孤零零地被遗忘在大床边缘。   而小猫则迷迷糊糊地被拽入黑漆漆的大被子里,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地细说究竟是哪里“好熟悉”。   闪婚事件在热搜第一挂了一整日,云晚汀这边滚水入油,顾休与这边也没平静到哪去。   顾氏员工们的大群小群全在七嘴八舌讨论BOSS婚讯,就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一夕之间结为连理,能延伸出八百个缠绵悱恻的版本。   可云晚汀毕竟还是大学生,自家老板却早已年过而立。   二人究竟是真有情,还是各自另有所图?   总助周箴训如往常一般早早来到公司,顾休与今儿要去视察酒店,有些文件得提前签好。   可周总助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不禁满心困惑地给顾休与发消息。   俄顷,顾休与回过来简短的一句。   【送我爱人上学,半小时后过去。】   周箴训:“……”   阎王结亲已是不可思议,阎王秀恩爱更是旷世奇闻。   尤其这位阎王过往都一副对情爱过敏的冷血模样,周箴训往日毫不怀疑拉低结婚率必有自己BOSS的一份力。   员工们的讨论他也都看了,对于老板婚姻没有感情基础的观点,周箴训原本便嗤之以鼻,看过顾休与这条消息后更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任何人都有可能以婚姻为交易,但顾休与?天上下红雨都比这靠谱。   与此同时,顾休与正开车载云晚汀去往宣大。   “御清都离宣大还是有点远,”他目视前方道,“我在临天榭那有套公寓,不过不怎么过去,最近抽空收拾了一下,等你放学我来接你,过去试试喜不喜欢?”   半晌无人回答。   云晚汀盖着毯子,椅背压得很低,脸朝向车门,半阖着眼睛,眼尾还染着未褪的湿红。   被臭脸小猫无视,顾休与也不恼,给他掖了掖毯子边角,手背又被云晚汀一把拍开。   顾休与低三下四道:“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云晚汀将毯子往头顶一蒙,抗议道:“那下次我说停你会停吗?”   顾休与登即语塞:“我……”   起床后顾休与跟疯了一样折腾一场,居然还不够,上了车之后又关门堵窗开始发疯。   云晚汀委实想问他这么多年是否憋出病来了……心理上的!   云晚汀声讨他时说的话可怜极了,愈发显得顾休与罪大恶极:“我都真的没有了,你还要碰。”   ……其实还是有的,顾休与碰碰唇角,闷咳一声。   云晚汀立即将小毯子裹得更紧,命令道:“你不准乱想!”   眼前便是宣大南门,顾休与停下车道:“到了。”   他正要去为云晚汀解安全带,云晚汀却马上道:“我自己解。”   然而小猫过往二十年都是别人给系给解的,他对安全带所有的了解仅有系上解开时会有带子摩擦声和卡扣“咔哒”声。   他指尖从肩头开始摸索,半晌都不得其法。   云晚汀似乎完全忘记刚才是他自己说要自己解开的,又理直气壮地朝顾休与发脾气道:“你怎么还没有给我解开?”   小猫倒打一耙,顾休与倒是一句回嘴都没有,老老实实按了下按键,安全带卡梢弹出。   在云晚汀下车之前,他双臂迅速按住毯子两侧,讨好道:“晚上有场拍卖,有张古琴是北城吴老忍痛割爱的,我问过大哥,他说你会喜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白皙尖俏的下巴仍紧绷着,云晚汀傲娇道:“你想取悦我呀?”   “是,”顾休与忍俊不禁道,“谢谢你和我结婚,成为我的爱人。”   “那还不够,”云晚汀抱过自己的杏黄色小双肩包,摸索出一支荧光笔,命令道,“脸伸过来,我要画一只小猫。”   宣大校内琴房众多,云晚汀的原则便是挑光照最好的那间。   他正在思索顾休与说的那张琴大概是什么模样,身侧便传来渐行渐近的足音。   “汀汀!”   来人大抵是疾奔过来的,气儿都没喘匀便道:“你和顾休与结婚是因为……喜欢他吗?”   云晚汀如实道:“不是呀,是因为他会做好吃的。”   顾回风万万不料是为这个,他顿时心急如焚道:“我做得不如他吗?那我也可以学!如果我能做得比他强,你就跟他离婚,行吗?”   身后是一整面落地窗,云晚汀在和煦日光下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方道:“……我也不知道。”   “顾休与,”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指腹随意拨了几下琴弦,措辞道,“总觉得他好熟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自然而然地依赖顾休与,并且更加娇纵。   分明相处还不到一个星期,他便笃定无论他如何骑到顾休与脖子上称王称霸,顾休与都会无条件惯着。   顾回风失意道:“我就不熟悉了?”   云晚汀摇摇头,道:“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吃回头草的。”   顾回风好似丢了魂一般,喃喃道:“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迟早有一天留不住你。”   云晚汀:“……”   “对了,”他将脚后跟支着地面,翘起足尖轻轻晃动,问顾回风,“你知道顾休与喜欢什么吗,他要送礼物,我可以回他一件。”   “……”顾回风冷笑,咬牙道,“你给他一巴掌,他喜欢得要命!”   半年后。   晚上九点二十分,宣大最后一节晚课结束。   一见云晚汀走出教学楼,司机老夏便迎上来招呼一声:“汀汀。”   他笑容淳朴,打开后座车门道:“学习累了吧,快上车。”   云晚汀却顿住脚步,立在原地不动。   老夏笑脸僵了僵,窘迫道:“汀汀……”   云晚汀听着老夏小心翼翼的语气,握着盲杖的五指收紧,最终还是不忍,提步要上车。   他眼睛不方便,险些撞到头。   头顶适时挡上来一只粗粝大掌,云晚汀的脑袋便撞到对方掌心。   他躬身上车的动作一停,只犹豫一瞬,腰后便被顾休与一揽,直接抢进了车里。   五指软腻的空隙里插进来男人锋棱坚硬的手指,顾休与紧紧扣住他的手,浑然不顾司机老夏还坐在前头。   倘或是他开车来,云晚汀根本不会上来。   顾休与就是看准小猫心软,不会让无辜的人夹在他俩中间左右为难。   云晚汀挣扎两下没能挣脱,越挣扎,男人反而扣得越紧,五指跟钢筋笼子一样死死桎梏着他。   他只得将脸紧贴着车窗,能离顾休与多远便离多远。   老夏自觉升起挡板,云晚汀发脾气道:“不是说了今晚不要来接我了吗?”   顾休与沉声道:“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不回家了?”   云晚汀气鼓鼓道:“我回我自己的家。”   最近新专录制排得紧,云晚汀昨夜睡不安稳。   即便睡着了也很浅。   顾休与在他或睡或醒时有些这样那样的举动,云晚汀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们是合法有效的婚姻关系。   可顾休与这样那样着,居然在某个时刻叼住了他的嘴唇不放,而后囚住他舌头,抿着舌根极力克制着吸了一下。   所有的你情我愿里,可不包括接吻……甚至是深吻!   于是在越界五秒钟后,顾休与便被小猫一记飞踢,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待遇也退步到新婚之夜的前半夜,睡地铺。   而且这次小猫不会再心软让他回到床上睡了!   云晚汀质问顾休与:“你当时提结婚的时候,真的只是为了什么形象……”   顾休与可以继续回答不是,假称是这半年里日久生情。   可他缄默片刻,最终承认道:“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说,痴迷。”   他一坦诚,云晚汀反而被噎得一时无言。   半晌才磕磕绊绊道:“那、那结婚就不算数了,我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怎么不算数?”顾休与视线登时牢牢盯住他。   云晚汀当下心如乱麻的,只想自己捋一捋,脱口而出道:“我要搬出去住。”   顾休与不假思索便否定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云晚汀才不会听他同不同意,不满地一蹬腿。   结果下一秒便“唔”一声,眉尖蹙起。   见他右腿抖了一下,顾休与立刻握住他足踝问道:“怎么了?”   云晚汀试着动了动,眉心又是一缩。   顾休与迅速固定住道:“还动。”   云晚汀迟疑道:“有一点点疼。”   若有似无的,估计轻得很,以致他现在才察觉。   顾休与却如临大敌,当即拨了个电话出去。   “聂医生,”接通后他言简意赅道,“汀……”   云晚汀想捂他手机,可没能找准位置,干脆先捂住他的嘴,再摸索着去捂手机。   小猫降低音量严肃道:“连伤都算不上,做什么打扰聂医生,都这么晚了。”   顾休与沉声道:“夜间诊金十倍,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又不是摆设。”   聂晴窗在电话另一端“喂喂”好几声,又问道:“顾总,汀汀怎么了?”   顾休与反手裹住云晚汀手,回答道:“脚可能扭了一下。”   聂晴窗一听也紧张起来,当下道:“我现在在医院,刚下了台紧急手术,你们直接过来吧,严重的话得拍片。”   于是幻影方向一转,朝着聂家医院而去。   “……”检查过后,聂晴窗啼笑皆非道,“我当怎么了呢,喷点药不用一晚上就好全了。”   云晚汀愧疚地耷拉着脑袋道:“对不起聂医生,占用你时间。”   “没事没事宝贝,”聂晴窗赶紧安慰道,“我要不是医生,我也紧张坏了。”   她本来就心疼小猫身体孱弱,还笨笨地让顾休与叼回窝里了,哪里能看他局促道歉。   顾休与又确认道:“不用拍片子,没伤着骨头?”   聂晴窗:“……”   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道:“真不用,没有!”   出了医院,云晚汀仍然坚持要搬出去住。   顾休与圈着他手腕问道:“你东西都在临天榭,一时半会儿能去哪住?”   云晚汀理所当然道:“还有酒店呀,明天再找搬家公司就可以。”   顾休与注视他半晌,最终退步道:“……那我送你过去。”   套间内,云晚汀盘腿坐在藤椅上,将他的小猫玩偶抱在身前,面无表情道:“我说要搬出来,是要自己住的意思哦。”   顾休与一面撤下原本的床单,一面道:“知道,给你铺好床我就走。”   “送你到酒店我就走”,“送你进电梯我就走”,“送你上楼我就走”,“送你到房间我就走”……   被罩拉链“滋”一声拉上,云晚汀果然听到顾休与道:“等你睡着我就走。”   云晚汀:“……”   他无情拒绝道:“现在就走哦。”   他身上的奶白色珊瑚绒睡衣并不十分宽大,可奶牛斑纹睡裤仍有富余。   纤细足踝在里头悠来荡去,冷光灯下显得分外柔白细腻,犹如牛乳倾泻而下。   顾休与盯着他踝骨撑起的杏粉色皮肉,良久后才道:“好,我出去。”   床铺间都是洗衣液的清香与阳光晒透后的温和香味,同家里不同的也就是床稍微硬一点。   可云晚汀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仍然睡意全无。   被窝里探出一只指尖粉润的小猫爪爪,捉住手机后给顾休与打了个电话。   几乎一拨出对方便接起,熟悉的低沉声线透过听筒传过来:“睡不着?”   云晚汀“嗯”了声,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要听故事。”   顾休与面临着被小猫抛弃的危机,还要给小娇气包讲故事哄睡。   月华如同薄纱,轻轻覆住停在树影里的库里南,柔和清光照亮车内男人的半边侧脸。   云晚汀听觉何其敏锐,听了一句便察觉对面略显嘈杂的背景并非家里该有的。   他踟蹰问道:“你……你回家了吧?”   只是顾休与却回答:“没有,我在车里。”   云晚汀小声“啊”一下,迅速道:“你怎么不回家?”   顾休与低声道:“反正就我自己,回家和待在车里没什么区别。”   小猫耳根子超级软,一听这话便觉得顾休与可怜,遂劝解道:“那你回老宅嘛,那边人多。”   顾休与:“……”   他面无表情道:“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云晚汀在舒缓的阅读声中阖上眼,然而他这又是新专录制又是情感纠葛,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闹钟响起时,他脑袋跟灌铅似的沉甸甸。   有人叩了叩房门,云晚汀慢腾腾地挪过去。   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下意识将脑袋往对方胸口一埋,软绵绵道:“……好困。”   “醒了?”   男声突兀响起,且格外粗粝沙哑,跟在沙漠里跋涉三天三夜似的。   云晚汀骇了一跳,登时想要后退拉开距离,可顾休与一手扣他后脑勺,一手又箍着他腰,将他完全囚丨禁在了自己臂膀之间。   云晚汀挣脱不掉,良久才茫然道:“你不是在车里吗?”   “我怕有私生,哄你睡着就上来了,”顾休与道,“还想离你再近一点。”   自从捅破这层窗户纸后,他倒真是半点也不再掩饰,句句都透露出要将小猫叼回窝里的强烈意图。   云晚汀有一瞬间的摇摆,继而使劲晃晃脑袋道:“不要说奇怪的话,我要去录歌,要迟到啦!”   已经快要卡到约定的录音时间,张中辛总觉得他身体弱,因此从不催他,云晚汀却不好意思让他一直等。   “那也得先吃饭。”见他无精打采的,顾休与先摸摸他额头确认不发烧,才让出身后不晓得哪里弄来的小餐车,改为一手推车,一手牵着他进房间。   伺候完小猫吃早饭,顾休与自然得给他当司机。   云晚汀压低身子上车的一瞬间,耳畔忽而捕捉到一种极有辨识度的鸣叫声。   见他忽而不动,顾休与便问:“怎么了?”   云晚汀一顿,而后犹豫着开口:“……是乌鸦哎。”   张中辛见云晚汀是顾休与抱着进来录音棚的,不由惊诧道:“怎么了这是?”   云晚汀正要开口,顾休与便已经回答道:“他腿受伤了。”   张中辛立刻心急如焚道:“腿哪儿伤着了?哎呀我们汀汀身体都这样了怎么还让我们伤着了啊,我看看我看看……”   云晚汀:“……”   方才顾休与坚持要抱他进来时,他就该百分百坚定拒绝的!   他澄清道:“是超级超级小的伤,现在已经完全没感觉啦。”   张中辛压根不信,当即不赞成道:“你这孩子逞什么能!就你那小骨头又细又脆,不养个一百天,小心老了走不了路!”   云晚汀:“……”   和这两个固执己见的家伙委实无法沟通,他还是进录音室录歌去吧。   隔着一层玻璃,云晚汀在控制室这几人的视野里稍微模糊了一些。   因此当顾休与突然喊停时,张中辛只觉一头雾水,他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了顾总?”   顾休与已然大步流星地朝录音室走近,可变故陡生,录音室顶部的复古水晶吊灯遽然一脱,向云晚汀的位置直坠而下!   他正头昏脑涨,哪里来得及躲避,更不必说他眼睛那样子,听到异响时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后背骤然覆上温热,男人结实的躯体将他全然护在身下,带着他一同扑向地面,还要伸出掌心垫住他脸和腹部。   云晚汀只听见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旋即是身上人身体一震,闷哼一声。   他怔怔听着周围人惊叫着过来扶起他俩,脚步声杂乱无章,夹杂着拨打急救电话后的焦灼语声。   顾休与方才根本没压实,哪怕是被砸中的一瞬间,也仍在二人之间留了点空隙。   肩头后背蔓延开殷红痕迹,他却只笼紧臂弯里的人,忍痛艰难道:“……没受伤吧?”   顾家二老赶到医院时,云晚汀正窝在小沙发里,身上盖着毛毯,脑门上贴着退热贴。   手里奶瓶倒是满的,就是不见他嘬着喝,只垂着脑袋,瞧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怎么了好孩子。”老太太心疼坏了,赶忙蹲下问道。   云晚汀:“……”   他指了指病床道:“顾休与在那边。”   老爷子浑不在意道:“没事儿,他比钢还结实呢,有回视察工地让废弃材料砸破脑袋,血哗啦啦淌,结果当天下午就能再去下个工地。”   云晚汀:“……”   他解释道:“我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有点低烧。”   “什么工作,哪有那么重要嘛,”老太太埋怨道,“把我们孩子都累病了。”   才办完手续回到病房的张中辛:“……”   他莫名理亏,讪讪笑道:“您二位坐,顾总麻药劲儿过了估计就能醒。”   云晚汀道:“张哥,你先回去吧。”   见家属过来了,张中辛也不再多留,答应了声便告辞离去。   老太太摸摸小猫脑袋,关切道:“怎么有心事的样子,吵架啦?”   云晚汀摇摇头道:“也不算,可是……”   他举棋不定道:“我们结婚,原来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理由。”   老爷子早知如此,当即不屑道:“是那样才怪,为了什么……企业形象结婚,就他?”   老太太忍俊不禁,宽慰道:“现在你知道了,如果看不惯,就一脚蹬了他。”   云晚汀只闷闷地抱着奶瓶,木头小猫一样沉默着,良久方道:“我还没想好。”   老爷子一看他犹豫,便觉出点不寻常来,不禁冷哼一声道:“臭小子真好福气。”   膝盖忽而传来奇特的触感,云晚汀猛地一缩腿,问道:“什、什么?”   老爷子朗声一笑,道:“哦,这是老二弄回来的,说是什么……什么机器狗,我看它也没智能到哪去啊,又不会说话、又不会放歌儿,就知道在屋里绕圈儿。”   老太太见这狗一直朝云晚汀腿边拱,不由啧啧惊叹道:“它在家里都只贴着墙走的。”   云晚汀伸手摸摸它,还真有皮毛,有些类似于金毛犬的皮毛质感。   “它有名字吗?”   二老一愣,老爷子纳闷道:“……机器要什么名字?”   云晚汀偏着脑袋思忖少顷,道:“那就叫颠颠吧。”   他重复几遍,越叫越顺口,仿佛这狗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一样。   “……爸,妈。”   病床那边传来声音,二老闻声望过去,便见顾休与已然苏醒,正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醒啦,”老爷子道,“得了,那我和你妈就先回,你好好照顾汀汀啊。”   二老一离开,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顾休与想下床,可背后那么大个豁口,他一动便“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得作罢,他眉心紧着,问道:“怎么还贴着退热贴,体温降下去没有?”   云晚汀其实都忘记自己还贴着了,他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揭下退热贴道:“好像好啦。”   小迷糊。   顾休与也不指望他能判断出来,瞧见AI狗在边儿上,便道:“这狗是准备给你的礼物,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云晚汀道:“还好……那为什么放在老宅?”   顾休与:“……你都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了,我还顾得上它?”   云晚汀忽然下了沙发,往病床边走。   他没拄盲杖,纯粹循着顾休与的声音过去。   短短两步路,顾休与神经都绷紧了,随时准备扑下床去接他。   只差二十公分到床边时,顾休与探出手臂,一把将他抢到病床上。   云晚汀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休与已然一掀被子将他裹了起来。   男人炙热的唇贴到额上,试了试的确不烫了。   可他迟迟不放开,云晚汀推了推他,他才稍稍松开一点点距离,然而两人仍然近得呼吸相闻。   被子底下热腾腾,熏得云晚汀面颊红扑扑的,还生着粉莹莹的小绒毛,熟透的小桃子一样。   顾休与注视他片刻,猛地咬了一口他的脸。   云晚汀惊呼一声,茫然道:“做什么咬我。”   顾休与何止想咬他,简直想一口将这只小桃子吞下肚去,让他再不能时时刻刻想着逃离自己。   男人严肃问道:“身上有没有伤着?”   云晚汀摇摇头道:“没有。”   他掀起上衣证明道:“你不是挡住了吗,所以就没有砸到我。”   霜堆雪砌一样的细腻yāo腹就这么袒露出来,小笨猫一丝戒备都没有,露着软肚皮给近在咫尺的恶狼看。   唇瓣瞬间被人封住,顾休与撬开他的齿关,当真以要吞他入腹的架势囚住他唇舌又舔又咬。   云晚汀脑中缺氧,一丝力气都使不出,软着身子任人施为,不多时唇舌便发酸得令他直淌眼泪。   “你说还没想好……”顾休与咬他的下唇,话语模模糊糊,从二人相碾的唇齿间挤出,“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   云晚汀鼻尖红红,字音都被深吻冲撞碎了:“我本来……唔……本来也没有讨厌你……”   他朦朦胧胧地想:顾休与早就醒了,还偷听他和顾家二老讲话!   顾休与闭眼,低声道:“这就够了……”   云晚汀只要不讨厌他就够了,余下百分之百的爱意,都由他来给予。   我算错了榜单可恶(   既然这样就不受限制了,今天看个爽,明天也是爆更(前世,还有汀汀真滴变成小猫咪)然后全文完~   每到临近完结就会莫名感慨,存稿大半年,热热闹闹地开文连载,可是一眨眼又完结了。   从连载的第一天起,其实就开始看着他越走越远,最终离我而去。   希望你永远开开心心啊,汀汀宝宝。 第43章 追尾巴小猫(古代篇·含真变小猫)   三月初三午后,礼部侍郎严舜之匆匆步入厢房中,哭丧着脸道:“陛下哟,臣的顾渚紫笋都要被陆将军饮完了,您……”   帐幔里坐起个清瘦身影,乌浓长发披散在脑后,轻轻揉了两下眼睛,娇憨至极的模样。   明黄寝衣的系带睡得松散,柔软的雪色颈项纤细修长,在午后和煦辰光里泛着莹莹润泽。   衣领微乱,严舜之第一眼落在对方光滑长发与纤弱锁骨上,惊得忙不迭上前去给他整衣衽、拢发丝。   他絮絮念道:“要死了,一旦叫陆将军知晓陛下在臣这儿散了头发、又只穿着寝衣,臣这身家性命也不用要了……”   “朕困了,便在你这儿歇会儿,”云晚汀慢吞吞道,“哪里要他准允。”   被窝暖热,他睡得双颊潮红,衬得眉眼犹如火烧云一般艳丽夺目,当真一副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图。   连严舜之这样自认心无杂念的,都禁不住呼吸一窒,心口“砰砰”地横冲直撞起来。   他错开视线,期期艾艾道:“您、您二位神仙打架,我们小鬼遭殃啊……陆将军在前头跟牛一样饮了一盏又一盏,就等您出去呢。”   “他费了多少,过后朕都补给你便是,”云晚汀满不在乎道,“左右朕暂时不回宫。”   严舜之心道:要真补得回来,那也不是您补的。   小陛下活泼,除却年节、办差、出谋划策等惯常赏赐外,臣下合眼缘他要赏一赏,字写得好他要赏一赏,用膳时间若召人去御书房问话,耽误了人家的进食,他也要赏一赏。   这礼有时从私库出,有时直接从桌案上、多宝格上拿点什么摆设器具,让人揣襟里走。   因着尚年幼,云晚汀赏下来的大小玩意儿的造型大多稚拙可爱,臣子们喜欢小陛下,也喜欢小陛下的赏。   然而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云晚汀前脚赏下去,陆长侵后脚便在隐蔽处将人截住,用旁的名贵物事,将云晚汀的赏换掉。   虽说他用以交换的都是不逊于御用之物的珍品,可小陛下的纯善心意哪里是能用来换的!   只是臣子们压根无法同陆长侵的威势抗衡,只得敢怒不敢言地接受这种近乎强迫的交易。   严舜之拉了张椅子坐到云晚汀身侧,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道:“陛下,臣听闻……早朝后,您赏了陆将军二十廷杖?”   云晚汀立即紧张道:“这样快便传遍了?”   见小猫瞪圆了眼,严舜之顿时起了促狭心思,夸大其词道:“可不是,如今陆将军在朝野上下可是一丝威望都不剩了,人人都晓得,陛下轻飘飘一句话,便能教他整个脊梁都皮开肉绽!”   云晚汀嗫嚅道:“哪里皮开肉绽了……朕瞧过根本没大碍。”   严舜之见他轻而易举便被唬住,简直要乐出声来。   小笨猫,真要皮开肉绽了,还能跑来严家,一面喝茶、一面等着逮你回宫?   他正色道:“陛下今年成丁,用不了几年便可亲政,您有揽权的意图、想打压权臣,都是理所当然。”   “只是陛下,二十廷杖,理由不过是个轻飘飘的殿前失仪,太操之过急、也太重了。”   云晚汀登时急道:“没有重!”   他解释道:“朕下的令是‘打’……怎么、怎么会皮开肉绽呢……”   打、着实打、用心打……三种命令,从敷衍、到认真、再到夺人性命,都是宫里君臣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云晚汀既然说“打”,那也难怪陆长侵能优哉游哉喝严舜之的好茶。   严舜之见小陛下急得眼圈都红了,霎时间比小陛下更急,手忙脚乱道:“陛下陛下,臣说得不对,您可千万别掉金豆豆啊,哎哟没事没事……”   他抓耳挠腮,起身打算去找帕子。   结果一回头,陆长侵立在内室门口,眼神冷得能将他身上戳出一万个窟窿。   严舜之:“……”   吾命休矣。   他禁不住纳闷:自己这宅院虽说不比皇宫恢宏广阔,可也是三进大宅,陆长侵是如何精准定位云晚汀身在何处的?   再者说,满都城这么些公侯伯子文武官,陆长侵何以晓得陛下跑到他家来了?   难不成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百里外都能闻着小猫味追踪过来?   云晚汀质问陆长侵道:“谁准你找来的,朕想回宫时自会回去。”   陆长侵对着他屈起双膝,先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道:“罪臣陆长侵叩见陛下,伏愿陛下万岁长安。”   云晚汀瞪他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了声:“起身吧。”   严舜之立即识时务道:“微臣先行告退。”   陆长侵行至床畔,捧起云晚汀的头发给他梳发髻,低声道:“这破床这么硬,陛下也睡得下去?”   云晚汀愤愤道:“那也比你的床舒服!”   寝殿内室有张窄床,不明就里的大都以为那是云晚汀白日里休憩时随意坐坐躺躺的。   可事实上,那是陆长侵用来睡觉的。   只不过昨夜陆长侵将他拽……云晚汀想想严舜之还说他罚陆长侵罚得重,根本不晓得陆长侵多么可恨!   陆长侵给他梳了个圆鼓鼓的小发髻,再蹲下给他揉腿,问道:“跑这么远,腿酸不酸?”   云晚汀默默腹诽:再酸也比不上昨夜酸。   他踢陆长侵,开口又赶人走:“休想带朕回去,你自己回。”   陆长侵不讨他喜欢,却明白谁讨他喜欢,于是道:“臣今日出宫前,瞧见荷风立在殿门外,一直在咳嗽,后来往太医院方向去了,大约身体抱恙。”   云晚汀立时紧张起来,蹙着眉道:“朕前几日也咳嗽,姑姑大约是被朕连累了……”   他说着便站起,展开双臂示意陆长侵给他披外衫,继续道:“朕回去瞧瞧姑姑。”   陆长侵不但给他披上外衫,还罩了件鹤氅。   云晚汀试图拒绝道:“阳春三月穿什么鹤氅……”   “春日风大,陛下又才睡醒,”陆长侵不容他抗拒,一面系衣带一面道,“吹着了要喝苦药。”   云晚汀又轻哼一声,小猪猫一样。   衣带一系好,他便甩开陆长侵,蹬蹬蹬朝外跑去。   一路上严家的丫鬟小厮跪了一路,云晚汀来不及一一叫平身,先道“都起来都起来”,又换作“不必跪,通通免礼”。   他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将陆长侵甩在身后,然而才跑出主院,胸肺便感到一阵撕裂一样的痛。   于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才捂着心口咳了两声,腰上便揽过来一只大掌,将他带到近旁的树荫底下。   枝繁叶茂,能将二人身影遮住。   陆长侵给他抚着胸口,语气难掩焦灼:“身体不要了,跑这么急?”   云晚汀紧闭着眼等那阵锐痛过去,才没头没脑地轻声冒出来一句:“陆长侵,朕要亲政。”   “亲政便亲政,”陆长侵紧揽着他,不敢轻也不敢重,一股脑道,“明日便亲政都可以,只要陛下不再跑这么急了!”   “我不要你给我!”云晚汀陡然不满起来,一面推陆长侵一面道,“我是君,你是臣,我要亲政,不必你点头!”   他情绪一起伏便总是你啊我的,也忘记自称“朕”。   陆长侵仿佛一瞬间捕捉到他心结所在,又被他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眸底都透出同样撕裂一样的血红色,一面给云晚汀顺气,一面将所有能剖白的话尽数倒出来:“陛下,陛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唯皇命是从……严舜之,请大夫!!!”   严舜之正在书房面壁呢,生怕自个儿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   结果陆长侵猛一下厉声吼叫直穿过门墙,炸雷一样劈得他打了个哆嗦,赶忙奔将出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何……”   眼前场景,险些教他眼仁儿一翻背过气去。   树影里陆长侵袍袖染血,怀中搂着的小龙珠子止不住地咯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支离模样。   严舜之骇得舌头都捋不直:“大夫、大夫呢……快、快请!!!”   云晚汀坐在一片空茫浓雾之中,他思绪也有些朦胧,辨不清何年何月。   手背碰到东西,他垂眸,便瞧见一只圆滚滚的木雕小熊。   这是他阿耶在他四岁时给雕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便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收到了百宝箱里。   云晚汀拿起小熊,忽而听见女声熟悉而温柔道:“宝宝。”   他猝然抬头,便见他阿娘坐在他身侧。   云晚汀忽然便失去所有言语能力,他怔怔坐着,眼泪一骨碌滚落一串。   阿娘将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问道:“怎么了宝宝,怎么哭鼻子啦?”   云晚汀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被娘亲抱在怀里,她的怀抱温暖、柔软,香气也令人安宁。   小猫将脑袋埋在娘亲肩头,如同五岁时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一般,默默掉着眼泪。   “乖宝宝,不哭了哦,阿娘抱抱,”阿娘亲亲他脑袋,轻声道,“长大了,长得这么好,和阿娘想象得一模一样。”   云晚汀听她这样说又哭得更凶,往她怀里拱了拱,忍不住小声道:“阿娘,汀汀想你……阿娘带汀汀走吧。”   从云晚汀咯血起,严宅便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府医纵使再有回春妙手,却也不是万能的。   太医院的老院正也在这条街上,严舜之亲自将人半拖半背过来,可老人家搭了一会儿腕脉,居然显出老泪纵横的悲观之态。   “老臣无能……倘使陛下能捱过今晚,大约便能有惊无险……”   严舜之听得心惊肉跳。   先前派去宫中请来的几位太医院名手此时也匆匆赶到,一探脉象无不神色凝重,伏跪于地,讷讷道:“臣等无能……”   “都出去。”陆长侵握紧腰刀的刀柄,冷声道。   未几,室内静寂下来。   陆长侵缓缓俯低身体,脸贴住云晚汀颈侧。   云晚汀体温本就偏低,此刻性命垂危,简直要冷得好似新雪薄冰一般。   陆长侵将锦衾掖了又掖,生恐他被一丝冷风侵袭,以致于病得更重。   也正是这样贴近了,他才听到云晚汀一直在小声呼唤着什么。   陆长侵立刻凝神分辨,才听出他口中喃喃唤的是“阿娘”。   “陛下……”陆长侵动了动唇,艰难道,“陛下再等等……好不好?”   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留下云晚汀,云晚汀梦到了阿娘,他们阴阳两隔十一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小猫怎么会不想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怎么会不期盼着永远永远都不会同娘亲分开?   “不是说要亲政、要做一代圣君?”他明白自己吐出的每个字都如此苍白,却又不得不费尽心思挽留。   “别走,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咬着云晚汀颈侧脆弱柔嫩的软肉,念出那个从未宣之于口的称呼,“汀汀。”   春日多雨,半夜里枝叶沙沙,天气阴沉得令人心头窒闷。   严舜之已是第十六次举着香对着祖宗牌位拜三拜、再将香插丨入香炉之中,每回祈祷的都是小陛下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醒了……醒了!”老管家在祠堂外颤声道,“大人,陛下醒了!”   严舜之祈祷的声音瞬间一停,他一把拉开门往厢房奔去,结果一推门没能推开,险些撞门板上。   他皱眉问管家:“……这怎么回事?”   管家面露难色道:“是陆将军说的,可他也一直不曾开门。”   严舜之噎了一瞬,摆摆手道:“随他去吧,让府里上下都注意着点,尽量莫靠近这厢房方圆三尺。”   经此一劫,严舜之已然预料到……这房门下次打开,应当要在许久许久之后了。   “陆长侵……”云晚汀挣扎了一下,立刻便被男人双臂牢牢困住,紧得几乎令他呼吸不畅。   他微微蹙额道:“我有点痛……”   陆长侵立刻松开手,颠三倒四道:“胸口疼吗,哪疼?臣去找太医……”   “不用,”云晚汀拽了拽他衣袂,道,“你别勒那样紧便好了。”   他语气里含着点恍惚的雀跃:“方才睡着时,朕梦见阿娘了,她那么温柔,会抱抱朕,还叫朕宝宝,朕好高兴。”   陆长侵闭了闭眼,揩了揩他眼尾一抹湿痕。   真是水做的,掉起眼泪来都是大颗大颗的,一会子便将前襟都浸得湿漉漉。   眼尾贴上来两片温热,云晚汀一呆,陆长侵又吮他的眼尾肌肤,舔掉淌出来的一颗颗眼泪。   他惊得一时作不出反应,陆长侵已然吻了上来。   泪水的咸涩味道霎时充满口腔,云晚汀脸颊一皱,小声说了个“咸”,又被陆长侵封住唇舌。   小陛下还顾忌着身在臣子家里,一直将陆长侵往外推。   可他越抗拒,陆长侵逼得越近,掠夺得越凶狠。   亲得云晚汀唇瓣都麻透了,眼泪比方才涌得更厉害,哼哼唧唧轻也不要重也不要,一碰就红着眼睛要哭。   陆长侵这能忍得住才见鬼,将人一路困到角落里去,一丝口耑息的余地都不给留下。   他那舌头跟铁杵一样,攻势猛烈,云晚汀张着唇,兜不住甜蜜口涎,马上便要淌下来,又被男人悉数卷走,再狠狠吮几口他软到发抖的唇舌。   这可是在臣子家中,小陛下死死忍住了不能发出奇怪的声音。   可陆长侵总朝他每攵丨感点上啃咬,每每逼得他颤出几丝含着哭腔的哼吟。   影转高梧,朗月初出,陆长侵抱着云晚汀走出房门时,院里院外果然空无一人。   算他严舜之识相。   云晚汀小脸都埋在厚实的大氅里,只露出一角皓白的下巴尖。   即便是这样小的一片位置,都可见纵横斑驳的泪痕。   这件黑狐大氅是陆长侵的,云晚汀的鹤氅方才垫着,早已被泪水浸透,皱得不成样子。   就算是被陆长侵亲两下就哭了,可他原本坐在陆长侵身上,甜丝丝的泪水不会沾染别的,只会沾染陆长侵。   然而他才往鬼门关走一遭,现下又哭又痉挛,完全瘫软成一滩水,还在不住抽噎,仿佛随时要接不上气,哪里还坐得住。   他坚持不能在这屋里留下痕迹,陆长侵只得拿过他的鹤氅来铺着。   他身体跟薄胎白瓷一样,碰一下好似便要碎掉,因此二人间大多数的亲密其实都是陆长侵单方面伺候他,只不过陆长侵也乐在其中。   春夜暖风裹挟着花香,云晚汀嗅了嗅,勉力支起一线眼帘,迷迷糊糊道:“紫丁香……”   “是,”陆长侵摘了一小朵紫丁香给他簪在发间,道,“陛下睡吧,醒了便到家了。”   “陛……郎君,咱们还是回去吧……”   一转眼便是寒食,云晚汀撑着把白玉骨伞,一袭杨妃色长衫外罩象牙白披风,发间束着条月白缎带,娇俏又雅致,活脱脱一位出门赏春踏青的世家小公子。   奈何身侧的小厮……实则是扮作小厮的小内侍富顺,哭丧个大脸,苦哈哈劝他折返。   云晚汀听他的才怪,自顾自朝前走,道:“你牵好小马,不准啰唣。”   富顺愈发不解道:“您说您又不会骑马,还怕它尥蹶子,为何要牵它出来呢?”   “多嘴,”云晚汀拿团扇柄敲他的头,道,“银鞍白马,不是显得风度翩翩嘛。”   富顺挨了一记轻敲,却仍有疑惑:“您不拿折扇,反而拿把团扇,这又有何深意?”   云晚汀手上是把罗面绣猫蝶图团扇,一只小狸奴正弓起脊背欲扑向桃花枝梢的蝴蝶,绣娘技艺显然精湛至极,那小狸奴与蝴蝶栩栩如生,瞧着要从扇面上跃下来一般。   云晚汀抚了抚桃花瓣,一歪脑袋理所当然道:“因为团扇漂亮。”   富顺心下发愁。   自家主子这模样如此清艳姝秀,一把腰身细如春柳,本来就像个乔装扮作小郎君的小娘子。   还手执这样一把团扇——甚至是个乔装得不甚熟练的小娘子。   团扇上绣着小猫,执扇的小陛下也像只小猫。   甚至因被阖宫上下宠着长大,这小猫第一回上街时,显得天真烂漫又好奇。   猫儿眼圆溜溜湿漉漉,一时盯着吹糖人的老叟,一时又望向磨菜刀的壮汉。   春日风大,吹得云晚汀额前细细软软的小碎发轻轻摇晃。   他一受风,鼻腔一痒,不由得打出个喷嚏,而后紧了紧自己的披风襟口,薄薄眼尾霎时有些泛红。   富顺觉得自家主子脑门上顶着行字。   ——“有钱、貌美、可爱、弱不禁风、而且笨笨的很好骗的小猫。”   他心中叫苦不迭。   小陛下要出宫,没人舍得拘着他。   可他不肯多带些人,谁放得下心呢,也就是陆长侵走前交代过他在陛下身边留了人暗中保护,才令他们不那么提心吊胆。   陆将军哟,您怎么就去视察河工了,陛下要是稍有不测……可怎么是好哇。   云晚汀原打算沿着河边走一走,再去找间茶楼听说书,可他在河边才走了一小段便被塞了满怀的花,且男女皆有……   他第七次拾起一位小娘子“不慎”遗落的绢帕,对方羞红了脸道:“多谢郎君。”   云晚汀脸比对方还要红呢,摇摇头道“举手之劳”,言罢连耳尖都红透了。   富顺瞧得嘴角抽搐。   附近人越来越多,富顺担心容易出乱子,连忙护着云晚汀往冷清地儿去。   这一片也有些小商贩,云晚汀在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下,将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往脸上一扣,问道:“可怕吗?”   面具是挺可怕,然而小陛下扣住面具的手纤细白嫩,指关节晕着粉,问话时还微微歪了歪脑袋。   丁点儿大的小猫假扮猛兽,然而毛茸茸的耳朵尖尖和粉色肉垫都没有藏好,还要问可不可怕。   富顺刚要捧场说可怕,一转眼瞧见不远处立着个高大人影。   这下是真可怕了。   他咽了咽口水道:“可怕,可怕……您要买这个?”   云晚汀轻轻颔首道:“赠与……”   然而这是在外头不好提名字,便道:“赠与陆公。”   他点点面具道:“他戴上,能止小儿夜哭。”   “郎君。”   男人嗓音低沉,自不远处传来。   云晚汀一怔,意外地回过身道:“提前回来了,差事办得如何?”   “嗯,”陆长侵走过来,直接牵住他的手,对富顺道,“你回吧。”   富顺讷讷应了便退开。   行至拐角时,小内侍悄悄回望。   陆长侵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罩住云晚汀,墨色披风又宽又大,小陛下瞬间便像沉入浓雾之中。   唯有露在外头的小脸儿是莹白的,还仰起来向陆长侵笑,像自己跑到猛兽巢穴里、露出细白小脖颈给人啃的小奶猫。   云晚汀一手抱着花,一手和陆长侵牵着,两个人沿着深巷缓缓而行。   “重造堤坝与疏浚淤泥如今已初见成效,也算河道总督尽心,”陆长侵将云晚汀的五指越扣越紧,说完正事便紧接着谈情说爱,“臣临去前,走了趟灵空寺求了支姻缘签……”   云晚汀却仍满脑子治水之事,又关切道:“巡河官兵如何?”   压根未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陆长侵的姻缘吉凶。   陆长侵:“……”   他只得又回答道:“已着人时时考校,臣也亲自抽检过一批,确保可用。”   云晚汀颔首,又道:“开挖引水河……”   “陛下,”行至一棵老槐树的暗影里,陆长侵忽而垂头咬了他唇瓣一口,恶狠狠道,“臣的述职报告都递到御书房案头了,陛下回宫再看可好?现下,臣得同陛下说说姻……”   他话音猛地一停,察觉云晚汀眼神好奇又跃跃欲试……地越过他头顶,望向不远处沿河大街上一幢三层小楼。   那楼顶左右檐角各悬一盏胭脂红的风灯,光影朦胧暧昧。   云晚汀小声道:“好漂亮呀……那是什么地方?”   陆长侵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面无表情道:“应当是……勾栏院。”   云晚汀拽住他衣袂道:“去看看。”   陆长侵青筋一跳,坚决道:“不可!”   云晚汀立刻松开他,道:“那朕自己去。”   他只知勾栏能听戏娱乐,并不晓得暗里的皮肉生意。   陆长侵总觉得云晚汀还太小——尽管他对“还太小”的小陛下已做过不少禽丨兽事。   云晚汀撂下话便快步朝前走,陆长侵只得跟上,又同他十指紧扣。   门口龟公远远便注意到这俩人,他一万个看不懂这俩人何以扣着手来勾栏院,那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还阎王索命一般肃着张脸。   但那小郎君细皮嫩肉,一身行头价值万金,瞧着脾气还软,说不得能教他大赚一笔。   他堆出谄媚笑容迎上前,正要热情招呼,云晚汀却径自绕过他,走向前方的另一条小巷。   龟公:“?”   连陆长侵都始料未及,进了那巷子后便问道:“不进去?”   云晚汀食指竖在唇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从正门进去多无趣,要了解一个地方,就要看后门的生态。”   这话还算在理,只不过他要了解的是勾栏院……   他拉着陆长侵一路绕到后门,远远观察一眼。   门并未关,只是有不少壮汉手持木棍守着。   云晚汀拽拽陆长侵,道:“你有法子弄晕他们吧。”   陆长侵:“……等着。”   半盏茶工夫陆长侵便去而复返。   云晚汀绕过地上横七竖八昏迷的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后院。   他左右权衡一下,朝一间竹林深处的小院去。   三交六椀菱花窗上现出半个小猫脑袋。   云晚汀半蹲着,细白十指扶着窗台,身子藏在窗台之下,只露出乌溜溜的双眼悄悄朝里望,十分谨慎的模样。   陆长侵:“……”   小笨猫,这样怎么可能藏住?   陆长侵自己立在房中人的视线盲区里,倒是隐蔽。   他正想提醒,窗扇便瞬间从里头打开。   云晚汀:“……”   房中的胡七娘瞧见窗外有人,本以为是窥伺的登徒子,可那脑袋看着小小的,影子又毛茸茸的……她又猜想是小孩子恶作剧。   只是一开窗,倒真不是小孩子,只是个小脑袋的年轻小郎君。   ……是小郎君吗?若说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似也说得通。   云晚汀哪里料到被人发现得如此之快,他同胡七娘对视片刻,双颊渐渐染上绯红。   胡七娘原本一肚子的质问要讲,可也忽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两个人红着脸对视,云晚汀先开口道:“抱歉,我并非采花贼……我……”   胡七娘脸色不大好,才开口说了个“我”便捂着肚子,轻轻吸了口气。   云晚汀一惊,立即担忧道:“你生病了吗?”   胡七娘道:“并无大碍,只是肠胃有些不适……”   云晚汀见她臂弯里还搭着件桃红色舞衣,不由问道:“你身体不适,仍要表演吗?”   面对眼神关切的小猫,胡七娘莫名觉得信任,不设防道:“我倒是有心,只是实在跳不动了。李员外半月前便说定了要看,再过两刻钟,李家便要派人来接,八人的群舞,少一个便缺一角……少不得要挨顿打。”   云晚汀搅了搅手指,倏尔小声道:“跳舞……难吗?”   不远处的陆长侵:“?”   今晚传人去跳舞的是城东李员外。   龟公估摸着时辰差不离,便到后院来。   结果后院这些个壮汉瞧着怎么无精打采?   他拧着眉头,前往八个姑娘出发前休憩的小厅,点了点人数倒是一个不少,便未曾当场发作,只催促道:“行了,轿子来了,都抱上琵琶跟我走,今晚务必给我当心点儿,不许演砸了!”   今晚的姑娘们跳的是天竺舞,一个个头戴纱罗,面纱覆住半张脸,只露出含情脉脉的双眼。   她们一个个袅袅婷婷从龟公跟前走过,细白腰肢轻摆如柳。   龟公一双绿豆眼精光暗露,待八人上了四辆小轿后,才又向前头去。   他掐着只小鼻烟壶,一面轻吸,一面陷入沉思。   这里的姑娘们为了生计,一个个身形已是十分纤瘦曼妙。   然而方才那八人中,有一个腰身格外纤细白皙、打眼一瞧仿佛一捧新雪一样的……是谁?   楼里有这号绝色,他竟懵然不知?   却说这李员外,他本该施施然等待美人献舞,然而当下却正襟危坐,手中茶盏都端得哆哆嗦嗦。   他谦卑地弓着身子,朝上首奉茶,勉强笑道:“陆、陆将军……您请用茶。”   他再有钱,也不过一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陆长侵一抬手示意自己不喝,只道:“听闻李老爷今夜有舞可赏,陆某便来见见世面。”   李员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讷讷应是。   与云晚汀同轿的名叫黄娘子。   他坐在青布小轿里,眼睁睁望着对面的黄娘子拔下头上的一根长簪,用指甲磨了磨尖端。   那簪子原本便十分尖锐锋利,只不过掠过黄娘子的指尖,便划开一道小伤口。   云晚汀:“……”   黄娘子将簪子插回发间,蓦地握住他双手,恳切道:“七娘,今日我若有不测,我的积蓄在哪你都晓得的,你将里头值钱的东西当了,将我同我爹娘安葬在一处……”   云晚汀茫然地眨眨眼,黄娘子显然也察觉有异,惊疑不定道:“你……你不是……”   方才“胡七娘”来得最晚,几乎同龟公前后脚到,又遮着大半头脸,没人顾得上仔细观察。   云晚汀只得开口道:“我是替她来的。”   黄娘子一听声音又是一噎,震惊道:“你,你是……”   云晚汀赧然地红了耳尖,小声道:“我不是小娘子。”   黄娘子呆怔半晌,长出一口气道:“……罢了,待我今夜杀了那老货,管他谁顶替谁。”   云晚汀认真道:“你为何要杀李员外呢?”   他瞳仁剔透澄澈,十分纯善的模样,黄娘子很轻易便心生好感,如实道:“十年前,他指使恶仆强占我家田地,又打死我父母,他是京州府尹的远房表弟,我只不过一介孤女,告不了他,只能鱼死网破。”   云晚汀当即劝说道:“不必、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   他解释道:“我家中……比李员外、京州府尹有本事得多,今日我回去后便着手彻查此事,定不教你父母枉死。”   他虽十分年少,眼神却如此坚定,黄娘子心头甚至为此震动。   她轻声问道:“郎君家中可是在朝为官?”   云晚汀点点头道:“……算是吧。”   黄娘子又问道:“那郎君呢,也想入仕?”   云晚汀犹疑须臾,同样点头。   黄娘子端详他,微微笑了一下,诚挚道:“你定会成为一位好官的。”   八位年轻女郎莲步轻移向他们行来,李员外却无心欣赏,只觉主座上那无形的威压令他两股战战。   这支舞本身并无多复杂的动作,精髓便是肢体的柔软与灵活以及表演者整体的协调配合。   云晚汀混入其中,依靠方才临时抱佛脚的记忆,再观察其余人、大致做出个差不多的样子,自觉不会出大差错。   ……何止是没出差错,是太诱人沉沦了。   面纱遮去了他双颊的红晕,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妙目,小猫一样剔透纯净。   虽说做不到天衣无缝,可破绽能避则避,他便由着胡七娘为他十指染了蔻丹,配上微粉的指腹与指节,直如被人一寸寸细致而炽烈地吮吻过。   那把杨柳腰在满室灯火里莹莹生光,又因跳久了肢体发热,肌肤上侵出一层薄汗,湿润得仿佛将融未融的白玉脂膏。   赤足点地,因练习不足而显出些微的笨拙,可这反倒更令人将目光定在他足尖上,继而注意到他嫩粉色的足踝与脚趾。   除却沉浸在舞蹈中的女郎们,陆长侵无法去想有多少人将目光定在他腰身与双足上。   “咔”一声瓷盏碎裂,李员外猛地一醒神,战战兢兢地转眼观察陆长侵。   一舞毕,云晚汀随着其余人一同躬身,而后缓缓退出正厅。   黄娘子上轿后,云晚汀在怀中摸索了下,拿出自己的束发缎带交给她,道:“你心中牵挂之事,半月之内必有结果,若遇上难处,便前往南城的贺记镖局,将这发带交与里头的老管事,他会助你。”   黄娘子握紧发带,轻声道:“你要离开了吗?”   云晚汀微笑了下,点头道:“我要替的舞已跳完,自然该回家啦。”   青布小轿停在来时的后门外,那些壮汉再度横七竖八躺卧一地。   待轿夫们离去后,云晚汀也顾不得去寻胡七娘换回衣裳,先轻声唤道:“陆长侵,你在唔……”   身后陡然卷上两条结实的臂膀,对方一手捂他chún,一手搂他yāo,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提上了马车。   云晚汀眼前景物一闪,下一瞬便被困在马车角落。   陆长侵箍着他yāo、扣住他染着蔻丹的指尖,狠狠wěn下来。   桃红色舞衣愈发衬得人娇娇怯怯,随着面纱被男人撕成两半,云晚汀那桃红色的娇艳双颊也被连shǔn带yǎo地占过一遍。   陆长侵含着他下唇,恶兽一样粗口耑道:“陛下方才扭着 月要 起舞时,臣真想咬陛下。”   云晚汀倚着马车车壁,小声道:“好累,陆长侵。”   陆长侵箭在弦上,险些一口气断在喉头。   紧盯着他片刻,陆长侵便败下阵来,将他双腿搁到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按摩。   云晚汀舒坦得轻哼,浑然不知他那把如水的软嗓……哼起来能要人命。   陆长侵委实难以自控,倾身用犬牙猛地咬住他嘴唇,狠声道:“臣推拿有功,陛下可否赏臣一吻?”   云晚汀嗓音猛地变了调,颤颤地化作鼻音飘散开,眼泪登即淌下来。   这马车外没有车夫,长路似乎颠簸,月牙儿穿行于云中时,陆长侵从车厢内出来,自己一甩马鞭,驭使着马车向宫城驶去。   被抱下车时,云晚汀眼睫轻轻翕动了下,梦呓一般道:“陆长侵……”   “陛下?”他眼睫还挂着晶莹的小泪珠,引得陆长侵垂头去吻。   “黄娘子说,朕定会成为一位好官……”云晚汀语气难掩欢喜,“朕也定会成为一位好皇帝。”   “自然,”他这样轻轻软软、满含希冀地说话,陆长侵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不断肯定道,“陛下聪慧、仁慈,自然是好皇帝。”   “臣会陪着陛下,永远永远。”   陆长侵每日都早早醒来,负责将赖床的小猫提溜起来洗漱梳头更衣去上朝。   可今日他下了窄床,拨开龙床的帷幔,却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个凌乱的小猫被窝。   陆长侵披衣出了内室,问富顺道:“陛下何在?”   富顺云里雾里,道:“奴才同富平轮流侍夜,不曾见过陛下。”   云晚汀一不在身边,陆长侵便容易陷入焦躁之中,   他望向殿外那棵灰褐色的梅花树,下颌线条紧绷如弓弦拉满,神色冰冷道:“找。”   富顺也慌里慌张起来。   屋里有陆长侵,屋外有他们这些内侍宫娥,两边都将云晚汀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云晚汀怎会凭空不见踪迹?   正当他要急急忙忙叫人时,一丝细细弱弱的叫声从内室传出来。   富顺一愣,陆长侵立即折返。   有了声音,便能轻而易举锁定位置。   陆长侵掀开锦衾,在床榻正中央发现了……一只四脚朝天、肉垫爪爪粉红饱满的小奶猫。   小猫比他手还要小一些,微眯着眼睛尚未完全苏醒。   但他已经开始扑腾,小声“咪呜咪呜”着晃爪子。   这副将醒未醒时总是软乎乎撒娇要人抱的情态……   某个完全脱离常理的猜想渐渐成形,又荒诞得令人难以置信。   陆长侵沉默片刻道:“……陛下?”   “喵~”小猫回答一声,随即整只猫都僵住。   他这样举着爪爪起不来,先转了九十度才站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莽吉柿一样的四只小爪爪,又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转了好几圈。   陆长侵拿了面菱花镜竖在他面前。   云晚汀一对上镜中的小猫,先后退几步,才震惊而僵硬地抬抬爪子,又歪歪脑袋。   “噗——”富顺在门边观察半天,终于憋不住笑出来。   他起初也有种晴天霹雳之感,可小猫实在太可爱了,那么点儿一小团毛茸茸,跑来跑去都看不到腿在哪里。   陆长侵将小猫抱起来护在臂弯里,漠然回望他一眼。   富顺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强装镇定地后退几步,带上门。   云晚汀耷拉着脑袋,“喵呜喵呜”几声,指指自己。   “陛下不怕,”陆长侵宽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   云晚汀:“……”   听着很有几分道理,可陆长侵为何将他的爪子放到嘴里?   陆长侵面无表情地将四只小爪爪都吃过一遍,又咬小猫耳朵,叼着人家的小耳朵磨牙。   咬完耳朵又咬他肚子,就差把他的脑袋一口吞下去了!   云晚汀惊慌地挣扎,陆长侵将脸埋到他肚子的毛毛里,呼吸频率急促到古怪的程度。   他根本推不动陆长侵,不由绝望地想着:变成小猫的第一天,就要被吸秃了。   今日早朝时御座空悬、御座旁却再度摆上麒麟椅之事,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须知从寒食之后,陆长侵的麒麟椅便已然撤掉,陆长侵本人也已回到御座之下的官员站位。   至少从明面上来看,辅政大臣这一对皇权的威胁已不复存在。   可今儿算怎么回事?   莫非陆长侵又不肯放权了、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敢问陆将军,”尚书左仆射沉声道,“陛下何在?”   “陛下龙体抱恙,”陆长侵面色平静如水,道,“今日早朝一应事宜暂且由陆某越俎代庖。”   底下诸多不满陆长侵的官员脸都涨成猪肝色。   老太傅原本被陆长侵气得不再上朝,这几日才欣慰地回来,可今日又故态复萌!   富顺是知晓内情的,试图缓和气氛,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朝一些不那么义愤填膺的官员使眼色,渐渐有人上奏,才没令早朝陷入僵局。   朱墨二色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加之陆长侵身材高大健壮,因此衣襟鼓起一小团也无人察觉。   两只粉色的耳朵尖尖才从朝服里冒出半寸,便被陆长侵大掌一盖,又摁回了朝服里。   云晚汀:“……”   他气得伸出肉垫爪爪,使劲打了陆长侵胸膛一下。   陆长侵猛地咳嗽一声。   底下正回话的官员惊得瞬间噎住,心惊胆战道:“陆将军有何高见?”   “无事,”陆长侵冷声道,“接着说。”   云晚汀更是震惊!   他打陆长侵,陆长侵为什么映了!   小猫觉得陆长侵又无耻又可恶,又使劲打他不该兴奋的地界儿一下。   结果自然是不该兴奋的反而更兴奋。   云晚汀:“……”   一场朝会有惊无险地结束,陆长侵起身,一离开众人视线,云晚汀便从他衣襟内窜出来。   陆长侵赶忙伸出双手捧着他,他用尾巴打陆长侵手,反被陆长侵捉住了,还咬了他尾巴尖一下!   云晚汀“喵呜”一声,可他整个身子还没陆长侵一只手大,根本逃不出五指山。   他严肃地踩了下陆长侵的掌心,又指指地面。   陆长侵迟疑片刻,蹲下去将他放到地上。   云晚汀立刻便要跑远。   只是事与愿违,他那么点儿一只小猫,腿还没人手指长,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时看起来像在匍匐前进。   甚至都不大会操控四条腿,时不时顺拐一下,偶尔还左边绊到右边。   陆长侵踌躇道:“陛下要去哪里……臣带陛下去?”   云晚汀坚决拒绝,察觉陆长侵试图跟上自己,他马上“喵嗷”一声示意他停下。   等陆长侵不再试图向前,他才继续一点点跑远。   陆长侵自己不跟上,不代表暗卫都是吃素的,总不能让云晚汀跑着跑着便失踪。   快到午膳时辰,陆长侵问云晚汀去向,来回话的暗卫一脸欲言又止,最终在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之下才抖抖索索吐出一句话。   陆长侵赶到御花园时,云晚汀正蹲在御花园角落的柳树枝上。   他一直在喵喵叫,由于体型太小,叫声又细又轻,听起来可怜极了。   云晚汀现下还没有暴露身份,因此也不朝人多的地方跑,以致于他下不来时才发现附近没人能够救他。   这棵树并不高,换作寻常猫其实可以直接跳下来,然而云晚汀才变成小猫半天,尚未学会如此高难度的技能。   陆长侵大步流星地行至那棵树下。   那柳枝很细,成人很难保证上去后不压断,好在陆长侵够高大,双手一举便伸到小猫脚下三寸的位置。   他低声道:“陛下别怕,跳到臣手上吧。”   云晚汀这才离开了那根过高的树枝。   陆长侵正要收回手,云晚汀立即喵喵两声。   陆长侵莫名听懂他的意思,手臂收得很慢,确保每下降一寸都缓冲片刻。   平稳降到正常高度之后,小猫立即跳到他肩头,趴在他肩窝里喵呜喵呜撒娇。   陆长侵满腹的焦急询问瞬间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才用掌心裹住他,问道:“冷不冷,饿不饿?”   云晚汀摇摇脑袋,又喵喵两声。   陆长侵一面觉得心疼,一面反而有些扭曲地觉得云晚汀这样依恋的情状令他欲罢不能。   小猫可以一直这样依赖他吗?不会看向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毫无戒备地解了衣裳散了头发、睡在别人床上。   云晚汀察觉不到陆长侵正被妒火烧得满脑子龌龊心思,他只戳戳陆长侵襟口露出的一根红线,喵了一声。   陆长侵顺着望向胸前,将那红线牵出来,是一只翠色小莲蓬。   “原本是要给陛下戴在腕上,”他牵牵云晚汀缩水的小爪爪,道,“或许得等陛下变回去。”   小猫最喜欢漂亮小玩意儿,立即喵喵叫着指向自己的脖颈——如果圆脑袋和圆身子的交界处可以称之为脖颈的话。   “陛下陛下,这是奴才捏的小泥人。”   富顺将泥人小皇帝搁在小猫旁边,而小猫则立在多宝格的最高处俯视他。   云晚汀脖颈上系着个莲蓬小玉坠,高傲而矜持地点点脑袋,伸出一只肉垫爪爪。   富顺大喜过望,立即握了握软乎乎的小爪子,只一刹那,便被身后的荷风搡开。   “陛下,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奴婢刚摘了一朵。”   云晚汀视线掠过那朵粉色小花,首肯。   荷风便笑逐颜开,踮起脚啵了小猫一口,在毛茸茸的小脸上留下个绯红的唇脂印子。   “陛下,奴才给您缝了个小枕头,您瞧……”   “陛下,这鱼羹是奴婢……”   “陛下……”   陆长侵立在殿外,视线越过前头一溜人群望向那只臭美小猫,面无表情。   严舜之幸灾乐祸,强忍笑意道:“陛下适应得可真快。”   是啊,快、极、了。   如今云晚汀甚至能够熟练运用自己的肉垫爪爪来批阅奏章——同意便盖一个爪印,反对便盖两个爪印。   具体措辞由陆长侵仿照他的笔迹写下朱批,他只须控制喵喵喵的节奏与语调,陆长侵便能神奇地听懂。   目前唯有四方殿内几位近身的宫娥内侍、签了死契的暗卫,以及严舜之这样的好友晓得内情,百官尚不知晓他们的陛下目前是一只小猫崽崽,只面对盖着爪印的奏章满腹疑问。   且因着小陛下一连多日未曾露面、太医院众人含糊其辞,陆长侵在官员心中的形象愈发暴戾恣睢。   弹劾奏章雪花一样飞向御书房案头,且与日俱增,甚至有传言道百官已私下达成共识,要联手逼迫陆长侵交出忽然人间蒸发的小陛下。   皇历一页一页揭过,日子过得甜蜜欢快,唯一令云晚汀惆怅的,唯有掉毛。   他人形时几乎不掉头发,一头长发泼墨一样乌黑垂顺,握在手心里好似握住珍品绸缎,光滑柔韧得捞不住。   可现在小猫形态时日日都要在床榻上掉一层绒毛,地毯、椅垫也未能逃过,稍不注意便白花花一片。   小猫愁肠百结,思来想去,将责任都归结于陆长侵吸他时用力过猛。   这一日陆长侵又将云晚汀啃了许久,咬他的小耳朵时却察觉小猫恹恹的,连忙停下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晚汀拒不回答,陆长侵唯恐他讳疾忌医的脾气又犯了,急急起身要去传太医。   云晚汀喵一声示意他停下。   臭脸小猫指了指他身上以及床褥间掉落的猫毛,又喵呜喵呜几声。   陆长侵:“……”   他安慰小猫道:“陛下有这么多毛,掉一些也很难察觉,仍然毛茸茸的。”   云晚汀怎么可能接受,直接挠了他一爪子。   陆长侵只得伏低做小,请示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御花园东南角上那棵绿萼梅花树是云晚汀最喜欢的一棵。   陆长侵在树下铲出个小窝,将一只牙白花罗小荷包放进去,再将土填平。   云晚汀坐在他肩头,望着自己的毛毛们入土为安,才喵一声以示差强人意……差强猫意。   他颈间红绳有些微松动,陆长侵给他重新系好,亲了下他的小脑袋,问道:“今晚用什么?”   云晚汀用肉垫拍了拍他的嘴唇。   戌正时分,陆长侵照例去小厨房给云晚汀准备小猫加餐,回来时,他习惯性要掀被子找小猫。   可锦衾底下却是空的。   陆长侵眉峰一皱,正欲询问底下人,净室的方向便传来水声。   云晚汀是很爱洁的,可他从小又有些怕水,真像只小猫一样,每回沐浴都要陆长侵哄着请着才肯洗香香。   变成小猫后便更有此倾向,沐浴之前如若不加餐小鱼羹,他是断断不肯进浴盆的。   今夜怎地转性了?   陆长侵朝净室走去。   云晚汀应是听到了足音,于是陆长侵听见里头一句清润的、久违的问话:“是陆长侵吗?”   听久了喵喵叫,这一声几乎恍如隔世。   陆长侵怔立良久,才哑声道:“是。”   云晚汀浑然不觉这一声要引得男人发一整夜的疯。   他还探出一条莹白手臂,未干的水滴掠过肌肤滚落,滑得仿佛毫无阻力,引人生出关乎舔舐啃咬时的美妙触感的遐思。   云晚汀掌心向上,柔荑一样生嫩的指尖微微内勾,一字字都饱浸湿淋淋的水汽:“帮朕拿件寝衣。”   “办个庆功宴怎么喝这么多?”   顾休与接过软趴趴的小猫,将肘弯搭着的大衣抖开裹紧他,将他打横抱起来,眉头拧出个“川”字。   张中辛讪讪道:“其实就两口,您也清楚他酒量。”   云晚汀闭着眼,咕哝道:“陆长侵,朕要喝水……”   他这一路上念叨好几回这个陆什么,张中辛自然不敢让顾休与知道。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张中辛心道:自求多福吧,小笨猫。   云晚汀揪了揪顾休与的脸,嗓音黏糊糊的:“你四僧磨楞?”   “……微臣陆长侵,”顾休与阴恻恻道,“陛下万安。”   云晚汀听见自己熟悉的名字便安静了点,抱着顾休与颈项趴在他肩头。   顾休与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陆长侵?”   云晚汀下意识道:“喜欢啊。”   “那顾休与呢?”   “喜欢啊。”   “那盛尘光呢?”   “呃……唔。”   顾休与咬牙道:“只能喜欢陆长侵和顾休与两个,知不知道?”   云晚汀晕乎乎道:“好吧。”   他似是有些冷,朝顾休与怀里蜷了蜷。   顾休与步子迈得越发大,上车后将暖风开到最高风速,车倒是开得很慢。   关乎云晚汀时,他永远慎之又慎。   云晚汀躺在副驾上,男人外套宽大将他整个罩住,只露个小脑袋。   小猫醉得不住喃喃自语:“刚刚做了好几个梦……梦到小时候,梦到赵国,还梦到我没有在五岁的时候就来顾家、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后……”   话音渐渐弱下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车并未开向老宅,而是仍去往临天榭。   整个家唯有他和云晚汀时,顾休与才最安心,甚至最好全世界都唯有他们两个,永远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   顾休与将云晚汀抱下车,进门后他并未开灯,借着月色清辉走向卧室。   小猫柔软的头发轻轻搔刮着他下颌,顾休与只觉得心尖都连带着发痒。   他不禁问道:“那你梦里有我吗?”   他原本以为云晚汀睡着了,不会听见。   然而云晚汀倚着他,轻声道:“当然有。”   顾休与身形一顿。   云晚汀笑了下,气息拂过顾休与侧脸,香香甜甜,含着些微熏熏然的醉意。   “当然有……顾叔叔。”   他正待把“汀汀爱你”这句口头禅吐出来,顾休与已扣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下来。   唇舌纠缠许久都不肯放开,云晚汀原本已头昏脑涨,这一吻更令他缺氧到浑身无力,只能扶着顾休与,任人需索侵略。   良久后,顾休与才稍稍退开,同云晚汀额头相抵。   他轻轻磨蹭云晚汀的唇瓣,低声道:“我爱你。”   “不管在赵国,在宣门,还是随便哪里,我都会在第一眼就爱你,只爱你。”   (全文完)   完结了,感恩一路相伴,永远爱泥萌!求个五星好评~   点击作者专栏即可收藏本劳模(扭动)   下本《不可以叫妈妈哦》求收藏~但其实我也很想写那本小奶猫预收qwq   文案:   ◎外柔内冷/眼泪喷泉/病弱巨星·圣母妈咪·受,霸总糙汉占有欲强·攻,年上,青梅竹马+先婚后爱,娃是捡的。   月栖意长到二十三岁时,已经贴满各种标签。   豪门掌珠、跳级神童、白月光校花、天才演员、感性哭包……   这是公众普遍知晓的,然而极少人知,名义上由月栖意父母收养的孩子,其实只认月栖意为“妈妈”。   受邀参加一档亲子综艺,第一期录制的前一天,月栖意再次叮嘱月闻江:“有镜头拍的时候,不可以叫我妈妈哦。”   月闻江七岁,很是沉稳地给他理理额发,道:“知道了,意意。”   月栖意忙补充道:“也不可以叫意意,你得叫我哥哥。”   节目热度持续沸腾,全网都见证了月栖意是怎么带娃的。   早上起不来,月闻江去给他领早餐回来,还要掐着他起床的时间去锅里热一遍。   抽到露天帐篷屋,月栖意在两个大行李箱里翻了半天床单,无果,颇为沮丧地蹲着掉眼泪。   月闻江默默拿手背给他擦,再用一分钟找出一次性床单抖开。   分配给家长们喂大鹅的任务,结果是月闻江去喂,月栖意隔老远给他递饲料。   同行嘉宾鼓励他,月闻江道:“意……我哥哥害怕,我来就好。”   月栖意看剧本困了,趴在桌上睡过去。   月闻江取下墙上挂着的大衣给他披上,再继续做数学练习册。   观众们:   【好喜欢老婆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娇宝,我的娇宝】   【ywj往旁边让让,挡我看老婆了】   【老婆的起床气怎么还是哭哭啊,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擦擦哄哄啊啊啊别把我急死了!!!!】   称呼一直瞒得很好。   直到围炉夜话环节,几个家长碰杯小酌。   月栖意怕冷,有酒暖身还要裹上月闻江的外套。   没两杯他便醉了。   不知是冻得还是情绪波动,月栖意鼻尖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失落道:“闻江,刚刚在街上,妈妈忘了买鲜花饼吃了。”   月闻江:“……”   观众们:   【什】   【妈、妈妈?】   【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本来就该是妈妈】   【马后炮,但,ywj每次管老婆叫哥哥都有点卡壳其实】   【妈妈这么年轻漂亮又爱哭哭……ywj准备面对全网后爹吧桀桀桀桀】   捡到月闻江时,原本是要送去孤儿院的。   可臭小子死死扒着月栖意不撒手,倒是不哭,就是死倔。   梁啸川从此视他为眼中钉。   和月栖意结婚,是梁啸川步步为营。   可他能死皮赖脸喊月栖意“老婆”,能和他做尽伴侣的亲密事,能把欺负月栖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不能对月栖意说自己爱他。   因为在月栖意看来,他们只是协议结婚,双方各取所需。   他对月栖意的痴迷与占有欲,都被月栖意解读为竹马之间的正常表现。   只有这样,月栖意才能无压力地接受这段婚姻。   直到月栖意说:“协议结束,我们离婚吧。”   以为一辈子扮演舔狗竹马、就能一辈子拥有老婆的梁啸川,疯了。   ◎一切只是暂定,随大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