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假的白月光》 作者:闻璟 文案: 《宠爱》一书的男主雍王有位白月光。 白月光美丽温柔、优雅善良,被男主珍藏在心尖上,最后成了雍王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一朝穿书,沈晚成了这位备受宠爱的白月光。 雍王位高权重、样貌俊美,绝对是上乘的夫婿人选,她本该高兴…… 但读过全书的沈晚却知道,这所谓的白月光,是假的。 雍王:晚晚想要什么只管和本王说。 沈晚: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和离。 雍王:不可以。 食用指南:原书男主无官配,全文架空,无虐,内含“双向掉马”、“男主自作多情”等名场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主角:沈晚,陆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四月天气微暖。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里满是雨后阳光熏蒸出来的草木清香,被细细的风一卷,就落进了正在山道上行进的马车中。   沈晚托腮坐在车窗边,身旁沈夫人念经的声音虔诚柔和,荡开的车帘缝隙隐隐能看到远处佛寺庄严的一角,但她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和众多的穿书者一样,沈晚也赶了一把热潮,穿进了睡前才看的一本名叫《宠爱》的小说里。但悲惨的是,她穿进的是一本作者放飞自我之后的烂尾之作。   《宠爱》全文五十万字,核心设定为真假白月光,作者笔下的男主雍王位高权重、样貌俊美,机缘巧合下被医女柳沐所救,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误以为救人的是二品武将沈明家的嫡女——   也就是原主沈晚,《宠爱》一书的心机白莲花。   沈晚看小说的时候不太过脑子,倒是觉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虽然和书里的反派女撞名了,仍是毫无心理负担地看了下去。而按照套路,《宠爱》后续发展会是男主在假白月光的挑唆下虐柳沐的身心,等发现事情真相后悔恨不已,再来一轮追妻火葬场和修罗场,最后两人甜甜蜜蜜HE,假白月光沈晚被炮灰掉才对。   但偏偏《宠爱》的作者脑回路清奇。   《宠爱》的设定里,柳沐救人后就回了老家,过了快一年才因为要寻找哥哥才再次进京。而在这一年里,原主沈晚已经揽下救人的功劳,还摸清了雍王的喜好,曲意逢迎、小意讨好,将自己张扬肆意的性格硬生生伪装成了雍王喜欢的温柔善良。   一方不知内情,一方刻意伪装,两人的感情虽然不算极好,却也温馨甜蜜。   如此一来,两人就甜甜蜜蜜地过了四十万字。而作者似乎写假白月光太过顺手,直接把原主沈晚当成了女主,后续欺骗的事情暴露了也根本没下手去虐,只让男主把她冷落了起来。   沈晚看书的时候被这后续发展雷得天雷滚滚,却因为对男主的喜爱,艰难地秉持有始有终的态度,有点无语地把全书看完。而作者似乎彻底放飞了自我,《宠爱》直到完结,雍王最后也没和真白月光柳沐在一起,至于原因……她翻来覆去把最后几章看了几遍,也没找到作者埋的伏笔和原因。   相对而言,沈晚穿的假白月光下场已经算是不错,但一想到原主最后被冷淡以对的下场,她对这样的人生依旧很想手动拒绝。   确认自己是真的穿书,而不是一场梦后,沈晚就打定了主意,绝对要和雍王保持两条平行线一样毫无交集的关系,偏偏形势不容人。   老皇帝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们一个个便都动了心思,开始拉拢朝臣,而原主的父亲,二品武将沈明正好站的就是雍王的队列。沈晚学的虽然不是文科专业,却也清楚夺嫡时站队的凶险。又兼之作者在写《宠爱》时几乎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男主陆湛的身上,男配往往一带而过,也就导致了男配都多了些炮灰的特质。   譬如,成王暴虐,平王阴暗,顺王视人命为草芥。老皇帝一共四个儿子,除了雍王,其他三个明显都不是继承皇位的好人选。   横看竖看,沈晚都觉得,雍王必须活着,还得继承皇位,沈家众人和她才可能保住小命,后续才能有好日子过。而沈晚刚读完这本书,对书里的大致剧情还有印象,对威胁雍王生命的“劫点”记得也很清楚,想保住男主性命倒是并不麻烦。但一想到《宠爱》的剧情,沈晚又有点焦虑。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   沈夫人正好念完一段佛经,抬眼就看到自家宝贝女儿面带愁绪的样子,眼里登时漾出了温柔慈祥的笑意,嗔怪道:“你这孩子病了三个月还不老实,坐个马车还愁眉苦脸。”   “娘……”原书里沈夫人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沈晚撒娇卖乖应付起来很熟练,“我明明是吃了大夫开的药才好的,为什么非要去护国寺还愿啊?”   沈晚并非真的没有敬畏之心,相反的,她对各种信仰还很尊重,之所以会这么抗拒,是因为这趟护国寺还愿的时机太巧,刚好误导了男主,让他以为她才是施救的人。   沈晚着实想避开这段孽缘的开始。   沈夫人不明内情,脸上笑容不变,也不勉强女儿信仰佛祖,只是柔声叮嘱:“晚晚听话,一会儿到了寺里一定要诚心感谢佛祖。”   沈晚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挣扎失败了也不太失望,在沈夫人的注视下乖顺点了点头。   大不了……大不了男主要是还误以为是她救了他,她就咬死不承认,再想办法让男主认出柳沐就好了。沈晚眨了眨眼,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车窗缝隙的阳光漏进来,恰好落在沈晚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嘴唇上,沈夫人看在眼里,终究心疼女儿大病初愈,无奈地摇头妥协道:“一会儿还完愿,娘要去佛堂念经,你可以带着栀初和护卫在寺里四下走走,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晚一怔,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求救声响起。   “救命……救、救救我……”这声音沙哑至极,只能模糊分辨出是个年轻男子。   沈夫人毕竟见识更多,又信佛心善,当即掀开了车帘,对随行的护卫道:“派两个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能帮忙的话就帮一下。”   对自家夫人的好心肠见怪不怪,护卫立刻领命而去,不一会,一个人快步折了回来:“夫人,是一个年轻公子脚滑跌下山崖了,伤得不算太严重。”   “这样……”沈夫人犹豫了下,终究没冒险把人带上马车,只是吩咐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他,我一会儿到寺里请个医僧来救人。”   护卫沉声应了,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又晃晃悠悠地在山路上往前行进。   沈夫人喝了口茶,一抬头就看到女儿在怔怔发呆,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地为她理了理耳侧的长发:“娘刚才说错了,现在看起来卧床养病三个月,倒也把你疯疯癫癫的性子拘得温柔了不少。”   沈晚有点心虚,又有点庆幸。她的性格偏沉静内敛,和原主张扬外向的性子极为不同,好在原主一病就病了三个月,沈晚穿来的时候才病愈,众人都只当她是被养病的日子打磨了性子,倒也都没怀疑。   软声和沈夫人插科打诨了几句,见她重新捏起佛珠念经,沈晚才再度看向车外。   刚刚沈夫人救人的时候,她隐约觉得好像和剧情线有关,却一时间没想起来。沈夫人开口的时候她脑中恰好灵光一现,模糊地想起了什么,但还不等彻底浮出水面,就因沈夫人的打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再想,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捋了一遍剧情线后一无所获,沈晚捏了块甜花糕塞进嘴里,觉得自己可能是穿书后神经绷得太紧了,才会像这样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深呼吸了几次,等沈晚差不多调整好心态,马车已经行至护国寺的门前。   护卫一早就来禀报过,肃穆庄严的佛寺大门口静静站着两个面色悲悯慈祥的老和尚,见沈晚二人下车立刻迎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   沈晚有学有样地跟着沈夫人同他们见礼,这才往里走。   和山寺的寺门如出一辙,护国寺内的佛堂建筑也都格外恢宏大气,沈晚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支着耳朵听沈夫人和老和尚讲话。   “观施主气色,比上次求签时好了许多,想必烦心事已了。”   “是,我这次来就是向佛祖还愿的……对了,有件事还要麻烦师父。”   “施主请讲。”   “我在上山时遇到了位受伤的公子,留下了两个护卫照顾他,还得请师父请医僧下山为其救治。”   “这是自然……施主心善,阿弥陀佛。”   说话间几人走进了一间佛堂,宝相庄严的佛祖低眉敛目,端坐在莲台上。有人正跪在低矮的拜凳上祈福,闻声抬起了头,沈晚无意间和她对视在一起,徒然心跳加速。   杏眼,薄唇,奶白皮肤,右眼眼尾有一枚淡红色的泪痣。   ——和书里对柳沐的描写只字不差。   只是,按剧情来看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一年后身份揭露时,怎么会提前到现在?难道剧情线变了?   沈晚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半天才想起件事。为了避开原剧情,她在早上出门的时候磨蹭了快半个时辰,这在原著里是没有的,所以她和柳沐会遇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她下意识又看了眼柳沐,柳沐却没再看她,而是皱着眉和身边的小丫头低声说着什么,半晌一抬头突然看向沈夫人:“这位夫人……冒昧问一下,您说的那位公子是在哪里遇到的?又长什么样子?”   沈夫人一怔,有点迟疑地向护卫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说。   护卫先向佛像拜了拜,这才压低声音道:“我离得远,也没看太清楚,不过那位公子穿着件月白长袍,手腕上好像有条刚结痂的伤疤。”   柳沐脸色一变,嘴角抿了抿,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您救的那位公子,应该是家兄,不知夫人能否让人带我过去看一看?”   沈夫人心善,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沈晚站在她身边,却头疼地想揉揉眉心。她想起来了,柳沐是和她哥一起来的,原书里柳沐救雍王的时候小丫头还说了句“您再不下山,少爷该担心了”,恰好被意识还没完全消失的男主听在了耳朵里,成了男主后来寻找救命恩人的依据之一。   而柳沐之所以没彻底救醒雍王,一是怕惹麻烦,另一点就是因为丫鬟的这句话。   沈晚看书虽然不会跳章去看,却也不会费心去记这些一笔带过的细节,这也就使得她根本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眼下柳沐急匆匆地随人走了,沈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   在书里,柳沐救男主的情节究竟是在拜佛之前还是之后来着?   “晚晚。”沈夫人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短暂地打断了她的思绪,“来,向佛祖还愿。”   沈晚应了声,依言跪在拜凳上,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却都是男主何时被救的问题。旋即她有点绝望地发现,作者好像根本没写这一点。   也就是说,男主现在很有可能依旧在竹林里半死不活、性命垂危着。   想到另外几位亲王的狠辣手段,沈晚无意识地俯身对着佛像拜下去。额头碰触到冰凉地面的瞬间,沈晚心中一定,随即低声和沈夫人打了声招呼:“娘,我带着栀初在寺里走一走,等您念完经再来寻您。”   沈晚还没及笄,正是活泼坐不住的年纪,沈夫人也没打算拘着她一起念经,略微叮嘱了几句就放人走了。   沈晚边回忆边往外走,隐约想起来男主好像是中毒后倒在了一片竹林里。她本以为有目标地找人会是件简单的事情,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护国寺坐落在须弥山上,占地极广,单单是有竹林的院子就有三个。沈晚看小说的时候对地名并不太敏感,以至于根本不清楚男主究竟在哪片林子里。她找僧人问了路,先找了临近的两处带林子的院子,却运气差到了极点,根本没发现男主的踪迹。   栀初跟在她身后,眼见自家小姐逛了两处林子后还打算去逛第三处,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您怎么一直逛林子啊?”   栀初刚满十五,头上梳着整齐的双丫髻,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疑问,看起来格外可爱。沈晚现实里十八岁,穿书后总忘记她现在比栀初其实还小,一看到小丫鬟呆呆的样子就被萌得肝颤。但眼下沈晚惦记着救男主,没心力和她多说,只得敷衍道:“我就是觉得这竹子既然分了三个院子来种,肯定有不同之处,就想全都看看。”   闻言,栀初半是理解半是疑惑地点了点头。   第三处林子却比前两处加起来还要大,沈晚顶着护卫和栀初不解的眼神,在林子里乱转了快小半个时辰,脚底被硌得发疼才在一低洼的浅坑里找到了昏迷的陆湛。   “小姐,这人……不会死了吧?”栀初有点胆小,一惊之下声音都带了颤。   “不会。”沈晚松了口气,随口安慰道。她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尖轻轻踢了踢。陆湛躺在地上,半点没醒过来的意思,被踢了一脚也只是头偏了偏,露出英挺俊朗的脸。   沈晚打量了他一眼,又很快敛起欣赏的心思。提了提裙角,沈晚蹲在陆湛身边,小心转过他的头,却没注意到腰侧挂着的玉佩正好垂在了他摊开的手里。   原主性格张扬肆意,调皮捣蛋惯了,府里的护卫几乎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这次随行的护卫也不例外。他只当没看见自家小姐逾矩的动作,偏过头打量了眼陆湛,压低声音开口道:“嘴唇发青,唇缝有乌血,应该是中毒了。”   沈晚有点惊喜:“你懂医术?”   护卫摇头:“小的只粗略懂一点。”说完又忍不住劝道,“看这人穿戴,明显非富即贵,眼下又没其他人在,小姐心善愿意救人是好事,但就怕会惹祸上身……小姐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夫人也会担心的。”   沈晚点点头。   她不是杏林世家出身的柳沐,身边的丫鬟护卫也都不通医术,特意过来看一看陆湛不过是为了确定柳沐究竟有没有来过,免得男主稀里糊涂丢了命,沈家也跟着讨不了好。   沈晚知晓剧情,看得也比别人仔细,陆湛嘴角处残留了点白色的粉末,应该是柳沐给他喂下的药粉。   而在原书里,雍王被喂下药粉后就彻底昏了过去,又过了段时间才被雍王府侍卫发现救走,回去检查后却并无大碍。   亲眼证实了陆湛被喂了药,沈晚安心了几分。思量了片刻,她后退了几步,招呼护卫上前:“你说的有道理,这事我们还不掺和得好,不过见死不救也不行……我和栀初先回去,你一会儿动作小心些,把这人挪到林子外围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也算做了善事。”   见自家小姐被劝服,栀初松了口气,护卫也一迭声应下来。等两人走远了,护卫才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小心地将陆湛搀扶到竹林外围,才特意绕了路从林子另一侧离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处寻人的陆湛亲卫终于找到了人,火烧眉毛一样立刻将他带回了主持禅房。   护国寺的主持是个眉毛花白的老和尚,法号玄静。陆湛身份贵重,玄静正因他的失踪而忧心不已,眼下看到人又诊了脉才放下心:“王爷这是中了毒,但有人帮忙解了,喂些水一会儿就能醒。”   亲卫小心翼翼地按照他说的做,果然不过片刻时间,陆湛便睁开了眼睛。   陆湛生得极好,闭着眼的时候气息温和,好似画中谪仙。而他一睁开眼睛却像画中人突然多了神魂,一双凤眼宛若刚用烈酒浇洗过的刀尖,明亮而锐利。   此刻,这双明亮眼睛里却含着点笑意。   “谢过大师。”陆湛还有点虚弱,倚在床头的软枕上,道谢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让人觉得失礼,反而透出一股子内敛而雅致的味道。   玄静低低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欠了欠身算是回了他的礼,而后推门走出禅房,把房间留给了主仆几人。   两个亲卫跟出去守在门边,屋子里一个明显为首的亲卫一撩衣摆,单膝跪在床边:“属下罪该万死,请主子赐罪。”   陆湛轻咳一声,浑然不在意地抹掉嘴角残留的毒血,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青苏,本王有事交代你。”   青苏下意识接话:“是,属下这就去查下毒……”   “不,不是这件事。”陆湛的声音轻且慢,隐隐透出点笑意,好听得要命,“你先去找一个人……一个声音动听的女人。”   如同一根闷棍敲在了头顶,青苏还没反应过来下毒刺杀的事情怎么突然和风花雪月沾上了边儿,就听陆湛继续道:“她家里有位兄长,今日应该是和母亲一起来护国寺的,姓……”   陆湛微微闭眼,回忆了下半睡半醒间玉佩在掌心里留下的触感,嘴角往上勾了勾:“……姓沈。”   青苏木着脸,却还尽职尽责地问:“主子,这人和下毒有关?找到后抓起来?”   “并不是。”陆湛抬起头,脸色有点憔悴,眼睛却愉悦地眯了眯,“这人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你去追查的时候切记……切记不要惊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模糊找人还能变成精确搜索的吗?!   本文女主惜命,男主自作多情,两人相遇后化学反应如下:   晚晚:时刻警惕不能让男主死翘翘,只有他活着沈家众人才能安安稳稳好好的。[冲鸭.jpg]   陆湛:晚晚又在担心本王,她一定是很喜欢本王了。[偷偷开心.jpg]   晚晚:脑补是病需要治……你再自作多情小心我打你脸哦!   开文啦,和大家一起过七夕呀!开心o(^o^)o   本文没有极品亲戚也没什么阴谋阳谋,全文欢脱向,喜欢的宝贝儿可以动动手指收藏下~感恩,花式比心,么么哒~ 第2章   像是只偷了萝卜怕被抓的小白兔,沈晚从护国寺回家后很是惴惴不安了几天。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的右眼也跟着一连跳了三天。   在原剧情里,男主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毒的前因后果上报给了老皇帝。而昭文帝虽然年老,却不昏庸,更兼之他同皇后乃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对陆湛这个嫡子自然也多有偏爱。   沈晚记得,昭文帝听说此事后就下令彻查,还关切地派了两位太医到雍王府,让雍王好好休息。而陆湛体内的毒本来就被解得七七八八,自然没老老实实地养病,从皇宫出来后就让人去寻救命恩人,还给了三个要点:   是位姑娘,家中有哥哥,胆子比较大。   前两点都是陆湛意识模糊间听到柳沐身边的小丫鬟说到的,第三点则是陆湛自己的揣测。在他看来,一个年轻姑娘在竹林里遇到个昏迷的人非但没慌张,反而选择了救人,必然勇气可嘉。   总体而言,陆湛的分析逻辑没什么毛病,却误导了他手下的人。   因着这一句胆子大,雍王府的侍卫们排查时忽略了一些娇娇怯怯的大小姐,自然也忽略了家在外地的柳沐,隔空把救人的帽子扣在了原主沈晚的身上。   原因无他,沈将军家的嫡小姐,胆子大是出了名的。   沈晚无意识地扯着突突乱跳的右眼眼皮,将白皙的皮肤掐出一条浅浅的红色印子,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右手握着毛笔,将竭力回忆出来的剧情要点一一记下来:   护国寺还愿第三天,雍王登门拜访。   沈晚笔尖一顿,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发现这一天恰好是第三天。也就意味着,陆湛今天没有上门的话,很可能原剧情就发生了变化,她自己也就不会被误认成他的救命恩人了。   抬手继续压住活蹦乱跳的眼皮,沈晚激动得心脏砰砰乱跳了两下,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   栀初端着点心进门,看到自家小姐这幅偷偷开心的样子还有点好奇:“小姐,您在笑什么呢?”   把点心放在书桌旁的小几上,栀初探头瞧了眼沈晚写的满纸字——上好的宣纸上,簪花小楷依旧端秀漂亮,写出来却不是昭国通用的文字,栀初只能艰难认出几个。   “您又在写这些看不懂的字了。”栀初小声嘟囔了句,却也没放在心上,“小厨房刚用新摘的桃花做了花糕,您尝尝?”   沈晚心里还记挂着剧情的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钟就到戌时了。”栀初只当她在担心吃了点心,一会晚饭吃不下,劝道:“您少用些点心,不会耽误吃晚饭的。大夫说了您身体还有点虚,需要多进食。”   临近春末,天黑得越来越晚,相应的府里落锁谢客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了沈晚的好心情,她算了算时辰,发现再有半个多时辰这一天就算过去,扬起的嘴角便怎么也落不下去。   沈明是二品武将,平日里需要在京郊大营驻守,不会回家。沈晚她哥哥沈川近日领了差事,刚好也不在府里。偌大的沈府只有沈老夫人、沈夫人和沈晚三个女眷,知礼的客人都不会在天快黑的时候登门拜访,一向有君子美名的陆湛自然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她十有八九是错开了原剧情。   沈晚心里一松,乱跳了三天的眼皮重新变得安安分分。她美滋滋地捏了块点心咬了口,笑得嘴角的小梨涡都隐隐浮现出来。   栀初一头雾水地站在一边儿,虽然不清楚她是为了什么开心,却知趣地没说话。   护国寺还愿后的第三天,雍王私下上门致谢的剧情没有发生,沈晚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香甜的好觉。纵然如此,沈晚还是谨慎地多留意了几天,确认雍王府最近没什么动静,这才把一颗惴惴不安的兔子心安回了原处。   而等沈晚轻松下来,才察觉到眼下生活的美好。   和一般的大家族不同,沈家的构成极其简单。沈老太爷去世得早,只和沈老夫人育有沈明一个孩子。沈明被母亲艰难地独自抚养大,心里对女性更加敬重,在沈老夫人做主为他娶了沈夫人为妻后也没有纳妾,而是安安分分守着妻儿过日子。   沈老夫人性格温柔,对儿媳态度和善,对孙子孙女也很疼爱,尤其对沈晚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并不拘着她。沈晚除了早上去请安问好、日常需要学习一些管家的规矩,其余时候都处在散漫的放养状态,只需要等着小厨房变着花样地投喂。   眼下的瓜果蔬菜都没打药,鲜嫩异常,各色肉类也更紧实香醇,兼之沈府的厨子手艺极好,如此一来,还没过多久,沈晚就发现自己胖了。   看了眼短了一小截的腰封,沈晚默默地将控制体重的计划提上了日程。请完安又用了早膳,沈晚找了几个小丫鬟,在府邸的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本着多运动多消耗的宗旨,沈晚主动承担起了寻人的角色,约莫三指宽的绸布往眼睛上一封,眼前就变成了漆黑一片。   “你们躲好了吗?我要开始抓人啦……三……二……一……”   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个小丫鬟们都和人精一样,生怕发出声音会被沈晚发现她们的位置。沈晚也不恼,探着手东摸摸西找找。   一旁的护卫们看得提心吊胆,都绷着神经,生怕这位小祖宗不经意撞到哪里后会摔倒。所幸的是,沈晚显然也十分小心,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众障碍物。   栀初看了眼离她们越来越远,朝着院门越走越近的沈晚,有点犹豫地喃喃自语:“要不要叫住小姐呢……但我要是出声被抓了就该接受惩罚了……”   思索着,栀初下意识看了眼院中石桌上放着的一碗墨绿色的不知掺了什么东西的水,整个人微微一抖,犹豫尽数变成了果断:“不行……我不要被惩罚,不要喝这个水。”   其他几个小丫鬟都没栀初地位高,见她不作声便也都跟着沉默。抱着同样不想接受惩罚的心思,几人眼睁睁看着沈晚探着手蒙着眼往前走,口中还佯装威胁道:“我听到声音了哦!抓到你就乖乖接受惩罚……”   有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压不住的笑意。   对自己跑偏的路线一无所知,沈晚坚定不移地走出了小花园前的雕花木门。被蒙住眼睛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更灵敏,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鞋底和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   听起来就好像躲藏的人意外被发现时,匆匆停住了试图移动的脚步一样。   沈晚眼睛一亮,探着手就扑了过去:“别动!抓住你了!”   掌心里的布料柔软光滑,只粗略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绸缎,根本不可能是府里下人能穿的。更别提,这人似乎比她高了不少,手臂更是修长有力。   沈晚意识到不对,连蹦带跳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把扯下了遮眼的绸布。   眼下临近午间,正是阳光极盛的时候,沈晚被遮了许久的眼睛骤然接触到阳光,被刺激得又下意识重新闭上。   一阵陌生的轻笑突然响了起来。   这道男声极为好听,清朗中透出点懒洋洋的味道,并不带嘲笑,好似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场景有趣。   沈晚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热,捏着手里的绸布小心地睁开了眼。在她面前不远处,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正眼角微弯地笑看着她。   沈晚只觉得心跳骤然一顿。   在此之前,她总觉得什么“这人的长相好像是完全依据她的喜好而被捏出来的,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之类的话都是乱扯,直到眼下猝不及防来了次亲身经历。但不过短短两秒,沈晚被美色冲得有点发昏的大脑便又恢复了理智。   这人,是男主陆湛!   沈晚在心里几乎发出了类似于土拨鼠的尖叫,面上却维持着镇定的神色,只是脚下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退,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又顿住。   “您是……?”沈晚给自己打了打气,装作不认识他。   站在陆湛身后,当了好半天背景板的沈川无奈地打断自家妹妹,为两人介绍道:“殿下,这是舍妹沈晚……晚晚,这位是雍王殿下,还不快向殿下请安?”   沈晚其实有点慌,她满心以为原剧情的时间过了,陆湛不会再上门道谢,却没想到还会突然见到他,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而按理说她应该伪装成第一次见到陆湛,但沈晚没学过表演,对微表情的拿捏根本不熟练,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惊慌的表情,而后迅速低下头福身行礼。   “臣女沈晚,拜见雍王殿下,方才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陆湛面色平静地受了她的礼,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腕上的佛珠——在护国寺里救他的就是这个声音,没错。   当时他中毒昏迷,意识有点模糊,只能时断时续地感知到外界事物,却对这道声音印象深刻。苏醒后他命青苏去查救人者的身份,青苏生性谨慎,在确定是沈晚后还特意去查了查沈家究竟和下毒一事有没有关系,而答案自然是没有。   陆湛对此倒是不意外,他只是好奇那处林子明明那么偏,沈晚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施救,还一副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就如眼下,沈晚明显已经认出了他,偏偏还装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如果不是他一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说不定也看不出来其中的破绽。   ——就像沈川。   沈川肖似其父,别人的脑回路都是山路十八弯,偏偏他的却像是海滨大道,直愣愣的都不带拐弯,丝毫没察觉当下气氛的异样,开口道:“殿下,舍妹无状,还请您恕罪。”   陆湛本来就没追究的心思,随意地摆了摆手:“沈小姐天真烂漫,不过游戏而已,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沈川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使眼色让沈晚退到一旁,才伸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说的那把剑收藏在书房,这边请。”   沈晚匆匆退到一旁,紧紧捏着绸布的手指也放松了下来。   提心吊胆了半天,原来不是为了救人一事而来的呀……枉费她消耗了那么多脑细胞去思考怎么装傻充愣,看来她晚上得吃点好的补补。想到沈府大厨那一手出色的厨艺,沈晚嘴角情不自禁勾了起来,这个笑容还没成形,她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一种食草动物突然被食肉猛兽盯上的危险感令她警惕地扬起了头。   陆湛堪堪比她快了一瞬,恰好收回目光。   在护国寺时,他就明显感觉到沈晚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种事情在他这里倒是种新奇的体验,他不由有些好奇。恰好沈川完成了差事向他述职,陆湛就借口想要欣赏沈明收藏的宝剑,为的就是找机会再确定下这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从刚发生的事情来看,显然不是。   沈晚在不知道他身份时谨慎起见不暴露自己很正常,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把救人的事情说出来明显更有好处却还不说,这又是为什么?   陆湛着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思索了下,陆湛决定问问当事人哥哥的看法:“沈川。”   沈川推开书房门,应了声:“王爷您稍等,我这就去找那把剑。”   “不急。”陆湛喊住他,用一种好奇的语气询问道:“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的看法。”   沈川一呆,徒然生出一种路遇伯乐被看重的惊喜感。勉强压住心底的喜悦和激动,沈川接话道:“王爷,您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去护国寺祈福时被人暗算,中毒后昏倒在了一片竹林里。”说着,陆湛微妙地停顿了下。   沈川没注意到这点,只当陆湛是想把追查凶手的重担交给他,双眼顿时一亮,“王爷。”   陆湛再度摆手打断他,继续道:“有人救了……严格来说,应该说是先后有两个人救了本王……”   ——这一点还是青苏追查的时候去竹林深处的现场看了看,查验了留下的脚印后才确定的。   “青苏确认了两人的身份,第一个救本王的人很痛快地承认了下来,并接受了青苏代本王送的谢礼。”陆湛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沈川,“这种情况应该是正常的吧?”   沈川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陆湛屈指在桌面敲了敲:“但奇怪的是第二个人,她也救了本王,却偏偏装出一副不认识本王的样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沈川总算回过味来,这明显不是想让他去追查凶手。忍住心里巨大的落差感,沈川顺着他的思路开始分析:“会不会他和下毒的人有关,因为良心不安……”   “并没有。”陆湛道,“青苏去查了,这人和下毒的事情并没关系。”   思考的方向骤然从中途截断,沈川皱了皱眉,直来直去的思考方式被迫拐了个弯,“那……王爷,这人是男是女?”   陆湛平静看他,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遒劲漂亮的“女”字。   沈川突然想起之前永宁公主出嫁,陆湛骑马游街送她出嫁时被京中贵女们围观的盛况,顿悟道:“那这位姑娘应该是喜欢王爷,又不想让王爷知道的吧?”   陆湛有点疑惑,就听他继续道:“您刚才也说了,青苏找人时问了寺里的人,这第二位救人的姑娘和第一位救您的人恰好碰到过,之后还特意找人问了护国寺哪里有竹林……那这位姑娘很可能是听说了什么,担心之下专程找过去的……而她装出一副不认识王爷的样子,应该也是不希望给您留下挟恩图报的坏印象……”   陆湛皱着眉,依旧有点不理解。   沈川倒是清楚陆湛的不解是为什么,叹了口气,他难得的低声委婉道:“您身份贵重,应该不太了解……即便都是动了感情,但有的人因为身份差距太大,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掩饰住,生怕会惹对方不喜。”   闻言,陆湛无端想起了方才沈晚摘掉绸布看见他后明显有些失神,旋即又很快恢复平静的模样,心里原本的好奇无端端掺了些心疼:“你说得对。”   沈川:“……”王爷您这么严肃,我很慌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沈川你不是我哥!你个胡言乱语的大猪蹄子!   感谢木山北水、黑加仑牛奶、小火火凰燕、一月绯的营养液灌溉,么么哒~ 第3章   有那么一瞬间,沈川都以为陆湛是终于动了凡心,虽然好像不关他什么事,沈川却依旧有点激动。   昭文帝一共育有四个儿子,雍王排行第三,但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都已经选妃纳妾,孩子都抱了几个。只有陆湛不知道在想什么,雍王府里没女主人也就罢了,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皇后早两年还没现在这么通透,心急之下甚至给陆湛下了药,结果陆湛硬生生在冷水池子里泡了半宿,不但解了药效,还彻底打消了皇后塞女人给他的心思。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陆湛府里没有小皇孙。   偏偏,皇嗣后代还是夺位的重要依仗之一。就像那个古板至极的秦御史会支持顺王,不就是因为顺王孩子多,说什么多子多福,有利于国祚社稷。   雍王一派为此愁得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偏偏又奈何不了自家主子。   不过,沈川默默地想,眼下倒是终于看到曙光了。从架子上取下剑,他佯装随口接上之前的话题:“其实王爷要是喜欢那位姑娘的话,身份也不是问题。”   陆湛失笑:“你想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话虽然如此说着,陆湛脑海里却不期然浮现出沈晚那张俏生生的小脸,恍惚间居然生出了个略显荒谬的念头:要是沈晚做王妃的话,好像也不错?   剑匣与桌面碰撞的轻微声响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陆湛一怔,旋即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夺位太过凶险,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姑娘的好。   陆湛随手打开剑匣,做戏做全套地将宝剑取出来端详了片刻,这才状似无意问道,“我刚才注意到沈小姐似是有点虚弱,可是身体不适?”   沈川并未多想,点头应道:“她先前受了寒,病了三个月,开春才见好,大夫说她身子还有点虚。”   陆湛抚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又很快恢复了常态:“母后最近赐了几个通医理的丫鬟给本王,赶明儿我让人挑一个送过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川眼睛却骤然亮了,那种路遇伯乐被重视赏识的感觉又从心底浮现出来。   沈家支持陆湛已久,但陆湛手下能人极多,沈川也一直没能领到什么特别重要的差事。即便嘴上不说,沈川多多少少也有点失落,此刻陆湛这无意间的关切却让他心中的失落一扫而空。   “谢过王爷。”沈川激动到脸有点红了,没多想就抛出了邀请,“时候不早了,王爷要不要留在府里用饭?”   一见沈川的样子,陆湛就猜出了他究竟脑补了什么,不由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他送医女本是因为沈晚救了他的性命,他回报一二罢了,落在沈川眼里却变了味道。两指并拢揉了揉眉心,陆湛终究没拂他的意:“可以。”   亲王在朝臣家用膳,在昭国算是罕见而荣幸的事情。沈川得了肯定的答案就命人去通知祖母、母亲和妹妹。   沈晚本来还在期待着小厨房午饭会做什么好吃的,听到这消息后整个人都愣了。这是……剧情又改了?   但有之前虚惊一场的经验在,这次沈晚倒是没慌,甚至在栀初询问她要换哪件衣服的时候还冷静地给出了答案:“月白的那件。”   栀初拎着衣裙,有点不解地建议道:“小姐,您穿红色或者粉色的会显得气色更好些。”   “就那件。”沈晚有点无奈,却依旧坚持——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希望能有理由避开和陆湛的接触,毕竟接触得越多,露馅儿的可能性越大。   但偏偏昭国民风开放,女性地位又比较高,在贵客临门的时候,除了幼儿,家中无论男女都要一同作陪。沈晚还一早玩捉迷藏撞到了陆湛面前,弄得现在想称病不见人都做不到。   沈晚眉心微皱地任由栀初帮她穿戴衣服,最外侧的腰封刚束好,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铜镜,就听栀初用惊喜的语气说:“小姐眼光真好!月白色穿您身上也很合适!”   沈晚心里生出一股子淡淡的不安,而这点不安在看清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后落到了实处。   这具身体一连病了三个月,在调养下恢复了不少,脸色却依旧苍白。栀初每天也总是挑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打扮她,以至于沈晚根本没想到,她穿月白居然能穿出一种弱不禁风惹人怜惜的感觉。   栀初还在惊叹:“居然比桃红色还好看!”   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腰侧悬挂的玉佩和香囊,沈晚被她说得越发想换一身衣裳。   栀初眨了眨眼,看穿她的心思,劝道:“一会儿就开席了,您总不能让夫人她们等您吧?”   沈晚终究没敌过栀初卖萌的攻势,卡着刚刚好的时间赶到了前厅。陆湛迟了她片刻,两人恰好在院门前碰见,被他的视线扫到时,沈晚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自然也就错过了陆湛双眼含笑的样子。   沈家待客的席位是传统的八仙桌,沈晚挨着沈夫人坐下后才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会坐在陆湛的对面,现在才发现是多想了。   陆湛身份贵重,直接被请到了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沈老夫人和沈川坐在他左手边,沈夫人则和沈晚坐在他右手边,至于陆湛对面的位置,则被空出来留给了下人们上菜。   如此一来,沈晚就坐在了陆湛斜对面,若非刻意关注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对方的存在。   沈晚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等陆湛率先动了筷子,沈晚便也跟着动了筷子,全程只是竖着耳朵听别人讲话,自己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白白软软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贪吃的小白兔。   陆湛几次借着夹菜的工夫佯装不经意看她,见到的都是她低着头几乎把小脸埋进碗里的模样,眼底的笑意不由更盛了几分。   陆湛是真的有点好奇。   他自认为长得绝对不吓人,偏偏沈晚却避他如蛇蝎。沈川方才说这可能是喜欢的一种表现,陆湛一开始还相信了,眼下多相处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喜欢的人就在旁边,真的能忍住不看吗?   像他知道沈晚是他的救命恩人后,就总会不自觉地多给予她一些关注。陆湛虽然没喜欢过别人,却也隐约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可沈晚是真的在埋头吃饭,连一点演戏和勉强的感觉都没有。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陆湛还是觉得……在沈晚眼里,他的吸引力好像还没有那一盘烧鸡大。   这般想着,陆湛不由又瞟了沈晚一眼,却恰好对上沈夫人疑惑的目光。陆湛倒是镇定,面色平静地微微笑了笑,“方才听沈川说沈小姐身体不适,恰好王府新来了几位医女,我便想着送一位过来。”   陆湛并没有自称“本王”,语气也算得上关切,但分寸感却拿捏得极好,重心全都集中在前半句,并不会引人误会。   沈夫人下意识看向沈川,见儿子一脸喜气地点头,眼里的疑惑顿消,也自然不会驳雍王一早就定下的赏赐,笑着道谢:“多谢王爷。”   说完,沈夫人又转头看向身边的沈晚:“晚晚,快向王爷道谢。”   沈晚却是白眼都快翻出来,不是不满,而是噎的。她吃东西吃得好好的,根本没想到话题会突然一转,陆湛冷不丁地提起了她,惊吓之中沈晚把一整块鸡腿肉都咽了下去,噎得险些昏过去。   “谢过王爷。”沈晚艰难出声。   陆湛嘴角微微翘了翘,掩饰性地别开了眼。但陆湛平时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其他人倒是都没都想,只有沈晚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因为救了人还要苦心隐瞒的缘故,沈晚在面对陆湛的时候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这也就使得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过度解读陆湛的神态动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马露馅。   眼下察觉到不对劲儿,沈晚立即仔细想了想原剧情,谨慎起见,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试探一下。   用公筷挑起一筷子素菜放到沈夫人碗里,沈晚压低声音,状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道:“娘,上次从护国寺还愿回来我觉得身体真的好多了,我们有机会再去一次吧?”   陆湛正偏头和沈川轻碰酒杯,闻言指尖一顿,插话道:“沈夫人和沈小姐也经常去护国寺?”   他身份在那里摆着,又生着俊朗的外表和一身飒飒如松间风的君子气质,即便问话的语气透出些懒洋洋的随意散漫,却也不败人好感。   沈夫人一笑,回答:“前阵子小女病愈,我带她去护国寺还愿,她倒是贪玩,惦记上了。”   “哦?”陆湛应了声,眼尾余光注意到沈晚正专注地看过来,似乎正在分析什么,不由收敛了些表情。   自幼皇宫长大磨砺出来的演技几乎毫无破绽,沈晚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只得勉强把疑惑压下去,辩解道:“娘,我那不是贪玩,护国寺那片桃林是真的漂亮。”   沈晚一边儿说话,一边儿佯装不经意打量着陆湛。陆湛敏锐地注意到这点,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她的意图:特意点出来桃林,避开了竹林,这是在变着花样证明救人的不是她呢。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软软像只小兔子,实际上却鬼精鬼精的像只小狐狸。   陆湛端起茶杯掩住嘴边的笑意,心里的好奇却更重了,这得是吃什么长大的,才会养成这幅性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捂马甲!捂马甲!一定要穿好马甲![冲鸭.jpg]   陆湛:[配合你的表演.jpg]   感谢废柴①号、稀有小可爱、楠楠、木山北水、挽云兮的营养液灌溉,举高高转圈圈~ 第4章   对待救命恩人,陆湛的耐心极好,即便看穿了沈晚的意图,还是配合着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午饭后,陆湛婉拒了沈川的邀请,心情极好地离开了沈家。   青苏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刻往前迎了两步:“王爷,皇后娘娘让人传话,说请您立刻进宫一趟。”   “那就走吧。”陆湛摆了摆手,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车。   青苏准备的马车宽敞舒适,里侧的卧榻上还放了条长长的软枕。陆湛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摸着腕上的佛珠,整个人像是朵刚脱离外壳散开的棉花,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写满了轻松二字。   青苏骑着马守在马车侧边,目光无意间从车窗缝隙里扫进去,见到陆湛这幅模样后不由一愣。   从三年前筹备夺位开始,陆湛就像是变了个人,原本的随意散漫被收敛起来,整个人宛如绷紧的弓弦,又好似灿亮的刀尖,清冷淡漠的毫无破绽。   ——即便他还总是一副懒散的笑容。   青苏自幼就跟在陆湛身边,对他很了解,自然清楚那些不过都是陆湛伪装出来好降低别人警惕的,实际上他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却像消失了一样。也因此,有那么一瞬间,青苏几乎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偏了偏头正打算再确认一眼,就听到一阵熟悉而尖细的声音:“奴才给雍王殿下请安,还请殿下下车。”   车帘一掀一晃,青苏下意识看过去,陆湛已经恢复了寻常那种毫无破绽的模样:“母后等了多久了?可是急了?”   刘文人胖,动作却很灵活,两条短腿捣得飞快勉勉强强跟上陆湛的脚步。他擦了擦头顶的汗,脸上赔着笑:“娘娘说了,她只是想和您说说话,让您不用着急。”   陆湛却连停顿一下也没有,长腿迈开,步子依旧又急又大,轻描淡写地反驳他:“那怎么行?”   刘文苦下脸,嘴角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脸都憋红了最后也一个字也没敢说。   两人疾步走了小半个时辰,凤仪殿才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刘文累得汗如雨下,整个人精神都有点恍惚了,见到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正站在殿门前等着两人,立刻就告了罪下去休息。   直到人走远了,李嬷嬷才无奈地看了陆湛一眼,“刘文是如贵妃那边派来的人,殿下存心这么折腾他,也不怕如贵妃会怀疑。”   陆湛挑开帘子,嘴角含着点笑意:“今儿心情好才逗逗他,不妨事。”   “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你心情这么好?”屋内,一道柔和带笑的女声闻声响起。   陆湛往前疾走了两步,先行礼请了安,这才搀住皇后的手臂,两人坐到了矮几旁,“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风寒而已,已经好多了。”皇后上下打量了眼陆湛,没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又问道:“听说你刚从沈家出来?这么高兴是因为见了你的救命恩人?”   陆湛有点无奈,枉他还觉得青苏嘴严,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事情给抖落出来了。   皇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摇了摇头:“你也别怪青苏,是本宫问出来的……对了,你让青苏转达的,想再要个医女?”   “是。”陆湛想了想,没瞒她,“我听说沈小姐生病后有些体虚,就想送个医女过去,权当感谢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所以就打上我这儿的主意了?”   她风寒刚好的缘故,凤仪殿的宫女太监们伺候得都比往常更用心。皇后坐着的凳子上还绑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坐起来倒是和陆湛差不多高,这么抬眼上下一扫,皇后的视线恰好从他的脸上落到衣袖间。   陆湛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袍子,袖口内侧用银线勾了几根笔挺的竹子,看着很是清雅。皇后微微有点怔愣,继而又把目光移回他的脸上。   陆湛捧着茶杯倒是没察觉,答道:“您前些日子送的医女都是精毒术的,我本来想挑一个送过去,但沈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根本用不上,我这才想着再向您求一个通医术会调理的送过去。”   扯了扯手里的帕子,皇后勉强控制住眼里的喜悦:“你打算要谁?”   “雪松?”陆湛留意着皇后的神色,打着商量问。   昭文帝的后宫妃嫔有两位数之多,整日里勾心斗角,阴私手段层出不穷。皇后为了自保,便私下培育一些医女,昭文帝喜爱她,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提供了些方便,这也就使得凤仪宫出来的医女比普通医女更得力一些。   陆湛记得,雪松在这一批医女里虽不算拔尖,却也称得上个中翘楚,只是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放人。心中思量着,陆湛又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却弯起眼睛笑了笑:“雪松不行,既然是感谢救命恩人,就挑最好的,我看荷白和木苏不错。”   这下怔愣的成了陆湛。他记得,荷白和木苏好像是皇后悉心栽培的,医术毒术都精通,还擅长调养身体,更难得的是,人极为忠诚。   陆湛下意识就开口拒绝:“母后,一个人就够了,也不用这么拔尖的。”   皇后眼里含着笑,伸出根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孩子,你也不多想想。沈家姑娘救了你还不居功,显然是个好的,自然当得起这份谢礼。再说你身份又在那里摆着,真把人送过去了,沈家说不定还会把这人供起来,哪里会使唤她做事?”   陆湛被她说的又是一怔。   皇后忍着笑,继续道:“你要是真想道谢,就听母后的。荷白和木苏两个人,一个明着送过去,一个暗里塞到沈家姑娘身边,这样才妥当。”   “可是……”陆湛还有点犹豫。   “好了好了,”皇后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先别想这些了,就听母后的安排……你先下去换身衣服,晚点陪母后下棋。”   见皇后态度强硬,陆湛压下心里的疑惑,行了个礼跟着小太监往偏殿走。皇后随即摆了摆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小丫鬟和小太监也跟着下去,大殿里就只剩下了皇后和李嬷嬷主仆两人。   见皇后笑得眼尾都出现了浅浅的纹路,李嬷嬷有点不解:“娘娘,荷白和木苏不是给殿下的王妃特意准备的吗?您怎么就给送出去了?”……还送得这么开心。   后半句她没说,皇后也看出来了。伸手接过李嬷嬷手里的药碗,皇后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更盛了几分:“不出意外,那沈家姑娘就是日后的雍王妃。难道你就没看出来,湛儿他今日心情特别得好?”   李嬷嬷回忆了下,附和地点了点头:“殿下的笑容真实了些。”   “不止呢。”皇后摆了摆手,“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湛儿也跟着一天天绷得越来越紧了,但想让他放松下来虽然困难却也不是不能做到……单单是湛儿今天心情特别好的话,本宫其实还不能确定。”   李嬷嬷微微瞪大了眼:“难不成娘娘您还发现了别的什么?”   一口气将药喝完,皇后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湛儿不近女色在京都是出了名的,但刚刚本宫却在他衣袖的内侧看到了一小块红色的蔻丹印子……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赏赐前还考虑适不适合别人的?我看呀,他是上心了还不自知。”   李嬷嬷尽心伺候了皇后几十年,自己无儿无女,又亲眼看着长大的陆湛,自然也是偏疼的不得了,闻言也跟着激动起来,“那娘娘很快就能见到儿媳妇、抱上小皇孙了!”   雍王不肯娶妻的事几乎都成了皇后的心病,眼下被李嬷嬷这么一说,皇后顿时再也绷不住,脸上属于一国之母的端庄神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一个普通母亲的欣慰:“我看这沈家姑娘就是湛儿的贵人……让人把荷白和木苏叫来,我得好好叮嘱她们几句!”   “叮嘱什么?”陆湛挑开帘子走进内殿,恰好听到最后一句。   皇后眼里的笑意不变:“叮嘱荷白和木苏,让她们照顾好沈家姑娘……你先去偏厅把棋盒找出来,我嘱咐完她们再过去,晚点你回府正好把她俩一起带回去。”   陆湛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根本没想到自家母后的思维已经发散到了这种程度,最终也只是轻声答应下来:“儿臣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披着破破烂烂小马甲的晚晚:这一章我一句台词没有,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有气无力的微笑.jpg]   感谢稀有小可爱的地雷和营养液,爱你,么么哒~感谢废柴①号、黑加仑牛奶、思思的营养液灌溉,花式比心~今天加更,时间会晚,亲爱的们可以明天再看~ 第5章   春末的天气说变就变,沈晚午睡醒来时,原本晴好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潮湿的水汽通过窗子缝隙涌进屋里,令人变得倦怠起来。   沈晚搂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懒洋洋地有点不想起身。候在一旁的栀初听到动静,动手挑开床帐,又找出了套稍厚些的春装,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样,道:“小姐,少爷刚让人来告诉您,他一会儿过来。”   沈晚披衣服的手一顿,愕然抬头:“说是什么事了吗?”   栀初摇头:“没有,只是说有事找您。”   沈晚琢磨了下,隐约觉得沈川来找她可能是为了雍王送医女的事情。事实证明,她的直觉非常准。   沈川过来的时候额头上覆着层薄薄的汗,肩上的衣服也有点湿,沈晚端了杯姜茶给他又看着他喝完,兄妹俩才安安稳稳坐下来。   “晚晚。”沈川似是有点犹豫,斟酌了下道:“雍王殿下已经命人把医女送来了,我想着还是安排在你这里。”   沈晚眨了眨眼,对沈川这么含蓄的表达实在有点理解不了。好在沈川也意识到了,干脆利落地把其中内情剖开:“雍王殿下是君,我们是臣,虽然这医女是殿下赐下来的,但我们还是能不用则不用,至于她的那点月钱,我和娘说了,她会让管家多拨些给你。”   沈晚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以前她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曾看到过,大臣收到君王赏赐的物品大多珍而重之地放入库房,妥善地安置起来,几乎没人会真的摆放出来。陆湛虽然送的是个医女,但大抵也是相同的道理。   沈晚没什么异议,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川清楚自家妹妹的性格,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劝慰的话,却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不由倍感欣慰:“娘说的没错,你这病好后确实乖巧了不少。”   沈晚有点心虚地维持着笑容,脸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   就像很多头疼的家长终于发现自家熊孩子长大了一样,沈川被欣慰的感觉冲击得眼眶发烫,根本没留意沈晚的神情。好不容易缓过了劲,沈川又转而继续说起之前的正事:“虽然殿下赏的医女不能用,但祖母和母亲都觉得找一位通医理和药理的丫鬟回来给你调养身体、贴身伺候着比较好……正好你身边就栀初一个大丫鬟,就当填补空缺了。”   沈晚再过半年就要及笄,昭国京都的贵女们在及笄后一般都会配上两个大丫鬟,沈川这个提议合理到挑不出一点毛病,而沈晚也惜命得紧,多一个医女在身边也算多了个保障,她自然也没异议。   劝说沈晚用的时间比沈川预计得少了许多,左右眼下没事,沈川便把握住这难得的空闲,和妹妹多说了几句:“我听说你最近和府里的护卫打听关于王爷的事情?”   沈晚一惊,下意识就想否认,临到张嘴又改口道:“那天和娘从护国寺回来后我听说雍王殿下中毒了,想到爹和哥哥你又在雍王殿下手下当差,我就多问了几句。”   沈川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到沈晚这么回答又感动得心里柔软一片,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晚晚真的长大了。”   沈晚忍着心虚,斜着眼看窗外的雨,好不容易等他感慨完了才追问了句:“哥,那下毒的人抓到了吗?”   这个问题沈晚辗转问了五六个护卫,却都只是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根本没人清楚。沈晚虽然没表露出来,心里却有点急。   除了开头一段的剧情有详细的时间交代外,《宠爱》一书之后剧情的时间节点都是模糊的一笔带过。而在原剧情里,就在昭文帝查明下毒一事不久后,陆湛就领了差事去江南。而这个时候其他三位王爷都察觉到了陆湛的威胁,决定一致对外先铲除陆湛,沿路设下了不少埋伏,陆湛虽然没死,却受了重伤。   沈晚对这段剧情的印象极为深刻,却摸不准具体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生怕自己一时没注意,陆湛就悄无声息地离了京,跳进其他三人联手准备的陷阱里。   沈川不明内情,下毒一事也不算秘密,见沈晚好奇便说给了她听:“下毒的人算是抓住了,却只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没伤到一丝一毫。”说着,他叹了口气,明显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沈晚倒是不怎么意外。   皇后信佛,陆湛又孝顺,每月都会代皇后去护国寺祈福,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成王、平王和顺王都有铲除异己的心思,筹谋已久,打算在护国寺要了陆湛的命。但因为三人没有互相通过气,三人的手下阴差阳错间把对方的筹备都破坏得七七八八,导致陆湛最终也不过是中了毒。   但即便如此,昭文帝依旧震怒,特意派了人去彻查此事。负责查案的官员不敢大意,费了十足的心思,险些把幕后的三位亲王都给抖落出来。   ——也是受到此事的教训,三人才决定联手先对付陆湛。   沈晚想原剧情想得脑壳疼,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那替罪羊已经被处置了?”   “已经处置了,说起来你也不用担心爹和大哥,”沈川现在怎么看沈晚怎么觉得乖巧,直接把她烦恼的样子做了另一重解读,“我们毕竟都是朝廷命官,那三位王爷想对我们下手也需要斟酌一二。话说起来,我这马上要随殿下离京,祖母和娘不忍心管你,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尤其是身体,要好好调养调养。”   揉眉心的手指一顿,沈晚骤然抬头,险些扭到脖子也顾不得,失声道:“大哥你要出京?”   沈川心都快化了,温柔一笑:“殿下领了新的差事,我随行,明日就走。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沈晚微微别过头,闭上眼,心里不由生出丝庆幸。还好她多嘴问了,不然原剧情错过了,说不定陆湛就竖着出京横着回来了。毕竟,古代的医术没那么精湛,不稳定的因素又太多了。   迅速稳住心神,沈晚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带的人多吗?真的没危险?”   “没有没有。”沈川连声安慰,“王爷很谨慎,除了明面上的护卫,暗里还带了一批人。”   沈晚很想吐槽,这安排和原剧情一模一样,最后陆湛不还是受了重伤?但她忍住了。沈晚认真地看向沈川,皱着眉佯装思索了一下,轻声道:“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那三位趁机下手了呢?哥你去和王爷说说再多带些侍卫吧!”   “可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再加人的话不但要花时间挑选,还要重新准备行李和盘缠。”沈川犹豫。   要不是怕被当成同伙抓起来,沈晚其实很想把她还记得的几次埋伏都一一列出来。见说不动沈川,沈晚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早想好的第二种应对方法:“要不你去和王爷说找一批人扮成你们先走,这样万一真有什么埋伏也可以有个心理准备。”   沈川是典型的先锋型武将,在战场上厮杀开路是把好手,让他琢磨点战术策略却为难至极。此刻听了沈晚的话,他眼睛一亮,手激动地拍了下桌子。   “这个提议不错,我晚些去问问殿下。”沈川把这对策记下来,短短时间内第三次动容道,“晚晚这么担心大哥,真的太让我感动了。”   沈晚脸上堆着笑,粗略一想觉得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她想保住男主的性命是为了能保住沈家,而沈家里自然也包括了沈川。   “哥,”沈晚操心到快要心力交瘁,没心力再接他的话,而是保险起见又多说了一句:“你们随行的人里有懂医术的吗?”   “应该有吧,我一起问问。”沈川这下有点回过味来,半是试探地询问:“晚晚,你是不是也对殿下有好感?”   屋外突然轰隆隆打了声闷雷,毫无预兆的动静吓得沈川差点咬到舌头。   沈晚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她连连摆了摆手,属于少女的软糯声线响起来,说出来的否定回答怎么听都显得不够坚决:“没有,怎么会呢?哥你别没事就去茶楼听人说书了,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   唯一的爱好被质疑,沈川嘴角动了动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小姐,少爷,雍王殿下派人将荷白姑娘送来了,您看安排在哪里?”栀初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多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异样感,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一样。   沈晚听在耳朵里,不由痛苦地抬手遮住了脸。   沈川看了看她,有点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打开门。薄薄的雕花木门外,栀初和一个面相陌生的小姑娘正并肩站着,听到动静齐齐看向他。   沈川一僵,明明已经是五月初,后背却突然蹿出一股子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川(抽自己嘴巴):让你瞎哔哔!打烂你这张破嘴!   晚晚(小声嚷嚷):被听到了就被听到了吧……作为、作为穿书的女人,我无所畏惧!   陆湛:晚晚真特别!喜欢!   二更到位,宝贝儿们晚安,么么哒~ 第6章   沈川记得……他上次得罪沈晚的时候,沈晚威胁利诱齐上阵,让他小厨房的厨子做给他的饭菜里加了双倍的盐。眼下不过将将回忆起来,他舌尖还会泛出那股子好像永远都忘不掉的咸苦味道。   没敢去看沈晚此刻的脸色,沈川犹如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抛下了一句话:“我还有事要去找雍王殿下,晚晚你看着给荷白姑娘安排一下。”   说完,沈川也不听回答,面色镇静地一头扎进了雨中,与神情相反的,他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又凶又急。   沈晚看了眼他的背影,默默将这笔账记在心里,扭头招呼栀初与荷白进屋。门重新被掩上,嘈杂的雨声稍减,沈晚打量了眼荷白,见她面色平静地背着个药箱,心里不由生出了些好感:“你叫荷白?哪两个字?”   荷白福身行了个礼,声音脆生生的:“禀主子,荷花的荷,白色的白。”   沈晚隐约觉得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却没想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将这名字记下来,她转头看向栀初:“院子里还有哪个房间没住人?”   “奴婢隔壁还空着一间。”栀初答。   沈晚略带两分询问地看向荷白,见她没什么意见便示意栀初带人过去:“我这暂时不用你当值,荷白你和栀初先过去看看房间,休息一下。”   荷白似乎也不意外,面色恭谨地答应下来。   打发了两人离开,沈晚从桌上翻出花了好几天才回忆出来的主要剧情。顺着剧情线又仔细捋了一遍,也没想起荷白究竟有没有在原书里出现过。   琢磨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沈晚捧起还冒着热气的姜茶抿了一口,屋里的光线却突然一暗一明,她抬眼去瞧才发现是栀初回来了。   “安置妥当了?”   栀初点点头:“安置妥当了,荷白正在整理她带来的那箱医书。”   沈晚压下听到荷白名字的熟悉感,转而提起刚才的事情:“刚才我和我哥说的话,你们在屋外听到了多少?”   栀初小心翼翼地窥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如实说。   沈晚虽然清楚这是原主性子顽劣留下的后遗症,却也没绷住,被气笑了:“实话实说就行,我就想心里有个数。”   “小姐,”栀初大概是被安抚住了,胆子大了些,“其实少爷刚到没多久,我和荷白就也到了,你们说的话差不多都听到了。”   沈晚一见栀初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要糟,听到她这么说倒是也不太意外:“从哪里开始听的?”   栀初声音小了些:“从您和少爷说这次出行多注意安全,多带些人那里……奴婢想着荷白是雍王殿下的人,老爷和少爷又在殿下手底下当差,让她听听少爷和小姐对殿下安全的担心和重视也是好事,却没想到少爷会突然那么问……您,您还那么回答。”   沈晚这下才有点意外:“我那么回答很奇怪?”   见她还一副没抓到重点的模样,栀初急得都快哭了:“主要是其他家的小姐们都倾慕雍王殿下,就您表现得这么特殊,雍王殿下要是听说了什么,会不会觉得您对他有意见啊?”   沈晚徒然意识到了个问题。   她穿的是本古代言情的小说,男主陆湛身份贵重能力卓绝,放在现代就是高配版的霸总。而霸总最让人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总会喜欢上拒绝他、抗拒他、不喜欢他的女人。   《宠爱》的原剧情里,原主沈晚好像也是欲擒故纵了几次才彻底勾起陆湛的兴趣的……   思及此,沈晚抖了抖。回忆了下刚才说话时的氛围,沈晚挣扎着询问:“那你听着我刚才的回答,有没有觉得我可能是恼羞成怒下的否认?”   栀初被她突然偏转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下意识答话:“大概,有的吧。”   沈晚眨了眨眼,安下了心。   “你说得对,我那么说确实可能会惹殿下不喜。”沈晚思索着说,“这样……你和荷白相处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把我其实也倾慕雍王殿下的消息放出去,但不要太刻意,也别说太多次……”   栀初重重点了点头,头顶的双丫髻都随着她的动作跟着一颤一颤:“小姐我明白的,这件事毕竟事关您的名声,我会做好的!”   妥了!   沈晚安下心,笑眯眯地折好写满剧情的宣纸,重新压在了书下边。   栀初正琢磨着怎么完成沈晚交代的任务,一打眼扫到了砚台下面露出的一角红色,突然想起件事:“小姐,秦御史家的二小姐递了请帖,邀请您这月初八到青枫庄参加宴会。您先前病着,夫人说先把帖子压着,奴婢就一直没和您说。”   “青枫庄?”继荷白的名字后,又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蹦了出来,沈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栀初把帖子从砚台下抽出来,像是分享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小姐您不关心所以不知道,据说青枫庄是雍王殿下的产业,那秦二小姐倾慕雍王殿下,一直拖着不肯嫁人,隔三差五就在青枫庄里设宴,为的就是能见雍王殿下一面。”   沈晚诧异地看了栀初一眼,根本没想到这看起来软得和面团一样的小姑娘居然会知道这些八卦,不由好奇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兰和奴婢说的。”栀初有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小兰负责厨房采买,消息比别人灵通些,又和奴婢是老乡,您午睡的时候小兰会过来找奴婢说说话。”   沈晚对这种偶尔浑水摸鱼的行为倒是不在意,她琢磨了下,问道:“今天初几了?”   “初五了,离宴会还有两天,小姐您要是去的话奴婢就让人去给秦二小姐回张帖子。”栀初答。   谨慎起见,沈晚回忆了下原主的人际关系,模糊记得原书里曾经说过,在成为雍王妃之前,原主和一众贵女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并没有什么交恶的人。   “我倒是也想出去走走了,你去让人回帖子吧,就说我会去。”   栀初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同一时刻,雍王府。   陆湛坐在书房的主位上,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沈川则端坐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静默维持了片刻,陆湛才出声打破:“沈川你刚才说有要事禀报,是何事?”   被两双眼睛盯着,沈川暗暗在心里叫了声苦,要是知道陈松林这老头子正在和陆湛议事的话,他说什么也不挑这个时候过来。   陈松林是雍王的门客,倒是很有几分真才实学,但许是年纪大了,性子却极为古板。沈川以前和他议过事,当时整个人被骂到狗血淋头也没能说服这老头改变主意,弄得沈川差点有了心理阴影。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沈川硬着头皮道:“我想和殿下再商量一下此次出行的守卫问题。”   “守卫?”陈松林有点奇怪,顺势接话,“不是已经定好了吗?还商量什么?”   沈川嘴笨脾气爆,听到陈松林说话就头大,着实想拿布将他的嘴堵上。但陆湛在,他也只能压下这个想法,老老实实地沉声回答:“上次护国寺他们没得手,我担心他们会趁这次机会下手,稳妥起见,我们应该多花些心思才是。”   陆湛倚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腰封上,明明姿势很懒散,却比一般人正襟危坐还来得优雅些。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沈川,很给面子地询问:“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沈川嘴角动了动,本想坦诚,但一想到陈松林一直不赞成女人掺和政事,便收了心思,心虚地应承下来:“王爷可以将所有人分成两批,一批伪装成您在的样子,在前面探路,而您也乔装一下,稍晚一些再离京。”   陈松林皱眉思考了片刻,捋了捋长胡子,淡然出声:“此计可行。”   陆湛也点了点头,说:“我和陈老还有事要商议,沈川你去找青苏,让他安排此事。”   沈川没想到这次的游说会这么顺利,当即放下了心,立刻找人去了。陈松林看了他背影一眼,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大了……当年只会喊打喊杀的毛头小子都学会动脑子了。”   陆湛失笑,眼里却因他这句话多了点思量。   两人又在书房里商讨了小半个时辰,临近晚膳的时间陈松林才起身告辞。青苏守在书房门外,侧身避开让他先过,等陈松林迈着四方步走远了才敲门进了书房:“王爷,荷白送来的消息。”   陆湛一怔,转瞬反应过来,半挑着眉接过了字条:“母后安排的?”   青苏低着头,小心避开能看到字条的角度,低声答:“皇后娘娘说您心事太重,偶尔也需要调剂一二。”   陆湛轻哼了一声,不予置评,手上拆字条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约莫两指宽、三寸长的字条被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小字。陆湛目光着重停留在“忧心”、“劝诫”等字眼上,指尖摩挲了两下,半晌才轻笑出声。   “怪不得沈川突然动脑子了……原来是有人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荷小白你给我出来!你看看你汇报的都是什么?什么叫我担心之下绞尽脑汁想出来计策,还苦心劝慰我哥让他答应?我说的不喜欢雍王你怎么不一起报上去???   荷白委屈巴巴:可是你后来又让栀初来说您其实倾慕殿下的啊……我这总得弄明白事情真相了再上报吧?   陆湛:荷白做得不错,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感谢稀有小可爱的地雷,么么~感谢料峭、废柴①号、一月绯的营养液,感恩,比心~今天依旧二更,时间会晚,可以留在明天看~ 第7章   沈晚倒是并不清楚荷白其实是皇后派来的人,还很忠心地将无意间听到的一席话在粗加工后禀报给了陆湛,伴着窗外的雨声,沈晚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等第二天她起床时,沈川已经离开了沈府。   “……听少爷院子里的人说,他天还没亮就出府了。”栀初将清粥点心放到桌上,低声说,“管家今天一早过来了一趟,说少爷让人去挑的医女已经带回来了,等您用了早饭就把人送来。”   沈晚闻言点了点头。约摸半个时辰后,沈府的管家领着人过来了。   “小姐,这是少爷给您添的大丫鬟,名叫木苏。”老管家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向沈晚介绍完了之后,他又转头招呼木苏,“木苏来,见过小姐。”   沈晚隐约觉得木苏这个名字好像也有点耳熟,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木苏穿着一身有点宽大破旧的裙子,本来整个人就有点瘦弱,这下看起来更让人多了几分心疼。沈晚打量了片刻就克制地收回了目光,让栀初先带着人下去换身衣裳。   见她们走远了,老管家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小姐,这是木苏的卖身契,您收好。木苏现在还什么都不懂,您让她跟着栀初多学学。”   沈晚好奇地看了眼卖身契,见上面没写什么东西就随手放到了桌上:“在哪里找到木苏的?”   她纯属是看到了木苏身形单薄后动了恻隐之心,老管家却没往这方面想,接话道:“在牙贩子手里买的,身世背景倒都挺清白。听说以前父亲是大夫,前两年上山采药的时候坠崖死了。她母亲去得早,继母又是个心狠的,就把她给卖了。”   老管家唏嘘着多感慨了几句,沈晚听得微微抿起了唇,心里第一次对现在所处的环境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同时那点本来就很坚定的要护住陆湛的决心也更坚决了。   所幸的是,沈川成功劝服了陆湛,两人这次离京倒是没和原剧情一样和埋伏的人正面对上。遇到第一次埋伏后,陆湛干脆在当地的官府停留了段时间,并把这件事上书禀报给了昭文帝,昭文帝震怒异常,再次下令严查,并调派了皇家暗卫过去保护陆湛。   成王、平王和顺王终究不敢在昭文帝眼皮子底下犯事儿,针对陆湛的刺杀行动也收敛了不少。沈川走了两天后,沈夫人收到了他报平安的飞鸽传书,知道沈晚担心他,还特意在她请安的时候把信拿出来给她也看了看。   沈晚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等她轻松下来,这才意识到今天就是秦家二小姐宴客的日子。   “你病刚好没多久,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栀初不懂这些,你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把荷白先带上。”沈夫人有点不放心,临请安结束时又殷殷叮嘱了一句。   沈晚点头答应下来,换了身见客用的衣裙就带着栀初和荷白出了门。   说是外出,目的地却也不远,从沈府坐马车去青枫庄还用不上半个时辰,沈晚三人到庄子的时候比宴请开始的时间还早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庄子的门房见有人来,立刻上前收了帖子,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门房似乎有点不敢看她。   好在庄子的管事很快赶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讨喜得很:“沈小姐里面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能做到的小的们都会做到的。”   沈晚到底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多少有点紧张,只微微点了点头就算应了下来。   跟着管事绕过一小段回廊后,一个布置精致的小院子出现在了沈晚三人的眼前,管事鞠了鞠躬,守礼地没再往前走:“沈小姐,小的就送您到这了,您进门往里走就能看到其他小姐们了。”   “多谢。”沈晚下意识道谢,恰好对上管事略微有点难以置信的眼神。   沈晚一时间心中有点发虚,却还是佯装镇定地迈步走进了院子。   这日天气好,又赶上了春日的花期,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宴客的席位就也设在了院子里。沈晚到的时候约莫一半的位子上都坐了人,正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着话,见她进来,不少人都停住话头,微微点头示意。有些身份低的,还特意站起来福了福身。   沈晚心里无比怀念现代简单的交际礼仪,却还是一一回了礼。栀初一直站在她身后,见她和人打完招呼才小声提醒道:“小姐,吴小姐给您留了位置。”   沈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脸圆圆的,长相软糯可爱的小姑娘正小幅度地向她挥手。见她望过去,小姑娘立刻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回忆了一下原剧情,沈晚想起来这位吴小姐是吴尚书家的嫡次女,名叫吴娇,也是原主沈晚的好朋友。沈晚心中一定,踱步走到她身边刚坐稳,一只软软的小手就伸了过来,塞了一小把瓜子糖给她。   “晚晚,瓜子糖,我特意给你留的。”和长相一样,吴娇的声音也软软的,好像一掐就能咕嘟咕嘟冒出来温热的泉水。   沈晚道了声谢,偏头扫了眼主人的位子,“秦二小姐还没来?”   吴娇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来了一趟又走了,说要去接个重要的人。晚晚你是没看到,秦宁她刚刚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像她真的嫁进了雍王府一样。”   沈晚被惊得一呛,喉咙里霎时间有点痒。一杯温热的茶水恰到好处地被递到她手边,沈晚忙乱中看了一眼,正对上荷白沉静的眼神。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间,沈晚的嗓子却莫名就不痒了。她将茶杯放回桌面上,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娇娇,别乱说。”   吴娇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见都没人注意这边,立刻放了心,小声道:“晚晚你就是思虑过多才身体虚的,放心吧,不会有人听到的……说起来秦宁他爹明明都去支持顺王去了,秦宁还非想嫁给雍王,我也是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荷白依旧沉默着,沈晚却做不到忽略这尊大佛的存在。她眼下无比后悔带了荷白出来,偏生吴娇还在那里说个不停。   “我听说雍王前几日留在你们府里用了午膳,雍王真有传言中那么好看?”   沈晚被她问得只觉得芒背在刺,坐立难安,但她又转瞬想到栀初前两日说的话,便把心一横,斩钉截铁给了肯定的回答:“确实好看。”   荷白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沈晚舒了口气。   吴娇却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继续追问:“比你哥还好看?”   沈晚有点懵,缓了缓才记起来原书里吴娇似乎是喜欢沈川的,只是作者没成全她这点念想,一笔带过就把吴娇远嫁外地了。沈晚不算是感情太充沛丰富的人,看书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会儿吴娇在她面前,她却有些心疼了。   这点情绪战胜了荷白旁听的异样,沈晚的回答又重新变得客观起来:“没法比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来的话,应该是雍王殿下更好看一点儿。”   毕竟,陆湛可是她把整本书看完的直接动力,堪称是她心里的白月光男主了。   吴娇倒也不和她争,嘴角一扯露出个软乎乎的甜笑,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刻意提高的说话声给打断了。   “各位姐姐们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吴娇捏了颗枇杷在手里,闻言小幅度翻了个白眼,嘴角微动地向沈晚吐槽:“在场的就秦宁自己及笄了,还一口一个姐姐叫别人,也不嫌丢人。”   沈晚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笑容,偏过头向着主人席位看过去。   相比在场的其他人,秦宁年纪确实更大些,身量也长开了,又兼之穿的是明红色,往日影绰绰的树荫下一站,格外的引人注目。   沈晚略有些惊艳地看了她一眼,才把目光移向另外一个人。先前的惊艳尽数变成了惊讶,沈晚下意识低声喃喃道:“柳沐?”   在她身后,荷白眨了眨眼睛。   秦宁略带笑意的介绍却还在继续:“这位是柳沐柳小姐,前些日子雍王殿下遇险,还是柳小姐救了雍王殿下。”   吴娇很不给她面子,咳了几声。   秦宁笑意一敛,循声看了过来,她微微瞪了吴娇一眼,倒是没理会吴娇的挑衅,反而笑意盈盈地将矛头指向了沈晚:“原来沈小姐也来了……听说雍王殿下前几日留在沈府用了午膳,不知道有没有和沈小姐提过柳小姐?”   沈晚着实没想到,不过是普普通通一顿饭,也会惹来莫名其妙的嫉妒。不过眼下荷白就站在她身后,她并不慌乱。扯了扯嘴角,沈晚也露出了个笑容,刚想说话就听到了另外一道有点陌生的惊喜声音。   “沈小姐,原来您也在?那天在护国寺您和沈夫人救了家兄,柳沐一直未能登门道谢,还请您多多包涵。”   沈晚看了一眼一脸惊喜笑容的柳沐,又看了眼突然间笑意全无的秦宁,默默往后坐了点,嘴角的弧度却又往上提了两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看爽文,真爽!   啊啊啊啊,迟到了些,抱歉抱歉~各位小仙女们晚安,好梦~ 第8章   沈晚在穿进《宠爱》这本书前是个孤儿,自幼在福利院长大。一路磕磕绊绊长到十八岁,她也遇到过不少人。这些人在性格上虽然也会有些小缺陷,本性却都善良友好,以至于沈晚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像秦宁这种看似当面友好询问,实际上却是为了给人难堪的情况。   而更令沈晚没想到的是,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沐居然还记得她,甚至还帮她狠狠打了秦宁的脸——   秦宁倾慕陆湛,特意点出柳沐曾救过陆湛的事情,还在众人面前亲亲热热地挽着柳沐的手,很明显是想证明她和柳沐交好,借此和雍王攀上关系。而沈家恰好隶属雍王一派,如果证实沈晚不清楚这件事的话,那就是更强而有力的证明。   毕竟沈家都不知道的事情,秦宁不但知道还能把人请来,无疑会很有面子。   但秦宁却没想到,柳沐并不配合,一开口不但点出她和沈晚一早就认识,还很感激地表示沈晚是她的恩人。   被当场打了脸,秦宁面上格外挂不住,但不过片刻时间,她就调整了好了心态,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在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那这可真是缘分,实在太巧了。”   沈晚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叹为观止地旁观着她迅速变脸,心里不由生出了丝佩服,同时也更忧虑了些。   ——像她自己这样的,扔到宅斗和宫斗剧里会不会连一集都活不了?   眼看秦宁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沈晚也无意和秦宁撕破脸理论。而秦宁刚被打脸,再挑事的可能性倒也不大,沈晚觉得后面的话题应该和她关系不大,正打算分神思考下这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确实很巧,没想到秦小姐和沈小姐也是好友。”柳沐很自然地接过话,注意到沈晚身边的座位还空着,不由笑了笑,“正好我想和沈小姐私下说说话,就先不打扰秦小姐会友了。”   说完,柳沐也不等秦宁回答,撤出被挽着的手臂,又福身行了一礼,抬脚就往沈晚的方向走。   秦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转眼就被孤零零晾在了原地。在场的贵女们见状,不由小声私语起来。   吴娇本就看不惯她,此刻更是忍笑到肩膀微微颤动:“晚晚你是从哪认识了这么个妙人?你看看秦宁,脸都黑了。”   沈晚无意与人交恶,却也并不怕和秦宁交恶。她本来就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性格,秦宁无理取闹地针对她却被打脸,必然会记恨上她,又兼之秦家站的是顺王一派,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通之后,沈晚当机立断推翻先前的打算,索性不再费心维持表面关系,眼里多了丝明显的笑意:“就在护国寺。”   说话间柳沐已经来到两人跟前,沈晚站起身和她见了礼。离得近了,沈晚才发现柳沐似乎有些憔悴,思量了片刻,她开口道:“冒昧问一句,柳小姐看起来气色不佳,是近日休息的不好?”   因为刚才的事情,周围的一些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两人看。柳沐一改不给秦宁面子时的痛快和果决,有点犹豫着道:“眼下人多口杂,有些事我不方便和您说……”   吴娇在旁边凝神听着,闻言立刻兴奋起来:“晚晚,要不我们找管事的再租个院子?刚好我也懒得应付秦宁,要不是听说你会来我才不过来。”   沈晚点了点头,刚想吩咐,就听荷白主动道:“主子,奴婢去回禀秦小姐,您先陪着两位小姐离开吧。”   沈晚偏过头,恰好和她沉静的眼神对上,本来还有点犹豫,转念想到荷白的身份后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三人带着丫鬟往外走,直到出了院门,吴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晚晚,你那丫头有点眼生啊?胆子还这么大,你就不怕秦宁迁怒发作她?”   “秦宁不敢的。”继柳沐帮忙打脸后,沈晚又头一次体会到了狐假虎威的感觉,“荷白是雍王殿下赏给我的医女。”   “你说谁?雍王殿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哎!我们走得太早了,应该留下看看秦宁反应的,一定很精彩!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吧……”犹如一个环环相扣的炮竹,吴娇瞬间被这句话点燃了,口中叽里咕噜地说出了一大串话,一点也不软糯的活泼样子倒是和她名字挺相称。   想到原主热衷调皮捣蛋的肆意性格,沈晚这下有点明白过来两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了。   有点无奈地任由吴娇扯着她的袖子叽叽喳喳,沈晚让栀初重新租了个清静的小院子。三人在凉亭里坐下,沈晚这才留意到柳沐正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柳小姐请。”递了杯茶过去,沈晚重新提起方才的话题,“柳小姐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晚的语气温和轻柔,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信任的力量。吴娇下意识噤声,跟着歪头看向柳沐。   “其实……我这次进京,是想找雍王殿下的。”柳沐似乎有点犹豫,半皱着眉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枚精致的玉佩,“我先前在护国寺救了个不清楚身份的人,等后来回了家,雍王府护卫找到我言明了身份,我才知道那位是雍王殿下。”   沈晚有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方才秦宁介绍柳沐的时候也提到了柳沐是陆湛救命恩人的事情,沈晚清楚事情的真相,一时间也没往深处想。此刻柳沐一提,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   按原剧情,雍王会在侍卫们的误导下找上她道谢,但事实上这情况却并未发生,沈晚一直惴惴不安地想捂住马甲,倒是忽略了柳沐。眼下看来,她是真的错过了原剧情,雍王府的侍卫们这次找对人了!   那她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和担忧忐忑岂不都是庸人自扰?   有点情不自禁的,沈晚露出了个笑容,但这笑容还没成形,就被吴娇软软的声音打断:“晚晚,柳姐姐问你话呢。”   沈晚回过神,歉意地看了柳沐一眼,“抱歉,一时间有点走神。”   “不碍事。”柳沐捏着玉佩,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雍王殿下的人给了我一笔酬金,还附赠了一块玉佩,说是殿下许诺答应我一件事,只要我拿着这玉佩去找他,他就会帮我做到。”   吴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插话道:“我就说秦宁怎么会如此费心讨好柳姐姐,肯定是想谋得这块玉佩,她好嫁进雍王府!”   沈晚有点哭笑不得,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柳沐却笑了起来:“其实吴小姐说得也有道理,我到了京都才知道雍王殿下出城了,就守在王府外等,恰好遇到了秦小姐……我当时没什么防备,被她套了话,秦小姐知道这件事后很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里,还和我说她有办法帮我见到雍王殿下。”   “这秦宁也太坏了。”吴娇扯了扯手里的帕子,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秦御史支持顺王,和雍王殿下不和的事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这是欺负你不清楚真相,骗你呢。”   柳沐有点无奈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沈晚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拽了下吴娇的衣袖,转移话题道:“那柳小姐现在是想让雍王殿下兑现他的诺言?”   柳沐却没再作声,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一样转过了头。   沈晚默默等了片刻,才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来,扬起她耳侧垂落的头发。从沈晚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将她通红的耳朵尖看得清清楚楚。   沈晚:“……”   好像小说里都是那么写的,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难道是剧情发生了偏移,柳沐提前知道了陆湛的身份,又恰好男未婚女未嫁,柳沐动心了?!   一时间,沈晚激动到脸颊隐隐发烫,她竭力按捺住想笑的心情,试探问道:“那柳小姐想让雍王殿下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恰好注意到柳沐无意识地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沈晚的心跳都几乎随着她的动作而停顿了一下。   柳沐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慌慌张张地松开手指,摇了摇头,小声说:“这个……我不能说。”   少女心的动作、略有些羞涩的语气,再加上刻意隐瞒的态度……沈晚觉得,柳沐所求的事情应该和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而这一点也和沈晚的打算不谋而合——避开原剧情,把陆湛和柳沐凑成一对,再利用已知的原剧情保住陆湛的性命,进而保住沈家。   多么完美的安排!   沈晚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她忍了又忍,才压下不停上翘的嘴角,轻声道:“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吴娇性子单纯,根本没察觉沈晚打的小算盘,跟着眨了眨大眼睛:“对啊,柳姐姐,晚晚她爹和她哥哥都在雍王殿下手下当差,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柳沐终于抬起了头,似乎为了确认一样,询问道:“刚刚听沈小姐说,荷白是雍王殿下赐给您的?您和雍王殿下很熟悉?”   沈晚一怔,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了几分,为了避免造成误会,她立刻摆了摆手:“殿下将荷白赐给我完全是因为我哥哥,我只是远远地见过殿下几次。”   巧的是,沈晚这句话刚说完,就见荷白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沈晚有点心虚地挪开眼,恰好没看到柳沐有点失望的神态。   “不过柳小姐要是想见雍王殿下的话,可以先到我们府里住一段时间。我哥哥这次刚好随雍王殿下一起出的城,等他到家,殿下也就回来了,到时候还可以让他为你引荐。”沈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柳沐这下是又惊又喜:“不会叨扰府里吗?”   胜利隐隐在望,沈晚不由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连嘴角的小梨涡都浮现出来:“没关系的,我祖母和母亲都向佛心善,看到柳小姐开心还来不及。”   吴娇啃了块糕点,也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特别温柔体贴,我有时候和晚晚玩得忘记了时辰,也会歇在晚晚家的,不碍事的,柳姐姐安心吧!”   柳沐终于安了心,说道:“那我一会儿就向秦小姐辞行,未来一段时间还劳烦沈小姐多多担待了。”   沈晚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却更盛。   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出府走走,居然意外得到了柳沐倾慕雍王的好消息,还把人成功地骗回家……那下一步,就是等陆湛回京,创造机会撮合两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介绍一下自己,我的优点是爱分析,例如我发现,柳沐小可爱似乎喜欢上了陆湛。   陆湛:咳!我也要为自己正名一下,我并不胡乱脑补,毕竟我只有在发现实锤后才会觉得晚晚喜欢我;)   柳沐不走反派女配的剧情,也不喜欢陆湛,她的存在其实是个神助攻,后面会写到,不用担心哈。   感谢妮syng的地雷和营养液,抱起来举高高,比心~感谢废柴①号、过客、旧年的营养液,么么啾~   作者明天体检,今天早睡,各位小可爱晚安。 第9章   沈晚却没想到,她这一等创造机会的合适时间,就等了整整半个月。为了撮合两人,她每天在柳沐面前不着痕迹地夸陆湛,夸了半个月也有点词穷。沈晚本来想着在耳濡目染之下,柳沐对陆湛的好感会更多几分,却没成想倒是给自己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更关键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还不见陆湛的踪迹,柳沐开始变得焦灼起来。   这天一早,沈晚正一边儿用早饭,一边儿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柳沐以及夸奖陆湛的话,却突然听到隔了一趟回廊的前院,似乎有喧闹的声音传来。   她刚想让人去瞧瞧,栀初就急匆匆地挑开帘子走进来,白生生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气:“小姐,少爷回来了!”   沈晚手一抖,水晶虾饺落到地面上,她却根本顾不上可惜:“那我哥人呢?现在在哪?”   “在夫人的院子呢,听少爷身边的护卫说雍王殿下受了伤,少爷还得赶回去审问行刺的人,刚让管家套了马车。”栀初道。   沈晚一时失声,好半晌才开口道:“伤得严重吗?”   可是……不应该啊?原剧情里根本没有陆湛再次遇到伏击受伤的情况,而且他们这次早有准备,还借昭文帝的手又敲打了其他三位亲王,怎么想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但沈晚又有点不太确定,万一……万一那三位亲王受了刺激狗急跳墙了呢?就像成王本就暴虐,激怒之下拼死做什么事情倒也不奇怪。   沈晚脑中满是纷杂的念头,脸上也不由带出了些焦急的神色,一时间倒是忽略了屋子里的栀初和木苏。   木苏本就清瘦,进府半个月也没养胖多少,只是蜡黄的脸色好看了些。她平时总是有点畏缩地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以至于就站在她身旁的栀初都没留意到木苏飞快地抬起头,略带思量地瞧了沈晚一眼。   相反的,栀初倒是察觉到了沈晚过分紧张的态度,但她素来心大,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根本就没往深处想。听到沈晚的问话,她也只是皱了皱眉:“这个倒是不清楚……小姐您等等,我再去打听打听。”   沈晚下意识点头,栀初见状福了福身,急匆匆就往外走,刚挑开帘子,栀初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见过柳小姐。”   沈晚骤然回神,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瞎着急,而是先稳住柳沐。思及此,沈晚从软凳上站起来,抬眼就看到栀初打着帘子,柳沐低头走了进来。   五月处的阳光已经提早带上了夏天的味道,金色的光线落在柳沐奶白色的皮肤上,映得她像是尊易碎的精致瓷器。沈晚心思电转,在这半个月的洗.脑式的灌输型夸赞下,好话说起来格外的熟练:“柳姐姐,雍王殿下回京了,相信姐姐所求之事很快就能达成了。”   柳沐一扫连日来的郁郁寡欢,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沈晚心中一定,再度确定了先前的猜想。斟酌了下,她尽量用轻柔的语气道:“只是听说雍王殿下路上受了伤。”   柳沐双眼微微瞪大,似乎有点难以置信:“怎么会突然受伤?”   即便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晚说起好话来也跟不要钱似的,混着猜测就往柳沐耳朵里灌:“雍王殿下清廉自持,这次出京巡查的事情说不定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但听说刺客已经抓到了,正要提审,想来雍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晚的语气格外的真实几分。   这下不但木苏,就连柳沐都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刚巧沈晚目光一转,恰好和她的视线对在一起。对视的瞬间,沈晚隐约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还傻兮兮地下意识反问了句:“怎么了?”   柳沐眼里含着点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沈晚有足够亲近的长辈的话,应该就能看出柳沐这种神态带着点“过来人”的纵容和宠溺,就好像是已经看破了小辈的小心思却也不戳破一样。   但在沈晚成长的过程中,刚好缺失了这么一个角色,她虽然察觉到了这神态的微妙之处,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别提,沈川已经向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报了平安,还特意拐来妹妹的院子想要知会一声。   看到沈川迈着大步走进门,沈晚一瞬间放弃了细细思量的想法,先上下打量了沈川,确认他身上没伤,才挑着重点说了说柳沐的事情:“哥,这位是柳小姐,之前在护国寺救了雍王殿下。雍王殿下许诺欠下柳小姐一个承诺,现在柳小姐想找殿下兑现。”   沈川上下打量了眼柳沐,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浮出了点古怪的笑意:“殿下他……咳……他在回程的路上遇刺受伤,一回来就被陛下接到宫中去了,柳小姐一时半会儿可能见不到他。”   沈川恰好迎着光,漆黑的瞳孔被阳光映得灿亮,常年训练塑造出来的身体又高大结实,以至于沈晚和柳沐都没看清他眼里的笑意。   听到这一席话,沈晚第一反应是确定陆湛伤得应该不重,至少没性命之忧,沈川才能这样坦然地把实情说出来,想清楚这点,她极力压下的担忧才算散开。   柳沐却没她那么淡然:“那……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   穿书前从没谈过恋爱,甚至连暗恋都没有过的沈晚迟钝至极,根本没发现不对劲,只当柳沐是想早点见到心上人,早点兑现承诺,以免夜长梦多。见沈川似乎有点犹豫,沈晚眨了眨眼,也跟着询问了一句:“哥,你就看在柳小姐等了这么久的份上,告诉她吧?她绝对不会把雍王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的。”   自沈晚变得乖巧后,沈川就比平时还要纵容她几分,见她可怜巴巴地眨着大眼睛,沈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看你急的,我又没说不答应。”   几人身后,木苏再次飞快地抬起了头,目光蜻蜓点水般在沈晚兄妹二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把两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就又小心地收了回来。   木苏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屋里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川身上,倒是没人注意她。   沈川已经继续道:“宫中的情况我太不清楚,不过你们可以去护国寺去碰碰运气,皇后娘娘向佛,每次在殿下领差事出京后都会为殿下祈福,等殿下平安归来再让殿下去护国寺还愿。”顿了顿,他又故意吓唬两人:“说起来,泄露主子的行踪乃是大忌,你们可千万不要在外乱说,记得?”   沈晚乖巧地点了点头,柳沐也松了口气,跟着点了点头。   沈川和她们交代后也没有多呆,只随意话了几句家常就匆匆离开了。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又一时半会见不到陆湛,沈晚闲着无事,就拉着柳沐一同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闲聊:“柳姐姐,你这次来京城就只带了小翠一个人吗?”   柳沐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些,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是和……和我兄长一起来的,只是我们……嗯,中途遇到了些人,兄长他还有事,就先随人走了。”   沈晚不过随口一问,倒是没想到柳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回答的语气堪比温柔的春风。她前后语气的变化太过明显,以至于沈晚也好奇起来:“就是在护国寺不小心跌下山崖的那位公子?”   “是他。”柳沐偏头看了沈晚一眼,双眼弯弯地含着笑意,“说起来我还没正式向你和沈夫人道谢过,等我兄长被放……忙完了,我再和他一起登门道谢。”   柳沐补救得其实很及时,但沈晚还是捕捉到了她些微的迟疑和停顿,不过人人都有些小秘密,沈晚也不想过多探究。她只当自己没听见,体贴地换了一个话题:“柳公子应该是个很好的哥哥,柳姐姐提起他才会满脸笑容。”   沈晚倒并不是全是恭维,她看小说时虽然没怎么看到关于柳家的事情,却还记得柳沐出身杏林世家。沈晚一向惜命,对救死扶伤的医者更是真心尊崇,单单是这一身份就足以让沈晚心生敬意。   她语气恳切,柳沐却听得好像有点失神,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沈晚被树影间零星散落的阳光烘得身上微暖,在静默间不由多了点睡意。意识模糊的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柳沐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迟到的回答:“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不只是长得好,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欢他。”   沈晚:“……?”   她正想分辨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柳沐温柔的声音却顿住了,没了外界的干扰,沈晚很快支撑不住,本就薄弱的意志立刻被睡意渗透,昏昏沉沉间落到香甜的梦乡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喵喵喵?   感谢妮syng、黑加仑牛奶的地雷,举高高转圈圈~感谢废柴①号、阿晨家的橘猫、过客、黑加仑牛奶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0章   春末的天温暖却不显燥热,沈晚连日来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一梦酣甜直接睡到了晚饭的时辰。柳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子里也点上了灯,沈晚掀开身上披着的薄毯,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柳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沈晚缓了片刻,才想起睡着前的场景。   栀初捏着湿帕子递给她,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走了快一个时辰了,柳小姐说她明天再过来。”   湿帕子被晚风浸得微凉,沈晚敷了敷眼睛又擦了下手,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站起身让栀初将躺椅收起来,沈晚轻轻敲了两下头。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面柳沐向陆湛坦白了心意,两人甜甜蜜蜜在了一起,沈晚还记得,柳沐出嫁前还夸了陆湛,说他什么人长得好,性格也很好……沈晚听得满心欢喜,一睁眼看到头顶被月色映出的树影后才发现原来是大梦一场。   沈晚心里有点惋惜,面上就不由带出了些许。   栀初放好躺椅,一抬眼恰好看见沈晚绝对算不上愉快的神色,不由忧心忡忡地询问:“小姐可是没睡足?待用了晚饭再睡吧?不然半夜又要饿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木苏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栀初生怕沈晚又会像以前一样耍性子不肯好好用饭,当即打开食盒,故作惊喜道:“今天有小姐爱吃的蟹粉酥!”   沈晚抬眼一看就知道栀初在想什么,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倒不是没睡好,而是梦到了一个姑娘和她心上人在一起了,醒来发现是场梦,有点遗憾罢了。”   木苏骤然抬头,灯光下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栀初和她的反应差不多,有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可怜沈晚说的都是实话,却错估了这些小丫鬟们的思考方式。无论是木苏还是栀初,都只当沈晚是有了心上人又不好意思直说。   想到最近沈晚总是在柳沐面前变着花样地夸赞陆湛,栀初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柔声安慰她:“小姐不必担心,如果有缘的话,自然会在一起的。”   先不论她家老爷和少爷都支持雍王殿下,单单是她家小姐还在护国寺救了雍王殿下,就足以说明这缘分的羁绊有多深了。怪不得,怪不得她家小姐前段日子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在荷白面前说清楚她其实是倾慕雍王殿下的,原来是真的动心了。   栀初自觉想通了关键之处,整个人豁然开朗。   沈晚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却被她的话安慰到了,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有缘的人自然会在一起的。”   木苏耳朵微微动了动,重新垂下头,恢复成了平时木讷寡言的模样。   当晚,一只其貌不扬、全身褐色的小鸟落在了雍王府内院的一处窗子前。它先是啾啾叫了两声,又用小小的喙理了理带着点潮湿气息的羽毛,见还是没人出来,不由眨了眨晶亮的黑豆眼,对准窗子啄了一下。   夜色寂静,这动静便显得格外清晰。负责守夜的青苏迅速起身推开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蹿了进来,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脸水汽。   青苏定睛去看,那黑影已经不见了,显然是已经机灵地蹿进了内室。   想到陆湛每次睡着后被吵醒的脾气,青苏头皮略微有点麻。放轻手脚推开内室的门,他借着月色在屋里略略打量了一眼,却发现陆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正半坐在床上。一团小小的黑影正在锦被上来回蹦跶,兴奋而亲昵地将小小的脑袋往他手心里蹭。   “把灯点上。”陆湛道。   青苏立刻摸出火折子,将床头不远处的一盏烛灯点燃。火光微微晃了晃,又很快稳定下来,青苏下意识再度看向床榻,认出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之后,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浮出了震惊之色:“这是……西南献的那批小云雀?陛下不是赐给皇后娘娘了吗?”   陆湛没睡好,根本没什么耐心应付这只热情过头的小家伙,他摊开手让小云雀蹦上来,随手解下它小爪子上系着的竹筒,一扬手就把它扔到了青苏怀里。   青苏手忙脚乱地把小家伙接住,平白无故被当成泄愤对象狠狠啄了几口。   陆湛只当没看见,一双眼睛里含着点不太明显的被吵醒后的怒气,不慌不忙地展开了手里的信。果不其然,信是木苏送来的。   不用想,陆湛也知道这肯定又是皇后安排的 ,连带这只被驯养极好的小云雀也肯定是皇后特意赐给木苏的。   看了眼手里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的信纸,陆湛险些被气笑。   木苏回禀的信很有她的个人风格,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甚至连沈晚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记录了进去,倒是和她认真严谨的性格如出一辙。   但陆湛在领差事出京期间一直看的是荷白的信,和木苏截然相反,荷白是概括性叙述,这也使得陆湛有点不适应木苏的记录方式。再加上他为了装出虚弱的样子,一连许久都没睡好,充足的耐心被折腾得已经不剩了几分。   当机立断,他将信压到枕头下面,满心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青苏出去。   直到第二天一早,宫里传来了消息,陆湛才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被提审的刺客供出指使的人是顺王,刑部官员在早朝上禀报了此事,陛下当场训斥了顺王,但顺王拒不承认,还反咬这刺客是被人指使陷害他。”   青苏打量了陆湛一眼,继续回禀道,“秦御史为首的一批官员为顺王求情,陛下只得交代让人追查证据,沈川按照我们一早的计划,顺利地将证据呈了上去,刺客看到证据后就自尽了……现在平王被收押,顺王和成王之间也应该彼此猜忌了。”   陆湛屈指敲了敲桌子,轻笑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刚受过伤:“这次的主要目的是除掉平王,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倒还在其次,即便老二和老四真的离了心,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青苏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昨天的那只小云雀,放了吗?”陆湛问道。   青苏迅速跟上他的思路:“已经放走了。”   陆湛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两张纸丢给青苏:“读一读,让本王听听木苏都写了什么。”   “是。”青苏沉声应下,小心打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规规矩矩地读信:“沈小姐近日一直和人提起王爷,说王爷……咳……”   陆湛挑了挑眉:“嗯?”   青苏忍着笑,继续读:“说王爷玉树临风、潇洒俊逸、德才兼备、心系百姓……”   “等等。”陆湛出声打断他,清浅的笑意从眼底一路蔓延到声音里,“我自己看,你去忙吧。”   青苏恭敬地将信纸放回他手里,忍着笑,脚步匆匆地跑了。   陆湛心情极好地眯了眯眼,手指一勾夹住信纸,像是品鉴诗词一样,一字一顿地细细品读这好似流水账一样的记录。   “也不知道是哪想出来这么多词的……居然还没一个重复的……”陆湛喃喃道,丝毫没注意在木苏的记录里,每每沈晚夸赞他时柳沐都在场。   陆湛摇了摇头,总算是品鉴够了,继续往下看——“沈大人回府后提起王爷受伤一事,沈小姐格外紧张,并坚称您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   不过是顺势设下的一场局,他自然不会有事。陆湛默默地想,心里却好像被温度恰好的泉水给包裹住了,暖融融的令人心情愉悦至极。   “柳小姐称为了让殿下兑现承诺,想见您一面……沈小姐似乎也很想见殿下,帮着柳小姐一起追问沈大人。殿下当时被陛下接入宫中,沈大人无奈,最后说出殿下每次归京后都会去护国寺还愿一事……沈小姐已经成功说服了沈夫人,沈夫人答应让她和柳小姐一起前往护国寺……”   陆湛眉心徒然皱了起来,对着信纸低低呵斥了声:“简直胡闹!”   “来人,备马!”将信纸对折,陆湛一改懒散的模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想把信纸揣回怀里,一低头却无意间瞟见信纸背后好像还写着什么字,就又立刻拿出来展开。   似乎时间仓促,又似乎没了信纸,木苏的字有点潦草地堆在信纸边缘。   ——“沈小姐梦到了一位姑娘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了,醒来后发现是一场梦,心情似乎不佳。”   陆湛翻来覆去地将最后这一小段话看了几遍,眉心一松,平静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但他手指却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欢快地轻点着桌面。   “殿下,您准备去哪儿?”青苏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刚回来,话音还没落就看到了陆湛嘴角含着的那点情真意切的笑意,想说的话立刻顿住了。   陆湛抬眼看他,却说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去通知玄静方丈,让他把我常住的院子收拾下给沈家小姐,再调一批暗卫去护国寺,护着点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终于能让陆湛和柳沐见面啦!期待![苍蝇搓手.jpg]   陆湛:表情包三连——[看透不说透.jpg][我这么绅士绝不戳破晚晚的借口.jpg][捧着信笑而不语.jpg]   PS:私设了一下,在本文里小云雀受训后很聪明可以送信。   感谢妮syng的地雷,破费啦,比心心~感谢喵不可言、黑加仑牛奶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1章   护国寺。   沈夫人这次没有陪同一起出来,却安排得很周到,沈晚和柳沐刚下车,就见护国寺大门外站着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其中一个沈晚有些眼熟,回忆了下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曾在上次为她们引过路。而另外一个老和尚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大些,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看在眼里就让人觉得格外心安。   沈晚并不造次,像上次一样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劳烦两位师父了。”   眼熟的那位老和尚笑呵呵向她回了礼,指了指身旁同样双手合十回礼的老和尚:“这位是护国寺的玄静主持,主持算出今日与两位施主有缘,特来一见。”   柳沐有点受宠若惊地又行了一礼,沈晚却头皮发麻。   条件限制,沈晚看的小说并不算太多,却多少了解一点穿越剧和小说的套路——主角穿越之后,一旦遇到高人,这高人十有八.九会发觉主角穿越者的身份,还会给予点拨。   沈晚自觉不是主角,必定享受不到主角应有的待遇。别人可能是受到点拨,到她这儿没准就是被当成妖怪给拉去烧了。思及此沈晚一时间有点想跑,转念一想柳沐就在她身边,便又镇定下来。   好在,玄静似乎也没怎么对她上心,平和的视线在她身上略略一扫就落到了柳沐身上:“听沈夫人的意思,两位要在寺中小住一段时间?”   沈晚松了口气,镇定地接话:“是,还要多多麻烦主持和各位师父。”   “沈小姐多虑了。”玄静慈和一笑,道:“禅房已经为两位施主准备好,还请随贫僧来。”   护国寺占据了须弥山一整片山头,却很明显能看出来在寺庙建造时已经尽量保留了须弥山原本的景致。沈晚二人随着玄静走了许久,直到前殿不时传来的袅袅梵音都听不到了,才在一处清幽至极的小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并不大,却胜在清幽雅致,东南角的地方还不知道从哪里引了一泓泉水,阳光落在水面上,给澄澈的泉水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   而用来休息的两间厢房更是干净整洁,各处布置都充满了令人心安的禅意,空气里好像还浮着一股子不甚明显的浅淡茶香。   沈晚虽然对古代不太了解,却也大概清楚这禅房在护国寺应该也算得上是极好的。等玄静开口道别时,她又诚恳地再次道谢:“多谢主持师父。”   柳沐也跟着道谢,末了终究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冒昧问下师父,雍王殿下最近是否会来护国寺?”   沈晚眨了眨眼,也跟着看向玄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玄静似乎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的意味深长:“两位施主无需担心,你们所求的事情很快就会实现的。”   闻言,柳沐几乎是立刻喜上眉梢,沈晚却翻来覆去品了品玄静的话,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得作罢。   须弥山的山势不算太高,入了夜却还是有点冷,沈晚的身体终究是没好利索,即便盖了厚厚的被子依旧觉得有寒气从脚底往上蹿,这也导致了她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太阳升起后反而昏昏欲睡起来。   栀初看到她这幅模样颇有点心疼,奈何却劝不住她,只能愁眉苦脸地蹲在小溪边上向木苏抱怨:“小姐身体里的寒气还没除净呢,再在山上呆两天恐怕又要受寒了。雍王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小姐还偏偏执意要等……”   木苏低头看向水面,眉心不易察觉的皱了皱,小声道:“应该不会那么久吧。”   “希望如此。”栀初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还没到正午,就有小僧尼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雍王殿下上山了。栀初大喜过望,连忙跑去通知沈晚和柳沐,只留下木苏自己站在院子里,深藏功与名。   “小姐,雍王殿下上山了,刚刚还了愿,去主持的院子了。”栀初的声音里都往外冒着喜气。   柳沐先沈晚一步反应过来,“真的?”   “真的。”栀初点点头,“柳小姐您拿着玉佩过去,应该就能见到雍王殿下了。”   柳沐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沈晚也跟着兴奋起来。   主持的院子倒是离两人借宿的禅房不远,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但因为戒严的缘故,一路上她们绕了不少弯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禅房紧闭的院门外,一个冷着脸的年轻男人正抱臂站着,腰侧还挂着一柄佩剑——不是别人,正是青苏。见到柳沐和沈晚的一瞬间,青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柳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柳沐也没想到守门的侍卫居然和当时送银钱和玉佩给她的是同一人,当即又惊又喜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青苏爽快应了,接了玉佩就推门进了院子。   柳沐激动地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   沈晚倒是不怎么激动了,她回忆着青苏刚才闪避的眼神,有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栀初,我今天脸色很差吗?为什么刚才那个侍卫像见了鬼一样不敢看我?”   “小姐,我早上都和您说好几次了……”栀初尾音拖长,特意强调,“您脸色确实很差,再在山上待下去肯定又会病的!”   沈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老老实实不吱声了。   青苏回来得很快,见到人后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柳沐下意识顺着他的手势往前走了两步,想起来沈晚还在她身后才稍稍冷静下来:“和我一起来的这位小姐……”   青苏眼神闪了闪,却还木着脸:“王爷只说了让您一个人进去。”   不能围观柳沐向陆湛倾诉心中情意的场面,沈晚心里有些遗憾,却远远达不到失望的地步:“柳姐姐进去吧,我先带着栀初她们回去了。”   柳沐迟疑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沈晚往回走了一小段才随着青苏进了院子。   玄静主持的禅院和沈晚二人借住的院子相差不多,只是在院子一侧多了处凉亭。陆湛就坐在凉亭下,见到柳沐进来也不过略略点了点头。   柳沐一改之前的激动,恭敬地福身行了一个礼:“见过王爷。”   ——若是沈晚在的话,一定能意识到柳沐现在的样子绝对不是见到心上人后应有的模样。   “坐吧,之前的事还没谢谢柳小姐。”陆湛缓缓开口,“听说柳小姐已经想好了所求之事?”   柳沐点点头,斟酌着将已经在脑中演练过许多次的话说出了口:“之前会在护国寺救到王爷,其实也是巧合……那天我会来护国寺,是听说护国寺香火灵,就想着和心上人一起来求一签。”   陆湛眉眼不动,却已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若非她心上人,她也不会来护国寺,更不会有机会救他。陆湛对这种有技巧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倒是并不觉得厌烦,淡然接话:“所以,柳姑娘所求一事是和心上人有关?”   “是……”柳沐虽然性格爽朗,提到心上人却依旧有点不好意思,“在外我都称他为兄长,但他其实是我家的一个护卫,叫柳安……而我父母对这件事并不同意,就想拆散我们。前些日子我们刚从护国寺下山,他就被我父母派人抓回去了。”   陆湛其实并没什么兴趣听下去,但在一早收到木苏的信后,他却总是莫名想到想到沈晚,虽然不过是浮光掠影的一瞬间,却也让他在晃神的间隙多了些听下去的耐心。听完柳沐的话,陆湛微微挑了挑眉:“所以你想求的事是什么?让我向你父母施压,成全你们?”   柳沐却摇了摇头:“不,那样的话反而会让他们更不喜欢柳安……我想求殿下的事情是,给柳安一个参军入伍的机会,让他堂堂正正地挣一份军功出来,改变我父母的想法。”   陆湛有点惊讶,却还是点了点头:“你把柳安的身份信息写下来交到王府门房,自会有人帮你。”   柳沐安下心,俯身行了个大礼:“谢过王爷。”   陆湛随意地摆了摆手,抬头看了眼天,似是无意道:“听说晚上会有雨,趁着天色还早,早点下山吧。”   直到回到借住的禅房,看到等待的沈晚,柳沐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她先让小翠去收拾东西,就拉着沈晚一起坐了下来:“晚晚,王爷答应我了!”   柳沐难得会不顾礼节,这么亲密地喊她,沈晚听到后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打趣一般问道:“那柳姐姐是不是能说说所求之事究竟是什么了?”   “这……”柳沐犹豫了下,想倾诉的念头终究占了上风,“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沈晚心中骤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柳沐继续道:“那天你们在山崖下救的,其实不是我的兄长,而是我的……恋人。”   嘴角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沈晚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她下意识求证道:“恋人?不是哥哥吗?”   柳沐的笑容有点苦涩:“他其实是我家护卫,我父母一直不同意我们的事……男未婚女未嫁,我们也不敢太过张扬,在外就以兄妹相称。”   沈晚眼前骤然一黑,她隐约觉得是哪里出错了,却一时间没回过味来,有点呆愣地询问:“可你不是喜欢雍王殿下吗?”   这下换成了柳沐百思不得其解,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会喜欢雍王殿下呢?他长得就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啊!”   沈晚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下意识反驳:“雍王殿下长得那么好看,你还不喜欢?”   柳沐奇异地看了沈晚一眼,小心翼翼地询问:“晚晚,你是不是喜欢雍王殿下啊?”说完,不等她回答,柳沐就又像是急于自证清白一样快速地说道:“我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因为幼时的一些经历,我的审美和常人有一些偏差。雍王殿下在你们眼里应该是特别好看的那种,但在我眼里……”   柳沐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近乎于气音:“……刚好和你们相反,只会觉得他特别的……丑。”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精神恍惚:搞了半天,原来柳沐有审美偏差?陆湛丑?这笑话太好笑了啊呜呜呜呜。   陆湛:[佛系微笑.jpg]   感谢22352769的地雷,花式比心,感谢稀有小可爱、黑加仑牛奶的营养液灌溉,么么~   听说好多小仙女开学了or准备开学,如果军训的话一定要多补充水分,注意防晒,照顾好自己。 第12章   沈晚满心茫然,几乎都快不认识“丑”这个字了。   她之前一直好奇《宠爱》原书里,陆湛怎么会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没和柳沐在一起,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柳沐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有着堪称神奇的审美偏差。   毕竟,审美不合……怎么恋爱?   至于原书作者为什么不肯把这点写出来,也就很好理解了——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笔下的男主丑?那不是开玩笑吗?   短短时间内,沈晚的认知被推翻又被刷新重组,好在她适应性还算好,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晚晚,”柳沐满脸歉疚,小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啊?”   桌上的茶还是她们出去前就倒好的,眼下已经彻底凉掉了,沈晚却顾不得那么多,一连喝了几口才把那股子类似于心梗的感觉压下去。有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沈晚多少还是有点不能理解:“倒是没吓到,只是觉得……雍王殿下怎么看都和丑字挨不上边儿。”   一想到陆湛那种长相还被说丑,沈晚就情不自禁地想摸摸自己的脸,“那柳姐姐看我呢?也会觉得丑?”   “这倒不会。”柳沐摇摇头。   沈晚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冒昧问下柳姐姐……柳伯父他们不愿意你和柳安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柳沐明显一怔,没急着回答,反倒深思起来。半晌后,她低声道:“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也说不好,要不我把柳安画下来给你看看?”   沈晚立刻点了点头。   临近正午,屋外的阳光正好,沈晚将窗子打开,在书桌上铺了宣纸,还积极地帮柳沐磨了墨。柳沐嘴角抿着点笑意,每一次落笔的动作都似乎都含着深切爱意。   沈晚在一旁看得有点出神。   栀初一进门就瞧见这幅场景,她看了眼外面灿烂的阳光,犹豫了下,最终没有打扰两人,重新将门虚掩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柳沐停下笔,揉了揉有点酸疼的手腕。无奈地看了眼有点昏昏欲睡的沈晚,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将画纸转向另一侧。   沈晚半梦半醒的有点迷糊,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往纸上看过去,有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清醒了——   宣纸上,一个长相格外“凶悍”的男人正偏头看过来,从眉梢到嘴角,每一处细节都透出一股煞气,看起来格外不好惹。若是放到有小孩的家里,说不定还能用来止小儿夜啼。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看起来实在太凶了。   沈晚快速扫了一眼,目光在男人下颌的伤疤上多停留了片刻,半晌也没找出来一个特别贴切的形容词,偏偏柳沐还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沈晚硬着头皮打量了下长相柔美可人的柳沐,又看了看画像上的男人,无端端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美女与野兽》。   “怎么样?”柳沐温柔地看了眼画像。   沈晚没见过柳安,倒是不清楚这幅画像究竟像不像他本人,但看柳沐这幅样子,沈晚也能察觉到柳沐对柳安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沈晚尊重柳沐的喜好和想法,虽然也觉得这两人外表不是很搭,却并不想干涉,但一想到柳沐父母,她又忍不住想叹气。   想了想,沈晚开口道:“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是为了救我,摔出来的。”柳沐一直留意着沈晚的神态,心中隐隐有了底,不由苦笑了声,“他在你们眼里应当是不好看的,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那时候他明明可以不管我,自己逃跑的,却还是背着我一步步从山里走出来了。”   沈晚连连摆手,斟酌着道:“其实不是不好看,也说不上丑,只是有点……有点凶狠,让人看着就感觉畏惧。柳姐姐你父母不同意这件事,很可能也是因为怕他,再加上担心你一时冲动,日后会被欺负。”   柳沐呆了呆,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顿了半晌才反问道:“所以……小翠他们平时不敢看柳安,不是被丑的?”   沈晚实在没忍住,弯着眼睛笑出了浅浅的梨涡。   柳沐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栀初恰好推开门走进来。见两人总算忙完了,栀初明显松了口气:“小姐,我们该准备离开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回府上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沈晚和柳沐对视了一眼,有点心虚地站起来:“那快走吧。”   沈府的护卫一早就套好了马车在护国寺外等着,沈晚向寺中的僧人辞行,倒也没耽误多长时间。柳沐一连许久都没睡好,眼下心中大石落地,刚坐进马车没多久就倚在软枕上开始打盹。   沈晚午间眯了一会儿,眼下倒是没多少睡意,她挑开旁边的车帘,撑着头打量山路上的清幽景色。   须弥山的山路并不宽敞,只能容下两架马车并排行驶,沈家的车夫性子极为沉稳,下山的路虽然比起上山时轻便许多,他握着缰绳和鞭子的手却更小心谨慎了些。一路上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着,速度却不快。   山上的景色虽然有一种自然的清新雅致,大体上却大同小异,沈晚看了一会儿后就觉得有点无聊,手一抬打算落下车帘,指尖上却触到了些凉意。沈晚下意识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天上突然开始下起了雨,观其势头,显然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车夫一开始还小心驾着马往前走,眼看着山体一侧都被冲刷得流下褐色的泥水,才不得不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守在车旁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了片刻,也都有点无措。   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被卡在半山腰上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受寒生病倒是小事,就怕马匹会受惊失控,抑或是山体崩塌。一时间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是两难的境地。   这么大的动静,柳沐也醒了,她撩起帘子看了眼车外,脸色也有点白:“这事儿怪我,雍王殿下一早就提醒了,要是我不耽误时间作画也不会遇上大雨。”   沈晚眨了眨眼,抬手握住她的手,刚想安慰几句,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从后方传了过来。与之一齐响起的,还有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前方何人?为何挡在路中央?”   原本一路沉默、神色也有点担忧的木苏眼皮一跳,微抿的嘴角重新舒展开。   柳沐已经分辨出来了这道声音,一时间有点心虚,又有些惊喜:“是雍王殿下身边的护卫!”   沈府的护卫们也已经认出了雍王府的马车,行礼后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有雨声的干扰,沈晚坐在车里其实听得并不是太真切,只能模糊捕捉到几个字节,就在她还有点疑惑陆湛怎么会还没下山时,一个护卫已经折了回来,声音里的担忧尽褪,满满的喜气隔着车帘都听得很真切。   “小姐、柳小姐,雍王殿下邀您二位乘他的马车,说送我们到山脚下。”   沈晚默默看了柳沐一眼,恰好对上柳沐同样探究看过来的眼神。两人心里都揣着一肚子疑问,却也只能暂时忍耐,由着丫鬟帮忙撑了伞走下马车。   雍王的马车是按照亲王最高的规格建造的,沈晚一眼就看出这架马车比沈府的马车要结实坚固得多。两人小心翼翼地登上车,却惊讶地发现车上其实并没人。   青苏落下车帘,一扬马鞭,等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移动,才低声开口解释:“王爷怕两位姑娘拘束,改骑马了。”   沈晚心里一紧,小心地将车帘拉开一条缝隙,眯着眼在白茫茫的水雾里找了半天,才瞧见马车的左前方,陆湛正身姿端正地坐在马上。眼下雨势很大,陆湛连斗篷带衣服尽数被淋了个透彻,无论是漆黑的长发还是垂落的衣角,都在往下滴滴哒哒地落着水珠。   沈晚本来就极喜欢他的长相,眼下这幅画面的冲击力又格外的强,就不由多看了几眼。但她多少有些占了人家马车的愧疚,更担心陆湛会因此受寒生病,脸上的神色不由有些复杂。   木苏端端正正坐在她身旁,趁着车里众人都没注意,也跟着往外瞧了一眼。旋即她收回目光,木着脸垂下眼睛,无声地撇了撇嘴——   送了那么多次信,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回复她都没收到过,本来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猜错了,雍王殿下其实对沈小姐并没什么想法。结果呢?前脚知道人家上山了,生怕人家多等受寒,后脚就眼巴巴跟过来。明明都告诉了柳姑娘晚间会下雨,自己却不走,非得跟在沈小姐后面离开,还特意调来王府马车……   这别扭性子,倒是和沈小姐很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古代的词汇量更丰富之后:   Q:请简评雍王的性格?   木苏:说文雅点就是内秀,说直白点就是闷骚:)   Q:那沈家小姐呢?   木苏:害羞、内敛,爱却不肯说出来。   Q:呃……你的看法?   木苏:很有夫妻相!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感谢黑加仑牛奶的地雷,破费了,么么哒~感谢岚音啊、阁主、过客的营养液灌溉,比个超大的心心给你们! 第13章   须弥山上静悄悄的,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行人的身影,只能听到些鸟雀的低鸣和雨水落在叶片上的声响。   沈府的护卫和雍王府的护卫都守在马车四周,光是车窗边就站了两个人,沈晚没敢看太长时间,只略略打量了陆湛几眼就放下了车帘。   车厢密闭,山路漫长,正前方不远处隔了一层薄薄的车门还坐着赶车的青苏,沈晚和柳沐一不敢动车里的东西,二不好随意交谈,面面相觑间都有点无聊。尤其沈晚心里还记挂着陆湛的身体,马车外的雨声不停,落在她耳朵里就都尽数转化成了焦急的情绪。   好在王府的马车比起一般的马车要迅疾得多,半个时辰后,青苏拉紧缰绳,跟着陆湛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的一处茶楼边。   下着大雨,茶楼里并没有客人,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冷清。茶楼掌柜本来正站着算账,听到车马的动静不由抬起头。   陆湛以往上山代皇后祈福时总会在山脚下的这处茶楼歇脚,掌柜早已经认识他。一见陆湛走进门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给王爷请安,楼上一直给您留着雅间,您要不要先上楼换身干净衣服?”   “不急。”陆湛甩了甩衣角的水,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来,“你去多熬些姜汤,再准备些点心。”   “王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掌柜笑眯眯地应了,转身一巴掌把倚着柜台昏昏欲睡的小二拍醒,两人急匆匆地钻进了后厨。   陆湛坐着没动,收回目光看向门外的青苏。青苏会意,跳下马车后将踏脚的凳子稳稳放好,这才把沈晚和柳沐请了下来。   下着雨的天空显得有些昏暗,眼下又天色渐晚,茶楼里早早地就点了烛灯,沈晚踩着矮凳走下马车,一抬头恰好和陆湛被灯火映得微亮的双眼对视在一起。   陆湛之前湿透的披风已经解下来搭在一边,身上穿着一件略微有些单薄的玄色长袍,只在衣袖边缘和腰封处用银线细细勾了漂亮的云纹。眼下他衣服湿透,宽袍广袖的禁欲飘逸不再,反而因湿哒哒的头发、微微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薄唇而多了一种好似刚刚破除清规戒律的惑人感。   偏偏陆湛的目光却平和清亮至极,宛如一汪澄澈剔透的湖水。两厢对比,格外鲜明。   沈晚被这奇异的反差弄得心里绮念丛生,活跃的思绪在短短片刻时间就脑补出了上万字的小故事。好在被绮念挤压到只剩一线的理智还在奋力挣扎,沈晚倒没忘了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坐,”陆湛淡淡看了眼沈晚,见她面色红润便又移开了眼,“沈府的马车还没到,你们且在这里等等,喝些姜茶用些点心再走。”   话音落,青苏刚好捧着身马车里常备的衣裳,脚步匆匆地从屋外走进来。陆湛余光扫到这一幕,这才记起自己淋雨后定然有些狼狈,但他坦然端坐在椅子上,风度翩翩的气质却不减分毫,不紧不慢向两人点了点头:“我去休息片刻,两位小姐有事的话可以同青苏说。”   他态度太过自然,沈晚也没察觉不对,立刻应了下来。   陆湛前脚刚上楼,茶楼掌柜和小二就捧着几盅姜汤从后厨钻了出来,见楼里换了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有些呆。见状,守在一旁的青苏上前端起姜汤,放到沈晚二人面前,无声行了个礼。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沈晚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问了句,“那王爷呢?”   闻言,青苏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眼里浮出了丝古怪的笑意,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轻咳了声,又顿了顿,青苏端起一盅姜汤,道:“多谢沈小姐。”   沈晚倒是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道谢,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苏端了瓷盅往楼上走。   栀初并不在意这些,一心惦记着沈晚的身体,见她愣神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一会儿就该冷了。”   沈晚下意识端起汤盅,小口将姜汤喝了。   雨势渐渐变小,沈晚和柳沐把姜汤喝完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沈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地停在茶楼外。似乎听到了动静,青苏又从楼上折了下来:“殿下身子不适,要在此处休息片刻,两位小姐可先行离开,但还有一事……”   沈晚和柳沐对视了一眼,按捺下连累陆湛淋雨生病的愧疚感,轻声道:“请讲。”   “殿下将马车让给二位小姐的事情,还请小姐不要同他人说,此事殿下另有安排。”   沈晚本就一心支持陆湛,柳沐也对陆湛有事相求,两人虽然都好奇为何会有如此叮嘱,却都没什么意见:“这是自然,还请王爷放心。”   青苏松了口气,竭力调动了下平时不怎么使用的脸部肌肉,艰难露出了个笑容。他一路将两人送上马车,又仔细检查了马匹和车轮,确认没问题才让车夫挥鞭离开。   做完这一切,青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茶楼掌柜和小二的时候又恢复成了往常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今日的事,不得告诉第三个人。如果宫里有人来查问,也绝不可泄露一句,切记。”   掌柜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里的银子,满脸严肃地拱了拱手:“明白。”   小二看起来有点迷糊,却也清楚利害关系,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苏放下心,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上了楼。推开门,一股潮湿的水汽便扑面而来。青苏定睛看去,才发现雅间的窗子半敞着,被雨水打湿浸染的草木清香正混着水汽从窗子间渗进来。而陆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闭目倚在躺椅上,旁边小几上的姜汤早就喝了个干净。   将门掩好,青苏低声禀报:“主子,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安排下去了,两位小姐和沈家护卫们都不会乱说,掌柜的他们也都记下来了。”   “知道了。”陆湛微微睁开眼,低声说,“再过半个时辰,你派人去宫中向父皇和母后告罪,就说我从寺里出来后受了寒,近两日须得告假。”   ——这本来就是他一早的计划。   平王、成王和顺王三番几次对他动手,陆湛早就不想忍耐,但一直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而先前因沈晚分成两批出京的计划,他活捉了个刺客,不但审出了幕后主使平王,还借机设局挑拨了成王和顺王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昭文帝年事已高有些心软,被平王的生母在耳朵边儿哀求了几天,就又下不去心严惩平王。陆湛一早就清楚这点,便打算借到护国寺还愿这个契机佯装伤势还未好,因此受寒生病,借此坚定昭文帝的决心。   但他设局的时候却没想到,沈晚会想要见他,还提前到了护国寺。   陆湛无意将这件事和她牵扯在一起,又不想她冒雨下山遇到危险,只得施以援手。好在下山一路上都未曾遇到别的人,倒像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莫名的,陆湛突然想起皇后说的那句话——“沈家姑娘说不定是你的贵人。”他浅浅地琢磨了下“贵人”这个词,无声地笑了笑。   青苏回禀后并没走,自然注意到了他这个笑容。身为亲卫,青苏比旁人知道的更清楚些,陆湛对外的计划都说是佯装生病,但他生性谨慎绝不会冒风险,一早的打算就是真的受寒。青苏心里不赞同,却也知道劝不住他。   而方才姜汤煮好后,陆湛直接拒绝的态度也验证了他的这点。好在沈晚细心,还关切地特意提出来,青苏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端上来,没想到陆湛居然真的喝了。   青苏心中感激沈晚,却尤有些担心——陆湛淋了那么长时间雨,一盅姜汤说不定祛不退寒气。眼下陆湛明显心情极好,青苏不由胆子也大了些,他道:“王爷,要不再让掌柜送一碗姜汤上来吧?”   陆湛在桌面上轻点的手指一顿,没什么温度地看了他一眼。   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扣在了头顶上,青苏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却犹不死心地劝道:“您之前为了落实遇刺的事情就受了伤,眼下又淋了雨,有损身体。”   陆湛转回头,云淡风轻的样子比直接拒绝更加无情。   青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主子,您生病了皇后娘娘定然会担心的。再说,刚才沈小姐也很担心,若是您真病了,沈小姐肯定会愧疚不安的。”   陆湛一怔,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小几上的瓷盅。   青苏察觉到他的松动,正绞尽脑汁打算再扯出几句劝诫的话,就听陆湛淡淡道:“去,再端一碗姜汤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当古代词汇更丰富后第二版:   青苏:主子,喝姜汤吧?   ——陆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晚晚:殿下,喝姜汤吧?   ——陆湛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青苏吐血:大型双标现场!双标!!!   看到有小可爱在说加更问题,这里说明一下:   首先很感谢喜欢这本书的小可爱们,作者也很理解大家想要多看一些的心情,但因为作者不是全职写文,写起古言来又有点手生,经常会因为不满意大改or推掉重写,每一章花费的时间其实都很多。   再加上作者最近身体不太好(前几天去体检也是这个原因),加更的话会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大家放心,这篇文会日更,加更也会有,但作者现在不能给出明确的加更承诺,只能说看情况。   希望各位小仙女多多理解,诚恳地谢谢大家,感恩,鞠躬。   感谢黑加仑牛奶的地雷,破费了破费了,感谢稀有小可爱、黑加仑牛奶、过客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4章   陆湛到底年轻又底子好,纵然身上的伤没好透又淋了雨,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灌下去,不但没伤风着凉,反而气色更好了些。   但做戏做全套,青苏去宫中给他告了假后,陆湛就伪装出一副苍白的病容,对外宣称病重需要静养,平时总是人来人往的雍王府也随之大门紧闭,京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沈晚对朝堂之事并不敏感,只能从栀初那位负责采买的老乡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外面的消息。但小姑娘也只对情情爱爱之类的小道消息感兴趣,以至于沈晚得知陆湛闭门养病的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听小兰说,雍王殿下前几天就病了,小姐您说雍王殿下是不是因为那天淋了雨才病的啊?”栀初小声说,眉眼间颇有些忧愁,“您说……您说,雍王殿下不会因此怨上您吧?”   因着前几次提起陆湛时沈晚流露出的态度,栀初隐约察觉出沈晚对陆湛的心思似乎有些不一般,但她没多想,只当是沈晚是倾慕陆湛。眼下设身处地一想,栀初就有些紧张——她家小姐倾慕雍王殿下,要是雍王殿下真的因此怨她,沈晚肯定会伤心的!   想到去年年节沈晚因不满而大吵大闹的样子,栀初头皮一麻,下意识看向沈晚。   灯光下,沈晚的神情却还称得上平和,只在眼底藏了些焦急和担忧,倒是并未出现以往胡搅蛮缠的先兆。栀初提起的心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沈晚倒是不清楚栀初又想起了原主,吩咐栀初把荷白叫来后谨慎地合上了房门。   “荷白……”沈晚轻咳了一声,有点难为情地轻声询问,“你现在还有办法联系上雍王殿下吗?”   荷白一怔,几乎以为是之前送信的事情败露了,脊背徒然绷紧,语气坚定地矢口否认:“这个……本来是有的,但奴婢自进府后就未曾联络过殿下,许是不能了。”   沈晚不怎么意外,却还是有点失望。   眼下没有外人,沈晚便也没刻意遮掩情绪,失落的神态就完完整整地落进了荷白的眼里。荷白立刻就察觉出不对,补救道:“小姐可是有事?奴婢其实也不确定,但可以试试看。”   “真的?”宛如一棵蔫哒哒的小草又吸饱了雨水,沈晚情不自禁地坐直了。   荷白更坚定了沈家小姐倾慕雍王殿下的判断,忍着笑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刚刚听说雍王殿下受寒生病了,因为这件事和我有些关系,我就有些担忧……”沈晚是真的担忧,古代的医疗水平不高,但凡稍有差池,小小的风寒也能夺人性命。而一旦陆湛有事,沈家恐怕也要跟着倒了。   荷白并不了解其中内情,只当沈晚这是为自己的担忧而找的借口,继续竭力板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下雍王殿下的情况?当然我没其他坏心思的,你可以贴身监督我。”沈晚道。   荷白忍笑忍到嘴角都快抽搐了,轻咳一声聊做掩饰,才佯装思量了下道:“小姐且等一等,奴婢去试一试。”   沈晚松了口气,担忧的情绪微敛,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保险起见,荷白并未用平时传递消息的小云雀,而是写了张字条,连带着一块玉佩,让人一起送到了雍王府。   青苏收到字条和玉佩时还有点稀奇,验了没有毒之后规规矩矩地转交到了陆湛的手上:“主子,荷白让人送到门房的消息。”   陆湛捧着卷书倚在软枕上,闻言懒洋洋地抬起了眼:“送到门房的?打开看看。”   青苏应了,将字条外密封用的火漆小心破开,略略一扫,眼里登时多了三分笑意,“主子……是沈小姐让荷白送的信,想问问您身体如何了?”   陆湛一怔,下意识劈手夺了过来,动作之矫健,半点看不出太医回禀昭文帝时说的“发热不退”、“身体虚弱”的模样。   “倒是被你说中了,”陆湛细细看了眼字条,一连几天不能出门的烦躁一扫而空,眉梢眼角都漾着丝轻快的笑意,说着,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单纯,委实太好骗了点。”   青苏没听清他后半句话,下意识接话道:“主子您说什么?”   陆湛轻咳了声,掩饰道:“我是在想这封信要怎么回。”   “您,”青苏眼睁睁看着陆湛顺手抄起笔,惊讶地瞪大了眼,“您要亲自回复?”   陆湛挑了挑眉,“怎么?不行?”   他神情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危险,青苏被看得后背发凉,抿紧唇老老实实地开始研墨,不敢再说话了。   一室令人心安的寂静中,墙角花瓶里的月季散发着清香,陆湛勾着唇缓缓落笔——   “殿下身体渐愈,尚有些发热咳嗽之症,还需细细调养。”   写完,陆湛又琢磨了两遍,确认没问题才撂下笔。平心而论,他倒并不是想让沈晚担忧,不然也不会听了青苏的话后喝了第二碗姜茶,但一来他对外还称着病,如此回复也是谨慎起见。二来,陆湛其实也想看看沈晚探听这消息后是打算做什么。   ——若是真仔仔细细剖析起来的话,可能也有点恶趣味在。   因着沈晚在护国寺救了他之后却佯装不识、不愿承认的态度,陆湛对她便多了些实打实的好奇。又加上皇后掺和了一脚,往沈晚身边放了两个医女,陆湛时不时就能收到关于沈晚的消息,这点好奇就发酵成了不自觉的关注。   故而,发现沈晚也一直私下关心他的时候,陆湛心里就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这种算不上熟悉的喜悦情绪驱使下,陆湛写好字条交给青苏,吩咐道:“让人快些送到沈府,记住,是你回的。”   无辜背锅,青苏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   雍王府的侍卫到底比沈家的护卫得力,很快就将信送到了沈府门房。一听这是要交给荷白的,门房倒是也没怀疑,只当陆湛有什么事情,丝毫不敢耽误地将信亲自送到了荷白手上。   保险起见,荷白先私下拆了信,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送到了沈晚手上。   眼下已经快到落锁的时间,沈晚换了身轻薄的衣裳正等着沐浴,见荷白过来一时间还有点难以置信:“回信送来了?”   荷白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和王爷身边的护卫有点交情,就代您打听了下,王爷已经渐渐好了,只是还有些发热和咳嗽,外界说王爷病重的消息应该都是谣传。”   总算得到了切实的消息,沈晚安下心,头脑冷静下来后再看这字条倒是留意到了之前未曾注意的地方,随口道:“这字倒是写得极好,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荷白下意识也跟着看过去,只见白纸黑字,对比分明。明明每个字都乖巧地伏在纸面上,却给人一种铁画银钩、气吞山河的大气之感。   荷白站在沈晚身后,默默地闭了闭眼。   她拆开信之后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只顾着查看内容而忘了字迹本身。这一手好字不经过几年的刻苦研习绝对练不出,绝对不可能是青苏写的。而且……荷白隐约还有点印象,皇后的凤仪宫里好像挂着一幅雍王殿下亲笔题词的画,上面的字迹和这字条上的如出一辙。   一时间,荷白心里也生出了一种和木苏一样的悲愤感——   她明明给陆湛呈了那么多次信,却连只言片语的回复都没得到过,眼下这封信不过是要拿给沈晚看,陆湛竟然亲自回了。   这其中的差别对待,简直不能更明显!   荷白心里虽然有点一言难尽,却还没忘记正事,眼见沈晚全部注意力都被纸上的字迹吸引走,还一副颇为欣赏的模样,荷白心中一突,稳了稳情绪,小声道:“小姐,这字条……谨慎起见,最好还是烧了。”   荷白在心里默默向陆湛告了声罪,又担心沈晚会不答应。好在沈晚并不糊涂,对其中利害关系也很清楚,听到荷白的提议后,她还有点没欣赏够的恋恋不舍,却仍是点了点头。   心里骤然一松,荷白接过字条,放到蜡烛上燃了,连一个边角都不剩。眼见整张字条变成了焦黑的残渣,荷白才重新转头看向沈晚:“小姐,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沈晚眨了眨眼,询问道:“你对雍王殿下了解的多吗?”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荷白回答起来谨慎了许多:“您是问哪方面的?”   沈晚也压低了些声音,小声道:“就……比如,雍王殿下喜欢什么?”见荷白脸色有点微妙,沈晚才反应过来补救道:“我是想送给雍王殿下一个谢礼。”   作者有话要说:  荷白面无表情:喜欢你!送自己吧!他会开心的!   晚晚目瞪口呆。   荷白声嘶力竭:信我!   体检出了些问题,询问医生耽误了些时间,以至于没能赶在十一点前,抱歉抱歉。明天要去医院复查,得早睡,今天没时间查错字,大家先将就看一下,比心。   感谢木山北水的地雷,抱起来举高高~感谢稀有小可爱、小火火凰燕、黑加仑牛奶、过客、一月绯的营养液,爱你们,大家都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晚安~ 第15章   荷白哑然失笑,只当沈晚又在找借口。她仔细回忆了下,半晌摇了摇头:“王爷的喜好,奴婢也不清楚。”   沈晚有些失望,却也清楚荷白说的是实话。陆湛的身份在那摆着,哪怕没有宫中的规矩约束,单单只是为了多活几年,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喜好弄得人尽皆知。   许是见她失落,荷白有点犹豫地继续道:“王爷好像对一些新奇的东西感兴趣,以往陛下和皇后娘娘赐给殿下一些外族进贡的东西,王爷嘴里不说,却总是欣喜的。”   被她一提醒,沈晚突然记起来一个细节——   《宠爱》里她最开始喜欢上陆湛这个角色,就是因为作者一笔带过的一个小细节:陆湛和原主沈晚在被赐婚后交换定情信物,原主拿出来了一个自制的鸳鸯挂坠。陆湛在宫里长大,倒是没见过这种巧手制出来的小玩意,虽然人前还端着副高冷的样子,人后却暗搓搓地把玩欣赏了一段时间。   当时好多读者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只觉得陆湛是在发糖,沈晚却觉得他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稀奇那小玩意儿,还偏偏端出一副高冷的模样,这前后一对比,其中的反差瞬间戳中了沈晚的萌点。   荷白这么无意间随口一提,倒是让沈晚记起了这个细节。   “新奇的……有趣的……”沈晚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两遍,脑壳有点疼。   她不是原主,虽然对陆湛有些好感,却也是建立在他颜值和书中形象上的。而这点浅薄的好感并不足以让她头脑发昏,甚至试图以穿书的优势去攻略陆湛。既然如此,谢礼的局限性就更大了——   新奇而不能寻常、足以表达诚意又不能显出暧昧。   沈晚把以前收到过的礼物和送出去的礼物都想了一个遍,放到古代倒是个个都很新奇,但不是没条件去做,就是沈晚根本做不出来。   她一心琢磨着谢礼的事情,险些忘了时间,栀初眼见沐浴的水都快凉了,不由催促道:“小姐,水都快凉了。”   沈晚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这才惊觉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敛起多余的心思,沈晚缓缓地坐进热水中。湿润的水汽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一天的疲劳,沈晚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不由惬意地摆了摆手,抬手的瞬间掬了一手心搀着沙子粒的热水。   沈晚:“……”   井水里偶尔掺杂些泥土沙子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沈晚穿书后也越来越习惯了,平时也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眼下却因此而得到了些灵感。   沈晚在穿书前经济条件不算太好,每日里的娱乐活动有限,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为了多学点技艺赚些外块,她自学了一段时间的沙雕,虽然后来因为临近高考而减少了练习的时间,但基础的技艺还在。   她记得,沙雕在古代的时候好像是没出现的,《宠爱》整本书里也没写到过……也就是说,沙雕确实算是个新奇的礼物,虽然谐音的寓意好像不算好。   沈晚轻咳了一声,将心虚的感觉默默压下去。沐浴完后,她将栀初叫了进来:“栀初,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木匠和沙子吗?”   栀初警惕道:“小姐,您这次又要干嘛?”   原主造下的孽实在太多,沈晚无力自证清白,只得将计划先透了个底儿:“雍王殿下在下山时帮了我们,还因此生了病,我想着私下送他一份谢礼。”   “所以小姐您要沙子干什么?”栀初依旧警惕地防备着。   沈晚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荷白说雍王殿下喜欢新奇的东西,我前几日无意间翻到了一个做沙雕的方法,就想试一试。”   栀初眨了眨眼,见沈晚还特意去问了荷白,当即深信不疑,还十分热情地想要帮忙:“木工的话府里的护卫就能做,至于小姐您说的沙子也好找,奴婢明天就帮您找来!”   虽然栀初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沈晚却也没报太大的期待。适合做沙雕的沙子并不好找,对凝聚力有一定的要求,当初她为了练习,也辗转找了几次才找到适合的。因此,当发现栀初找到的沙子特别合适的时候,沈晚一时间还有点难以置信。   栀初却笑眯眯的,嘴格外的甜:“小姐,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您呢!现在沙子有了,木箱也做好了,您可以开始准备礼物了。”   沈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好在栀初虽然得意,却没忘了这件事不能张扬,对外也只是说沈晚无聊了想堆沙子玩。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宠着沈晚,沈川又不经常在家,沈府就只剩下了一堆见了沈晚如见到猫的老鼠一样的侍卫。   没人敢管的沈晚就开始兢兢业业地准备起她的礼物。   沈晚让人做了一个约莫两寸宽、一尺长的可拆卸木箱,将散沙倒了进去,然后又倒了大约等量的水进去,最后用木板和锤子将木箱里的散沙夯实。   栀初和木苏站在她身后,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沈晚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沈晚掀开木板看了看,又用小铲子往木箱里倒了一堆沙子。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而沈晚却重复这一系列倒沙、倒水、夯实的动作四遍才停下来。   栀初小心翼翼探头看了眼木箱里被压实的沙子,有点好奇:“小姐,这就完了吗?”   “怎么可能?”沈晚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从书房里拿出根毛笔,又让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设计。   沈晚耐心极好,即便是做扫沙定型这么细致枯燥的事情也不觉得乏味,反而很是兴致勃勃。她以前最喜欢做的沙雕是锦鲤,寓意很好,用来送给病中的陆湛倒也合适。   但许久未做,沈晚多少有些手生,浪费了一些时间后速度才渐渐提上来,但是也没引起几个小丫鬟的怀疑。   而栀初已经机灵地关上了院门,只留下了荷白、木苏和她自己围观着沈晚做沙雕。见一尾活灵活现的游鱼形态渐渐出现,慢慢变得灵动丰满,三人的眼睛都不由瞪得大大的。等沈晚收尾,用充当描刻工具的树枝勾出最后一片鱼鳞时,栀初三人的脸色已然十分精彩。   木苏的性子沉稳,除了眼神惊异倒是没什么夸张的表情。荷白自知身份倒是也不多言,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性格跳脱的栀初惊叹道:“小姐,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说说看的!没想到真做出来了,还这么漂亮!”   沈晚其实对这次的成品也挺满意,却有点遗憾:“要是能上色就好了。”   她以前就做过一次彩沙沙雕,出来的成果极其漂亮,但眼下没什么条件,沈晚也只得作罢。捡起一旁的毛笔,沈晚小心地将木箱底座上的散沙扫掉,又将四边装好,转头看向荷白:“这个,能送到王府去吗?”   荷白木着脸点了点头——自从她前一天去信说了沈晚要送谢礼一事,不过才短短一天,她就收到了来自于青苏的两次催促。   纵然青苏没有直说,荷白也能猜测到定然是陆湛等得心焦了。眼下礼物做好了,还这么漂亮精巧,荷白也松了口气:“小姐,这个鱼会散吗?”   “挪动的时候小心些,不会的。”沈晚轻手轻脚地捧起组装好的木盒,托着交到荷白手里,叮嘱道:“千万不要说我之前打听过殿下的身体情况,只悄悄地送过去,就说是谢礼即可。若是殿下不收的话,那就算了。”   荷白很想说一句“这绝不可能”,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晚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找块绸布把盒子包起来,天快黑了,早些送去吧。”   捧着木盒子,荷白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告退了。半个时辰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子出现在了陆湛的书桌上,荷白站在一边,一五一十地将沈晚的制作过程都一一道了出来。   陆湛沉默着听完,嘴角不明显地往上勾了勾,一贯有力的手指卸掉了大半的力道,像是对待脆弱的珍宝一样,耐心细致地亲手将绸布解开,又拆开了木头盒子。   惬意摆尾的锦鲤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青苏倒吸了口凉气,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味道:“这真是用沙子做的?”   “是的,”荷白稳稳地道,“奴婢亲眼看着沈小姐做出来的。”   陆湛一指压着木托底座,将沙雕慢慢转了一圈,欣赏够了才询问道:“这雕的是什么鱼?沈小姐说了吗?”   荷白看了他一眼:“禀殿下,是锦鲤。”   “锦鲤。”陆湛琢磨了下,又打量了那沙雕一眼,眼带笑意,“吉祥如意,不错。”   青苏也点了点头,低声插话:“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沈小姐慧眼。”   陆湛一怔,徒然看向那沙雕,眼神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有气无力:我真的只是单纯送个沙雕啊!你们这群胡乱脑补的沙雕啊!!!   注:“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出自马荣成《风云》。   今天查沙雕的资料花太多时间了,迟到了,跪一个。时间太晚了,作者脑子有点懵,如果关于沙雕的描写有错,还请小仙女们轻拍、温柔指出,感恩。   感谢过客的地雷和营养液,举高高转圈圈,给你比个大心心,么么哒~感谢咩咩咩、黑加仑牛奶的营养液灌溉,么么哒~祝大家晚安,好梦~ 第16章   谢礼成功送了出去,沈晚心中沉甸甸的歉疚感退去了些,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京中的局势却不像她这么安稳,愈发紧张起来。   在春末的连绵阴雨彻底变为夏日的暖阳高照时,昭文帝终于下定决心,降旨处置了不顾亲情、手足相残的平王——昭文帝没有要他的性命,只是夺了他的亲王封号,降为了郡王,封地为西南很贫瘠的一片地方,不但物产不丰,人烟也很稀少,从根源上断了他日后兴兵夺嫡的可能。   消息一出,支持平王夺嫡的一众朝臣顿时人人自危。但凡心思通透的都已经看出平王此生注定和皇位无缘,开始向另外几位王爷投诚。   雍王府的大门却一直没开过。   直到昭文帝夺了平王手里的所有权柄,一一安排给顺王和成王后,陆湛才让青苏去销了病假。   对于这样的安排,陆湛手下的不少人都不能理解,沈川更是其中代表,陆湛佯装养病时就接到了几封来自沈川的信函,却一直压着没有回复。   这一日,陆湛病愈后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微微发白的脸色和偶尔的咳嗽声引起了昭文帝的频频注意。议事完毕时,昭文帝将陆湛留了下来。   再过不久就是昭文帝的四十九岁寿辰,但因为近两年缠绵病榻的缘故,昭文帝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憔悴衰老,脊背也微微弓着,显出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陆湛一手扶着他,父子两人都没说话,一路沉默地往内殿走。厚重的木门在二人身后重重合上,也遮住了外间众人窥探的目光。   “湛儿,”昭文帝坐到椅子上,抬眼看了看面上还带着几分病气的儿子,“身子可好透了?”   陆湛面上神情一软,带着点幼崽孺慕的味道,低声道:“禀父皇,儿臣已经大好了。”   昭文帝叹了口气:“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说起来,父皇也是愧对你。”   陆湛心中冷笑。   说起来他也是最近两年才察觉出来昭文帝态度的不对劲,太医前几年就诊出了昭文帝心肺衰竭,一直用上好的药将养着。但身为帝王,难免忧思深重,太医便斗胆进言让昭文帝放权养病。   朝臣闻风而动,纷纷上折子奏请昭文帝立太子代为监国,一来减轻昭文帝肩头的负担,二来还可以让太子得到历练,早日具备一国之君的能力。而昭文帝子息单薄,一共就四个儿子,立太子并非难事,他却不愿,只是将手中权柄分给了四人,美其名曰为考验。   从那时起,陆湛就感觉到昭文帝似乎并不愿意放权。陆湛居嫡,又一直深受帝宠,心中对帝位自然也有着心思。但在察觉到昭文帝的心思后却不得不韬光养晦,做出一副敬仰父皇、兄友弟恭的表象。   就如此刻,陆湛非但不能顺着昭文帝的话往下说,还要表现出惊讶:“父皇这是为何?若是因为大皇兄的事情,儿臣倒是觉得父皇没错。”   昭文帝顿住,略略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欣慰:“湛儿长大了,懂得心疼和体谅父皇了……但你也不要再为老大求情,他做了糊涂事,一心要你的性命,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昭文帝的声音发冷,似乎连提都不愿意提起平王,但内里究竟有多少情绪是真实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湛揣摩了下他的心思,轻轻咳了咳,掏出帕子掩在嘴上,顺势噤了声。   “父皇今日找你也是有事,”昭文帝叹了口气,好似思量着什么一般,语速极慢地说,“老大手里管着刑部和工部,我分给了老二和老四,倒是你什么都没得着。”   “父皇,”陆湛插话,“儿臣手里管着户部和吏部,已经够了,还是让二皇兄和四皇弟能者多劳吧。”   “你呀。”昭文帝摆了摆手,从奏折堆里抽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丢到陆湛怀里,又递了块淡青色的印章给他,语气里带着点补偿的味道,“父皇虽然也心疼你大病初愈,却也不想亏待了你,京郊的城防就交给你吧。”   陆湛瞪大眼,观其神态,手里捧着的不像是至关重要的京郊城防,反而像是块烫手山芋一样。昭文帝心中满意,面上的神态便更加慈和:“你母后忧心许久了,一会儿你去凤仪殿让她看看,免得她挂心。”   陆湛佯装回神,妥帖应了。   直到走出内殿大门,暖融融的阳光重新落到身上,陆湛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垂在袖子里的手指悄然收紧,牢牢地捏住了手心里的虎符。想了想,他转过身,面朝内殿表情虔诚地拜了拜,这才好像太过激动一般,肢体动作有点不协调地走了。   内殿里,小太监一五一十地将陆湛的举动详细地回禀给了昭文帝,昭文帝怔愣了下,片刻后笑着摇了摇头:“湛儿啊……是个好孩子。去,传朕旨意,说雍王身子不爽,赐其轿撵代步。”   昭国宫规森严,能在宫中乘坐轿撵的只有昭帝、皇后和两位贵妃。迄今为止,陆湛还是第一个有幸在宫中乘坐轿撵代步的皇子。这么大的动静,皇后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是以陆湛一下轿子就看到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正站在门口等他。   “母后可是等急了?”陆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台阶,身形快得都带起了一阵风。   李嬷嬷正想回答,就见陆湛已经一挑帘子进了内殿。   日头晴好,气温渐高,凤仪殿里已经布上了冰盆,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陆湛被扑面而来的凉气一激,热到微微发红的面色又恢复了正常。   皇后一早就挥退了伺候的人,此刻正端坐在小桌后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怪不得到现在还娶不到王妃。”   又来了,陆湛头疼地想,每次他一来凤仪殿皇后就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变着法子催促他娶妻,陆湛一听就头大。为免皇后继续说下去,陆湛拉了下衣袖,将虎符摸了出来:“母后,我那不是毛躁,而是不得不演戏……父皇他将京郊城防的调兵虎符交给我了。”   皇后一惊,顾不上再说他,拿起那块印章细细看了看:“怎么……怎么就突然放手给你了?他不是一直死死抓在手里吗?”   “为了补偿。”陆湛喝了口茶,低声接话,“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痛快。”   皇后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我知道了,前天晚上他翻了如贵妃的牌子,半夜却急匆匆地走了,还禁了如贵妃的足。听彤史说,他似乎还发了火。”   陆湛笑了笑,反应过来:“应该是如贵妃又去为老大求情,也许是哪句话激怒了他,让他记起我的好了。”   自从察觉昭文帝的心思后,陆湛便塑造出了一副不争不抢、及时避嫌的模样,昭文帝倒是没被他的外表蒙蔽,还命人调查过几次,也彻底让陆湛冷了心——父子亲情还比不得帝王权势。   好在昭文帝一直未能调查出什么,眼下还将虎符交给了他,看起来倒像是渐渐信了他。陆湛多年的筹谋终于有了成效,却也没被这点转变冲昏头脑,整个人依旧冷静。   “湛儿,”皇后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手,不想再提这件事,就捡了些轻松的事来说,“说起来今天淑贵妃找我了,说要再给顺王迎娶一位侧妃。”   陆湛对这些事兴趣不大,只捧着瓷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皇后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故意刺激他:“你就不好奇她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陆湛一怔,脑子里飞快闪过沈晚的那张小脸,心里蓦然不痛快起来。转而他又记起沈晚好像还差四五个月才及笄,那点不痛快便又飞快地消散了,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情绪波动得不正常。   皇后却没错过他的情绪变化,按捺不住激动地道:“湛儿,你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了?真这样的话,你得提前告诉母后,母后好留意着顺王的动静,帮你把人留下来。”   皇后说这话,却是诈陆湛的。淑贵妃说要为顺王纳侧妃是没错,却不是从所有的贵女里选,而是有了心仪的人选——秦御史家的二姑娘秦宁。   但皇后为了得到确切消息,已经顾不上骗人不骗人了,见陆湛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试探道:“是沈家的那姑娘?”   陆湛不动如山,绝口不答。   皇后气极反笑:“你就不说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陆湛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微微笑了笑。别说他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就算他真的中意沈家姑娘,人家还没及笄呢,怎么可能就嫁人?   此刻的陆湛却不成想,皇后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这事和我有关系?突然提我干嘛???   感谢黑加仑牛奶的地雷和营养液,真心破费了,谢谢谢谢,举高高么么哒~感谢过客,还有一位被吞了名字的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哒!感恩,爱你们! 第17章   平王被处置的消息最终还是在京中流传开来,沈晚听到消息的时候恰好赶上小满这天,还是个正正经经、天气晴好的黄道吉日。清早沈晚刚推开窗就听到了喜鹊在院子里的树上欢快地鸣叫,声音里似乎都掺杂着浓得化不开的喜悦。   很快,沈晚便知道了这喜从何来。   栀初手里捏着个葫芦做的水瓢,半蹲在水桶边一瓢一瓢地往沙子堆里浇水——沈晚上次做的那尾锦鲤没上色,一片金灿灿的,她对此不太满意,就打算试着做条彩色的,栀初看得新奇,自告奋勇地说要搭把手。   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多少有些无聊,栀初便捡了些从那位负责采买的老乡那里听到的消息来说:“小姐,听说平王被降成郡王了,过两天就要启程去封地了。”   这个消息对沈府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栀初的语气自然也格外雀跃。她说完话就兴致勃勃地等着自家小姐惊喜地接话,半晌没等到,一歪头才发现沈晚眉心微皱,似乎有点苦恼。   “小姐?”栀初又喊了一声。   沈晚骤然回神,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刚才在想给沙雕上色的事情,你说什么?”   栀初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下意识接话:“小姐您最近脾气真的好了很多,搁在以前您绝对不会解释的。”说完,栀初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沈晚竭力维持住面上的笑容:“哪会有人一直一成不变的,再说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栀初立刻点了点头,高兴地应道:“小姐您现在特别好……在您身边总有一种暖融融的特别舒服的感觉。”   见栀初没怀疑,沈晚有点心虚地笑了笑,也察觉到她最近是真的有些大意。至于栀初夸赞的话,沈晚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小丫头嘴甜又在卖乖。   沈晚心里存着事儿,做起沙雕来也有点漫不经心,几次灌沙灌水夯实出来的沙雕基座被她毁了个七七八八,气得栀初在一旁心疼地跳脚。   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恰好在这时找了过来。   “给小姐请安,”沈夫人常年礼佛,锦画身上也沾染了些禅意,神态和嗓音都很平和,“夫人有事找您,请您到小书房去一趟。”   沈晚还是一次被沈夫人主动召见,多少有些紧张,借着擦手的间隙悄悄地向锦画打探:“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锦画年长沈晚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见沈晚小动物般惴惴不安的模样,温柔地笑了笑,“是好事,小姐去了就清楚了。”   好事?   沈晚默默将原剧情仔细回忆了下,并不记得这个时间段沈家发生了什么好事。但多少得了些消息,沈晚心底的那点不安消减了些,转头吩咐:“栀初你看着人将院子收拾了,木苏陪我去小书房。”   将手上和身上的沙子都清理掉,沈晚随着锦画去了小书房。   沈夫人正坐在书房里的一张小桌后,手里来来去去地翻着几张纸。那几张纸上似乎还写了不少字,浅淡的墨色都将纸张背面渗出了印子。   沈晚好奇地看了眼,乖巧地行了礼。沈夫人眼带笑意地拉起她的手,让沈晚坐到她身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下去。   木门关闭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晚晚,”沈夫人温柔道,“来看看这些画像,可有你中意的。”   沈晚被塞了一堆宣纸到手里,顶着一头雾水捏起最上面的一张看了两眼——沈夫人说是画像,还真的是画像。一张纸总共就那么点地方,却只留了边角的一小块用来写字,其余大片地方都被一副年轻公子的全身画像给占据了,很是抓人目光。   这画上的人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无论面容还是身形都透出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和单薄,虽然样貌清俊身姿修长,却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也因此,虽然画师的技艺不错,沈晚仍只是略略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转而注意到画像旁边的字:原宿,礼部侍郎嫡长子,年十七。   捏着画纸的手指一僵,沈晚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在原书里,原主冒充雍王的救命恩人后不久昭文帝就听到了消息,在征询过陆湛的意见后就为两人下了赐婚圣旨,只等原主一及笄就成婚。眼下这剧情并未发生,而她现在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所以锦画说的好事,是挑选夫婿?   沈晚微微苦了脸,转头看向沈夫人,嗓音发涩的撒娇:“娘,我还没及笄呢,您就这么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吗?”   沈夫人好笑地捏了捏女儿柔软的脸蛋,心里倒是理解沈晚此时的无措,柔声安抚:“娘不是着急,只是你马上要及笄了,必须提前将婚事定下来……”   沈晚木着脸听了半天,这才发现及笄前相看夫婿、卜算八字,并提早订婚原来是昭国的传统,只是很多没成婚的小辈都不知道。至于订婚后再等多久成婚,则是双方再商量的事情。书里并没写这点,沈晚也不知情。   “所以……”沈晚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厚厚一叠纸,只觉得头有点大,“这些都要看?”   沈夫人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又柔声道:“只是先让你看看合不合眼缘,你挑出来几个喜欢的,娘再找人合八字。”   沈晚很快镇定下来,却还是有些好奇:“娘,这些名册和画像您是从哪里来的?”   “你呀,”沈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却还是回答了她,“京城总共就这么大,哪家女儿快及笄了彼此都清楚,这些都是家里有公子的夫人们命人私下送来的。”   沈晚一怔,看了眼最起码有二十张的宣纸,默默腹诽:没想到……她居然还挺抢手。   沈夫人一看就知道她必定没想什么好事,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画像你拿回去相看相看,过两天给我答复,我好先让人去打听打听。”   捂着被戳的额头,沈晚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问:“打听什么?”   沈夫人瞪了她一眼:“打听一些人家家里的情况,不然我都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受得了你。”   这话明显是气话,沈晚笑着听了也不放在心上,整个人却暖暖的——沈夫人这是怕她嫁人后会受欺负。沈晚眼睛有点热,往沈夫人身边凑了凑,却被沈夫人头疼地挥手赶出了小书房。   回头看了眼重新合上的书房门,沈晚抱着一堆画像和木苏面面相觑了片刻,叹了口气:“走吧。”   入了夏,天黑得便更晚了。沈晚在小书房耽搁了许久,回到院子恰好赶上栀初刚让人收拾好沙土。见沈晚怀里抱了一堆纸,栀初瞪大了眼:“小姐,您这是又被罚抄佛经了?”   “不是。”将画像放到桌上,沈晚叹了口气,“娘是让我挑夫婿。”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木苏立刻抬起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桌上的画像。   栀初倒是没那么惊讶,笑着接了话:“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准备准备了。”   木苏惊讶的目光转向她,罕见地出声询问:“不是还有四个多月吗?”   栀初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尽量避开木苏的出身,委婉道:“木苏你可能不清楚,女儿家的亲事一般都是在及笄前就定下来的。”   对上栀初略带同情的温和眼神,木苏突然记起自己胡乱编造的身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一脸探究和疑惑地盯着桌上的画像看。   沈晚只当她是有些好奇,倒也没察觉出异常,顺手翻了几张纸。   栀初兴致勃勃地跟着一起看,边看还边小声点评两句,“这位公子好看……这个病气太重了……”   见沈晚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栀初又提醒道:“哎呀,事关终身大事,小姐您打起精神,好好挑呀!”   沈晚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却也知道这件事逃不开,只得强行打起精神,时不时点点头附和栀初的话,心里却依旧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木苏站在两人身后,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无所适从的茫然。见沈晚还在那里和栀初讨论着究竟哪一家的公子好,木苏心里徒然升起一种焦急感,想了想,她福身道:“小姐,小厨房还熬着汤,奴婢去看看。”   沈晚点点头,木苏又扫了一眼那一叠画像,竭力压着速度,缓步走出两人的视野。确认两人都看不见她了,木苏脚步一转立刻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约莫一刻钟后,两只眼神清亮的小鸟从木苏房间的窗子里蹦出来,一扬翅膀,一只直奔皇宫而去,另一只而目标明确地赶往了雍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拿着画像的晚晚:莫名……有种在挑选男.宠的错觉……   陆湛青着脸,夺过画像撕得粉碎。   感谢马甲什么的投掷的地雷,手拉手转圈圈~爱你,感谢林空鹿饮溪、叶尘云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8章   陆湛刚领了京郊城防的虎符,整个人并不清闲,小云雀带着消息赶到时陆湛还在书房里和人议事。灯火明亮,将屋内几人的身影都映出来,青苏守在门外甚至都能听到里间激烈的讨论声。   小云雀唧唧啾啾地叫着,跳着小爪子在青苏肩膀上蹦蹦跳跳,似乎在催促他一样。   青苏不过有点犹豫,就被小云雀用坚硬的喙狠狠地啄了几下耳垂。没有防备的青苏下意识痛呼出声,书房里争吵的动静顿时停了下来。   片刻后,一位门客打开房门,探究地打量了他两眼,道:“王爷让你进去。”   把罪魁祸首小云雀抓在手心里,青苏蔫头耷脑地跟着他走了进去。陆湛正坐在主位上,议了一晚上的政事也不显疲惫,神色依旧从容,“有事?”   “有……个消息。”青苏答,抬起手,那小云雀就极通人性地扑棱着翅膀飞到了陆湛的手上,还撒娇一般用羽毛柔顺的小脑袋蹭了蹭陆湛的掌心。   雍王府的几位门客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副疏冷样子的陆湛突然软化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指尖温柔地抚了抚小云雀的脑袋瓜,又勾手将小云雀细细的小脚上绑着的字条取了下来。   “王爷……可是有了喜欢的人?”最后的位置上,一个年轻的门客被陆湛这一变化弄得瞠目结舌,满心惊讶地低声询问。   他身边,一个中年人发愁地低哼了一声:“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在这里议事了。”   年轻人有点不明所以,顶着一头雾水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陆湛已经展开了字条,他眼里本来还含着三分笑意,看起来格外轻松惬意,这会儿却好像一瞬间由春入了冬,面色寒得几乎能滴下水来,就连那不笑也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都抿成了一条绷紧的直线,看起来宛如凌厉的刀锋一般。   年轻的门客被吓得一抖,整个人近乎仓惶地低下了头。   他在最后都是这般感觉,就更别提位置更靠近陆湛的人。书房里议事的都是陆湛的心腹,都了解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明显的神态变化——   虽然陆湛不过是敛了笑,脸上的神色也算得上是克制而平静,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了他那种引而不发的怒意。   “王爷,”位置比较靠前的陈松林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可是顺王和成王又有了动作?”   青苏痛苦地闭了闭眼。   在场的众人都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这小云雀是沈府里飞出来的,和顺王成王根本挨不上半点关系。而能让陆湛神色大变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陈松林这么一问简直是在往枪口上撞。   果不其然,陆湛冷冷地看了陈松林一眼。   陈松林倚老卖老惯了,却实在有点怵陆湛,被他这么一瞥,顿时抿紧唇不敢说话了。沈川坐在他对面,见这烦人的老头吃瘪,没忍住,低声一笑。   书房本就寂静,这笑声便显得格外明显,沈川心知要糟,一抬头就对上了陆湛微微发凉的眼神,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有了出头鸟被打的先例在,再也没人敢胡乱造次,书房里静悄悄的,众人虽然好奇陆湛究竟看到了什么,却不得不将这好奇按捺下来。   陆湛再度屈指展平那字条,仔仔细细地将所有字都看了一个遍——   “沈夫人开始为沈小姐选择夫婿,已将议亲画像交给沈小姐。”   木苏性子谨慎,每次汇报的时候都会仔仔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像这样短短的一句话的字条在之前还从未出现过,更别提木苏的字迹还很乱,由此也可以看出,事态究竟有多紧急。   陆湛缓缓闭上眼,突然想起他之前在凤仪殿和皇后说的那番话,整个人不由一僵,由心底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慌张感,其中还混杂了隐隐的脸疼感觉。   揉了揉眉心,陆湛张开了眼睛,好听的声音里暗藏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民间议亲的流程和宫里的不一样?”   青苏一僵,反应过来后忍住笑,略带同情地看了陆湛一眼。   其他人却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地眨了眨眼,有点闹不明白刚才还在讨论着城防的问题,怎么忽然一下子就跳到了议亲一事上。倒是也有反应快的,小心地窥了两眼他手上的字条,却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什么都看不到。   沈川终究脑筋直,刚被瞪了一眼后急于补救,抢先回答道:“禀王爷,确实不一样,民间议亲会提前一些相看画像、交换庚帖,为的是多些准备时间,好谋得一门好亲事。”   说完,沈川期待地看向陆湛,希望他能忘记自己之前的过失,却没料到陆湛的脸色更青了。   青苏站在陆湛身后,整个人忍笑忍得几乎要嘴角抽搐了。   “哦……”陆湛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味道,“沈副将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喜事近了?”   沈川压根没察觉到危险,一脸喜气洋洋地小声答:“不是属下,是舍妹。”   顿时,屋里此起彼伏的恭喜声连成一片,像是一片巨大的海浪兜头浇在陆湛头顶上。他平静地看着傻笑的沈川,心里却怒火中烧。   沈川还在那里傻兮兮地笑:“原来冯叔家的公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怪我,忘了通知您。”   很好。陆湛揉碎了字条,默默地想,现在倒是知道那议亲画像的由来了。冷眼看着众人交谈完,陆湛扯出一个略显虚伪的笑容:“沈副将……”   沈川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蹭地一下坐直了。   然而,为时已晚。陆湛冷漠道:“先前商议的那个城防使的空缺,就先辛苦你填上吧。”   沈川顿时苦了脸,有点不明白这个苦差事怎么会突然扣在他的头上。他刚想开口说上几句,就见一只几乎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小鸟从门外飞了进来,准确地扎进了陆湛的怀里。   陆湛一怔,往外嗖嗖冒着的冷气顿时消退几分,整个人都温和了些。他一手勾着小鸟,两根手指一捻就将字条捏了出来。相比上次,这次字条上的内容多了许多,自然也详细了不少。   陆湛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刚温和起来的脸色又渐渐寒了下去,眉梢眼角似乎都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渣。   ——“……沈小姐看过画像后,情绪不高,最后仍旧挑选出了两幅画像,分别是京兆尹柳大人家的嫡次子和安国将军家的嫡长子,明日一早便会交给沈夫人。”   眯了眯眼,陆湛抬起头,神色不善地瞥了沈川一眼。他这次没再说话,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有人反应快,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王爷,那政事不议了吗?”   陆湛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闻言脚步一顿。   青苏跟在他身后,心里暗暗叫了声苦,恨不得拿块抹布将说话的人嘴给堵上。   陆湛却已经转过了身,目光冷淡而散漫地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准确地停留在开口问话的人身上。被他盯着,那说话的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背上蹿出一股子凉意,额头上也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陆湛却笑了笑:“你们的王妃都快被人拐跑了,议事?回头再说吧。”   话说出口,陆湛只觉得他对沈晚的那好似隔着层薄雾而看不分明的感情突然失去了阻碍,变得鲜明起来——他一直自欺欺人以为的好奇,以及每每收到荷白和木苏的来信时那股子无从解释的轻松和喜悦,其实都是动心的表现罢了。   陆湛心里骤然一松,丝毫不管像是炸开锅的书房,脚步轻快地下了台阶,直奔前院去了。   书房里,众人都维持着一脸震惊的模样,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生怕刚才是一场梦一样地询问道:“我刚才听殿下说了王妃?我、我没听错吧?”   他身边的人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梦幻表情:“我好像也听到了……快来个人掐我,让我看看是不是梦。”   从善如流的,第一个开口的人狠狠掐了他一下,这人被掐得眼里都浮出了泪珠,嘴角却克制不住地扬着,半哭半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心酸和可怜:“不是梦,居然不是梦……殿下终于肯娶王妃了,哈哈哈哈……”   受他感染,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又哭又笑的声音。陈松林年纪大,突然受到刺激更是险些昏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才有人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   “刚才殿下说有人要拐王妃?是谁?我要去把他家房子掀了!”一个武将低声嚷嚷道。   “谁知道呢……”一个看起来格外精明的门客小声接了句话,默默转过头,恰好注意到斜对面的沈川。莫名的,这门客突然想到陆湛刚才针对沈川的模样,不由眯了眯眼,质问道:“沈川,是你?”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手足无措的沈川。   沈川:“……”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川:王爷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陆湛:哦?   沈川:嘤嘤嘤……[怂成狗子.jpg]   感谢妮syng的手榴弹,新学期加油,祝宝贝儿每天的心情都美美哒,爱你~感谢马甲什么的投掷的地雷,比心心,么么~感谢大新mm、猫耳草、无名、岚音啊、喵不可言、过客,还有一位名字被后台吞了的小可爱的营养液灌溉,虎摸~ 第19章   王府大门前,青苏眼睁睁看着陆湛一撩帘子上了马车,不由抬头看了眼天——此刻天色已经黑透,一轮弯弯的弦月挂在天边,铺洒一地水波似的清辉。   收回打量的目光,青苏询问道:“主子,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陆湛的身影低低的,落在夜色里却格外清晰:“进宫。”   抬眼又看了一眼天,青苏嘴角抽了抽,小声提醒他:“主子,宫里现在应该已经落锁了,您进不去……”   一阵略显诡异的沉默后,陆湛重新撩开车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借着王府门口的灯笼,青苏敏锐察觉到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苏隐约感觉到陆湛似乎还有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难得见到这样鲜活的陆湛,青苏也有点激动,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了些。见陆湛站在马车边似乎正在沉思什么,青苏凑过去提议道:“主子,刚才沈副将说民间的议亲礼都是先交换画像再合八字,您要不要去合八字的地方看看?”顺便,再搞点小动作之类的。   青苏没说后半句,陆湛却也清楚,他沉吟了片刻,反身再度上了马车。青苏正站在车边不明所以时,就听陆湛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去打听一下,这八字都是找谁去合。”   “是。”青苏下意识应了,抬眼看到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才有些发愁。   这个时辰……估计没睡的也就他们雍王府的人了,偏偏王府里的下人都是皇后按照宫规培养起来的,忠心倒是忠心,却实在不了解这民间的习俗。   琢磨了会儿,青苏突然记起书房的那些人,快步折了回去。   书房里,沈川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椅子上,身边围了一群忠心耿耿的王府心腹和门客,看起来颇有些三堂会审、严刑审问的架势。那个长相格外精明的门客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解:“沈副将这样的……比王爷强在哪?怎么可能把王妃拐走?”   被逼问了半天,这还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沈川苦笑着想,虽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那么让人愉快,但沈川也不得不承认,这门客说的是公道话。   有点心酸的,沈川附和地点了点头。   青苏恰好在这时走进了书房,目光逡巡一圈,他准确地找到沈川,略有些急切地询问道:“沈副将,我有件事想问你。”   沈川眼睛一亮:“那我们出去说?”   “不必。”青苏抬手按住他的肩,道:“在这里说就好,不耽误各位大人议事。”   沈川:“……”我可真是谢谢你的善解人意了!   青苏没察觉屋子里气氛的异样,微微压低了些声音:“麻烦问下沈副将,这合八字一般都找谁去合?”   “这个我比沈副将清楚,”陈松林插话,“殿下中意的王妃可是京中哪位贵女?”   虽然有点迟疑,青苏依旧点了点头。   屋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睛蹭地一下都亮了,却都克制着没说话。陈松林轻咳了两声,徐声道:“护国寺香火灵,几位大师也都德高望重,若王妃是京中贵女的话,合八字的话必然会去护国寺。”   青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丝毫没留意到王妃她亲哥求救的眼神。他一路疾行回马车边,将打探出来的消息回禀了陆湛。   “王爷,今日太晚了,不如我们明日再上山吧?”青苏劝道。   陆湛沉默了片刻,依旧拒绝:“明天再上山,说不定八字都合完了。去挑几个人,启程去护国寺。”   青苏没法子,只得应了。   半夜三更,护国寺迎来了一尊煞神。   守门的小僧尼被敲门声惊醒后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往外瞧了眼,恰好正对上陆湛皱眉盯着护国寺大门的模样,险些被吓得哭出来。   好在月色还算皎洁,他多看了两眼也认出了陆湛一行人的身份,生怕是宫里出了什么情况,小僧尼连忙叫醒一起守夜的同伴,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大门。   “王爷。”两人的礼还没行完,陆湛已经步履匆匆地顺着回廊往后院去了。面面相觑间两人都有点担忧和不解,好在青苏理智还在,出声安抚了他们。   青苏道:“你们关上门休息吧,王爷只是有些急事要见主持,今晚就在寺里歇下了。”   两人小僧尼点了点头,依言关好了寺门。   他们说话的功夫,陆湛已经抄近路赶到了主持的禅院外。玄静没有关院门的习惯,此刻倒是给他提供了便利。陆湛伸手推开院门,抬眼就见到玄静的禅房还点着灯,不由松了口气。   吱呀——   玄静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打开了房门。他身上的袈裟已经脱了,只穿了件普通的青灰色长袍,显然是准备睡了。此刻看到陆湛,玄静那双苍老睿智的眼里浮出了些惊讶,继而抬头望了眼天空。   墨色的天空上,星光点点,陆湛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温声道:“深夜叨扰,还望主持见谅。”   玄静颇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湛对他如此恭敬虔诚地行佛门礼。但不过片刻时间,玄静就迅速反应过来,陆湛深夜到访还难得的低姿态,应该是有事相求。   回了一礼,玄静侧开身让陆湛进了屋子。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有事?”将沏好的热茶递给陆湛,玄静询问道。   陆湛抬手接了,斟酌道:“确实有件事要劳烦主持……我听说,寺里有几位大师合八字很准?”   玄静早些年曾受过皇后恩惠,对陆湛也比旁人要上心许多,此刻听到他这句问话,玄静双眼立刻亮了:“王爷要合八字?”   “不是我,”陆湛道,“是天明后应该有人会拿着八字来找大师们相看,我想请主持帮一个忙。”   玄静隐约猜到了什么,重新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王爷请讲。”   陆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无奈道:“这人主持也认识,就是沈家小姐沈晚,沈夫人应该明日会派人过来,还请主持……”   见玄静还是一副老神在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陆湛心中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继续道:“解八字时留心一二,不要促成这段姻缘。”   玄静心中暗笑,面上却皱起了眉:“这……这是为何?”   陆湛微微抿唇,不说话了。   玄静轻咳一声,佯装叹道:“不知王爷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真的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贫僧又怎能如此做呢?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呀……”   说完,玄静重重摇了摇头,似乎极其为难。   陆湛险些将一口牙都咬碎了,却硬生生被玄静气笑。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单单是护国寺上报给昭文帝的那些吉兆,有半数都是杜撰出来。还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倒是他近来听到的最好笑的话。   但奈何陆湛心中气急,形势却半点不由人,无奈的,他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本王心悦沈家小姐,想迎娶她做本王王妃,却没想到会有人比本王的动作快,这才求到主持面前的……若是主持不愿的话,便罢了。”   玄静敏锐察觉到他自称都变了,不由眼皮一跳,左右他已经听到了想听的内容,也怕把陆湛气得狠了,便笑着安抚道:“其实也不是不愿,王爷能找到心上人贫僧也为王爷开心。不如贫僧先为王爷和沈姑娘将八字合上一合,若是一段良缘的话,贫僧便答应王爷。”   陆湛点头答应了。   好在木苏第二次传来的信上恰好写清楚了沈晚的八字,倒是不必再让人去查。陆湛将两人的八字写在一张纸上,而后递给了玄静。   玄静总算严肃起来,一手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另一手则不断掐算着什么。陆湛听力好,隐约能听到他嘴里在小声说着什么,却听不大懂。   时间慢慢过去,眼见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玄静还在那里不停地掐算,非但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面上的神色还愈发严肃,陆湛的心不由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本就习惯了多做思量,眼见玄静的神色不对劲,一时间都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又过了快半柱香的时间,玄静终于停下来掐算,睁开了眼睛。见陆湛正望着他,玄静微微摇了摇头,一贯平和的眉眼间隐着丝不太明显的困惑和担忧:“这结果,贫僧有点拿不定主意。”   陆湛心中一沉。   玄静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王爷愿意去前殿求一支签,贫僧也许就会有答案了。”   陆湛直接站了起来,用行动回答了他的话。玄静双手合十叹了口气,跟着他往前殿走。小半个时辰后,一声木签落地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响起,陆湛停下摇签的手,缓缓睁开了眼。   他扫了眼签文,略微有点疑惑,却还是站起来将木签递给了玄静。   玄静接过这摇出来的姻缘签后一扫,面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陆湛磨刀,温柔一笑:主持,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你说是不是?   不出意外的话,本文明天入V,会有加更(至于加几更具体看情况,顶锅盖逃跑),这本书依旧不会太长,预计全定也就三四块钱的事,还请小仙女们多多支持正版,感恩,比心。   感谢达里加山上有雪、喵不可言、过客,还有一位被后台吞了名字的小可爱(又有人中奖了,要不要来认领一下23333)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么么哒~ 第20章   陆湛抽到的签其实很简单, 光滑的竹片上只端端正正写了八个小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分析起来倒是和眼下的情况重合在了一起。但看玄静的神态,又好像不只这么简单。   等了片刻,见玄静依旧没出声,陆湛提醒道:“住持?”   玄静捏着木签的手一抖,似是刚刚惊醒一样骤然抬头,脸上堆砌着不太自然的笑容:“这签……算不上好。”   陆湛微微挑了挑眉, 本来温和的神态多了种凌厉的味道:“什么意思?”   玄静倒是不怵他, 将木签和写着八字的薄纸并排放到桌上, 指尖轻轻点了点, 叹气道:“您和沈小姐的八字相克, 婚后必然不睦,实在不是好姻缘。”   陆湛瞥了他一眼, 眼中的温和霎时间褪了个干净:“若本王执意要和她在一起呢?”   “王爷是极贵的命格, ”玄静似乎在思量斟酌着, 压低了声音道, “若王爷执意要和沈小姐结为连理的话, 运势必然有所折损。”   说完,玄静偏过头,略带探究地看了陆湛一眼, 却发现陆湛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折损, ”陆湛低声重复了一遍, 轻笑, “极贵的命格还怕什么折损, 我倒是巴不得分给她一点儿。依我看,这签不是不好,而是好极了。”   玄静被他说得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哑然失笑:“那王爷觉得什么情况才算不好?”   陆湛的心情一看就很妙,懒洋洋地回答他:“在我这,没不好的。就算是八字相克,大凶之兆,可事在人为,本王想护的话,还能护不住她吗?”   较之方才,陆湛的语气里多了些不明显的傲气,听得玄静脸色都微妙地变了变。沉默了半晌,玄静再度询问:“那要是被克的是王爷呢?”   这个问题明显不敬,陆湛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神色依旧温和疏懒:“那就是命,我认。”   这次玄静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长到陆湛眼皮发沉涌睡意上涌,才听到玄静长长叹了口气,感慨一般道:“是贫僧狭隘了。”   陆湛睁开眼,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恭喜王爷。”玄静微笑道,“其实王爷和沈小姐是真正的美满姻缘,此签福缘俱全,王爷和王妃缘分极深,定然能白头偕老,一生美满。”   陆湛渐渐回过味来,不由皱起眉:“你刚才是在诓本王?”   玄静假笑着往后退了两步,试图解释:“并非如此,贫僧在合八字后确实拿不定主意。起因在于合出来的八字有两种结果,一是夫妻恩爱、相互扶持,一生美满;另一种则截然相反,乃是夫妻猜忌、离心背德,孤苦终老。贫僧如此做,也是慎重起见。”   陆湛对他的信任却已经少了大半,一下子就发现了玄静话里的漏洞:“既然结果是好的,那这签定然也不差,你又为何扯运势折损的鬼话?”   “这签,咳……其实是姻缘签中的签王,上上签的大吉签。”玄静不再假笑,面色严肃起来,“也就是说,王爷如果真的迎娶沈小姐为妻,不但命格会贵上加贵,就连……就连您想要的那个位子,都会变得容易几分。”   玄静虽然偶尔也会打打诳语,骨子里到底是个慈悲善良的出家人。陆湛一直清楚这点,却没想到玄静居然会为了沈晚试探他。   那把龙椅的诱惑力究竟有多大,没人比陆湛更清楚。玄静的担忧很有道理,有道理到陆湛心里连一丝怒火都没有,反而还有一种实打实的喜悦。   “啧。”陆湛轻叹一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该让晚晚亲眼看看,我对她的这赤诚心意。”   玄静虽然年纪大,却还称得上是耳聪目明,自然将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顿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陆湛敏锐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有件事还要麻烦主持。”   玄静眼皮突突乱跳,抿紧嘴角试图装哑巴。   陆湛不以为意,声音轻缓带笑:“合八字的结果还有姻缘签的结果,都麻烦住持写一份交给我母后……但关于夺嫡,以及夫妻不睦的那种可能就不要往上写了。”   玄静就知道陆湛没什么好事,但他理亏在先,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我还要上朝议事,就不多留了。”陆湛理了理微皱的袖口,又着重嘱咐了一句,“住持别忘了一早答应我的,绝了那些人求娶晚晚的心思,但借口不要从晚晚身上找。”   说完,陆湛施施然走了,只留下玄静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   但答应的事情注定逃不开,玄静的速度很快,陆湛不过刚下早朝,皇后那边就派人传他过去,说有要事相商。现在陆湛身边的几个心腹一静,眼睛立刻亮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陆湛让出道路,目带期待和期待地注视着他远去。   陆湛的性子偏稳,属于那种越到紧要关头越冷静的性格,皇后却恰好与他相反,一大早先是收到木苏的信,随即又收到了玄静的卜算结果,皇后前后一联系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陆湛总算动了娶妻的心思,甚至还流露出了不同寻常的在乎,皇后几乎热泪盈眶,用了早膳后就坐在内殿里,望穿秋水一般地看着大门,恨不得陆湛下一刻就从门外走进来,她好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但等陆湛真的来了,皇后反而脑子里一片空白,满腔疑问都变成了一句话:“是你提亲还是母后赐婚?”   陆湛刚喝了口茶,闻言险些呛到。他有点好笑地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母后,你就算赐婚了我现在也没法迎娶晚……沈小姐,人家还没及笄呢。”   皇后这才回过神:“也是,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这事不急。”陆湛没明确回答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皇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怀疑面前这一脸淡定的人和昨天半夜强闯护国寺山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想了想,皇后压低声音提醒他:“你不趁早定下来,要是再有人向沈家姑娘提亲怎么办?”   闻言,陆湛微微一笑,面容清俊,气质端方,看起来格外的君子。   皇后心中了然:“你向玄静方丈打过招呼了?可万一人家不去护国寺合八字了呢?”   话音落,陆湛莫名想到了皇后上次说的并已经应验了的他会后悔的那句话,面上的笑容一敛。   多年劝诫终于见到成效的皇后按捺住喜悦,佯装平静地提议:“还是不要等了,早点定下来也省得终日惶惶。”   陆湛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皇后礼佛多年,心态早已平和了许多,此刻却仍是被激出了点实打实的怒气。然而这点怒火还没燃烧起来,就听陆湛继续道:“这婚……我想求父皇给我赐。”   皇后顿时愣住了,她停了片刻,才好似确定一般反问道:“湛儿,你说你要去求你父皇赐婚?”   陆湛没吱声,只是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皇后微微皱眉,压低的声音近乎耳语:“你父皇对权柄那么看重,你贸然去求他赐婚,对方还是个武将家的姑娘,他十有八.九不会答应。”   皇后委实不赞同,却奈何不了陆湛。听了她的话,陆湛笑了笑,倒也并不在意:“他不答应,就找一个让他不能拒绝的理由。”   皇后沉默下来,看着这般坚定的陆湛,心底油然生出种从未有过的羡慕。   按理说她及笄之年被先皇钦点为亲王妃,在昭文帝被封为太子后更是顺理成章的被封为了太子妃,后来又入主了凤仪殿,成了万民敬仰的一国之母。后宫新人虽然层出不穷,但昭文帝对她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陆湛更是孝顺至极,这样的人生已经算得上美满,但皇后心底多少有些遗憾——   她和昭文帝之间,有的只是浅薄的喜欢,而没有真正的爱。   好在,这遗憾在陆湛身上却有了渐渐圆满的模样。这样想着,皇后又慢慢笑了起来:“实在不行,还有母后呢,慢慢来,不要急。”   皇后虽然只是个女子,说出来的话却也一言九鼎。她说帮,就真的帮了。恰好过段日子就是昭文帝的寿辰,皇后借口要为帝王祈福,将京城方圆十几里地的僧侣都请到了皇宫,从源头上杜绝了沈夫人找人相看八字的可能。   可怜沈夫人手里捏了一叠议亲画像,却只能干瞪眼。   沈晚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玩沙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先前有些生疏的手感又重新变为了熟练。眼下她正在试着雕一棵树,但因为上宽下窄的缘故,总是不得其法,先后毁了好几次。这一次眼看着就要成功了,栀初又恰好提到这个消息,她手一抖,那沙雕树就又失败了。   沈晚看了眼盒子里的一盘散沙,倒是不太可惜,反而很雀跃:“娘真的那么说?最近一段时间都不用看画像了?”   这段时间沈晚一直有点郁郁寡欢,难得见到这么开心的模样,栀初只当她是心悦雍王又不得不嫁给别人才不高兴,都快心疼坏了,闻言立刻重重点了点头:“真的!真的!”   “什么真的?”沈川走进院子恰好听到这么一句,随口问道。   “没什么。”沈晚抬头看了看天,疑惑道,“哥你今天不当值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川面色一垮,苦着脸摆了摆手:“不当值了,王爷总算把我从城防使的位子上调回来了,我以后都不用每天出城巡逻了。”   沈川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太过喜感,沈晚忍着笑,体贴地岔开话题:“那也不用去王府议事?今天休沐吗?”   “也不是,”沈川叹了口气,“再有半个多月就是陛下的寿辰了,王爷命我们去找些新奇的祥瑞之物,想当寿礼呈上去,我找了几个都不行,被王爷直接赶回来了。”   这次沈晚实在没忍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沈川看着她,表情幽怨的如同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妇:“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没有没有……”沈晚摆着手连忙表态,翘起来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她偏过头,避开沈川谴责的目光,余光却恰好瞄到那堆散沙,眼睛立刻亮了:“哥,我送你个新奇的东西赔罪怎么样?你也可以呈上去看看能不能当送给陛下的寿礼。”   沈川茫然眨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那盘散沙后嘴角不由抽了抽。 第21章   昭文帝的生辰在六月初, 天气已经彻底热起来,沈晚紧赶慢赶,也不过在寿宴的前三天做好了沙雕。毕竟是有可能呈给昭文帝的东西,沈晚这次做的格外用心,甚至还自己琢磨着试着调出一款比较适合用来给沙雕定型的胶水。   即便比不上现代的那种沙雕专用胶水,却也能达到表层定型的效果,沈晚倒是很满意。她往里面填充好浮沙, 又组装好木盒, 格外郑重地将木盒交给了沈川:“哥, 这里面的东西很容易破损, 你的手一定要稳, 一路上要小心再小心。”   沈川虽然对把沙子当寿礼的提议还有点半信半疑,却还是忠实地遵循了她的叮嘱。故而, 当陆湛在书房里看到沈川时, 几乎以为眼前是杵了一根木头桩子。   “你端的是什么?”陆湛问。   沈川整个人都快僵了, 偏偏还不敢做大动作, 只得将嘴张开一条缝隙木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是我找到的, 能献给陛下的寿礼。”   陆湛其实没报太大期待,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展示的机会:“打开看看。”   沈川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抖着手将木盒外的绸布解开。陆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熟悉, 突然就想起了虽然已经重新化成了一滩散沙, 却依旧被珍藏在他书房里的那条锦鲤。   “等等, ”陆湛下意识出声阻止他开箱, 问道:“这寿礼是从哪里找来的?”   沈川一怔, 倒是没想到陆湛会突然这么问。虽然沈晚交给他的时候看起来挺有信心的,但沈川毕竟没看到过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担心陆湛不满意会迁怒自家妹妹便随口扯了个谎:“是无意间找到的,便想呈上来给殿下看看。”   陆湛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心里莫名有种预感,这盒子里的东西应该和沈晚有关,便没再让沈川动手,而是自己动手解下了剩余的绸布,露出了里面熟悉而精巧的木盒。   陆湛神色本来淡淡的,看到木盒后却顿时掺了点笑意。他私下把玩过装锦鲤的那个木盒许多次,眼下拆卸的动作也显得从容而熟练。不过眨眼间,原本被榫卯组装在一起的木盒就四散开,随即落下的是一地散沙。   沈川嘴唇紧抿,心里默默擦汗,无声庆幸他刚才没将沈晚交代出去。一抬眼,他的那点庆幸就变成了给自己的默哀——陆湛的身上和鞋上落满了沙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莫名的,沈川觉得脖子有点凉,他用余光悄咪咪地打量了眼陆湛,却发现陆湛并未动怒,眉眼间反而混着几种复杂的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些惊喜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看起来十分的矛盾。沈川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瞧了瞧,立刻怔住了。   那木盒打开后确实散了一地沙子是没错,底座上却安安稳稳地盘着一条沙子做的金龙。那金龙眼眸半垂,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眼醒过来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川惊讶之下,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陆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呈上来的吗?原来你自己也没看过里面是什么?”   “看了,看了……”沈川这才反应过来,仓皇补救,“不过虽然看了,却还是觉得震惊,哈哈……”   陆湛瞥了他一眼,任他傻笑,自己则伸出了一根手指,动作极轻地碰了碰那细小的龙角。沙子的细腻触感一如既往,陆湛略带思量地看了两眼金龙,半垂的眼底写满了笑意。   “辛苦沈副将了,”陆湛慢慢道,“这贺礼确实精巧,沈副将有心了。”   沈川被夸得受宠若惊,晕晕乎乎地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书房,待到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王府书房里,陆湛却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耐心地一点点将沙子掬起来捧回木盒中,又用榫卯将木盒扣紧,翌日中午捧着木盒进了宫。   昭文帝恰好午睡刚醒,倦怠而没精神,再加上久病的孱弱,更是显得格外苍老。见陆湛捧着东西进来,他也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湛儿进宫可是有事?”   陆湛装作没看到他那副青白的脸色,笑着道:“儿臣寻到了件宝贝,听那人介绍说这宝贝很稀奇,能看出开箱者的真实身份,便想拿来和父皇一起瞧瞧。”   “哦?”昭文帝提起了些兴趣,垂眼看了下他怀里的盒子,“能看出开箱者的身份,怎么看?”   陆湛小心地把盒子放到桌上,指了指身后一个低眉垂眼的瘦小男人:“儿臣也不清楚,还得问问他。”   “哦?”昭文帝淡淡地看了眼那盒子,问道:“怎么看?”   瘦小男人却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身形发颤似乎极为害怕:“小、小人,见、见过陛下……其、其实这盒子也是小人祖、祖上传下来的,小人听、听说,这箱子能显示出真龙天子的身份。”   话音落,屋内一片寂静。陆湛脸上浮出了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昭文帝却几不可查地坐直了些:“可是真的?”   “小、小人……”瘦小男人抖得更厉害了,本就结结巴巴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也是听说,应该是真的。”   昭文帝本就怀疑,这会儿却因他的样子而相信了几分。他端详了那箱子一会儿,抬手解开了绸布。眼尾余光里,陆湛正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木盒,留意到这一点,昭文帝手上的动作一顿。   “突然记起件事,你们先下去。”昭文帝随意摆了摆手,只留下了忠心耿耿、贴身伺候了他大半辈子的老太监在身边。屋门缓缓合上,昭文帝收回目光,动手慢慢打开了木盒。   片刻后,老太监急匆匆打开了屋门,一脸喜气洋洋地将陆湛又重新喊了进去。   “湛儿,”昭文帝双目发亮,脸色微红,明显一副兴奋过头的模样,“你看!”   陆湛神态拿捏得极好,从茫然到震惊的情绪诠释得自然而然,昭文帝看在眼里,满意至极:“那人居然说的是真的,那盒子里明明是一盒散沙,朕打开后那沙子竟然变成了一条龙!”   陆湛佯装才反应过来一般,伏身行了个大礼:“父皇乃真龙天子,这不同寻常的异象便是有力的证明。”   昭文帝最爱听这类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半晌后他渐渐平静下来,眉眼间却依旧含着志得意满的笑意:“快快快,把那位公子请进来,朕有赏!重重地赏!”   陆湛垂下头,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却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初,快得好似人的错觉一般。   而那瘦小的男人已经被捧高踩低的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他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胆子也大了些,抖得倒是不那么厉害了。昭文帝看在眼里,心中的那点怀疑也淡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昭文帝温声询问。   “禀陛下,小、小人叫冯劫。”说着,他还比划了两下。   “这名字……”昭文帝略有些无语,换了个问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小、小人……”瘦小男人又开始抖,却迟迟没回答,最后还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陆湛。   陆湛往前走了两步,替他回答:“父皇,冯劫他是祖传算命的相师,到现在就只剩了他这一个传人,这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昭文帝了然,更感兴趣了:“这可以测人身份的盒子是你家中长辈做的?”   冯劫声若蚊蝇:“是……是小人祖父做的,小人本来还有些怀疑的,现在才知道原、原来是真的。”   昭文帝笑得愈发开怀,随口问道:“你祖上这么厉害,那你呢?”   “小、小人……”冯劫声音更低了,“只勉强学到了些卜卦的皮毛。”   拜那条闻所未闻的沙子金龙所赐,昭文帝对冯劫的能力也多了些信任,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说道:“朕想让你现场算上一卦,要怎样朕……昭国才能福泽不减。”   冯劫惶惶地想要下跪,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了,他好像自知逃不过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片光滑的龟壳和几枚平整的铜钱,缓缓站直了。本来看起来胆怯不安的人,眼下却有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昭文帝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察觉冯劫的变化后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卜算的过程里冯劫却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颇显风骨,但这点气势在结果出来后就烟消云散。他弓着背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查看地上的龟壳和铜钱,半晌似乎有些为难,小声道:“陛下圣明,确实有一法子,只是不清楚灵不灵验。”   “说!”昭文帝斩钉截铁道。   “这事、这事还和雍王殿下的婚事有关……”   陆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昭文帝却没再像以前一样放任他,面色严肃地一挥手:“事关国祚,湛儿不可胡闹,先听听冯劫怎么说。”   冯劫抖了抖,呢喃道:“小人对京中不熟,还得请陛下派人验证一下……”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看看京城东北方是不是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家中五口人,女娃排行第二,还有四个月及笄。”   昭文帝立刻让人去查,陆湛站在一旁似乎有点不耐,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暗卫折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陆湛身上开始嗖嗖地往外冒凉气,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往冯劫身上飞,冯劫没站住,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湛儿!”昭文帝低低斥了一声,又转向冯劫,“看来你说的没错,继续。”   “雍王殿下和此女乃是天定姻缘,若是结为连理必然福泽血亲……但有一点,必须是男性长辈亲自促成此事。”冯劫似是怕得极了,一口气说完了就躲到一旁,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昭文帝却陷入了思量当中。刚才暗卫说那姓沈的人家原来是沈明一家,沈明官职比亲王低得多,自然不会亲自促成此事,那剩下的人便只有他。昭文帝瞧了一眼陆湛,见他眉眼间隐含烦躁,最后一点戒心打消,温声道:“湛儿,哪怕是为了昭国……”   他话音刚落,就满意地发现陆湛的面色一变。   片刻后,陆湛拱起手,一寸寸地弯下腰,似是妥协:“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但……但赐婚隐情一旦传出去,儿臣……”   昭文帝恍然,满意之下也多了些体谅,带了点补偿意味道:“湛儿不必担心,你为大昭的国祚牺牲,朕心中有数,下旨赐婚的时候只说你对那沈家姑娘一见钟情便罢,不会磋磨你的脸面的。”   见陆湛似乎还有点迟疑,昭文帝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朕也亏欠你良多,你又历了几次生命之险,便把新培养出来的那批暗卫给你吧。”   “父皇,”陆湛低下头,语气急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昭文帝看了眼那条金龙,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   纵然无奈,陆湛和冯劫依旧被小太监们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殿外。   夏日的天晴朗得不见一丝云彩,灿烂的阳光落下,将一切暗中的筹谋算计都蒸发得无影无踪,陆湛缓步在回廊里走着,似是不经意间偏头,恰好和冯劫隐约带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陆湛神色不变,毫无破绽地移开目光,他淡淡扫了眼身后半步捧着圣旨的传旨太监,眉眼间又浮现出了那种被强制逼婚的无奈,那神情真实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第22章   雍王府和沈府恰巧坐落在城中的两个方向,等出了宫门又目送着雍王府的马车慢慢远去, 被陆湛用眼刀飞了一路的传旨太监才小心翼翼地舒出口气, 直奔沈府去了。   昭文帝命人传的是一道密旨,除了当时在场的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外, 谁也不清楚圣旨上究竟写了些什么。沈晚听说此事后还有点好奇,请安的时候不由问了沈夫人几句,却只得到了沈夫人一个复杂的眼神当做回答。   沈晚被她看得莫名有点心中不安,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便敛起了好奇心,不再问了。   沈府内外依旧一派风平浪静, 好像没有事情发生一样。陆湛的几个心腹却急了,其中情绪最为激动的还是冯劫。   冯劫本是陆湛外放的一个门客, 平时帮陆湛处理一些京城外的事情, 这次陆湛在昭文帝面前演戏怕会引起疑心,便没有用府里的门客, 而是将他调了回来。两人成功在昭文帝面前演了一出戏,但做戏要做全套,陆湛一直不想成亲却因冯劫而被莫名赐婚,从宫里出来自然要对冯劫“动手”。   眼下冯劫正背着个小包袱,正打算出演被陆湛报复后赶出京城的戏码。为了看起来更逼真, 他还特意让人打了自己几拳。但没想到一切准备都做好了, 沈府那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冯劫走也走不安心, 顿时急了:“王爷, 您说陛下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会,”陆湛端着茶杯笑了笑,“你去把后面的戏演完,过几天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冯劫已经见识过陆湛揣摩昭文帝心思的精准程度,得到回答就敬业地去演后面的戏了。而事实再一次证明,陆湛又对了。   千秋寿宴的前一天,皇后突然下旨,言明参加寿宴的官员一律携妻女出席。沈晚被这和原剧情明显不同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捧着记录了原剧情的宣纸思考了半晌也没能得到结果。   而这点疑惑,在到了设宴的大殿后更是不增反减。   沈晚本以为皇后的意思是在后宫为女眷们增开一席,却没想到她们依旧是和官员们一同参加寿宴,只不过是一左一右分了两列席位而已。这安排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但看沈夫人一副淡然的样子,沈晚便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不时悄悄打量周围的人。   陆湛一进殿就瞧见了她这幅模样,眼里登时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但这笑意维持的时间极为短暂,等引路的小太监察觉不对偏头看过来时,陆湛的笑意已经变成了烦躁。   小太监有点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顿时一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说话了。   这一幕恰好被过来巡查的太监总管看在了眼里,思索了片刻,他扭头走回了后殿,将陆湛的表现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昭文帝和皇后。   “湛儿这孩子,”皇后叹了口气,佯装无奈地看向昭文帝,“都是陛下太疼了,惯出了他这幅性子。”   昭文帝却笑了笑,他先后派出去的几批人都证实了陆湛和冯劫之间毫无关系,而冯劫更是在离开皇宫后就被陆湛命人打出了王府。   无论是探听到的,还是陆湛不耐的表现,昭文帝都十分的满意,听了皇后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事本来就是湛儿受了委屈,他这样倒也正常,朕看还得再给他添些补偿才对。”   皇后又叹了口气,终究没反驳他。   寿宴很快开始。   天气渐热,昭文帝身子又虚,便没穿厚重的朝服,只着了件普通的夏日常服,上好的杏红布料衬得他气色反而好了几分。众人的叩拜声中昭文帝和皇后走到主位坐定,借着让众人起身的片刻工夫,昭文帝微不可查地偏头打量了沈晚一眼,心中倒还满意。   依着流程,昭文帝本该说几句场面话,但他主要心思不在寿宴上,就随意应付了过去。宫人开始一道道上菜,成王四下瞅了瞅,站了起来:“父皇,儿臣为您准备了件寿礼,还请您赏脸一看。”   昭文帝眼神闪了闪,微微点了点头。   成王献的寿礼是一枚玉雕,极薄的玉片上雕着一副祥龙贺寿图,灯光下那玉质格外剔透,图案也惟妙惟肖,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确实是个精巧的寿礼。   沈晚一边打量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蜜饯,漂亮的眼睛只盯着那玉雕也不看别处,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喜欢。   陆湛的座位在她斜对面,虚虚一扫便将她的神态尽数收进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了那玉雕一眼,陆湛心里琢磨着日后也在王府里弄一块类似的玉器。   他们都看得仔细,昭文帝却没什么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错”,就让人给了封赏。有人急于邀功立刻紧跟着献上寿礼,却都一一铩羽而归,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陆湛站了起来,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小盒子,呈到了昭文帝面前:“儿臣不才,只能寻到一点儿小玩意,惟愿父皇看了能开怀一笑。”   昭文帝格外给他面子,亲自动手打开了盒子。上好的绸布中,一块剔透的红玉正闪着莹润的光。昭文帝一怔,伸手将这块玉拿了出来,台下的众人抬头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光下,那红玉中有一条宛若翱翔的飞龙纹路。   成王和顺王一怔,眼里都多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早在前两年,当时的平王就这么做过,非但没能取悦昭文帝,还被斥责了几句。成王和顺王后来揣摩了许久,才渐渐明白昭文帝的心思:这天然带龙的东西是平王发现的,昭文帝疑心又那么重,自然会怀疑。自此,他们二人也绝了这类心思,献出的东西只求稳妥,绝不猎奇。   眼下陆湛自己往枪口上撞,二人自然乐见其成。但他们的笑容还没成形,就听到昭文帝朗声大笑道:“好好好,湛儿的孝心朕感受到了,来人呀!赏!”   成王和顺王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更让两人意难平的是,昭文帝说要赏赐就是真的赏赐,那清单长长一串,说得小太监口干舌燥,听得别人昏昏欲睡,却让成王和顺王二人嫉妒得快要吐血。   陆湛倒是面色平静地叩首谢恩,看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顺王嫉恨得眼都红了,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却不经意间注意到对面席位上,他定下的未来侧妃——秦宁正脸色微红地看着陆湛的方向,眼睛里满是动人的情意。   顺王一口心气不顺,刚咳了下就察觉到了昭文帝冷淡的视线,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晚端坐一旁,却看戏看得很愉快。她一早就注意到了秦宁的神态,虽然脑子里明明已经脑补出了一出三人你追我、我追你的戏码,偏偏还必须忍着不能笑,眉眼间不由多了点微妙的隐忍感。   陆湛坐回位子上就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在席位上一扫,很快就注意到秦宁的神态和顺王怒火中烧的眼神,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幅样子……怕不是吃醋了。陆湛捏着茶杯,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垂下的双眼里满是遮不住的愉悦。   昭文帝没察觉台下的暗流汹涌,把玩了下那块内含飞龙形态的红玉,他拍了拍手,让人呈了一个木盒上来。   看清那木盒的样子后,沈晚眼皮一跳,徒然抬头看向陆湛,却发现他一副认真品茶的样子,好像眼下的情况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那模样看起来无辜至极。   怪不得刚才昭文帝会赏赐那么多东西下来,沈晚默默地想,原来陆湛一早就把那沙子金龙献上去了。不过这稳妥的做法,确实是陆湛本人没错了。   沈晚微微走着神,主位上的昭文帝已经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诸卿的寿礼朕都看过了,朕今日倒是也有件东西想给诸卿看看。”说着,他放下酒杯,亲手打开了木盒。   “这!是沙子!”成王眼力好,低声惊呼道,“沙子怎么可能变成龙?”   昭文帝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成王还没来及高兴,就见昭文帝转头看向了陆湛,那语气要多慈爱便有多慈爱:“这事,还是湛儿来说。”   陆湛立刻起身,将当日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声线清朗,语气平静,让人听着就不由生出一种信服的感觉,等他说完,昭文帝敏锐地发现台下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带了敬畏之色。他不清楚这些人是陆湛安排的,对这一效果倒是十分满意。   昭文帝笑道:“说起来那日朕太过震惊,倒是忘了赏赐你,湛儿可有想求的事情?”   昭文帝特意没说“想要的东西”,便带了点提示的意味。陆湛自然明白,他走到大殿正中跪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配合昭文帝演戏:“儿臣本想日后再向父皇提的,既然父皇问到了,儿臣便斗胆请父皇赐婚。”   他话音刚落,殿中便是一静,帝王亲自赐婚在昭国极为罕见,只有荣宠至极的人才能有此特例,陆湛这么一句话说得不少人都屏息以待。   “哦?”昭文帝却笑了,“说说看,是哪家姑娘终于让你动了凡心?”   这……是答应了?沈晚有些震惊,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余光却瞟到旁边秦宁的手指都激动得微微发颤,脸上更是写满了惊喜。   见状,沈晚坠在半空随风飘荡的那颗心慢慢落下。   就在此时,陆湛徐声道:“儿臣对沈小姐一见钟情,还请父皇成全。”   沈晚脑子里轰然炸开,抱着侥幸心理,由衷希望这殿里还有其他姓沈的姑娘,然而陆湛的目光却已经望了过来。沈晚一怔,彻底傻了。   昭文帝朗声大笑:“这倒是巧了,玄静住持恰好在宫里祈福,朕这就让人去请他来合一合八字,若是不错,朕就成全你。”   赐婚前先合八字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沈晚却被这猝不及防的寿宴走向都快弄得精神恍惚了,偏偏因为陆湛的话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她还不得不打起精神。   玄静倒是来得很快,小太监笑眯眯地要了两人的八字交给他,玄静记在心里就闭上眼掐算起来,即便殿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受半点影响。   趁着这个间隙,沈晚的目光在殿里快速地逡巡一圈,敏锐地注意到昭文帝、陆湛还有沈夫人的脸色都比其他人平静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卜算的结果,只静静地等待着。   沈晚无端端想起前两天沈夫人收到的那封密旨,心里涌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片刻后,这不安成了真。玄静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笑意:“禀陛下,殿下和沈小姐乃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八字相合,福缘俱佳。”   昭文帝似乎极为高兴,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朕便亲自为你们赐婚……”   沈夫人抬手轻拍了沈晚一下,沈晚这才惊醒,敛起恍惚的神色,走到陆湛身旁和他一起叩谢皇恩。   直到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沈晚才彻底回神,欲哭无泪地闭上眼睛。她回忆了下原剧情,无比确认昭文帝是患了心肺衰竭,而不是脑子有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昭文帝究竟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毕竟……在原书里昭文帝对陆湛不肯娶妻一事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会为原主和陆湛赐婚也是皇后从旁相劝的结果,眼下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第23章   沈晚着实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但等她第二天睁开眼睛, 看到源源不断被抬进府里的赏赐后,才算清楚的明白, 原书的剧情确实是崩了,崩到她这个通读全书的正经读者都不认识了。   栀初正在院子里清点赏赐,抬眼见沈晚醒了倒是很高兴, “小姐您看,这些都是陛下赐下来的, 足足装了六七个大箱子。”   沈晚有点提不起来精神, 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一看就很贵重的赏赐, 毫无形象地倚着门框开始发呆。   栀初总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担忧地询问:“小姐, 您不高兴吗?”   沈晚一怔,总算撇开原剧情的问题, 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这个问题。陆湛样貌俊美、位高权重,整个人还极有风度, 怎么看都是上乘的夫婿人选。更别提她本来就极喜欢陆湛这个角色, 见到真人后虽然尽量克制了,却依旧有点移情。   沈晚眨眨眼, 敏锐地发现自己对这桩婚事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抗拒, 反而是剧情走向发生偏移的事情更让她头疼。既然无论怎样都是要成亲的, 那能嫁给一个有点喜欢的好像也不错?   沈晚适应性极好地认清了这点, 又看了下还在眼巴巴等着她回答的栀初, 小幅度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句话却是她的肺腑之言——昭国民风相对开放, 夫妻间感情若是不和睦的话,和离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不会被人诟病。沈晚不是原主,并不留恋雍王妃这个位子带来的虚荣,即便到时候真的和陆湛感情破裂了,她也有和离的退路在。   毕竟她没冒充陆湛的脚救命恩人,孽缘一开始的原剧情已经错过去了,她完全可以安下心来只当是谈了一场恋爱而已。   想通了这点,沈晚顿时弯起眼睛,浅浅地笑了起来。   栀初跟着松了口气:“奴婢就说您那么喜欢雍王殿下,怎么会不高兴,原来是奴婢想多了。”   沈晚笑容一僵:“……”   她正想问问栀初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就见几个府里的护卫又抬着大箱子走了进来,顿时一怔:“这些是什么?”   “禀小姐,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赏赐,夫人让我们抬过来给您看看。”   沈晚被这么一打断,倒是暂时忘了要问栀初的问题,而侍卫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又一一打开。   阳光下,各式珍奇的宝贝闪闪发光,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看起来比昭文帝赐下来的东西还厚重几分。沈晚嘴角微微抽了抽,隐约觉得皇后应该是因陆湛总算肯成亲而激动,一时间也没多想,只是让人搬了把躺椅,她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栀初一样样清点东西。   过了还没多长时间,又有其他交好的朝臣陆续送贺礼过来。沈夫人疼爱女儿,也不藏私,让人一股脑地把东西都送到了沈晚的院子。   一时间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搬运东西的声音,沈晚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吵,转身进了屋子。将桌面上用书压着的一叠宣纸抽出来,沈晚一条条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   自穿书之后,沈晚便只有两个目标,一是错开护国寺里让陆湛误会的那段剧情,二是保证陆湛的生命安全。这两点都很好的实现了,以至于沈晚根本没仔细留意过剧情线,现在仔细看过去,她才发现剧情的偏移并不是从昨天的寿宴开始的,而是一早就出现了。   譬如,平王本来应该在年底才被昭文帝下旨处置掉,却提前了整整半年。   这已经算是大偏移,但沈晚只一心留意着陆湛的安危,竟然没有注意到。莫名的,沈晚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轻轻敲了敲头,沈晚拿起一支笔,将已经偏移或者根本没发生的剧情用墨汁涂抹掉。端丽清秀的簪花小楷很快就被覆盖了大半,沈晚捏着第一张纸,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纸上仅剩的两行小字:   雍王领差事出京后遇刺受伤。   昭文帝下旨赐婚。   虽然时间线上多少有一点出入,但和原剧情的走向一致的,确确实实只有这两点。而这两点,恰好都是她有点想不明白的。   陆湛明明采用了提议,最后一先一后地兵分两路,还借昭文帝和官府的手敲打了其他三个皇子,他又是个生性谨慎的人,怎么会在回程的路上遇刺重伤的?   而赐婚这件事就更有点说不通,陆湛已经查到柳沐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没了认错人的可能性,而她和陆湛也没什么交集……即便真像陆湛说的是什么一见钟情,那好像也得追溯到一个多月前陆湛留在沈府吃饭的那一次,怎么会拖到现在?   沈晚看着宣纸上的字,只觉得一头雾水,却又好像已经摸到了一点点的边儿,偏偏她左思右想,就是拨不开那层薄薄的迷雾。   沈晚还是第一次觉得脑子这么不够用,不由露出个沮丧的表情。   木苏恰好端着调理的汤药走进来,她进府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减少脸上涂抹的药物,原本因药物而显得蜡黄的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白皙。   沈晚一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药味就苦了脸,下意识找了个话题想躲开喝药:“木苏你的脸色最近倒是好看了许多。”   木苏其实有点心虚,却还是佯装镇定:“小姐好好调理身体,脸色也会更好看的。”   见躲不过,沈晚只得喝了药。木苏松了口气,收拾好药碗和蜜饯便又重新走了出去。沈晚百无聊赖地目送她走出屋子,本来散漫倚着椅子的脊背,渐渐坐直了。   荷白……木苏……她一直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却直到刚才留意到木苏出门时的步态和寿宴上看到的宫女如出一辙时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原书里皇后特意给雍王妃留的医女,在原主和陆湛成亲后特意送给原主的。   因为两人在书里出现的次数寥寥,沈晚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沈晚闭了闭眼,无声露出一个混杂了懊恼和震惊的神情。要真是这样的话,就证明皇后一早就察觉了什么,但沈晚之前一直没见过皇后,皇后会这么做就只剩下了一种解释——因为陆湛。   方才想不通的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个小细节而有了突破口。   沈晚竭力控制住表情,佯装没事发生一样将栀初叫进了屋子,“先把门关上。”   栀初很机灵,虽然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了,关好门才小声道:“小姐,您有事吩咐奴婢吗?”   “有点事想问问你。”沈晚也压低了声音,斟酌着道,“木苏当时是谁买进来的你知道吗?”   栀初满头雾水,点了点头:“听管家说是少爷亲自买的。”说完,她有点犹豫地又补充了一句,“小姐,难道您觉得木苏有问题吗?”   沈晚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问问,你去忙吧。”   栀初也没多想,又一头扎进了那珍宝堆里,继续忙着清点,沈晚目光发虚地看着门外,看起来像在走神,实际上思维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   沈川她多少还是了解的,善战好斗,真正会动脑子的时候极少,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很细心地向她提了提雍王赏赐的医女最好不要用。沈晚当时觉得这提议很合理倒是没往深处想,现在仔细一琢磨却发现满是疑点。   但若是背后有人提醒的话就不一样了……要是陆湛先让人不经意地提醒了沈川,再给木苏编造一个凄惨的身世出来,利用沈川单纯好骗的特性将人送进府里,好像也是很正常而顺理成章的事情。   理清这点,沈晚头疼地拍了拍额头,想让人把沈川请来好好问问,一抬眼就瞧见沈川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一阵风一样绕过院子的大箱子,直接卷进了屋门。   “晚晚,”沈川的声音带着笑,扬了扬手里的拼命挣扎的大雁,“你看这是什么?”   沈晚被大雁的翅膀卷起的风扇得头发乱飞,嘴角抽了抽:“你拎着一只鸟做什么?”   “什么叫鸟,这是雍王殿下亲自给你猎的大雁,你看看这大雁多漂亮。”沈川抬了抬手,霎时又是一阵风。   沈晚一顿,耐着性子打断他:“什么叫给我猎的大雁?”   沈川心虚地笑了笑:“我光顾着高兴,忘了和你说了。陛下虽然赐婚了,但一些议亲的流程却没走,雍王殿下怕委屈了,便私下补上了。这一步,就是让人携活雁为礼,上门提亲。说起来,殿下却是足够用心,猎了六七只才挑了最漂亮的一只让我拿回来。”   沈晚一怔,心里蓦然涌出了丝动容。   见她面色好了些,沈川顿时安心了许多,面上的心虚都变成了善意的揶揄:“不过陛下都下旨了,这提亲我们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便进行下一步,交换合婚庚帖吧。”   沈晚骤然回神,还没来得因这潦草的流程而失笑,就见沈川变戏法一样单手从怀里摸出了两张庚帖,奇异的是,那庚帖被他揣在怀里一路还很平整。   沈晚抬手接过,见一张是空白的,另一张则写着字。   沈川还在那里小声叨叨:“说起来这帖子还是殿下亲自动手写的,为表诚意,晚晚你便也自己动手写一写吧。”   沈晚端详庚帖的目光一凝,霍然抬头:“这帖子是雍王殿下亲手写的?”   沈川被吓了一跳:“是、是啊,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了?”   沈晚气极反笑。怎么了?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第24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 沈晚对书法的了解仅限于皮毛,只能依照个人审美主观地判断字迹好看与否, 她能写出来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多亏了原主的身体记忆。因此对真正多年刻苦研习, 能写出一手漂亮毛笔字的人, 她还是由衷佩服的。   沈晚记得很清楚,上一次雍王府的回复字条传回来时, 荷白信誓旦旦地说是青苏亲笔写的。眼下再看这庚帖上的字,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通了这点, 沈晚脸上的笑容不由掺了点微妙的寒意。   沈川看在眼里只觉得后背一凉, 以前沈晚生气折腾他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沈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晚晚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你这帖子写完了回头让人送我院子去就行,我先走了。”   说完, 他不管手里大雁的抗议哀鸣,又抓着它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屋子。   沈晚一怔, 好不容易才积聚了一点儿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半晌, 她又记起之前的疑问, 将栀初叫进了屋里,“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雍王殿下的?”   栀初眼里的笑意一僵, 就连站姿也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小姐……”   沈晚最受不住栀初扬着白嫩嫩的包子脸向她撒娇的画面, 只得板着脸佯装严肃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 ”栀初犹豫了下,见逃不过了,只得小声道,“奴婢其实也是揣测的,虽然您表现得不太明显,但奴婢还是感觉到了您对雍王殿下的态度很特殊。”   沈晚微微皱眉,没说话。   见她没有生气,栀初的胆子大了些,脸上又多了点笑意:“小兰前两天出府采买听说书的人提到一句话,用来形容您倒是很合适。”   沈晚心里生出种不妙的预感,但她还没来得及打断栀初,就听小丫头脆生生地道:“叫爱在心口难开。”   沈晚:“……”   栀初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也不敢插科打诨了,小声询问道:“小姐,难道您不喜欢雍王殿下吗?”   沈晚喉咙发干,涩着嗓子咬牙切齿道:“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雍王殿下呢?”   虽然这般说着,她的神态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栀初直觉好像自己闯了祸,一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一室寂静中,沈晚也慢慢回过神。   若是真像栀初说的,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陆湛的关心很像是倾慕所致的话,那陆湛突然求昭文帝赐婚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她一直防着荷白,却忽略了木苏的存在。   定了定神,沈晚低声问道:“木苏的房间你去过吗?她有没有养信鸽之类的动物?”   栀初一呆,摇了摇头。   “这样……”沈晚边思量边叮嘱她,“这会儿木苏不当值,应该在房间,你去她房间看看,如果发现鸽子之类的小动物,就找个借口带过来给我看看。”   栀初两次进屋,沈晚两次都提到了木苏,她再单纯也不由多想了些,听到沈晚提到信鸽脸色更是一变。沈晚看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木苏没什么坏心思,你该怎么和她相处还怎么相处,无需怀疑她。”   栀初脸色这才好了些,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地往木苏房间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栀初就折了回来,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小姐,您看!”栀初将拢着的双手微微展开,片刻后一只毛茸茸小脑袋探了出来,小小的喙里发出啾啾的叫声,两只晶亮的豆眼似是好奇一样还眨了眨。   和沈晚的视线对上以后,小家伙偏了偏头,突然雀跃地扑棱了下翅膀。栀初一时没防备,竟被它挣脱了,她还没惊叫出声,就见那小家伙一头扎进了沈晚的怀里,两只细细的小脚来回蹦跶着,努力地把小脑袋往沈晚手心里蹭。   栀初一脸讶然,半晌才干巴巴道:“小姐,这云雀是您养的吗?”   沈晚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却仍是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小云雀见状啾啾叫了两声,吸引到两人的注意后也模仿着晃了晃脑袋瓜。   栀初死死忍着笑,“小姐,这云雀怎么那么喜欢您啊?刚刚奴婢拿它过来的时候它还发脾气了,您看,奴婢的手心现在还红着呢。”   沈晚用一副“我怎么会知道”的无奈表情瞥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按住在她腿上撒欢的小云雀,有点头疼地问道:“这云雀,是在木苏屋子里找到的?”   栀初点点头:“木苏说是前些日子在院子里发现的,当时这云雀受伤了她就帮忙包扎了下,结果它伤好了之后就不走了。”   沈晚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可以用来遮掩的好借口,若是她之前没发现疑点的话说不定也会信了。想了想,她问道:“你用什么借口把云雀带出来的?木苏不会怀疑吧?”   “不会的。”栀初信誓旦旦地说,“这云雀没装笼子里也没锁住爪子,自由的很。趁着木苏去小厨房煲药膳的工夫,奴婢就偷偷将它带出来了。临出门奴婢还特意看了一眼,木苏房间的窗子是开着的,不会怀疑到奴婢的。”   栀初这几句话几乎把沈晚的猜测给落实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小云雀一眼,压低了声音交代道:“以后荷白和木苏在的话,你记住不要和我提雍王殿下的事情。”   栀初有点不理解,但见沈晚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下来:“奴婢记住了。”   沈晚总算满意了——她不再提陆湛,木苏总没什么好禀报的了吧?毕竟没素材呀!   然而她是满意了,却有人受苦了。陆湛本来以为赐婚后沈晚已经会格外的欢喜,木苏回禀的次数会更多,哪里能想到事实恰好相反——一连几天,他连简短的字条都没收到。   前三天陆湛还勉力支撑着,只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问青苏,然而三天一过他就绷不住了,得空就打发青苏去看看有没有来信。   这可苦了青苏。   他一天跑无数次门房,腿都快跑断了也没落着好,还眼见着陆湛身上的寒气愈来愈重,弄得他总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但即便如此,青苏还是得按照陆湛的吩咐来回跑。   门房一见他进屋就垮了脸:“今天也没有。”   青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也不意外,只是木着脸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想回院子面对陆湛那张好似结了冰的脸。为此他磨磨蹭蹭地在门房边上站了一会儿,目光怅然地极目远眺,耳朵里却不经意地钻进了点过路人的闲聊。   “雍王殿下真的那么深情啊?”有人问道。   “那可不,”另外一人答,“当时赐婚的场景那么多大人都看到了,这事儿在京中都传遍了。”   ……   青苏本来只是随意听着,听到后面却眼神一亮,霍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你俩别走!哎?你们跑什么?给我站住!”   一柱香后,鸡飞狗跳的雍王府大门前又恢复了平静。青苏怀里抱着个本子,脚步匆匆一脸喜气地往院子里跑。路过小花园时,他听到一声鸟类的长鸣,还没来得警惕,就被扇了一身的灰尘和枯枝落叶。   青苏暗暗叫了声苦,偏头一看,果不其然,一只脖颈优雅修长、长相英俊漂亮的大雁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他,被羽毛覆盖的脸上莫名带着些睥睨众生的气势。   青苏恨得牙痒痒,却还记得这大雁是陆湛所谓的定情信鸟,不但不能发火,还只能苦兮兮地绕路走。   书房里,陆湛正捧着一本书看,神态看似认真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后,他调整了下坐姿,佯装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余光却悄悄往门口的方向瞄。   片刻后,青苏一脸激动地走了进来。   “收到信了?”陆湛稳着语气,宛若不经意一般询问。   青苏摇了摇头,见他有脸色变冷的趋势,立刻补救道:“但属下猜到了木苏那边一直没传消息的原因了。”说着,他将那个有些破旧的本子放到桌上。   陆湛没动,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青苏咳了声,轻声道:“您向陛下请求赐婚一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玄静住持的那一卦也跟着传开了,不少人都说您和沈小姐是天赐的美满姻缘,将赐婚一事称为一段佳话,有人甚至还以殿下您和沈小姐为原型写了……写了话本。”说到最后,青苏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毕竟昭国虽然民风开放,类似的话本也有不少,但拿到当事人面前说总有点没底气。   陆湛却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微微眯了眯眼,他打量了下桌上的话本,没急着看,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晚晚这是听说了城里的流言,害羞了?”   这问题没青苏答话的余地,他抿着唇,一声不吭。   陆湛却像是信了,一派雨过天晴的神态,半是好奇半是思量地打开了那破破烂烂的话本。他本来不过是随意看看,后来却渐渐认真起来,甚至还颇有些爱不释手。   半个时辰后,陆湛指着最后的空白页询问道:“怎么写到一半就断了?”   “写这话本的是个老秀才,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写了一半就没再写了。”青苏低声答。   陆湛沉吟了下,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去青枫庄给他开个院子,每日饭食供应,再给他些银子,让他把这话本写完。”   青苏闻言眼角一抽,却还是沉声应了。正当他拿起话本准备下去安排,就见陆湛提起了笔,继续道:“我写个请帖,你一会儿送到沈府去……就说母后叮嘱我同王妃多相处,便邀她见上一面。”   话音落下,青苏险些笑出声,他在心里默默向莫名背锅的皇后娘娘告了声罪,拿着请帖,揣着话本,脚步急急地出府去了。   陆湛目送着他离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平静的脸上慢慢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第25章   许是天公作美, 陆湛约定见面的前一天还下了一整日的雨,翌日天空却一碧如洗, 晴朗的连一丝云彩都找不到。更为难得的是,这场大雨还削弱了连日来的燥热,灿烂的阳光落在身上也不让人觉得热,反而有一种春意融融的感觉。   陆湛因雨声一夜未曾睡好,这天起了个大早,见天气晴朗,一颗心才踏踏实实地落了回去。   青苏端着早膳走进屋里时,陆湛刚换上了一身新裁的衣裳,正侧身对着铜镜查看。青苏忍着笑把从食盒里拿出早膳摆好,提醒道:“主子,该用膳了。”   闻声, 陆湛微微偏了偏头,却没动, 而是询问道:“这身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青苏最近几天少说也听了七八遍, 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却又不得不回答:“主子穿这身很好看。”   这句评价虽然显得干巴巴的, 倒是青苏的真心话。陆湛从未穿过白色的衣服, 这次却一连裁了七八身白色锦袍,试穿时看起来少了几分惯有的疏懒,平添了几分温润。   ——这幅翩翩公子的模样, 倒是更吸引人目光了。   青苏其实有点想笑, 陆湛这一副在意外表甚至有点不自信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看起来不像是递帖子约人的,反而倒像是被约的那个。   想了想,他低声劝道:“主子,沈小姐倾慕您的话,那无论您穿什么她都会觉得好看的。”   陆湛整理袖口的手指一顿,方才那点挣扎着想再换一身衣服的纠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又浮出了惯常温和的笑意来:“说得也是。”   见他总算打消了多试几身衣服的打算,青苏心里顿时一松。   陆湛倒是没留意到他的神态,倒是突然记起了件正事:“交代你的那些东西,你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青苏沉声应了,“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属下去看过了,那些匠人们弄得很漂亮。”   陆湛点点头,安了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约定的时间,申时初的阳光依旧灿烂,却少了正午的燥热。陆湛刚从马车里走下来就见青枫庄的管事已经候在了门前,他还没来记得说上句话,就听到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陆湛下意识地转过头,看清那缓缓驶来的马车旁缀着的木牌后,他微微抿了抿唇,心底克制不住地生出了点甜意:眼下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小半个时辰,沈晚这么早来,应该也是很想见他的吧?   顿住步子,陆湛心里生出了点期待。   然而这点期待很快就成了空,沈府马车的车帘一掀,陆湛下意识想伸手去搀,就见沈川弯着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继而又转身伸出手小心地把沈晚扶下马车。   陆湛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默默缩回前伸的手,冷眼看着沈川。   在军营的多年历练令沈川立刻察觉到了这道满含凉意的视线,他别过头,这才看到陆湛正站在台阶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沈川满头雾水,却还是守礼地问好:“殿下。”   陆湛轻哼一声就当是应了。   沈晚看了看两人,隐约觉得陆湛似乎有点情绪不高,犹豫了下,还是插话道:“见过殿下。”   沈川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陆湛因为沈晚这句平淡的问好而骤然脸色一晴,心里顿时有点莫名其妙起来。   陆湛却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只是颇有风度地对沈晚示意了下,请她一起进庄子。沈川犹豫了下,却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地跟了上去。   虽然一早就吩咐了下去,但陆湛毕竟没亲眼看过庄子改造的成果,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想了想,他道:“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晚……沈小姐不妨先在凉亭歇歇。”   沈晚装作没听出他的口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陆湛放下心,示意庄子的管事小心伺候着,自己先去看改造成果了。他心里存着事,也没注意到沈晚一直在目送着他,等他人走远了,沈晚环顾了一下四周,隐约觉得周围的景色和上一次过来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   但庄子的管事就在旁边,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安安静静坐下来。   沈川也跟着坐到了她的对面。陆湛一走,他就像是换了个人,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见石桌上还摆着几本供人消磨时间的书,沈川没多想就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一张叠好的纸却恰好掉了出来。   站在他身后角落的管事恰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没控制好神态,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沈晚看在眼里不由皱了皱眉。她以为这纸可能是陆湛无意间留下的什么重要东西,刚想阻止沈川,沈川却已经手脚麻利地快她一步将那纸给打开了。   出乎沈晚预料的,那纸上并没有什么机密,反而写着点语焉不详的短语,什么门口桃树、池子里的锦鲤、墙上的画卷……   “这是什么?”沈川看了一眼没看明白,小声嘀咕了句。   沈晚其实也不大明白,但看管事额头上都浮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她也能隐约猜到这东西应该极为重要。从沈川手里拿过那张纸,沈晚按照之前的褶皱整齐地叠好,又压回了书里:“许是有人落下的。”   沈川倒也不是真的在意,得了句回答也不再追究到底,转头望向了凉亭之外。青枫庄的景致好是出了名的,凉亭外便是一片湖,沈川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对漂亮的风景倒也静得下心来欣赏。   他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庄子管事:“我记得这湖里养了很多锦鲤,怎么就剩两条了?”   沈晚一愣,突然反应刚刚那种微妙的感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和上次她应秦宁的邀请来青枫庄时不同,这庄子里无论是种的树木还是摆设的装饰,似乎都开始变得成双成对起来……   沈晚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杯子和一旁的凳子,果不其然,上面的花色也都是成对出现的,没有一个落单,也没有一个花色出现两次以上。   管事的反应也从侧面验证了这点:“沈大人许是、许是看错了……那些锦鲤还是那么多,都在池子里呢。”然而他口中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心虚,眉眼间更带了点焦急。   想到陆湛不久前突然离去时的模样,沈晚前后一联系险些笑出声来。这庄子的变化是从何而来已经很明显,没发现的时候还没察觉到,眼下再看倒是多了一种冒着傻气的浪漫感觉。   巧的是,陆湛恰好在这时回来了。   沈晚已经发现了端倪,眼下再看陆湛就浑身都是破绽。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装作没发现陆湛似乎精心打扮过,忍着笑道:“王爷忙完了?”   较之离开时,陆湛的脸色镇定了许多:“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不如我带沈小姐四下逛逛?”   沈晚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演戏,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陆湛松了口气,也跟着露出了个笑容。两人相错半步地在前面走,沈川和管事的一行人则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沈晚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这点不自在就在沿路的景色里烟消云散,再也影响不到她分毫。   因为刚才的发现,沈晚欣赏景色时便也格外留心了些。这么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不仅是前院,这一路走来至少绕了三四个小院子,院子里无论是树还是装饰摆设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陆湛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安排一早就被她看出来了,带着沈晚绕了最后一个院子看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陆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总算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但他脚步刚顿下,就听沈晚有点疑惑地喊他:“殿下?”   陆湛定了定神,露出个略有些勉强的笑容,带着沈晚绕过最后一处回廊,伸手推开了一处院子紧闭的大门。   眼下正是傍晚时分,落日鎏金,晚霞绚丽,淡红色的阳光为整间院子镀上一层艳色,衬着满园花树看起来漂亮得不像话。   沈晚还没来及因这景色而惊叹,余光便瞄到了一点突然亮起的光影,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盏造型极其可爱的兔子灯不知何时被挂在了树梢上,正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盏兔子灯也被挂到左侧的树梢上。两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一左一右相互遥望,突然就多了点缠绵悱恻的意味。   沈晚倒是根本没想到陆湛居然会做这样讨人欢心的事情,一时间不由有些呆。而就在这间隙,已经有越来越多造型可爱精致漂亮的灯被挂到了两侧的树梢上。而这些灯无一例外的,都是一对儿,挂在同样两两出现的花树上倒是相得益彰。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所有的花树上都被挂上了彩灯。沈晚本来以为陆湛的安排就到此结束,正想捧场地惊叹几句,就见天边突然蹿起一丛璀璨的火光,继而在天空中绽成漂亮的烟花。   沈晚一开始有点不明所以,却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有点想笑,又怕会打击陆湛,只得抿住嘴角,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   陆湛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见沈晚一副和他想象之中大相径庭的神色,不由一呆。   ——倍受京中贵女青睐、不曾入情场就无往而不利的雍王殿下,第一次煞费苦心、用心筹备的见面,在沈晚堪称冷淡的神态中彻底折了戟又沉了沙。 第26章   目光在院子里的景色上扫了一圈, 陆湛眼底含着点几不可查的茫然,实在有点不明白沈晚为什么会是一副神色冷淡的样子。   他是没讨过女孩子的欢心,可他认认真真地看了话本——那话本上就这么写的,什么月上柳梢,烟火璀璨的景色最能打动人心,怎么到他这里就不好使了呢?   陆湛着实百思不得其解,脸色微僵的样子看得沈晚都有点于心不忍。轻咳了声, 将笑意压下,沈晚刚想礼节性地夸赞他几句, 却先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   和青枫庄的外墙不同,庄子内的院墙倒是不高,约莫也就比成年男子高那么一尺左右。左右会到庄子来的人都非富即贵, 没人会做爬墙这类有失身份的事情。但眼下,那右侧的院墙处分明是有人在爬,沈晚微微睁大了眼,有点意外地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院墙的另一侧探出头, 继而艰难地翻了过来。   但毕竟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再那么灵活,老人跳下院墙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晃了晃摔在了地上。   这声闷响总算让他们回了神, 陆湛往前走了两步, 下意识用身体护在沈晚的前面, 拧眉看向花树后正叹着气的老人:“你是谁?为何要爬墙?”   老人却没回答他, 只是抬眼瞧了下满园的小灯笼, 眼里似乎还含着点泪水。陆湛本来以为他是摔疼了,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太像。   “青苏,过来。”陆湛护着沈晚往后退了几步,低声喊人。   守在远处的青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快步上前。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院子,下意识顺着陆湛警惕的目光看过去,正巧和老人闻声看过来的视线撞到一起。认出他是谁后,青苏嘴角一抽,一时间只觉得头疼。   “主子……”青苏悄悄瞄了沈晚一眼,正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大笑声给骤然打断。   “哈哈哈哈……”那老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起来莫名多了点神色癫狂的味道。陆湛心里一紧,正要护着沈晚再往后退一退,那老人却停下了笑,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   “我写了那么多话本,终于有成真的了。”他喃喃道,“公子痴情,小姐倾心,月上柳梢,情定今宵……好好好!”   陆湛眼皮一跳,整个人都要僵了。   青苏更是如临大敌,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快步上前将老人搀起来,半扶半揽地就往隔壁院子送。但老人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丝毫没察觉眼下情形的怪异,竟还在那里唱起了小曲:“一面之缘呀,竟让他乱了魂,失分寸……”   他声线沙哑,但胜在情真意切,听在耳朵里让人莫名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青苏脚下一乱,险些给旁边这位秀才祖宗跪下了,僵着背,青苏连看一眼陆湛也不敢,明明搀着人却硬生生走出了健步如飞的感觉。   偏偏沈川也是个不懂看人眼色的,还在那傻乎乎地询问:“哎,这人是谁?青苏你做什么捂着人家的嘴?”   青苏额角青筋乱跳,忍无可忍之下腾出一只手,将就会在那叭叭叭胡言乱语的沈川也一起给拖走了。   他们渐渐走远,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这安静又和之前不同,多了种微妙的味道。沈晚一开始还有点一头雾水 ,但前后一联系也反应了过来——   那老人怕不是个写话本的,陆湛应该是把人家写下来的场景给还原了。   想通这点,沈晚那本来苦苦压下的笑意顿时再也忍不住,弯着眼睛无声露出了个笑容。陆湛受了打击本来就有点沮丧,眼下被老秀才这么一闹更是心虚得紧,根本不敢看她,倒是错过了这个笑容。   “时辰不早了,”陆湛满心遗憾不能多相处一会儿,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提议,“我送沈小姐回家吧。”   沈晚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再转头的时候目光无意间从陆湛的耳朵上匆匆掠过,这才留意到不知何时陆湛的耳朵尖尖都红了。虽然他此刻并没什么表情,但沈晚却莫名看出了一种类似于委屈的情绪。   这反差精准地戳中了沈晚的萌点,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又翘了起来。想了想,她终究没忍心再拿话本的事情刺激他,只笑着应了声:“今日过得很开心,劳烦王爷了。”   陆湛沉入谷底的心情到底因这句话而轻快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出什么情况,陆湛亲眼看着她平安进了府才让人驾车回了王府。而留在青枫庄安置那老秀才的青苏早已赶了回来,见陆湛进府就立刻跟了上去,小声禀报:“王爷,听大夫说,那老秀才是突然受了刺激,精神出了点问题。”   陆湛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变差了几分,闻言也不过只是冷淡地轻哼了声。   青苏也晓得他现在心情不妙,怕被殃及池鱼,小心地缩了缩头,不敢吱声了。   主仆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进了院子,青苏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却一时间没想起来,直到一脚踏进小花园、听到那声嘹亮的鸟鸣声后,青苏这才背脊一僵。下意识的,他蹿到陆湛身前,如临大敌一般生怕那只脾气不好的大雁又不长眼地蹦出来惹事。   但等了片刻,也没见那只大雁的影子,青苏下意识转身,就见陆湛正用一副不怎么愉快的神情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青苏欲哭无泪,在心里暗暗把那只欺软怕硬的大雁骂了一遍,小声解释:“主子您先前猎回来的那只大雁养在这园子里,它脾气不大好,喜欢往人身上扇灰。”   陆湛左右环顾一圈,没见到大雁的影子,甚至连鸟鸣声都听不见了,不由挑了挑眉:“养在哪了?”   “在左边的桂树下,用了根绳子拴着呢。”青苏往前走了几步,拨开拦路的低矮花木,寻到了那系在树干上的绳子,小声嘀咕,“奇怪?那大雁呢?”   说完,青苏轻轻拽了下那绳子。   陆湛眼力好,即便天色已经擦黑也敏锐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处树丛动了动,随后一阵高昂的雁鸣响起,一只脖颈修长的大雁从树影里飞了出去。   青苏眼疾手快,立刻折了几下绳子,那大雁向前飞的冲势立刻顿住,哀嚎了一声掉在了草丛上。   陆湛站在院门口冷眼看着,见到大雁的这幅蠢样嘴角不由一抽,怎么也无法把在草地上胡乱扑棱的家伙和青苏口中秉性恶劣的家伙联系在一起。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另一声雁鸣响起,方才的树影里又飞出了一只大雁,精准地落到那只乱扑腾的大雁身边。   立刻,那趴在地上的大雁就不乱叫了,而是翅膀一摆站起来,一副甜蜜亲热的样子凑到第二只大雁面前,修长优美的脖颈半曲着,略带讨好地蹭了蹭它。   青苏看得眼都直了,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只大雁哪来的?怎么出去的时候还是一只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对儿了呢?”   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了一股子凉意,偏头看过去,果不其然陆湛的脸色更凉了。青苏抖了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解释,就听陆湛淡淡道:“去让人问问沈川,本王送过去的那只大雁呢?”   青苏立刻应了,也不安排别人,自己脚底抹油地先跑了。   陆湛也不管他,一双眼睛半眯着,神色不太愉快地盯着那两只大雁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先前为了不弄错,陆湛还去问了人,特意挑了一只母雁让沈川提了回去,而自己则留了只公雁在家里。这里面倒是也没什么特殊的讲究,只是源于他那点微妙的嫉妒心——送过去的大雁都能和沈晚时常相见,他自己都没有这种待遇。   眼下陆湛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只不知道从哪来的母雁好似就是他送过去的那只,一种不快油然而生:“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再去管两只腻歪在一起的大雁,陆湛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进了屋。   约莫半个时辰后青苏才折回来,他脸上带着点小心忐忑的情绪,陆湛一看就知道了答案:“跑了?”   “是……”青苏讪讪点了点头,想起沈川让他帮忙求情时的那一脸的惊慌,没忍住小声替他解释了句,“沈副将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下人让好好看着,但还是让它抓住机会给跑了。”   陆湛屈指敲了敲桌子,神色冷淡:“这提完亲后大雁一般怎么处理?”   青苏也没什么经验,想了想语气犹豫道:“大概应该是吃了吧?”   “吃了,”陆湛倚在椅子上,漂亮的眼睛里凉凉的没什么温情,“那就把那两只大雁捉起来送到厨房去。”   青苏没料到他会这么吩咐,下意识“啊”了一声,被陆湛淡淡扫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家王爷这是迁怒了。为两只无辜又可怜的大雁默默掬了把同情泪,青苏行了礼就往外走。   陆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话本,嘴角一抿,寻了个空箱子,把话本扔了进去。还不等走回书桌后重新坐下,陆湛就瞧见青苏顶着一脸泥印子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不复往日冷静。   陆湛右眼徒然乱跳起来,下一刻,他的不祥预感成了真。   青苏紧张地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禀道:“王爷,府里的那只大雁挣开了绳子,和您送到沈府的那只一起……一起飞走了!”   闻言,陆湛难得一怔,险些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第27章   大雁飞了已成定局, 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而该继续的事情还得继续。昭文帝赐婚时便让玄静住持当场合了八字, 倒是省了些成亲的礼仪, 陆湛和沈晚交换了庚帖后,便到了下聘的环节。   陆湛一早就安排了下去, 让管家准备聘礼的时候挑着贵重珍奇的东西。而他自己也没当甩手掌柜,每天还特意抽出时间亲自审查清单, 态度慎重的很。   这态度也被帝后二人以及雍王府的一众门客看在眼里。   老皇帝对陆湛当初抗拒的态度还记忆犹新, 只当他是心思纯孝,存着补偿的心思便又赏了一堆银两珍宝下来, 为陆湛填补库房。皇后倒是知道实情,却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跟着往下赏东西。   帝后二人都做了表态, 雍王府那一众为陆湛婚事愁白了头的心腹和门客们也不甘示弱, 礼物一股脑地往雍王府里送。   等陆湛挑好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下聘, 那礼单已经变作长长一条, 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头。陆湛对此倒是很满意,他又去检查了一番那已经用红绸布装饰好的礼箱, 彻底安了心。   翌日一早,雍王府老管家亲自充当了押礼人,领着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出了门。   昭国国力强盛,京都更是尤为繁华, 不等天色大亮街上就满是摆摊的小贩和采买的人。送聘队伍这么一走, 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大多数人都听过茶楼说书人讲的雍王请求赐婚的桥段, 眼下见到那长长的送聘队伍,不少人心里都生出了些艳羡的情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聘礼一箱箱被抬进了沈家大门。   沈夫人倒还是之前的那副样子,收下聘礼后转身就让人抬进了沈晚的院子。   这次的东西实在太多,即便沈夫人体贴地派了两个帮手过来,栀初依旧忙不过来。见状,沈晚虽然对荷白和木苏怀着些芥蒂,却还是把两人叫来了帮忙。   如此一来,栀初倒是轻松了不少,甚至还趁着休息的间隙去采买的老乡那里打听了点消息回来。   “小姐,奴婢刚才打听到了一件事情。”栀初一回来就凑到沈晚身边,左右环顾了一圈,悄悄地说。   沈晚了然,看了眼还在忙碌的荷白和木苏,也压低了声音:“与雍王殿下有关?”   栀初点点头:“是有些关系……成王殿下和顺王殿下您知道吧?”   沈晚一怔,下意识地回忆了下原剧情,确认在剧情走向里这个时间点顺王和成王没做什么事才松了心,“知道。”   “是这样的,”栀初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今儿早上殿下不是命人来送聘礼吗?听说那阵仗引得城中百姓们都出来围观了……成王殿下和顺王殿下许是听到了动静,也跟着看了看。”   沈晚提起了点兴趣,“然后呢?”   栀初笑嘻嘻地继续道:“两位殿下很有默契,都没委屈自己,去的都是主道上最好的那家茶楼,还是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恰好遇见了,就干脆坐在了一起。”   沈晚微微皱眉,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上次陆湛借遇刺一事挑拨三人的合作关系,最终折了个平王进去,成王和顺王虽然没被查到证据,关系却淡了许多。尤其是陆湛最近一直忙于筹备婚事,他手底下的那些心腹大臣和门客们也不再挑事,成王和顺王没了共同的敌人,本就疏离防备的关系就更冷淡了几分。   沈晚虽然一直呆在府里,却也从沈川的态度上发现了点端倪。但前不久沈川还在那里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眼下成王和顺王怎么会就又凑到了一起呢?   沈晚着实想不明白,只得问道:“后来呢?”   “后来……”栀初没忍住,笑了起来,“后来成王殿下和顺王殿下打起来了!那动静特别大,茶楼不少人都看到了。”   沈晚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栀初察觉到她的震惊,偷笑着继续解释:“听说两位殿下是吃酒吃多了……”   顾不上吐槽这两人好好跑人家茶楼去喝什么酒,沈晚打起精神听着栀初的解释,好半晌才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顺王对陆湛本就不喜,一早定下的侧妃秦宁还在昭文帝寿宴上表现出了对陆湛的倾慕,顺王更是心生厌恶。偏偏秦御史为人古板,会支持他也不过是因为陆湛不肯娶妻,眼下陆湛终于定下婚事,秦御史便有些动摇,为了稳住这古板的老头,顺王还不得不去娶了秦宁。   顺王窝了一肚子火气,看到送聘的队伍后便阴阳怪气地讽刺了陆湛几句,话里话外还有轻贱女人的意思。   这话在别人面前说可能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对面坐着的偏巧是成王。   四位皇子里,陆湛是皇后嫡出,顺王和刚被赶去封地的平郡王都是贵妃所出,只有成王的母妃地位最低,生下他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最后甚至都没熬到他娶妻就因病去了。成王虽然生性暴虐,但因记挂着生母抚养回护的恩情,对女人也保留着点温情。   顺王的话恰好从他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上碾过,彻底触怒了他,成王一时没压住火气,和顺王动了手。两人本就都有些微醺,酒意上头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茶楼掌柜派人去请了京兆尹,两人喝了解酒茶才算消停下来。   但为时已晚,这件事最后还是传到了昭文帝的耳朵里。   这事巧的,怕是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沈晚默默地想。   栀初却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在那里小声叨叨:“小姐您是没看到,最后陛下身边的总管公公把两位殿下带走的场景,那可真是壮观,茶楼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   沈晚颇有些哭笑不得:“说得好像你看到了一样。”   栀初却回答得理直气壮:“奴婢是没看到,但小兰看到了,这些都是她和奴婢说的。小姐听了是不是也觉得很精彩?”   沈晚无奈,应和地点了点头,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兰都是天刚亮就出府采买,眼下应该过了三四个时辰了。”栀初也不太确定,只是给了个大体的时间。   沈晚点点头,看了眼开始偏西的太阳,心里默默算起沈川下职的时间。   而在京都的另一侧,雍王府中,陆湛却已经从安插在昭文帝身边的探子手里拿到了确切的消息。一目十行的扫了两眼,陆湛忍俊不禁地露出了个笑容。   “你们最近都没再对成王和顺王下手?”他问。   书房里一众心腹门客茫然四顾,紧接着齐刷刷地摇头。陈松林更是捋了捋胡子,乐颠颠地道:“王爷的亲事才是大事,近来我们便都没安排什么行动。”   其他人也附和着点头:“王爷成亲了,那成王和顺王便不足为惧了。”   扬了扬手里的信报,陆湛止住他们的话,笑道:“刚得到的消息,老二和老四被父皇痛斥了一顿,禁足一个月。”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是因为早晨的那件事?”   陆湛没说话,只是将信报递给了他们。一圈人围着那一张小小的宣纸,都聚精会神、一字一顿地读起来,生怕会错过什么重要的字眼。片刻后,有人喃喃重复了一遍信报中昭文帝训斥时说的话——   “私下动作不断,当街大打出手,身为亲王,你二人成何体统?不要以为你们蝇营狗苟的小动作朕都不知道,朕不过是想看看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却没想到你们连湛儿的婚事都想破坏!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读完这句话,这人颇为疑惑道:“陛下不会是以为成王和顺王是故意的吧?”   他话音落下,屋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在场的都是雍王一派最为忠诚的心腹,不少人都清楚陆湛的婚事具体是怎么得来的。但他们都只以为那场沙子变龙、受命于天的戏码只是让陆湛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娶到心仪的人,却没想到后续还能给成王和顺王来一次不小的打击。   加上昭文帝为了补偿赐下来的暗卫和珍宝,当真是一箭三雕了。   “看来陛下是彻底信了,不然也不会草木皆兵到这个地步,那成王和顺王要是真想搞破坏的话又何必亲自动手?”一人感叹。   陈松林点头接话:“不过也幸好殿下一直是副不争不抢的态度,陛下才能如此轻易信了。”   这些靠脑子吃饭的谋士议事的时候向来没沈川插话的机会,他倒是不知道陆湛为了求赐婚时耍了心机演了戏,虽然不太清楚昭文帝究竟是信了什么,但顺王和成王被罚到底是件好事,见众人笑他便也跟着乐呵呵地傻笑。   陆湛偏头一扫便瞧见他这幅憨傻的神态,失笑地问道:“沈副将笑什么?”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川的身上。沈川一呆,却仍是下意识答了话:“陛下这不是厌弃了成王和顺王了么,属下这是在为王爷高兴。”   陆湛叹了口气,对沈川的糊涂劲儿有了新的认识,但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那看来咱们笑的不是一件事,我倒是觉得,沈小姐当真是本王的贵人。”   知道内情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留下沈川一头雾水地在那里摸不到头脑——   上一次他被陆湛当众点名也是在议事的时候,后来寿宴赐婚的事情一出,沈川才反应过来是他当时说要给沈晚议亲的事情惹怒了陆湛,可眼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些人为什么要用关爱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第28章   这个问题, 沈川是注定得不到答案了。顺王和成王一被禁足, 京中的形势顿时变得和缓, 就连议政时都因为少了两个总爱明争暗斗的人而变得风平浪静起来。但同时这也意味着, 先前三个人分担的差事,一下子全都压在了陆湛肩上。   雍王一派还没来得及趁着陆湛婚事的机会多休息几天, 便又投身于紧张的忙碌之中。   这种情况下,即便沈川想探听什么消息, 也没人有时间和他闲聊。但好在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一转眼就到了成王和顺王解禁的日子。   皇后到底心疼儿子,见陆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便在昭文帝面前软声劝慰了几句,终究让成王和顺王又领了一些不怎么要紧的差事, 倒是让雍王一派的人都跟着闲了下来。   沈川早出晚归了一整个月, 困顿之下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休沐了回到府里便埋头就睡。但奇异的是, 沈川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之前陆湛到沈府看剑的场景。   梦中场景光怪陆离,其实与真实发生的事情相去甚远, 但沈川醒来后却久久忘不掉梦里的场景。草草地洗了把脸,沈川直奔后院。   荷白恰好刚给沈晚诊完脉,正在和木苏一起斟酌着写调养身体的方子,沈晚则神色委顿地坐在她们对面。   沈川脚下的步子一顿,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立刻转了弯:“刚诊了脉?晚晚的身子怎么样?”   “哥, 你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沈晚抢在两人开口前小声抱怨道。   沈川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颇有点哭笑不得,“你呀,就算再不喜欢吃药,这身子骨还是得好好调养的。”   沈晚本想接句话,一偏头才发现沈川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暗藏了些复杂的情绪,想到方才沈川进门时那副急急忙忙的模样,她不由询问道:“哥你找我有事?”   沈川无声看了荷白一眼,没有接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谨慎的一面,虽然这谨慎粗糙得有些不够看,却也足够令沈晚感到稀奇。想了想,沈晚摆摆手让栀初三人一齐下去了。   “哥,你要说的事情难道和雍王殿下有关?”沈晚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声问。   果不其然,沈川的脸色顿时一变。   沈晚被他这幅样子也弄得悬起了心,略显急切地追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成王和顺王被昭文帝双双禁足在王府里,还各派了一个教习宫规的老太监过去盯着,他们二人应该没作妖的机会才对。但看沈川这幅样子,难不成在她忙于学宫规和掌家、无心打听陆湛消息的节骨眼上真发生了什么?   沈晚在心里琢磨了下,一抬头恰好对上沈川略带打量和探究的视线。这目光出现在沈川身上实在太过违和,沈晚下意识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然而还没等她行动,沈川便开口了。   “晚晚,”沈川敛起笑意,一脸严肃的样子倒是有点唬人,“你以前见过雍王殿下吗?”   沈晚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还没深思便想矢口否认,沈川却打断了她,“先听我说,别急着回答。”   沈晚隐约有些不安,忍着心虚的感觉点了点头。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点过分,沈川捏了捏眉心,声音柔和了一些,“先前雍王殿下亲自来府里赏剑,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但我当时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忽略了这点。”   这些话着实不是个什么好的开头,沈晚眼皮一跳,霍然抬头。   沈川却没看她,而是半皱着眉,带着点思量道:“毕竟殿下想要看宝剑的话,宫中的珍玩库里有的是,再不济也可以让我把剑带过去,怎么也犯不上亲自到府里来。”   “这个……”沈晚笑容微僵,没什么底气地接话,“没准殿下他当时是闲来无事呢?”   沈川终于看向她,只是这一眼却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感觉,“晚晚,当时在护国寺救了殿下的第二个人……是你吧?”   沈晚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嗓子都哑了:“哥,你说什么?”   沈川倒是语气还算平静:“那天殿下赏剑的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说有两个人在竹林里救了他,其中一个人痛快地承认了这件事,也接受了殿下回赠的银钱和一个承诺,但另外一个后来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明明可以借此得到很多好处,却还是装作不认识他。这第一个人就是先前借住在咱们家的柳小姐,至于另外一个……”   说到这,沈川顿了顿,直到沈晚都快被他看僵了才继续道:“殿下倒是没说。”   沈晚松了口气,等缓过神了才又反应过来——   她一直以为陆湛是没查到她身上,还因此彻底安了心。只是没想到她在演戏,陆湛也在演戏,这戏演得还一点破绽都没有。   沈晚恨得牙痒痒,却还记得沈川就在她面前,不得不控制住神情。   沈川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寻找沈晚神色上的破绽,奈何他以前没察言观色的经验,还真没发现什么问题。琢磨了下,沈川索性语气诚恳地又问了一遍:“晚晚,你和殿下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在那竹林里?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可以不说,但不要骗大哥。”   沈晚犹豫了下,见沈川一副前所未有的严肃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真是你救的殿下?”沈川没想到她真的会承认,但虽然惊诧却还是记得压低声音。   沈晚苦笑了声,连连摆手:“也不算救,我只是让人把殿下往显眼的地方挪了挪……哥你刚刚说,殿下一早就知道另外一个人是我了?”   “应该是。”沈川也跟着苦笑,“我也是梦到这件事才突然反应过来的,殿下特意来府上看剑本来就有点不合常理,还特意提了这件事,怎么看都太巧了吧?”   确实太巧了,倒是她大意了。   沈晚暗暗反省了下,又想起刚才沈川说的话:“那殿下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沈川骤然一愣,心虚之下整个人都快僵了。他自然没忘陆湛问的问题,更没忘记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当时不知内情他倒是觉得没什么毛病,眼下再看沈川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   见沈晚还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沈川默默往后坐了坐,小声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晚晚,你当时在护国寺祈福的时候是不是和柳沐遇见过?而后又特意去向僧人问了路,说想去竹林走走?”   沈晚嘴角一抿,没想到陆湛居然连这个都查出来了,心虚复杂地地点了点头。   沈川轻咳一声,压下心虚小声道:“那你就不能怪大哥了……你这行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再加上京中的贵女几乎全都倾慕雍王殿下,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救殿下的人是你,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人是倾慕殿下,不想给殿下留下挟恩以报的坏印象……”   沈晚痛苦地闭了闭眼:“所以你向殿下说了?”   沈川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悄悄往门边移,直到扒住门框觉得心安了,沈川才用一副夸赞讨好的语气道:“不愧是我妹妹,晚晚可真聪明。”   沈晚一时间都生出了种大义灭亲的冲动,又被她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她就说陆湛怎么会突然给她送医女,敢情一方面是认出了她是救了他的人,一方面是因为沈川在这里拖后腿。沈晚几乎都能想象到陆湛听了沈川的话以后脑补出了多少东西,她先前还在那里怪木苏和荷白,却没发现眼前这一脸正直、浑身冒着憨傻气息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沈晚磨了磨牙,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那哥你之前和我说最好不要轻易动用荷白,这是你想到的还是别人提醒你的?”   沈川倒是没想到沈晚不但没发火,反而还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当即有点呆,顿了顿才道:“我哪能想到啊?这事儿还是闲聊的时候,一位同僚和我说的。”   这答案倒是在预料之中,但沈川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于理直气壮,沈晚硬生生被气笑了:“那你就不好奇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沈川却没当回事:“这事儿也不是秘密,说不定就在哪里听说了呢。”   沈晚:“……”   她缓了片刻才找回思绪,耐着性子道:“所以你就思虑周详地去买了个医女,恰好遇到木苏,觉得她身世可怜,就将她买了对吧?”   沈川美滋滋地点了头,才注意到沈晚一脸恨铁不成钢加咬牙切齿的复杂神情,莫名有点心虚的,他小声问道:“怎么了?”   沈晚将大义灭亲的冲动再次生生压下,艰难地摇了摇头:“没事,你可以走了。”   “不急,正好我今天休沐,想和你多说几句。”确定了沈晚曾救过陆湛,沈川心里安定了许多,这才记起来正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晚晚,殿下亲自向陛下请求赐婚说明了对你的爱重,这是好事……但现在来看,殿下说不定有感动之下偿还恩情的打算在,等你真的嫁进王府,断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肆意胡闹了。”   皱眉听完他的话,两个人静默对视半晌,沈晚才同样语气诚恳地劝诫道:“哥……没事少听点说书人讲的故事,也少看点话本,都是骗人的,我都不信,也就只能骗骗你了。” 第29章   饶是沈晚适应性极好, 一时间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一早马甲就掉了的事实。沈川走了以后她盯着写来下的原剧情看了许久, 也弄不明白这剧情线怎么会越长大越叛逆,还生出了胡乱改戏的想法。   一想到她曾经在陆湛面前演戏, 陆湛还怀着不知道什么心情配合着她表演, 沈晚就想买上十本八本《宠爱》的原书, 用上十大酷刑狠狠地教育剧情线一番。   但这个想法终究只能是想想, 沈晚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这件事在心里梗着多多少少会有些别扭和尴尬, 尤其是在面对本人的时候,因此当陆湛又递了帖子邀她出去时,沈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栀初疑惑得很:“小姐, 您在家里也是学规矩学掌家, 好不容易才有了出去的机会,还是雍王殿下亲自写的帖子,为什么不去啊?”   沈晚瞥了一眼她天真烂漫的.小脸, 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栀初无法拒绝的理由:“见面次数多了就该烦了,我这是在维持新鲜感,你还小,不懂。”   “真的啊?”栀初将信将疑地问了句, 又自顾自地小声嘀咕, “好像也有点道理。”   沈晚将后半句话听进耳朵里,这才松了口气。   别看栀初年级不大, 好奇心却不小,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有一种不问出答案、不被说服就不罢休的精神。沈晚之前被她缠着问沙雕的事情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已经很好地见识了栀初这个精神, 实在是怕了。   好在,这次的借口倒是把栀初给唬住了。   过了片刻,栀初才一脸为难地询问:“可是,小姐您不去的话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吧?不然殿下多想了怎么办?”   沈晚很想吐槽一句:无论她去不去,依着陆湛那个爱脑补的样子都必然会多想的。但想了想,她还是给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先前荷白和木苏不是说我体虚吗?就说我最近身子不适,不便出门。”   栀初眨了眨眼,突然笑了:“那小姐……要是殿下太担心您,要来探病怎么办?”   随着她的话,沈晚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陆湛前来探病的画面,整个人都抖了抖,转眼又恰好瞧见桌上的药碗,想到陆湛安插在府里的那两个眼线,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有气无力的,沈晚摆手道:“就说最近天气太热,我不想出门。”   栀初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见沈晚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不忍心再反驳,只能略显纠结地去回禀了。   栀初虽然偶尔会显得不够稳妥,办起正事来却不含糊。沈晚的理由太直白生硬,栀初自己琢磨着润色了些才回了帖子。但无论言辞多婉约,语气多恳切,拒绝终究是拒绝。   陆湛满心期待地拿到回帖,却没料到会是个拒绝的答复,一时间不由多想了些。   偏巧,栀初的回复还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微妙感,陆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因为没什么经验而分辨不出其中的态度,最后只得趁着请安的机会拿给皇后看了看。   “你这孩子……可真块榆木疙瘩。”皇后捏着回帖,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八月,天正热的时候,你是想让人家小姑娘胭脂水粉糊一脸吗?”   陆湛依旧有点不能理解,“不是天热身子不适吗?怎么就和胭脂水粉扯上关系了?”   李嬷嬷端了精巧的冰碗来,闻言顿时笑了:“殿下哟,这天热怎么会和胭脂水粉没关系呢?你想想,人家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被太阳一晒,妆容都花了,搁在您身上,您会愿意出门吗?王妃这说不定是向您撒娇呢。”   闻言,陆湛一怔。   他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上一次递的帖子是沈晚亲手写的回复,木苏近来虽然鲜少传来消息,这点却是明确写到的。   这次看到是人代笔,他还有点奇怪来着,眼下再看,难不成是沈晚并非不想出来,而是怕在他面前花了妆?   想到这,陆湛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   皇后还在那里捏着回帖提点他:“你自己瞧瞧,这帖子上写得多清楚了——‘并非不愿,实是天气太热’,也就你还在这里胡思乱想,质疑人家的心意。”   陆湛一时没防备,又被喂了一大口糖,甜得表情都失了控,扬起的嘴角怎么也落不下去。见皇后和李嬷嬷都一脸打趣的表情看着他,他不徐不疾地舀了勺冰碗里的葡萄,掩耳盗铃地遮住嘴角的笑意,略微弯起的眼睛却就那么暴露在空气里。   皇后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哑然失笑。   过了半晌,陆湛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意更胜,皇后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忍着笑意故意数落他:“你也别光胡思乱想,然后在这傻笑,万一人家沈家姑娘是真的身子不适呢?”   陆湛面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偏了偏头。   眼下恰逢午间,夏日的阳光灿烂明媚得很,即便窗子上都糊了层用来遮挡的薄纱,也能让人隐约感觉到那种灼热的温度。陆湛眼里多了点思量,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收了起来。   皇后满意一笑:“这就对了,身为人家夫君,总得体贴一点,不然人家和你过一辈子,光看你的人好看么?”   闻言,陆湛立刻有些头疼。   他母后哪里都好,就是在经年累月下对昭文帝多少有些不满。这不满又不能对外人说,听众便只剩下了他和李嬷嬷。尤其是他,但凡哪里做得不好了,就要被长篇大论地念叨许久。   久而久之,饶是陆湛耐心不差,也被数落到不想再听。眼见皇后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陆湛不得不出声打断她:“母后,我记得各府的冰都是有限制的?”   这句话倒不是陆湛临时起意用来转移皇后注意力的,事实上在皇后提及沈晚可能会热到身子不爽时,他就在琢磨这个问题。   皇后一眼看穿陆湛的想法,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美梦:“规矩就是规矩,你总不能为了沈家姑娘好就把冰送去,这要是让老二老四看见后再借题发挥,她不得背上个不顾规矩的名声?”   这倒是一点就透的道理,陆湛略作思索便皱起了眉。   皇后好笑地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你要是真的心疼沈家姑娘,就早点把婚期定下来。这夏天是别想了,到冬天天冷了姑娘家更受不住,你与其送东西倒不如早点把人娶回王府,到时候你就算把府里的东西都给她用,也没人能说一句闲话。”   此话一语中的,陆湛连违心地反驳一句做做样子都做不到。轻咳了一声,勉强将不自在的情绪压下去,陆湛轻声道:“我先前无意间问了问,这姑娘家的婚期一般都是在及笄后才定下来的。晚晚她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时候,现在急着定下来恐怕于礼不合。”   皇后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半晌才再度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你设计你父皇,让他把沈家姑娘指给你就是合乎礼仪的?再说……你这晚晚都叫上了,还会在乎礼仪?”   陆湛抿了抿唇,耳朵尖又瞧瞧地红了。   这看似是场随意的闲聊,除了在场的三人外,再也没人知道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三天后,昭文帝突然下旨宣了玄静住持和钦天监的大臣入宫议事。这次议事同样极为隐秘,就连昭文帝最信任的老太监也没在旁边伺候着。   昭文帝登基三十余年,类似的情况也不过只发生了三次,还次次都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因此当朝中群臣得到消息后,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心慌。   好奇的是什么事能让昭文帝这么大阵仗,心慌的却是生怕这件“大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毕竟从前三次的经验来看,昭文帝会这么做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一时间,刚安定了没多久的朝中大臣们又开始躁动起来。陆湛却不在此列,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成王和顺王看了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无可奈何。自他们上次被昭文帝禁足过之后,两人便一日比起一日的没存在感。   他二人原本还有点不明所以,直到又过了几天,昭文帝的圣旨终于下来。出乎众人预料的,这竟然又是一道赐婚圣旨。赐婚的对象依旧是陆湛和沈晚,和先前唯一的不同在于,这次的圣旨上定下了明确的日子。   ——十一月十三,由玄静和尚和钦天监共同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消息一出,朝堂震惊。   身为一国帝王,金口玉言赐下的婚事是种恩赐,却从未有过像这般挂心到连吉时都命人算好的情况。成王和顺王大婚时都没这个待遇,得到消息后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沈家上下却顾不得震惊,接到圣旨后就慌慌张张地忙乱起来。沈晚的生日在十月初,沈老夫人和沈夫人第一次接到赐婚圣旨时倒是都不急,只是一心想着婚期最快也要等到沈晚及笄后再议,那样算起来最快也要到明年去了。   如此一来,她们便可以慢慢地为沈晚准备嫁妆、筹备婚事,并教习她一些规矩和掌家的手段。但昭文帝的一纸圣旨却彻底打乱了她们的安排,沈老夫人和儿媳妇商量了下,虽然心疼,还是硬着心肠给沈晚延长了每日学习的时间。   一连半个月都这样,沈晚前段时间刚养出来的那点肉,在短短时间里便又瘦回了原样。   不只栀初看了心疼,就连木苏和荷白都跟着急了。两人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这事和陆湛绝对脱不开关系,本着一起心疼的精神,两人开始以一天两封信的频率给陆湛递消息——   “小姐今日用的饭更少了些。”   “小姐又瘦了。”   ……   消息虽短,杀伤力却极强,陆湛当天晚上就失眠了。他睡不好,青苏也跟着没得睡,一主一仆两人就隔着厚厚的床帐摸黑聊天。   “主子,您睡不着是因为白天的消息吗?”青苏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陆湛简短地应了声,声音低的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这一道声音实在太短,短到跟在陆湛身边多年的青苏都分辨不出来其中的情绪。想了想,青苏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主子,陛下突然赐婚的事情是不是和您有关啊?”   陆湛问:“怎么这么说?”   “我感觉您拿到消息后,好像有些后悔。”青苏斟酌着道。   “连你也看出来了,”陆湛笑了下,说话的语气里却没什么笑意,“我去宫里请安,聊到了晚晚因天热不愿出门的事情,我本想送些冰过去,母后说于礼不合,倒不如早点将晚晚娶进来……说起来,我当时怎么就会魔怔了,真信了呢?”   帘帐之外,青苏死死忍着笑。在这之前,一直都是陆湛算计别人,鲜少有陆湛被骗的时候,眼下虽然看不到陆湛的表情,但听着他懊恼的语气,青苏也着实忍不住笑。   他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又过了半晌尽力压回去,尽量平静地询问:“那陛下再次下旨赐婚的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左右睡不着,一起说话的又是忠心耿耿的心腹,陆湛便也多了些倾诉的念头:“我本来也只是试一试,都没抱太大把握,谁想到他居然信了。”   青苏这下才真的好奇起来:“您做什么了?”   陆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过了许久才回答他:“我只是让冯劫佯装醉酒说我和晚晚的婚典成得越早对他便越有利,要是他没派人盯在冯劫身边也绝对得不到这个消息……”   但偏偏,事实就是陆湛又一次精准地猜中了昭文帝的心思。   青苏一时间有点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还是佩服皇后还是该可怜昭文帝的好,最后他决定还是先笑,笑陆湛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第30章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等沈晚终于把规矩学得差不多了, 天气也凉了下来,且一连几日都是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沈晚的胃口终于好了些,前些日子因忙碌而总是显出几分疲惫的面色也显得精神了些。   栀初看在眼里也心里高兴,便故意捡着好消息和她说:“小姐,吴小姐刚刚让人递了帖子来, 说今天过来探望您。”   沈晚委实是又惊又喜:“她探完亲了?”   吴娇比沈晚要小上几个月, 却也到了马上就该议亲的年纪, 吴夫人心疼女儿, 便特意在议亲前带她回乡探亲, 又故意放慢了行程,也算是在议亲前带她四处走走、放松一二。仔细算一算, 沈晚也有大概两个月没见到吴娇了。两人虽然也有书信联系, 但一别两个月之久,多少还是有些想念。   栀初点头:“吴小姐前两日刚回来便递帖子了, 不过让夫人压下了……说起来,吴小姐应该也差不多该到了。”   巧合的是, 栀初话音刚落下,外间就传来了下人回禀的声音。沈晚还没反应过来, 吴娇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 拉起沈晚的手就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圈,半晌才心疼道:“晚晚你瘦了好多……这婚事怎么就会定得这么急呢?”   沈晚摇头笑了笑, 温声岔开了话题:“不是说要去三四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吴娇眨了眨眼, 模样颇有点心虚:“我这不是半路就听说你被赐婚了吗?一着急就让我娘提早带我回来了。”   沈晚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无语和感动相交织的情绪, 复杂到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吴娇还在那里嘻嘻哈哈的:“说起来,晚晚我都没想到你会嫁给雍王殿下,这得有多少人羡慕你……哎,秦宁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说着,吴娇还情绪激动地拍了拍桌子,义愤填膺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的喜感。   沈晚没忍住,眉眼弯弯地笑了出来。   栀初站在一旁,也跟着笑:“吴小姐,您没在府里不知道,秦小姐的日子最近不太好过。”   和吴娇一样,栀初也对秦宁烦得不行,两人每每谈起秦宁来总是能滔滔不绝地说上许久。好在沈晚最近学规矩学得耐性极佳,便一边喝茶一边听两人在那里小声地嘀咕。   好不容易两人聊得尽兴了,沈晚才找到插话的机会:“今儿天气好,院子里正好新架了秋千,咱们出去坐坐吧?”   吴娇自然没意见,挽住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一走出屋子,一股微凉的秋风就吹拂了过来。吴娇额角的碎发被吹到沈晚脸上,令她脸颊痒痒的。沈晚下意识偏头避开,却无意间注意到吴娇脸上沉静的神情。   这幅样子,和吴娇平时可爱跳脱的性格格外不符,沈晚略一琢磨,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揽着吴娇的肩,将她摁在秋千上,沈晚摆手挥退想要上前帮忙的丫鬟,自己亲自动手缓缓推起秋千来,“娇娇,你的亲事应该也开始议了吧?”   秋千突然荡起来,吓得吴娇立刻抓住了身旁的绳子,还没等她安下心便又听到了沈晚这句问话,吴娇也没多想,下意识给出了回答:“对,我娘前几天拿了一叠议亲画像给我。”   沈晚站着秋千架后,仔细打量着吴娇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的缘故,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吴娇看起来有点落寞。   想了想,沈晚试探性地问道:“那些议亲的人选里,没你喜欢的?”   吴娇一怔,拉着沈晚坐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也不是……我娘疼我,为我选的议亲人选都挺好的,只是我现在还不想嫁。”   沈晚一直偏头看着她,注意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脚尖在地面上无意识地划拉了几下。   她心里有了数。   ——吴娇应该还是喜欢着沈川,但婚姻乃终身大事,留给她自己抉择的余地实在是太少了。   沈晚刚经历了被赐婚一事,对此深有体会。见吴娇整个人蔫蔫的,也有点于心不忍。她琢磨了片刻,却也没想出一个恰当的解决方式。犹豫了下,她正打算出声安慰吴娇几句,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沈晚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就见一只格外精致漂亮的纸鸢晃晃悠悠地顺着秋风升到了半空中,且还有渐渐升高飞远的趋势。   吴娇已经看呆了,喃喃着询问道:“晚晚,这纸鸢是你让人糊的?”   不怪吴娇有此一问,一般有心情放纸鸢的多是女眷,而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已经过了这个年纪,剩下的便只有沈晚。再加上这纸鸢是个兔子的形态,两枚柳叶似的耳朵高高竖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乖巧可爱,看起来格外的传神。而一般能做到这么精巧的程度的,多半是花了大价钱特意请人做的。   这兔子纸鸢实在太憨态可掬,吴娇半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那纸鸢越飞越高。天空湛蓝,兔子雪白,两者浑然一体又相映成趣的景色实在太过顺眼,吴娇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沈晚却摇了摇头:“不是我让人去做的。”   吴娇一愣,不等她问,悄悄探头去打探消息的栀初就满脸笑容地折了回来:“小姐,您猜奴婢看见了谁?”   一见她脸上那副打趣的笑容,沈晚心中就有了数,然而她还没阻止,吴娇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出了口:“谁啊?”   栀初凑过去,数不清第多少次开始小声解释:“是雍王殿下,吴小姐您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就没看到,殿下对小姐特别上心。即便成亲前不能见面,殿下还是总找机会送来些新奇的玩意,这纸鸢也是殿下让人放的。”   吴娇小声惊叹了下,悄悄询问:“那殿下在院外?这风筝是殿下亲自放的?”   “殿下就在外面,”栀初满脸是笑,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风筝倒不是殿下放的,听青苏说,是少爷他没放过纸鸢,便想试试,殿下便也由着他了。”   吴娇顿时忘了想说的话,顺着那兔子纸鸢上的线绳望向墙外,一双眼里的神色好似秋水般温柔。   沈晚看得颇为心疼,对着不明所以的栀初招了招手:“除了雍王殿下和少爷,院外还有谁在?”   栀初歪了歪头:“还有青苏和几个小厮。”   “这样……”沈晚压低声音,小声吩咐她,“你去把少爷请进来,说我有事要找他。”   虽然暂时还没什么能够撮合两人又不坏了规矩和名声的好方法,但眼下能让吴娇多见上沈川一面也是好的。   沈晚目送着栀初离开,在心里默默拨了下小算盘。然而这算盘还没拨响,她便又听到了一阵噪杂声响,相比上一次的惊叹,这次的动静里面多了点惊慌的味道。   还没等她细细分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晚眼角余光就瞟见一条影子不偏不倚的,恰好落在了吴娇的头上。   吴娇整个人都吓懵了,几乎是从秋千上跳起来的,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晚晚你快帮我看看,好像有虫子落在我头上了!”   沈晚眼皮一跳,莫名生出了点不妙的预感。她看了眼吴娇头顶颤成一团的细线,又抬头看了眼天上,果不其然,之前那在天空自在遨游的纸鸢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娇还在那里慌得原地乱蹦跶:“晚晚,你快帮我看看,它还在动!”   “娇娇,”沈晚放轻声音,安抚她,“别慌,那是纸鸢的线。”   吴娇一顿,抖着手从头顶将那细线抓下来,被眼泪映得晶亮的眼睛一眯,神色顿时不善起来。   沈晚默默转过头,若不是沈川不在她面前,不然无论如何她定然要说沈川一句。   但她做不到的事情,有人却替她做了。一墙之隔的院外,陆湛隐含怒火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川!”   沈晚长出了口气,梗在心口的那口气顺畅了许多。   片刻后,沈川委屈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属下也不知道这纸鸢如此不结实……属下真的只是轻轻扯了扯,谁成想那线就会断了呢?……属下真不是有心的。”   沈川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院子外再没了说话的动静。沈晚本想替他解释几句,一转头就看到那断掉的细线一点点地往院子外面移。显而易见的,沈川走的时候还没忘记他手里的纸鸢线。   沈晚沉默下来,大概明白沈川是为什么讨不到媳妇的了。 第31章   许是心上人的模样和想象中大为不同, 吴娇一时有点不能接受,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了。她刚走没多久, 沈晚派去请沈川的栀初便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栀初一脸笑容:“小姐,少爷暂时过不来了。”   沈晚倒是不怎么意外, 方才陆湛的语气隐含怒气,不用想便知道沈川定然要受些惩罚。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好奇:“殿下罚他了?”   “也不是, ”栀初一脸隐忍的幸灾乐祸, “那纸鸢飞了, 少爷向殿下告罪的时候说他要带人去找, 殿下就应了。少爷他……咳, 他没想到殿下会真的答应, 只能苦着脸去找纸鸢了。”   沈晚忍俊不禁, 眼角一弯笑了出来:“那殿下呢?”   “殿下回府了, 临走前说少爷要是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将纸鸢送去王府, 就继续去城门巡防。”栀初声音里满是笑意。   沈晚端着茶杯, 本想喝茶,闻言手却一抖。城门巡防这四个字听起来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沈晚一听到便想起来沈川那到现在还没白回来的皮肤和愁眉苦脸的表情。   勉强将笑意压住, 沈晚确认道:“真这么说?”   栀初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殿下还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少爷去找纸鸢的话不能让其他人从旁帮助, 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   眉眼弯弯地转过头, 沈晚这下确认了, 陆湛绝对是故意在惩罚沈川。可怜的是, 包括她在内,大家都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   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沈晚思量了下,还是叮嘱道:“你多盯着点前院,等少爷回来了便来告诉我一声。”   栀初脆生生应了,行了个礼便转身出门去知会门房了。   但直到沈晚用了午膳又小憩了片刻,沈川依旧没回来。直到问了栀初,她才清楚究竟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几天风比较大,那纸鸢断了线就不见了影子,少爷一路找过去也没见到影子,就也没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听跟去的小厮说,少爷看时辰不够了,便干脆折了回来,直接去王府请罪,没想到殿下说……”说到一半,栀初也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了,直接笑出了声。   沈晚好奇催促她:“殿下说什么了?”   “殿下说,”栀初清了清喉咙,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语气,“一个时辰没找到,便去守一个月的城门,两个时辰没找到,便去守两个月的。若是一直找不到,本王看那城门官的空缺便很适合你。”   沈晚见到的陆湛大多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由此可见,沈川应当真的将他气得不轻。   “这些你听谁说的?”沈晚问。   栀初压低了声音,“是殿下让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怕您和夫人担心少爷,特意过来知会一声的。刚巧奴婢先前知会了门房,他就多问了几句,那王府的侍卫也没藏私,便都说了。”   沈晚眨眨眼,心里一暖。   虽然见面的机会很少,但随着时间推移,沈晚越来越能感觉到那种被人真正放在心上珍视的感觉。眼下成王和顺王被厌弃,昭文帝明显偏爱陆湛,事情便都压在了他身上,即便没亲眼见到,但从沈川的只言片语中沈晚也能感觉到陆湛究竟有多忙。   但就是这么忙的一个人,却隔三差五地就让人送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和补品,还总是抽出时间亲自到府上坐坐,眼下便连她这么细微的情绪都照顾得极好。   这一桩桩、一件件,沈晚看在眼里,纵然没有明说什么,心里却都记得清清楚楚。被这么一个各方面都极优秀的人全心全意地对待,刚巧沈晚对他还有些好感,想不动心也难。   想到这,沈晚默默倚到椅子上,开始发呆。   栀初只当她是在每天例行地想陆湛,便悄悄地落下帘子,走到门外不再扰她。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沈晚发了会儿呆便有些昏昏欲睡。   但她不过刚刚闭上眼,紧闭的房门便吱呀一响,有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沈晚掀起眼皮,便见沈川脸色被晒得微红,额头上满是汗珠,与高大的身形、坚毅的面容相反却是,他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鸢。沈晚嘴角一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沈川面上的神情一变,满脸的正气顿时变成了说不出的委屈。   “晚晚,”沈川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继续卖惨,“这纸鸢我给你找回来了。”   说完,沈川将那纸鸢放在了圆桌上。   沈晚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有点惊奇地发现这白兔纸鸢居然没沾上什么灰尘,依旧很是精致,半点看不出曾断线落地过。更让她惊奇的是,这纸鸢居然不是用纸糊出来的,用的却是上好的绢布。   沈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巧的纸鸢,情不自禁地拿起纸鸢,细细端详了半晌。   沈川在那里干嚎了好一会儿,见沈晚沉迷于欣赏纸鸢,连点余光都没分给他,也失去了演戏的动力,小声唏嘘感叹:“说起来晚晚你是不知道这纸鸢掉到了哪,我能顺利拿回来真的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他自进屋就还没安静消停过,沈晚也大致猜到了他的意图——无非是想打苦情牌,让她去帮忙向陆湛求情。   沈晚心软,若是平时也许会帮忙,但沈川今天吓到了吴娇,沈晚对他也有点无语,便想让他长长脑子,就故意装作没听到,也不搭话。   沈川自讨没趣,没撑住自己先交代了:“这纸鸢掉到秦家了,被秦家二小姐给捡到了。晚晚你是不知道,那秦二小姐也是个不讲理的,非说什么纸鸢她捡到了就是她的,我去找了秦御史都没用。”   沈晚端详着那纸鸢,无声地笑。   栀初那个负责采卖的老乡前两天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淑贵妃求皇后降了旨,指了秦宁做顺王的侧妃。秦宁不肯嫁,偏偏秦御史是个古板的硬逼着她嫁,父女俩因为这事闹了起来,虽然没有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就沈川不清楚,还特意去找秦御史从中调节,秦宁会顺着他们交出纸鸢才怪呢。   沈川见沈晚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这事还是殿下派了人过去,态度强硬地威胁了一番,那秦宁才交出来的。”   沈晚对这事倒是不太感兴趣,但提到陆湛,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纸鸢,殿下不是说让你送到王府去吗?”   沈川一拍大腿,脸色顿时垮了:“是呀,我去了!结果殿下说什么你知道吗?殿下说这纸鸢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让我给拿回来。”   沈晚一怔,低头又看了眼纸鸢。   沈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你说我把殿下要送你的礼物弄丢了是我不对,但这会做纸鸢的巧匠有那么多,再找找人做一个相同的出来不就是了?何苦非让我跑断了腿去找呢?误了时辰还非要罚我去守三个月城门,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对他的怨念充耳不闻,沈晚翻来覆去又看了那白兔纸鸢几眼。沈川没说的时候她还没注意,眼下他这么一说沈晚也觉出了不对劲儿。   陆湛为了打消昭文帝的戒心,隐忍多年,无论是耐心还是脾气秉性都显出一种不争不抢的意味。为了保持这种形象,他也鲜少会动怒发火,这次为了个小小的纸鸢惩处沈川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这般想着,沈晚动手抚了抚那纸鸢。   丝滑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沈晚微微抿了抿唇,心中突兀冒出一个念头:这纸鸢……会不会是陆湛亲自做的?   如此一来的话,倒也附和陆湛的性格,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情不自禁的,沈晚嘴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一个略带甜意的笑容。而这笑容刚完全露出来,她抚着纸鸢的指尖便触到了一小块不太平整的地方。敛起胡思乱想的心思,沈晚低头一看,发现手指碰到的正是兔子小巧可爱的圆尾巴。   而那尾巴本该是平整的一小片,此刻却因为手指略微用力往下压的动作而显出了一小块方正的形状。沈晚立刻反应过来——   这尾巴的位置里藏着东西!   “栀初!”   沈晚喊了一声,却是木苏走了进来,“栀初去夫人那了,小姐您有事吗?”   左右眼下没聊起陆湛,沈晚也不用避着木苏,便点了点头:“去找把银剪子过来,沿着这条缝小心裁开。”   木苏看了那纸鸢一眼,答应了声就手脚麻利地依言照做。   沈川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有点不明所以:“晚晚,这纸鸢糊得好好的,你裁开要干嘛?”   沈晚一听他说话就一个头比两个大,好在木苏手脚很快,没给他多问的机会便将兔子尾巴从中间粘住的地方小心裁开了。沈晚接过纸鸢抖了抖,一小块折得整整齐齐的宣旨掉了出来。   木苏一愣,沈川一呆,沈晚却面色如常地捡了起来。小心地展开字条看了眼,沈晚微微皱起了眉,片刻后反应过来眼睛又瞬间亮了。   见状,沈川也有点好奇地凑过来,慢慢将字条写的字读了出来:“凭此字条,可兑换一个承诺……咦,这不是殿下的字吗?”   沈晚关爱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沈川一脸惊喜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这字条来得真及时,我可以不用去看守城门了!” 第32章   闻言, 沈晚背脊一僵,不必回头去看也感觉到木苏的目光立刻就望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字条折叠好,又妥帖地放起来, 沈晚故作冷酷地拒绝了沈川的提议:“不行。”   沈川还试图挣扎:“晚晚, 京郊巡防、看守城门真的很辛苦的。”   沈晚一脸头疼的模样,想了想,给了一个不容他拒绝的理由:“殿下特意让你把这纸鸢送回来给我, 应该就是为了这张字条,要是给你用了, 殿下会不会也不高兴?”   沈川默默扁了扁嘴, 顿时不做声了。   沈晚终于松了口气。   这字条不但对沈川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对沈晚也是一样。她一直惦记着和离的事情,前些日子听教习嬷嬷在那里感叹才知道皇帝赐的婚不可能随意和离, 因此几乎都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眼下,陆湛的这个承诺倒是让她的这个希望死灰复燃了。   虽然字条只是薄薄的一张, 但捏在手里, 沈晚却有一种捏了枚免死金牌在手心的安全感。思及此, 沈晚翘了翘嘴角,愉悦地笑了。   在她身后, 木苏也偷偷笑了笑。自昭文帝赐婚后, 沈晚就好像突然害羞了一样,即便在家里也绝口不提关于陆湛的事情, 木苏自然也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向陆湛回禀。   偏偏陆湛还好像是看消息看上了瘾, 隔两日左右就让人传消息催她。木苏被催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也只能递一些不痛不痒,根本没什么价值的消息过去。   眼下这件事可算是解决了。   当晚,久未出府的小云雀又扬起了小小的翅膀,顶着秋风冲向了雍王府。   陆湛刚巧忙完,被烛光映着的脸颊上显出一点儿疲惫的神色,但在见到小云雀后这点疲惫便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木苏的信依旧是一贯的详实:   “……沈大人将纸鸢交到王妃手中,王妃仔细端详了许久,最后发现了殿下藏起来的字条……看过字条内容后,王妃整个人显得尤为开心,并坚定拒绝了沈大人想要借用字条的不合理要求。”   陆湛翻来覆去将这信看了几遍,第一次觉得王妃这个称呼居然这么的好听。微微抿住唇角,勉强把到了嘴边的笑意压下去,陆湛的视线在“尤为开心”和“坚定拒绝”上多停留了片刻。半晌,他终究没忍住,搭在桌子上的手指轻快地点了几下。   青苏机灵地搭话:“王爷,王妃可是大好了?”   青苏如此询问也不是没有道理,先前沈晚辛苦学规矩的时候,陆湛也跟着不好过,但凡收到荷白与木苏的消息,他的脸色便没晴朗过。青苏一度怀疑陆湛会冲到宫里,让皇后废掉那些没用的虚礼,好在陆湛终究忍住了。   眼下陆湛总算恢复了之前拿到消息便面满愉悦的模样,青苏也跟着松了口气。   陆湛却摇了摇头,认真答了他的话:“先前辛苦了那么久,哪里是这么两天就能调养过来的。”   青苏心里一紧:“那这是……?”   “这个,”陆湛刚冷下去的神色又一点点温柔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又盛满了笑意,“先前糊风筝的时候我不是放了张字条进去吗?晚晚已经发现了。”   青苏哑然,心里的那点担忧顿时熄了火。片刻后,他干巴巴挤出了一句:“难怪玄静大师说这段姻缘乃是天作之合,您和王妃实在是心有灵犀。”   陆湛心情大好:“整日里就你会说话……说起来你之前说的那把剑,明日去找冯管家领了。”   青苏眼皮一跳,余光扫见一抹黑影飞了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接,才发现是陆湛平日带着的一串佛珠——这明显是给他的去取剑的信物。   青苏正直板正了小半辈子,第一次生出了想当奸佞的危险想法。将佛珠妥帖收好,他刚醒再说几句讨巧的话,抬头才发现陆湛已经转身进了屋子。   不必想,必然是去写回信了。   青苏猜的不错,陆湛确实是去给木苏写回信了。回信很短,只有一句话,木苏收到时却眼前一黑。她以前总觉得陆湛区别对待,只在涉及沈晚的事情上才会回信,平日里即便她写上几页纸,也不见陆湛回复一个字。   但眼下,木苏倒是宁愿陆湛没回信。   ——“查一查王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要求简单,做起来却困难的不得了。木苏自觉一个人完成不了,便把荷白一起叫过来商量。荷白倒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再过不久就是王妃的及笄礼了,王爷许是想给王妃一个惊喜。”   被她这么一点,木苏顿时明白了,却依旧感到棘手:“这么久了,王妃的性子你也了解些了,除了爱品尝美食,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了。”   荷白琢磨了下:“你方才说王妃拿到王爷手书的字条后神情愉悦,那王妃应该是有什么愿望的,虽然平时没说,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的。这样……王妃午膳的时候你旁敲侧击问一问,我潜入小书房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木苏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沈晚用午膳的时候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平时也只留栀初一人在,但今日情况特殊,木苏还是顶着栀初不解的神情跟着凑到了沈晚的身边。   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木苏心虚之下有些不敢出声,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自然,栀初倒抢先起了个话题:“小姐,夫人说您及笄礼的宾客请帖已经发出去了,名单锦画正在整理,下午再拿过来给您。”   沈晚夹菜的动作一顿,倒是有些惊讶:“这么早?”   栀初笑眯眯的:“不早了……对了,听说老爷也已经递了折子,届时也会回来呢!”   沈晚倒是没想到这点,面上不由流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情。栀初却只当她是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笑容更灿烂了。   木苏左右看了下两人,眉心微微一皱。   昨天拿到陆湛许下承诺的字条时,沈晚一副开心的模样,甚至坚决地拒绝了沈川,木苏本以为这承诺应该是与陆湛有关,眼下再看栀初和沈晚,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这么一犹豫,直到沈晚用完了午饭,木苏也没能找到机会将试探问出口,好在荷白那边倒是进展得还算顺利。两人碰面时,荷白从袖子里拿了长长的一条布带出来。   木苏看得眼角一抽。   荷白小声解释:“我没敢动王妃书房里的东西,怕会被发现,就誊抄在衣服上了……只是王妃写得东西,我大部分看不懂。”   说着,荷白点了点布条上面的字,木苏下意识看了过去。   因为是仿写,又兼之根本不理解的缘故,写出来的效果多多少少有些失真。木苏皱着眉研究了半天,也只勉强认出了几个字:“嫁人之……你这写的什么?”   荷白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翻遍了书桌上的东西,也就这段像是王妃的心愿了。”   木苏拧眉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呐,你想想看。”荷白低声道,“我又琢磨了下,既然是愿望,定然是还没实现的。王妃家中和睦,又备受疼爱,应当没什么遗憾。而王妃在赐婚以后就鲜少提起殿下了,这变化肯定是有原因的,那王妃的愿望很大的可能就和殿下有关。”   木苏琢磨了下这番话,觉得也有道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字就是王妃的愿望的?”   荷白有点心虚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找到的所有东西里,就只有这一张是新写的,还提到了殿下。”   木苏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才发现那行字的最前方还有个称呼,这下她倒是看懂了,那字写的是“雍王”。抿了抿唇,木苏终于妥协了下来:“就算这个是王妃的愿望,可我们根本看不懂,又怎么禀报给殿下?”   “那就猜一下。”荷白道。   木苏被气得额角青筋突突乱跳:“你以前回禀殿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连蒙带猜?”见荷白点头,她良久才憋出一句:“……行吧。”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列出了这次要回禀的内容:   ——“王妃担忧身体虚弱,感情不得长久,注定分离……”   确认写的内容没什么问题后,木苏把字条仔细卷起,绑到了小云雀的爪子上。陆湛趁着午休的功夫刚处理了一批紧要事物,正在闭目养神时便收到了回禀。   打开字条后,他快速扫了一眼,先是一笑,继而眉心又紧紧拧了起来。思索了片刻,陆湛喊了青苏进屋:“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请位太医。”   青苏一惊:“主子,您身体不适?”   陆湛脸上有点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佯装淡然地转过头,“不是……我记得宫里有位姓颜的太医,你只管去将他请来。”   见他不想多说,青苏便也识趣地不再问了。接过陆湛的腰牌转身,直到快出王府大门了,青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宫里姓颜的太医好像只有一位,他怎么记得那位颜太医是专门给各宫娘娘看诊的呢?   他家王爷好端端的,找人家妇科圣手做什么?   青苏越走越慢,直到一脚跨过王府大门口的门槛,险些被绊得摔了一跤,他才彻底回过神,脚下的步子彻底定住。联想到陆湛心急成婚的态度和近日来对沈晚的心疼,青苏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瞪大了眼睛。 第33章   揣着一肚子疑问, 青苏把颜太医请到了雍王府上。   亲王从宫中请御医并非小事,须得按宫中的规矩来,如此一来,顺王很快就从眼线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自禁足之后,近来顺王可谓处处不顺, 和秦宁的婚事更是搅得他心中烦躁不已。他对昭文帝没有办法, 便将这一切都记在了陆湛的头上。   眼下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能报复一二的机会, 顺王立刻便派人往宫中去了信。因此,当颜太医好不容易被陆湛被从王府里放出来,就被淑贵妃紧急地召进宫中。   传信的太监一脸急切, 颜太医也不敢怠慢, 却没想到真的进了宫里,淑贵妃却没什么问题。颜太医在宫中已经待了快三十年, 自然也熟知妃子们争宠的戏码,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半夜三更, 他被御前侍卫急急忙忙地从太医院带了出来。   本该熄了灯的两仪殿灯火通明, 昭文帝披着件单薄的寝衣,面色难看地坐在内殿的软椅上, 而本该从旁服侍的淑贵妃却双眼紧闭、唇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别行那些虚礼了,快给她看看!”昭文帝见人来了,立刻吩咐道。   颜太医立刻上前, 手里避嫌用的帕子刚展开, 就见淑贵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慢慢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淑贵妃面色大变,眼里写满了惶恐:“滚开!你休想害本宫!”   昭文帝问道:“怎么回事?”   淑贵妃往床榻里面移了移,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臣妾……臣妾就是吃了他开的药才身子不适的!”   颜太医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陛下,臣冤枉……”   昭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一挥手示意侍卫上前,约莫一刻钟后,他听完淑贵妃说的话,又联系了下侍卫审问到的内容,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你猜测,颜太医是受湛儿的指使,给你下毒了?”昭文帝眯了眯眼,一双苍老的眼里暗藏锐利的考量。   淑贵妃的哭声微顿,想到顺王递来的消息,咬着牙点了点头。   “行了,”昭文帝语气平淡道,“这事儿朕知道了,会让人查明后给你个交代的。”   昭文帝说要查便是真的要查,他心里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件事,却还是在早朝后特意将陆湛留了下来。因着这些年陆湛的表现,昭文帝对这个儿子一直很是放心,即便眼下事情看着并不利于他,昭文帝仍存着几分保留之心。   “湛儿,来,陪朕下一局棋。”昭文帝轻咳了两声,面色平静地坐到棋桌前。   陆湛拿捏着情绪,眼里浮出了点真心实意的担忧:“最近天凉了,父皇还需多多注意身体,不要嫌麻烦,每日都让太医来请平安脉。”   昭文帝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知道你纯孝,不过也不必忧心朕,近来朕身子倒是好上了不少。说起来,朕听说你昨天请颜太医去府里了,可是哪里不适?”   陆湛低下头,掩去眼里的神色,徐声解释:“不是儿臣,是沈家小姐。”   “哦?”   陆湛斟酌着道:“儿臣前几天听人说,沈小姐年前曾受过寒,身子一直不适,近来又要学规矩,疲惫之下又有些不爽利,便想请颜太医过去问问,倒是没想到父皇关切,这么快就注意到了……让父皇忧心,实乃儿臣的罪过。”   说话间,陆湛又落下一子,将棋盘上的一小片江山拱手相让。   昭文帝见他面色恍惚,一时间也没往陆湛故意让他棋子的方向上想,落子将那一片棋子吃掉,他眼带笑意地打趣:“一开始朕还担心你会和王妃不睦,现在再看倒是朕多心了。”   这试探的含义太明显,陆湛即便在做戏也不能当听不出来。他脸色一变,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礼:“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儿臣虽顽劣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昭文帝细细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地不情愿,这才让他站起来,又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一局棋终了,见太监总管捏了封信走进来,陆湛识趣地告辞,将议事的空间留给了两人。昭文帝目送着他离开,这才视线一转,看向心腹总管:“如何?”   “禀陛下,”老太监压低了声音,小声回禀道,“这件事确实和雍王殿下没有关系,暗卫们仔细将京中的药铺都查了,发现买药的是顺王殿下的人。为了撇清关系,顺王殿下派的是个别庄的家仆,还特意从两家药铺买的那相克之药。”   昭文帝接过那回禀的信纸,语气极淡:“那药粉又是怎么跑到颜太医金针上去的?”   老太监的声音更低了:“颜太医平日就负责给各宫娘娘看诊,对娘娘们的情况都很了解,淑贵妃娘娘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让医女针灸,用的就是颜太医的那套金针。”   一目十行地将那信看完,昭文帝皱眉沉默了许久。良久之后,他才吩咐道:“去,明日派两个太医到沈家去,好好为雍王妃调理一下,库中的药材若有合适的便尽管用。至于老四这件事……”   老太监弓着身,见他久未说话,不由提醒了一句:“陛下?”   昭文帝回过神,继续道:“西北不是该上供了?传朕旨意,把这差事安排到顺王身上。”   老太监一僵,却什么都不敢说,小心行了礼,转身让人去传消息去了。   宫中的消息无论何时都传得极快,刚过了午饭的时辰,大大小小的官员家里便都听说了顺王被委派出京的事情。一时间,顺王一派人心惶惶,陆湛和成王的人倒是满心欢喜。   栀初也早已将自己划分成了雍王一派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就连蹦带跳地赶回了内室,一股脑地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沈晚。   沈晚却有点懵,她看了看原剧情,确认没记错——在原书里也有这么个差事,不过最后是给陆湛的,怎么会突然被扔给顺王?   她记得很清楚,原书里陆湛的第二个劫点就在这次西北的任务里,并在九死一生中终于打消了昭文帝最后一点疑窦,成功收获了帝王最无情也最浅薄的那点信任。   怎么就会……全都变了呢? 第34章   她的疑惑注定没人能解答, 而昭文帝金口玉言降下的旨意也不可能改变。因此即便淑贵妃和顺王苦苦哀求许久, 该去西北的人还是要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顺王离京的日子正好在沈晚笄礼的前一天。但不凑巧的是, 他恰好赶上了个冷雨天。   临近笄礼,沈晚难得有些忐忑, 栀初看在眼里,便捡着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她听   。   “您是不知道呐!”栀初扯着一口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并不怎么正宗的方言, 抑扬顿挫道, “那秋雨如刀、落叶萧条,顺王殿下此去千里, 临别了却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沈晚被这活宝儿逗得笑着倒在床上, 莫名有一种正在听评书的错觉。好半晌她笑够了,才捂着肚子坐起来:“你这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这讲故事的也不怕被抓走吗?”   栀初笑意一敛, 神色间有种不以为然的味道:“小姐您是没听说, 从陛下下旨开始, 京中都传遍了。”   沈晚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微微皱了皱眉。   栀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几年西北总是受灾,偏偏陛下还总是以祖宗礼法不可废为由, 硬逼着西北上供,这几年去西北收供的人每个都要被刺杀几次, 最后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祖上积德了……陛下指了顺王殿下去西北, 大家都觉得顺王殿下这是废了。”   顺王要凉, 这是迟早的事情,沈晚倒是也不意外,但听完栀初的话以后,她心里却多了种心疼的感觉。   因为视角的问题,原书里只写了陆湛在前往西北的时候遇到的惊险情况,倒是没写当时京中的情况。现在有了顺王做比对,沈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陆湛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栀初还在那里小声叨叨:“虽然没看到,但我听人说了,顺王殿下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急了,您是没看到那场景……”   栀初兴奋地比划了下,余光扫到沈晚,突然噤了声。   她记得沈晚刚才听这消息的时候还挺开心的,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变成一副心疼加愧疚的神情了?要不是她知道沈晚一直倾慕的都是雍王殿下,恐怕都要怀疑沈晚这是移情别恋了。   “小姐?”放轻声音,栀初小心地询问,“您怎么了?”   沈晚提不起来精神,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雍王他太不容易了……”   她这句话说得格外的真心实意。   只是单纯看书的话,沈晚看到的大多是陆湛聪明睿智、游刃有余的一面,即便几个兄弟都不省心,昭文帝骨子里也极其多疑,他也总能找到最佳的平衡点,成功处理掉所有的危机。   但亲身生活在这个世界,沈晚才发现并非这么简单。就像顺王现在经历的事情,陆湛当时也是亲身过一次的。纵然他坚定豁达,多多少少也应该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想到这,沈晚叹了口气。   栀初站在一旁,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等着,却发现沈晚这里没了下文。她一头雾水地想了想,怎么也没弄清楚顺王倒霉和心疼雍王有什么关系。但左右这也是件好事,栀初便也聪明地没再说话。   被这么一搅,沈晚没再因即将到来的笄礼而忐忑不安,但陆湛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的情绪也提不起来。这幅怏怏不乐的样子一路延续到了晚上,最后不但栀初看出来了,就连最近不怎么在内室伺候的荷白和木苏也看出来了。   两人都是皇宫出来的,说是人精也不为过,旁敲侧击之下,栀初很快就说漏了嘴。和栀初一样,荷白与木苏也弄不明白沈晚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两人都没细探究,直接便给陆湛去了信。   陆湛看到信后一怔,旋即一笑。他起身写了张字条,将青苏喊了进来:“找个可靠的暗桩,把这信连夜送到母后那去。”   除了面对沈川时,陆湛一贯体恤手下,青苏深知这一点,自然也格外清楚这里这封信的重量。他看了眼窗外的连绵细雨,一咬牙,自己去了。   一个时辰后,青苏裹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赶回了王府。陆湛看了眼皇后的回信,这才露出个笑容,彻底安了心。   翌日,天朗气清。先前的那场秋雨就好像是特意为顺王送别的一般,他人刚走天气便彻底放了晴。   沈晚一大早便被喊了起来。栀初一早就得了沈夫人的叮嘱,只是捏着梳子小心地将沈晚的长发梳顺,而后简单地在发尾用红色的绸带松松地绑了一个结。   待沈晚用完早膳,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栀初兴奋得脸都红了,隔一会儿便来向沈晚汇报外间的情况:“小姐,少爷赶回来了……小姐小姐,老爷也进府了……夫人说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夫人正陪着各家夫人在厅里坐着,老爷和少爷在前厅陪各家大人呢,您是没看到,来了特别特别多的人!”   先前听栀初回禀的时候,沈晚多少还会紧张一下,到后来却有点麻木,但眼下临近行礼的时辰,她又再次紧张起来。这次的紧张来势汹汹,令她颇有点坐立难安,木苏瞧了一会儿,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便折出去将耳房里养着的八哥提了过来。   这八哥还是前几天陆湛命人送过来的,许是物似其主的缘故,这八哥也比一般的鸟要聪明许多,一口夸人的话更是可以说上一盏茶的功夫,愣是不带重复的。   沈晚倒是挺喜欢它的,但奈何近些日子秋雨连绵,这鬼精的八哥也怕冷,懒洋洋的不愿意动,沈晚只得让人将它放到耳房养着。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沈晚倒是也有几天没见过它了。   而这八哥被拘在耳房里待了几天,也明显闷坏了,一见沈晚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但被爪子上细细的铁链子束缚着,它只是一头撞在了桌子上,却犹不甘心地在那里胡乱叫唤:“小姐温柔善良美丽迷人端庄贤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木苏哭笑不得地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扶正,两指一动便精准地捏住了它小小的喙,“这八哥说着说着又在胡说了。”   沈晚倒是看得忍俊不禁,弯着眼睛笑起来。   见她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栀初跟着松了口气,打趣地随口接话道:“这些话会不会是雍王殿下教的?”   犹如受了刺激一样,那八哥顿时张开翅膀扑棱了下,木苏一时没防备,竟被它挣脱开了。那八哥倒是没趁机逃跑,反倒小小的眼珠一转,重新飞回了站架上。   见几人都看向它,八哥一挺小小的胸脯,扬着脖子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雍王殿下!本王!晚晚!”   几人都有点不明白它这是在干什么,便又听到了下一句:“本王要娶晚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嘎!”   突然被摁住嘴,八哥又挣扎起来,木苏一言难尽地看了它一眼,只觉得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第35章   八哥还在木苏的手里胡乱扑腾这, 发出不小的动静, 沈晚脑子里翻来覆去却都是它刚才说的话。单看那字里行间的意思以及这八哥鬼精的样子,这话究竟出自于谁的口中几乎毫无疑问。   沈晚本来前伸着想要逗弄八哥的手一顿,慢慢缩了回来。偏偏栀初还在一旁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弄得沈晚无端生出一股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 面上也好似有火在烧一样, 浅淡的热意翻滚着, 根本不容人忽视。   栀初看得眼都快直了。   自前年受寒大病一场, 沈晚便总是一副面色苍白的模样,这脸颊微红的样子几乎称得上是罕见。再加上沈晚一双眼睛如被水洗过一般格外明亮, 神态间也残留着些羞恼, 用面若桃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栀初在心里默默想着, 一时忘了移开目光,过了片刻, 沈晚察觉到她的视线, 略带疑惑地看了过来。和她的视线一对上, 栀初骤然一抖,故意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来掩饰心虚:“小姐,吉时快到了, 奴婢伺候着您将斗篷穿上吧?”   沈晚也有点受不了这微妙的气氛, 当即点了头。   见栀初去开柜子找斗篷, 木苏有心想帮忙, 便也松了手。骤然得了自由, 那八哥叫了两声, 见没人理它,便又歪头睡了过去。   沈晚对它的喜爱已经转变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干脆微微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栀初走过来,轻手轻脚地为她将斗篷披好,又仔细地将领子系住,低声道:“小姐,好了。”   起床太早的缘故,沈晚整个人都有点倦,懒洋洋地点了下头,往镜子里看过去。铜镜的镜面有些模糊,其实看得并不真切,沈晚却觉得这斗篷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了想,这才记起来这斗篷是陆湛前几日和那八哥一齐送来的。   想明白这点,沈晚下意识向栀初看过去。果不其然,栀初正在角落里捂着嘴偷偷的笑,显然是蓄意而为之。   沈晚有心拿出架子来吓吓她,但还没开口就被栀初反过来催促:“小姐,吉时快到了,我们走吧?”   木苏也开口道:“小姐,这八哥要放回去吗?”   这两人一人一句,明显不给她开口要求换衣服的机会,沈晚被硬生生气笑了,摇了摇头:“放回去干嘛?就放在这,等我回来了再好好听听它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下不但是栀初,就连木苏也露出了点笑意。   沈晚说完了也觉得自己是被气糊涂了,当即咬了咬舌尖,佯装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屋外走。一出门,一阵独属于深秋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沈晚犹豫了下,悄悄从袖子里探出手,小心地将斗篷掩住了。栀初和木苏跟在她身后,见状都无声露出了个笑容。   因着沈晚和陆湛定了亲,平王和顺王又被昭文帝发落了,这次来参加沈晚笄礼的宾客格外得多。沈夫人心疼女儿,一开始准备的是后院的暖厅,眼见许多人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又不得临时安排到了主厅里。   沈晚被丫鬟引着,刚一进屋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在场的大都是官员的妻子,目光倒也不露.骨,但被数十道不同的视线盯着,普通人早就该露了怯,沈晚却全部照收,脚下的步子都没乱一拍。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骄傲和自豪。而坐在主位上、自进屋起就一直沉默的大长公主也暗暗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好孩子,快来让我看看。”   沈晚倒是不清楚她的身份,但看沈老夫人二人的态度倒是也猜出了一二。她先是行了个礼,这才走上前。   长公主眼里笑意更胜,看着沈晚上前便想拉她的手,身后却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咳。长公主一僵,默默收回手,面上的神情又恢复成了一贯的矜贵,“是个好孩子,怪不得嫂嫂这般挂念着,还特意命人做了一套发簪,又叮嘱本宫亲自带来。”   说完,长公主笑了笑,其他人也陪着她笑。   沈晚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未免失态,她低下了头,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长公主身后那个一直弯着腰的小太监趁着众人都没注意,飞快地抬了头,原本平展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   长公主笑了两声便笑够了,摆了摆手:“吉时到了,别耽误了,快开始吧!”   立刻便有几位面相慈和的老夫人笑着走上前,沈晚还没从长公主的身份中醒过神,便被沈夫人身旁的锦画伺候着脱了斗篷,浑浑噩噩间便开始行起了笄礼。   正厅毕竟没有暖厅舒服,协助完成笄礼的几位老夫人一早就听了沈夫人的叮嘱,都没敢浪费一点时间,顺畅而迅速地完成了三次加笄,乐者奏的琴曲也恰好完成。   一切都显得极为圆满。   观礼的各家夫人都开始说起了恭喜的话,便连长公主眼角都笑出了浅浅的纹路。   沈晚点头看了看身上红色的礼服裙衫,略微有些不自在。就在此时,一个容貌昳丽,打扮得格外华贵的女人走了过来。   沈晚眼皮一跳。   “三弟妹。”虽然这声音里含着笑,落在沈晚耳朵里却怎么听都有种不怀好意的味道,“哎呀,看我,你和三弟还没成亲呢。”   沈晚略一琢磨,就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成王妃。眼下平王被废,顺王出京,这皇位最有利的竞争人便只剩下了成王和陆湛,成王妃凑过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沈晚暗暗警惕起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礼。   成王妃笑盈盈地就想搀她,却不妨身旁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见过王妃娘娘,长公主让我来请沈小姐过去一见,还请王妃原谅。”和那双漂亮的手极为不同的是,这小太监的声音却极其难听。   成王妃虽然尽量克制,却仍是露出了点厌弃的神情:“行,你去吧!我晚些再找沈小姐说话。”   沈晚松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行了礼,跟着这小太监就往后院走。她心里揣着点事情,披上斗篷往外走之后思绪便有些散漫。   引路的小太监一开始还只是偷偷摸摸地看她两眼,见她走神之后目光便放肆了很多。   被盯着看了一会儿,沈晚也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埋头引路的小太监,又看了眼周围熟悉的景致,不由哑然:“长公主殿下她……在我的院子?”   小太监摇头:“主子踪迹,奴才不敢探知。”   沈晚满心都是违和感,她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便想要诈他一诈,结果却没想到这小太监回答得挑不出半分错来。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沈晚抿住了唇。   小太监也没再说话,两人一路安安静静地回了院子。   沈晚一脚刚踏进院子,就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她没顾上身旁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走到屋子门口,一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里却是一片狼藉,桌子侧翻,满地都是碎瓷片。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地上扑棱着,见到沈晚进门便高兴地叫喊起来:“小姐好美!好美好美!”   身后又脚步声传来,沈晚一僵,这才记起来还有个外人在。她伸手想提起那鸟笼子,却被人抢了先。   那小太监手指一扣便抓住了八哥的一对翅膀,指尖一勾又将笼子提在了手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做下来不过短短的片刻时间,沈晚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那八哥不满地开了口:   “疼!疼呀!王爷!殿下!你弄疼我啦!”   沈晚豁然抬头,发现那小太监半低着头,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晚的目光在那双漂亮修长的手上多停留了片刻,终是没忍住,眼角微微弯了弯。 第36章   沈晚万万没想到, 陆湛居然有一天会扮成太监, 拆穿他的还是一只就会胡言乱语的八哥。轻咳一声,即便已经尽力忍耐,沈晚说话的声音里依旧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笑意:“您怎么会过来?”   怎么想, 陆湛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然而更让她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陆湛牢牢捏着那只八哥, 除了最开始的怔楞, 再也看不出异样。他双指一扣捏住八哥的嘴, 又随手一握,那八哥便被团成了一颗毛绒膨松的煤球, 安安静静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来方才的嚣张。   随后, 陆湛不慌不忙地拱手行了个礼, 一副坦然的模样解释道:“小姐折煞奴才了,奴才命贱, 着实担不起您这句敬称。”   沈晚忍着笑, 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刚用厚重的毛领子遮住唇边的笑意,便看到陆湛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她手一顿,都顾不得数落栀初了, 又生出了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   偏偏陆湛还在那里披着身太监皮, 冠冕堂皇地演着戏, 小声劝她:“小姐, 外面冷, 还是快些进屋吧!”   沈晚的这点小火苗立刻蹿了起来, 她心里冷笑一声,决定顺着陆湛,只当是真的没看出来他的身份,接过剧本就顺着他演戏:“长公主说让你送我回来?”   陆湛点头:“殿下是这么吩咐奴才的。”   也不知道陆湛是用了什么法子,他的声音不但没有往常清朗,甚至连他手里的八哥都比不上。沈晚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发现陆湛似乎是让人给他花了妆,相貌也从万里挑一的俊朗变成了普普通通。   见陆湛一副胆怯谦卑的模样也不敢抬头,沈晚便也坏心眼地打量够了才心满意足地开口:“长公主可说了让我回来是所为何事?又可曾说让你去何处寻她?”   陆湛一怔,倒是没想到沈晚会问这个。但为了守住一个谎言就要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圆,陆湛是个聪明人,倒是没继续扯谎,摇头给了否定的回答:“禀小姐,不曾。”   沈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看了眼陆湛小心规矩的模样,强压下笑意,故作淡然地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进屋待会儿吧,等长公主离开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寻你。”   说完,沈晚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抬脚往屋里走。   陆湛站在门口,踌躇一会儿,终究不放心沈晚和一地的碎瓷片待在一起,再加上他对沈晚住的屋子也有着浓重的好奇,便也跟了进来。   沈晚心里的那点羞恼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戏瘾发作的感觉。想了想,她吩咐道:“将桌子扶起来,把八哥放到上面,你先去处理下地上的瓷片。”   陆湛低眉敛眼:“是。”   因为陆湛的表情控制得极好,使得沈晚少了许多看戏的乐趣,但这种配合演戏的感觉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尤其是在看到陆湛装出一副小太监的样子,却连扫把惯常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捏着根鸡毛掸子在那里对着一地瓷片无能无力地干瞪眼时,这愉悦的情绪更是如滚雪球一样成倍地增加。   沈晚将脱下来的斗篷放到一边儿,拣了个软凳坐下,一手支头就那么看着陆湛在那用着根可怜巴巴的鸡毛掸子扫瓷片。就这么看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沈晚实在是受不住了,忍笑偏过了头。   ——瓷片太硬,鸡毛太软,陆湛收拾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徒劳无功。那些碎片该怎么躺在地上还是怎么躺在地上,移动的位置估计连一寸都没有。   陆湛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沈晚苦苦压住的笑意。他本来还挺闲适,到后来盯着瓷片的目光也越发不善起来。手上一挥,他又甩了一下鸡毛掸子。   这次他用的力道大了些,陆湛本来以为这次那些瓷片总该乖乖服软,却没想到瓷片是动了,两根凌乱的鸡毛也被卡在了瓷片之间。   这下沈晚是真的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陆湛本来都黑了脸,听到她的笑声又一顿,面色立刻放晴了。他到这时候总算是看出来了,他家小姑娘这是在变着花样地折腾他呢。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陆湛定然早就生气,但面对沈晚时,这本该怒火中烧的情绪便转变为了一股子甜意。   无奈地叹了口气,陆湛微垂的眼里含着点笑意,让鸡毛掸子一扔,直接伸手就准备去捡那碎落的瓷片。   沈晚看戏的心思一淡,这下坐不住了:“等等……出门往西的偏房里有扫帚。”   陆湛动作一顿,这下子心里那点浅浅的甜意更重了,令他甚至有种想言明身份再和沈晚光明正大相处的冲动。但好在他及时按捺住了,未免情绪不稳时控制不好声音,他也没开口,低头行了礼就往外走。   待到吹了一圈冷风回来,陆湛心情已稳,便又做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神态。他低头仔细清理着地上的瓷片,时不时让沈晚抬起脚。   沈晚也乐得配合他,两人就这么相处了些时间,屋里似有温情默默流淌,就连碎瓷片被细竹丝扫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嘈杂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直到陆湛将地面收拾干净了,沈晚才出声打破了这温馨的沉默:“你叫什么?”   陆湛却只当她是犹不死心,想让他承认自己的身份。若是没有成亲之前三个月不得见面的说法在,见她这么执着,陆湛说不定就真的坦白了。但他顾忌着那些不好的说法,只得折中了下,故意说了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禀小姐,奴才叫江浅。”   江对陆,浅对湛——这谎言委实拙劣到不能再拙劣。   沈晚嘴角微微一抽,有点搞不明白陆湛这戏演得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坦白了。她并不确定陆湛是不是觉得她什么不懂,应该听不出来,便有些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他。好在八哥终于梳完了它那一身蓬乱的黑色羽毛,开始了它的日常歌颂。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陆湛没控制好力道,把八哥的鸣管给挤到了,它的声音变得又细又长,听起来不像是只鸟,反倒像是真正的太监:“小姐温柔美丽端庄大方……”   这声音和穿着太监服却抿紧唇的陆湛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让人忍俊不禁。但沈晚终究不敢笑得太过火,只是弯了弯嘴角,便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你家乡是哪里的?”   陆湛收回了盯着八哥的冰冷目光:“禀小姐,就是京中的。”   “哦?”沈晚拖长了声音,不徐不疾地抛出下一个问题,“那你在京中长大,必定对京中的许多事情都很了解了?”   陆湛有点摸不清他家小狐狸是又想到什么坏点子了,居然眉眼弯弯地笑得那么开心,想了想,他谨慎地回答:“小姐尽管问,奴才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试探了这么半天,眼见陆湛这是铁了心要继续把这场太监戏演下去,沈晚胆子大了些,故意逗他:“京中有一处府邸,府里种着一株从宫中移栽出来的桃树,许多人都说里面住着个神仙似的人物,听说俊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知道公公可曾听过?”   陆湛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倾听,闻言却整个人一呆,旋即,他耳朵开始慢慢变红了,嗓子也莫名有点发干,一个没控制住就用原本的声音做了回答:“不曾。”   ——纵观全京城,府里有桃树的不少,但从宫里移出来的雍王府却是独一份。被沈晚这么一夸,陆湛才觉得以前木苏和荷白寄来的信都是一纸废纸。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令陆湛感觉到了一种满溢而出的快乐。   陆湛试图往下压嘴角,但嘴角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下一刻便以更高的弧度又翘了起来。如此循环了几次,陆湛干脆破罐破摔,低头直接笑了出来。   沈晚在一边儿坐着,被陆湛这幅眉眼带笑的模样萌得弄得整颗心都快化了。更让沈晚哑然的是,陆湛明明只是站在笑了笑,她故意逗他的心思便淡了,反而好像也被这笑意传染了一般,情不自禁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过了半晌,她意识到盯着陆湛似乎有点奇怪,默默移开了眼。   两人一个看地,一个看窗,都没说话,倒也不觉得尴尬。然而就在这时,栀初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到沈晚后眼睛一亮:“小姐,您原来是先回来了,您不知道夫人都着急了。咦,这位公公不是长公主身边的吗?”   沈晚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眼见陆湛敛起笑意抬起头,不得不出声打断她:“栀初,你说我娘着急了?”   “是的小姐,”栀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晚,确认她没受伤才彻底安了心,“夫人找您没找到,问了几个人也都不清楚您去哪了,就急了。好在后来少爷过去了,安慰了夫人几句,夫人情绪才稳定了些。”   沈晚有点稀奇:“我哥还会安慰人了?”   栀初一顿,嘴角也带了笑:“少爷也不算安慰,他就说了句雍王殿下一早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要不是知道成亲前见面不吉利,他都要怀疑是殿下将您提前拐跑了。”   沈晚后背一僵,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陆湛的面色,便先听到了他的声音:“但要是以别人的身份见面,是不碍事的。”   这下稀奇的变成了栀初,她满脸疑问地看了陆湛一眼,刚要开口,一阵更兴奋嘹亮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成亲!成亲!本王要娶晚……嘎!”   陆湛死死捏着它的嘴,转头对栀初露出一个堪称和善温雅的笑容:“长公主见沈小姐精神不好,便令奴才将小姐送了回来。眼下姑娘回来伺候了,奴才便先告辞了。”   栀初愣愣点了点头,背后却莫名蹿出点凉意。   陆湛说完话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当然在行礼过程中也没忘牢牢抓住那一张嘴就会叭叭叭的八哥。饶是他脸皮再厚,这次也没好意思再看沈晚脸上的表情,只是低声道:“这八哥太过吵闹伤神,奴才便先给提出去了,沈小姐且好生休息。”   直到陆湛一脚踏出了房门,沈晚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恼羞成怒了。见他一副对八哥毫不手软的模样,沈晚没忍住笑,又补了一句:“哎!江浅你轻点,那八哥我可喜欢了!”   话音刚落,沈晚便见陆湛脚下一个踉跄,却仍是急急忙忙地奔出了门外。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沈晚这次没再委屈自己,弯着眼睛笑出了声。 第37章   及笄后, 沈晚的生活倒是没太大的变化,若是非要追究的话, 那就是雍王府送来的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总是让青苏和管家送来, 陆湛自己却不露面了。   沈晚深知内情,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反倒是宫里的那位着急了。   眼下天气越发寒冷, 即便宫里早早地就生起了火盆,昭文帝还是受了寒。他每日神思倦怠, 根本无法处理政事, 便将政事交到了陆湛和成王的手上,又指了两个朝臣从旁协助。   纵然如此,昭文帝依旧每天都要抽出些时间听一听暗卫的回禀。这一日, 暗卫依旧是一五一十将探查到的消息都禀报给了昭文帝。   昭文帝本来双眼微闭地养着神, 闻言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说……咳咳咳……老二他暗中给湛儿使绊子?”昭文帝重重喘了口气, 低声问道。   暗卫叩首,没敢接这话。   昭文帝搭在床沿的手指动了动,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立刻上前, 将他扶起来, 又垫好了软枕。一杯温茶慢慢饮下去,昭文帝说话才顺畅许多:“那湛儿这几日又在做什么?”   暗卫自然清楚他是在问什么, 立刻恭敬回答:“殿下他一直忙于政事, 并未往沈府去过, 只是让人送了一些东西过去。”   昭文帝微一皱眉。   他对陆湛的那点偏爱都是建立在陆湛忠心纯孝的基础上的, 就如陆湛并不喜欢那沈家姑娘, 却还是因为他的赐婚而妥协接受,甚至做出一副对沈家姑娘青眼有加的样子。   但眼下,这是看他病了,也不屑于演戏给他看了?   如此深思细想,昭文帝顿时有些不喜,甚至隐隐生出一种被敷衍的怒气来。怒火上涌之下,他一时没忍住,便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老太监不动声色地递给暗卫一个眼神,关切地给昭文帝顺着背,好半晌这阵咳嗽终于被压下去了,昭文帝才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行啦,朕没事,不过是一时想岔了……湛儿是个好孩子,近来没去沈家,估计也是老二那个不争气的给拖住了。”   暗卫将头埋得更低,太监总管也低下头了,眼里如有阴影化开,什么情绪都看不分明。   昭文帝倚着软枕缓了缓神,抚着胸口低声道:“去,着人将雍王请来。至于暗影,你该干嘛还是去干嘛。”   暗卫无声行了个礼,依言退了下去。那老太监目送着他走出殿外,看了一眼已近黄昏的天色,有心想说什么,最后看了眼又在闭目养神的昭文帝,什么都没说。   陆湛得了令,来的倒是极快。   内殿已经燃了烛灯,温暖的色彩倒是让昭文帝青白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陆湛虚虚打量了他一眼就要跪地行礼,却被昭文帝抬手止住了,“眼下并无外人在,湛儿无需行此虚礼。”   饶是陆湛自幼在四位皇子里最为受宠,昭文帝也从未做出过这样一幅慈和亲近的模样。从陆湛有记忆开始,昭文帝极度重视规矩这一点几乎给他形成了一种近乎刻板的印象。因此当昭文帝做出这种样子时,陆湛虽然面上动容,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昭文帝继续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婚事准备的如何了?礼部的那些人可还尽心?”   陆湛露出一个略微带些头疼的犹豫神情,但却又好似觉得不妥一般,忍了下去。他露出个笑,摇了摇头:“禀父皇,一切还算顺利。”   昭文帝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数。   暗卫方才回禀的时候还随同奉上了一纸清单,将成王近期的所作所为及陆湛的做法都列了一个遍,第一条便是成王授意礼部官员给陆湛找麻烦。   按理说受了这么多委屈,陆湛早应该来他这里诉苦才对,但每次请安的时候,陆湛却都绝口不提这些事情。除了陆湛担忧他的身体,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解释了。   昭文帝叹了口气,转眼瞧见案几上的那条沙子金龙,这两分的动容又变作了十分。没有对比时倒还感觉不到,眼下和陆湛一比,成王被活脱脱反衬成了个不肖子孙。   陆湛倒是不知道昭文帝是又脑补了些什么,他低着头,默默盘算着要怎么继续回击成王还能做得不留破绽,就听昭文帝道:“朕拟了封旨意,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带着一起拿走,至于你二哥的事情……你不愿多说,朕也不强求。行了,退下吧。”   “那父皇好生休息,”陆湛关切地说了句,见昭文帝点头,这才告退,“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和殿内的温暖如春不同,殿外的空气已经带了点冬天的味道。陆湛出了宫门,一股风恰好刮过来,吹得他袖袍翻飞。   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后追上来:“雍王殿下,您的披风落在殿里了,陈总管让小的给您送来。”   陆湛轻轻颔首,抬手接过披风,指尖略微一摸,便寻到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他神色不变地将字条收好,随手披上了斗篷。直到坐上回王府的马车,陆湛才借着车里有点昏暗的光线查看起字条来。   陆湛看东西的速度向来极快,用一目十行来形容也不为过,但这次却看得慢了许多。等他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完这字里行间的含义,不由失笑轻笑:“父皇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说着,陆湛瞟了一眼小桌上的圣旨,抬手展开。   果不其然,圣旨上的内容和字条上的内容差不多——“以太子娶正妃的规制来办雍王亲事。”   圣旨上的字迹有些虚浮的无力感,但只要一看那字形和御印也不会有人怀疑这封信是否出自昭文帝亲笔。陆湛随意扫了那圣旨两眼,垂下的眼睛有些发亮。   成王使得那些绊子他其实一早便察觉到了,但为了查清究竟谁是成王的内应才一直引而不发。为了回馈成王的所作所为,陆湛还送了他一份大礼,只是他做得隐秘,昭文帝身边的暗卫又被他渗透了一些,才没发觉。   平心而论,陆湛还真没吃什么亏,从本质来看,甚至还占了上风。   尤其是眼下,昭文帝一副要替他收拾成王的模样,还特意下了这么一个含义颇为微妙的补偿圣旨,陆湛非但没什么损失,反而离那个位置又更近了一步。   而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他最近几天没去沈晚而已。   陆湛无端端便想起了玄静和尚为他解的那支姻缘签,先前他倒是并未放在心上,眼下一桩桩好事从天而降,陆湛才又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一旦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对沈晚下手。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沈晚只要嫁给他就会遇到危险。   捏着字条,陆湛慢慢拧起了眉。   他先前遇到的各种刺杀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有时候甚至明知是陷阱也会铤而走险,但一想到沈晚也可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陆湛便有些受不了。   想了想,陆湛屈指敲了敲车窗:“改道,去沈府。”   青苏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擦黑的天色,语气犹疑地劝道:“王爷,眼下时辰不早了,再去见王妃,恐怕不妥吧?”   陆湛低斥:“本王是要去见沈明,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青苏哑口无言,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马鞭一挥,他依言改了道。   因着沈明在家的缘故,沈府谢客的时辰便又晚了一些。陆湛到的时候沈明正在院子里练剑,眼见管家陪着陆湛进院子,险些一剑挥到旁边的青松上。   惊魂未定地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沈明把剑一放便想跪地请安,却被陆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岳父无需行此大礼。”   沈明一怔,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险些被气到竖起眉毛。上一次昭文帝千秋寿宴的时候,沈明曾写过信给陆湛,想请求回京为昭文帝贺寿,结果却被陆湛以大营中不得确认而扣在了京郊。   可怜沈明堂堂七尺男儿,寿宴前的那几天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沈夫人或沈晚哪里做得不对,连个替她们求情说话的人都没有。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捱过了那天,得到的消息上却说雍王在寿宴上当场求娶他家晚晚,昭文帝还很愉快很痛快地指了婚。   沈明得知消息后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总算明白了陆湛不让他回京参加寿宴的险恶用心。   但圣旨已下,再违背就是抗旨不遵,再加上沈夫人在寄来的书信里时不时会提到陆湛,沈明并不糊涂,自然清楚陆湛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若非一腔真心实意是不会这样做戏的,这才渐渐消了芥蒂。   然而即便理智上是这样想,等到真面对时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前几日沈晚及笄,先前相熟不相熟的同僚都是三句话不离陆湛,五句话跳不开恭喜,沈明便更是生出了一种女儿被人骗走的悲愤感。   可君是君,臣是臣,陆湛又不失为一个明主,沈明纵然心有不满也只是一直苦苦压抑着,眼下陆湛这一声“岳父”却彻底戳了他的心窝子。   沈明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僵着脸,语气和脸色同样有些生硬:“殿下慎言,眼下您和小女的婚事未成,礼不可废。”   陆湛倒是早就想到沈明可能会不太欢迎他,却没想到会这般直白,不禁有些后悔之前为了确保赐婚的事情万无一失而驳回了沈川回京的命令。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可否移步书房?”   沈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见状,陆湛暗暗松了口气。 第38章   两人最后去了主院的小书房。   沈明虽然心中对陆湛不满, 却也没慢待他,等小厮将茶送上来又掩好门, 沈明才淡淡开口道:“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说完, 沈明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陆湛有点无奈,头疼地捏了下眉心,倒是也没藏私, 干脆地把圣旨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而后展平放到沈明面前。   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沈明脸色一变:“这旨意, 是陛下亲自……”   陆湛点了点头。   沈明是个急性子,得了回答便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凳子上站起来, 焦急地在屋里走了几圈。半晌, 他步子一定, 刚打算说话,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微妙的声响。   迅速止住话, 沈明寒着脸打开门, 还没来得及查看偷听的究竟是谁, 就被一团黑色扑了一脸。沈明一慌,近乎手忙脚乱地将那团黑影抓下来, 对上那双晶亮的豆眼, 沈明才发现手里是一只八哥。   陆湛抬手掩住额头, 默默忍笑别过了头。   沈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一周便落在了正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沈川身上:“沈川!这八哥是你养的?”   沈川心虚地停下脚步, 露出一个格外纯良的笑容:“爹,我整天要去城门当值,哪有时间养这个玩意呀……呀……殿下,原来您也在啊?”   看着从沈明身后走出来的陆湛,沈川露出了一个欲哭无泪的绝望笑容。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陆湛居然主动开口解释了:“这八哥确实不是沈副将养的,而是我送给晚……沈小姐的。”   沈川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彻底放松,便又后背一凉。   原来陆湛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温声道:“这八哥怎么会飞到这里,可是沈小姐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沈川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便瞟见灯光下,他爹的手用力到已经骨节泛白。沈川一抖,陡然往后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沈明无师自通地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王爷无需担心,小女……”   陆湛右眼莫名一跳,令他心里都连带着生出了一种浓郁的不安感。   而那八哥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不等沈明说完话便叫嚷起来:“王爷!本王!晚晚!”   沈川目露惊奇,显然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八哥,居然只是听到一个特定的词汇就能说出一大长串的。沈明比他想得更多些,一听这三个词便心中一紧。   而陆湛已经下意识伸出了手,却仍是晚了一步。   八哥快快乐乐地喊道:“本王要娶晚晚了!本王……嘎!”   随着它声音的落下,院子里变得一片寂静。陆湛闭了闭眼,有些后悔之前听沈晚的话放过这八哥一次,但眼下情况不容过多思考,他只得勉强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解释道:“这八哥记性不太好,经常记混东西……”   似乎是不愿意背这口大黑锅,八哥奋力挣扎了下,尽管被陆湛捏着嘴,还是发出了一声略显沉闷的不满嘶鸣。   陆湛的手越发用力了些。   沈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沈明正有点好奇这深秋时节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鸟,抬眼便见一只体型娇小、浑身褐灰的小鸟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一圈,似乎确认了什么一样,突然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了陆湛的怀里。   陆湛一时不查,被它撞了个正着。小家伙见到熟悉的主人,开心地啾了一声,两只小小的爪子扒着陆湛的衣袍,用小脑袋努力蹭了蹭他的手。   沈川微微张大了嘴,疑惑出声:“这个……不是木苏养的那只鸟吗?”   沈明眼里一闪,神色顿时不善起来。好在沈川也意识到自己口快闯了祸,牢牢抿紧唇,不敢再说话,只剩下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八哥、看看云雀,又看看陆湛。   沈明到底外出征战过,比沈川见识多些。不过多打量了几眼,他就认出这正在向陆湛撒娇的小鸟究竟是个什么品种。沈明笑了笑,笑容里却不带什么笑意:“西南进贡的小云雀……真是劳王爷费心了。”   陆湛一颗心几乎是分成了三份,最大的那份里满是思念,令他想做一次梁上君子,不偷别的,只偷偷去看沈晚一眼。第二份则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解释的借口。至于最后一份,则用来思考究竟把沈川调到哪里去才会保险,以及用云雀炖八哥做出来的汤会不会好喝。   沈明却已经被气得快失去了理智,他按捺下想拿着扫帚将人打出去的冲动,语气强硬地开始赶客:“天色不晚……不对,是不早了,王爷若是还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如明日再说吧。”   陆湛一僵,下意识看了眼沈晚院子的方向,沈明被气得亲自将他送出大门,又亲手关上了府里的大门,这才气冲冲地往卧室去了。   翌日一早,沈晚去向沈夫人请安的时候才得知了这件事。沈夫人性子温柔和善,也说不出来什么重话,最终也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下沈晚,让她回去好好审一审荷白和木苏。   沈晚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早便有这个心思,却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合理的理由,只得一直忍着。眼下虽然沈夫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沈晚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回到院子后,沈晚理了理思绪,让栀初将两人叫了过来。   荷白和木苏昨天晚上便收到了陆湛传来的消息,心里倒是都有了底,并不怎么慌。见沈晚摆手让栀初出去并关好门,两人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齐声道:“奴婢三品医女木苏/荷白,给主子请安。”   沈晚莫名被夺了发问的先机,缓了半晌才缓声道:“你们得到消息了?谁告诉你们的?”   一早得了叮嘱,两人都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荷白答道:“禀主子,是殿下说日后无论主子问什么,奴婢们都要如实回禀,不得隐瞒一个字。”   说完,荷白将一张字条放到桌面上。沈晚下意识看过去,立刻认出这是陆湛亲笔所写,上面的字迹只有短短两行,大意倒是与荷白说的差不多。   在她低头看信的工夫里,荷白和木苏倒是都没出声。沈晚等看完信才意识到这点,脸上不自觉有点热,抿了抿嘴角,她低声道:“你们都是殿下派来的人?”   木苏摇了摇头:“禀主子,奴婢与荷白都是皇后娘娘的医女,是殿下为了主子您特意从皇后娘娘那里要过来的。”   沈晚脸上越发热了。她有心想拿出点刑讯审问的气势来,但无奈的时,荷白和木苏已经将气氛搅得好像是在诉衷肠一般。   见她不语,荷白接过木苏的话,继续坦白道:“其实我和木苏自进府后一直有皇后娘娘和殿下传递消息,主要写的都是主子您的日常生活……主子您别误会,这其实也不是殿下吩咐的,而是皇后娘娘觉得主子很合适殿下,这才命奴婢们这么做的。”   沈晚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她一直以为这传递消息的事情是陆湛安排的,却没想到除了沈川那个总是胡言乱语歪打正着撮合她和陆湛外,皇宫里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推手。   隐约间,沈晚好似再度听到了剧情重组的奇妙声音。   荷白性子急,一件沈晚可能是生气了,语气焦急地开始解释:“主子,殿下对您的心意都是真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来谋得这赐婚了……”   直到被木苏扯住了袖子,荷白才意识到她说了不该说的,不由扁了扁嘴。   沈晚看着二人,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满心的疑窦:“你刚刚说这赐婚是殿下谋来的?难道不是在寿宴上求来的吗?”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最后木苏咬了咬牙,低声道:“奴婢说了,您可别怪殿下……您先前做了条沙子的金龙,殿下找了个幕僚,在陛下面前演了场戏……”   木苏知道的情况其实也不怎么详细,只是在青苏那儿听说过一些。然而就是这不怎么详细的版本,也令沈晚听到整个人都默默发起了呆——   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份赐婚的殊荣里,居然还有她的一份功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见沈晚脸色越发不对劲,这下不只是荷白,就连木苏也急了:“主子,您别多想,殿下他其实也不想将那条金龙送出去的,就像您之前送殿下的那条金鳞,已经化成一盘散沙了,殿下还好生在寝房摆着呢!”   沈晚顿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微微咬了咬舌尖,将想笑的情绪压下去,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问题来问:“金鳞?”   荷白眨了眨眼:“是啊,小姐您一开始说那是锦鲤,奴婢们也就信了,还是青苏看出来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小姐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奴婢们当时都没看出来。”   和陆湛被八哥当场拆穿那会儿差不多,沈晚也生出了一股子恼怒的感觉。但和陆湛不同,她这些恼怒却是来自于被误解。   她当时送龙的时候只是单纯想帮陆湛解决个麻烦,送锦鲤的时候也只是为了讨个祝福的好意头。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最后居然会彻底变了味道。   不愧是在夺权剧本里历练出来的人,脑补起来果然可怕! 第39章   沈晚又是生气, 又是好笑,一时间都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木苏二人了。她这次缓了许久,才竭力让心情平静下来, 问道:“昨天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娘怎么会知道你们是殿下的人?”   荷白和木苏对视了一眼, 有心想给陆湛留下最后一点颜面,却又在沈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看了眼窗台边上正歪着脖子睡得正甜的八哥,木苏小声道:“主子您和少爷说话的时候, 这八哥不是飞跑了吗?刚巧老爷正在和殿下在书房议事,这八哥正好飞到老爷面前了……”   剩下的话不必木苏再说,沈晚也反应过来。这八哥究竟有多机灵她一早便见识过了, 陆湛在的话沈明必然少不了会敬称一句“王爷”,而这两个字刚巧像是八哥发疯的开关一般。   沈晚设想了一下那种场景, 方才的那点被误解的不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见她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木苏才松了口气, 继续道:“然而更巧的是,我们二人给王爷用小云雀递的消息, 也当场被老爷看到了。”   沈晚终于明白为何早上请安时,一贯温柔淡然的沈夫人也会露出一副为难而略带怒意的表情。忍笑端起茶杯,沈晚定了定神:“小云雀, 递消息?递什么消息?”   她对这件事的不满由来已久, 因此问这句话的时候, 脸上倒是带出了点情真意切的怒意。   荷白从没见过沈晚这幅样子, 生怕她会因此而怨上陆湛, 连忙又细致解释了一遍:“主子您别生气,主要是皇后娘娘心疼殿下每日不得开怀,见王爷表露出了对您的特殊,才让奴婢们这么做的。”   木苏跟着附和:“殿下对您的感情也都是真的,奴婢们传过去的消息殿下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看,若是隔几日收不到关于您的消息还会让青苏来催……就连那八哥,您提了句喜欢它,殿下便也没真的处置掉它。”   见木苏特意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说,沈晚下意识瞧了那八哥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些之前没反应过来的事情——这八哥在她看来是逗趣搞笑的,但在这个勾心斗角、人多口杂的大环境下,一时不查便可能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尤其,陆湛还是用设计昭文帝的方式获得的赐婚恩典,甚至还借着昭文帝那点难得的愧疚感获得了不少的好处。这事一旦被昭文帝知道,后果便不堪设想。   而就是这么大的一个隐患,陆湛却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而真的留了下来,其中的情意和分量甚至比他上次苦心布置青枫庄要显得更厚重一些。   以前没对比的时候还没发现,直到眼下荷白和木苏真的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坦白讲出来,沈晚才发,她虽然也为陆湛做了点事情,甚至在阴差阳错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内里的情意却是比不上陆湛的。   尤其……尤其她还妥善保留了那兔子纸鸢里藏着的字条,想着日后若是真的和陆湛感情不睦了,还可以用来当做顺利脱身的筹码。   思及此,沈晚抿了抿唇,心里生出一种浓重的愧疚感。   木苏心思细,一眼就看出了沈晚的心情,想到陆湛的命令,木苏咬了咬牙,干脆将剩下的事情也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主子您也无需过于愧疚,殿下一开始确实是存着拔出隐患的心思,但因为陛下昨日降旨令礼部将殿下与您的婚事按太子的规制来办,殿下怕有人会安插人到您身边,便特意叮嘱说先将这八哥留下,用来揪这些暗桩。”   木苏生怕沈晚多想,语速极快。等她说完,一抬头便见沈晚皱起了眉,木苏心里一沉,生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回忆分析,余光就瞟见沈晚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按太子的规制办?”沈晚重复了一遍,有点震惊,犹豫再三依旧轻声将疑问问了出来,“陛下这是……有意立殿下为储君?”   木苏低着头,没敢接这句话。   沈晚没了再继续询问两人的心思,让两人退下后便折过屏风走到了书桌前。从一叠用来学习的账册下泛出记录着原剧情的一叠纸,沈晚摁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迅速翻到最后几页。   “陆湛重伤之下自西北回京,昭文帝亲自探望,疑心尽消,下旨以东宫规制为陆湛再建王府。”   “成王、顺王不满,暗中筹谋,被暗卫发现,昭文帝大怒。”   “陆湛被立为太子,三月后昭文帝驾崩,陆湛即位。”   沈晚看着纸上记录的原剧情,连日来学习的规矩已然被抛到脑后,整个人倚在身后的椅背上,脑子里一片杂乱。   要是问《宠爱》这本书里,沈晚究竟哪里看得最认真的话,那无疑是结尾的部分。因为剧情进展到三分之二时,原主沈晚的身份被发现,继而被陆湛冷落。而后陆湛在婚后第二年的秋季受命前往西北,又在第二年开春登基即位。   沈晚当时因为好奇原主沈晚最后的下场,将这一段多看了两遍,几乎是一句话都不放过,最终也没找到这段感情线的结局,也是因此才觉得书是烂尾了。   而眼下……平王提早半年被将为郡王,被赶到贫瘠之地也就算了,就连结局也要提前整整一年了吗?   沈晚整个人都有点懵,怎么琢磨怎么觉得眼下的情况和原书的结局走向差不多。一个是以太子规制建府,一个是以太子规制筹备婚事,等昭文帝也抓到成王肖想皇位、暗中筹谋的把柄,再一确认陆湛即便受此荣宠也依旧安分后,下一步也就差不多是要封太子了。   这快进一般的剧情发展委实令沈晚有些震惊,她盯着最后的剧情线,疑惑地眨了眨眼。   想了想,沈晚抬手研墨,动笔写了一封信,又找到木苏,让她帮忙将信送到陆湛的手中。木苏对自己信使的身份满意极了,立刻便去办了此事。   眼下临近正午,却还没到休息的时间,陆湛还坐在书房里端坐着处理政事。青苏搂着小云雀进屋的时候便瞟见陆湛一脸倦色,而放在手边的那盅参汤已经凉透了,却还是一口未动。   青苏叹了口气,将小云雀爪子上系着的字条取下来,不得不打断他:“主子,木苏传来的消息。”   陆湛放下笔,随意扫了一眼,抬手接了过来:“什么时候送来的?”   “刚刚送来的。”青苏答。   听到两人熟悉的声音,小云雀也明显开心起来,可爱的小脑袋在青苏怀里转了转,发出两声清脆而欢快的啾啾声。   陆湛瞟了它一眼,青苏眼疾手快地将小云雀塞进袖子,又用手捏着它的喙,这才舒了口气。随即,他又生出了点同情——陆湛昨日回府便吩咐他再看到小云雀回来便捉起来,也就这小家伙看到陆湛还一副欢喜的模样。   青苏这边暗自思量着,陆湛却已经展开了信。看到那眼熟的簪花小楷,陆湛一怔,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几乎是用书画鉴赏的心思欣赏完了整张纸上的字迹,这才慢慢地读起了第二遍,来看一看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青苏本来都打算抱着小云雀往外走了,见他这幅样子又停下了脚步,试探地问道:“主子,信是王妃让木苏送来的?”   陆湛眉梢眼角都是舒心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青苏胆子更大了些,继续询问:“看主子的样子,似乎是件好事?”   闻言,陆湛顿时笑了:“也不算什么好事,就是晚晚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觉得父皇特意命礼部按太子的规制筹备婚事必然是有什么打算,让本王谨慎低调一些。”   青苏嘴角一抽。   若是不了解陆湛的人听了这么一番话,说不定也只是觉得事实真是如此,但青苏跟在陆湛身边这么久,一听便察觉到了陆湛语气里和字里行间中那点隐秘的炫耀和暗喜的情绪。   青苏没动过心,自然有点理解不了,但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恭维了一句:“主子和王妃毕竟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会心意相通也不足为奇。”   陆湛嘴角矜持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   好不容易铺垫好了,也将陆湛奉承得愈发开怀,青苏正打算说出目的,陆湛却先他一步摆了摆手:“晚晚既是本王的贵人,说的话必然不错,你去再叮嘱一句,让他们最近做事低调稳妥些。”   若是古板的秦御史在的话,亦或是矫枉过正的陈松林在的话,必然会觉得陆湛有成为昏君的潜质。但青苏早就有过许多次类似的经历,已经见怪不怪,再加上陆湛的安排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便沉声答应下来。   只是应了声之后,青苏还是站在一旁,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陆湛偏过头,正视之下总算注意到了青苏脸上犹豫的神色,不由微微挑了挑眉:“还有事?”   有些为难地将小云雀从袖子里拿出来,青苏低头看了眼刚出袖子就扑棱着翅膀想往陆湛身前凑的小家伙,语气迟疑地确定道:“主子,这小云雀,还按您之前说的抓起来送到后厨去?”   陆湛淡淡扫了一眼那虎头虎脑的小云雀,沉吟了下,笑意微敛地摇了摇头:“左右不会说话……便还是送回去吧,嘱咐下木苏与荷白让她们日后更加谨慎便是。”   青苏心中一松,生怕他会反悔一样,立刻点了点头。 第40章   也不知道昭文帝做了什么, 成王近来倒是没做什么事情。而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二这天。   昭国都城的秋日长,冬天便来得晚些。但到了成婚前的这天,天气也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就连城中素日最为繁华的主道也鲜少有什么人影。   这天倒是个例外, 原因无他,按昭国的婚俗, 今日应当是沈家派人将嫁妆送到雍王府的日子。   礼部一大清早就派了一队乐师来, 天刚刚亮便在沈府门前奏起了悦耳的喜乐,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看热闹的目光。不多时, 沈川一脸喜气地亲自来开了府门, 手一挥, 用漂亮的红色绸缎装饰的礼箱便由护卫们一箱箱抬到了马车上。   礼乐未曾间歇地奏了小半个时辰,那礼箱便也不曾间断地抬了小半个时辰。等所有的嫁妆都被安置妥当, 不少前来打探的人已经在心里暗暗咂起了舌。   沈川对此倒是一无所知, 即便天冷, 他也没乘马车, 而是翻身上了一匹棕红色的骏马, 亲自当了押礼人,引着这长长的嫁妆车队往雍王府走。   两家的距离算不上近, 车队和乐师这么穿街过巷地一走,昭国大半个都城都从清晨寒冷的空气中苏醒过来。   因着婚事将至, 陆湛一早便得了昭文帝朱笔玉批的一段假期, 但人家的假期都是休息玩乐, 到陆湛这却变成了筹谋失眠。   陆湛格外看重这段婚事,不想出一点意外留一丝遗憾,便将手下的人都安排了出去,让他们盯死几家王府和他们手下人的动静。同时他又抽出大量的时间来,事无巨细地过问婚典的相关事宜。   饶是如此忙碌,越是临近婚典,陆湛便越睡不着。他一早便知道今天要迎嫁妆,早早地就睡了,却仍是在一室黑暗中干瞪了大半夜的眼睛。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还是青苏将那安置着锦鲤散沙的盒子搬到了他的床头,陆湛才算安稳地睡过去。   但深究起来,迎嫁妆这件事其实也用不上他。昭文帝和皇后对陆湛的婚事都极为关注,一早便派了几位得力助手下来帮忙。陆湛就算是再想亲迎嫁妆,也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了分寸。   于是,雍王府内便出现了奇异的一幕——王府管家领着宫中的总管和嬷嬷在门口站着,王府的主人却只能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正院厅堂里干瞪眼。   更可怜的却是着厅堂南北贯穿,即便燃了火盆也和站在外间没什么区别。青苏冻到都快发抖,却还不忘时不时地看一眼陆湛,若非陆湛偶尔还眨眨眼或喝口茶,青苏都快怀疑陆湛已然化作一块望妻石了。   但好在,他们也没等太久,沈川很快便引着嫁妆车队来到了王府。   同青苏一样,沈川整个人迎着寒风驾马走了大半个都城,也差不多要冻僵了,和门口几位负责清点入库的嬷嬷总管略微聊了几句,便一头冲进了厅中,请过安就慌忙端了杯热茶,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算缓过劲来。   “王爷,这是嫁妆清单。”沈川放下茶杯,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礼单交到陆湛手里。   陆湛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故作矜持地询问:“怎么列了这么多,将府里搬空了如何是好?”   一旁的青苏已经顾不上形象问题,将双手拢进袖子里,闻言默默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   沈川那边却已经耿直地给了回答:“王爷多虑了,这些都是晚晚私库里的,有些还是她自己亲手准备的。我爹娘虽然为她也添了一些,倒是对府上也没太大影响。”   压下微微上翘的嘴角,陆湛露出一个好奇的神情:“亲手准备的?是哪些?”   沈川典型是挨打也不长记性的性子,虽然前面刚得罪了自家妹妹,眼下又再次愉快地将她出卖:“殿下您手底下指的这件就是。”   陆湛低头一看,漂亮的眼里浮出一丝疑惑。   沈川便主动担起了解释的重担:“殿下应该听过女儿红,却没听过女儿箱。这箱子是樟木做的,和女儿红一样,这香樟树也是在晚晚出生的时候就种下的,等亲事定了再将树砍了制成两个箱子。这箱子里面也不是空的,晚晚应该亲手放了丝绸进去,听说……听说取的是两厢厮守的谐音做吉兆。如此一来,这树就成了女儿树,这箱子便成了女儿箱。”   陆湛克制不住地勾了勾嘴角,正待再问,一抬头却注意到沈川居然在如此寒冷的环境里诡异地红了脸。陆湛回忆了下沈川方才的回答,突然回过味来:“沈川你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川正试图用喝茶来掩饰发热的脸,却被陆湛的话吓得手一抖,大半杯茶都喂了身上的袍子。苦着脸抬起头,沈川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殿下且容臣去换身衣服。”   陆湛也没为难他,一抬手便有小厮引着沈川下去了。   直到目送着两人离开,陆湛才收回目光:“有意思……榆木疙瘩居然也会有开窍的一天。”低声说完这句话,他才偏头向青苏吩咐道:“去查查沈副将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若是女方也有意的话,本王便成全他们。”   陆湛近来三五不时便和沈晚飞鸟穿书一下,整日里好像生活在蜜罐子了一样,便颇有些见不得别人为情所困。最近的一段时日类似的事情也发生了几次,青苏早就习以为常了,木着脸便应了。   等应完了,青苏才记起了件事——   沈川现在的差事是顶了沈明的空缺,被陆湛发配到京郊大营去了,眼下若非成婚时还需要沈川背沈晚上轿,陆湛一开始还没想起来要让沈川回来。这种情况下,沈川就算有心,也没那个时间去走三书六聘的礼节。   想了想,青苏还是委婉地提醒了陆湛一下。   陆湛脸上笑意一敛,一听要将沈川调回京中便开始头痛,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既是这样……你便先去查一查,沈川差事的事情等查清楚了再说。”   巧的是,陆湛话音刚落下,去换了身衣裳的沈川便又从门外走了进来。青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机灵地没开口,只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皇后和昭文帝派下来的人到底比寻常奴仆要得力得多,几个人分工之下很快便将所有的嫁妆清点完毕,并且一一安置到了陆湛一早就给沈晚预留出来的私库里。   在场的都是人精,只当没看到本该空荡荡的私库里摆着的那些珍宝和银两,埋着头将嫁妆一一抬了进去。   等最后一个大箱子也被抬走,陆湛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商议的事,去书房谈。”   沈川和青苏被冻得都快僵硬了,更让他们绝望的却是,他们二人明明常年在武场训练,身子骨却好像比陆湛还要差。同样是冻了那么久,陆湛不但没有半点忍受不了的样子,相反动作神态都还称得上是怡然自得。   沈川忍不住低声感慨了句:“王爷身体真好。”   “不,”陆湛顺手推开书房的门,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是你身子骨太差。”   虽然他这句话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沈川却莫名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可以反驳的话,只得委屈地闭上了嘴。   陆湛已经缓步走到书桌前,手指一屈从桌面上拿起了两张格外精致的红色帖子。查看了一眼,陆湛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沈川。   沈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有点惊讶:“卯时末才起身会不会有些迟了,殿下几时起?”   按大昭成婚当日的婚俗说法,成婚当日哪一方起身得早,哪一方便能在日后的相处中压住对方一头。这其中相差时间越长,压得便也越稳。   沈川自然没什么不敬的心思,且这帖子最后还要交由礼部,他更没什么想要让沈晚非要压陆湛一头不可的心思,但人总是有私心,沈川也不想这时辰差距太大,真的让自家妹妹被压得死死的。   陆湛清楚他的担忧,便也翻开自己的那张帖子,点了点上面的时辰:“不晚,我比晚晚就早起身一刻。”说完,他又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最近精神不济,我便也想着多睡一会儿,你们也无需过早将晚晚唤起来。”   沈川不期然想起陆湛方才端坐时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了句根本看不出半点精神不济的苗头。但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成亲之前就这样满心为对方打算的,甚至达到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清丽脱俗的地步,这被偏疼的还是自家妹妹,沈川自然也为沈晚高兴,满口答应下来。   但想到礼部那群恪守礼法,三句话不离宗族礼法的老学究们,沈川多少有些为陆湛担心。收好帖子,他轻声问道:“殿下,那礼部那边您要怎么应付……”   “这个你不用管,本王自有安排。”陆湛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进言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底顿时多了些温柔的色彩,“你回去把消息带到,让晚晚不必多想,一切自有本王,她只管安心睡上一觉,明日本王便会安安稳稳地将她迎娶进门。”   沈川一噎,默默移开眼,却恰好和青苏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味道,嘴角一抿,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第41章   成亲前的这一晚, 沈晚也极为罕见地未曾睡好。而等她终于有了些睡意, 却又到了该起身的吉时。   屋里有点闷, 栀初便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清新微凉的空气被风卷着吹进屋里, 很好地消减了一室的燥热。沈晚略微精神了些,往外看了一眼, 才发现天都只是蒙蒙亮而已。   玄静和钦天监批下来的吉时为巳时末,眼下的时辰还早, 沈晚盥漱后捧着参茶慢吞吞喝了一口, 倒是不怎么着急。然而她不急, 沈夫人却生怕会误了吉时,没过多久就带人过来敲响了房门。   沈晚被摁着绞了面,又梳了发, 换好礼部加紧赶制的喜服, 一个多时辰已经悄然过去,陆湛的催妆诗便是在这个时候送到她闺房门前的。   这首催妆诗写得极长, 隔着一道门板沈晚其实听得不太分明, 直到最后一句话——“盼卿早梳妆。”   沈晚一怔。   全福夫人刚赞完沈晚的模样,听完催妆诗便也笑盈盈打趣了一句:“殿下如此爱重, 小姐好福气。”   沈夫人原本也在跟着笑, 笑着笑着却偏过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沈晚心中一酸, 没来及开口劝慰, 房间门便又再次被敲响, 第二首催妆诗又紧跟着传了过来。随之响起的, 却是沈川低沉的声音:“娘,迎亲队伍快到府前了。”   压下眼里的泪意,沈夫人抬手为沈晚理了理喜服上的褶皱,亲手取过栀初手里的红盖头,为沈晚妥帖地盖在了头顶上。做完这一切,她一言不发地轻拍了下沈晚的背,反手打开了房门。   沈川穿着一身送嫁的吉服,走进屋里后先是绕着沈晚转了一圈,神态间带着点故意夸赞的味道。沈夫人看得心中愁绪一扫而空,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下沈川总算松了口气,安安分分地在沈晚面前弯腰蹲下,笑道:“晚晚,哥哥背你出去。”   红色的盖头低垂着,沈晚刚巧能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她的眼泪险些直接掉下来。片刻后,她一言不发地伏到沈川背上。   沈川伸手牢牢护住她,明明站起来的时候都微微晃了晃,却还在那里耍着嘴皮子:“晚晚太轻了,日后定要好好养一养。”   沈晚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沈川背对着她,无声地露出了个温柔宠溺的笑,下一刻却突然迈开了步子,“雍王殿下已经等了很久了,咱们得快些,可不能误了吉时。”   然而话虽然这般说着,沈川却没有贪快,脚下的步子甚至还称得上不紧不慢,穿过长长的回廊,一步步往府外走。   沈晚头顶的盖头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能看到路过的地方都用裁剪精致的红色喜字和绸花装点了起来,四下都洋溢这一股喜庆的气息。她心里就也好像是坐了船一样,开始慢悠悠地晃荡起来。   沈川恰巧在这时开了口:“晚晚,出了家门,你以后便是雍王妃了……”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顿了顿,才又笑着将话续上,“这是很多人求不到的福气,也是许多人避之不得的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别忘了你身后还站着一个沈家。”   喜乐的声响越来越近,在沈川脚下一拐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沈晚压下想回答他的心思,悄悄闭上眼,将眼泪蹭到了沈川的肩上。   沈川脚下步子一顿,旋即又稳稳抬起。他目光温和平静地望向大门外,一眼便看到了一身吉服的陆湛。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陆湛转头看过来,一束阳光恰巧落在他眼底,化成一股期待与喜悦并存的情绪。   沈川心里的那点不安,突然便淡了些。他定下步子,等礼部的官员念完昭文帝的旨意与祝福之语,这才走到那宽敞精致的鸾轿前,将沈晚稳稳地放了进去。   昭国立朝百年,却立太子都立得晚,以至于还从来没有按太子的规制办的婚事出现。又兼之这次成亲的是前些日子被奉为一段佳话的陆湛和沈晚,几乎是京中空闲的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   即便有宫中的侍卫和王府亲卫开路,迎亲的队伍依旧走得极慢。若是搁在平时,陆湛多少也会有些不耐,但一想到他这是在迎娶沈晚,那点火苗便不争气地怎么也烧不起来。   昭国民风开放,围观的人中间不乏女子,见陆湛时不时眉眼带笑地回望鸾轿一下,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   有人本来就倾慕陆湛,见到这幅情状,一颗心都碎了,小声啜泣起来。好在围观的人也大都理解,只除了个别人出言讽刺几句,却也被乔装打扮后隐匿在人群中的城防营和王府侍卫们一一扭送了出去。   在这种宁可冤枉一千,也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的做法下,迎亲的队伍顺顺利利地赶在吉时前回到王府。   老管家已经带着人在王府前圈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将闲杂人等隔离在空地之外。   主理婚事的礼部官员额头冒汗,战战兢兢地看了围观人群一眼,见真的没动静才打开手中的红色帖子,高声将早已拟好的吉祥话一一念出来。说完后,他一抹头顶的汗,颤着手将雕着龙凤图案的弓箭呈到陆湛的面前。   陆湛却没看他,慎重地射出三枝长箭,稳稳地钉在鸾轿顶端的木头上。   箭的冲力不小,甚至让轿身都跟着颤了颤。沈晚刚从离愁别绪中抽离,又被这动静吓得有些心悸。她尚处在惊魂未定中,轿帘却被人挑开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出现在了她盖头下的视野中。   陆湛上次在扮太监的时候破绽就出在手上,沈晚记得还很清楚,眼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是陆湛。一股略有些慌张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浮现出来,沈晚登时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呆怔,陆湛突然轻轻一笑,原本依礼站在鸾轿外的脚往前探了一步,弯腰将沈晚直接抱了起来。   周围一片惊呼声传来,与此同时,陆湛清朗悦耳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来:“不用紧张,我抱着你走。”   说完,如同安抚一样,陆湛保持着将她抱起的姿势,手从宽大的吉服袖口下探出,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旋即,陆湛又好似担心会连累沈晚被人诟病,又调整了一下袖子,将两人交握的手藏在了色彩艳丽的华贵面料之下。   做完这一切,陆湛嘴角微微勾起,一副心情极好地模样稳稳抱着沈晚从鸾轿中退了出来。   礼部的人精神一震,刚想上前劝慰,就被陆湛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定在了原地,只得眼睁睁看着陆湛愉悦从容地抱着沈晚,亲自跨过王府门口辟邪除秽的火盆,一抬脚往行礼的正堂去了。   青苏和老管家面面相觑片刻,都有些忧心会有人说闲话,谁成想这担忧还没落地,人群中便有人用恍然大悟的语气喊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太子迎亲的礼制啊!”   闻言,立刻有一群人跟着附和起来。   青苏看了眼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出言指责陆湛的礼官,忍着笑转过头,打算好好认识一下这位说话的仁兄,一定神才发现这说话的人好像有些脸熟。   青苏正想回忆一下,就听老管家用欣慰的语气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殿下,连引导流言的对策都想好了。既然如此,我们也无需担忧了,便也进去吧!”   因昭文帝尚在病中,皇后也需要侍疾不能前来观礼的缘故,礼部的官员便特意将对拜礼安排得简单了一些。陆湛对此倒是不怎么在乎,一双专注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对面的沈晚身上。   很快两人行完礼,沈晚顶着一头凤钗凤冠艰难地抬起头,刚想松口气,却发现陆湛并未松开手中的红绸,反而一手执着红绸,一手虚托着她的手臂往后院走,还不忘向一旁的侍女吩咐一句:“去把人带来。”   沈晚一头雾水,整个人都快懵了。   沈夫人做事稳妥,先前特意请教习嬷嬷将成婚的大小事宜都给她详细讲了一遍。沈晚记得很清楚,行完对拜礼后,她应当被喜娘送回喜房,陆湛则应该留在前厅招待客人才对,眼下却怎么像是要一起回喜房,去见什么人一样?   她脑子里一片杂乱,又翻来覆去都是这个疑问,便不由多想了一些——她记得,在一些古装剧里,若是南方家里有妾室或通房的话,好像是要来给新主母问安的?   但转念一想,沈晚便又察觉到了不对劲:即便是妾室问安,好像也没人会安排在大婚当日,一般都是选择在第二天的。   如此一想,沈晚心底那点微酸的感觉便又迅速散开,快得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浓重的好奇。   好在喜房很快便到了,喜娘和侍女们眼睁睁看着陆湛亲手扶着沈晚跨过门槛,又妥善安置在喜床上,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却也只能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沈晚眼前被红盖头遮着,虽然看不清楚,却也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她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住喜服一角,很快又被陆湛安抚性地握住:“再等等,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有些莫名的,沈晚居然从陆湛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感觉。因着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沈晚心中的好奇非但没能消减,反而更重了几分。   大概又过了片刻时间,沈晚眼前一暗,隐约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床上。她还没得及往盖头下偷瞄上两眼,一阵幼儿的笑声突然咯咯响起。   沈晚脑子一懵,只觉得腰上好像被两条软软的、胖胖的手臂给抱住了。她顺势往下一看,就见一个玉雪可爱的胖娃娃正歪在她的腿上,笑意盈盈地张开了小小的嘴巴,语出惊人地喊了一声:“娘亲!”   喜当娘的沈晚背脊都快僵了,下意识便看向了身侧的陆湛。但又一张红盖头挡着,她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能隐约察觉到陆湛似乎动了动,她腿上便一轻,那小孩子似乎是被陆湛给抱走了。   “成麒麟!”陆湛威严而又不快的声音传来,带着教训的味道,“那是你舅母,不是你娘亲。”   小家伙咯咯笑着,似乎故意气陆湛一样又软软地喊了两声:“娘亲!我要娘亲!”   沈晚渐渐回过神,突然记起来了教习嬷嬷好像和她说过,有些人家似乎也会在成亲当日请压床娃娃来压一下婚床,寓意似乎与往床上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样。   而陆湛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婚床压了,将他送回皇姐那去。” 第42章   一旁站着的老嬷嬷低眉敛眼地从陆湛手里接过小主子, 好奇而又敬畏地看了沈晚一眼, 无声地行礼退出了喜房。   没了小家伙在两人中间添乱, 陆湛只觉得他与沈晚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近到他都隐隐闻到了沈晚身上那股子浅淡的脂粉香气。这香气清清淡淡十分的沁人心脾,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的移情作用,陆湛竟有些上瘾, 越发不愿意走了。   沈晚心中想着事情,也没察觉不对劲,直到喜娘提醒的声音响起来:“殿下, 您该去前厅宴客了。”   陆湛微扬的嘴角立刻就展平了, 眼神也跟着凉了下来,喜娘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会发火,结果陆湛却只是轻声吩咐了几句,便依言起身离开了。   听到木门关闭的轻微声响,沈晚动了动被压得有些酸痛的脖子, 也跟着松了口气。一旁的侍女们刚被叮嘱完, 一个个机灵得很, 有人立刻拿了个软垫给沈晚倚着,有人甚至还拿了一小碟子瓜子糖给她。   沈晚颇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确实又有些饿了,便一粒粒地捏着吃。   方才在正厅的时候, 沈晚虽然眼前也遮着红盖头, 但从周遭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里也能感觉到来了不少宾客。而从陆湛教训小娃娃时说的“舅母”和“皇姐”来看, 显然到场的也有不少皇亲贵胄。   如此一来, 陆湛再回房的时候说不定都半夜了。   捏起颗瓜子糖,沈晚略有些散漫地想着,而她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屋外便传来了行礼问安的声音。沈晚的糖还没来得及吃,陆湛就已经推门进了喜房。   喜娘整个人都懵了,眼睁睁地看着陆湛嘴角含笑、脚下生风地走到床边,向她伸出一只手。下意识的,她便将手里的喜秤递了过去。等到喜秤顶端碰到了盖头,她才一激灵,张口念出了贺词。   沈晚只觉得眼前一暗又一明,红盖头便被从前挑开,被陆湛捏在了手心里。她下意识盯着陆湛看了一小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幻觉。   陆湛却一撩袍子下摆,挨着她坐在了喜床上:“晚晚这般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总觉得陆湛微翘的嘴角透出一股子平时没有的色气感觉。将注意力从陆湛微红的嘴角上移开,沈晚看了眼正满脸笑容往他们身上和婚床上撒绸布石榴花的喜娘和侍女,也跟着小声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早便回来了?不用宴客的玛?”   伸手为她挡住一朵险些砸到脸上的石榴花,陆湛眼中笑意一淡:“你我已是夫妻,无需如此生分,叫夫君。”说完,陆湛微微偏了偏头,将手里的那朵石榴花别到了沈晚的发间。   他本来就比沈晚年长三岁,又身量极高,两人以前见面时总是客客气气地隔着段距离倒是还不明显,此刻坐在一起了,陆湛才发觉沈晚看他还得扬起头。   而她一动,凤冠上的羽翅便也跟着轻振,发出动听的声音。陆湛闻声却皱了皱眉,他将手抬到一半,这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拆这凤冠。抬手止住喜娘侍女们还想往床上抛红枣花生的动作,陆湛让人为沈晚卸掉头饰便给赶了出去。   热闹的喜房一下子安静下来,沈晚顶着一头散开的长发坐在床沿,一直还算得上平静的心脏突然怦怦乱跳起来。   陆湛还在那里不愿放过她。   他人高腿长,一手抵着雕花拔步床的床头雕花,一手则落在沈晚身边,形成一个半拥半抱的姿势。两人咫尺之距,呼吸相闻,陆湛看着沈晚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脸颊和耳垂一点点变红,他的声音便也染上了些笑意:“叫夫君,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近乎于气音,偏偏尾音却拖得极长,给人一种强迫与诱惑兼而有之的感觉。沈晚实在有点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妥协下来,小声地叫了。   怀里是好不容易骗来的宝贝,耳边是好不容易才哄她说出口的一句夫君,陆湛的理智已经被他自己给吃了,以前的进退得当早已不复存在,丝毫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他轻轻捏住沈晚的指尖,放到嘴边极轻地吻了一下,而后趁着沈晚愣神的机会,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陆湛的动作绝对算不上孟浪,却和他以前在沈晚面前展现出来的一面截然相反。然而不等沈晚想明白陆湛怎么会从之前的纯情模样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就见一杯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酒水被送到了她的眼前。   从卯时起身后,沈晚就只用了一碗姜茶和一小碟瓜子糖,整个人又累又饿,兼之她此刻脑子又好似浆糊一般懵地不得了,根本没有多想,微微低下头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酒香气虽淡,却极为辛辣,且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这酒的后味里还泛着一股子酸涩的气息,她一饮而尽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喝完了才觉得极为难喝。不过沈晚也没喝过酒,只当所有的酒水都是这个味道,便只是微微皱了眉,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陆湛却有些无奈,方才硬生生伪装出来的强硬气势消弭殆尽,整个人又恢复成了沈晚所熟悉的温和清雅:“晚晚,这是合卺酒,要交杯来喝才对。”   沈晚顿时又皱了皱眉。   陆湛只当她是饮了酒不舒服,任劳任怨地哄她:“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这么快回来吗?饮了合卺酒我便告诉你。”   沈晚其实被酒劲儿冲得已经有些发晕,她艰难地思索了一下,略微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陆湛便又亲自斟了一杯酒,两人慢慢喝了。   第二杯刚被饮尽,沈晚的脸颊便有些红了,眼里也浮出一层浅浅的水光。她眼前其实已经有点晕了,却还是注意到陆湛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像是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   沈晚也没多想,只是倚在床头,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喝完了……该说了吧?”   陆湛终于从那酒杯上移开目光,见沈晚这幅样子不由一顿,几乎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勉强稳住了语气:“方才我刚一出门就遇到沈川了,岳父让他赶来送女儿红,我就让他去代为招待宾客了……说起来,这酒怎么会这么酸?”   他说话的时候,沈晚就乖乖扯着他的袖子,安静听着。等陆湛说完话再一低头,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沈晚眼神都变得迷离了,明显是醉了。   见状,他心中倒是微微一松。   先前颜太医被请来的那次,陆湛曾细细问过一些女性调养的问题,颜太医当时说的话他记得还很清楚,说若是受过寒的最好多养一段时间,不宜过早同房。陆湛想要的是和沈晚白头偕老,倒是也不在乎忍耐一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这件事处理不好会伤了沈晚的心。   眼下再看,反倒是他白担心一场。   陆湛叹了口气,弯腰帮沈晚将鞋子拿掉,刚把人抱起来打算放到床上,就感觉沈晚在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她本来扯着他袖子的手不知怎么便成了抓着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则好似嫌有些热一样,扯了扯喜服的领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段纤细漂亮的锁.骨,嘴里还小声嘟囔着:“酒……我要喝酒……”   嚷嚷了两声,见没人理她,沈晚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飘了半晌才落到陆湛脸上。好一会儿,她似乎是认出了眼前的人,突然间松开扒着衣领的手,毫无征兆地环到了陆湛的脖子上。   屋子里本来就燃了银炭,对陆湛来说本就有些燥热了。而沈晚这迷迷糊糊间的动作更是如天雷勾动地火,令陆湛心底那点隐晦的心思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但他尚有一丝理智,咬牙抬手便想把沈晚的手揪下来。偏偏小姑娘那点性子脾气却好似全被酒意给激发放大了,陆湛不过刚一动,沈晚便略带不满地唤了他一声:“陆湛!”   这一声与其说是怒斥,却实在没什么力量,反而就连声音都好似用酒泡过一样,软绵绵的却令陆湛整个人都头到脚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一时间,陆湛抱着沈晚,第一次体会到了进退维谷的感觉——放下不舍得,不放下又只能咬牙忍耐着。   偏偏沈晚还没折腾完,她喊了一声,又慢吞吞地小声抱怨了一句:“陆湛,我好热啊!”   陆湛的脑子,轰的一声便炸开了。 第43章   一室寂静中, 陆湛能清晰地听到胸腔中的心跳声, 如同擂鼓一般。他心中的凶兽在这一瞬间破笼而出, 唆使着叫嚣着让他抛开顾虑,陆湛便也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沈晚眉心微展毫无防备的面容直愣愣地撞到陆湛的眼底。   心头的那把熊熊大火虽然还在燃烧,濒临崩溃的理智却在这一瞬间恢复如初。陆湛紧紧抿着唇,克制了盯着沈晚看了半晌,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又抖开一旁的锦被为她盖好。   犹豫了片刻, 陆湛终究是顺从了本心,合衣躺在了沈晚的身边。   龙凤喜烛无声燃烧着, 不时发出灯芯爆开的脆响,陆湛一手支着头,静静看着沈晚沉睡的模样, 只觉得心里也安定下来。然而这安定没能维持太久, 陆湛刚伸出手打算将沈晚拥到怀里一起睡觉, 就见沈晚突然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半梦半醒地就开始脱身上的喜袍。   然而这依照太子正妃制作的喜袍精致而繁复,沈晚胡乱扯了半晌,没扯开一个盘扣,反而将纤细白皙的脖颈扯出了一道红色的印子。   陆湛先是一怔, 继而脸上一热, 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 有心想叫侍女进来为沈晚更衣,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片刻,他一点点探出手,捏住了第一个盘扣。   宫中的绣娘技艺极好,喜袍虽然是赶制出来的,细节处也没有疏漏。这盘扣看起来很容易解开,真正摸上去才会发现盘扣其实十分的柔软,陆湛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偏偏沈晚的呼吸还恰好落在他手腕上,弄得他颇有些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想要定下神便更难了。   好半晌,一颗扣子都没能解开的陆湛负气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横梁上挂着的鸟笼子被屋里的热气一卷,微微晃悠了两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八哥一瞟见陆湛,立刻就激动起来。奈何形势不容鸟,陆湛早有先见之明,让人将八哥的嘴和翅膀都用红绸布给绑了起来。那动手的侍女不知内情,只当陆湛是为了讨个吉利的好彩头,还特意给绑成了花朵的形状。   漂亮是漂亮,喜庆也喜庆,却极大地限制了它的行动。此刻见到罪魁祸首陆湛,八哥立刻待不住了,直愣愣地就想往他身上飞,却直接掉了下去。   陆湛险些被它蠢伤了眼,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一旁值守的青苏嘴角微抽,拎着细细的链子将八哥单脚提着扔回横栏上,这才压低了声音:“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伺候的人都遣走了,现在后院四处都是护卫和暗卫,您无需担心。”   陆湛的本意其实是出来吹冷风降温的,没想到他还没找借口,青苏便替他找了这么一个极为恰当的。陆湛顺势应了声,却负手站在门口,没动。   青苏只得守着他吹冷风,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察觉出不对劲——陆湛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目光虽然落在不远处,却明显有些不集中。更让青苏诧异的是,他居然从陆湛的神态里看出了闪躲和不安。   青苏半惊半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门,心里倏忽间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家王爷不会是将王妃给惹恼了,被赶出来了吧?   这般想着,青苏又打量了陆湛一眼。院子里没点灯,只有些穿透树影落下来的零星月光,青苏刚才没仔细看也没注意,眼下仔细一瞧才发现陆湛身上的吉服没换下来也就算了,那原本整洁挺括的面料居然还变得皱皱巴巴。   青苏眨了眨眼,犹豫再三,刚想询问一句,就听陆湛先开了口:“你仔细盯着点,别给成王的人机会。”   说完,他也不听回答,折身又进了屋子。   青苏头顶那团本就没怎么理清楚的雾水,愈发浓重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环抱着又倚回柱子旁,警惕地留心起周围的情况。   他头顶上,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八哥也放弃了用爪子去抓绸布,重新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但不等青苏巡视完周围的情况,也不等八哥真的睡着,一人一鸟的身后便又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就发现陆湛不知道怎么又出来了。   八哥泄愤一般狠狠踩了脚下细细的铁棍几脚,歪过头不再看他。   青苏却想得更多些,不动声色地看了房门一眼,倒是彻底熄了询问陆湛的心思。   不出青苏所料,没过多久,陆湛便又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他还眼尖地注意到,陆湛似乎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了。   青苏不由有些唏嘘。   而这唏嘘在看到陆湛第三次走出房门后就变成了对沈晚深深的敬畏之情。   青苏甚至都做好了陆湛会第四次、第五次被赶出来的情况,陆湛却淡淡开了口:“我记得房里有个软榻?收拾到哪里去了?”   “这个……”青苏结巴了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后给出了回答,“像是被嬷嬷收到库房了,说喜房中有两个床榻不吉利,日后可能会分榻而居,最后离心。”   陆湛沉默了下,最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算了,无事。”   不知为何,青苏硬生生听出了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悲壮感。他还没来及多问上一句,陆湛就又回了喜房,这次倒是没再出来。   青苏总算松了口气,他缩着手躲在柱子后面避着风,有些羡慕地瞧了一眼酣睡的八哥。忍了又忍,没忍住,从一边的杂草丛捡了根枯树枝戳了戳八哥。   八哥被戳得火冒三丈,往前一踏再次从杆上掉下来。   青苏倒是开心了,半蹲下身子,也不在意这个听众听不听得懂,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戳着八哥一边用惆怅的语气小声叨叨:“以后这王府,估计就不是王爷当家了……”   八哥艰难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得将鄙视谩骂的话咽了回去,被迫安安静静地做了一只文明的好鸟。   冬夜漫长,却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会过去。沈晚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脑子胀胀的,还似乎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一刻不停地锤。沈晚闭目缓了片刻,才重新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帐中微微有些暗的光线。   绣着祥云和并蒂莲的锦帐出现在她眼前,沈晚随意扫了一眼便下意识移开目光,直到看到身边躺着的陆湛,沈晚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嫁人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有些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反而是脖颈处隐约有种刺痛感。   沈晚下意识抬手去摸脖子,还没够到地方,身边的陆湛便微微皱了皱眉,手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动作极为熟练地抚了抚她的背:“晚晚乖,不闹了。”   浑身一僵,沈晚立刻便不敢动了。她本来以为陆湛是醒了,等了片刻却又听到他重新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就连腰上揽着的那双手也放松了些力道。   沈晚动作极轻地悄悄抬起头,目光隔着极近的距离在陆湛脸上巡视了一圈,有些惊奇地发现陆湛眼底居然有点青黑,眉心也拧出一道浅浅的纹路,整个人憔悴的模样好似被摧.残过一样。   沈晚一时有点懵,有些怀疑以前看的小说是不是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她一副没事的样子,反倒陆湛更像是有事的那个?   这般想着,沈晚又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却发现她的记忆到喝完合卺酒后就断了,干干净净的一点其他痕迹都没有。   想清楚这点后,沈晚再看陆湛不知道为什么就多了一种心虚的感觉。她极其小心翼翼地勾住陆湛的衣袖,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轻轻一滚就翻身到了床榻里面。   等沈晚掀开被子再坐起来,这才注意到偌大的拔步床,陆湛却只睡了一条小小的边。若不是拔步床有两侧床沿挡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睡着睡着就会掉下床去。   看了一眼陆湛倚着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内侧宽阔的空间,沈晚默默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愧对嬷嬷苦心教导的那句话:为妻者,夜间当睡外侧,便于伺候夫君。   沈晚原本是真的牢记于心还打算遵守来着,怎么睡了一觉再醒来,却发现好像都反了呢?   她抱着被子思索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恰好陆湛终于换了个正常的些的睡姿,将床边空出了些地方出来。沈晚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怀揣着一种渣男酒后乱性却逃之夭夭的莫名愧疚感将陆湛孤零零地扔在床上,去镜子前打量了下脖颈上的红痕,又找了件高领的衣裙换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青苏熬了一夜,整个人倚在门边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立刻便挣扎着醒了过来:“王……王妃!”   沈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应了,小声叮嘱道:“王爷还没醒,小声一些。”   青苏敬畏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压低声音应了。   沈晚倒是没多想,目光一扫留意到八哥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笑:“行了,把它给放了吧。”   青苏对沈晚已经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一扯链子把八哥拽下来,抬手就为它松了绑。   又得到了自由,八哥显然很开心,一扇翅膀飞回横杆上,沈晚察觉到不对,却为时已晚。八哥扬着脖子将憋了一整晚的话都通通快快地说了出来:“唉,八哥呀八哥,你说王爷怎么就会被赶出房门了呢?唉,八哥呀八哥……”   捧着梳洗用具赶来的栀初一愣,险些打翻手里的水盆。   青苏的脸色,彻底白了。 第44章   八哥这嘹亮的一嗓子, 如同一颗被投进湖水里的石子,顿时在几人心中都掀起轩然大波。   青苏到底不比陆湛有过几次被八哥扒皮的经验, 只能白着脸, 试图用恶狠狠的目光吓住八哥, 让它安静下来。   但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鸟,八哥对着不痛不痒的目光根本不惧怕,小小的喙一张一合, 就连青苏疑惑不解的语气都模仿出了三分。   青苏痛苦地闭了闭眼。   沈晚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渐渐地回过味来。所以……昨天晚上她没记忆的那段, 居然是将陆湛给赶出房门了?   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油然而生, 因为太过震惊, 沈晚甚至忘了让人先捉住八哥, 只是怔愣地转头看向青苏,小声求证:“我昨天把王爷赶……咳,真的吗?”   主子问话, 青苏又不得不答,艰难地点了点头,他颤颤巍巍地竖起了三个手指头, 看着沈晚的目光里都透出一种敬畏的感觉。   沈晚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听开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也不怎么美妙的陆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栀初站在远处, 手一抖, 险些又将水盆打翻。   青苏则已经飞速地缩回了手指头。若不是他脸色还有点白, 那低眉敛眼的模样倒是很有欺骗性。   陆湛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转向沈晚时声音却出乎预料地极为温和:“天冷,怎么不多穿些?”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陆湛便抬手将人搂紧怀里,用披风将沈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又探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发现有些凉意后皱了皱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水进来?”   栀初简直快被陆湛的变脸速度给惊呆了,端着梳洗工作立刻便跟了上去。路过青苏身边时,同情地递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青苏却快哭了。   陆湛的性子他了解,对手下的人向来赏罚分明,能即刻处置得绝对不会拖到下一刻。眼下八哥还在一刻不停地叫,陆湛绝对听到了,却只是寒着脸没当场发作,绝对是气得不轻。   这般想着,青苏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由衷地希望陆湛在进宫请安后就将这件事给忘掉。   但陆湛的记性显然好得很。   等沈晚梳洗完又换好亲王妃的礼服,从内间绕出来便见陆湛依旧寒着脸,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见惯了陆湛笑意温柔的样子,骤然见到他这幅样子沈晚多少也有点怵,不过她没青苏那么怂,找了个机会就将问题当面给问了出来。   陆湛听了一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脸色倒是好看了些:“不是你将我赶出去的,不要听青苏在那里胡说。”   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陆湛也没给沈晚继续问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地便牵住了她的手,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那种偷偷摸摸心满意足的神态看得沈晚不由也心里发甜,嘴角抿出了小小的梨涡,眼神似乎也发着光。   栀初跟在两人身后,见状总算将一颗心揣回了肚子里。反倒是她身旁后来才赶过来的木苏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   一行几人便这么进了宫。   依着祖制,陆湛和沈晚应当先去拜见昭文帝,但无奈昭文帝身子不爽利,吃过药后整日里便昏昏欲睡,两人也没过多打扰,只在殿外拜了拜后便折去了凤仪殿。   一直拖着不肯成婚的儿子终于成了亲,儿媳妇还是她很喜欢的沈家姑娘,皇后前一晚难得舒心睡了一个好觉,清早起来便指了另一个妃子去侍疾,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回来梳妆。   于是等陆湛和沈晚相携而来时,见到的便是皇后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的场景。   沈晚本来还有点担心婆媳问题的千古难题,这才彻底安了心。她规规矩矩地随着陆湛行了礼,又恭恭敬敬地敬了茶,便被皇后握着手拉到了身边坐下。   陆湛淡淡扫了皇后的手一眼,微微抿了下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却欢喜极了。   为了夺位的缘故,陆湛最近几年是一年比一年要更淡漠,寻常事情根本不能触动他分毫。眼下总算又见到他身上多了常人的寻常烟火气儿,皇后对沈晚便更加偏爱了。她抬头对李嬷嬷示意了下,李嬷嬷立刻会意地将炖了许久的补汤端了上来。   “外间天冷,快喝点汤暖暖身子。”皇后眼角都笑出了慈祥的纹路,亲手接过汤碗递给沈晚。   沈晚鼻子灵,兼之近来调养身子又每日在喝这些汤汤水水,一下子便闻出了那股子独属于红糖的清甜香气。想到传言中的那些关于红糖的作用,沈晚没忍住,脸在飘忽的热气里,一点儿一点儿地红了。   陆湛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她身上,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沈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他的眉心便也跟着皱了起来。想了想,他道:“母后,晚晚刚在车上用过热汤了。”   陆湛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为的就是给自家小姑娘解围。   沈晚有点讶异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察觉到之前飞快地移开。   皇后坐在两人对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但不恼,反而更加高兴了。但欣喜归欣喜,该叮嘱的事情她倒是还没忘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皇后叮嘱道:“回去告诉荷……咳,告诉医女,让她们照这个方子每日炖一盅汤给晚晚。”   沈晚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当没听出来皇后险些说漏嘴。   陆湛比她心理素质更好,面不改色地接过那方子,还自然的询问了一句:“有什么好处?”   皇后根本没想到自家混小子居然就这么无遮无拦地问出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回答:“你们刚成婚,需得给晚晚补一补。”   陆湛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见皇后神态间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这才醒悟过来。他不自觉地便想起昨日的场景,旋即妇唱夫随地步了沈晚的后尘,耳朵尖尖也跟着红了。   抿住唇,没再说话。陆湛又坐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屋中微妙的气氛,起身站了起来:“我去外面走走。”顿了顿,他也没忘记将沈晚一起带上,寻了个沈晚没怎么进过宫的借口,将人一起带走了。   如胶似漆的小两口一走,屋子里立刻便清静下来。皇后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味儿来,招呼李嬷嬷道:“去把木苏叫来。”   木苏得了令,来得极快。   “木苏,”皇后斟酌着询问,“昨儿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木苏也察觉到了不对,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栀初。但栀初也是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木苏只得编了个谎话,诈了她一下。   栀初在知道木苏与荷白是陆湛的人之后便放下了戒心,且那八哥扯着喉咙嚷了一早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栀初便小声将这件事分享给了木苏。木苏到底是医女,目瞪口呆之余想得也比旁人更多些,眼下见皇后询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木苏忧心忡忡地反问了一句:“娘娘,您是不是没找人教习过殿下啊?”   皇后一怔,和李嬷嬷面面相觑了片刻,抬手一拍脑袋:“真是忙糊涂了,去去,我记得皇子所里有现成的图册是吧?挑几本装起来,等湛儿走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李嬷嬷应了,立刻就去做了。   于是陆湛临走的时候便收到了一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盒子,李嬷嬷还神秘兮兮地叮嘱他一定要先自己在没人的时候看。陆湛也没太当回事,转眼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回了府将沈晚送回内院,两人私下相处了半晌后,陆湛心满意足地回到书房打算处理积压的政事,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木头盒子。他动作一顿,却先想到了件别的事,不由抬眼看向青苏。   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刀一直迟迟没能落下来,青苏心里一直绷着根弦,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陆湛会注意到他,眼下陆湛看过来,青苏不由抖了抖。   陆湛本就是在惩罚他,只当没注意他的异样,语气淡淡地提起了一直没能处理掉的八哥:“那只八哥……”   青苏紧张地抿紧了唇。   “再找个驯养的人,若是再教不好,就送到厨房去。”   一种唇亡齿寒、休戚与共,他与八哥共命运的奇异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青苏后背和脖子都阴森森地发凉,却还是挣扎着想劝慰几句。   而就这么迟疑一下的工夫,陆湛已经打开了那精美的木盒,从中抽出了一本书,施施然地打开了第一页。   青苏小心地窥着他的脸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主子……”   陆湛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啪”地一声将那本看起来格外精美的书扔回盒子里,满面寒霜地抬起头,“不必去了。”   明明这句话就是青苏想听的,但看陆湛的脸色,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青苏顺势小声询问了一句:“主子,您是有别的安排吗?”   别的安排?   陆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目光如刀地又从那盒子里满满一摞的春.宫.图.册上扫过,露出一个不带半点笑意也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送回去找人驯养实在是太便宜那八哥了,他可不得有点别的安排?!   他要亲自动手,一巴掌抽得那傻鸟知道什么叫做自由飞翔! 第45章   陆湛心中虽然这般想着, 却也不至于有失身份地真的和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傻鸟计较。反倒是青苏去将八哥带过来的时候太过于紧张,不小心揪掉了八哥尾巴上的一根毛。   代价则是,青苏的手险些被气愤的八哥啄成了筛子。   更惨的是,有一次八哥啄他的时候, 青苏正站在陆湛的身旁,毫无防备之下他的一声惨叫没忍住, 尽数被陆湛收进耳中。   陆湛似乎终于觉得烦了, 让青苏将八哥送到了驯养师那去, 又下了令, 命青苏亲自去京郊大营调查沈川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查不到的话就不用再回来了。   青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壮志宏图还没实现,就因为一只鸟而流放城外。但他有错在先, 也只能含泪领了命。   然而许是否极泰来,青苏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极为顺利。沈川在大营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心里一堆苦水, 见到青苏后就将他拉着一起去喝酒。   青苏心中存着事,没喝几杯, 倒是眼睁睁看着沈川喝了不少。到最后, 沈川已经意识有些模糊了, 言语之间颇有些有问必答的架势。青苏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问了一句,没想到沈川真的回答了。   “喜欢的人?当然……当然有了, 我爹娘, 晚晚, 还有……还有娇娇……”   青苏大喜, 草率地将沈川架到床上,更加草率地扯了条毯子给他盖上,他本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好歹理智尚存,有些忧心沈川在意识模糊下泄露一些机密,便多留了一晚。   翌日,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颇有一种想要封山的味道。   青川的好心情却不减分毫,兴致冲冲地翻身上马就往王府赶,终于在雪变得更大之前赶回了府里。他刚绕过小花园,就见陆湛正抬脚往内院走。   陆湛看见他倒是也不意外,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去喝一碗姜茶,到后院来找我。”   说完,陆湛也没等他,施施然地走了。   青苏被严寒冻得发凉的眼眶,在倏忽间便感动到微微发烫。他快速换了衣服,连忙赶去了后院。   一进院子,一股香甜的气息便钻进了他的鼻尖。青苏疑惑地左右看了眼,直到木苏通传过后,他走进屋里,才发现那香气不是从别的地方,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做工精致的熏笼不知何时已经被从火盆上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口小小的炒锅。锅子里放了些圆滚滚的栗子,栀初正拿着柄长长的铲子在炒。   而在火盆的不远处,陆湛和沈晚则坐在一处,两人几乎是头挨着头地说着悄悄话。   见陆湛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一副心情极妙的模样,青苏心中一喜,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巧的是,栀初那边的栗子恰好炒好,用漂亮的碟子装了满满一碟放到了桌上。   栗子的表皮被炒了之后泛着一层油亮的光,兼之香气浓郁,十分的勾人。沈晚眼巴巴地等着这栗子等了许久,一见栗子出锅就有点忍不住了,抬手就要去拿。   陆湛立刻抬手捉住她的手,轻轻地压到桌面上,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沈晚便怂了,乖乖地缩回手,对陆湛眨了眨眼睛。   陆湛有些无奈,十分自然地捏起个栗子,语气淡淡地道:“我给你剥。”   沈晚立刻就弯了眼睛,内心觉得这句话比“我爱你”还让人动容许多。但她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还顺手将碟子往陆湛的方向推了推:“小心烫。”   两人的相处极其自然,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边儿旁观的青苏却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了想,半晌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老夫老妻。   那感觉其实很难形容出来,却很鲜明。青苏不过打眼一瞧,就感觉陆湛和沈晚不像是刚刚成婚的新婚夫妇,这种明明很寻常的场景却处处透出中温馨甜蜜。   青苏有点好奇他离开的这两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却聪明地没多嘴,只在一旁默默地站着,等着陆湛注意到他。   陆湛的手指修长有力,剥起栗子来显出一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来。没过多久,碟子里的栗子就被他剥了一小半,又细心晾到了不再烫嘴的温度,才放到了沈晚的面前。   青苏默默地别开眼,为方才那么容易感动的自己无声地掬了一把辛酸泪。   陆湛便是在这时候出的声:“让你查探的消息查到了?”   “是。”青苏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看了自家王妃一眼,定了定神回禀道,“沈副将亲口说的,他倾慕的人是吴家小姐。”   沈晚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险些被栗子给呛到,不由轻咳了两声。   栀初也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要递茶拍背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活儿都被陆湛给抢了。虽然类似的情况在最近已经屡见不鲜,栀初却还是有些幽怨。想了想,她缩回手,默默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青苏倒是没她体会那么深,却也有些紧张地注意着沈晚,生怕这位祖宗有什么事情,他就又要被流放出去了。   万幸的是,沈晚只是轻咳了两声便停了下来。她也没看青苏,直接就把目光落在了陆湛身上:“你让青苏去查的就是这件事?”   见陆湛点头,沈晚又继续问了一句:“怎么会突然查这个?”   一边儿说着,沈晚还一边儿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举止言行,她无比确认,自己绝对没在陆湛面前表现出过想要撮合沈川和吴娇的念头来。如此一来,她就有些好奇。而让她更加好奇的却是沈川这棵木头桩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抽枝发了芽,还荡漾地开了花。   不过……沈川喜欢上了吴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冒出来,沈晚心里几乎要被这些疑问给填满了。被这种情绪驱使着,沈晚觉得手中的栗子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陆湛看了她手心里的栗子一眼,神色淡淡的。青苏留意到这点,却警惕地生出了一种求生欲,只当自己是瞎了又聋了,听不见也说不出话来。   见青苏不答,沈晚略微失望地收回目光,全部注意力这才又重新落回陆湛身上。   陆湛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语气温和地为她解释:“闲聊时沈川提了一句,我就记住了,想看看若是合适的话,便成全他。”   青苏嘴角微微一抽,有点同情沈川——他可还没忘记,大婚的那天,陆湛是语气何其强硬地将沈川赶去前院帮忙挡酒的。先前提到沈川若是议亲便必须要回京时,陆湛又是怎样一副头疼心烦的表情。   现在到了沈晚面前,陆湛却摇身一变,好像之前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一样,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体贴和关心。   呵,男人!   陆湛倒是不知道青苏已经想了那么多,还在那里继续道:“又加上今日陪你回门的时候,岳父岳母也提及了这件事,我就觉得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   这话倒是说到了沈晚的心坎里,她是知道吴娇的心思的,虽然不知道沈川又是怎么铁树开花动了心思的,但也挡不住她心中开心。   不过上一次放纸鸢的事情沈晚还没忘,有些拿不定吴娇现在对沈川还有没有好感,不敢也不想这么草率地让陆湛掺和进去,应将两人凑在一起。   想了想,沈晚道:“这事儿最好还是两情相悦的好,我想请吴小姐过府来见一面探探口风,不知道可不可以?”   陆湛眼底多了点笑意,虽然好似是在商量一样,话语间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味道:“明日再让颜太医为你诊下脉?”   他声线平稳,眼神平静,乍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沈晚就是觉得,陆湛的眼里似乎燃着丝火光,好似在寻找着机会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沈晚莫名就有些怵他,本来还想问问陆湛这几日为何都变着花样地让她接受颜太医的请脉,却又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她还是不知道答案得好。   想了想,沈晚没执着于这个问题,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陆湛眼神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常。   青苏左右看看,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孤家寡人的凄凉感,倒是和窗外的雪色很是相得益彰。他那根不怎么敏锐的神经好不容易有了点文人的纤细和敏感,却还没来得及更深入了解一下自己被刺激到荒芜寂寥的心境,就听陆湛的话音一转,将话题落到了他身上。   “说起来,青苏比沈川还大了一岁。”   青苏无比迅速地抛开那点寂寥凄凉,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心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还不等这笋尖再往上生长一点,陆湛便无情地将一刀斩了下来。   陆湛道:“也该到成家的年纪了。”   沈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青苏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便和殿下提一提。”   青苏试图挣扎:“主子,我真没有……”   陆湛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既然如此,就劳烦晚晚代为留意一二了。若是有合适的,便许给青苏。”   青苏:“……”   来的时候满心兴奋,走的时候萎靡不振,青苏脚步虚浮一步三晃地走出房门,险些被门框给绊倒。他扶着门框刚站稳,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嘎”。   抬起头,青苏才发现之前被带走的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放了回来,许是他方才进院子的时候光顾着找香气的来源,倒是没注意到它的存在。而这八哥尾巴的羽毛仍是缺了一角,看起来滑稽而可笑。   青苏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八哥既没缺翅膀也没掉腿的模样,一时间倒是弄不清楚陆湛的想法了——   难道这是气消了,决定不惩罚他们了?但看陆湛方才的态度,又不太像呀!   青苏百思不得其解地和八哥一高一低地大眼瞪小眼,半晌终究是八哥没忍住,又发出一声无意义地鸣叫,两只爪子紧紧地抓着横栏,脖子一完就想啄他。   青苏一时不备,慌张地跳开才躲过一劫。   八哥却明显是断尾只仇不共戴天的模样,不依不饶地扇着翅膀飞下来。青苏这才注意到这原来束缚八哥的细铁链也取下来了,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眼睁睁地看着八哥对准他的脸啄了过来。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没落下来。   青苏谨慎地默默挪开手,发现八哥已经飞了回去,蔫头耷脑地站在横杆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而在它身旁,另外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八哥正曲着脖子,一副正教育它的模样。   看着这幅场景,青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湛要给他讨媳妇的险恶用心。 第46章   意识到这点后, 青苏不禁悲从中来, 同时也对沈川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他先前还不明白陆湛怎么会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突然那么关心沈川的婚事,眼下再看,陆湛怀揣着的估计是同样的险恶用心。   然而即便他心中清楚,也无可奈何,日子一晃便到了沈晚邀请吴娇过府一见的日子。   昭国京都的雪一下就往往会持续几天,这日天空虽然不像前几天一样阴沉沉的,却仍是飘着细碎的雪渣。等吴娇走到王府内院时, 鬓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沈晚一早得了消息就坐在小厅中等着,眼下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一打量才发现吴娇似乎长高了,也瘦了, 身形单薄许多, 眉眼间那种被娇养出来的稚气和单纯也褪去了些, 显出一种原本没有的沉稳来。   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沈晚和吴娇见了礼,旋即就让侍候的下人们都退下去。等人都走干净了, 沈晚才上前拉起她的手,轻声道:“这才多久没见, 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吴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虽然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失态, 别开了眼睛, 眼尾的那点泪意还是被沈晚看了个清清楚楚。沈晚那点心疼的情绪, 顿时便更重了,她也有点急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吴娇含糊地应了声,快速擦干泪,垂着眼睛将手边精致的匣子往沈晚这边推了推,“你看看,这里面都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话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隐约从吴娇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熟悉的促狭之感,但很快她就将这感觉抛到了脑后。   “你先说说,最近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犹如石子被投入水中,吴娇脸上沉稳的面具被打破,神色间多了丝犹疑的挣扎。很快,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慢慢将事情说出了口。   “晚晚,我爹让我……嫁去凉州……”   沈晚心中突突乱跳两下,她还记得,在原书里吴娇就是嫁到凉州去的。不过按时间推断的话,应该是在一年之后。沈晚没想到,不仅仅是关于夺位的剧情提前了,就连吴娇定亲的时间也提前了。   她心中生出一种迫切的焦灼感,又很快压了下去。   控制住脸上的神情,沈晚伸手握住吴娇微凉的手,认真地询问她:“那你想嫁吗?”   吴娇留意到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一怔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的,我娘其实也不想让我嫁,听说那……那人自诩凉州名仕,最爱流连的地方却是风月之地……家里,也已经有了几个通房了。”   沈晚一怔。   书里对吴娇描写的篇幅并不多,但因为沈晚喜欢她单纯可爱的性子,在看书的时候就也多分了些注意力。沈晚记得很清楚,在书里面,只写了吴娇嫁去凉州,嫁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不清楚的。   但眼下再看,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所谓的“凉州名仕”。   沈晚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气愤的感觉,恨不得敲开吴娇他爹的脑袋壳,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娇心中一暖:“晚晚,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爹……眼下京中局势越来越严峻,他也是多考虑一些,为吴家留一条后路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若是殿下真的败了……”   沈晚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天灵盖,想也没想就拍桌子打断了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娇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嘴角不由一抿,露出一个活泼而揶揄的笑:“王妃说得是,看我这张嘴,该打!”   这幅和往常一样笑笑闹闹、无忧无虑的样子才是沈晚最熟悉的、独属于吴娇的模样,沈晚见了由衷的开心,但在开心的同时也有一种类似于被戳中心事的恼怒,令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吴娇才对。   好半晌,沈晚才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回敬了一句:“你还说我,你以前不是也见不得别人说我哥一句不好。”   吴娇白生生的小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她嗫喏了片刻,也没想到能说什么,眼神不由一黯,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我见不得也没用,他也不喜欢我……再说,我也很快就要定亲了。”   沈晚紧张到都屏住了呼吸,得了吴娇这句回答才算舒了口气,笑着反问:“谁说我哥不喜欢你的?”   吴娇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就给出了回答:“那天我随我娘出府,马匹受了惊,他……”说到这,吴娇顿住,抿住唇不肯往下说了。   沈晚的好奇心尽数被勾了起来。   青苏说沈川对吴娇动心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想想觉得可能是这两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听吴娇的意思,应当就是这件了。   只是……一个黯然神伤觉得再无可能,一个铁树开花默默动心,一件事是怎么导致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的?未免也太神奇了。   沈晚默默琢磨了下,倏忽间想起陆湛当初也是自己脑补了许多,便觉得好像也有些可能。抱着这种心态,沈晚又问了吴娇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沈晚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吴娇和吴夫人出城去护国寺祈福,拉车的马突然受惊,不管不顾地就在山道上狂奔起来,横冲直撞的模样颇有一副红了眼的架势。吴娇当时都被吓傻了,只觉得命不久矣,没想到沈川巡城恰好路过,冒着被撞的危险劈手斩断了缰绳救了她。   马车这么一停,吴娇直接被甩出了车外,也是沈川抬手接住了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确认她的安全后,沈川就像是扔开烫手山芋一样,一阵风一样立刻走了。   虽然吴夫人说沈川是公务缠身,不得擅离职守,但吴娇却有一种直觉,沈川是为了避开她。   “……我当时就觉得,沈大哥应当是有些厌烦我。”   见吴娇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沈晚也不敢笑出声,只得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勉强把笑意压下,才追问了一句:“当时……他是怎么走的你还记得吗?”   “走?”吴娇愁绪一敛,疑惑道,“什么叫怎么走的?”   轻咳一声,沈晚举了个例子:“就……譬如同手同脚啊,险些摔倒什么的?有没有?”   有了引导,吴娇就也顺着想了下去,半晌呆呆地一点头,“有,他当时走得特别快,差点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   “然后呢?是不是稳住步子后走得更快了?”   沈晚问完话,都不必等吴娇回答,就从她的脸上看出了答案。沈晚眼底不禁多了些笑意,揭起兄长的老底来毫不手软:“我哥他……当时可能是害羞了。”   吴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要傻了。   沈晚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这人吧,其实有点迟钝,可能心里也喜欢你很久了,却一直没察觉。这次救了你,有了接触,他可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说完,见吴娇还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沈晚便又补了一句:“你别不信,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王爷让青苏去问的。青苏说,我哥醉酒后亲口承认他倾慕你。”   这一句解释刚落下,沈晚就眼睁睁看着吴娇的脸烧成了天边绚丽的晚霞。   她坏心眼地静静欣赏了片刻,才又轻声道:“我递帖子请你过来,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你现在对我哥是个什么心思。要是你们两情相悦的话,王爷会成全你们的。”   吴娇却好似傻了一样,好半天都没说话。   沈晚也不催她,捧着热茶小口地喝着,体贴地给吴娇留出了消化思考的时间。等她一杯茶喝了一半,吴娇终于恢复了理智,红着脸垂着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晚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   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竭力维持住平静道:“那我晚些便将这消息告诉王爷。”   一朝从沉甸甸的心事中解脱,暗藏多年的少女心事也变成了两情相悦的模样,吴娇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来。听沈晚提及陆湛,她悄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忧你的,怕王爷娶你另有目的,眼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就也放心了。”   见吴娇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沈晚也从心底开心,故意逗她:“你这么容易就信了?万一我和你一样,是故意伪装出来没事的样子骗你的呢?”   吴娇眨眨眼,讨好地笑:“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说完,她又话锋一转,转移话题道:“而且你也不可能骗过我呀,这一路上我都看着呢,下人们提起你是什么态度,这院子的布置摆设,还有你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都可以看出来的。”   吴娇的性格一直是粗中有细,沈晚倒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沈晚抿了抿唇,摸了摸眼角。   两人在屋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吴娇才告辞离开,沈晚将她送出门后又折回来,一眼就注意到桌子上精致的木匣子。先前吴娇促狭的笑容又浮现出来,沈晚终究有些好奇,从一摞话本里随手抽出一本,倚着铺了毯子的椅子慢慢读起来。   这话本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故事生动有趣,感情细腻动人,沈晚看得一时入了迷,本意是想在午间小憩前随意看看,谁想到一眨眼就看到了晚膳时分。   但这话本毕竟是写在纸上的,有些字迹又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沈晚看得速度便有些慢,一整个下午不过将将看了一小半。   栀初拎着食盒见她这幅入迷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雍王殿下特意请了几个人相互制肘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沈晚不必太过操劳,能好好调养身体。但谁也没想到,沈晚居然拿着闲暇时间拿来看话本,还一副津津有味、手不释卷的模样。   栀初忍笑将食盒放在桌上,回头轻声提醒了一句:“主子,前院刚传话了,说王爷马上便回来,您还是先净手吧。”   沈晚随口应了声,抬手翻过下一页,刚读完前几句话,她整个人不由一僵,眼里多了点不可思议的色彩。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沈晚先是一僵,后是一慌,手忙脚乱地就想把这话本藏起来。但她的动作终究没陆湛快,不等她彻底藏好,陆湛已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沈晚脸上腾地翻出股热意,慌张之下没注意到,被木匣子夹住了手。   陆湛轻松的表情一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眉宇紧皱地将木匣子掀开,将沈晚被夹住的手指解救出来,见那白皙的指尖微微泛着红,陆湛心疼地扫了那木匣子一眼,却瞧见了一本微微展开的书,上面写的内容似乎有些眼熟——   “公子痴情,小姐倾心,月上柳梢,情定今宵……”   沈晚注意到他的动作,顺势看过去,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抬手将那话本牢牢合上。但就这片刻的功夫,陆湛又看清了几个字:   “双兔傍地,桃树成双……”   陆湛手一顿,目光虚虚地扫了一眼那话本的封面,看清楚那端端正正的“桃花情”三个字后,不由眼前一黑,好半晌才慢慢问出声:“这话本,哪来的?”   沈晚眨眨眼,也觉得眼前差不多黑了。   所以……私下看两人的同人话本,还被正主给逮个正着,她要怎么解释才好? 第47章   沈晚刚开始看话本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这写话本的人很会设置悬念, 开篇并未交代出男主的身份, 只是让男女主两人在各种机缘巧合下偶遇,渐渐互生情愫。沈晚便也只当是一般的本子看了,直到她看到求娶的剧情,和当日在千秋寿宴上发生得几乎是如出一辙,她才意识到这话本不是普通的话本, 而是一个同人话本!   听到陆湛的问话,沈晚颇有些欲哭无泪。她咬了咬牙, 最终也没将吴娇出卖, 自己全扛了:“是……我无聊,让人去寻的。”   沈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 良心隐隐作痛,脸色便也不大好。   陆湛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   他犹还记得,当初两人赐婚的消息在京中传开的时候,沈晚就因羞怯而婉拒了他的邀约, 不肯同他见面。而这话本陆湛亲眼看过, 自然知道其中威力, 若是沈晚因此而……   陆湛暗暗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样, 轻轻地将那话本从匣子里拿了起来。   “桃花情?这名字似乎有些眼熟。”陆湛低声笑了下,努力稳住心态让自己别露出一点心虚, 掀开了第一页, 好似漫不经心一样随口问道:“你看了多少了?”   话音落下, 陆湛捏着话本的指尖都紧张用力到微微泛白。   沈晚坐在一旁,比他更紧张,整个人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差不多……该看得都看完了。”   陆湛手一抖,那话本子落在了桌子上,而他手里只剩下了残缺的一小块。   沈晚眼皮一跳,同陆湛面面相觑半晌,两人犹如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开了口。   “我一开始没发现,其实这书还挺好看的……”   “晚晚,我有话和你说……”   陆湛整个人都僵了,背脊更是绷得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身姿笔挺利落到隐隐带着锋芒。然而不过片刻,这股锋芒就覆上了一层无奈的色泽,陆湛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原来你发现了啊……”   沈晚:“……???”   她顶着一头雾水,不明其意地仰头看着陆湛,就听陆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话本,确实是我让人写的。”   沈晚愕然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弄明白陆湛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陆湛说完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看向另外一侧,好半晌没听到沈晚的回答,半是心虚半是疑惑地扭头看回来,一眼就注意到沈晚脸上惊讶的表情。   陆湛缓缓拧眉,有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语毕,都没等沈晚回答,陆湛就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方才关心则乱,他只当沈晚是发现了话本的玄机,眼下再看,沈晚分明只是发现了话本的内容而已。   毕竟这话本的原型就是他们两个,看出来也不足为奇。而他邀请沈晚去青枫庄时的安排为什么会和这话本一样,也可以解释成是他曾经看过这话本。   虽然……虽然好像也有些不妥,但也总比自己亲□□代他暗搓搓地让人写话本来得好啊!   思及此,陆湛终是绷不住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恼。   沈晚却慢慢反应过来。   她以前只知道陆湛很爱脑补,却未曾想,他这幅风光霁月的君子外表下,居然会私下做出请人为自己写话本的事情。   沈晚实在是没忍住,盯着陆湛微红的耳尖慢慢弯起眼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陆湛一眼瞥到,试图挣扎着给自己挽回一点尊严:“当初父皇为你我赐婚后,就有人开始写话本子,我无意间看到,发现这人太过穷困只写了一半就停了笔,于是就让青苏将人安置到了青枫庄……其实也不是我特意请人写的。”   不过,陆湛想了想,觉得定制话本的事他其实也能做出来,只是不能让沈晚发现罢了。   沈晚却敏锐地从他话里抓住了重点,前后一联系就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轻声问道:“这写话本的,就是当初在庄子里翻墙的那个老人家?”   陆湛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光顾着解释,又说漏嘴了,一时负气地抿起唇,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幅样子委实太过罕见,沈晚忍着笑欣赏了片刻,才拿起那惨被撕烂的话本,翻到先前看到的地方,伸手一指:“其实我还没看完,殿下刚进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赐婚的部分,才发觉这本子的原型是我和你,其实仔细看看,写得还挺好的。”   说完了,似乎为了印证这点一样,沈晚还随手又往后翻了两页,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询问道:“这话本结局是怎么样的?不是好结局的话,我就不看了。”   话题被抛了过来,陆湛心里存着点气,却也不愿晾着她,只得老老实实地接话:“是个美满的结局,后半程都是我亲自盯着写的,你尽管看,不用怕。”   说着,陆湛的语气又温柔下来,沈晚手一顿,先是为哄好了陆湛而松了口气,随即又微微泛出了甜。   将话本子重新放回木匣子里,沈晚示意一旁呆站着的栀初将饭菜摆好,自己拿了一块湿帕子为陆湛仔仔细细地擦手。   几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是不时响起炭火爆裂的脆响,却不显尴尬,反而平添一种暖融融的温情。   冬日天寒,人的胃口总会好上一些,沈晚又兼之心情好,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陆湛看在眼里,心情也跟着慢慢好起来。   等两人吃了饭,栀初端了两盅冒着袅袅热气的汤碗上来。   沈晚一看就知道又是调养身子的补汤。这补汤的味道和一般调养身子的汤药不同,既不苦,药味也淡,效果却不错。入秋后沈晚本来有时候都手脚冷到睡不着,近来却睡得极好。   虽然……可能也有陆湛睡在身边的缘故。   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多,沈晚连忙收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等着栀初将汤盅放到她面前。出乎她预料的是,这两盅汤并不全是给她的,其中一盅却被放到了陆湛的面前。   沈晚眨了眨眼,顿时有些紧张:“殿下最近身子不适?”   她正有点懊恼,就见陆湛好看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带着点不满的味道:“晚晚叫本王什么?”   栀初放下汤盅后就站到了一旁,闻言顿时低声笑了出来。   沈晚瞪了她一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改了口:“夫君。”   陆湛本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为的就是吓吓人而已,听到满意的称呼便敛起来伪装出的不满,也跟着低声应了一句:“若是日后再犯,定不会像今日一般轻饶你。”   随着他说话,一阵温热的气息直直落到沈晚的耳边,令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战栗的感觉。偏偏陆湛口中虽然放着狠话,那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轻得宛如羽毛一般,还带着懒洋洋的味道,怎么听都只能听出一种缠绵勾人的味道。   这场景这语气实在太过暧昧,沈晚清清白白的脑子里顿时开始一块一块地堆起了黄色废料。   陆湛便是在这时候屈指敲的桌子:“汤要冷了,趁热喝。”   沈晚无意识应了声,直到机械地喝完了一碗汤,才发觉陆湛也跟着将汤盅的汤喝完了,至于刚才的问题却仍是没回答。担忧之下,她不由又问了一遍。   陆湛却只是避重就轻地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无事,就是天冷了,需得进补而已。你先去榻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沐浴。”   说完,陆湛便抬脚走向了内室。   沈晚盯着他的背影,发现陆湛脚下的步子依旧不紧不慢,从容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心虚,但莫名的沈晚就是有一种事实并非如此的直觉。   看了一眼那留了点残渣的汤盅,沈晚招了招手,示意栀初走上前:“殿……咳,殿下这汤,是谁吩咐小厨房做的?”   栀初只当自己没听到沈晚的停顿,忍笑摇了摇头:“不是小厨房熬得,是青苏自己送来的,说是殿下吩咐的,以后每天都需喝一碗,让奴婢记得这件事。”   心中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沈晚悄悄看了内室紧闭的房门,低声吩咐道:“我实在有些担心,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将汤盅留下,拿去给荷白与木苏瞧瞧,记住让她们不要多说。”   栀初理解她的担忧,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等陆湛沐浴完,栀初已经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随意扫了一眼,放下心,等沈晚也沐浴过后,两人头挨着头躺在床上说了会儿悄悄话,就在一室暖意中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上又下起雪来。   陆湛上朝起得早,兼之心疼沈晚,也不叫醒她。等沈晚睡到自然醒来时,身边的床榻已经只剩了点微暖的余温。   栀初伺候着她梳洗完,又等她用了早膳,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小声道:“主子,这是荷白和木苏写的,您看看。”   沈晚擦手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正对上栀初一脸复杂的表情。伸手接过字条,沈晚刚展开了一般,突然反应过来栀初的神色间似乎带着同情。她心尖一颤,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了,定了定神后问道:“殿下可是生了病?”   栀初的眼神顿时更复杂了,摇了摇头,道:“没有,您看看就知道了。”   沈晚半信半疑地打开了字条。   前两行都是一些药材和汤料的成分,沈晚略略扫了一眼就直接往下看,等她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后,顿时觉得这字条突然烫手起来。   快速地将字条合上,沈晚抿了抿唇,只觉得从脸颊到耳根都连成了一片火海,灼热的温度烧得她几乎有些坐立难安。   从昨天晚上陆湛敷衍地回答她的问题后,沈晚就胡思乱想了许多,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谁成想,字条上写的内容居然是这样的。   陆湛他大冬天的不喝补汤也就罢了,怎么、怎么还喝上泻火静气的汤药了呢? 第48章   陆湛自然不清楚, 不过这么点工夫,沈晚就已经将那碗汤药的事情给调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一天昭文帝的病情好转了些,强打着精神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朝堂之上, 且一回归就雷厉风行地过问了几件最近朝中发生的大事。   巧的是,这几件事都是成王负责的。   于是一整个早朝的时间, 陆湛一派的人就暗笑着看着成王被问得冷汗连连, 到最后更是到了哑口无言的地步。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人也醒悟过来陆湛为何三番五次地提点他们万事低调, 一个个都心服口服地向着陆湛投以钦佩的目光。   陆湛却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姿端正地站着,无论是面上还是眼里都看不出半点笑意。   偷看的人暗暗咋舌,心中对陆湛这不动如山的样子更是钦佩,也尽数敛了笑容。他们却不清楚,陆湛之所以会这么严肃, 根本不是因为心思深, 而只是在惦记着沈晚有没有好生用早膳而已。   一场好端端的早朝,就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落下了帷幕。   太监长长的唱和声过后,成王颠颠地就追着昭文帝走了, 陆湛淡淡地扫了两人背影一眼,转身去了皇后的凤仪殿。   李嬷嬷正站在院子里剪梅花,一见陆湛就露出个慈祥的笑容:“殿下快些进去吧, 娘娘等您许久了。”   陆湛脚下的步子一顿, 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 小心挑开挡风用的帘帐, 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确认只有皇后侧坐在桌前,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才算安了心。   “给母后请安。”   闻声,皇后眼前一亮,立刻摆手示意陆湛上前。见她一副激动的样子,陆湛揣着丝疑惑往前走了几步,在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后不由也有点惊讶。   那是一个鸟窝,准确的来说是一个被仔细照料起来的鸟窝。本该只是一堆细小树枝和零碎羽毛用来保温的鸟窝,此刻却铺了一层上好的绸缎,绸缎上面还用雪白细腻的兔毛和柔软的棉花围了一圈,一只小云雀正眼睑微阖地窝在里面。   此情此景,生动而形象地说明了什么叫做人不如鸟。   陆湛嘴角一抽,语带询问:“这是?”   皇后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放轻声音,而后轻手轻脚地将棉花往外移了移。在小云雀和棉花之间,露出了一小片莹润的蛋壳。   陆湛这下才有点惊讶。   冬天天气恶劣,少有鸟类会在此时下蛋孕育雏鸟,这小云雀还是他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但惊讶过后,陆湛又有点无奈,不必皇后开口,他已经猜到了皇后究竟是想说什么话。   果不其然,皇后丝毫没有辜负他的猜测:“陛下病重,我也不像淑贵妃如贵妃她们可以含饴弄孙,也就只能逗弄逗弄这小云雀了。”   似乎为了印个她的话一般,原本昏昏欲睡的小云雀微微睁开了眼睛,伸长脖子在皇后的指尖蹭了蹭。   皇后余光瞟着陆湛的神色,一笑:“哎,你看看,这云雀多乖啊,蛋里的小云雀也肯定乖得不得了,想想就让人喜欢。”   陆湛颇有些头疼。   自前几日,他给皇后请安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碰见带着小公主或小皇孙的妃子。皇后虽没直白地道出意图,却旁敲侧击地表露出了想要抱孙子孙女的想法。   陆湛只能当做没听到,没想到皇后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居然连这种方法都使得出来。   想了想太医的叮嘱,陆湛眉心微皱地在心中盘算起来,想扯个谎,直接说他上次的伤还没好透,只能禁欲好好休养。但这话还没说出口,李嬷嬷就脚步匆匆地敲门走了进来。   “娘娘,殿下,太清殿送来的消息。”说着,李嬷嬷将一小颗蜡丸放到了桌上。   太清殿是昭文帝调理养病的地方,一般只能有心腹和诊病的太医才能出入,而能够往外递出消息的也就剩下太监总管了。   老总管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分寸感拿捏得极好,不是大事的话也不会冒着风险往凤仪殿外递消息,皇后一听李嬷嬷这么说就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立刻将蜡丸给捏开了,将字条给展开了。   皇后粗略地一扫,脸色立刻变了:“成王去你父皇那里哭诉去了,说他最近过得很凄惨,会从你手里抢差事下绊子也是替你父皇提防你。”   陆湛倒是不急,从皇后手里接过字条,低头看了一遍。   皇后可没这么气定神闲的好定力,开始骂成王的无耻:“成王也有脸面说出口,他那点想夺权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还在你父皇面前哭惨。”   陆湛将字条放到烛灯上燃了,整了整衣袖起身站了起来。   皇后看了眼他越整理越乱的袖子,一惊:“你干什么?”   陆湛缓缓露出个笑容:“成王不是要卖惨,那我就去和他比比究竟谁更惨。”   这笑容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冷酷的感觉。皇后看得一呆,好半晌才喃喃出声:“比惨?湛儿他哪里惨了?”   陆湛却已经走远了,自然不能再回答她。   小半个时辰后,陆湛一脸忧色地坐到了昭文帝病床的床尾。见太医诊完脉,他才小声开口询问:“父皇怎么样了?”   老太医恭敬地小声回答:“陛下是动了肝火,只需好生调养,并无大碍。”   回禀完,老太医背上药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昭文帝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他一连病了快一个月,即便得到了极好的照料,那双本来精光闪烁的清透瞳仁,此刻也变得涣散而浑浊。   陆湛打眼一看,便知道昭文帝早朝时定然是为了安定人心,让宫人为他化了妆。此刻妆容卸去,看起来竟有一种迟暮之感。   “湛儿。”昭文帝眯眼辨认了下,轻声唤了一下,随即就重重喘了几口气,没了下文。   陆湛眉心蹙着,关切地伸出手,旋即又意识到了什么,唤了老总管过来:“本王手凉,你来为父皇顺气。”   老太监应了,立刻按照他的话熟练地照顾起昭文帝。好半晌昭文帝缓过劲来,缓慢地摆了摆手,示意老太监下去。   “朕没白疼你,还是你心思纯孝。”   陆湛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惊讶的神情,犹豫了下却什么都没问。   昭文帝看在眼里,心里多了几分满意。他借着陆湛的帮助慢慢倚到软枕上,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语气温和道:“朕病了以后,湛儿辛苦了。”   陆湛谨慎地露出个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道:“父皇让几位大人从旁指点,已经帮了我许多,算不上辛苦。”   见状,昭文帝更满意了。他没再试探,而是问了另一个极为关心的事情:“说来你大婚时朕缺席了倒也遗憾,眼下你和王妃相处得如何?”   几乎是来了瞌睡送枕头,陆湛正琢磨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卖惨,昭文帝就问了这么一个正中他下怀的问题。想了想,陆湛没作声,只露出一个略微有些为难的表情。   昭文帝果然上了勾:“怎、咳,怎么?你还是不喜欢那沈家丫头?”   “没有!”陆湛斩钉截铁又情真意切地立刻反驳了一声,顿了顿才继续说,“父皇指的婚事确是一桩美满姻缘,王妃性子烂漫,儿臣也很喜欢。只是……只是……”   昭文帝主动咬着鱼钩,往上爬了爬:“只是什么?”   陆湛憋了会儿气,硬生生将脸憋红了,才小声回答:“王妃她身子不好,太医说不宜过早……同房,儿臣想着那冯劫先生交代的话,就让太医开了副下火的汤药,答应了。只是王妃不知内情,对儿臣有了误会,但此事又关乎父皇和国祚,儿臣也不敢尽数说出来。”   陆湛咬了咬舌尖,在心中向沈晚告了声罪。   昭文帝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惊呆了,就连那双没什么精神一直微微垂下的眼睛也瞪大了些。   陆湛对他这个反应也极其满意,继续低声道:“不仅如此,就连母后也……想早日抱上皇孙,儿臣夹在中间,实在为难……”   昭文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看了陆湛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艰难而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同情的意味。   陆湛蔫头耷脑地只当没看见,心中却不动如山,甚至有点想笑——   成王卖惨,能惨得过他?   昭文帝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好半天才聊做安慰地拍了拍陆湛的手,又喊了太监总管上前,让他代笔拟了一封密信和一封圣旨。   “告诉皇后,湛儿的事情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她不必过多插手,也不要送乱七八糟的人到王府。”说到最后一句时,昭文帝加重了语气。   平王成王和顺王的府里被塞满了人的例子在那里摆着,昭文帝很清楚这些后妃们的手段,为免皇后也效仿,破坏陆湛二人的感情,他便特意这么叮嘱了一句。   说完这一长句话,昭文帝喝了口茶,缓了缓才继续道:“沈、沈明勤勉淳厚,垂训端严,朕见之欣慰,加封从一品建威将军。”   老太监慎重写好,又让昭文帝亲眼过目了才盖上印玺,妥善收了起来。昭文帝已经有些倦了,倒也没忘最后再叮嘱一句:“去开朕的私库,挑两件珍品给沈家丫头带回去……委屈你们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昭文帝的声音已经低到微不可查,陆湛只当没听到,恭谨地行礼后慢慢退出殿外。   看着远处被雪花落成白色的瓦檐,陆湛缓缓勾唇,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轻快笑容。 第49章   陆湛不是第一次进昭文帝的私库,却是第一次可以随意地挑选东西。老总管手里捧着个账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看起来像是代昭文帝监督, 实际上却在用极低的声音向陆湛汇报着宫中的事情。   陆湛全程没有开口,只在听到昭文帝病情再度加重时稍稍抬了抬眼。   他最后挑了一支漂亮的玉镯和一块精致的玉雕, 老总管看了一眼,嘴角不由一抽。那玉镯确实是个好的, 暖玉养人又做工精细, 而那玉雕也不差,只是他记得……这祥龙贺寿图的玉雕似乎是成王在昭文帝千秋寿宴上献的。   但老总管只规规矩矩地记录下来, 什么话都没说。   陆湛满意地揣着两件珍宝回了府,他心里盘算得极好, 沈晚曾经在寿宴之上表露出对那祥龙贺寿图的玉雕的喜爱,必然会见之欣喜。而那玉镯子则可以戴着温养身体, 也是个不差的礼物。   他心里琢磨着,一脚踏进了内院。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些,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 快到用晚膳的时间,屋子里却静悄悄的。陆湛随意一扫, 看向侍候的两个婢女,低声询问:“王妃呢?”   “主子还在看书, 叮嘱不让奴婢们前去打扰。”   看书?   陆湛眉心微微皱起来,心里不由生出了些疑惑的情绪。他也没让人去请沈晚, 自己抬脚往小书房走。   这小书房虽然叫小书房, 却不是一间单独的屋子, 而是在内室外用屏风辟出来的专门用来看书的地方,大部分时间其实还是陆湛用来读书和处理公事。相比之下,沈晚更喜欢窝在椅子和软榻上看书看话本,鲜少会过来。   陆湛疑惑的同时不由也有些稀奇,他随手将两件珍宝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抬脚拐过了屏风。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陆湛袖袍翻飞浑身一凛。他抬眼去看,才发现小书房里并没人在,窗户却大开着,而窗前的桌子上,一本书正被吹得哗哗作响。   不知为何,看到这幅情景,陆湛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抬手将窗户关好,又捞起那本翻开的书,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是本医书。陆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心顿时皱得更紧了。   这书昨晚上还不在这,必然是沈晚看的了。只是好端端的,他家小姑娘怎么会看起医书?还挥退了伺候的人?   短短一瞬间,陆湛脑海里却闪过千百个念头。将那本厚厚的医书重新放回桌子上,陆湛正打算去找沈晚当面问问,余光却无意间扫到了本有些眼熟的书。   陆湛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桌面上,医书旁,做工精良的春.宫.图.册正散乱地摞成一叠,明显被人翻阅过。而这个人究竟是谁,根本毋庸置疑。   陆湛脊背一寸寸僵住,慢慢闭了闭眼睛。   初初收到这些图册的时候,他的打算本来是毁了的,但后来转念一想就又留了下来。但前院书房是用来议事的地方,陆湛担忧会被人瞧见,便带回了小书房来。   他想得很好,左右沈晚不经常用小书房,应当也发现不了。事实却与他想的背道而驰,沈晚不但发现了,还发现得这么快,令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陆湛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一时竟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拜那只八哥所赐,陆湛在大婚第二天就将太医的叮嘱告诉了沈晚,两人成婚后便也没越雷霆半步。而他甚至因为担心自己定力不足,甚至连牵手这类亲昵的动作都鲜少去做。   要是他是沈晚的话,发现夫君私下偷看甚至珍藏春.宫.图.册,却不肯同自己亲昵,会不会怀疑他外面有人了?   陆湛头皮一麻,霍然睁开了眼睛。   他甩手将那本图册扔到一旁,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了三四圈,才扶着转得有点晕的脑袋,抬脚往内室走。   内室的房门半掩着,倒是不像小书房那般寒冷,反而被炭火烘得暖洋洋的,昭显着屋子里有人在。陆湛心里一松,快速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沈晚原来躺在床上。   他快步上前,走到一半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子清淡的酒香,这酒香还有些熟悉,陆湛分辨了一下,发现是他们当婚当日喝的那一小瓶女儿红。   陆湛心里针扎似的疼,几乎不敢去想沈晚是抱着什么心情喝下这么苦涩难喝的酒的。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勇气,这才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了一眼沈晚。   出乎他预料的,沈晚脸上既没泪痕也没有愁苦之色,反而脸颊微红、神色平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沈晚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陆湛一直知道沈晚有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却从未有过这般直观的感觉。眼下这双眼睛里似乎含着盈盈秋水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让陆湛生出一种心尖被柔软的羽毛扫过的错觉,极度地勾人。   偏偏醉酒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这点,还为了分辨眼前的人是谁而眨了眨眼睛。   陆湛心尖一麻,耳根微红地别开了眼。   “陆湛,”沈晚就在这时唤了他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有些不舒服又似乎是在撒娇,“陆湛。”   陆湛被喊得骨头都快酥了,耳朵也整儿个都红了,他身体里涌动着一种自成亲后就日渐熟悉的躁动之感,只觉得这几天喝得那些汤药都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他一时间有点头疼,总觉得不趁现在理智尚存的时候走得话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能控制的事情。但沈晚醉酒后的模样他也见识过,又有些不放心。   就这犹豫的片刻时间,沈晚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趁着他没防备就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陆湛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意识到沈晚根本没穿鞋,还在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他不由低斥了一声:“胡闹。”   沈晚却只是牢牢地抱着他的腰,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湛头疼却无奈,根本拿怀里的小祖宗没办法,就连放轻动作想去拉开她的手沈晚都不愿意。两人僵持了片刻,终究陆湛先败下阵来。揽住沈晚的腰,陆湛将人放在了床上。   小姑娘身量娇小,比他矮了一头,站在床上后却比陆湛还要高一些。沈晚虽然有些醉了,却不傻,抱着陆湛的腰觉得手臂酸,立刻就变成了环着他的脖子。   这一下子可快要了陆湛的命。   他几乎是花了全部的定力才勉力压住欲念,但嗓子却干燥到近乎沙哑:“晚晚,把手松开。”   许是醉酒的人都会激发出骨子里反叛的一面,沈晚非但没有乖乖照做,反而将手环得更紧了一些。陆湛只觉得随着她的动作,紧绷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陷入了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之中,整个人紧绷到额头都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晚歪了歪头,似乎笃定陆湛拿她没办法一样,得寸进尺地将头放在陆湛的肩膀上,还轻轻地蹭了两下。   陆湛喉头微微一滚,口中却干燥至极,那把邪火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烧得更加旺盛了一些。   “晚晚……”他轻声叹息了声,话音还没落下,就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覆在了他的耳尖上,一股酥麻的感觉顿时如水波一般向外扩大,顷刻间就袭满了全身每一处。   陆湛本就如履薄冰的自制力,顿时在这一下亲吻中彻底崩溃。   偏偏沈晚没什么理智在,好像很稀奇一样,低低地笑了笑,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你耳朵好红啊……可爱,喜欢……”   伴随着自制力的崩溃,陆湛的理智便也在这一声中决了堤。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沈晚那句低低的却极为清晰的“喜欢”,陆湛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不过短短的两个字就让他心底都似乎开满了一丛丛的花。   待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晚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发丝散乱,小脸微红,一副惑人的模样。陆湛便也真的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低下头,亲吻上那张只会说甜言蜜语的唇。   一种含着酒香的微甜触感从唇舌间传来,陆湛微微眯了眯眼,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得餍足的危险侵.略之色。   正当他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唇上却一痛。理智回笼,陆湛稍微放松了对她的钳制,让沈晚终于能喘了口气。   陆湛眼里黑黝黝得满是化不开的情.欲,为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轻声地笑:“晚晚乖,不要屏气。”   说完,陆湛眼神一扫,又落在了那因亲吻而变得红艳的唇上。微微抿了抿唇,没等沈晚察觉危险而逃开,陆湛便再度低下头,开始新一轮的攻城略地。   沈晚喝了酒本来就有些迷糊,几乎是毫无抵抗。陆湛的手缓缓挪到她的腰封之上,几乎是用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约束着自己,半认真半诱哄地轻声道:“晚晚,我现在说的话你好好听。若是我们现在……违了医嘱,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多调养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他这么一停,沈晚也稍稍清醒了些,当真好像认真思索起来他的话。好半晌,她点了点头,陆湛眼神一暗,手指刚碰到她的腰封,就听到小姑娘醉意迷蒙地软软道:“若是你哪天……哪天厌弃我了,我们就和离好不好?”   犹如一盆冷水对着头顶浇下,陆湛动作一顿,浑身都僵了。 第50章   醉酒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沈晚丝毫不清楚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已经在陆湛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眨了眨眼, 似乎觉得屋里的灯光有些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片刻时间,沈晚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翻身在她身旁躺了下来。帐顶绣着的并蒂莲还灿烂地开着, 陆湛却好似没看到一般,目光发虚地盯着半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 沈晚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起来,陆湛心里那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也渐渐散去。   方才实在是太过意外,眼下平静下来, 他想起来了件事情。理了理衣服,陆湛又走回小书房, 在桌面上翻找起来。片刻后,他寻到了一张写满字迹的小纸条。   只粗略一扫, 陆湛就清楚这纸条上的内容正是他汤药的药方和药效。   陆湛那颗宛如被扔进雪地里的心, 顿时回了温。   捏着纸条在原地转了几圈,陆湛细细思量了一番,结合着所有线索, 连猜带蒙地将事情理了一遍——   应该是他喝汤药的时候被沈晚看到了, 小姑娘担心之下就让人查看了汤药成分, 又实在不放心自己去一一查验, 谁想到居然正巧发现了他藏在小书房里的春.宫.图.册。   如此一来的话, 沈晚为什么会喝酒, 又为什么在说着喜欢他的同时还想着和离的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思及此,陆湛眼神里划过一丝懊恼,微微抿了抿唇。   沉吟了片刻,陆湛斟酌着写了一张字条,也不假借其他人的手,亲自到耳房将字条绑到了小云雀的爪子上,又抬手抚了抚小云雀毛茸茸的脑袋瓜:“去吧。”   小云雀歪着脑袋轻轻地啾了一声,展开翅膀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这天晚上,沈晚因醉酒而没能起来用晚膳,陆湛心里揣着事情,随意用了两口汤也没动其他东西。   王府的下人们何曾见过这种情况,一个个感受着府中压抑的气氛都闭紧了嘴巴。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沈晚扶着有点疼的脑袋醒过来的时候就对上了栀初、荷白与木苏担忧的眼神。   沈晚被吓了一跳,险些头重脚轻地跌下床,还是木苏心思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主子,您没事吧?”   这句问话其实很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晚却听出了一种更深层的担忧的感觉。   她顿了顿,不答反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木苏神色犹疑,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说,倒是栀初更了解沈晚的性子,轻声地给出了回答:“主子,殿下他……昨儿晚上又被您给赶出去了。”   沈晚一怔,关于昨天的记忆一点一点如涓涓细流般重新涌入脑海。片刻后,沈晚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晚记得,她昨天为了查那汤药方子会不会有副作用而去了小书房,谁成想居然扒出了一套春.宫.图.册。两者前后一联系,她不由就多想了。   不过沈晚也没觉得陆湛是外面有人,只是忧心陆湛会憋坏了,再兼之她经过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调养,早就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眼下两人两情相悦,□□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沈晚倒是也不排斥,却终究因为没经验而有点惧怕,就想喝喝酒壮壮胆子。但有大婚当晚的前车之鉴在,沈晚也没敢多喝,只尝了小半杯。   也正因为只是浅尝即止,沈晚一开始还是有意识的,只是后来……   后来,她好像和陆湛提了和离的事情?而后便睡了过去?   终于意识到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晚痛苦地闭了闭眼,抬手拍了下额头。   三个侍女却都惊呆了,彼此对视一眼后,几乎是齐刷刷地安慰道:“主子,您别急,殿下其实并未生气。”   “没生气?”沈晚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随即又喃喃道,“不可能啊……”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沈晚倒是早就不怀疑陆湛对她的心意,再三确认陆湛并未生气之后,她的脸色不由有些微妙起来。方才她有些急切没反应过来,眼下再想想,凭陆湛那个爱脑补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不会生气。   只是……她昨天晚上做的准备岂不是都白费了?   沈晚叹了口气,在床边又坐了片刻,心里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天意。洗漱完,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沈晚抬脚去了小书房,亲自动手收拾起昨天的残局来。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沈晚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环视了一圈,她才注意到桌子上的笔墨似乎被人动过,那一方镇纸的下面,还压着一封折住的信,似乎生怕她注意不到一样,还在上面写了三个小小的字——致吾妻。   沈晚脸上略微有些烫,屈指将那信缓缓抽出来,又慢慢打开。   一如她所料,信的确是陆湛亲笔写的。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和那温情脉脉的“致吾妻”三个字不同,信里面的内容却没有过多的赘述,只简明扼要地写了一本书的名字,再无其他内容。   沈晚有点费解地皱了皱眉,盯着那书名想了半晌也没能看出什么花来。   低头将手里的信纸放下,沈晚正打算去找找这本书,却发现刚刚被她挪开的医书下压着几张好似写废了的纸。   涉及机密政事的时候,再三斟酌思量再做出回复其实不足为奇,沈晚虽然很少会用小书房,却也知道陆湛有这个习惯。但以往的时候,陆湛总会将废纸处理干净,绝对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眼下这幅样子,倒像是走得急而忘记了。   沈晚在心里默默想着,又觉得陆湛绝对不会是这么不谨慎的人。思考了片刻,沈晚轻轻捏起一张废纸的一角,快速地扫了一眼。   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沈晚先是一怔,继而实在是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陆湛他,怎么能可爱到这个地步呢?   这看似是未来及处理的废纸上写的根本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务,反而是他写给她的信的废稿。沈晚慢慢翻了翻,看着信纸上一张比一张简要精炼的字迹内容,忍俊不禁的同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镇纸下面的信纸上就只剩一个书名的了。   她都不必去想象,都能脑补出陆湛是怎么坐在桌子旁,写完一张嫌弃一张的了。   好半晌,沈晚笑够了,才将信纸压回医书下面,伪装成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她忍着笑走到书架旁,寻找起陆湛写的那本书。这次倒是没什么意外,沈晚很快就在一个格外明显的位置上发现了陆湛写的那本书。   小心地将书抽.出来,沈晚慢慢翻开书,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立刻掉了出来。   沈晚略微有些疑惑地将信捡起来,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期待的感觉。将那本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沈晚走回书桌前坐下,仔细打量了那空无一字的信封几眼,才小心地抬手拆开了。   沈晚对陆湛字迹的印象其实很深刻,是以只看了一眼,沈晚就知道这封信不是陆湛亲手写的。她心里的期待感莫名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类似于失落的感觉。   而不等这失落感落在实处,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过来,与此同时,陆湛清朗带笑的声音也在她头顶响了起来:“我本来想着早些赶回来,亲自拿给你看的,没想到还是先被你发现了。”   沈晚下意识仰起头,发现陆湛好似打破了什么枷锁一般,再不避讳和她亲昵,两条手臂将她整个半拥半抱着,那没有握信的空着手更是慢慢探出,和她的手十指紧扣在了一起。   沈晚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和陆湛这么亲近,先前还在取笑陆湛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无影无踪,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她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我还没看。”   陆湛轻声笑了笑,带着淡淡茶香的气息扑在沈晚耳边,如同直愣愣地撞在她的心脏上,令她一时间心跳如擂鼓一般。好半天这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沈晚再度听清了陆湛温柔的声音。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从这道声音里听出了温柔表象之下的强硬之感:“父皇昨日便下了旨,让母后不得往王府塞人。”   沈晚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下面的隐藏含义,手却被陆湛握着,点了点信纸上的一行字。   “就是这里……”陆湛轻声说,“你看。”   沈晚其实有些晕晕乎乎的,却还是依言看了过去。见她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模样,陆湛心中一软,双手寸寸收紧,揽住沈晚的腰,顺势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两下。   “‘非雍王所愿,皇后不得送人进王府’——父皇自然是不会无故下这么一道旨意的,所以,晚晚,这旨意是我设计求来的。”   沈晚一僵,立刻就想抬头,却被陆湛制止住了。他低低笑了两下,咬字格外清晰地一字一顿道:“我的心意,都在这张纸上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唯独有一点不可以……”   沈晚呼吸一滞。   陆湛却敛了笑,慢慢露出锋锐的爪牙:“和离——绝对不行。我做雍王时,雍王妃只会是你。我做皇帝时,皇后也只会是你,也只有你。”   沈晚万万没想到,陆湛居然有撕裂伪装,向她坦诚野心的一天。更没想到,陆湛居然会有向她立誓的一天。她缓缓抬起手,一时间有点茫然。   陆湛却又笑了,他牵住沈晚的手,声音再度低了下来,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一般带着十足的蛊惑之意:“晚晚,多给我一点信心。” 第51章   沈晚慢慢低下头, 目光定格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她抿了抿唇,旋即收紧手指,将陆湛的手牢牢握住。   得到回应的陆湛嘴角一勾, 彻底地抛开已经撕下的伪装,他将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扫开, 而后双臂一揽, 将沈晚稳稳地放了上去。   感受到沈晚因惊慌而握紧他手臂的动作, 陆湛眼里漾出一丝愉悦的笑,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沈晚白生生的耳垂, 腿上的动作却和这温情的动作截然相反,色.气地将沈晚的膝盖顶.开。   心怀不轨的豺狼, 慢慢露出了他的獠牙。   沈晚如同一只可怜的小白兔, 被困在他臂弯间的一小方天地中。她只觉得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样, 呼吸甚至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本来就因陆湛一番剖白的话而晕晕乎乎的脑袋瓜,顿时如同被揉皱的春水一般, 波澜顿起。   ……   沈晚再度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全身都泛着一种酸疼的感觉, 这种不适并不夸张,却令她也不禁皱眉。她缓缓睁开眼睛, 想要换个姿势, 却被人抢先一步搂紧了怀里。   修长温热的手掌探上她的腰, 为她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不适的感觉。   沈晚抬起头, 对上一双明明写满温柔,却好似还暗藏火光的眼睛。她想起身的动作一顿,之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片刻后,她挤出了干巴巴的一句话:“什么时辰了?”   陆湛如同一只餍足后正在舔爪子的兽,懒洋洋地轻声笑:“再过一刻钟就寅时了,可是饿了?熏笼上煨着鸡汤,我去端过来。”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陆湛便随手披上一旁的中衣,撩开帘子下床去了。   沈晚眼尖,立刻就注意到他线条匀称的背部肌肉上,零星错落地分布着不少的红印子。捏着被角的手指一僵,沈晚抬手将自己整个儿裹进了被子里。   陆湛端起鸡汤一转头就瞧见这幅场景,本就一直没落下的嘴角顿时扬得更高了。将冒着白色热气的汤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陆湛曲腿坐在床边,忍笑打趣她:“晚晚可是害羞了?”   锦被里,沈晚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陆湛整颗心都快化成了一汪春水,他努力将翘起来的嘴角扯平,探出手,隔着被子为沈晚慢慢按着腰,轻声道:“不是害羞,那就是恼了?”   酸疼的腰在不徐不疾力道适中的按摩下多了些轻松的舒适感,沈晚慢慢咬住牙,眼里泛出一层浅浅的水光。   陆湛敏锐地察觉到她整个人在轻颤,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实在绷不住,语气里流露出了些笑意:“怪我,昨天做得太狠,晚晚都求饶了也不听……”   “陆湛!”沈晚终究忍不住,探出头,凶狠地瞪了陆湛一眼。   沈晚自觉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眼里了,却不清楚她此刻脸颊微红,眼中还泛着水光,这瞪视非但没有警告凶狠的感觉,反而看得陆湛呼吸一轻。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后,陆湛眨了眨眼,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其实,我身上被你抓得也还疼着呢……”   长夜寂静,王府四下悄无声息,陆湛这轻轻的一声落在沈晚耳边不啻于平地惊雷。   沈晚惊愕地看着陆湛,见他似乎还想说下去,不由头皮一麻,抬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近乎恼羞成怒道:“别说了!”   陆湛抬起手将沈晚抱进怀里,似乎妥协一般眨了眨眼睛。   沈晚心中一松,还没来得及撤回手,就觉得手心一软一热,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掌心蔓延开。过了片刻,沈晚才反应过来,陆湛方才是吻了她的掌心。   沈晚有些欲哭无泪。   自昨天上午展露野心撕开伪装之后,陆湛就像是扒下了那层端方君子的外皮,整个人变得格外不要脸面。沈晚初时还有些震惊,到最后连一丝震惊的力气都没了。   她昏睡过去之前还在想着,希望只是一场梦,却没想到梦醒之后,陆湛非但没有被封印回去,反而更变本加厉起来。   思及此,沈晚松开手,环上陆湛的腰,恨恨地咬上他的脖子。   虽然心里羞窘得不成样子,沈晚却还是没能下狠心,牙齿在咬.合的前一刻卸了大半的力道。   而这点力道对陆湛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也不忘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住,免得受寒着凉。然而温存的好时光总是极为短暂的,没过多久沈晚就发觉到了异常。   “陆湛,”沈晚没什么底气地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你怎么……”   陆湛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欲念,脸皮被他自己亲手扯了个干净:“既然睡不着了,那就再来一次吧。”   短短的一句话,进一步刷新了他的无耻程度。沈晚甚至来不及抗议一声,就又被他带入一片汪洋之中,随着海浪波涛而起起伏伏。   夜,还很长。   窗外飘散一地雪花,压垮了凌寒而开的梅花,却渗不进那春意融融的暖帐之中。只是那碗被遗忘在床头矮几上的鸡汤,终究慢慢冷掉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府渐渐苏醒过来。   青苏捧着朝服叩响内院的小门,一抬眼就见栀初像是只成功偷到灯油的小老鼠一样,喜气洋洋地钻了出来。   “走走走,我们到远一点儿的地方说话。”见青苏不动,栀初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连拉带扯地将人往院外扯。   青苏呆呆地看着自己绷紧的衣袖,嘴角一抽,最终还是顺从地迈开了原本纹丝不动的脚步。   “快该上朝了,”青苏蹙眉,“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栀初脚步一顿,默默翻了个白眼:“殿下说,今儿他不去上朝了。”   青苏彻底呆了。   栀初也不计较这个木头桩子的迟钝,看了眼天色,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殿下的原话就是这样,说起来你今儿不用那么早过来当值,再过一个时辰过来也不迟。”   等栀初交代完话走了,青苏又在雪地里站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眼朝服,叹了口气,认命地去给他家王爷告假去了。   一个时辰后,紧闭了快一天一夜的主院大门缓缓打开。   自前天晚上陆湛继大婚当晚再度被“赶出”房门,王府上空就好似有一层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因此而提着心吊着胆,是以在路过主院的时候,众人都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瞧,生怕会出现想象中的画面。   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在主院伺候的侍女们都是一脸的喜气。一众人顿时迷茫了,有些弄不清楚究竟前两天她们的忧心忡忡是真的,还是眼下的喜气洋洋是真的。   而自然也没人有空回答他们。   内室,陆湛总算品尝到了撕裂伪装后的苦果。若说在床上的时候,是他将沈晚吃得死死的话,那下了床之后,就变成他被沈晚用兔子爪子给摁得死死的,毫无反击之力。   眼下沈晚负气不理他,陆湛一开始还觉得她这幅生闷气的样子很可爱,后来就渐渐有些受不住了。   陆湛一脸头疼的模样在屋里转了几圈,在几个提议都被沈晚否定掉之后,终于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沈晚不会拒绝的提议。   “晚晚。”陆湛将下人挥退,唤了她一声。   沈晚没吱声,却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见状,陆湛忍着笑,佯装严肃道:“你之前做的那金鳞和金龙,能不能教教我是怎么做的?有件事情比较棘手,可能会用到。”   沈晚没料到会是这件事,本来不欲理会,却还是担心他口中棘手的事情,最终答应了。   陆湛嘴角一翘,放下心来。   等护卫们将沙子寻来,陆湛也没让沈晚动手,只是给她搬了个凳子,还不忘放上一层柔软舒适的垫子,自己则撩起袖子,按照她的指挥一点点动手去做。   陆湛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件事还挺简单的,无非就是倒水夯实费费力气而已,却没想到等沙子夯好,开始动手雕的时候,才惊觉这件事竟然如此的困难。   在雕废了第三个沙堆的时候,陆湛不得不停下来,反思一下自己。   而在他身旁,垫着软垫裹着毯子的沈晚早就在椅子上笑做了一团,小脸发红,眼神晶亮,“不是这样……你要轻点哈哈……”   到底是年轻气盛,这话听在陆湛耳朵里却变了个意味。左右眼下没其他人在,陆湛也不嫌丢人,他眼神一暗,将手里的竹片和毛笔一丢,趁着沈晚不备就堵住了她的唇,好半晌才松开。   沈晚简直要被这人的脸皮厚度给惊呆了,但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只得气鼓鼓地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肯再看陆湛。   陆湛也不急,偷了个吻之后他心态也随之平稳了许多,将木盒子拆开,又用毛笔将沙子扫成平整的一层,他拎起那根细竹片在沙子上勾勒了几笔。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沙子细细的声响,沈晚心里其实有些好奇,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回头。这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沈晚终究没忍住,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却恰好和陆湛含笑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沈晚略微一打量,这才发现陆湛只是拿着根竹片随意地扫着沙子,根本什么都没干。当即,她就想转过头去。   陆湛眼疾手快地搂住她,两人心跳重叠在一处,令陆湛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又往上扬了几分。自从昨天说开之后,陆湛能明显感觉沈晚对他彻底敞开了心扉,他格外享受这种感觉,只觉得先前挨了一顿骂才从皇后那里得到昭文帝密信的代价特别的值。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亲密地拥抱在一起。过了许久,陆湛终于抱够了,才缓缓地用下巴蹭了蹭沈晚的头顶,轻声道:“往右看。”   沈晚下意识看过去。   右前方不远处,木板上的沙子已经被轰得微干,显出一种漂亮的淡金色。而那原本应该散乱不堪的沙堆,已经变成了平整的一片,上面用细细的笔锋勾勒出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将人物的□□尽数勾勒了出来。沈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两人是她和陆湛。   而在两个人影的下方,还写了一行漂亮的小字。   沈晚眯眼辨认,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我、为、你、着、迷。”   沈晚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陆湛低笑着应了声,不要脸面地接话道:“我也为你着迷。” 第52章   冬日天寒, 王府又因沈晚在而不似往年清冷, 陆湛就渐渐变得开始不爱出门,最后还是沈晚看不下去了,强行拉着陆湛出了府。   这天虽没下雪, 但天色却阴沉沉的,沈晚便和陆湛去了就近的青枫庄。   临近年关, 原本景致秀雅端丽的庄子也被装点一新, 四下都透出一股子喜气。沈晚来过青枫庄几次,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庄子这幅样貌,不由有些新奇,一进庄子东瞅瞅西看看, 无意识地松开了陆湛的手。   陆湛的脸色,顿时比阴沉沉的天色更加难看。   青枫庄的管事小心翼翼地窥了他一眼, 口中发苦, 生怕陆湛会动怒, 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青苏。   出乎他预料的,青苏脸色却一点担忧的情绪也没有, 反而隐隐透出一种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味道。   管事正有些不明所以, 就听沈晚轻唤了一声:“夫君, 你快来看。”   短短一瞬间,管事的亲眼见证了他家主子的脸顿时从阴沉似水变作晴空万里, 就连眼里都多了些笑意。   陆湛抬起脚, 徐步走到沈晚身旁。他没急着去看池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而是先动手为沈晚理了理略微有些松散的斗篷系带, 而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只小巧的兔毛手套为沈晚戴好。   管事的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青苏却一脸麻木地调转视线看向了远方。   近来……不只是他,就连老管家、栀初、荷白和木苏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自从陆湛窝在府里后,王府内院就日常里洋溢着一种甜蜜温馨的气氛,简直像是被泡在了糖堆里。   先开始的时候青苏还觉得羡慕,到后来就完全变成了木然。   就像这副手套,其实是沈晚心灵手巧制出来说是能防寒护手而特意送给陆湛的,眼下不出两日,陆湛就拿出了一副同款给沈晚戴上,青苏已经丝毫不觉得稀奇了。   陆湛倒是不清楚青苏又在腹诽上了,仔细为沈晚护住手,又牢牢握住,他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这才向着沈晚方才指的方向看过去。   严寒的缘故,院子里的湖面结了一层冰,为防人跌落下去,小厮们便用红色的粗布绕着湖围了一圈。许是嫌单纯放粗布不好看,隔上一段距离就挂了一盏花灯上去。   此刻天色尚还算得上比较明亮,那灯便也都没点,只是在寒风中微微摇晃着,倒也称不上漂亮。   略微打量了一眼,陆湛疑惑地挑了挑眉。   沈晚忍着笑,故意逗他:“这灯,没夫君之前准备的那些漂亮。”   饶是陆湛脸皮再厚,天气再冷,他也不由悄悄地红了耳朵。   这些两人常常待在一起消磨日子的缘故,陆湛耳濡目染之下也相当于看了不少话本子。看得多了,见识自然也就广了,都无需沈晚提醒,陆湛都意识到之前的那些准备几乎都是话本子里的惯用手段——   但凡是个准备惊喜的,必定少不了烟火、花灯。即便没有提前准备,那倾诉衷肠的时机也大多选在元宵节上,理所当然地去借用节日欢乐美好的气氛。   见多识广后,陆湛才渐渐回过味他之前做得那些事情究竟有多蠢。蠢到,他甚至都将这段回忆从两人相处的美好记忆里剔除了出去。   眼下沈晚旧事重提,这段封存起来的记忆便又浮现出来,陆湛却仍旧不得不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他转过头,用一副半点也不心虚的语气道:“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没能看到陆湛窘迫的模样,沈晚略微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但旋即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如同一只好不容易可以撒欢的小兽般扯着陆湛满园子乱走。   沈晚前进的路线一看就是随心而为、漫无目的,陆湛将一个手炉塞给她之后便也由着她,只是时不时伸手为她挡一下被风从树上吹落的雪花。   两人就这么在庄子里绕了小半个时辰,陆湛才慢慢地反应过来——沈晚拉着他走的这条路,似乎就是他当日带着沈晚走的那条。   莫名的,陆湛就有些紧张。   沈晚却没给他犹疑的机会,蹦蹦哒哒地绕到他身后,犹如一只兔子精拱着萝卜一样推着陆湛打开了最后一个院子的门。   青苏下意识就想跟进去,却被一脸木然的管事拦了下来:“您不能进去。”没等青苏反问,管事就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这……这许是王妃娘娘的安排。”   青苏一呆,突然记起了件事情,抬起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院子里,陆湛站在台阶下,语气里多了些无奈:“晚晚,将手松开,仔细又冻疼了。”   许是为了方便,庄子里的阶梯都很矮,沈晚站得比陆湛高了一节,却还是要踮起脚尖才能遮住他的眼睛,整个人几乎都是挂在陆湛背上的。   又软又暖的触感在背部覆着,陆湛嘴角渐渐抿直了,也不再劝沈晚,而是突然一矮身,双手精准地抱着沈晚的腿,直接将沈晚背了起来。   沈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   等在院子外的青苏立刻急了,打开门就冲了进去,随即又立刻捂着受伤的眼睛黯然滚出了院子,还十分贴心地顺手将也想冲进院子里的管事给拉到了一旁。   有风声做掩饰的原因,这点动静院子里的两人倒是都没注意到。   陆湛专心地哄着人:“不怕,我不会摔着你的,将手松一松。”   沈晚这才抬起埋在他颈间的头,悄悄松开了险些要谋杀亲夫、环在陆湛脖颈间的手臂。片刻后,她又摸索着往上探了探手,待摸到陆湛的眼睛是闭着的时候才微微弯了眼睛,露出了个笑容。   “你不要看。”将手重新遮住陆湛的眼睛,沈晚小声道,“现在我来当你的眼睛,你来当我的腿,我们一起往前走。”   不得不说,这句话成功地戳到了陆湛的心窝子,令他心神愉悦到甚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顿了片刻后,陆湛依照沈晚的指挥,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往前挪动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湛背着沈晚慢慢走到了院子中央。   这院子里本来种满了桃树,先前陆湛为了凑那“桃树成双”的吉言,特意将桃树挪了位置,等后来管事的想要让人复原时,又过了那段适合移栽的天气,只得先这么存留下来。   也因此这院子较之其他院子更空旷一些,尤其是在下了雪之后,更是显得白茫茫一片。   陆湛只觉得他走了许久,沈晚才出声叫住了他:“就在这里。”   陆湛抿唇停下脚步,将沈晚慢慢放在地上,旋即将她拉进了怀里,又用斗篷牢牢裹住。   当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湛还没忘记沈晚的话,紧紧地闭着眼睛。   沈晚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将人拉低了些后飞快地在陆湛微凉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陆湛一怔,还没来得及回敬一番,就听沈晚笑道:“慢慢睁开眼,小心被雪色伤到。”   心里一暖,陆湛将沈晚又往怀里揉了揉,这才依言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并未急着去看这院子里究竟有什么,而是先仔细看了看沈晚的脸色,确定她脸色还算得上好,这才移开了目光。   方才见沈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陆湛就清楚她必然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只是当这个时刻真的到来时,陆湛心里又泛起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先前他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觉得沈晚是想与他一同回忆一下先前约会时的场景。陆湛甚至都想好了,若是沈晚也复原了当时的兔子花灯和烟火的话,他到底要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眼下陆湛才发现是他自己想多了,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大片被雪色压弯了树梢的桃树和脚下的空地。   掩去失望,陆湛刚想说些什么,就发觉腰间一紧,见沈晚搂着他的腰转到另外一个方向,陆湛咽下口中的话,由着她胡闹,也跟着转了过去。   前方的树影随即映入眼帘,陆湛略微一扫,全身的动作都僵住了,半晌才声音沙哑道:“那是什么?”   沈晚微笑着缩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小声回答:“雪人呀。”   陆湛恨得牙痒痒,偏偏心里软得像是一汪春水一般,拿怀里的小姑娘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定了定神,陆湛又问了一句:“这雪人……是以谁为原型做的?”   沈晚仰起头,立刻就发现陆湛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布满星辰一般。她心中清楚陆湛这是已经发现了,却偏想让她说出口。沈晚也不恼,有问必答:“当然是我们呀。”   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句甜度超标的“我们”,两厢叠加起来的威力几乎令陆湛克制不住地想要露出傻笑。明明沈晚平日也会蹦出些甜蜜的情话,但陆湛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更加舒心。   陆湛勉力克制着,嘴角却仍是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如同被他传染了一样,沈晚的眼睛也弯出了一条漂亮的弧度,跟着笑了。   两人像是傻子一样在冰天雪地里笑了半天,一会儿看看相依相偎的雪人,一会儿看看近在咫尺的对方,眉眼间满是温柔的情愫。明明寒风还在吹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暖得好似春日一般。   好半晌沈晚总算记起了正事,她忍住笑,嘴角的梨涡却还浅浅漾着,声音也比平时要更加地温柔:“陆湛,生辰快乐。” 第53章   陆湛过了一个特别美妙的生辰。   等到翌日该回王府的时候, 陆湛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眷恋,但这点不舍的情绪很快在看到沈晚倚在床边昏昏欲睡的时候化为了温柔。   等管事的前来回禀马车已经套好的时候, 沈晚已经浅浅地睡了过去。   左右是自己的庄子, 眼下又没有外人在,陆湛到底心疼沈晚,也没有叫醒她,甚至在沈晚因被他抱起来而惊醒的时候还温声哄了两句。   沈晚睡了一路,陆湛则守了一路,两人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回了王府。   陆湛刚将人送回内院安置好,就听到了青苏回禀的声音:“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入宫。”   “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青苏抿唇看了周围两眼,没出声,只是将一张字条悄悄地递给了陆湛。   谨慎起见,陆湛和宫中传递消息的时候都不会去用宫中的纸张,以免点查核验的时候会露出马脚。而眼下陆湛一摸这字条, 就清楚这纸是御案上的。   老总管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能逼他不惜冒险也要尽快写下来的内容必定十分急迫。   陆湛拧眉破开字条接口处的朱漆, 极为认真地看着上面写的内容。青苏一直看着他, 见陆湛这幅严肃的模样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片刻后,陆湛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燃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内室一眼。   青苏忍了忍, 没忍住, 惊讶地询问出声:“殿下, 这事和王妃有关?”   陆湛淡淡看了他一眼,青苏立刻明白他说错了话,老老实实地噤了声。   屈指敲了敲桌面,陆湛轻声安排道:“方才回府的路上不是遇到成王侧妃了么?去,让人准备准备,送一份贺礼过去。”   青苏一头雾水,有些不清楚陆湛先前遇到成王侧妃,得知对方又怀了身孕的时候还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眼下又怎么会突然还关切地让人去送贺礼。但陆湛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青苏便也聪明地没出声,找人吩咐了下去。   他这边刚吩咐好,就见陆湛从屋里走了出来。   青苏一惊:“主子,您不去换一身衣服吗?”   陆湛一摆手:“不必,府里的腰牌你拿上,一会儿到了宫城门口,你去请一位太医过府,给王妃请下平安脉。”   青苏本来还有些担忧,见陆湛一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安了心。   半个多时辰后,陆湛再度抬脚走进了太清殿内。和他上次卖惨的时候不同,昭文帝这次又让人化妆掩饰了病容,但昭文帝整个人实在是太过憔悴,那好似刻在骨子里的浓郁病气还是通过眉眼透了出来。   陆湛只当没看到,余光一扫旁边站着的成王,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又关切地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昭文帝定定看了他几眼,缓声道:“湛儿可知,朕今日传你入宫所为何事?”   成王眼底幸灾乐祸的笑意,陡然明显了几分。   陆湛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神情,不动声色地祸水东引:“儿臣不知……不过见二皇兄一副欣喜的样子,儿臣猜想应当会是好事?”   成王怎么都没想到陆湛居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忍着惊慌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儿臣……儿臣是见父皇身子大好了,这才心里高兴的。”   昭文帝神态依旧淡淡的,终究没说什么。   陆湛看着成王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又遮住眼底的不悦,语气带笑地开了口:“说起来有件喜事父皇许是还不知道,方才我从庄子回府的时候在医官门口碰见了于侧妃,听说二皇兄府里又要喜添新丁了。”   成王只觉得眼前一黑,膝盖一软险些没站住。   昭文帝冷淡的目光却已经望了过来。   对上那独属于帝王的冰冷无情的目光,成王顿时觉得喉咙里好像是塞了东西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维持了半晌,陆湛又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轻声开口:“父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昭文帝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呈了一个木匣子过来。他一直留意着陆湛脸上的神情,发现陆湛在见到那木匣子后先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过了片刻才好似回想起什么一样,昭文帝不由叹了口气,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小太监缓缓打开了木匣,陆湛的眼睛愕然瞪大。   “这金龙,化为散沙了。”昭文帝眯了眯眼睛,“恰巧老二过来,说他查到京中有人八字同朕相克。”   成王伸手撑着桌子,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明明煞费苦心地将暗桩放进太清殿,让人趁着陆湛生辰的机会将昭文帝格外看重的沙子给毁掉,为的就是给陆湛按上一个与昭文帝八字相克的罪名。   谨慎起见,他明明还让人去雍王府门口一连盯了几天,得到的都是陆湛根本没出门的回复,怎么可能他这里一动手,陆湛避开他的眼线出门了?陆湛又没有翅膀不会飞,这不可能!   成王自然不清楚他派去雍王府门前盯梢的人早就因为受不住寒冷,而私下偷了懒。他先前幸灾乐祸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震惊惶恐。他脑子里嗡嗡乱响,好半天定下神来,昭文帝也已经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从卜算的结果来看,这人需住在京中东南方,且昨日在府间庆祝生辰……朕派人去查了查,这与朕相克的人便是你,你怎么看?”   陆湛展平嘴角,眼里却含了点厉色,这是他第一次在昭文帝面前展露出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却没有引起昭文帝的怀疑和戒备。   俯身行了一个礼,陆湛几乎一字一顿道:“若儿臣离京真的可以让父皇病情好转,令昭国国运隆昌的话,无需父皇下令,儿臣自请离京。但在此之前,儿臣想为自己辩驳一句……昨日儿臣并未在府中,无论是青枫庄的人还是于侧妃一行人,都可以为儿臣作证。”   昭文帝疲惫地咳了一声,将陆湛喊了起来:“不必你说,这件事暗卫们已经查明了,是那相师说了谎。”   成王一颗心如同被扎进了冰池子里,僵冷到连为自己辩驳一句都做不到。   昭文帝究竟多疑到什么地步,成王极为了解。而就是这么一个多疑的人,在一连串的巧合之下想得居然不是将陆湛逐出京中,而是第一时间就去查证这件事……   成王不明白昭文帝是为何会如此地信任陆湛,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动了一下,打算说话,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两个暗卫上前制住了他。   成王终究未能说上一句话,就被带了出去,偌大的太清殿中一时就只剩下了陆湛父子二人。   陆湛垂眼看着地面,眼前却还是成王被拖走时又妒又恨的神情。他有点想笑,心中却有一种苍凉的感觉——若非沈晚昨日拉着他去了青枫庄,陆湛丝毫不怀疑昭文帝会真的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将他逐出京城去。   但一念及沈晚,陆湛心中又一暖,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多了种感伤又动容的味道。   这一下却是无心插柳,昭文帝只当陆湛是因他的信任而动容,因成王的陷害而感伤,不由叹了口气:“湛儿,你一直心思纯孝,朕都看在眼里,但对其他人还是要多些警惕。老二已经将陷害的手段都用在了你头上,你却还在得知他侧妃有孕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送去贺礼,实在是……太过单纯。”   若是沈晚在的话,听到昭文帝的话后必然会感慨一句他是病糊涂了。偏偏陆湛定力足,听到这么极为可笑的一句话之后不但能维持原来的神色,甚至还能适时做出一副诚恳的反应之态。   昭文帝心里满意几分,本想再多说几句话,奈何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只得一摆手让陆湛退下了。   出了大殿后,陆湛也没系披风,一头便扎进了冬日萧条的风雪之中。从皇宫到王府整整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被陆湛硬生生地缩短了快一半。   把缰绳扔给小厮,他疾步绕过前院的小花园,径直往内院去了。直到手触上门板,陆湛才惊觉他舍弃马车骑马赶回来的后果就是全身都落满了雪,此刻被身体的暖意一融,雪花全都化作湿哒哒的水珠渗入了衣袍之间。   犹豫了片刻,陆湛转身先去前院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衣裳。确认再无不妥,陆湛才满意地又往内院走去。   似乎为了迎接他的归家一般,先前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陆湛抬起手,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先听到一阵自成亲后愈发熟悉的悦耳笑声传了出来。   陆湛手上的动作顿住,静静听了一会儿,好半晌,他也跟着弯起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格外真实的笑容。   晚晚——陆湛在心中轻念了一声,第一次觉得,沈晚的名字不仅能够让他心生温暖,还能让他在快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不过是一念及,就重新燃起了前进的动力。 第54章   拜多嘴的青苏所赐, 陆湛顶着风雪赶回府的事情最后还是惨被沈晚发现了。   后果是沈晚微笑着让他喝完一整盅姜汤之后,一晚上没理他。   陆湛有点急了。   但这急的同时,他心里还泛着点甜, 明明是找人出主意,言辞中总在不经意间带出一种“你们这些单身的人是不会懂我的烦恼”的感觉。   而作为沈晚唯一的哥哥, 沈川有幸成为了陆湛的座上宾。   眼下临近新年, 沈川前两天好不容易刚从京郊大营调回来,却没想到一回来就受到了来自于陆湛的暴击。   按理说被陆湛看重一直是沈川的心愿, 但眼下梦想成真,沈川却快哭了:“王爷,我真想不出来晚晚还喜欢什么东西了……”   久违的头疼感觉再度袭来, 陆湛抿起唇, 顿时觉得有些失策——他就不该对沈川抱太大的期待。   思索了片刻, 陆湛觉得这哄人的事情还是得他自己拿主意。   此刻刚用了午膳不久, 正是人容易倦怠疲惫的时候,沈川走了之后陆湛又处理了一些政事,他原本想着等处理完了便也进内室陪沈晚小憩片刻,却无意间碰掉了桌边的一册话本。   相较其他崭新的话本而言, 这一本话本纸张上多了些明显是翻阅后留下的褶皱痕迹,至于究竟是谁翻阅的,这个问题几乎是不言而喻。   陆湛好笑地微微摇头,也随手翻了两下, 一张字条却从书中掉到了桌子上。   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和书写的内容后, 陆湛先是一怔, 随即双眼一亮。想了想,陆湛重新拾起笔,在字条正下方的一小片空隙里补上里一行小字,又找了一个精致的荷包,等墨迹晾干后将字条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陆湛重新展开一张纸,神态几乎可用郑重来形容的,缓缓在纸上落了笔。   等他忙完这些事情,也差不多到了下午议事的时辰。前来提醒的青苏知道陆湛被“冷落”了心情不佳,本来还有些惶惶,却没想到陆湛的心情一看就极为美妙,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主仆二人离开小书房没多久,沈晚也从午睡里苏醒了。初初醒来,她的意识尚有些迷蒙,下意识就伸手探向身边的位置,等摸到一手凉意后,沈晚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用温热的湿帕子敷了敷眼睛后才缓缓询问出声:“殿下他……午间没回来?”   “没有,送走少爷之后,殿下回来就进了小书房,刚刚才走。”栀初自然是清楚沈晚是因为陆湛不爱惜身体、顶风冒雪赶回府而恼了,顿了一下,她还是小声劝了一句,“主子,殿下爱重您,却也是有脾气的……”   沈晚自然明白栀初的意思,无非是让她服个软,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但沈晚就是很气。   姜汤陆湛是喝了,也认同她说的不该不顾身体,顶着风雪骑马回府,甚至还做了承诺……可谁反省认错的时候会一副双眼含笑的模样?害得她想严肃地多说几句都说不下去!   沈晚抿着唇,耳朵却微微地红了。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栀初又出去忙了,才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出房门又绕过屏风,钻进了小书房。   沈晚很谨慎,她先是探头看了一眼,确认小书房里真的没人才从书架后走出来。   和昨天她看话本时不用,屋子正中的书桌已经再度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折子和信件一同安置在桌子左侧,右侧则放了一摞书,沈晚一看就知道是陆湛收拾的。她探手摸了摸一旁的茶盏,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冷掉了。   沈晚坐到椅子上,一时间竟有点茫然。   然而这茫然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沈晚无意识卷着书本的手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太明显的阻力。低下头望过去,沈晚才发现两本书之间居然夹着一个荷包。   这荷包是用湖蓝色的布料打的底,上面绣着祥云的图案,无论是做工还是绣工都格外地精细。沈晚仔细打量了几眼,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荷包看起来很眼生,不是她的。而陆湛很少用这么鲜亮的颜色,十有八.九也不是他的。再加之放在话本之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特意在等着她发现一样。   沈晚心跳一顿,又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砰砰乱跳起来。   眼前的荷包如同令人上瘾的毒.药一般,诱惑着沈晚伸手将它打开。半晌后,沈晚终究没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小心地取出了荷包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小块玉佩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虽然成亲的时间并不算太久,沈晚仍是一眼认出来那玉佩是陆湛平时随身携带的那一块。她心知自己是掉进了陆湛早就挖好的坑里,也不挣扎,索性将玉佩放到一边,大大方方地将纸给展开了。   “凭此字条,可兑换一个承诺——承诺从今以后,绝对不会不顾身体,顶风冒雨。”   落款,陆湛。   沈晚捏着字条的指尖一紧。   说起来这字条还是两人成亲之前,陆湛藏在纸鸢里送给她的那张。沈晚放弃和离的想法后也没在意,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只是不知道陆湛是从哪里找到的,还强买强卖一样替她做了主,写了这么一个承诺出来。   沈晚又是恼怒又是好笑,略显复杂的神色维持了片刻后,终究没忍住,慢慢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亏得她方才还因栀初的话而多想了一些,眼下再看,陆湛不还是之前那副美滋滋的样子?   轻哼了一声,沈晚将字条重新折上,和玉佩放在一处,正打算一齐放回荷包里,却听到了陆湛含笑的声音。   许是担心会吓到她,陆湛说话的语气较之以往更加轻柔几分:“怎么收起来了?不想找我兑现吗?”   沈晚却依旧被吓到了,险些撕坏手里的荷包。定了定神才发现陆湛倚在书架旁,看起来应该是已经看了许久,她心里一恼,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实在没什么怒意,陆湛看在眼里反而还想起了一个词——眼波流转。他有些想笑,却不得不忍住,尽量诚恳地徐声道:“我知错了,这不是怕你不信,还立了书面字据。”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湛的眼里虽然含着点笑意,更多地却是认真之色。沈晚和他的目光对在一起,心里本来就不剩多少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类似于羞涩的感觉。   沈晚只觉得耳朵似乎有点烧,不由移开了视线,但即便错开了目光,陆湛认真望过来的视线却依旧令她如芒在背。片刻后,沈晚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不是要议事,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湛就喜欢看沈晚脸颊飞红的模样,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太过想你。”   和他预料的别无二致,沈晚耳尖和侧脸又蒸腾而起一层艳色,看起来比雪地里的梅花还要更加娇艳惑人。陆湛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精准地卡在沈晚恼羞成怒之前给出真正的回答:“父皇下了密令,夺了老二的亲王之位,降为郡王封到极北去了。”   沈晚一惊:“连年都不过就赶出去了?”   陆湛往前走了两步,从她手里接过荷包,轻声答:“老二让人将那沙子金龙给毁了,父皇许是因为这个才恨得急了。”   沈晚有些无言以对,眨了眨眼睛。   陆湛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件事上,他拿着那荷包,若有所思地往沈晚身上比划了两下,虽然有点不满意,却还是亲自动手为沈晚系在了腰侧。   沈晚被他突然蹲下去的动作一惊,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制止他,就见陆湛抬起了眼:“这荷包你收好了,纸条是字据,玉佩是信物,若是我承诺的事情有没做到的,你只管拿出来给我看,到时候要打要罚,全都听你的。”   这类似立誓一般的话一出,沈晚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住了。她有些动容,动容之余却又有点疑惑——明明眼下陆湛承诺的事情只有一件,由他说出来却好似有很多件一样。   而很快陆湛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如同变戏法一样,陆湛在系好荷包之后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字条,缓缓展开。沈晚下意识看过去,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张新的承诺字条。   见她看完,陆湛神色格外温柔地将这张新字条也塞进了荷包里,口中温声道:“成亲后总有发现对方缺点的一天,我非完人,也会犯错。”   沈晚根本没想到陆湛会来这么一出,不由一怔。   陆湛的话却还没说完:“若我哪天犯了错,你只需记下来,我便会努力去改,同时也欠给你下一个承诺。”他抬起眼,漂亮的眼睛似乎都在发着光,一眼望去,遍布星辰,“日后便要辛苦夫人,严加督促,多多担待了。”   对上他的目光,沈晚喉头一哽,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湛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义正辞严地特意强调了一句:“但是不许想着和离,这一点我已经在字条的背面注明了……不,也不对,应该是你想都不要想。”   话音方落,沈晚只觉得屋里的空气好似冬天结冰的河流慢慢解了冻,气氛也重新变得鲜活而轻快。她笑着扑进陆湛的怀里,悄悄眨掉眼睫上的水汽,慎重到近乎立誓一般道:“好,绝对不想。”   陆湛稳稳接住她,因沈晚醉酒提起和离时就在心中一直盘旋的不安,终于彻底消散。 第55章 正文完   冬日昼短, 日子便好似过得很快。等成王离京的时候,离年夜也不过只剩三天而已。除了成王一脉的人心中惶惶之外,昭国京都的其他人都没受到影响,几乎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临近的快乐之中。   陆湛最近却忙得焦头烂额。   成王挥一挥衣袖走了, 留下了一堆事务,偏偏昭文帝好似对陆湛真的信任起来了一样,还真的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陆湛来做。   偏偏陆湛还不能拒绝, 只能一肩将所有事情给挑了。本就是新婚燕尔的一对儿, 每天却只能见上两面——早上陆湛起来的时候看看沈晚的睡颜, 等晚上他回房的时候继续看沈晚的睡颜。   如此一连几天,陆湛便有些受不了了。他实在不想像是住在议事堂和书房里一样一呆一整天, 便趁着给昭文帝请安的时候提了提此事,委婉地说明想让昭文帝将差事分一分。   昭文帝却只是撑着浑浊的双眼,满怀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陆湛被看得心里发凉,生出了种不妙的预感,而这点预感在年宴过后成了真。   别人在年宴后得到的赏赐是喜饺和福字, 他得到的却是一卷圣旨。圣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夸赞的话, 末了将他封为了太子。   新晋出炉的太子门客们都快乐疯了,陈松林更是高兴得直接昏了过去,一屋子人疯疯癫癫地跑到院子里的雪地里发泄喜悦之情, 只剩下陆湛死死盯着圣旨, 好半晌回不神来。   陆湛万万没想到……他在昭文帝面前演了那么多次戏都达到了目的,却在难得一次的情真意切中取得了截然相反的成就,莫名翻了船。   前来传旨的太监总管传完旨也没多呆, 只当是没看到院子里开心到疯癫的门客们一样,笑眯眯地抬脚回了宫。等该回禀的时候,老总管的分寸却拿捏地极好:“雍……太子殿下太过惊讶,奴才走的时候还在发呆呢……”   昭文帝听完后先是沉默,好半晌才不适地咳了几声,又似是愧疚一般叹了口气,不甘不愿地昏睡了过去。   雍王府却极为热闹,得到册封消息的第一时间,无论心中情不情愿,朝中文武百官都依照祖制律例提着贺礼前来拜见未来的新君。   陆湛还没从马失前蹄的震惊中回过神,就更加不悦地发现依照祖制,他需要和沈晚一起宴请百官,算是以储君的身份同朝臣们重新见礼。   沈晚一开始还没发现陆湛这点微妙的心思,直到宴席当晚,陆湛对她身上的衣裙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挑剔,且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沈晚才发现这点。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反驳他:“我觉得这绣娘手还挺巧的,做出来的衣服挺漂亮的。”   陆湛望着她被娇养得越发莹润的小脸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只得轻哼一声,亲自动手找了一件披风,将沈晚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沈晚没忍住,嘴角终是往上翘了翘。   陆湛原本还想板着脸吓唬吓唬她,见状也只能无奈地伸出手,牢牢地牵住她的。   两人便这么手牵手地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设宴的前厅里,好在下拜行礼以及有披风遮掩的缘故,倒是没人发现两人亲密到愈矩的举动。   即便如此,沈晚还是有些紧张,陆湛倒是镇定,甚至在坐下之后不得不放开沈晚的手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但这情绪维持了不过片刻时间,就有不长眼的人开口给破坏了个干净。   “老臣敬殿下一杯。”   陆湛脸色一冷,抬眼发现是自家岳父之后又不得不压回去,微笑着举起了杯子,很给沈明面子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明的酒量是在军营中大碗喝酒练出来,沈晚心知肚明,她比较担心的反而是陆湛,不由就多看了几眼。   沈明好不容易见到了宝贝女儿,却发现自家小棉袄的温柔体贴都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不由悲从中来,满上酒杯再度敬酒。   陆湛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了。   三杯过后,沈明才怒气微消地坐了下去。但拜他开的这个好头所赐,一个沈明坐了下去,便还会有下一个沈明站起来。   无论是真心祝贺的,还是借着敬酒以解过往心头之恨的大臣们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口中祝贺的话愣是不带重复地向陆湛敬酒。有沈明的先例在,陆湛也不好拒绝,便只得一一都喝了。   沈晚一开始还有点担心陆湛,生怕他的胃会受不住,后来发现陆湛越喝眼睛越亮,根本没一点醉意的时候,沈晚便也不再担心,只是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在一旁小口吃菜,尽职尽责地充当着类似于吉祥物一般的角色。   酒过三巡,在场的大部分人也都染上了醉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陆湛也不管他们,只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拉过沈晚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沈晚静下心,慢慢分辨——   和、我、走。   沈晚一窘,手上却一紧,被牢牢握住了。她没吱声,跟着陆湛悄悄站起来。沈晚只觉得自己像是终于摆脱严厉的教书先生、偷偷从私塾里溜出去玩的小孩子一样心底惊慌的同时还带着点雀跃的感觉。   等终于到了院子里,沈晚才一扯陆湛的手,有些好笑地开口道:“就这么走了,里面的那些大人们要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晚才发现这“大人”两个字的另外一重含义倒是与她方才所想的不谋而合,不由弯起眼睛露出了个笑容。   陆湛定定瞧了她两眼,轻声道:“不管他们。”   这句话一出,沈晚顿时笑意一敛,她狐疑地打量了陆湛一眼,最后终究没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小声道:“你喝醉了?”   陆湛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斩钉截铁地立刻反驳:“没有!”   沈晚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醉酒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湛,还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却发现陆湛的耳尖透出一层浅浅的红色,就好似晚霞映在水中的色彩一般。   想到陆湛近来在两人独处时越发不要脸面的模样,又看了看陆湛眼下这幅纯情的样子,沈晚心里有了底。她弯着唇,故意逗他:“不说实话我就不理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只觉得陆湛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泛出了委屈的光,嘴角更是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就在沈晚怀疑是不是她太过分的时候,陆湛终于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缓缓地开了口:“对,我醉了。”   沈晚肩膀抖了抖,勉力忍住笑。   陆湛却没发现,还在那里争辩:“不过醉得不厉害,还是能将你背回屋里的。”   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偏偏陆湛还是一副认真的神色,沈晚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醉酒后这般可爱的模样,终究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陆湛却急了。   较之平时,他脑子被蒸腾的酒意熏得空白一片,只能顺着一个问题作出简单的思考。见沈晚笑出来,他也只当沈晚是不相信他的话,觉得他做不到。   陆湛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即便醉了也依旧不过多辩解,只是解开斗篷扔到一旁,负气地躬身弯腰,想要用事实说话。   沈晚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弄清楚陆湛是想干什么,就见他反手拍了拍腰背,口中还在那小声催她:“上来。”   沈晚笑意一顿,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周围。果不其然,一直在不远处跟着他们的青苏已经忍笑忍到脸色都到了扭曲的地步。而在远处的回廊处,已经出现了王府巡查侍卫的身影。   见陆湛还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模样,沈晚有点无奈地抿了抿唇,伸手妥协地环上他的脖颈,伏在了他的背上。   陆湛站起来的刹那,沈晚抱着有难同当的心情闭上了眼,出乎她预料的,陆湛却站得格外地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甚至还安慰她了几句。   “晚晚不怕,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明明陆湛最近说了不知道多少更甜蜜的情话,明明这句话寻常到显得很是平淡,沈晚却莫名有一种动容的感觉。   她没再说话,陆湛却好似也心满意足了一样,也不再说话。   等陆湛背着她慢慢绕过前院的小花园,沈晚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和陆湛争执怕不怕的问题,她轻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还好御史们都在前院,不然看到你背着我,必然会觉得有失体统,等明日一早你去议事堂说不定看到的就都是弹劾你我的奏折了。”   陆湛脚下步子一顿,从沈晚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他抿起来的嘴角。她琢磨了下,有些不明白这句玩笑话又在哪里戳到陆湛酒后脆弱的神经了,就听到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这是你和我的家。”一句话蹦完,陆湛神色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加不快了,他道,“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愿意背着你,政事他们指手画脚也就罢了,这件事他们管不着。”   莫名的,沈晚居然从陆湛的语气里听出一种昏君的潜质,她不由一呆。   陆湛的话却还没说完:“我就算背你一辈子,他们也管不着。”   沈晚哑然失笑,她将下巴枕在陆湛的肩上,静静地微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附和了一句:“对,他们管不着。”   他们两个的事情,这些旁人们确实管不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