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古代当夫子》 作者:炼意   文案   原以为能苟到一生终老,结果世事无常,她一个弱女子还得扛着锄头在边关开荒种地。   没想到地越开越大,粮食药材越种越好。   现在关外的悍匪外族虎视眈眈,关内的显贵富豪存心算计,她迫不得已抡起锄头立威,成了边城里赫赫凶名的铁娘子。   这辈子还能顺利嫁出去吗?她太难了!   熊孩子怎么教?   不能以武力驯服,就以智力碾压。   若是两者都不行,咱们还可以循循诱之,徐徐图之,最后一击必中。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科举 朝堂之上   主角:傅子寒 ┃ 配角:傅家一家人,尹家一家人 ┃ 其它:鸡飞狗跳的学生,满脸呆滞的吃瓜群众 ============= 第1章 头痛啊   傅子寒睁开眼睛,片刻之后又闭上了。   他想死,想死回去,真的。   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初中政治老师,凭什么让他穿到这里来?欺负人啊!   人家教语文的,穿过来还能拼一把科举,教数学的至少还能当个帐房先生。你说他教政治的,难道让他给古人上思想品德课?还是给他们说马列毛邓?   死吧,让他死吧,这日子没法过!   傅子寒眼泪都包起了,要不是想着自己还是个男人,他真的想哇的一声哭出来。   “父亲,父亲,您醒醒,吃了药再睡吧。”   身边跟着脚步声传来过的,除了浓浓的中药味外,就是正处于变声期的小子那难听的公鸭嗓子了。   没错,他穿了,不是身穿,也不是穿到小屁孩身上,他这具身体是个鳏夫!还是带着一个十一岁半大小子和七岁小丫头的鳏夫!   你说说看,他上辈子都才二十四岁呢,连女朋友都没有,这下子突然就多了两个娃,太欺负人了!   傅子寒侧过头,瘪嘴。他都懒得掩饰,大不了当成鬼附身给烧死算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父亲,今天的药放了蜂蜜的,不苦。你尝一口吧。”   孩子挺有耐心,语气也是不疾不徐,就是声音难听了些。   傅子寒眼睛虚开一条缝,瞟了眼原身的大儿子。   少年清隽,眉眼间都是温柔。看着他的表情有无奈有苦恼,就是没有惊诧和恐慌。   “父亲,这药是静姝给熬了好久才熬好的,要是她知道你尝都不肯尝一口,她一定会伤心的。”   傅静姝是原身那个七岁的小闺女,也是原身的夫人以命换来的孩子。   傅子寒在心里叹了口气,坐起身,接过少年手中的药碗,一口喝下去,差点泪洒当场。   傅立文差点没笑出声,自家父亲还是这么痛恨喝药,每次生病喝药都要闹脾气,跟隔壁婶子家两岁的小孙子差不多。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父亲不敬,可谁让父亲什么都好,就是不拘小节这点上太过随意,弄得他跟妹妹也习惯了这样的父亲,有时候还觉得自家父亲这样子其实挺省心的。   没错,省心!这就是一个十一岁小子对父亲的看法。   “父亲,这次梅园文会夫子还问起父亲来,得知父亲生病,夫子还让儿子带了些药材回来,等会儿我让福婶去杀只鸡,炖了晚上喝汤。”   傅子寒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了才把喉间那苦涩到让他作呕的味道给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都变了几分。   “不用了,那鸡是喂来过年卖了给你买书的。”   “父亲说什么呢。”少年放下手上的空碗,给他掖了掖被子,怕透了凉风进去又复烧起来,“儿子昨天去城里书铺接了抄书的活计,认真做的话,待到开春,明年的束修就能攒够。父亲身子不好,饮食上可不能差了。”   他们家其实也不是说穷得就差这只鸡的钱了,只是静姝已经七岁,得考虑着给她攒嫁妆。傅子寒之前这一场病就去了家里财产的一半,剩下的大部分还是原身夫人的嫁妆,那是得留给女儿的,于是能动用的钱就看得见了。   本来开春之后傅子寒打算去再考一次举人,若是能中,以后生计自是不愁,家里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也不用随意凑合。若是再不中,他也不打算再考了,盘算着去哪户商户家里当个先生,或者去寻个族里族学先生的职位,总之都能将日子过下去。   可没想到,一场起于普通感冒的疾病就夺去了原身的性命,代替他醒过来的,是来自数百年后的傅子寒,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政治老师。   不过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他虽然是政治老师,可他父亲是中文系教授,母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缂丝技艺的传承者。   傅子寒的外祖父是少数民族,所以他妈妈也理所当然的生了二胎。他是老大,平凡甚至平庸,他的双胞胎弟弟妹妹则优秀的分别继承了父母一方的基因,是上至爷爷奶奶,下至表侄表侄女们心目中的宝贝。   由此他也能安慰自己,就算他没了,至少父母不会没人照顾,也不会为他太过伤心。   转瞬之间他能想这么多,也可说是心极大了。   “父亲若是无聊,可考校儿子最近的所学,看是否有点长进。”   傅子寒无辜的看向少年,很想说请饶了他,就算他拥有大部分原身的记忆,却也不代表他就真的一夜之间成为学者了,古文这东西,他向来有点抓狂。   少年没有听到父亲的反对,于是认为父亲是默认了,当即规规矩矩的站在床前,开始背诵最近所学的《孟子》中的篇章。   少年的声音虽然不太悦耳,但听久了却又有种别样的味道,特别是他言辞清晰的背诵文章,停顿,语气,都显得十分的流畅熟稔。   “不错,继续努力。”   干巴巴的表扬了一句,傅子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这个儿子交谈,于是眨巴眼睛,表达出自己还想睡觉的意愿。   “父亲休息吧,药汤里加了安神的药材,大夫说父亲要多睡多养,才能将身体调理好。”   若不是前些日子突然天气变冷,父亲又因为记挂着开年要乡试的事情,也不会因为读书太晚而染上风寒。幸好发现得早,来看诊的大夫可说了,若是再拖个一两天,这病可就真难得好。   守着父亲入睡后,少年轻手轻脚的拿着药碗出了门。院子里跟福婶一起做针线的少女紧张的起身看向他。   “嘘,父亲已经睡下了,我观父亲今日精神还好,都开始嫌弃药苦了。”少年露出个温润的笑容,左边脸颊处隐隐出现一点酒窝。   “父亲安好妹妹我就心安了。”少女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等会儿我去把药材泡上,再吃一剂就该没事了。”   少年趁着妹子说话的空,将药碗洗干净放到碗橱里,又取了刀和陶盆出来。   “福婶帮个忙,我去抓一只鸡杀了给父亲炖汤养养身子。”   “立文你放下刀,我来就好,当心伤着你的手。”知道傅家这俩孩子都是好的,福婶也挺乐意帮忙。   之前傅子寒没有生病的时候,她家小儿子也时常过来叨扰请教学问,傅先生从来不拒之门外,反而会细心教导。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拜师,可家里男人说了,得将傅先生当夫子来尊重的。所以一听说傅先生生病,福婶就搁下家里的事,每天都来帮忙两个孩子弄里弄外。   农家的女人做家事多是一把好手,福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家人口多,上有公婆下有儿子儿媳,自己小儿子跟大孙子也只差两岁多不到三岁,还有两个没有成家的叔叔。一屋子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她领着儿媳妇操持,偏还一家和睦,从来没有说红过脸闹过架,是十里八乡的好媳妇好婆婆。   做好晚饭搁在灶上,福婶收拾了打算回家去。这傅先生醒了,她也用不上一天到晚守在这里了,只做饭的时候过来看看就行。   傅家的姑娘也是个手巧利索的,跟她学了些日子,灶上的活计差不多都能上手,就是人小力气小,拿东西的时候有点费劲。好在她哥哥不是死读书的,做完功课,家里费力气的活都给干了,不肯让妹妹劳身。   又如此的过了三四天,傅子寒想要赖也不好意思赖下去。让他一个堂堂大男人靠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照顾,他丢不起这个人。   还好,趁着养病这两天,他也把这个世界给理顺了,至少他现在敢说,出门之后没人会觉得这具身体换了人。   就一点让他有点为难,那就是明年的乡试。他是去呢,还是不去呢?这要是直接让他穿到小孩子身上,他可能也就毫不犹豫的去了,反正考不过也情有可原。但是原身不同,他这是最后一搏,为了这次乡试,他足足准备了三年的时间!要考不过……他那便宜儿子和姑娘不会哭吧?   躺了七八天的傅子寒趁着今天暖阳,裹了棉袍到院子里站了还没一刻钟,就被他家姑娘给轰回房间了。   “父亲!你风寒才好怎么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捏着绣花针盯着他看。   “哥哥今天去了县城里书铺取书,回来就给爹爹带你最喜欢的梅干菜烧饼。中午女儿煮个汤炒个菜,就着今早的大饼吃好不好?”   傅子寒敢说不好?   他七八岁的时候,虽然不得父母疼宠,可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到二十二大学毕业之后,才因为上班独居的缘故学会了做饭,但也只是电饭锅焖饭顺便买点净菜回家随意炒熟就好,什么色香味之类的就不要太计较了。   眼前这小姑娘虚岁七岁,实岁实际才将将六岁,就能上灶做饭,比其他这个成年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早前其实他们家也是请了婆子帮忙的,可仲夏的时候,婆子家添了小孙子,她请辞回去,傅子寒想着自家人口简单,儿子女儿也大了,有没有婆子都行,于是就没有再请。那里知道才四个月,自己就一病不起,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担到了一双还没成年的儿女身上。 第2章 心够大的   他拿着书装样子,实际一直在观察小姑娘的表情,见对方根本没有一点怀疑自己,不禁嘀咕这俩孩子也是够心大的。   但从原身的记忆中看,他之前跟孩子们相处的情况,实际跟现在也差不多,只是稍微要威严那么一点点。   自家姑娘手里绣的是手帕,还是福婶儿媳妇从县城里绣庄领的活计,按件计钱。小姑娘的绣技是自己博采众家之长,熬夜摸索出来的。   简而言之:偷学!   之前有婆子照看闺女,之后也是福婶时不时的过来看护一二,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傅子寒看闺女刺绣。   说句良心话,闺女这手艺,丢人!   傅子寒的妈妈是缂丝的第一传承者,加上本身就是出身苏绣世家,一手绣活她拍胸口称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哪怕不是同一个绣技流派的,也得承认这技艺和艺术表现上,傅妈妈足够自傲。   由此,傅子寒虽然没有传承到一手好手艺,可眼光够高,理论够丰富。   接过女儿手里的绣帕,他摇摇头。这绣技还只能算其一,最差的还是构图。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绣的都是很寻常的花草图案,间或一只蝴蝶蜻蜓什么的就算得上别出心裁了。   绣庄的绣娘们不同,她们所绣的东西都是提供了绣图的,而这绣图,是有专门的技师书画。   身为普通政治老师的他也是中文系教授启蒙的,书画算不上优秀,唬唬闺女没有问题。随手就画了一丛兰草和一只蝴蝶,清新雅致的画让小姑娘爱不释手。   “照着描,熟悉了之后再用细炭笔往布上勾描,照着图案来绣会更好一些。以后你再大点,技艺熟悉了,不需要往布上勾描就能照着图绣出花草虫鸟来。”   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傅子寒没办法用老父亲的心情去对待她,但至少可以用看学生的态度去爱护她,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呢。   反正下午没事儿,傅子寒干脆让小姑娘放下针线,拿了细毛笔,教她下笔构图。   小姑娘识字,是跟着哥哥学的,偶尔也会受到父亲的教导,但是毕竟父亲大部分时间要读书备考,能分心教导儿子,偶尔指点邻居家的孩子已经是挤出来的时间了,根本不可能系统的去教导闺女功课。   所以小姑娘虽然识字,却写不好字,更别说画画之类的。   傅子寒不同,他从小就接受琴棋书画的教学,然而实在资质有限,学了十来年能达到业余十级的水准都已经是使劲浑身解数了,跟轻轻松松就拿到专业级的弟弟妹妹完全没法比。   之后家里放羊吃草,他也凭着兴趣来时才偶尔练一练,虽然不会手生,但也仅限于此能自娱自乐陶冶情操。   估摸着也是小时候被逼狠了,长大之后才自我放飞学了哲学,还应聘到中学当了个普通的老师。   转眼就给他扔到古代来,还是个历史拐了弯儿的朝代,南宋以前的历史一模一样,南宋之后就没有元朝了,取而代之的是晏朝,今上姓陈,还跟他老家一个地方出身。   晏朝至此已经延续了一百七十三年,社会构成跟风俗习惯以及文化经济发展都和他知道的明朝很相似,却比明朝要更先进一些。他看完历史之后,自个儿揣测应该是没有经过元朝战争摧残的缘故。   今上是晏朝的第七任皇帝,登基已经快五年,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有加速的倾向,而本国实力强大,另周边国家纷纷诚服,岁贡的时候那景象,有幸在原身的记忆里看过一次,所谓万邦来朝都不是开玩笑的。   这样一个民心所向的皇朝,好像穿过来也不算太坏的事情。他反正都是一个人独居,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好歹这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依靠他,让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一边天马行空的放开了思想,一边看着自家闺女认真的跪坐在书案边描画,傅子寒突然一颗心就稳定了,摸一摸,跳得很实在,很有力。   他撑着腮,带着微笑看着自家闺女,而虚掩的大门外,穿着青布衣裙的寡妇季萍儿也在偷偷看他。   季萍儿跟福婶是邻居,可关系不算好。   季萍儿的男人死得早,留下幼弟寡母和娇滴滴的小妻子一起过日子。   小两口结婚还没到半年,萍儿男人就在外出打短工的路上不慎摔下路边山崖死了。本来山崖不高,摔的人也不止一两个,可他运气不好,喝了点小酒出的门,也不知道是腿软腰无力还是咋滴,居然摔下去头先着地,直接扭断了脖子。   季萍儿的男人是家里老大,中间两个妹妹皆已出嫁,剩下个十来岁的幼弟和寡居多年的老母亲。他死之后,季萍儿其实是想改嫁来着,毕竟她也才十七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而且当朝律法也不阻止寡妇改嫁,只要其婆家放人,娘家来接,就可带着三分之二的嫁妆离开。   可季萍儿的婆婆不肯放她!   不但不放她,还觉得是这个狐媚子儿媳妇害死了自家儿子,如果不是她一天天妖妖娆娆的缠着儿子,儿子怎么会腿软无力,连路都走不实在?   再说了,她家里当初要了十两银子的彩礼,可陪嫁却至多三两银子不到,这要不是自己大儿子愿意吃这个亏,她当初就不会让这媳妇子进门!   还想带三分之二的嫁妆走?啊呸,除非她死!   老婆子不放媳妇不说,完全将媳妇当男人用,家里里里外外轻活重活都是季萍儿做,她和她小儿子还动辄打骂季萍儿,不给吃饭是经常的事。好几次季萍儿在田里做农活的时候被饿晕过去,还是左邻右舍看不过眼塞了点吃的给她,才勉强活到现在。   短短三年,当初的一朵鲜花,现在都憔悴得不成样儿了。   季萍儿盯上傅子寒也是不得已。   她倒是不指望傅子寒娶她做续弦,但完全可以做个妾室什么啊。傅子寒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一妻一妾不悖律法,更何况他正妻还病逝多年。   季萍儿的主意打得好,架不住现在活着的是宅男傅子寒,连个小恋爱都没谈过就变成鳏夫已经够悲催了,怎么可能还去娶一个寡妇当小老婆?他实在接受不来。   傅立文抱着纸笔和样书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人。   他停下脚步凝神细看,一眼看出这人就是东头福婶家的邻居,寡妇季萍儿。当时心里头就是一颤,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亏得他也算稳得住的,脚下一拐,从另一边绕过自家旁边的水竹林子,打隔壁田大壮家门口过来,在路过田家时,还特意放开声音叫了一声田大壮家的大小子田石头。   “立文哥你抱的什么?”   石头跟静姝一般大小,平时皮得很,上山下河爬树逮鸟,就没有他不敢的。唯独怕傅家夫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连他爹田大壮都觉得奇怪。   看到傅立文抱着一大包东西,额角都出汗了,在院子里劈柴玩儿的石头赶紧撂下柴刀,开了院门想要帮忙。   “不用了,我抱着就好。我叫你是跟你说一声,夫子过年之后会招收新学生。前儿田叔不是让我帮忙问问能不能送你过去么,夫子同意收你,但要求你得认真读书,若是一味捣蛋,他会直接赶你走的。”   一听傅立文说这个,田石头顿时苦瓜脸,看着傅立文的眼神挺可怜的。   他压根儿不想去读书,他想去武堂学武,以后投军从戎,当个威风的大将军。可他爹直接拿了竹鞭抽他,非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说他老田家一脉单传,他要是敢去边关投军,还不如他直接给他把腿打断了来得快点。   傅立文莞尔,朝他笑笑正准备说话,就听到田婶子打里屋出来。   “谢谢立文了,改明儿婶子让你田叔收拾点山货给你家送过去。夫子那里需要什么你尽管说,婶子让你田叔早早就给准备妥当。这皮小子若是在学堂不听话,你直接给我打就是,打不听就让你田叔来。”   田石头顿时开始唉哟唉哟的嚎,觉得自己人生乌漆嘛黑没了指望。   傅立文笑了,抿抿嘴,跟田家母子告辞,转身朝自己家走。   果然绕过田家的院墙,自家门口已经没了人。   回到家,放下纸笔书册,又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妹妹去归置妥当。趁着妹妹不在,傅立文低声跟父亲说了在门口看见季萍儿的事情。   傅子寒虽然没有傅立文那么敏感,对于男女大防也没想太多,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   不管是不是季萍儿来撩他,还是他去撩季萍儿,一但两人扯上点关系,那就是泥巴掉□□,不是屎都是屎。   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考虑自家乖巧的闺女。   这之前原身就有过打算,想要搬家到县城去。一来是方便儿子进学,二来也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季萍儿的算计。   现在看来,搬家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第3章 咱躲吧   傅立文也知道父亲没有生病之前就有搬去县城的打算,连房子都租好了,光光的小院儿,除了两张床榻就没有其他的家具。当时只是想着年前花销比较大,就盘算等过了年再做打算做了家具再搬。可现在想想,季萍儿怕也是察觉到他们想要避开的打算了。   傅立文好歹也是独自一人过了几年日子的,决断的魄力还是有,等到吃过晚饭,就着手让两孩子先收拾了细软便携的,又从床下的隐蔽处取出妻子留下的嫁妆首饰。还有压箱底的一张银票。   这里的房子他们不会卖,直接托付给福婶一家帮忙照看,连带几亩田地也都平价租给了福婶家。对外只说他明年要乡试,儿子立文也要试着入场考童生试,到县城里,父子俩也方便温书。   父子都走了,总不能剩下才七岁的傅静姝独自在乡下住吧,带着一起自是理所当然的。   福婶跟她男人听了傅子寒的话,眉头一拧就知道这虽然是原因之一,却绝对不是最主要的。   福婶多了个心眼,拦下了男人想要劝傅子寒过完年再走的话,直接一口应承下来,还说到时候租子随便傅子寒选银钱还是粮食。   傅子寒回去的时候,福婶还硬是让自家老二送他。傅子寒推脱了一句,顺势也同意了。在路过隔壁季萍儿家的时候,傅子寒愣是目不斜视脚不沾地的一口气冲了过去。   福婶脸上带着笑,可眼里却带着刀的剜了隔壁家一眼。她虽然是个村妇,可也是个有见识的,凭傅子寒的行为跟言语也能猜着几分,心里就特别的唾弃隔壁那一家子。   回了屋,她儿媳妇给倒水过来伺候她洗脚,她一把拉着让坐下一起洗,俩婆媳亲昵得跟亲娘俩也差不离了。   “婆婆,媳妇今儿看到隔壁那媳妇在傅家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傅家大郎回来才匆忙离开的。”   “我就说呢,怎么傅先生早不走迟不走,偏偏突然就说起这事儿,自己身体都还没好利索就开始折腾搬家。”福婶低声咒骂了几句,“明儿大早你跟老大一起过去搭把手,让老大老二送傅先生一家去城里。人家问起来,就说我让他们去城里买点东西。你这几天仔细点,听着些村里的风声,娘担心那家子混不吝的想赖上人家傅家。”   “傅先生人这么好,哪家的小子要去请教学问他都给悉心教导,若不是他老人家一心想要考举人,恐怕里正和村长都想要请傅先生在村子里办学堂了。”   “可不是,真那样的话,咱们村子就是十里八乡独一份儿有村学的,还愁外面的好姑娘不肯嫁过来么?咱村里的姑娘们嫁出去了,也得倍儿有面子。”   福婶家还有几个小子要说亲,闺女也有要相看人家的,可不就盼着这个么。偏偏这季萍儿也不撒泡尿照照,就她那吸血虫似的婆婆跟小叔子,真要让她扒上傅家了,可不得作妖。   她们也不是对季萍儿有什么偏见,这闺女也是个可怜的。但问题是季萍儿的可怜跟他们自家的切身利益相比,孰轻孰重这不一目了然?再有,傅子寒虽然是个鳏夫,那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爷!   一个死了男人被婆家磋磨的寡妇,还想扒上正当年岁家有小财的秀才爷做秀才娘子?真当那些家里还有大姑娘等着出嫁的人家是死人是吧?   她季萍儿的念头要露出来给人知道了,她也别想在村里活下去。   “媳妇就是想啊,这季萍儿的日子怕也是过得极为艰难了,恐怕……”   福婶圆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思。她媳妇说得没错,这季萍儿想正儿八经三媒六聘当上秀才娘子这辈子都不可能,那么,会不会走邪路呢?只要她讹上了傅家,傅子寒为着自己和子女的前程,也不能不管她。   “不行,今晚就让老二跟老三过去帮忙。”   福婶也不泡脚了,匆匆擦干套上鞋就去叫醒老三,催着他赶去傅家,说哪怕让他在院子里坐一晚上,也得给她守到天亮。   老三很听他娘的话,也不问为什么,裹起外衣就出了门,路上还遇到回来的二哥,把他娘的话一转说,几兄弟里最机灵的老二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好,我先过去,你回家跟娘和嫂子说一声,让她们今晚辛苦点,烙点饼出来,明儿不等天亮我们就出发。”   他家有牛车,刚才也答应了让自家牛车送傅家一家去城里,横竖不远,一个上午就来回了。   他俩兄弟刚回到傅家门外,就晃见一个人影在傅家院子外面一闪而过。   两兄弟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二哥怎么又回来了?是东西拿掉了吗?”   开门的傅立文还没反应过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两兄弟让进了院子里。   “没拿掉东西。是刚才我娘和我嫂子说了,就你们父子三人收拾东西太累,傅先生的身体又没大好,就让我们俩兄弟过来帮忙。我娘跟我嫂子在家烙饼子,明儿一早我们早点出门,赶在城门开了就进去,我还得帮家里带点家伙事回来。”   老二说话的声音刻意放大了几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听不见,但旁边田家是绝对能听到的。   果然,话音才落呢,田家婶子就探了头出来。   “咋了?咋我刚儿听你们说傅先生要搬家?”   “田婶子不好意思啊,把您给闹醒了,真对不住。”老二表情憨憨的摸了下头,“傅先生打算带着立文去县城里住,这不我娘让我跟老三过来帮把手么。”   田婶子柳眉一蹙,狐疑的看了眼一旁笑得温和的傅立文,没反应过来怎么下午都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就说要走。   但是傅家的借口也很实在。村里人都知道傅先生明年要乡试,这估计是得了什么消息,想要去县城里方便一些?   她家男人是猎户,不擅种地,家里几亩薄田都是她在操持,也实在分不出手来弄傅家的田地,所以傅家找上福婶家也是很正常的。这一点田婶子没有意见,她就觉得傅家要走的借口应该不止这个,可偏偏又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田婶子有个优点,她想不出的也不会去死缠烂打的追问。见几个大男孩帮忙收拾大物件,干脆换了衣服挽了头发,去帮着傅静姝收拾小姑娘的物件了。   两家人一直亮着灯火,让躲在后面水竹林里的季萍儿恨得银牙暗咬,内伤都出来了。   眼瞅着天色太晚,如果她再不回去,家里那个老虔婆又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她,只能跺跺脚,端着洗衣服的木盆回去。   福婶家的两个小子一直在注意傅家周围,隐约看到水竹林里一阵晃动,过后便没了声息,再瞅见脸上虽然端着笑容,可眼底却掩不住焦虑的傅立文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心里一动,互视了一眼,也没吭声,只小心谨慎的看住了傅家前门跟后院。   村长比福婶家更先知道傅子寒要搬家。说实话,村长心里头其实不太痛快,总觉得看好的村学就这么飞了。   倒是他家婆娘比他通透,说若是傅子寒考上了举人,那就是举人老爷,也是断然不可能回来办村学的。若是没考上,那个时候村长再顺势提出来,还能帮傅子寒解决后顾之忧,到时候不怕傅先生不用心。这样的话,比现在为难他困住他更好。   被婆娘开导了一晚上,村长也想通了,天还没亮,就让自家婆娘做了干粮,拿了家里腌制的酱菜和一条巴掌宽的腌肉到了傅家。   傅子寒之前隐约能感觉到村长的不悦,可眼见过了一晚上他就变了个态度,心里也是一片明镜似的。不等村长转弯抹角的给铺垫,直接就躬身请了村长到屋里说话,还比村长先提出来村学的事。   “若是子寒能侥幸得中,以后必然也会为村学出一份力,若是名落孙山,只怕还得求村长留口饭给子寒养家糊口了。”   村长被傅子寒三言两语就安抚得妥妥帖帖,拍着胸口说他们都会为傅子寒祈求文曲星保佑高中。毕竟村里多一个秀才教书先生跟村里出了举人老爷相比,肯定后者的颜面更加闪亮啊。   天边才泛起一丝橘芒,傅家父子仨人就上了福婶家的牛车,朝县城行去。   家里的宅子托给福婶家里照看,田婶也说着平日没事儿会多注意着些,肯定不让贼人去害了他家的东西。   村里人做农活,都起得早,见傅家不声不响的就搬家离开,大部分人都很纳闷儿,有些心眼多的脑袋灵光的,眼角一直朝季萍儿那边瞄,果然看到季萍儿一脸木然的看着傅家离开。   对于季萍儿,他们不是不同情,可也就只是同情了。毕竟人家家的家事,他们又如何能插手。   季萍儿的婆婆一双吊角眼恶狠狠的瞪了那些朝着他们窃窃私语的女人们,转头就是一棍子打上季萍儿的身上。   “你个丧门星,还不去做事,等着老娘伺候你是不是?” 第4章 搬家了   季萍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昨晚回来被罚跪了一晚上,早上又早早的开始做事,倒现在一口热水一点米汤都没入口,整个人都是飘的。   “你也够了啊,怎么着也是你儿媳妇,你这是打算把人给磋磨死才甘心是吧?”   福婶看不下去,朝着那老婆子唾了一口,就算再不把儿媳妇当人看,拉磨的驴也得有一口嚼食吧。   老虔婆吊角眼一抬,阴嗖嗖的看着福婶。她对福婶早前是单纯的羡慕,羡慕对方有个好婆婆,生的儿子又孝顺媳妇又听话。可她呢,嫁过来就被婆婆磋磨,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儿子日子好过点了,男人又一病走了。她一个人拖着四个孩子还得照顾婆婆,有时候真想一把药给那屁事不做的老太婆药死算了。   还好,她男人走了没两年,老太婆上山烧纸不小心跌下山崖也死了,家里总算她一人独大。拉拔大儿子,嫁了两个女儿,眼瞅着该享福了,又白发人送黑发人。   半辈子积攒下来的怨气一股脑儿的倾泻在了儿媳妇季萍儿身上,在对比隔壁那大家子人红红火火的日子,她真恨不能一把火给他家烧了。可惜有贼心没贼胆。   对着外人不敢作恶,所有的恶毒就给了季萍儿,看着那娇花儿一样的姑娘受罪,她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趁着福婶在场老虔婆不敢下死手,季萍儿强撑起身子去了山脚下的菜地。到那里她还能想办法找点吃的喝的。   离开村子之后,傅子寒靠在傅立文肩头,看着四周的景色。   果然是没有污染的原生态,天蓝蓝的,水清清的,连空气都是薄荷味的。   就是也原生态得太厉害了些,上个厕所那纸让他呲牙咧嘴的疼。   傅立文可没想那么多,见父亲的精神不错,还以为他是这段日子躺久了不耐,难得出来走走,心情自然好很多。   傅静姝则趁着天色渐渐亮起来,从怀里摸出父亲昨天给画的那些小图案,仔细的揣摩,在心里下笔勾画。   “这是什么?父亲给你画的绣样?”   傅静姝抿着小嘴笑得可甜了,带着几分显摆的得瑟,拿给哥哥看。   梅兰竹菊四君子,外加蝴蝶,游鱼,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扑蝴蝶的小猫。虽然都是些不复杂的画,甚至都称不上工整,可就是特别的生机盎然,让人见之心喜。   傅立文小时候也跟父亲学过一点,可打从上学之后,写字读书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闲情去画画,因此也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画作。   看得出自己这个早熟稳重的大儿子眼底的羡慕,傅子寒糊了他发顶一记。   “等安定下来,父亲教你画画,以后若有机会,能拜得名师更好。”   “父亲不觉得画画会耽误读书吗?”   “怎么会?”傅子寒失笑,再度伸手揉揉傅子寒的脑袋,“读书也得劳逸结合,一味的死读书反而不太容易出成绩。再说了,你看那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打小操琴作画,读书论诗,没见他们就不如死读书的。”   当然,傅子寒也不是就把寒门没有经济实力和精力去学习诗书画的学子一棒子打死,但他也讲了好几个历史名人的故事,那些做到高位的,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个人爱好来,不管是诗书画还是其他,都不会让人称他们一声书呆子。   傅子寒说着又转向女儿,他记得大家小姐都是要学弹琴女红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不是也这样,可女儿没有了母亲,他也暂时没法去给女儿请个女夫子来专门教导,看样子只能自己上了。   教女儿倒是不难,难的是置办这些的花费不小,他得早点找到个营生,入不敷出下去,迟早一家子得饿死。   傅子寒完全忘记了他是禀生,有禀粮可以吃的,这段时日都是儿子傅立文在操心这些,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考虑。   直到今天想到要挣钱了,才猛然记起他家一时半会儿倒也饿不死。不用留钱去买粮食,只一些蔬菜肉食之类的,倒也花费不了太多。   之前原身手上还有一点银两,熬过这个冬天没有问题。只是傅子寒自己是个手有余粮心里才不慌的人,没有足够他生活两三年不愁的财产,他总感觉日子过得不踏实。   看到父亲又陷入突如其来的沉思中,傅立文和傅静姝也不去闹他,两兄妹亲亲热热的挨在一块儿看绣样,立文还给妹妹说他学会了画画,以后妹妹的绣样就归他操心了。   县城不远,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刚好开城门。进去之后对直去了租下来的那套小院。   院子面积不大,也没有什么花园后院的,绕过照壁就是堂屋,左边两间厢房各自分开,靠堂屋的那间还有个小套间。右边也是一样的格局,只是那间单独的厢房位置变成了厨房。厨房边上跟照壁夹角那里,是口水井。这样吃水洗衣就方便了,不用再到外面的大水井那里跟人打挤。   有福婶家的两个儿子帮忙收拾,东西很快放置妥当。   傅子寒照着原身留下的记忆,找到了这条街的里正。里正姓宋,五十来岁,听到傅子寒说已经搬来,还有点诧异。之前他问过,傅子寒说家里的家具还没做,要年后才搬。   不过宋里正也是个热心的人,告知了傅子寒该去何处采购现成的简单家具,又让自家儿媳妇领着两个孙女去帮忙。   “看你父子三人也不像是个能自己做饭洗衣的,后街的李寡妇是个勤快老实的婆娘,她家两个儿子在外打短工,家里就她跟她媳妇带着孙子。老夫看,不如你给点银钱,请了李寡妇去你家帮忙,也不用住你家里,就白日帮忙做饭洗衣打扫,夜里让她自己归家去。”   既是里子老爷子帮忙介绍的,人品想来不会出错,再说他家里他自己是不能指望,傅立文也不像是个善于持家的,至于闺女倒是勉强能做,可真要一个七岁的姑娘来照顾他们两个大男人,他心理上就没法接受。   里正的动作也快,这边他才回去没一会儿,那边李寡妇就上门来了。   里正的儿媳妇也认识她,口中叫着李婶,引她见了傅家父子三人。   忙活了一天,到入夜才将将全部收拾安置好。临时买来的家具虽然算不得精致,却也实用。其他的东西也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添置了。   至少这一晚,他们一家三人能安安心心的睡一觉,不用担心谁在屋外算计他们。   早上李婶是带着早饭过来的。   “知道昨儿先生肯定是累坏了,今早老婆子就刻意晚了些过来。这些东西都是我跟我儿媳妇做的,先生尝尝。”   宋时礼教规矩已经逐渐严格起来,但到了大晏朝之后,对女子的要求反而没有宋时那么严苛,更有点唐时的社会风气。   傅子寒只是个秀才,虽然有功名,却也不能被成为老爷,而李婶是帮工,没有签卖身契那种,所以对他的称呼可以是主家,也可以是先生。而傅家是读书人,李婶就直接称呼他先生了,叫傅立文为少爷,傅静姝为小姐。   有李婶在屋里陪着傅静姝,父子俩放心的出门去拜访傅立文的夫子。   傅立文在学堂的夫子跟傅子寒也是好友,之前傅子寒生病,他还让自己孩子带着药材去看望过。现在傅子寒搬到县城来,怎么也得跟他知会一声。   在对方好奇的询问为何会这么急匆匆的搬过来的时候,傅子寒含糊其辞的带过,对方也不是傻子,见状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连夜走人。   对好友的品行,夫子自认是了解的,肯定不会往不好的方面猜测,另外的原因就多了,但最大的莫过于对方的亲事。   眼珠子一转就自认明白了的夫子也是个妙人,觉得不能放过嘲笑老友的机会,横竖现在几个孩子都在一边去玩了,书房里也就他们俩在,打趣一下也不会伤了老友的面子。   傅子寒心里直翻白眼,脸上却还得露出“哎呀,这你都能猜到简直太聪明了”的表情,对他来说还挺有点表演难度的。   没在夫子家用饭,借口家里还有幼女在不敢耽搁太久,赶紧带着儿子告辞。回了家,傅子寒累得往椅子上一坐,跟要脱力了似的。   “父亲是身体还没见好么?要不儿子去请个大夫过来给父亲诊诊脉?”   跟着傅子寒进屋,就见他额角都是汗,一脸疲惫的坐靠在椅子上,傅立文赶紧去端了热水过来,绞了帕子给父亲擦脸擦手。   “不碍事儿,为父只是觉得有点疲倦,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傅立文还待再劝,就听到门口妹妹在叫他。   “何事?父亲有点累,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看到儿子牵了妹子出去,还贴心的关上门,傅子寒吁了口气,强压下想要倒上床睡一觉的念头,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倒不是身体真累得慌,主要是精神消耗太大,跟古人说话简直太烧脑,还得再三斟酌,就怕用词遣句不当惹来别人怀疑。 第5章 文会   转眼他们到县城也有一个多月,眼瞅着要过年,家里该准备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连傅子寒最担心的生计问题,也有了点头绪,只等过完年就着手试一试。   大宴国泰民安,过年的气氛也足够热闹。   文人们也借着这一年到头的空闲组织聚会,当然也少不了作诗做文章。   傅子寒的才名不显,但怎么也是秀才,那些文会多少也会给他下帖子。一个县城能有多少家境殷实的秀才?所以这最大的一场,就是城里布商尹家的二少爷举办的。   尹家二少爷的年纪比傅子寒还大一两岁,家里除了有一个兄长两个弟弟外,就只有个十九岁都还没出阁的妹子。   这尹家唯一的小姐是嫡妻所出,因着尹老爷那辈也只有兄弟没有姐妹,所以对这个老来女那才真叫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偏偏越是精细照看就越容易出点幺蛾子。   尹大小姐四岁的时候在花园里玩耍,就一个错眼,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当时就伤了脑袋。尹家费尽了心思才将人救回来,可那之后,尹大小姐的脑子就不太好使。   也不是痴傻,就是反应很慢,学东西很慢,连听话都慢。别人说个笑话,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她一个人还没听懂,等回家之后,半夜睡在床上却突然笑起来,那场面,承受力差点的都能被吓死。   被人仗着这点明讥暗讽了好几回之后,反应慢的尹大小姐也就不乐意出门了。小时候还好,家里也不怕养着她,可成人之后这说亲就成了大难事。   也不是没人愿意娶她,但尹家夫妻跟兄弟不放心啊。自家姑娘哪哪儿都好,就是反应慢一些,这要遇到个心思歹毒的,自家乖女儿被欺负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可家里有那么几个大儿子,也不可能说给姑娘招赘吧?但如果说嫁出去的姑娘还住家里,只怕他们百年之后,媳妇也容不下闺女一家。   思来想去,寻来找去,愣是将尹大小姐的亲事耽搁到了现在。这都成了尹家的一块心病了。   尹二少爷每年都要举办这么一次文会,也未必没有存帮妹子相看夫婿的心思。   可一样一样,有才气的就有傲气,不肯接受这么个有缺陷的妻子。能接受的又是家境贫寒,就指望着老婆的嫁妆过日子的,他又看不上,怕对方害了自家妹子贪图妹子嫁妆。   今年又到了请客的日子,尹二少爷为着妹子的事儿,从小年那阵就开始探听,奈何总也找不到好的。   他妻子也想叹气。这一年一年的找,就这么大个县城能有多少读书人?他们又不肯将女儿嫁太远怕照看不到,这样下去再找个十年也找不到合适的。   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要是被她婆婆知道了,她能被自己丈夫一巴掌糊墙上去。   相较于尹家的纠结,傅家三人这会儿可忙了。   “父亲,这样的可好?”   白胖胖的糍粑鲤鱼用玫瑰汁染色,黑豆嵌上去当眼睛,蒸熟了摆在盘子里,再倒上一碟子蜜汁,可不就是一道吉祥如意的象征么。   这条小鲤鱼是静姝蒸的糯米,用了父亲傅子寒刻出来的模子做成的,连鱼身上的鳞片都栩栩如生。   不喜欢吃甜食的傅立文都没忍住夹了一点来尝。入口是玫瑰的香,还有蜜汁的甜,软糯不粘牙的糍粑在嘴里融化,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好起来。   除了红色的玫瑰鲤鱼,还有粉色的蔷薇鲤鱼,再有就是白白的原色鲤鱼,不过上面被浇了淡黄色的桂花蜜汁,也是非常的漂亮。   试吃的糍粑都是很小的鱼型,最长的不过静姝手掌那么点。大的跟市面上一两斤重的真鱼差不多,颜色还能做成混色的,甚至还可以做成金鱼形状。   傅子寒不是想将这东西拿去卖,这也卖不了。只要人家知道是怎么做的,转头就可以找木匠做模子出来。他只是想着能省点省点,弄些个新奇的东西混在年礼里面,既有面子又不用多花钱。   做的时候被小丫头看到,非要掺一手,才会一口气做了好几个不同形状不同花色的出来,摆了一桌子。   幸好这天冷,糍粑也不是容易坏的,搁屋外冻一晚上,不去碰它,能放好几天不带坏的。   那个大的糍粑金鱼,就当作谢师礼,再添点肉和干货,封上二两银子,给傅立文的夫子送过去。   等把厨房收拾完,天已经不早了。傅子寒催着俩孩子回屋睡觉,他则里外检查了一遍才回了房间。   回房之后也没有立刻倒床上,而是拿出自己做的计划来再此逐一推敲,不想因为一时失察曝露了自己是取而代之的事。   他的打算也不复杂。早些年原身他们没有搬来同县之前,是在老家安阳马柳县生活,后来出了点意外,他们两口子只能变卖了家产,带着才两岁的儿子来了同县,并在之前的大湾村安家。在马柳县的时候,他们家除了几亩天地之外,还有一间书肆。那间书肆是妻子的陪嫁,也是老丈人留给妻子傍身的最后一点依仗。   傅子寒想要做的其实不复杂,他打算在本县再开一家书肆,顺便卖一些花笺。   这花笺可不是只有女子才喜欢,历史上的花笺最初就是文人雅士自制出来的。而傅子寒会做,是他当年无聊,跟着老家一位老匠人学了两个暑假才学会的。   当初做的时候,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现在不同,他只需要找到可靠的工匠,而他负责其他的模具什么的就行。   纸上将制作之法列了出来,还列了些比较少见的香笺的制作方法,这种香笺就是专门供闺阁女子使用的了,肯定不能随意拿到铺子上出售。   店铺他都已经看好,也交了定钱,只等年后开衙去办了一应手续,便可择人装修准备开业。   为了自己这份“事业”能够顺利的发展,这次的文会就是他打好关系的关键,到时候他借着送友人的借口,各家送上这么一份,肯定能顺利打开市场。   傅子寒美滋滋的设想了好半天,才仔细的将这几张纸收起来,放在自己枕下的暗盒里。只等这些点子化成银两铺满这张床。 第6章 意外   转眼就到了文会那天。   傅子寒跟立文的夫子约好,两人都带着儿子过去,哪怕不能参与也能让他们见识见识。   至于闺女静姝则拜托给了夫子的妻子暂时照看。   跟他们一样打算的人也不少,甚至还有带了不止一个儿子前来的。   到了县城里这一个多月,傅子寒也认识了几位同好,哪怕只是点头之交,在这样的场合也自然显得比旁人更亲热两分。   尹家的文会在同县算是最大的一场,附近村子里的秀才也大多会来参加,年轻的秀才们往往会跟已经成家的分席而坐,他们更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希望得到尹家两位少爷的赏识,娶回那个镶了金子的大小姐。   傅子寒自然不会去想这事儿,他跟着夫子等人带着孩子坐在一边,跟天下所有的傻爸一样,开始交流起教育孩子的经验来。   傅立文的早熟懂事也是在学堂有名的,他温和谦雅,待人真诚,从不捧高踩低,在学子中的声望也不低,连山长都对他再三称赞。   “我看立文今次下场应该没有问题,子寒兄大可放心。”   “小弟不是不放心,是担心他压力太大。其实他年纪还小,若是再等一年也无妨。”   才十一岁的少年就要参加高考预备役,这简直有点反人类了。   可惜现在的社会情况就是如此,他儿子想要出人头地,科举是唯一出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多见识两次,心里也能有个底,反正他是不会给自家乖儿子增加一丝一毫压力的。   “学生跟父亲承诺过,若是此次不过,那就静下来多读两年再下场。父亲也只是担心我年少,怕考场简陋折腾坏了身体。”   这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考场的情况他们这些经历过的都知道,连好多成年人都不能承受,更别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其实这一年学生也做了准备,在学堂里跟着武夫子练习,等闲也不会生病,再说童生试的时候,天气已经逐渐开始转暖,多注意一些就成。”   看到儿子信心十足,傅子寒也不会一味的泼他冷水,只叮嘱他抓紧时间向诸位叔伯请教,更要听夫子的话,不可自己鲁莽行事。   县试在开年的二月,时间已经不算充裕。   傅立文是几个同龄孩子中最先参加县试的,跟他一起准备下场的另外几个学生,最小的都比他大三岁。   他们在这边聊天论文,间或还会将自己孩子所做的文章拿出来让几位好友点评,一来是给孩子涨点脸面,二来也是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跟带孩子来的人不同,年轻的秀才们则更多的是在表现自己,谈诗论文简直到了情绪激昂的程度,就差没有直白的对着尹家少爷喊叫自己才高八斗学识丰富,是尹大小姐的绝世良配了。   这一群应该就是最招摇显摆的。然后还有一群人,坐最角落,摆着清高自傲的姿态,斜睨着那些花孔雀一般的年轻秀才,心里不知道在怎么唾弃他们丢了读书人的脸呢。   傅子寒去茅房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带了不少对尹大小姐的森森恶意。   傅子寒没见过尹大小姐,却也听过一些她的传闻。其实就他看来,这位尹大小姐虽然脑子是有点问题,可也并非他们口中说的傻子,最多就是反应慢点而已。   上辈子他教书时间虽然不长,可也见识过一些反应慢的孩子,生活上自理没问题,就是反应速度不够快,算不过大部分的同龄人。这样的学生想要自立,要么出卖劳动力,要么就是单纯的搞学问。   尹大小姐家里有钱,父母兄弟都疼她,若不是担心几个媳妇容不下,她爹娘都考虑过养她一辈子的可能性。   他一边想着,一边擦着手往回走。一转身没注意,撞到了人。   这里是尹家的文会,来的人都是有功名的文人,傅子寒也就快速的作揖道歉,态度谦和有理,等闲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无心之过而跟他纠缠不休。   “不碍事,也是在下没有注意,走快了一些。可撞到子寒兄了?”   诶,来人认识他?傅子寒抬眼看,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颌下一缕美须,穿着的衣袍虽然样式简单,可衣襟袖口下摆上都是手绣出来的精美云纹。腰间还缀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另一边则挂了一只清水透碧的蝠形玉佩。   单就这两样东西的价格就已经足够普通人家吃个十年,还别说这人手上的那把扇子,也是玉骨雕成,名家作画。   好羡慕啊!傅子寒有些舍不得的将自己的目光从扇面上挪开,心里在暗恼那家伙就是个爱装的,大冬天拿什么扇子?这不是显摆就是有病!   尹二少爷虽然已经快三十了,谁让他还在家里,上面有阿爷有父亲,他可不还是尹家的二少爷么。   傅子寒是没有跟尹二少有过交流,但尹二少对他不算陌生。   他刚才跟尹二少相撞,人没事,衣袍摆角被树枝勾破了一个小口子。他没觉得有啥问题,跟尹二少告罪一声就打算去找儿子。可尹二少不肯放他走了。   “今次是在下莽撞,毁了子寒兄衣袍。不如给在下一个面子,去花榭那边坐一会儿,让在下长随去取了衣服更换的好。”   傅子寒有原身的记忆,知道这个时代跟自己上辈子不同,这样的场合若是穿着有损坏的衣服出门交际,那就是打脸,打自己的脸!   他不想占人尹二少的便宜。这相撞的事儿,两边都不是故意的,衣服坏了该他倒霉,回去想办法补一补就行了,实在补不好,再做一件也不是为难的事。他缺钱还没缺到做不起衣服的程度。   但二少很热情,拉着他就往花榭那边走,还特意让小厮去跟傅立文知会一声。   纵然有原身的记忆在,但傅子寒这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他不知道要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了对方的面子。可一犹豫,就把自己犹豫到花榭门口了。   他眼尖,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花榭前面站了两个丫头,于是赶紧往旁边避让。   “二少爷,这花榭有女眷在?”   尹二少正在跟傅子寒说他在外游历时的见闻,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又看到傅子寒往旁边树下避让,疑惑的扭头过去看。花榭是他提前就安排好的地方,照说是不该有女眷在的。   等看清楚了守在外面的丫头长啥样之后,他顿时着急了。   “是舍妹的丫头。她们不是在冬暖阁那边赏花么,怎么跑这边园子来了?”   这一着急也就顾不上傅子寒,松了他的手腕,一撩衣袍角摆,小跑着进了花榭。   进门就看到妹子在抹眼泪,尹二少顿时怒从心头起。   “紫苏,黄芪,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站在门外的两个丫头颤巍巍的进来,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让你们看着小姐,你们干了什么?为何小姐一个人在屋里哭。”尹二少怒不可遏,差点上去踹两个丫头,“白芷跟青蒿呢,跑那里去了?”   “二少爷,白芷去给小姐取药去了,青蒿在烘衣服。”   紫苏年纪大一些,抢在尹二少动脚之前,趴跪下去,把她家小姐为何而哭的事情说了个十分的清楚明白。   傅子寒让尹二少的长随伺候着到旁边的抱厦里更换了外衣。换下来的衣服自然有人给他送家里去。   因为尹大小姐在旁边花榭,傅子寒为了避嫌,连水都不敢喝一口,急匆匆的让长随回禀尹二少一声,他则快速回去了花园子里。等看到自家儿子和友人之后,才轻喘了口气,喝了口热茶压惊。   “父亲这是怎么了?”傅立文知道父亲跟人相撞撕坏了衣袍,也知道他是去更换外衣了,但没想到父亲回来得这么匆忙,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父亲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了?不若我们先告辞?”   文会是要管一顿午宴的,这时间还早,起码还得半个时辰才会设宴。这会儿要走也不是不行,但这么难得跟人交流学习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没事儿,为父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着急了些。”   这理由找得他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家早熟儿子却认下了,还很亲昵的靠着他的胳膊,说父亲真好,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他,他已经不小了。   看着俩父子腻歪的样子,虽然也不是那种特别黏人的腻歪,但就是跟其他父子之间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们在一块儿的另外两对父子中的儿子,看着傅家父子的眼睛都按捺不住羡慕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厮们过来相请入宴,这也代表着正戏上台。   每年这个宴会都会行酒令,花样百出。也不是人人都会玩,但被点到了,也不会有人怯场。做得好不好先不说,给主家和其他学子文人留下个好印象才是真的。   傅子寒不擅长这个,唯一熟悉的就是飞花令,还是当年那个节目大火的时候才知道怎么玩的。原身也有行酒令的记忆,但是原身也是个渣,不可依靠!   他运气好,几次行令都完美的避过了他。也不知道是那些人故意的,还真是他吉星高照。反正他自个儿挺乐呵,带着儿子吃吃喝喝玩玩,看那些年轻人意气飞扬的表现自己,他真的有种老父亲般的满足感。   酒过三巡,有年纪大一些的开始告辞离开,傅子寒带着儿子立文也打算跟随大流一起走人。剩下的都是些小年轻,他们还想继续,不管是博个文名还是趁这机会吃够大户,总之不到天黑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第7章 愁啊愁   尹二少在假山上的望月厅里跟两个弟弟喝酒,眉间有些愁思。三少跟着大少在经商,常年出门在外,就七月和腊月这段时间待在家里。四少沉迷制香不可自拔,连自家老婆孩子都疏于照顾,唯一能让他上点心的,就是自己最小的妹子尹大小姐了。   “二哥你说要不我干脆直接绑了一个书生过来入赘给妹子如何?”   三少匪气重,心疼自己妹妹被人说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嫁不出去咋滴了,又没吃你家大米!   “你发什么浑呢?当心大哥知道了揍死你。”尹二少心烦的一拍桌子,“我想来想去,就觉得傅家还不错。那个傅子寒我让人打听过,性子温和,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他那一双儿女也是出名的好脾气。再说了,傅子寒虽说是丧妻,妹子嫁过去是续弦,但他当年就待他夫人一心一意的,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便是现在,也没有使唤的丫头。”   其实也不是没有丫头。主要是当年静姝还小的时候,他夫人留下来的那个没有嫁人的大丫头就起了不应有的心思,还差点被她得逞。而与之相应的,却是那天晚上小静姝被喂了过量的安神药,差点就没能醒过来。   当时傅子寒就怒不可遏的将那丫头连夜丢到官府,一个谋害主家的罪名足以让这个心大了的丫头置于死地。当然,最后也没死,被远远的卖做贱籍了。   自那之后,傅子寒就没再用小丫头,只请了个老婆子来照顾父子三人的生活。   论人品修养,傅子寒肯定不会差。但唯独一个鳏夫的身份,让他一开始就没被尹家考虑在内。   “我想了很久。那些个年轻的书生,一个个心比天高,有点才气的就想着封侯拜相,没能耐的也就贪图我们家的钱财,对妹子根本没有一点好处。可这个傅子寒不同。他已经有孩子了,所以妹子嫁过去也不担心无后为大,而且他为人谦和,肯定也不会背着我们欺负妹子。就他那俩孩子,也都知事了,知道妹子不会为难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去跟妹子过不去吧。再有,跟我们家结了亲,至少这钱财上也不会亏待他。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傅家只有父子三人,珂珂嫁过去没有婆婆需要伺候,这可就比什么都强!”   不是他们怕妹子对婆婆不好,而是担心妹子的心性太过单纯,不让公婆喜欢。这样的话,还不如找个没有公婆的夫家,听上去虽然不美,但日子肯定好过。   尹二少说了这么多,也就最后这一句话深得几个兄弟的心。   “这样,二哥你去跟爹娘商量一下,老四跟我去找大哥,看大哥如何考虑的。若是爹娘跟大哥都说行,那就让媒婆去傅家探探口气。”   今天尹二少是主家,肯定没法说走就走。   而尹家老爷跟夫人也陪着老夫人去西门外的石经寺烧香去了,估计要明天才回来。他今晚正好回去跟媳妇好好合计合计,争取能说服爹娘。   说起来,这傅家傅子寒还是他媳妇跟他吹的枕头风。他媳妇的哥哥的长子,跟傅立文在一个学堂读书,只是年纪不同,平时少有交流。但是他那个大侄儿对傅立文可是难得的尽是好话,就活像他有傅立文这个同窗是件非常值得夸耀的事情似的。简直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媳妇也说过傅立文跟其他几个半大孩子也去过她娘家拜访。年纪不大,行事很周正,所有的礼数都无可挑剔,根本不像是家里没有掌家夫人的样子。好多普通小吏家里的迎来送往都没有他做得妥帖呢。   那孩子还写得一手好字,金戈银钩,字如其人。见字就能看出人品不差。这可是他那位当六品官的大舅子说的。   傅家的小姐很少出门见客,本身也小,家里又没有女性长辈,所以并不知道她性格究竟如何,但看她父亲兄长都是这等的风流人物,想来她也不会太差。就算差一点也无妨,横竖女孩子是要嫁出去的。他们尹家给主动置办了小姑娘的嫁妆,还怕买不来小姑娘的欢心?   比来比去,还真就是这个傅家最合适,无论家境人品,还是人员性格,都是最适合他家妹子的。   尹二少越想越觉得这桩婚事就该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之前觉得傅子寒碍眼的鳏夫的身份,这会儿也变成加分项了。   他就是这么个善变的男人!   傅子寒那里想到有人在打他终身大事的主意!他还是个连姑娘小手都没牵过的孩子呢!   当然,这会儿他还不知道,所以还能高兴的带着一双儿女在城里闲逛。给儿子买点书册纸张,给闺女买些头饰首饰。都是不需要花太多钱就能换来两个孩子抿嘴偷乐的好礼物。   傅立文还好,他在县城的学堂读书,每一旬都能跟同窗出来逛逛,哪怕不能买买买,也可以看看看。但傅静姝就不一样了,她一年到头最多只能出来两三次,而这一两年因为哥哥上学,父亲也要准备科举,都没人有时间带她出门。   静姝很乖,不吵不闹,牵着父亲的手,拿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小脸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大宴没有太过严苛的男女大防,街上也不时会有三五成群的姑娘媳妇相邀出来买东西。当然该避嫌的还是得避嫌,比如他们父子俩就很努力的避开那些个故意挤挤擦擦的小媳妇们。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就搁现代这样的女孩子也少见吧?   傅子寒牵着儿子闺女避到街边,英挺的眉毛都皱成一团了。那些个故意挤过来的女子们还掩着嘴娇笑不已。   “子寒兄,上来一聚如何?”   临窗的二楼探出一颗脑袋,正是前两日才见过面的尹家二少爷。   看了看那伙不肯散去的姑娘们,傅子寒果断的带着两个孩子绕过她们上了楼。哪怕让他去跟尹二少爷打机锋,都比面对这群姑娘的好。   二少爷的长随给他们打起帘子,里面早有小二换了茶盏热水,还上了小孩子喜欢的点心。   跟二少爷相对而坐的是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长相没那么精致,要沧桑一些。   “这是我家三弟,今日正好出来巡视铺子,遇见也是缘分。”   尹三少爷的目光显得很直白,上上下下的把傅子寒看了又看,末了还挺满意的点头。   “二哥说子寒兄温润如玉,果然如此。”   傅子寒扯出一抹笑意,拱手谢过,连称过誉了。在三少说完之后,他也让两个孩子分别见过二少三少,那两位也阔气的给了见面礼。   这种见面礼是不能轻易推拒的,否则就是看不起对方。   傅子寒晃了一眼,他们兄弟送的东西虽然很精致,倒也没离谱,等年后他弄的那东西出来了,给他们各自送上一些当作回礼也就妥当了。   傅家两个孩子都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人。特别是小静姝,秀气的捧着点心,用手帕子接着,小口小口的吃的样子,特别的可爱。   尹家少有闺女,大少结婚数年只有两个儿子,二少三少也都只一个儿子,他们家兄弟长辈,盼着有软乎乎香喷喷的小闺女都盼得眼睛红了,看到小静姝这么可爱,连粗犷的老三都忍不住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小静姝被人盯狠了也不怕,抬眼看看尹家两位叔叔,秀气的擦了下嘴跟手,又将点心盘子推到他们面前,示意他们也吃!   三少当时就觉得幸福得快要晕过去,好想直接把小静姝抱回去自己养。   二少还矜持一点,不过也是脸带笑意的吩咐小厮再去把城里有名的几家糕点铺的点心多买些过来。   看到尹家两位的表现,傅子寒父子对视一眼,心里头冒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总觉得有人在打他们家小棉袄的主意!   要不是想着不能失礼,他都想要抱着闺女先走为上。   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尹家两位少爷的话,他正想着找什么借口带着两孩子离开,就听到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   “怎么她们也来了?”三少嘟囔了一句,听到小二引着女人们去了旁边的雅间,正摸不着头脑,就听一个小婢女在门口求见。   “二少爷,三少爷。三娘子跟几位太太想要请傅小姐过去说话。”   傅子寒当时表情就有些不对。他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有点什么都容易表露出来,这点是他的短处,可这个时候就将将好。   “还是不用了吧,正好在下也该带孩子们回去了。”傅子寒是不乐意那些女人的态度,找静姝过去跟召唤小猫小狗似的,感情是没将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吧。   二少爷人精一般的人物,哪里还能看不出傅子寒有点生气,他也觉得自家这个三弟媳妇做事不稳当。傅小姐没有母亲,自己又才六七岁的年纪,无人领着怎么去见那些夫人小姐?   他给老三递了个眼色过去,对方瞬间领悟,并微微颔首。   “不用理会她们。正好为兄也要离开,不如一起。”   说罢当先起身朝门口走,布帘一撩开,对面也出来个女子。那女子微微一愣,脸上挂起笑容,正待说话,却看到尹二少爷那双生寒的眼,所有的话都噎在喉间,须臾又放下布帘退了回去。 第8章 亲子活动时间   有了这么一出,那些女人没再出声,直到傅子寒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尹二少爷的马车离开后,房间里才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   三娘子低眉垂眼的喝了口茶汤,没去看那冷哼的女子。此番来也是个巧合,更是某些有心人刻意造成的。她本说自己去带傅静姝过来,偏偏有人说那不过是小小秀才的女儿,叫过来就是了,那里须得着她这位太太去请,结果呢,被打脸了不是?   她不疼,疼的自有其人!   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家的情况,都日薄西山了,还以为自己是镶金嵌玉的珍贵人儿,看不起人家“区区一个秀才”,等乡试之后,被人看不起的就难说是谁了。   又隔了会儿,一群女人各自散去,隔壁坐了多时的三少爷才带着些许不悦过来找媳妇。   “你说你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坐下来就抱怨了一句,“二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机会探探那傅子寒的口气,你就领着人闹这么一出,等回去之后看你怎么跟二哥解释。”   三娘子放下茶盏,微微叹气:“你当我是愿意的?还不是那个谁,自己嫁不成二哥,就千方百计的想给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娶了珂珂。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们珂珂就算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也用不着委屈嫁她家。”   三娘子心里也有气,要不是对方的爹娘跟自己娘家爹娘有交情,她何须给她面子,早就怼回去了。可那人惯是个做戏的,你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能一副你伤害了她的模样,偏偏长辈们还吃她那一套。真真是气死她了都。   三少爷也知道这点,一方面心疼老婆受了委屈,另一方面也觉得那女人都嫁人了还贼心不死,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特别是那人的哥哥,除了名的浪荡子,自家珍宝一样的妹子,怎么可能拿去给那样的人糟蹋,当他们尹家一屋子死人?   小两口叨叨了一会儿,看着天色差不多了,相携回家请罪去。   另一头,到家的傅子寒很正式的领着两个孩子在堂屋里坐下,跟他们说今天这事儿。   “以后看着尹家的人要多个心眼,为父总觉得他们在算计我们家。”傅子寒摸了摸下颌,眼睛微眯,“虽然说没感觉到什么恶意,但小心点总是不会错的。还有静姝,以后爹爹跟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不管谁找你去都别同意,要出门自然有爹跟哥哥带着你,要买什么东西,爹爹也会尽量满足你,知道吗?”   傅静姝很懂事的点头,她又不是那些才两三岁的小丫头,知道爹爹是担心她,身为好闺女,肯定是不能让爹爹跟哥哥太过担心的。   对儿子就没这么小心了,相信傅立文能够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傅子寒也没多说什么。   就着桌下的火炉,将李寡妇用旧布和旧褥子缝好的桌围子捆好,父子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看书写字。   傅立文在练台阁体,静姝也在学着写小楷。两兄妹认真的时候,连抿嘴的弧度都是一样的。傅子寒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老父亲的欣慰。   他在看书,史书跟人物风情志,还有些特意找来的往年的科考题目。   老师的通病:题海战术,他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仅凭原身留下来的那些知识,想要考过很难。毕竟他不是原身,这种审题破题的技巧是需要大量练习并有名师指点才有效果的。傅子寒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名师,只能靠自己上辈子锻炼出来的应试技巧去对付。   跟傅家岁月静好的气氛不同,尹家的书房里,尹老爷领着四个儿子在谈下一年尹家的发展计划,聊到最后,不可避免的提起了宝贝女儿珂珂的婚事。   尹三少趁机提到了那个跟他们一向不怎么对付,却又妄想娶走自家宝贝而谋得尹家丰厚家产的向家人。   “哼,想打珂珂的主意,除非老夫死了!”尹老爷一拍桌子,怒上心头,“老大,既然向家人敢打我尹家的主意,你跟老三找个机会坑他们一把,最好让他们向家知道我们尹家的厉害。”   大少爷重重点头:“无需父亲吩咐,儿子早就跟老三商量过了,他们向家不作死便罢,若是不肯死心,那就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打珂珂的主意就是。”   尹大少爷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跟向家也没有交情,而且他听了二少的分析之后,也认为傅子寒才是宝贝妹妹的良配。除此之外的那些男人,都是些渣渣!   尹老爷没见过傅子寒,而且对方是个鳏夫,还带着两个孩子,感觉不是那么好。可大儿子二儿子都说好,他也不会武断的因为自己的感官就去否定傅子寒这个人。   “不如找个机会,让为父和你们娘亲也见见他们。真要把珂珂嫁过去,他那一双儿女也是要考虑的。”   “这个自然。”尹大少爷顿了一下,提及年后的元宵灯会,觉得那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元宵灯会人多,我们这一大家子出门也不会让人多议。不但要让娘亲看看,最好妹子也能自己看看。”   他们心疼妹子,也想着能最大可能的满足妹妹对于未来夫婿的所有期望。如果爹娘和他们觉得好,而妹子不喜欢,那还是算了,横竖他也不是养不起自家宝贝妹子。   傅子寒也在考虑元宵灯会的事情。他想给自己萌萌哒宝贝女儿一个难忘的记忆。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童年活动贫乏得可怜,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在她们的人生中有不可磨灭的回忆。   傅子寒不会做那些复杂的宫灯,走马灯什么的。但是他会画会写能动手,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做灯,也是个增强家庭凝聚力的活动。   买来次一等的白纸,用染料调色上色,再在裁好的纸上描画花草虫鸟,描好之后放在一旁让其晾干。这边再用磨制好的竹条圈成自己需要的大小,钻了小孔,用销子将竹圈固定成型,最后再用粗布将磨制好的竹条细心的来回擦拭,免得有残留的竹刺伤到孩子的手。   等竹圈做好,画好的纸条也晾干了,一一套在竹圈上,再取相同的纸条重复粘帖三层。最下方的一层,找来一截废旧的白色绸布条,将之束紧,接口藏于纸条内即可。   粗制的麻绳三截,套于竹圈上,最后将三条麻绳打结系于细长坚韧的竹枝上,一个灯笼的外罩就做好了。   需要点灯的时候,只需将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用绳子垂吊于灯笼中便是一盏漂亮别致的花灯。   这种灯适合女孩子把玩,而傅立文在跟着父亲做了一盏花灯之后,就像是被点亮了开关一般,开始自己给自己设计制作喜欢的灯笼。   他用的桐油浸过的半透明的油纸,用染料画了四季图,蒙蒙的光芒照出来,透着别致和书香气,连傅子寒看着都心动,想要厚着脸皮玩两天。   傅立文好笑的看着父亲,知道不是父亲做不出来,他就是懒,不想做那么细致的东西,可明明他做的东西比自己的精致新奇多了。   年前最后几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傅家三人给李寡妇封了红包,只让她每天过来做两顿饭,打扫什么的都自己来。把李寡妇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天天变着花样来。还跟自己媳妇一起给傅静姝做了一套冬天的厚襦裙跟袄子。   手艺称不上精致,可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布料也是李寡妇跟她媳妇舍不得自己用的那种。   傅家父子也不愿意占李寡妇家的便宜,可直接给银子就太不妥当了,倒不如买了合用的东西送过去。李寡妇的孙子过一两年也该上学,她家里恐怕是没啥钱给买多少书的,傅立文想着自己反正要练字,就亲手默了启蒙的千字文和三字经送过去,让李寡妇的儿媳妇抱着孩子直抹眼泪,说婆婆真是遇到了顶好顶好的主家,也是他们李家的福气。因为这个,李寡妇的儿子还专门领着孩子上门给傅子寒磕头拜年。 第9章 教女   大年初三,傅家父子去了立文夫子家,谈起开年两个孩子要下场的事情。   傅立文还好点,照常看书温习,偶尔也领着妹子到街上走走,权当放松了。可夫子家的儿子有点紧张,大过年的都放松不了,年三十晚上被他阿爷叮嘱了几句,就连着几晚睡不着。夫子为了这事儿嘴角都急出燎泡了。   别人家的孩子他还能淡定的给予开导,可搁自家儿子身上,他越是开导儿子就越紧张,弄得他都跟着紧张起来,一家人更是连过年都没过得舒心。   傅子寒上门,夫子拉着他就进了书房,开始倒苦水,说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带停的。   傅子寒也是好脾气,就那么面带微笑的听他抱怨,还给掺茶递水让夫子把这段日子积攒下来的怨气吐干净。   “还是你好,立文自己刻苦不说,心思也稳,我教这么多学生,就没看到过哪个孩子像他那样的。”   傅子寒迷之微笑,他想着,你这才教多少人啊,想当初我一个班就四十多人,一个人得教五个班,教了两年带了两届,恐怕夫子一辈子都带不了这么多学生。   现在的学生再调皮也不敢跟夫子横,可他那时候呢,学生花样作,老师还得慈父母般的爱护,压力大多了!就夫子儿子这样的,大都是好学生才有的毛病。   听完夫子倒的苦水,傅子寒对他儿子也很是同情。其实说到底,何尝不是家里人给他太大压力了,毕竟就十四五岁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不强,又身为夫子的儿子,总是想要是考不上就丢大人了。可越是这么想就越容易紧张,本来会的都变得似是而非,可不得完蛋么。   “这里县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是令郎真的很紧张,倒不如让他出去石经寺住一段日子,安安静静的看看书,或许会好一些。”   首先得离开这个环境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家迟早得疯一个。   夫子想了想,捋捋短须,拍板决定过了十五就送儿子去石经寺静读。而后眼睛又不住的去瞟傅子寒,想说什么一副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傅子寒微笑:“若是夫子不嫌弃立文,可否让立文跟令郎同往?”   “这敢情好,让他们一起去搭个伴儿,读累了也有个说话的人。”   夫子觉得傅子寒这人太好了,简直急他所急,不愧是傅立文的爹,父子俩一个风范。   回家傅子寒就跟儿子立文说了这事儿,当然,他也说得很明白,出去静一静有助于平复情绪,还说如果立文也觉得有点紧张的话,不妨去听听大和尚念经,有助于放空自己,缓和焦躁。   傅立文是不太在乎的,可也知道父亲这样安排对自己有好处。再说夫子的儿子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去陪陪并不碍事儿。   “敬恒兄其实功课比我扎实,就是他总想着不能给夫子丢脸,所以才会焦躁。只要他结了这个心结,县试肯定是十拿九稳的。”   一起读书几年,对对方的功课基础,傅立文还是知道点。他其实之前也有些紧张,只不过没表现出来而已,可看到父亲一点不在乎他这次是否能过,还总说他年纪小,这次就是去见识一下,等下次才是他该认真对待的时候,傅立文突然就不紧张了。   每天读读书,写写文章,跟父亲请教一下功课,晚上陪着妹妹随手描画,这日子过得舒心畅快,也就更不在乎一时得失了。   就像父亲说的,他的积累其实已经足够,但是年纪小,就算这次没过,下次也一定能过,何必自己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烦恼呢。   话又说回来,傅子寒一直灌输儿子这个观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合适。可傅立文年纪小,见识不多,父亲的话在他看来都是正确的,也一直打心底相信父亲的话,所以看来效果还挺不错。   傅家在本地没有啥亲戚,几个好友也都各自忙碌,初五之后,傅家父子兄妹三人又开始了每日上午读书练字,下午做手工的日子。   因着过年这些天李寡妇也天天过来给他们做饭,有时候下午也会带着小孙子一起。小男孩很懂事,会帮忙扫院子擦桌子。傅立文做手工的时候,还会蹲在旁边认真的看,递工具也很及时。   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挺招人喜欢的。傅立文偶尔也会教他念字,三四天后,小孩儿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可把他爹给乐呵得不要不要的。   但问题是,看到小男孩的名字,傅子寒很想吐槽李石磊这三个字。可惜这不是自己儿子,否则一准儿就给改了。   傅立文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小石头小石头的喊着,很是亲切,小石头也答应得响亮。立文闲暇的时候,还给小石头画了一副江石图,虽然很简单的一幅画,可小石头就跟得到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似的,连他爹想要多看两眼他都着急,生怕给看坏了。   “石头弟弟你可真逗,看怎么能看坏呢?”隔着纱窗,傅静姝坐在书案边儿上写字,听到小石头跟自家哥哥抱怨他爹爹每天都去看一眼摸一下,吐吐小舌头,悄咪的跟父亲吐槽,“就算真坏了,再让哥哥给画一幅不就好了。”   傅子寒笑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额头:“那不一样的。我们家虽然不是富裕人家,却也没愁过吃喝。但其他人家不一定。他们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需要做很多的事情,而做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想要的报酬。读书识字弹琴作画对他们来说,那是吃喝不愁的人家才能享受的。”   他搁下笔,拉过女儿的手,认认真真的跟她解释。   “李婶家已经是顶不错的,眼光也长远,宁愿大人们苦点累点,也要让孩子读书识字去闯一闯科举的路。哪怕这条路走不通,学到的学问也是他的,谁都抢不走。他可以凭借这些学问去做更轻松一点的活计,也能挣得更多一点,以后他的孩子还能继续求学。”   傅静姝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跟她这么说。在大湾村的时候,因为她爹是个秀才,旁边的邻居对他们挺好,而且大湾村相对来说还算富裕,极少见哪家揭不开锅的,所以她从没有觉得读书识字作画是件难事。看福婶跟田家,家里的小子也从没想过会上不起学堂,只会觉得学堂太远不能回家不想去而已。   看着女儿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傅子寒突然想要带着他们出去走走,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生活怎么奋斗的。   这个得慢慢计划着来。再有,他下半年也要参加乡试,这之前是肯定不能外出的。可不能外出不代表他就不能教导孩子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前些天爹爹在书局看到有些游记类的书册,可以让你哥哥带几本回来给你看。”反正傅立文还在接抄书的活计,挣的钱傅子寒都给他单独用小箱子存着,那是他自己攒的老婆本。   出去给傅立文这么一说,立文一口应下。   书局要过了初十才会开门做生意,这些天可以让静姝看一看他年前带回来的一本地理志。   这是本闲书,是立文买回来放松的时候看的。受傅子寒的影响,傅立文也对外面的世界多了几分想要探索的兴趣。而且他爹说了,以后他出仕很可能外放做官,提前了解那个地方的地形气候位置环境是非常有必要的。还有策论的时候,若是出到实务的题,有这方面的知识打底,写出来的文章都要实在一些。 第10章 踏青   初七人日踏青。   傅子寒早一天就拜托李婶跟她媳妇做了一堆吃食,并让他们初七那天不用过来。大早就领着两个孩子背着竹篓去了西郊外的梅园。   梅园是尹家的产业,从正月初五到十五,免费开放让人可以进去赏花游玩。   当然,普通的老百姓也没那个时间跟闲情逸致拖家带口的去梅园,而有钱的人,自己家也有园子,犯不着去挤。   所以真正去梅园的,是那些家里不缺花用却也不能随意挥霍的中等人家,以及一些风雅的读书人。   带着女儿的傅子寒选了个人少的角落,那里有两树老梅,旁边是通往内园的门,上了锁。与内园相连的那一边有座假山,不高,上面有个风雨亭。   从风雨亭中往下看,是一池绿水,落梅残瓣飘零其上,引来游鱼的啄食。   傅子寒招呼儿子用粗布铺了桌面,又将带来的冷食放在布上,最后从竹篓底部掏出个暖手炉塞到女儿怀里。   虽说是人日踏青,可这还是正月里,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小姑娘给冻坏了。   他们家出来踏青也知会了夫子一家。这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夫子就带着夫人,领着家里两个小点的孩子过来。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夫子夫人娘家的小侄女。   他夫人的娘家也只是个乡间的富农,家里有些田产,说不上什么大富之家,趁着过年,她娘家哥哥把小女儿送过来拜年,也没说什么时候接回去,还特意塞了银钱给她,拜托她多照看一点。   夫子有些生气,却也知道大舅子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亲上加亲,让他家闺女跟自己小儿子多相处,青梅竹马的长大,以后说亲也好开口。   夫子并不讨厌大舅子的想法,但是极为厌恶他的做法。这招呼不打一声,就将女儿塞过来,什么意思?这是童养媳呢,还是帮着养闺女呢?   再说了,他们大人是这么想没错,可自家大儿子已经听从自己跟夫人的话,娶了门当户对的媳妇,这小儿子他们就打算让他自己选,不求媳妇娘家如何,只求娶妻娶贤。   再大的不满也不好当着侄女的面发泄出来。本来就因为儿子紧张而跟着紧张的夫子对上妻子也没了好脸色。这要是因为大舅子做的糟心事儿影响了儿子的县试,可别怪他不给面子。   他夫人也气啊,可又能怎么办,那是自己亲哥,就算自己嫁出来了,也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亲哥,就打了这么点主意,她其实也觉得不错,自家侄女还能比外人差了?但问题是,大哥也不跟她提前说一声,闷不响的就把闺女塞过来,她该怎么跟丈夫解释自己是不知情的?   又从侄女口中得知这个主意是大嫂出的,就怕自家儿子中了秀才相看了其他家的闺女,才撺掇着男人来了这么一手。大过年的,总不能巴巴的将小姑娘赶回去吧?只怕她今天这么做了,明儿小姑娘就得吊死在家里。   体谅归体谅,可不舒服还是不舒服,连带对小姑娘的态度,也没了往日的热络。这不,出来之后夫子都没跟小姑娘说过一句话,到了梅园,更是直接找到傅子寒,非要领着他去跟几位好友谈诗论文去。   他们离开,肯定得带走两个少年,只剩下夫子夫人跟她侄女,还有茫然不知所措的傅静姝在风雨亭里干坐。   大人们在一起喝酒谈论,几个少年也围坐在一边互相打趣。   傅立文看到好友耷拉着眉眼,心里奇怪。   “这是怎么了?还在紧张啊?我爹跟我说了,等十五过了就送我去石经寺陪你,待县试前再回来。”   “我恨不能明天就去。”少年嘟囔了一句,抬头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他们,拉着傅立文说起了悄悄话,“我那个表妹你见过了,她娘真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来,就怕我中了秀才看上别家姑娘,居然……”   没让他说完,傅立文用果子塞住了他的嘴。   “慎言!”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再没有男女大防,也得顾及姑娘家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能逼死人的!没看夫子这么烦么,就是顾念这点,不然早就将小姑娘送回去了。   内园里的二楼暖阁,尹家的大小姐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她旁边是二少夫人,正拿着一匣子头面首饰跟她比划。   “在看什么呢?”   见到小姑子老是往窗外打量,二少夫人也跟着看出去。   “这不是常夫子家的夫人么?她身边的两个小姑娘倒是面生得很,没见她带出来过,不过也没听说常夫子家里有小姑娘啊。”   “二少夫人,左边穿着鹅黄色袄裙的是傅家的小姐,右边那个倒是真不认识,不过看样貌跟常夫人有三分相似,估计是亲戚家的孩子吧。”   听到说是傅家的小姑娘,二少夫人顿时神色一动。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那亭子里也没个取暖的,这要是多坐一会儿,怕是要浸了寒气。”   说罢让自己丫头给她们送个火盆过去,又让小厨房做了热汤送去给她们驱寒。   她的贴身丫头锦书是个嘴紧心思巧的,知道这是二少夫人在刷傅家小姐的好感,又或是想要借此看看傅小姐的样貌品性,是以也不假手他人,亲自领着小厮丫头送了东西过去。   常夫人跟二少夫人也有过数面之缘,但从未深交,突然对方如此示好,倒是让常夫人有点错愕。   倒是傅静姝很大方的领了好意,言辞中也点醒了常夫人,让对方快速反应过来,接过应对。   “父亲给我带了暖手炉,这个就夫人用吧。”   二少夫人让人送过来三个暖手炉,一个略微大一些,明显是成人用的,另两个小巧精致的,是专门给小姑娘使用,她们人小手小,捧着也不累。   听到傅静姝说不用,常夫人还没搭话呢,她侄女就巴巴的叫起来说自己冷,还说既然傅静姝不需要,不如两个都给她好了。   常夫人嘴角一抽,以袖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哪知道那实诚丫头顿时又叫起来,说她姑妈都冷了,不如回去,横竖这园子一点不好玩,还不如在家里吃锅子来得热乎。   傅静姝低下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却只笑不说话。而常夫人可没忽略尹家仆从眼里的轻视,对自己这个侄女儿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正这时候,小厮送来烧好的火盆,不多会儿,亭子里的温度就略有上升。   锦书见东西都齐备了,该打听的该看的也都做了,当下就盈盈一拜告退离开了风雨亭。等回到暖阁,她也没有添油加醋,直接将看到的都原样复述出来,好坏当然是由主子自己去判断。   “傅家的小姐容貌如何?”这边虽然能看到大概,可毕竟还是远,而且傅静姝也没有正面面对她们,看都看不实在。   “傅小姐真正的好相貌,端正秀丽,气质娴雅,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   二少夫人点点头,笑着说道:“她父亲和兄长都是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到底是教养不同,就是比普通人家的姑娘多了几分文雅娴静。”   转过头瞅了小姑子一眼,又叹息:“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个亲娘,说亲上面怕是要吃些苦头。”   尹小姐不解的抬头看她嫂子:“这又是为何?嫂子不是说她家父亲和兄长都很不错吗?”   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子对这些方面不懂,她柔声细语的给她解释,一一掰碎了说。说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让尹小姐大概明白了为何没有亲娘会说亲困难。   尹小姐反应虽然慢了些,可心肠那是天生的柔软,加上被家人养得不知世事,乍一听说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孩跟她一样不好嫁入,顿时就同情上了。自己还有家人爱护,就算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过不下去,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要是嫁不出去,这辈子就算完了。   “就不能让我娘帮她说门亲事么?”尹小姐想了半天,觉得自家无所不能的娘肯定能帮这小姑娘一把,于是眼带希冀的看向嫂子,希望她能帮着自家跟娘提出来。   “傻妹子!”二少夫人笑着戳了尹小姐一记,又将她一把搂住,“这亲事可不是外人能随意插手的。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家跟她家不沾亲不带故的,这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啊。再说了,没有亲娘是难找到合意的人家,也不是说就嫁不出去。她父亲若是今秋高中举人,再难找也找得到。”   尹珂被自家嫂子这番话给弄糊涂了,不明白说不好嫁人的是她,说嫁的出去的也是她,到底,好不好嫁啊?   看到小姑子双目茫然,二少夫人心里叹气不已,却也知道不能再说了,说多了小姑子听不懂是一回事,被旁人知道,还得以为自己在嫌弃她,若是被捅到婆婆跟前,少不得她一顿苦头吃。   不过虽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如意,可小姑子本来就对傅子寒有好感,现在更是对傅静姝多了些心疼,那么她再加把火,让相公再努力一些,把小姑子嫁去傅家的愿望也不是不能达成的。   傅家父子现在可是抢手货,自家小姑子若是错过了,就真不用再嫁人了。 第11章 满满无奈   夫子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自然没办法跟傅家一起用午餐。他们自找了地方去,顺带还要休息一下,等用了晚饭才会各自回家。   亭子虽然看风景不错,但坐久了肯定不行,特别的冷。傅子寒原本想着吃过午饭就带着女儿回去,可没想到,这边才将吃的摆上,那边尹家就派人送来热汤热水,还说自家二少夫人吩咐收拾了间厢房出来,让傅小姐午后可以去歇息。   傅子寒略略思索了一下就同意了,他家无权无钱的,人家也不图他什么,再说那厢房并非在后园,他们一家人过去也不碍事。   等到了厢房那边才发现,尹二少夫人安排的还是个小院子,伺候的小厮跟丫头各一个,都是顶有规矩的。   让小丫头伺候着傅静姝到里间午睡,他们父子俩让小厮送来热水,喝了几口暖了下身子,就靠在外间纱橱的榻上小憩。   房间里烧着火盆,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整个屋子暖烘烘的,感觉不到一丝烟气。   他们这地方位于南北交界处,气候更偏向北方一些,无风的时候还好,若是风大,那冻得人都没办法出门。就算是在屋子里,没有两个以上的火盆烤着,冷得连床都不想下的。   傅子寒本来就不是真正的中年人,这搁他以前,肯定是窝在被子里开着电热毯抱着手机颓废度日了。可现在不行,他还得以身作则的给两个孩子做榜样,必须挣扎着起床!   在屋里活动了一下之后,总算没有那么冷了,而且里间也听到小丫头在伺候女儿穿衣服的动静。   下午不想再出去跟人寒暄,他就干脆把两个孩子带到了院子里,教他们画画。   女儿很有灵气,画的画就算笔法稚嫩也有几分意境在,儿子立文就差了些,怕是书读多了,有几分书呆子气,画出来的东西虽然很工整,却满满都是匠气。   傅立文得了父亲这番略带嫌弃的评语也不生气,说反正他只需要能写会画就成,又不是要成为一代书画大家。倒是对妹妹上了心,此后出去抄书挣了铜板,也会选一些新奇的图画带给妹妹看。   院子里不但有笔墨纸砚,还有一具焦尾琴。   傅子寒虽然不敢说自己技艺有多好,但是他以前心烦意乱的时候,也会焚香弹琴以求心静。这会儿看到这么一具琴搁在眼前,手指头动了动,略想弹。   沉吟片刻,看到儿子女儿都在一旁画画,两兄妹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都没人来关心他这个老父亲了。   不高兴!要弹琴!要重新得到乖女儿的注意力!   招来小丫头问过,知道这具琴是放在这里给来此的客人使用的后,傅子寒一撩衣摆,坐到琴前。   他倒是没有一上来就是什么高山流水觅知音,一曲梅花弄弹得那是相当潇洒,配合这景这时节,连对琴曲分毫不懂的小丫头都听痴了。   从来不知道自己爹居然还会弹琴的兄妹俩拿着画笔一脸震惊。   “哥哥,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笨……我到底是不是爹娘亲生的啊?”   不说傅静姝如此质疑自己,连傅立文都觉得自己像是捡来的,不管读书也罢画画也罢,比不上父亲的天赋也就算了,可父亲又读书又学这个学那个,现在居然还会弹琴!那么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爹的来历是不是略可疑了点?   寒门学子能读书都是种奢侈,更别说还学其他的。也就那些大富人家能支持家里孩子多学些东西。   “傻啊你!”傅子寒一曲弹毕,看到儿子纠结的小脸,顺口问了一句,得知儿子在纠结什么之后,他乐了,“君子六艺,礼、乐、御、数、书、射。这都是你以后必须要学习的。想要成为栋梁之才,只看书本上的知识并不可取。为父所学不精,只会寥寥数样,还不敢说擅长。当年在学堂里连夫子都嫌弃为父。之前没有教导你,一来是家里条件不允许,二来是没有必要。”   傅子寒继承了原身的所有记忆,这些日子也都全数吸纳了,还对原身的某些做法进行了深思。所以这些话他隐约透给儿子,也是想要让他慢慢接受自己跟他记忆中父亲的不同。   “之前我跟你娘都想让你们兄妹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但是你的志向既然不止于此,那么为父自然也该将你应该学习的慢慢教导于你了。”   傅立文毕竟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原本很稳重的性格在听到父亲说的那些之后,也压抑不住激动。   他不敢像父亲一样博学多才,只求能循着父亲的脚步追赶一二。   傅子寒让两孩子将未画完的画继续完成,而他则又开始轻捻慢挑,一曲阳关三叠让小院里外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这里面是哪位大家在弹琴?”   路过此处的尹家大少爷停下脚步,偏头去看,却被一树梅花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树下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跪坐在一处画画。   “大少爷,是傅秀才带着他家的公子小姐在里面休息。”   此处园子的管家赶紧上前回答:“之前傅秀才一家在外面凉亭,二少夫人怕冷着傅小姐,才特意邀请了傅秀才一家到此处休息。”   大少爷也是知道自家二弟跟二弟妹的打算的,之前他也勉强同意,却总有点疙瘩。傅秀才虽然不错,可自家妹子嫁过去毕竟还是续弦,这名声实在不算好听。   “既然是傅秀才,那倒要好生会一会了。”大少爷想了想,反正这会儿去前院也只是跟那些生意上的伙伴打个招呼应酬一下,跟自家妹子的将来相比,这些都可以不用去管,“小昌去准备些礼物,我们进去。”   园子管家着人先进去给傅秀才知会了一声,之后大少爷才带着礼物进了这个小院。   傅子寒一家子跟大少爷见了礼,两个孩子依旧到一旁画画,大少则跟傅子寒去了另一边的书轩说话。   “早前就听我二弟提起傅先生,可惜一直没能一见。今日倒是巧了,能有幸聆听先生琴音,真当是一大幸事。”   尹家虽然是富豪之家,可也只是本地乃至本州的富豪,而且家里世代经商,论起风雅二字,他们连边都摸不着。   傅子寒也是个半吊子,可总归见得多了,应对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拘束,可三两句话之后,也就放开态度自然应对。   论商,傅子寒虽然没有亲自做过,可他也是爸爸家的常客了,看也看会了不少。论文,打小经过十数年的熏陶,哪怕骨子里还有着俗气,但装也能装点仙气出来。。论口才,他一堂堂哲学系毕业的还怕说不过人?只是论心机的话,他肯定是拍马也比不上经商的尹大少。但问题是,这会儿也用不上心机对吧。   一席话谈了半个多时辰,让大少对傅子寒的好感那是蹭蹭蹭的往上涨,若不是管事来请,说前面有人求见,大少都想要拉着傅子寒来个秉烛夜谈。   送走了大少,傅子寒跟儿子对视一眼,眼中的无奈满满当当。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尹家在打什么主意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   傅子寒不介意尹家相看他,这年头,有钱有权的人有优势,他没办法抗拒,但他也不会因为对方的钱财家世就轻易点头。他是有孩子的人了,哪怕其实到现在都还是不太能将这俩孩子视为亲生,但就算是当做学生,他也得考虑孩子们的感受。大不了,搬家就是。   不过话说回来,他其实对尹小姐挺好奇的。这个时代能这么心疼闺女的也不多见,特别是这闺女据说还是个脑袋有问题的。   当然,傅子寒也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他之前就觉得尹小姐肯定不傻,不然就算尹家再疼女儿,也不会想方设法的给女儿找夫家。只是若真要相看的话,他必须慎重再慎重。结亲一事,自古到今都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那是两个家族的事。 第12章 欺负静姝   等到大少离开,二少跟二少夫人,三少跟三少夫人又相携上了门。他这个暂居的小院倒是宾客盈门。   男人们自然到一旁说话,立文也跟着父亲,旁听叔叔们的见闻。而另一边,两位夫人则在看傅静姝的画。   她们俩都是小富之家出身,能认识几个字,画画是肯定不会的。女红也仅限于小件的东西,反正家里也不需要她们亲自做什么。所有的技巧都用在了当初出嫁绣嫁妆上了。   两人同样没有女儿,看到乖乖巧巧的静姝本就心生好感,再一看静姝画的那些看似很简单却充满童稚的画,心里恨不得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以拿到外面炫耀的那种。   书案上的画是傅子寒给女儿勾的骨架,让她学着在上面添加来着,所以很明显的有着两种不同的风格。   而另外一些小幅的画就是傅静姝自己想的图案了。   “这些画这么小,静姝是打算拿来当绣样的?”   相比三少夫人,二少夫人毕竟跟着丈夫待的时间长,也被书香熏陶了一些,加上她刺绣的手艺也强于几个妯娌,一眼就看出这是傅静姝画的花样子。   “好漂亮的梅花。”二少夫人本就喜欢梅花,衣服的裙摆上也多是梅花图案,“这个图我很喜欢,好静姝给了婶婶吧。”   静姝抿嘴笑,点头:“婶婶喜欢就拿去好了,静姝也是随手画画,画得不好,还请婶婶多包涵了。”   “静姝好偏心。”三少夫人也不甘寂寞的开口,“给你二婶婶就不管三婶婶了?不行,你得给我画一幅,我喜欢牡丹。”   静姝眨巴眼,她没怎么见过牡丹花,这没办法画啊。不过她突然间忆起父亲教她画过的一幅花团锦簇的图来,还说让她练习好了,以后给自己绣嫁妆可以用上。那图不像是寻常的花卉,可好看的很,她一直很珍惜的用书册夹住放在床头暗格里,没事儿就要拿出来描摹一下。   想到这里,静姝拿起画笔,小心翼翼的调了颜色,循着记忆中的图案开始下笔。   静姝画画的时候很专心,她身后,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互视一眼,同时点头。   这个女孩子被教得很好,她们小姑子真嫁过去当人继母的话,应该也不会受欺负。最好是再找个机会,让小姑跟这丫头也相处相处,看看情况再说下一步。毕竟都是女子,多见几次也不碍事儿。可贸然让小姑跟傅子寒见面的话,成了还好说,这要不成,传出去可就难听了。   二人想得多了些,也颇有默契,不着痕迹的就开始朝小姑娘套话。   傅静姝又要画画又要回答她们两的问题,不多会儿,就显得有点焦躁了。   “静姝,父亲让你休息一下,别一直画,仔细伤了眼睛。”过来传话的傅立文听了几句,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朝两位夫人行礼之后,就拿过妹子手中的笔放下,“二夫人,三夫人,爹爹让我陪妹子走一走,告罪了。”   她们俩咋可能去拦着人家,而且傅静姝人小不懂,傅立文可不是不懂的人,她们俩刚才那些话也不知道让傅立文听了多少去,只怕对方这会儿心里还在腹诽她们呢。   “唉,倒是婶婶疏忽了,这园子颇大,你们兄妹也没怎么来过,让胭脂跟着你们吧。”   对于二少夫人的好意,傅立文当然不会拒绝,这怎么说也是尹家的产业,人家主家让丫头跟随伺候,还是看得起你,要不懂事的拒绝了,才是不给主家面子。   让丫头给傅静姝换了手炉,二少夫人亲手给静姝整理了外衣和鬓发,才放她跟立文出去。   “这静姝丫头真是个好姑娘,我以后若是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出来,那是做梦都得笑醒。”   见了自家丈夫和三弟跟傅子寒,二少夫人大大方方的表达了对傅静姝的好感。   “傅先生,刚才我还跟弟妹说呢,这正月里无事,可否让静姝去我家里住两天,她画的那些花样子太好看了,害得我都手痒了呢。”   说着就献宝一般的把梅花图拿了出来,当然得到了自家丈夫的连声夸赞。   三少夫人也跟着道:“咱们家都是些小子,就缺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让她去咱们家住两天,说不准来年咱家也能添个小姑娘。”   傅子寒简直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有多想生闺女啊,连人家家的都不放过。当然,两位少夫人能这么看得起自家闺女,他这个当爹的,也能骄傲的挺起胸脯自豪微笑了呢。   不过这大正月的让闺女去别人家住是不可能的,他得找个理由婉拒掉。   只是他这边还在分心他顾的应酬着二少三少他们,另一边就有丫头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是前面园子里,向家的少爷拦着傅小姐想要轻薄。   这还了得?傅子寒当场就黑了脸,都来不及告罪一声,直接撒丫子就往前院冲过去。他家娇娇弱弱的小女儿可不是拿给那些纨绔糟蹋的,想要伸爪子,当心他操刀子!   傅子寒不愿意惹事,但也不会怕事。这个向家他也知道,是商贾之家,早些年还挺红火的,这两年老当家的身体不好,几个儿子争权夺利把偌大个向家弄得马屎表面光,就这样了,那些向家的少爷小姐们还不肯收敛,依旧一副欺行霸市的纨绔样。在傅子寒看来,他们向家迟早完蛋。   平时向家怎么横都跟他无关,可现在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闺女身上,这就不能忍了。   傅子寒气冲冲的过去,尹家两位少爷肯定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他们更明白,向家这样做,无非是听到风声说他家看中了傅子寒,于是想要给傅子寒一点颜色看而已。算起来傅静姝还是被他们尹家给带累的。   等到他们赶到前面园子的时候,就看到傅立文一脚踹翻了向家那个纨绔少爷,而向家的侍卫家丁们正想一拥而上揍傅立文。   “给我住手。”尹三少跑得快,上去就是连扇带踹的将向家的恶奴们踢翻好几个,“这可是我尹家的地盘,你们胆敢对我尹家的娇客无力,还真以为我尹家怕了你们向家?”   尹三少横眉怒目的看着被小厮扶着的向家纨绔孙少爷:“来人,去请向三老爷过来,本少倒要问问,向家是不是欺我尹家无人!”   纨绔孙少爷敢对傅家兄妹出手,可不敢对尹三少出手,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退缩,不然说出去岂不是掉了他向家的面子。再有,他今天就是存心给傅家恶心的,他还想着尹家就算再看重傅子寒,也不可能为了个乡下丫头跟他向家对上。   这个时候傅子寒也赶到了,让傅立文带着女儿先回去压压惊,毕竟这里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家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太适合呆下去,最重要的是,他还想着出手收拾向家,不愿意让女儿心中温柔慈父的形象崩塌。   向少爷还想拦下傅静姝,却被尹家的丫头小厮们给拦下,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傅子寒凉飕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向少爷好威风。”傅子寒冷着脸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气势,“这是觉得我傅子寒可以任由你向家拿捏?明儿学道大人宴请,在下倒是想要去请教一下学道大人,无官身无功名之人,欺压侮辱有功名在身的学子,这朝廷会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连尹三少都愣了。说实话,大宴朝开国至今,虽然也很重视文人,但对商户工匠并不是特别的歧视,所以平日里有功名没钱财的学子还不如商家子弟的日子好过,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有点优势罢了。但是傅子寒很显然不是那种寒门学子,他的来历谁都不知道,虽然只是个秀才,可他所会的东西,便是一般的世家子弟都拍马不及,不然尹家也不会看上这么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了。   尹家还有底气说不惧傅子寒,但向家不一样。   换成几年前的向家,就算真欺负了傅子寒,学道大人也不会出头给他讨回公道的,但现在的向家不一样,内斗之后已经只剩表面光鲜了,大部分的生意都无以为继,连上面的关系也没有办法维系,而傅子寒真要去官府告状,学道大人恐怕会真的为他出头。当然,这必须得是傅子寒愿意出钱。   并且更重要的是,向家在本地的名声可不好,他之前就欺压了不少寒门学子,只不过那些人没办法跟向家硬抗。但傅子寒要是愿意出面承头,学子们联合起来对付这也一个向家,胜数至少在七成以上。   尹家肯定是不会让事态走到这一步的,这是尹家的园子,而他们若是不作为,传出去,以后还有谁肯来这里?那些学子们只怕更会迁怒于他们,但凡其中有一个能金榜题名,日后哪怕提起尹家的时候撇撇嘴角,尹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即尹二少就直接出面,让人找来躲在一旁看戏的向家的其他人,还特别让人去了向府跟他家大老爷禀明事态,并说这事儿尹家会站在傅家这边,让向家给个说法。 第13章 求助不丢人   向家还想着闹大就闹大,他们家的纨绔早就没名声了,拉着傅家的丫头一起没了名声,这事情就不算吃亏,而且闹成这样的话,尹家肯定没办法和傅子寒结亲,向家的打算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但尹家怎么可能让向家的盘算成真呢,在向家想要拖着的时候,尹家就直接派人去了官府报案,并说是向家纨绔少爷嫉妒傅家少爷的文名,趁人不备,带着家丁小厮想要谋害对方。   反正话是这样放出去的,将焦点集中在了傅立文跟向家孙少爷的争执上,年仅七岁的傅家小姐成功的沦为陪衬,最多旁人议论的时候回叹息一句,那小姑娘一定被吓坏了云云,任谁都不会将那些恶心的念头往傅静姝身上套。   被尹家这么一引导,傅子寒也回过神来,他是想岔了,这年头可不比他那个时代,这样的言语调戏搁他那时候压根儿就不是事,再加上静姝年纪小,舆论肯定会站在静姝这边,向家少爷一定被骂死。但现在不同,哪怕没有的事儿,只要沾上了名声贞洁,那就是天都能塌下来的大事儿,他是无所谓养女儿一辈子了,可女儿不可能只在家里关着吧,被人指指点点绝对能逼死一个可怜的女孩子。   一想通这点,傅子寒背脊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对向家的恨意也更深了不少。现在他没办法,但不代表他一直都没办法,这个向家,迟早要让他们一家自尝苦果。   出了这事儿,傅子寒肯定不会带着孩子继续留下来。匆匆跟尹家二少爷告辞,他领了尹家的好意,坐着二少给安排的马车回了家。一回家之后就关紧大门。   “这个向家简直无耻。”傅立文安慰了妹子两句,出来找到父亲,“爹,我们就这么算了,让尹家出面?”   “暂时只能这样。”傅子寒这会儿怒气已经消减不少,也冷静了下来,“向家虽然不如以往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父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对付他们,先让尹家抵着,这笔账迟早要算。”   两父子静坐片刻后,傅子寒安排立文早一点去石经寺,那里是本州巡抚何大人的夫人娘家寡居姑姑清修之地,等闲之人是不敢去那边闹事的。而且何夫人的娘家是书香门第,对学子的态度比对普通人好得多,她姑姑早逝的丈夫也是名门大儒,傅立文去了那边安心读书备考,若是向家敢去惹事,何夫人都不会放过他们。   家这边也打算将静姝送去尹二少夫人那里暂住,他则要去州府一趟,一是拜见当年的恩师,二是要去见一个老朋友。若是处理好了,他就可等立文府试之后,将他送入州府的书院读书,而自己则带着女儿同去州府备考秋闱。   原本他是没打算找以前的老友的,连恩师那里都不太愿意过去拜见,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跟立文也解释不清。但是现在的话就不行了,向家不是个规矩的人家,尹家就算愿意出头,他如果不能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只怕日后受制于人的情况比现在得罪向家还难受。   傅立文本想说自己跟着父亲一起去,可再想想,年后不久就是县试,自己当务之急是要考中童生,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秀才的功名,这样子哪怕尹家不肯再帮忙,一家两位秀才,向家也得掂量着点。   傅子寒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直接送走了一双儿女,第三天他人就到了州府。   州府这边跟县城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便是傅子寒有原身的记忆,但在看到热闹喧嚣的州府之后,也不仅感到一丝激动。   循着记忆来到一处安静的巷子里,质朴的大门紧闭,门口没有小厮门房值守。他上前叩响门环,没一会儿,青衣小厮就开了侧门,露出半张脸来。   “来客有何贵干?”   “在下傅子寒,特来拜见老师。”   将名帖递过去,顺便塞了几个铜板到小厮手里。   “我家大人正在会客,你且先等着,待小的进去通报。”   门又被掩上。傅子寒也不着急,长身挺立的站在侧门旁安静等待。   没多会儿,小厮将门打开,带上了几分殷勤的笑容:“傅先生请,我家大人在花厅等您。”   跟着小厮绕了一阵,就看到梅树下的四角亭里,有着长须的半百儒士正在执笔书写。   傅子寒顿了一顿,整了整衣袍袖角,对着那位儒士一躬到底。半响,儒士都没出声,傅子寒也不抬头,就这么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轻哼一声,让他抬起头来。   傅子寒带着笑容看向那位儒士,在见到对方已经花白的鬓角和瘦削的脸庞后,笑容淡去,眼底浮上一丝担忧。   “老师怎会……”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老师?”儒士将笔一扔,语气冷飕飕,“这些年都不肯来见老夫跟你师母,当你已经忘记了。”   傅子寒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其实他是不太想的,可不知道为何,膝盖突然就软了。   “老师,这些年学生是没脸来见……”他跪伏下去,声音有些颤抖,“当年学生发下豪言壮语,然而世事莫测,学生能安身之时,已经不再有勇气来见老师跟师娘了。”   儒士急促的呼吸,强压下心头的酸楚跟痛惜,再看向傅子寒的时候,目光已经柔和了很多。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傅子寒的难处,只是依然责怪傅子寒宁愿自己承担都不肯向他求援。这一晃十数年过去,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是个气质内敛的中年人了,他能再见到他已经是老天爷开眼,还苛求什么呢。   亲手扶起傅子寒,儒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去了内室。   “你师娘今日出去做客,还不知你来了,等晚上她回来一定很高兴。”   傅子寒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些,更关心老师和师娘的身体,得知他们二人都好,只是年纪大了,身体肯定会有些小毛病后,才松了口气。   “看你这年纪,也该成家了。怎么不将你妻子孩子一起带来?”   傅子寒静默片刻,低下头,将自己妻子已经去世的事儿告诉了老师。   “不过学生家的一双儿女倒是应该带来给老师瞧瞧的,但是么……”傅子寒抬头瞥了眼老师的面容,讪讪的低下头,“学生这不是担心老师不给学生留面子,当着他们的面挨骂么。想着先来把骂讨了,等下次就不会丢脸了。”   “你个滑头,这些小心思倒是还没丢下。”文先生啐了他一口,眼中带笑,“你师兄去了林南任职,家里就我跟你师母两人,你若是心疼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将你那一双儿女带过来多走动走动,也让你师母能有个说话的人。”   “那是再好不过了,静姝现在年纪也大了,学生虽然能教她读书明理,可这女孩子该会的是一点没办法,能让师母帮着□□一二,是静姝莫大的福气。”   这也是他拼着被识破都要来拜见老师的原因之一。文师娘虽然出身不显贵,但她是孔家的后人,哪怕只是个旁支的旁支,身上搁着孔姓,那就跟一般的女人不同。静姝若是能得师娘指点一二,日后说出去人家也不会再嫌弃她是个没娘的姑娘。   师徒二人喝着小酒聊了一下午,等到师娘回来,一看到傅子寒,二话不说就上前给了他两下。虽然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傅子寒也得乖乖的跪下让师娘出了这口气再说。   “你这个小混蛋,自己折腾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累了女儿。”师娘的脾气可比文先生火爆,一拍桌子就径自做了决定,“这尹家毕竟是商人之家,虽然尹二少也有个秀才的功名,终究不是自家人,你闺女搁他那里不妥当。等明天师娘就让人去接来跟着我,待你秋闱之后再说其他。”   至于向家,文先生跟孔师娘都没放在眼里,连提都懒得提。   傅子寒也没想过让老师帮自己出气,他一个大男人,要报仇肯定自己来,更别说还是给自己女儿报仇,借老师的手算个什么意思。老师跟师娘愿意把闺女接到身边,对他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在文家待了一晚,第二天傅子寒去了城东大宅。这次他是拿的老师的名帖去的,希望别把那家伙给吓出个好歹来。 第14章 不能忍   童明山在家窝了快三个月了,每天只知道抱着自家的小儿子逗趣,一谈到回京城就黑脸,他妻子被气哭好几次,可又拿这死胖子没办法。   初十这天,瞧着丈夫心情好,童夫人又试着提了一句京城。这城字还没出口呢,童胖子就大发脾气直接掀了桌子,还搁下狠话,说童夫人若是想要回去,他也不阻拦,直接带着和离书走就行了。   童夫人先是被丈夫掀桌的动作给吓住了,再然后听到他说和离,竟然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旁边的丫头们手忙脚乱的扶着她,又急着请大夫来,而童胖子直接抱着小儿子起身就走,根本不去看他夫人演戏。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装晕装病的戏这几年不停上演,童胖子早就厌烦了她,若不是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早就休了她了。   说起来童夫人也有点作。她跟童胖子成亲十年一直无所出,起先童胖子还怜惜她压力大,带着她离开老宅,不让自己娘亲磋磨妻子。可后来发现她自己生不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嫉妒怀孕的姨娘,接连下手让童胖子没了三个孩子,这就有点不能忍了。   童家虽然在京城算不上顶尖世家,也不是一般人能谈及的。童夫人的娘家都警告了她好几次,可她跟魔障了一般,就是不肯收手。   后来还是童老夫人出手,童胖子才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十年里,好歹有了两子一女,都养在卞城老家,不肯让童夫人照顾。   直到这次童胖子在京城得罪了权贵,被下放到这边,才无奈将小儿子养在身边。就这事儿,戳痛了童夫人的心肝,闹着要让童胖子想办法回京城去,原因为何,还不是因为童胖子得罪的权贵就是看上了他这个小儿子的娘,想要买过去不成,才出手对付童胖子的。   给他生了小儿子的这个女人本身是个舞姬,若是没有身孕,便是送过去也无妨。可既然对方有了自己的骨肉,那肯定不能这样做,他童胖子还不想自己头上能养马。   偏偏这个童夫人不是个明白人,自己不敢再亲自出手,就想着让童胖子回去,然后勾得那个权贵出手。这脑回路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去想的,偏她还觉得自己的办法高明得很。见天儿的去刺童胖子,这好了,童胖子都觉得自己无需再忍了。   傅子寒就是这时候找上童明山的。   童胖子接到文先生的名帖的时候还纳闷儿来着。那位老先生最看不惯他,怎么可能上门拜见,莫不是有人偷了文先生的名帖来骗人?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让小厮将人带到前厅。童胖子抱着小儿子进门的时候,差点没被那个长身玉立的人给吓得摔一个大马叉。   “你这是诈尸了?”把小儿子塞给奶娘抱着,童胖子绕着傅子寒看了两三圈,还伸手去捏他胳膊,“我看看是不是闹鬼。”   “童胖子,你行了啊。”白了童胖子一眼,傅子寒转头去看奶娘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团子,“这次过来倒疏忽了你还有孩子,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个玉石章就给孩子玩吧。”   “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玩得来这个,你就别破费了。”嘴里虽然这么念叨,却也没塞回去,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童胖子更想掐着傅子寒的脖子追问他这些年干什么去了。   “这次只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晚点我就得离开州府了。”   傅子寒给童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童胖子的书房。   虽然十几年不见,挚友还是挚友,童胖子也还是那个仗义的胖子。   他们俩在书房交谈,童夫人在房间里哭闹发脾气,然而就算她将房间里的东西砸完了,可自家丈夫依然面都没露一下。   “夫人,您这样闹下去,老爷会更生气的。”童夫人身边的嬷嬷瞅准了时机上前劝说,“回京这事儿不妨放一放,等老爷自己想通了就好了。再说……”嬷嬷左右看看,摒了丫头仆妇们出去,只留下自己陪着童夫人。   她是童夫人的奶娘,又是陪嫁的嬷嬷,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家小姐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童夫人有些偏执得疯魔了。   “那个贱婢现在被老爷逐去郊外农庄休养,断然是不会轻易将她接回来的,只要她不在老爷身边使那些狐媚子手段,等过个一两年,悄悄的处置了她也就罢了,何苦跟老爷不痛快呢。”   “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那些贱婢都能生下孩子,偏偏我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法子都想了,明明大夫也说我没问题的,就是怀不上!”   童夫人心里的痛也让她昼夜难眠了,眼瞅着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可没个孩子傍身,迟早这偌大的家产就会落到那几个贱婢生的贱种手上。她不甘心!   嬷嬷也很无奈,早些年她就跟童夫人提过,不然将庶出的长子要过来养在自己名下,这样就算以后生了,她再想办法弄出去也就行了,若是不能生,她养大的孩子,又没了生母,还不等于就是她生的么。   可童夫人的醋劲太大,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在庶出的长子再一次差点被她折磨死的时候,老夫人终于怒了,直接将孩子养在了自己跟前,这下什么打算都没用了。   偏都这样了,童夫人还执迷不悟,想要将庶出的几个孩子都给弄死,哪怕她跟童胖子无人送终都无所谓。这样的妻子,童胖子没有早早休了她,已经很是厚道了。在这样弄下去,一纸休书是免不了的。   这边童夫人还在自怜的时候,童胖子却跟傅子寒提起了这事儿。   “之前不肯休她,一来是怜惜她不能生育,便是休回去了,也别想再嫁。二来当年她哥哥在你家出事的时候多少搭了把手,念着这份恩情,我也尽量容她了。可现在,那女人已经疯魔,她自家哥哥都不想再管她,我也打算跟她和离。”   傅子寒完全不懂这些,一脸懵然的看着童胖子,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原身记忆力那张快要遗忘的脸。   说是童夫人的哥哥对他有恩,其实不过是那人为了自保,但这点傅子寒也不打算跟童胖子解释。至于他要和离,那是他的自由,傅子寒可不愿掺和。   “跟你说这事儿,是想着接你的手,将我幼子也送去文先生家暂住,等我这边弄妥当了再接回来。你是不知道那毒妇有多狠,连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我怕她趁我疏忽对孩子下手。”   这事儿傅子寒不敢轻易做主,答应晚一日离开,帮童胖子跟文先生提一下,若是师娘同意,则明日就可将他幼子送过去。若是不同意,童胖子也好另想他法。   回去之后傅子寒跟孔师娘这么一说,孔师娘顿时呲鼻。   “这个童胖子打小就混,现在更混了。这要搁之前他休妻也就休了,但现在不行。”   “为何?”傅子寒是真心不太懂,他知道有七出之罪,童夫人应该占其中之一吧?   “童胖子是被下放到州府的,他得罪的是权相的侄子,户部的侍郎。而童夫人的哥哥虽然跟她不太亲近,却偏偏抱上了这位大人的腿。胖子真要是休妻,肯定是伤了他夫人娘家的面子,连带她娘家的那些姑娘都会被拖累,就凭这一点,童夫人的哥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子被休。”   “那可怎么办?”傅子寒也替胖子委屈,难道就让这么个混不吝的妻子在后院发癫?   “其实要办也好办。就借口童夫人身体不好,将她送回去童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出手收拾她就行了。不过我觉得童老夫人答应的可能性很小。”孔师娘跟童老夫人打过交道,那老夫人也是个难以捉摸的,行事很没有章法,“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大舅子亲自出手。不过这难度就很高了。”   孔师娘说了这么些之后,就不肯再说,毕竟后宅的阴私手段没必要让傅子寒知道,大老爷们儿的,学这些太不能见人。   傅子寒得了孔师娘提点,直接回房刷刷的写了封信,让人赶紧送去童府,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第二天一早,傅子寒趁着城门初开,就混在出城的人群里离开了州府。他走之前已经跟老师师娘辞行,只是怕童胖子脑抽的跑来堵他,才悄咪咪的趁早离开了。   果然童胖子派去的人在得到傅子寒已经离开州府之后,让童胖子气得跳了半天的脚。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童胖子有多恨傅子寒呢,嘴里念叨着要给对方好看什么,威胁满满。   得了孔师娘的指点,童胖子暂时按捺下了和离的心思,只让人看好了童夫人,不许她轻易出府。这边则打包了奶娘丫头,连同小包子一起,送去了文府。 第15章 县试   州府衙门里,师爷跟知府大人将这事儿禀报上去,其中没有提到傅子寒的名字。   知府是受人之托让看着童胖子,也知道他家后院的糟心事,对于童胖子将小儿子打包给文先生一事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却觉得这是个能保住童胖子那个小儿子命的唯一办法。毕竟嫡母想要除去一个不懂事的庶子,这手段太过轻易了。   “倒是没有想到,文夫人竟然会同意帮童胖子看着他儿子。这种关系可不一般,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大人,卑职去打听过,好像是文先生以前的一个学生跟童明山是好友,这次前来拜访文先生的时候,就顺便也去拜访了童明山。估计是那人给牵的线。”   文先生是大儒,孔师娘更是名门出身,他们俩的弟子可谓遍天下,时常都有前来拜望的,不过这人刚好也跟童胖子有交情倒是让人有点意外。可也说得通,毕竟童胖子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大书院的学生,不过后来出了点事,他就没再书院读书过了。   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之后,知府也放了心,只要童胖子那里不出幺蛾子,其他的他也不必多管。等到上面那位气消了,说不得童胖子还会回去京城,他又何苦为了这事儿得罪对方。   傅子寒到家的时候,孔师娘派来的嬷嬷已经接了傅静姝回家,正收拾东西打算带去州府。   原本以为赶不及送女儿,却没想到因为尹家不舍得放人而多停留了一天,让他能亲口跟女儿解释这一切。   听了父亲的安排,知道等哥哥县试之后,他们就会去州府跟她团聚,傅静姝才勉强咽下了委屈和惶恐。她还以为父亲不想要她了呢。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啊?”知道傅静姝在想什么之后,傅子寒都要被气笑了,为了这个女儿,他可是打破了原身的誓言,亲自去找了老师求助,怎么会有不要她这个误会出现?   得知自己想多了的傅静姝很难得的腻在父亲身上撒娇。打她五岁之后就没有这么跟父亲亲昵过了,现在做起来还有些小羞涩呢。   “傻丫头,我师娘可是孔家出身,你能跟着她老人家学习,那是咱家祖上积德。你可给为父听仔细了,平时机灵着点,遇到事情该问就问,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别装懂。直接问出来,师娘会慢慢教你,你不说,谁还没事儿一天到晚猜你心思?等你再大一点,爹爹就教你缂丝。”   傅静姝对缂丝想了很久了,可惜她一直没被允许学习,傅子寒觉得她现在还太小,之前又没有经过系统的教导,书画都比较弱,现在来学习,以后最多也只能当个缂丝的匠人。但是等书画小成之后再来学习缂丝,自然就多了灵气,作品也不可同日而语。   静姝对这些不了解,但她知道一点,自己的爹肯定不会坑自己的。既然爹爹说她还不够格学习,那就好好的跟着孔奶奶打基础,等到父亲认可了在提出要求,父亲也就没借口拒绝了。   至于父亲说的那些什么女孩子有了这个手艺就可以找个好人家什么的,静姝表示她没兴趣!   送走了女儿,傅子寒有心情来关心儿子了。   县试在即,他必须得给儿子做好后勤工作,这是当爹妈的任务,不能拒绝。   正好县试的地方离家不远,傅子寒提前点去外面逛了一圈,加上原身留下来的印象,他大概明白了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月的天气还不错,虽然冷了些,却没有多少雨雪天,等到二月应该会比往年暖和一点。   但是再暖和也不能跟家里相比。所以必须的遮雨的油布得准备。还有厚实的布衣服也要弄一套,不能带夹层,否则穿不进去。   闲来无事的时候,傅子寒在街上逛悠了好几天,寻摸了几张皮毛,打算给儿子做个皮背心和皮裤。结果裁缝一量,说只能做一件半长的皮背心,外加两个护膝。傅子寒想来想去,只能如此。因为他在寻摸的时候,不小心说给了旁人听,这两天街上就看不到有皮毛出售,有点货直接就被人收走了。   当然,他可以去找尹家求助,但问题是为了这么点东西去欠个人情,他是不是傻啊?   有这功夫,他宁愿给儿子设计一个小火炉,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热饭吃,可不比皮毛来得值?   说做就做。花了两天功夫,傅子寒设计了一个可装卸式的小火炉出来,上下两截,下面有个小盒子能装灰,这样就免除了灰烬不漏让火熄灭的悲剧发生。   火炉上面给用了一张小网,还有一个同等大小的可折叠的架子。需要煮食的时候,直接把小锅放上去。晚上则可以放架子上去,将鞋子什么的搁架子上烘烤,免得夜里天凉湿度大,布鞋变得湿凉,连带寒了脚。   像一个什么都要操心的忧愁的老父亲一样,傅子寒把儿子送进考场,感觉跟送进刑场差不多。   经历过连考五场魂不守舍的煎熬后,傅子寒终于看到了从考场里出来的儿子。还好,他家立文虽然有点憔悴,却依旧脸上带笑,不像他旁边那些学子,一个个蔫眉搭眼。   “父亲,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在家也坐不住,就过来看看了。如何,看你的样子,应该有几分把握吧?”   “还好了,遵照父亲的嘱咐,儿子先将会写的都写上了,有几道不太明白的,也尽力填上去。”   “那就行,走吧,家里给你炖了菜,回去好好洗漱一下,吃点东西睡上一觉。不要觉得年纪小就硬抗,以后这样的经历还多着呢。”   父子两一路走一路聊,没多会儿就到了家。   李婶是照着傅子寒给的法子炖的汤,清清白白的汤水撇开了面上的油,一碗下肚人都暖和了几分。再吃一些肉块和菜,又泡了一碗汤泡饭,傅立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迷糊了,只想倒下去好好睡上一觉。   年轻人消化好,也不担心他吃了就睡会积食,傅子寒招呼李婶回家去休息,明日再来即可。   他则拿了书本笔墨,坐到院子里开始抄书。   这功课是文老先生给安排下来的,让他把论语抄写三遍,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交过去。   起先傅子寒在抄书的时候还略有些心浮气躁,总会想起自己年幼时为了讨好父母和祖父母而乖乖抄书练字的往事。   第一遍抄出来的书,字迹让他自己看着都羞愧,于是开始抄写第二遍。   第二遍的时候,他心要宁静一些了,甚至还有兴致去回忆自己当初看过的那些资料,关于论语的各种注释解释等等,发觉每抄写一篇,自己的理解就更深一些。这才有了几分真正的沉淀下来。   现在他写的是第三遍。字迹清晰昳丽,通篇一气呵成。而且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几乎能完全的将所有文章背诵下来,在抄写的时候,每一句的释义都在心里浮现,各种不明白的地方也有条有理的自个儿排了序。   他现在是默写一篇就会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另写在一张纸上。下面有间隔,等到后面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了,就用小楷将自己的答案填写上去。   不知不觉的,他给这些文章写的释疑积累起来,都要比一本书更厚了。   傅立文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在四月进行,需连考三场。   立文自觉自己县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现在得安心应对府试,所以这几日都跟着父亲在家认真温习功课,闲暇时会翻看父亲的手稿,学着父亲应对学问的方法。   转眼到了放榜之时,县衙前面张贴榜单之处已经是人头攒动,等闲都挤不进去。   傅立文跟他的一众好友也来看榜,他们倒是不着急,坐在边上的茶馆那儿等人散去。反正早看晚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不是说你第一个到榜单下就能有你的名字。   没多久,果然有很多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县衙前面也空了一大片。   “立文,过去看看?”   傅立文含笑起身,跟着好友去了张贴榜单处。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所以看榜的时候也没挤到最前面,而是从尾榜开始看。哪知他还没扫过几行呢,好友就一脸扭曲的戳了他的手臂。   “傅立文啊傅立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傅立文疑惑的看向好友,眉头轻蹙,他这是吃错东西了?   “你还说你考得不太好,你这个县试第一名都考得不好了,我们岂不是烂成渣?”   “啊?元力兄你别是看错了吧。”一边说着,傅立文一边朝榜单前面看去。   旁边听到他们二人对话的学子,带着羡慕的眼神给他让开了位置。   果然,高悬榜首的就是傅立文三个字,旁边的地址籍贯也毫无相差。   傅立文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平日里努力去学父亲的稳重,那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稳得住。当即就半张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似乎都不熟悉了的名字。   “傅兄,你这可该请客了!”   周围上来恭贺他的人不少,他回过神来,努力平复自己兴奋的心情,一一稽首回礼。   傅子寒其实比傅立文还先知道他的成绩,这会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宴席,让他能宴请来给他道贺的诸多同窗。   街坊上门来恭贺的邻居也不能无视,傅子寒在李婶家人的帮助下,干脆的订了天香楼的酒席,直接摆了三天流水席。   尹家的贺礼来得最快,而且不少。   傅子寒原本是不太想接的,可又找不到合适推拒的借口,只能带着郁闷收下,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还回去。   下午的时候,知县的贺礼也由师爷送了过来,两封银子足二十两。   这银子虽然不算多,但表达的态度比银子值钱。傅立文虽然现在还不能称为秀才,可他只要发挥不失误,基本上府试和院试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这也只是一场县试而已,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不能太掉以轻心。 第16章 气笑了   三月整月父子俩都闭门读书,连文会都少去。大家也知道他们父子今年任务繁重,也很自觉的不去打搅他们。便是向家也不敢在这个当头上给知县老爷难看,毕竟傅立文是县试案首,若是府试院试都能得到案首,那就是俗称的小三元,这可是特别长脸的事情,官老爷的政绩也能有非常亮丽的一笔,怎么可能让向家给破坏掉。   四月的府试进行得依然顺利,连考三场下来傅立文一点没有憔悴的模样,反而兴致很高昂。   “父亲您是不知道,您那些书册释疑可是给了儿子好大帮助。”   回到家关上门,傅立文就忍不住朝着父亲笑。   这次考试的内容就有论语上的题目,之前他还有点忐忑,觉得自己越读越心慌,后来看了父亲抄书时写下的注释,一点一点的梳理了一番,心里有了三分底气。没想到这次运气相当不错,其中一场考的内容就跟父亲在册子上写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当时就略有些激动,而后一气呵成,连带着其他的题目也绝得有把握多了。   “有用就好。这样看来,你府试的成绩也不会太差。案首不案首这事儿先别去管,专心准备院试就好。”   既然儿子觉得有七八分的把握,傅子寒也就开始盘算迁往州府暂住的事情了。   他虽然有了原身的所有记忆,可毕竟思维方式不同,对乡试的把握不大,他需要趁这段时间多去请教文老先生。再说女儿静姝还在恩师那里翘首以盼,他不可能将女儿丢到一边不管。   傅立文也想妹妹了,这是自静姝出生以来,兄妹俩分别时间最长的一次,若非有重要的考试不能让他掉以轻心,他绝对早就按捺不住跑去州府看妹妹去了。   等待成绩的这些日子,傅子寒没让立文继续看书。他知道做事需要劳逸结合,就这几天时间也看不出个状元来,反而会让神经越绷越紧,对他后面的考试没有好处。   君子好琴。傅子寒在古琴上的造诣不说多好,应对一般的场合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天他也在教立文弹琴。   从最初的勾连不断,到现在勉强能听出几个音节,傅立文觉得比自己背一本书都累。但神奇的是,他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了,哪怕是被他爹嘲笑连个孩童都不如的指法,也能让他自娱自乐好半天。府试   就在这些弹琴下棋偶尔读读书的日子里,府试的成绩下来了。   再次成为案首的傅立文多了几分稳重和潇洒,应对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僵硬,准确的说,他的身上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气质,这是自信给予的。   这次傅子寒没有过多的掺和他与同窗之间的来往,只在人情往来上给予了几分帮助。   说实话,当儿子连拿两个案首之后,连傅子寒也绝对自己的心动了。就像是普通的父母,原本觉得孩子成绩中上,能考个普通的重点高中就不错了,结果一诊二诊都是全市第一名,这心理立马就变了,总觉得应该在中考的时候也拿个第一名,上最好的重点高中才是理所应当的!   当他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心态有些失衡的时候,傅子寒赶紧把自己关在家里抄了一遍心经才平复下来。   “虚荣心害死人啊!”他虚虚的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庆幸自己醒悟得早,没给儿子不该给的压力。这真要是心态失衡了,很容易影响到傅立文的院试发挥的。   看样子是得立即前往州府了。   一来自己跟儿子都需要恩师的指点,二来,恩师经历多了,眼界也宽得多,在很多问题上能发现不足,避免他和儿子走上弯路。   尹家二少也知道傅立文的打算,他表示支持,当然,他也想好了,若是傅立文的院试还是案首,那么不管自己爹娘如何想,一定要把傅子寒撮合给妹妹。   带着尹家好意派来的马车和护卫,将小院托付给李婶照看,傅子寒带着儿子前往州府。   “父亲,州府好繁华啊。”第一次出远门的傅立文睁大了眼睛,从马车的车窗往外看,简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好生一点,别碰着了。”傅子寒小心的将车帘挂在车厢两侧的木卡子里,让儿子不用一直举着。   “等安顿下来,爹带着你跟妹妹好好的逛逛州府。”   “那感情好,妹妹最喜欢那些小东西,我之前抄书存了点铜钱,可以给她买她喜欢的。”   傅子寒笑着点头,没拒绝儿子的好意。这是他对他妹妹的心意,不需要他这个父亲去指手画脚。   马车直接到了文先生的家门口,开了侧门进去,文先生跟孔师娘已经等着了。   两个多月没见到爹跟兄长,哪怕有孔师娘无微不至的照顾,静姝还是红了眼眶,抽泣着扑到了傅子寒的怀里。   心疼女儿的傅子寒简直心都要碎了。   原本静姝就长得很漂亮,在文先生这里养了两月,更是玉雪可爱了,跟个小仙女儿似的。这金豆子一掉,害得孔师娘也跟着抹眼泪,连旁边的立文都拿着衣袖猛擦。   “你们这弄得就跟生离死别似的,至于么。”   旁边传来童胖子的声音,他抱着他那个胖儿子,站在侧边看着。   见童伯伯也来了,静姝害羞的把脸埋进父亲的长袍里,露在外面的小耳朵红得跟宝石一样。   “行了静姝,让你父亲和兄长去洗漱一下,咱们到屋里坐着说话。”   房间是早就安排妥当了的。   傅子寒跟傅立文父子住在前院的左厢房里。格局相差不大,只是傅子寒的书房更大一些,还摆了古琴和棋盘。而立文的书房要简单得多,两架子书跟一张书案,便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傅静姝住在后院,挨着主院的那栋小绣楼就是她的。还有一个教养嬷嬷和两个小丫头跟她一起。   教养嬷嬷是孔师娘以前在女子书院读书的时候的同窗,后来家里出事,她入了宫当宫女,一生未嫁,被放出来后,孔师娘便接了她过来。之前是帮着照顾孩子,后来文少爷去外地赴任,她身体不太好就没跟着去,留下来给孔师娘打伴,这会儿来了傅静姝跟童胖子的儿子,她就接过了教养傅静姝的一应事宜。   真别说,有了蒋嬷嬷的教导,傅静姝的言行举止,说话的语气仪态等等都长进不少,这会儿出去,绝对不会有人说她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静姝也很投玉竹的眼缘,我都好多年没见到玉竹这么开心了。能得嬷嬷的青眼也是静姝的造化。”傅子寒低下头笑了笑,叹气,“当初她娘去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静姝,后来学生蒙昧,也多有疏忽,幸好立文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但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妹妹,更得兼顾自己的学业……”   “哼,你知道就好,这么好的两个孩子,也是你的造化。”   文老先生哼哼了两声,白了傅子寒一眼,心里对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的气其实早就消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不过是将剩余的怨气发泄出来。当然,他也是真心喜欢并心疼两个年幼丧母的孩子。   “是的,若非有立文跟静姝,子寒怕也坚持不到今日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孔师娘轻拍了傅子寒一下,眼角微润,“现在是否极泰来,两个孩子长得这么好,又懂事,以后你再找个好姑娘,这日子还长着呢。”   这话她也是刻意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的,到底,她是看着傅子寒长大的,心里更偏疼一点也是常理。   “是啊,其实若非爹爹顾虑太多,怕我跟妹妹伤心,他早就该替我们兄妹找个娘亲了。”   “诶,说这个就交给我好了,保管你们满意。”   “你个童胖子,先把你家里的事情拉扯清楚再说!”孔师娘拿童胖子这个滚刀肉也是没办法,“你那眼光,别说子寒了,就是我这个老婆子都看不上眼。”   “哼哼,师娘就是偏心子寒。”童胖子气呼呼的哼了两声,满脸哀怨,“胖子我都被折磨好几年了,师娘都不说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子寒一来,又是帮忙照顾孩子,又是张罗给他续弦,感情只有子寒是您二老的亲徒弟,我就是捡来的吧?”   文老先生都被气笑了,这徒弟还有亲的和捡的?这个童胖子,这把年纪了还口无遮拦! 第17章 世叔   插科打诨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童胖子吃饱喝足丢下儿子回去他自己家折腾去了。   傅子寒父子俩则洗漱了各自回屋休息,第二日再聊其他。   主院里,孔师娘卸下头上的钗环,换了衣衫,转头问文老先生。   “老头子,你说那个尹家姑娘到底是不是傻的?这若真要是个傻的,说给子寒岂不是害他一生?”   “傻恐怕不见得。”文老先生坐在桌边,就着烛火看手上书卷,“我找人打听过了,尹家的姑娘是生病后才这样的,说话做事不太灵光。但是就算不傻,她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帮子寒撑起一个家?”   “我也是这样想的。子寒以后肯定会入仕,他的夫人怎么也得跟同僚的夫人交往应酬吧,若是不灵光倒也罢了,若是单纯易受人摆布,这可对子寒不好。”   隔了一会儿,孔师娘又叹气:“子寒什么都好,就是这丧妻有点难办。家世相当的估摸着也不愿意将嫡女嫁过来当续弦,可要娶个庶女,我总觉得委屈了子寒。”   再往高一点的人家想,倒也有合适的,可女方不是被休就是命数不好克夫难以出嫁,左右还不如尹家大小姐好。   “你也别多想了。找个机会探探子寒的口风,看他自己是如何打算的。”文老先生捏了下眉头,放下书卷,“我看子寒也不像当年那么锋芒毕露了,估计他就算入仕,也没有太大的上进心。若是他愿意,以后可以跟着老大走,这样就算他夫人弱一些也不碍事。”   说到自己儿子,孔师娘心情好了点。   “林南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要不让老大媳妇带着孙子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文老先生瞥了老伴儿一眼,当他不知道呢?两个老太婆就想将静姝和自己孙子凑一块儿,但她也不想想,自家大儿媳妇的出身可不低,恐怕是看不上静姝这个丫头的。   孔师娘也不是不知道这点,可她还是抱了点希望。毕竟静姝是自己教养出来的,以后嫁给自己孙儿,她也不用担心静姝被未来的婆家欺负。   “好啦好啦,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老了,让他们自己考虑去吧。我们能帮一点算一点,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出来。”   拉着老伴儿上床休息,文老先生不希望她每天都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想多了自己纠结不说,还不一定能如了孩子们的意,弄得里外不是人那才叫不好。   第二日,傅子寒大早给师父师娘请了安问了好,就带着俩孩子上街去了。   虽然有师娘无微不至的照拂,但是有些小东西他们还得自己添置,总不能吃喝用度全要师父师娘补贴吧。   傅子寒还想在州府买个铺面,现在可以供给自己一家日用,以后静姝出嫁了,那就是她的嫁妆铺子。   来之前好友们的人情,还有知县老爷的红包,以及尹家再次送来的贺礼,足够他在州府买两间铺面并城外的十亩肥田了。   他带着孩子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心里大致有了个计划,而后就需要去找童胖子帮忙,寻个合适的牙人,帮他把这些事情办妥。他的时间是要用来备考的,可不是浪费在这些琐事上的。   东市西坊。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东边的市集上。这边店铺酒楼林立,银楼布楼也比比皆是,还有街道旁边摆的小摊,人流往来十分熙攘。   傅立文带着妹妹在一处面具摊前流连,两兄妹看中了一款半脸面具,手艺还算精细。   面具不贵,一个才三个铜板。兄妹俩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们想要给他们父亲也买一个,可又怕傅子寒不愿意,所以才这么纠结。   在旁边的字画摊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俩孩子过来,傅子寒只能转身过去找他们。还没来得及叫立文的名字,就听到他跟他妹妹的对话。   明白了这俩孩子在想什么之后,傅子寒直接拿起他们看好的三个面具外加一张坠了流苏的纱巾。   给了摊主十三个铜板,傅子寒将面具和纱巾递给女儿。   “喜欢就买,爹爹这点钱还是给得起的。”   说完把手里剩下的面具往自己脸上比了比,惹来儿子女儿掩嘴轻笑。   正在傅子寒逗女儿的时候,旁边被人扔来一东西,他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顺利躲开。   他倒是躲开了,旁边卖风筝的摊子遭了祸。那东西直接砸破了人家摊子上挂着的老鹰风筝,气得摊主直跳脚。   傅子寒敛了笑,和儿子一前一后,将静姝保护起来。   “哎哎哎,你快给小爷把那东西捡起来。”   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冲了过来,差点扑到人家摊子上。   “不就是几个风筝嘛,小爷给钱买下得了吧?快点把东西给我捡起来,不然我砸了你这摊子。”   傅立文眉头一皱,想要上前帮摊主说话,傅子寒拽了他一下,示意他领着静姝到旁边去。   “这位公子,你当街乱扔东西,差点伤着人不说,还砸了人家的货物,本就该赔偿,为何还要口出威胁?”   “诶,好你个书生,你是不知道爷是谁吧?”   “难道所有人都该认识你?”   “呵,得嘞,今天小爷倒是碰上个酸腐书生了,也罢,小爷就教教你,有些人你还真得记好了!”   那家伙也不知道是哪家跑出来的混不吝,明明是锦衣公子的派头,偏周围没个护卫家丁什么的,上手揍人都是亲自出手。   傅子寒闪开一步,躲掉了他挥过来的手掌,而后一个撩脚,就将这位“小爷”给绊倒在地。   旁边傅立文看到有人要跟自己父亲动手,按捺不住想要上去帮忙,却被一只胖乎乎的手给压住不能动弹。   “贤侄你就这儿看热闹就成,这家伙远不是你父亲的对手。当年他带着我们跟那帮子家伙打架的时候的风姿,现在想想你童伯伯我都还热血沸腾呢。”   “父亲……打架?”   傅立文简直觉得自己要风中凌乱了,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那个风光霁月的父亲,宛如谪仙的父亲,是如何捋袖子跟人肉搏的!   而在傅立文愣神的时候,傅子寒已经完成了反杀,将那位锦衣公子的手别在身后,听他哎哟哎哟的口出威胁。   “好你个臭小子,你爹不是让你禁足了么,咋又跑出来了?”   这个时候,童胖子才上去接过那家伙手里捏着的东西,看了眼,没看出个名堂来,直接忽视不管。   “童,童伯伯!童伯伯快救我,这家伙要杀了我!”   “你个混小子,瞎叫什么。还不老老实实的跟你傅世叔认个错,不然回家你爹非得揍死你不可。”   锦衣公子吓得胆儿一颤,斜睨他身后侧含笑站着的傅子寒。   “世,世叔?侄儿,侄儿怎么没见过这位世叔?”   “切,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童胖子拍了那小子肩膀一记,“赶紧给我回去,顺便跟你爹说一声,下午我跟你世叔过去拜会他。”   锦衣公子诶了一声,赶紧跑人,临走的时候看到傅立文带着静姝朝傅子寒跟童胖子的方向走去,脚下一顿,而后还是没敢过去,疾跑回去报信了。   他不怕童胖子糊弄他,毕竟虽然童胖子被撸了职务,可背景地位还在,他爹也说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就得官复原职。   “这是谁家的小子?”   “不就是何邵文那家伙的老大么。成天逗猫惹狗的,把老何气得在家跳脚。前两天才说他家老大去青楼喝花酒,把老何两口子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这小子肯定是翻墙出来的,不然不会连个小厮都不带。”   既然来了这么一遭事,傅子寒也就直接带着俩孩子去了酒楼吃午饭,童胖子不请自来,还死活闹着要请侄儿侄女吃饭。   傅子寒都懒得跟他说那么多,要了点清酒,自斟自饮。 第18章 置办家业   正吃着呢,蹬蹬蹬跑上来一人,清俊儒雅,颌下蓄有一簇短须。   来人上来就看到了童胖子,主要是这位体型太显眼。跟着就看到了胖子身边坐着的清雅中年。   说是中年,可一来傅子寒年纪本身就比他们要小一些,二来傅子寒面相比较年轻,就算跟傅立文站一块儿,也多有人不信他是傅立文的父亲。所以两位中年人一碰面,就跟失散多年的亲叔侄似的,抱在一块儿就差嘤嘤嘤了。   傅立文跟傅静姝站在一边,有些尴尬的看着父亲被那位叔叔抱着猛拍,特别是静姝,都有点想要上前拉开拍她爹背脊的手了。确定这不是在替他儿子报仇?   “行了你们俩,别把孩子吓着了。”   何绍文瞪了童胖子一眼,拉着傅子寒坐下,还带告状的。   “这死胖子,还跟我显摆你去找他不找我,说吧,你为何不来找我。”   傅子寒摊手:“谁让你没他那么跋扈。”   “那倒是,我是读书人,不像这家伙,有辱斯文!”   说完之后才又转头看还站在一旁的傅立文兄妹。   “这就是你那一双儿女吧?之前就听说侄女在文夫人身边,只是一直不好去看她,今日既然见着了,这见面礼一定要收下。”   何绍文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递给两个孩子。   兄妹二人看到父亲点头了,才恭恭敬敬的收下,并道谢。   “唉,你看你,这一双儿女长得水灵不说,知书识礼又谦和,不像我家那个混世魔王……哼,老子都懒得说他了。”   能把何绍文一个读书人逼得爆粗口,可想而知他家那儿子有多熊。   “孩子还小,多教教就好了,你又打又骂有什么用。”   “你是不知道,他娘跟他祖母把他宠溺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活生生又是一个纨绔。”   “你胡说什么呢。”傅子寒瞪了何绍文一眼,“那孩子我也见过,虽然脾气大了点,却跟纨绔丝毫不同,你多教着点就行了。”   何绍文直摇头叹气,不想再提自家那个熊儿子。   “我听童胖子说你要参加今年乡试?”   “没错,当年错过太多,不可能一一弥补,但是考中进士是我爹娘对我唯一的要求,我只是不想以后去了地下不敢面见他们二老。”   “也是,考就考,就不信连你都考不上。”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却我自己都没有这么足的信心。”傅子寒给何绍文童胖子把酒杯斟满,“早些年我跟拙荆只想平平安安度日,加上当时那样的情况,也没打算再走这一步。书本丢下这么多年,想要捡起来也不是易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这话就勾起了童胖子和何绍文对于当年那事的回忆,一声长叹之后,也不再去触碰这个话题,免得又勾起傅子寒的伤心事。   “对了,你是打算在州府置办产业,还是去了京城再说?”   “老师既然已经决定定居州府,那么我也打算在州府先置办一套宅子,不需要太大,我家人口简单。”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你放心,过几日就保证让你带着两位贤侄住进新房。”   傅子寒笑了起来,言道不急,他跟儿子今年都要参加科举,也顾不上傅静姝,既然都已经欠了恩师的情了,也不在乎多欠一两分。   “等到立文考完,我就打算上京了,所以这之后他们还是会应该在恩师家里借住。”   宅子不需要急着弄,但铺子可以先看看,若是合适,拿下一间来,赚的钱也能给两孩子提供些零用,不然吃穿住行都要师父师娘负担,这可就太没脸没皮了。   还有田地。没有什么比田地更能让人心安的,也只有置办了田产,他们才能真正的立足下去。   再说了,他若是跟立文都入仕的话,手上商铺太多也不是好事。朝廷对官员有严格要求,超过的都会被罚没,只有田产可以借用其他的名目多置办一些。   “唉,你还担心侄儿侄女的生活?有为兄跟童胖子在,他们你就别操心了,放心,累不着你师娘的。”   跟童胖子家不靠谱的夫人相比,何绍文的夫人虽然出身没那么好,却是个实诚的人,对何绍文的妾室通房恩威有加,几个庶子女也都教养得极好。   早些年何绍文跟童胖子一样浪来浪去,家里的小娇娘就没断过。后来何绍文因为妾室争宠差点让夫人失去孩子的事情发生,一怒之下发卖了那些心思恶毒的女人,只留下几个已经生养过的姨娘妾室,并将所有的孩子都交给夫人教养。   他立威之后,何夫人也没有再心软,该处理的处理,该安抚的安抚,这么些年,何家的后宅虽然还是不小,但那些卑劣的手段倒是没有再发生过。几个孩子之间也大都相处甚好。   “庶子嘛,他们若是愿意从科举晋身,我跟夫人当然乐意,毕竟也是我何家的后人,他们起来了,对嫡子也有好处。便是不愿意走科举的,只要能自己找到合适的营生,夫人也都会给与钱财支持。女孩子更好说了,左右一副嫁妆的事,我们又不是出不起那份钱。”   “是的,何兄果然厉害。”童胖子对何绍文也是佩服的,他当年就能果断出手,将内宅之乱压下去,而自己却因为心软和退让,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真是骑虎难下。   童胖子虽然这样说,但何绍文可不会真觉得自己就厉害了。   他家作妖的是那些姨娘妾室,而童胖子家是他那位出身高门的妻子。这就有根本上的不同。   但是童胖子有句话也说得对,如果当年他强硬一点,将这事直接捅到妻子娘家去,也不会因为一退再退而闹到今天这地步。   对于这两位丰富的后宅生活,傅子寒是佩服至极,他是绝对不会愿意去尝试一下的,想想就头大。   这也是他不太愿意如了尹家的愿的原因之一。他担心尹家会因为尹小姐生的孩子,而对立文跟静姝不利。   童胖子在上次见过傅子寒之后,就让人将他这些年的情况稍微打探了一下,对于尹家的打算,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跟傅子寒的担心不同,童胖子其实很赞成傅子寒娶了尹小姐。   不是说他想要害傅子寒,想让他娶个傻妻好丢脸,而是他认为以傅子寒现在的身份地位,尹家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就算为以后考虑,娶了尹小姐还能免除掉很多麻烦。这点他还没来得及跟傅子寒沟通。   至于傅子寒担心的立文跟静姝的事,在童胖子看来根本就无需担忧。等傅子寒真娶了尹小姐,能不能生是一回事,就算生了儿子,傅立文都成秀才了,难道尹家还敢对他下手?再说傅静姝,一个女孩子而已,尹家若是想要自家姑娘日子好过,还得对静姝好点才行,不然那些夫人们就能在背后戳穿他家姑娘的脊梁骨。   这些话都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来说,三个大男人收敛着喝了几杯就各自回家,约好找个时间一醉方休。   回去的路上,静姝一直不吭声,傅子寒摸了摸闺女的头顶,问她是不是今天闷着了。   “不是的爹,您说后宅都这么可怕吗?”   傅子寒抚摸她的手一顿,收回来搓搓鼻子,苦笑:“爹爹也没经验啊,我跟你娘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家里也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   静姝轻轻的咬唇,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   “妹妹不要担心。有爹爹跟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包括你未来的夫君。”   傅立文毕竟要大一些,在书院里见的听的也不少。他们那个小镇,地方不大屁事不少,稍微有钱点的人家后宅都有通房姨娘。包括他们书院里也有学生是姨娘所出,跟正室的嫡子之间都不是没干过架!   想到这个,傅立文顿觉压力重重,他得立起来,才能给妹妹更多的底气对他未来的妹婿说不。   回到家,傅立文就投入了书本之中,简直比他才参加县试的时候都认真。   “你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难道受刺激了?”   “谁刺激他的?未必然他是想要高中,然后好娶妻纳姨娘?”   “爹!哥哥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傅子寒老脸一红,他一时顺口就给忘记这不是他那个年代了,什么话都得收着说,更别说面前的不是他那些同学损友,而是宝贝乖女儿。   “咳咳,口误,口误。乖女儿,你先回去休息,为父去你文爷爷那里坐一会儿。”   傅静姝乖巧的应下,跟着丫头回了自己绣楼。她今天跟父兄出去玩,该做的功课还没做呢。这会儿回去时间正好,在吃饭前应该能写完孔奶奶给她布置的功课了。   孔师娘对傅静姝也是真心实意的,完全是照着自己娘家教导女公子的模式来,不求傅静姝有多出色,但文墨必须精通,女红也得有所涉猎,最重要的是掌家的事情务必熟悉,这才是正房娘子应该会的。   孔师娘没想过傅静姝要嫁给豪门贵族做宗妇,她的家世还是稍微弱了些,生母又早逝,就算傅子寒续弦,以续弦的娘家来看,也不可能有多高贵,所以那些祭祀之类的东西,孔师娘只给她稍微讲了一下,让她心里有数就成了。 第19章 倒下了   才过端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今年院试是岁考,贡院那边已经修缮过,学政大人也倒了州府主持考试。   今年比较好的是,去岁因为暴风雨,老贡院的考棚倒塌不少,为了应对今年的科考,特意进行了重新修建,虽然规模制式还是一般无二,但好歹没有旧棚那种漏水的现象。   文先生的家里贡院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不需车接车送,就小厮陪着傅子寒父子二人过去。   到路口的时候,却看见尹家的车马停在路边。   傅立文抬头看了眼父亲,乖乖的站在原地没动。   傅子寒上去询问,果然是尹家两位少奶奶陪着尹小姐特意在等他们。   “这是特意给立文准备的,希望能借个好彩头。”   看了看车里递出来的篮子,傅子寒原本想要推拒,转瞬又接了过来,对着车厢道谢。   将篮子递给立文自己提着后,立文也在父亲的提醒下朝马车微微欠身。车厢的布帘动了动,而后马车缓缓驶离。   “父亲……”傅立文有点苦恼的看着自己手里精致的提篮,又看看小厮手里自家不打眼的提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你尹家婶子的好意,你收下就是,至于这提篮,还是用自家的稳妥些。”   不是怀疑尹家会在提篮上做手脚,而是傅子寒不希望因为这个提篮而让监考的人觉得立文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黑暗之处无所不在,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提篮的缘故,让立文得到不太公正的待遇。   不是傅子寒想得太多,是他不愿意儿子因为无谓的外因影响到正常的发挥。   听完父亲的话,傅立文松了口气,但是又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吧,文墨之类的还是用自家准备的,吃食倒是不用客气。”   儿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尹家是大富之家,想来准备的吃食不会太难吃。   将提篮中油纸包裹的食物放入自家准备的提篮里,傅立文朝父亲露出笑容。   等待的日子特别煎熬,傅子寒已经体会不到原身当初的感觉了,而现在,他就跟等待孩子中考的老父亲一样,坐卧不安。   好歹中考每考一门就能出考场见个面,这院试可是考完了才能出来,这之间就只能安静的等待。   傅子寒已经没法看进去书,从送了傅立文进入考场之后就回来发呆,连午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文先生能理解他为人父的心情,却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焦躁。   “老师,这之前立文跟着学生吃了不少苦,你看着他身体似乎不错,但其实并不是太好。之前两场考试,他倒也支撑了下来,精神也还行,但给他诊脉的大夫却说他焦虑在心,郁气难解。这点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我就怕这次之前的隐患爆发出来……”   文先生捋捋长须,却没有傅子寒那么担忧太甚。   要说之前傅立文可能会有些郁结难解,但是现在他们离开了那个环境,而且看傅立文的说话行事也不是那种小气量的人,应该不会有傅子寒担心的事情发生才是。   不过也不是绝对,所以文先生宽慰了几句之后,又着人去贡院前守着,看情况要是不对劲,他们也能及时的应对。   考试结束的时候,傅子寒还是没能去贡院门口接他儿子,因为他生病倒下了!   关于这事儿,童胖子还特意来嘲笑了他一番,被傅子寒冷眼瞪了回去。   “你现在笑话我,以后可有我笑话你的时候。”   童胖子压根儿不怕他威胁,自家崽子自家知,他那养在母亲膝下的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就算是做官,恐怕也是荫官而已,跟傅立文这种参加科举出来的,前程大不相同。   这边童胖子插科打诨的陪着躺在床上的傅子寒等待消息,另一边带着小厮等候在贡院门外的文府管家则心急忙慌的让人背着傅立文跑回来了。   “什么,立文出门就晕倒了?”   他该庆幸儿子还能挺着出来吗?   顾不得穿上外袍,傅子寒踉跄着就往儿子房间跑,还是童胖子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被自己绊着。   文先生早就应对的经验,事先就请了大夫等候在家里。这边傅立文一回府,大夫就第一时间上手诊脉了。   “无妨,是疲累过度致使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再有他之前心思郁结,这次病倒恐怕要好好调养一下,才能免除后患。待会儿老夫开张药方子,让人去药铺捡了药回来煎上,无意外的话,吃个三四剂就行了。”   “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孔师娘看向傅子寒,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纳闷,看着傅立文的表情挺愁的。   “哥哥,哥哥该不会还想着那事儿吧。”   倒是一直跟孔师娘站在一边的静姝怯怯的看了父亲一眼,嘟囔了一句。   “静姝,你哥哥在想什么,什么事情让他放不下?你快说啊。”   “就是那个啊,父亲当初说,若是哥哥不能考上秀才,就让哥哥带着我回老家去,你要独自上京。”   傅子寒如遭雷劈一般傻眼了,半响抬手指着自己鼻子,颤颤的问:“真是为父说的?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就是父亲病倒之前说的。那天不知道跟哥哥说了什么,回头哥哥就只跟我说了这么句话,原本静姝想要问父亲的,结果没两日父亲就病倒了……”   文先生本来想骂傅子寒,可突然想起傅子寒说这话的原因,一句话梗在心头,难受得老人眼都红了。   孔师娘的反应也不慢,却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叹口气,揽过傅静姝入怀。   傅子寒完全懵逼,这房间里怎么除了他跟乖女静姝外,好像其他人都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但是,能不能来个人给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啊!   然而这事肯定不能当着静姝的面问,他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请教恩师。反正他重病一场,有些事情遗忘了也是可能的。 第20章 差点傻了   傅立文醒过来是第二天中午了,基本是被饿醒的。   头天他在贡院门口晕倒的事情已经被尹家知道,做完尹家就送了不少药材和补品过来。若非他们是借住在文先生这里,只怕尹家的两位少奶奶都会带着尹小姐直接上门看望了。   傅子寒也找了机会跟文先生深入了交流了一番,对于自己当时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也明白了。他守在傅立文房前静静的一个人发呆,心里不停的在想着文先生说的那些话。   说实在的,傅子寒虽然拥有了原身的一切记忆,但是毕竟他们是两个人,三观不说完全不同,至少大部分想法是不一样的。对于原身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着,傅子寒真心不太能接受。   或许是他从小被漠视惯了,更多的时间他会用来观察和思考,所以在思维上,他比原身更多了几分隐忍和筹谋。   若是换成原身,肯定是不能接受尹小姐成为他妻子的,不是因为他跟原配感情过于深厚,而是他绝对不会娶一个傻子,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但是傅子寒不同,先不说他更多的认为尹小姐不傻,就说真是傻子,他也会权衡之后在做出接受或拒绝的结论。   也幸好原身很执拗,一直不肯跟之前的朋友同窗联系,所以就算他跟原身之间处事不同,也被归其为受了打磨后的通透。   想到这里,傅子寒都不由自主的抹了把冷汗。他还以为自己装得够像,现在看来,差距根本就大到无法忽视好吧。   这样说回来的话,他那个聪慧过人的儿子就真的没有怀疑过?那份郁结真是因为原身的那句话?   这两个问题,才是傅子寒一直在思考的。   傅立文从床上坐起来,偏头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傅子寒坐在廊下,一卷书拿在手里,人却是盯着天空在发呆。   他抿了抿唇,收回眼神,目光凝视着被褥上的绣纹,整个人依然有种郁结难消的感觉。   “你小子,醒了也不说话。”头上被轻轻的拍了一下,立文抬头,看见父亲眼中含着担忧,嘴角却噙着微笑,低头看着自己。   “劳累父亲为立文担忧了。”   “说什么胡话,你没事就是最好的。不过你现在觉得如何?要不要再躺躺?我让人去给你端药过来,吃了漱漱口,小灶上你妹妹给你熬着粥。”   傅立文靠着床头坐起身,一口喝掉碗里苦涩的药水,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静姝赶紧拿了水过来给哥哥漱口,又挑了一勺桂花蜜放进水杯里,让他甜甜嘴。   白粥熬得软糯,米油厚厚的一层。还有几碟子清香可口的小菜,都是下粥的好东西。   他饿得狠了,也不敢多吃,喝了两小碗就放下,打算缓缓再说。   “哥哥你还算好的呢,我听人说,昨晚有个学子到家就倒下了,然后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大夫说让他家给准备后事。”   静姝小脸苦巴巴的皱起:“哥哥,你说考试为什么这么辛苦?”   “学啥不辛苦?”一旁的傅子寒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哥哥读书辛苦,你学习女红难道就不苦了?你看看你手指头,都要给针戳成筛子了吧。”   之前静姝学的绣工都是很简单的那种,到了孔师娘这里,光是针法就是十好几种,还有各种技巧,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的静姝,手指头都不知道被针戳到多少次了。   “孔奶奶说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静姝很严肃的跟她爹解释,“女孩子必须得学会这些,以后才能亲手给自己做嫁妆。”   “哟,妹妹好不害羞,现在都知道要给自己准备嫁妆了啊。”   傅立文嘴贱的取笑了静姝几句,惹来小姑娘的一阵粉拳袭身。   “我才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嫁妆呢。我是想给爹爹做一身衣服!”   静姝红了眼圈儿,嘟着嘴,特别委屈的样子,让傅家父子一阵心疼。   “好好好,爹等着静姝给爹爹做新衣服,不给你哥哥做。”   “就是,不给他做!”小姑娘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扑进父亲的怀里,遮住自己羞红的小脸,可那双粉红粉红的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其他家的姑娘,到了静姝这个年纪,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这可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一般来说,从相看开始,到最后的下聘,两三年算短的,四五年也不长。   若是静姝的娘还在世,这些都该她来做,可现在家里没有女主人,一切事情都要傅子寒操心,他一个自己都没谈过恋爱的男人,要去哪里知道该怎么相看啊?   再说了,这些事情女人做起来才顺手吗,毕竟私下打听这事儿,可不是个老爷们儿该做的。   原本文先生和孔师娘的意思是他们先帮着教教静姝,等到傅子寒娶了续弦之后,再由继室夫人给孩子操办这些事情。有他们在,特别是有孔师娘在,傅子寒的继室夫人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坑静姝。   但后来得知尹家看上了傅子寒,这事儿就有点不太好办了。毕竟尹家大小姐的“痴傻”便是文先生夫妻二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尹大小姐那个样子,就不是个能在后院立得起的人,更别说带着傅静姝去交际应酬,估计她自己都不懂这些。与其在她手里被耽搁了,还不如孔师娘亲自上呢,至少看在她的面子上,静姝的亲事也不会被人故意贱压。   所以这一月多来,孔师娘已经在逐步开始教导静姝有关日后家宅方面的事情了,她在处理家务的时候,也会把静姝捎带着,还会因时制宜的跟她讲解为何要这样处理,以及这样做的好与不好,换个环境又改怎么办之类的事情。   静姝曾经有一日跟傅子寒聊过几句,然后傅子寒彻底的懵了,他完全不懂为啥要这么麻烦,那些人情应酬足以让他崩溃。   也是因为这事儿,傅子寒开始怀疑自己决定接受尹家的好意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就算他不认为尹大小姐是真的“傻”,但是对方的反应偏慢是肯定的,她能应付这么复杂的事情?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得关注着儿子的成绩。 第21章 立文回家   在傅立文的病还没好彻底的时候,院试的成绩就下来了。   “小三元!我侄儿是小三元!”   童胖子比傅子寒这个当爹的还兴奋,直接手一挥,在自家门前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不知道的还以为童胖子休妻成功在庆祝了呢。   文先生喜静,且傅立文也只是他的徒孙,所以家里并没有特别给他庆祝。但是文先生也十分高兴的邀请了几位老友过府,还很慎重的将立文介绍给了几位跟他地位相差无几的老先生们。   这几位都曾经见过傅子寒,也知道当年那档子事,对于傅子寒人到中年还愿意再拼一次的精神是非常赞同的,当然就更喜欢很有乃父之风的立文了。   见面礼收了不少,但也被老先生们考校得背脊都要汗湿了。还是傅子寒心疼儿子,见他脸色都不太好了,赶紧出来替他告罪。   “你们几个老东西,也心疼心疼孩子吧。立文本就身体不好,偏偏你们一个个的逮着就不肯放,看把孩子折腾得小脸都白了。”   陆先生的妻子跟其他几位先生的妻子不同,是农妇出身,什么琴棋书画一概不知,当初虏获陆先生是靠着她一手好厨艺,让赁住她家的陆先生从长期租房变成了干脆娶回家。两口子相处也跟其他夫妻不同,十分的接地气。   就傅子寒来说,他更喜欢陆先生夫妻俩的相处方式,不累。   当然,不是说他觉得文先生跟孔师娘就不好了,而是他觉得孔师娘活得很累。虽然这个累对于孔师娘来说可能根本没有一点感觉。   也不是所有的老先生家的夫人都喜欢傅子寒父子俩,这其中就有一位夫人看傅子寒跟傅立文怎么都不顺眼,连带跟在孔师娘身边的静姝,也被她当成丫头,还想要使唤她。   孔师娘不是好惹的,也知道这位夫人天生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人比她好。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平庸之才,考科举到现在连个乡试都没能过。唯一的女儿嫁到云阳那边,听说过得也不甚如意。倒是家里妾室生的一个庶子,天资聪慧,今年才将将十五岁,已经打算下场去参加乡试了,而且据那孩子的老师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榜上必然有他。   这话原本是在家里私下说的,可这位夫人偏偏见人就说出去,其心理大家也猜得到,无非是想要他落榜之后被打脸而已。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要知道,她家那位庶子出去,也是代表着她家相公的颜面的,这打脸难道不是连她相公的脸一起打了?再有,别人老师说得也在理,这孩子的学问是比他那两位嫡兄要好很多,难不成还得让人孩子为了嫡兄的颜面而放弃科举?”   孔师娘说这话的时候就直摇头,安慰静姝别为了这样的人伤心难过。   “日后你且等着,等你父亲兄长都有了功名,她那个时候就不敢对你怎样了,说不得还要来巴结你父兄呢。”   左右那位的家里,丈夫也就是个举人罢了,虽然在本地州府小有文名,但搁大了说去,谁知道他是谁啊!   文先生跟他交好,是因为觉得他治经很有一番见地,一群文人常在一起探讨学问罢了,要说有多不得了的关系,那也未必。   搁以前,静姝或许还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掉眼泪,现在就不会了,她有父亲兄长疼着,哪里还需要去在乎别人说什么。   得了小三元,依童胖子的意思,让立文干脆今秋跟他爹一起下场参加乡试。最好再来个榜首之类的,那就太长脸了。   他这话一出,直接被文先生给好好的敲了一顿。   “你个惫懒的家伙,自己不去学不去考,倒是知道让你侄子去给你挣面子。”   童胖子腆着脸好一顿哄,才让文先生消气。   “倒不是老夫觉你父子二人同时下场有何不妥,而是立文的学问还没有到能下场参加乡试的时候,若是你想试一试倒也无妨,不过最好还是再等三年。利用这三年的时间,将你的学问再锤炼锤炼,来日就算去想碰一下榜首之位,也未尝不可。”   傅立文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之前还沉浸在自己得了小三元的喜悦里。前两日跟父亲一起谈论一篇文章,父亲的学识彻底惊醒了他。   在傅立文确定不去参加乡试之后,他打算回去同县继续读书。   父亲要下场,平日里文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指点傅子寒的文章,加上先生年纪大了,精力也没有以前好,所以在文先生给开了书单之后,立文打算带着书回去静读。他现在不需要太多的讲解,之前文先生跟父亲教授他的那些知识他都还没融会贯通呢,这会儿正好是多看多想多下笔的时候。   对于傅立文的打算,文先生想了想就同意了,还要求他每个月都得交一篇读书笔记回来,然后还有每个月一篇的文章也是必须完成的,横竖这边近,专门让人跑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他童伯伯闲着无聊,当这个送信人正好。   傅子寒送儿子回去的,还是在同县的那个宅子。   原本他盘算着让立文去石经寺住,那边有人照看,他也放心些,但是立文不同意,他还打算把父亲年前盘算的那桩生意接过来亲自做呢。   “儿子知道爹不敢跟师祖说,不过父亲现在不方便,儿子却有很多的空闲时间。父亲也说过了,读书得劳逸结合,所以我想着,在读书之余做这个,也是文人的雅好,不会有人借此说我什么的。”   这倒是,真做了其他生意,反而会让人觉得你一个读书人去沾染铜臭,是掉份子,是给读书人脸上抹黑,但是做这个花笺、香笺的生意,不但不会让人感觉俗气,做得好了,还会让人羡慕的。   制作花笺的步骤,傅子寒都一一写了下来,立文要做的,就是学会整个制作过程并熟练运用各种花汁的熬制。这种花笺是彩笺,还有一种是在做的过程中,将花干燥压平,然后在纸成型前的那一步,将干花放入其中,这样成型后的笺纸上就有天然的花卉了。   最后一种是雕版印花。这种工序要多几道,最让人头痛的是雕版这一个步骤。还得有人擅长画画,再将画好的图案制作成雕版,等纸制好之后,刷印上去。   这样的花笺对雕版的要求高,还有色彩的配搭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乱,否则印出来的图案就是一团糟了。   现在傅立文不会去挑战第三种,因为他本身不擅长书画,而且还得去找可靠的雕版师父,这个也是一个难点。他能做的,就是前两种,而日常中最合适放在书肆中售卖的,也是这两种。   第三种他打算等父亲考过之后再说,或者,等父亲续弦之后由继母出面操持这事儿是更为妥当的。   傅立文又不是傻子,尹家对他们三番五次的示好,加上尹家大小姐的亲事一直没得到解决,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他可能比他爹还先明白呢。   立文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至于妹妹,现在由孔夫人帮忙教导,就算爹真娶了尹家大小姐,他们也不敢对孔夫人教导出来的静姝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尹大小姐嫁过来之后,十有八九要生个她亲生的孩子,那么尹大小姐的傻,该不会传给小孩吧?   立文回到同县的消息,很快尹家就知道了。当天尹家就送了不少食材过来,另派了一个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说是帮立文跑跑腿什么的。   立文不想要的,可架不住尹二少的强势,加上又不清楚父亲对两家的婚事到底如何考虑来着,推脱不掉,只能留下。   幸好尹家也知道分寸,除了这个小厮之外并没再派其他人过来,帮立文做饭洗衣的,还是李寡妇。   得知立文中了小三元,连李寡妇都觉得面上有光。她可是帮秀才爷做事呢,说不定还能沾点秀才爷的福气,让她家小孙孙也能中个秀才。   对于市井底层的百姓来说,能成为秀才,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儿孙下去还真能出个官老爷呢。   对于傅立文来说,自己只是付出一点闲暇时间,教李婶的孙子认几个字,读几页书而已,就换来对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算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立文学做纸笺的地方就在自家院子里。之前他爹就找人来做了水池浆池,一应的工具也差不多制备齐全,偶有几个需要更换的,他拿着原件照着买来补上就行。   尹家送来的这个小厮也是个非常机灵的孩子,是尹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姐都在尹家做事,不会生出二心来。   尹家送他来虽然说是想要帮立文打理日常的杂务,但也不免存了让人观察的念头。他们在等合适的时机向傅子寒提亲。 第22章 风雅之事   “千万不可过了乡试再说。”尹大少这晚上跟他爹娘兄弟再次谈到妹妹的婚事时,很难得的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傅子寒乡试过了,那么身为举人老爷,他若是娶了妹子,只怕旁人要笑话他……”   “谁敢!”尹老爷横眉怒眼,巴掌拍得桌子上的茶盏都跳起来了。   “爹,不是你说他们不敢他们就真不敢的。”尹大少虽然也是妹控,但好歹没失去理智,“举人老爷来往的自然不再是白丁,他们难道会怕我们一小小商人?”   尹大少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在同县,他们还算得上地头蛇,连县老爷都要对他们和颜悦色,但是放在州府,他们尹家算个球?   尹二少看到自家老爹气得脖子都粗了,赶紧过去给安抚,使劲跟他大哥递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其实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赞成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老三是粗中有细,看到自家爹娘脸色都不大好看,想了想,开口岔了过去,“不管傅子寒是否能中,他都是我们现在唯一看好的。而且就算不能中举人,可他背后站着文老先生跟童大人。有我尹家的扶持和那两位的路子,傅子寒完全可以再考,他不行,还有他儿子傅立文。总之一句话,这傅家父子俩可都是抢手货,我们若不先下手为强,等人家出手了,可还有我尹家的好处?”   人家家的闺女至少还是好的,自家的闺女在外面的名声可不大好。虽然说不是那方面的问题,但是堂堂举人老爷的妻子是个傻子,恐怕傅子寒也不会愿意的。   虽然觉得自家闺女哪儿哪儿都好,但是尹老爷两口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家女儿是抢手货,不然也不至于都十九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红着眼,尹老爷挥挥衣袖,让大儿子去安排安排,他想要见见傅立文。   其实他原意是想见见傅子寒的,可问题是傅子寒在州府读书,住的文先生府上,马上就要乡试了,文先生两口子是绝对不允许有外人前去打搅的。   尹大少尹二少来找傅立文的时候,他正好在揭纸。   一旁的小厮润禾紧张兮兮的看着他的手轻轻的揭下一张细白柔韧的纸笺,而纸笺左上右下两处还有几朵胭脂红色的花瓣。   他们这次试制的花笺用的是院子里静姝种来染指甲的豆蔻。这也是两个不解风情的男孩子才想得出来的。   尹二少比起掉钱眼里的尹大少来说,要风雅得多,一眼看到这漂亮的花笺,顿时心中一喜。   他也不打搅认真揭纸的傅立文,而是安静的在旁边看着,偶尔出手摸一摸摊放在桌案上的纸笺。   “二弟,这是在干什么?立文不读书,怎么做起纸笺来了?”   大少眉眼中写满不赞同,觉得这孩子没有长辈管着,怎么一点都不稳重了。   “大哥,这可是风雅的事情。你不是读书人,不明白也正常。像立文这样年纪的孩子就能做出如此上乘的花笺,这份功力便是你二弟我,也自叹不如。”   尹大少表示,有钱能买到就行,何苦自己费这么大精力去做,有这个时间,不如多读两本书!   “大哥,你真是庸俗!”尹二少表示不想跟他大哥说话,累!   原本是想过来找傅立文套话的,顺便带他去见自家老头,结果尹二少见猎心喜,转头就把他哥丢一边,拉着傅立文讨论起花笺的各种花、色、形的配搭来。   尹二少毕竟年长,见识也广,加上家里是布商,花纹配色之类的,那也是从小就看熟的,说起来头头是道,足以让立文信服。   眼见两人越说越投机,尹大少终于不耐烦了,咳了两声,顺便瞪了尹二少一眼,终于让对方想起今天的正事。   听到说尹家老爷想要见见自己,立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是说不愿意,但是不该如此轻慢的。   尹家要找他过去干什么,他心里隐约有数,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能答应下来。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儿子去做父亲的主的。这传出去,不但于傅家名声有碍,更会为父亲和他招来祸事。万一日后父亲或自己出仕,别人完全可以以这件事来攻歼自己父子二人。   看到傅立文脸上的为难,尹大少眉眼一瞪就想说话。倒是二少突然反应过来,悄悄拦住了自己兄长。   “立文啊,没别的人,也不是在尹家大宅。”他笑了笑,“过些日子便是七夕,我父亲一向喜欢看花灯,你不是也不回州府嘛,所以才想着接你过去一起过节。你若是不太方便,那便罢了,到时候花灯会那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这个安排倒是不错,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而且离七夕还有几日,他可以马上去信给父亲说道此事。   七夕之前同县就很热闹了,这里是大县,城外还有河道,每年的船灯花会可是一大盛事,周围十里八乡稍微有点闲钱的,都会携家带口过来凑热闹。   福婶跟田婶他们两家也来了,不是空着手来的。福婶给立文带了自家养的鸡鸭,还有蛋和菜。田婶则是带着石头过来找立文,想要商量一下能不能让石头跟着立文一起住,让立文帮忙看着他读书。   当然也不会让石头白在这里住的,田婶还带了银钱过来,说要给房租和食费。   傅立文没有拒绝,把田婶带来的都收下了,然后又将自己早就准备妥当的点心当礼物让两位婶子带回去。   “都是些寻常的点心,只是想着弟弟妹妹们平时也难得到县城来,趁着节日,也让他们甜甜嘴。”   这些对有癝粮的傅立文来说并不是承受不起的支出。他爹也不会亏了他。   还有童伯伯,那是恨不能把他当成自家的儿子,逢年过节的时候,银钱跟器物,流水一样的送到他跟前。   这次他小三元,也狠狠的赚了一笔,就长辈们给的红包就让他三年吃喝不愁了。   除了给两位婶婶家的弟弟妹妹们带了礼物,还有村长和里正那里也没落下。他们父子虽然已经离开了大湾村,但母亲的墓地还在那边,屋子也在,时间长久之后,大湾村这里也能说是他们的祖屋了。   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何况大湾村那里也是族地,他们一家外姓人立足本就不易,再不经心一点,以后会怎样还难得说。   除了点心,还有李寡妇家做的糍粑和她媳妇做的香包。这些都是特意给他准备来送人的。   因为傅家的心善和宽厚,李婶一家对傅立文也是尽心尽力的为他打算。很多接人待物的事情,立文还是在李寡妇媳妇的指点下才做到无一遗漏的。   送走了福婶跟田婶,约好等七夕之后就让石头过来一起读书进学,立文拎着才将打包好的野味跟乡货,还有从州府送过来的好东西,分开去了县令大人和师爷那里。最后也没忘记这条街的里正。   送给大人跟师爷的,多是一些精美的摆件,图的是风雅。送给里正的就是实实在在用得上吃得进嘴的东西了。   等立文走后,这接了礼物的三家都极为满意,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县令大人更是呆在书房好久,对着墙上那幅字画陶醉得连晚饭都不想用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妾身看着这不就一副字画么,至于您这么喜欢?”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县令大人美滋滋的捋捋颌下长须,看着字画跟看宝贝儿子一样,“这可是文老先生亲手书写的。前些年文老先生还在任上时,多少人想要求他老人家一副字画而不得,致仕之后就更是不见旁人了,也就傅家父子能从老先生手上得到这些宝贝。”   文先生这幅字摆明了是给他的,虽然上面没有明说,但是这一句劝勉之词除了对他有用之外,对傅家父子屁用没有。   县令大人美滋滋的时候,师爷也美滋滋的。   他没有大人那么风雅喜欢字画,他就喜欢一些精巧的摆件。立文送过来的这个唐侍女甬正合了他的胃口,拿在手上简直就舍不得放下。   师爷家里人口简单,除了糟糠妻之外,也就一儿一女。   儿子早年考了秀才,可惜天赋有限不能得中举人,之后托了县令大人的福,给他在老家谋了个文职,现今也是儿女双全了,只是没有跟在自己身边。   女儿命苦一些,嫁人之后本也和睦美满,奈何女婿身体不好,一场秋闱之后重病缠身,竟然没捱到放榜就走了,只留下娇妻幼子和家里一双年迈父母。   幸好他家中还有两兄两姐,养家伺候老人的活计还轮不到师爷女儿身上。后来更运作了一番,让对方家放归了自己姑娘。小外孙也跟着回来了,但还算是他梁家的根。   师爷女儿并没打算改嫁,她跟丈夫琴瑟和鸣,也下定决心要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替她丈夫完成未竟心愿,所以跟着父母住在一起,儿子也在县学读书。今年也下场了,毕竟年纪比立文还小,加上压力颇大,所最后一场未过,有点可惜了。   傅立文来送节礼,除了侍女甬之外,还送了一套州府书局出的文集,说是给师爷的小外孙解解闷。但师爷是什么样的人,哪里不知道傅立文的好意,他外孙其他都好,就是治经和诗文方面有点弱,立文这礼物简直就是送到了心坎上。 第23章 见一面   里正也实在,晚饭之前就让自己小儿子来回了礼,虽然不是很出挑的东西,但胜在量大实在,加之平日里也经常走动着,所以两家还不算生疏。   “三哥不如一起用饭吧。”   晚上要看灯,还有夜游河,加上跟尹家约了晚上见面,立文怕到时候吃东西不太好,就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弄点东西来填填肚子。   “不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家里一屋子的小孩闹着晚上去游河。”   放下节礼,里正的小儿子摸了摸后脑勺,放低了声音。   “立文兄弟,那个,能不能把你用过的笔送一支给我家那小子?”   傅立文愣了一下,没弄明白。里正虽然很正直,也不是说连只笔也买不起吧?   “那个,我媳妇说,你今年考中了小三元,肯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的,所以,想要一支沾染了你身上文气的物件放我儿子房里……”他说话声越来越小,脸也红到耳根了。   傅立文还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他摇摇头,想要反驳,后来又想到如果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人觉得是自己小气不肯给?   再一想,平日里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多亏了三哥经常帮把手,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对三哥他还是非常感激的,一套笔墨而已,当不得什么。   想罢,他干脆直接将童伯伯送过来给他日常习作用的笔墨打包了一套递给三哥。   老三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回去,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媳妇朝自己看过来,他轻轻的点头,找了个机会将怀里揣着的东西偷偷给了她。   两人的这番动作没能逃过家里老娘的眼睛。老太太也没发作,只等着灶房里没人了,才放低了声音问三儿媳。   “娘,是媳妇让阿柱去找秀才爷要的。”   里正家里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年纪都比较大,老三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所以他年纪最小,自然他的孩子年纪也小。   老大家一儿两女,都已经成家,儿子在外面打零工,目前看来前途不咋样。老二家两儿两女,大儿子成亲,娶的隔壁镇木材铺掌柜的女儿,以后应该也会跟着老丈人做这方面的生意,老二还在家,目前跟着药铺的大夫当学徒,是他家爷爷给走的关系托的人情。   就现在看来,唯一能在读书上有点盼头的,还真是老三家的大儿子了。   但是他不能明晃晃的这样做,不然让两个哥哥怎么想?那不就是戳心窝子么。   所以老三跟他媳妇才这么悄咪咪的做,也没打算瞒着两位老人,否则真就成了不孝了。   老太太知道后也只是叹口气,默许了他们两口子的做法。   “日后升儿若是有出息了,可别忘记他三个哥哥。”   “那是自然,再怎么出息,那也是我们老梁家的孩子,他敢不听哥哥们的,我这个当娘的也会收拾他。”   知道三儿媳妇为人如何,老太太也不会想太多有的没的,敲打了这么一句也就够了。甚至她其实还挺欢喜的,若是真的孙儿里出了个懂事听话的秀才爷,那才真是老梁家祖坟冒青烟了呢。   当天晚上的灯会很是热闹,天色将将暗下来,沿河就挂上了彩灯,映照得河面也是灯光桨影一片氤氲。   今晚的游河是十里八乡连同本县的大商人们办来图个闹热的。   正因为是商人们主办,所以尹老爷要见立文,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尹家来接立文的马车早早就停到了门口,一起来的还有尹家几位小少爷表少爷之类的,他们纯属是来混淆视听。   等到立文上了马车,发现跟他对坐的,是尹大少的长子。   孙少爷才十岁,长得很端正,跟他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知道是认生才板着脸呢,还是单纯的不喜欢傅立文,总之打立文上车之后,他就一直没吭声,弄得立文也绝对有些尴尬,目光只能放在车壁上的柜子那儿。   柜子上放着一副带磁性的棋盘,一眼就能看出是特别为在马车上消遣而定制的。   “孙少爷可喜欢对弈?”   这边去游河倒是不远,但是因为花灯的缘故,街上人多,他们走得缓慢,加上后面车里的小家伙们目光一直流连在街道两边的新奇小玩意儿上,时不时还让人去买来品尝或者把玩,想走快也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傅立文提出对弈的邀请,对于孙少爷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解脱。   马车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河边特意为观赏游河而搭建的彩楼那儿,结果等小家伙们都下来了,当先的马车里还没有动静。   尹二少撩开车帘一看,两个如玉的少年正执棋对战,全副心神投入其中,完全没发现外面的吵闹喧哗。   阻止了其他人来催促,尹二少放下车帘,只让小厮将马车牵到旁边安静处,并让人候着,等到棋局结束再请二位少爷下车。   他回到楼上,他家老爹就一直正襟坐着,等着傅家小子前来拜见。   “爹,你得再等等了。”一进去,二少就笑了起来,“倒是难得看到晟逸遇到对手,儿子做主,没让人惊扰他们。”   尹家孙辈大少爷尹晟逸可是师从名家,下棋不说已经登堂入室,至少在同县也是难有敌手,连很多长辈都不肯跟他对弈,怕丢人。   没想到的是,他们印象中在棋艺上并不十分有名的傅立文,居然能跟晟逸如此投机,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两个少年的对弈并没有持续过长时间。尹晟逸对棋道是痴迷,但是傅立文就一般般了,对方没有发现尹二少的到来,但是傅立文发现了,他只是没有提醒对方而已。主要是他受父亲傅子寒影响,尊重那种做事一心一意的人,不会轻易打断他们的投入。   等尹晟逸领着傅立文上了楼,尹家人很轻易就冲晟逸难得闪亮亮的眼神里发现了他对傅立文的喜爱,这份喜爱跟爱护家里弟妹不同,是一种同于同伴的全然的欣喜,棋逢对手的满足。   傅立文也因为尹晟逸的缘故,对尹家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   等到拜见了尹家老爷子并尹家四位少爷之后,傅立文的荷包又鼓了起来。   尹老爷跟立文可没多少好说的,只是从立文的言谈中观察这孩子的为人处世态度而已,一盏茶的功夫,他想要知道的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尹老爷并不太清楚,立文的聪明让他也多有保留,尹老爷知道的那些,也是他自己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部分,而另外他还不想让人知道的,藏得可牢实了。   尹家在打探傅家的底,傅立文何尝又不是根据尹家人的表现来印证文老先生交给自己的任务呢。   没错,傅立文回同县的时候,文老先生就把他叫去,交了个任务给他。   “尹家看中你父亲,但是你父亲却并非是非尹家不可的。就算你父亲乡试失利,他能选择的人家也不少。我跟你孔奶奶能允许尹家对你父子的接近,是因为他尹家虽是商贾出身,但行事却还算磊落,家风也是商人中少有的正派。但是这一点并不能保证是真实的,毕竟面子上的功夫大家都乐意花时间花功夫去维系,所以,你若有机会,可以借机试探一下尹家。”   原本该是妇人家做的事情,因为傅家只有两个大老爷们,这事儿也就勉为其难了。   尹家人多,但是家风规矩都很不错,至少在商户家来说,尹家是难得的清明人家。他也见了尹家大小姐一面,感觉上对方并不是传言中的傻子。   长相不说倾国倾城,比起立文见过的诸多妇人来说丝毫不弱,加之对方因为家里保护得好,人很单纯,看着立文的眼睛只有好奇而无其他。   对于这样一个可能是自己继母的女人,立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只能低头再低头。   “这孩子,还害羞了呢。”   立文眉头微微皱起,他没弄懂尹家怎么会这样做,难道不该见一面就好了?还一直让他在这里,这是想要做成既定事实?   “三婶娘,我带立文兄去跟几位兄弟认识一下。”   还是尹晟逸来解的围,打了个招呼之后就直接拉着人走了,等下了花楼,才找了空给傅立文解释。   “三婶娘也是心急过头了,她这事儿没跟其他婶娘们提前说过,还是我娘发现不对让人来找的我。你也别太怪责她,其实三婶娘也是好心,就是不太会处事。”   之前尹三少夫人就提过,她娘家跟向家有往来,这次估计是她娘家想让她破坏尹家跟傅家的好事,所以她才这样做的,但是就她本人来说,她并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不然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还让人有机会把立文领走。   立文听了尹晟逸微微提了下家里几位婶娘的娘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后,看晟逸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   然而晟逸其实不觉得,他是尹家长子嫡孙,不管那几位婶娘如何算计,他在尹家的地位都是稳当的。只是可怜了小姑姑,若是跟傅家不成,这辈子估计也只能终老尹家了。   他早想过了,如果其他几位婶娘不愿意养小姑姑,他以后可以以自己的名义去买个庄子,按照小姑姑最喜欢的样式来修建,然后他会养小姑姑一辈子的。 第24章 秋闱进行时   七夕节,傅立文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围观内宅妇人互相算计。而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正带着小妹静姝,在州府提着花灯拜月乞巧。   本来今晚应该是孔夫人带着静姝去参加州府女眷们的聚会的,但是下午出了件事,傅子寒果断带着女儿自己玩了,连孔夫人都借口生病没有出门。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傅子寒也是被无辜涉及的人之一,但是还好,他并非主要目标,所以闹开之后对他的影响也不大。但是其他两家的公子,这会儿简直就恨不得杀人了。   大宴一直很流行面具,没到节日不设宵禁的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欢带着面具上街,特别是小媳妇大姑娘,带着半脸面具,只露出涂了胭脂的红唇,自有一番别样的诱惑。   傅子寒没有带面具,他就给女儿买了一个蝴蝶的半脸面具,还有丝线跟绣花针。   城边的荷塘附近,各大家族或是商会,都设了摊位,出售精美的器具或是最新款的首饰绢花。当然,这摊位上的东西跟店铺里不能比,但是对于家境一般的小娘子们来说,已经是顶好的了。   静姝还没有及笄,挽着两个包子头,用浅色的丝线坠了络子打成的小蝴蝶,下面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仔细的缠绕在包包头上,感觉就像头上停了两只蝴蝶,耳边还有两只在飞一般。加上小姑娘现在长得珠圆玉润,穿着打扮也精致,被傅子寒牵着走在人群里,惹来好多羡慕的眼神。   走到珠市街口,父女俩正打算去辛和斋打包绿豆糕回去给孔夫人,刚转过街角,就看到前方围了一大群人,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看了看人群的位置,就在辛和斋往前两三个门面,傅子寒没让女儿过去凑热闹,直接带着她上了楼,要了一碟子点心和一壶菊花茶,然后父女俩就探着头从二楼看下去。   撒泼的是个穿着锦衣的小胖子,真胖。那一身的肥肉,他动一下就颤一下,还有那张脸,根本就没有轮廓可言,胖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嘴巴都嘟成金鱼嘴了,而且那已经不叫双下巴,根本就看不到下巴所在。   能胖成这德行也是一个奇迹,若不是有病,那就是家里太宠溺。要知道,大宴的审美跟唐时不同,虽然不至于说要瘦得掌心里能跳舞,那也得纤体风流。   “小二,这下面是怎么回事?那是哪家的小公子?”   “小二都不用看,听声音都能听出来。   “客官少于过来吧,这位小公子是杜家的少爷。杜家十七位小姐,就这么一位公子,可不就捧在手心怕掉了么。”   傅子寒看了看,觉得这可不像是被捧在手心的样子,哪家的宝贝蛋能捧在地上撒泼的?   “大兄弟,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旁边桌的客人笑了,“这位杜公子是个宝贝蛋,可他偏喜欢去招惹云家的姑娘。那云家小姐可不会捧着他。”   云家?难道是镇南将军云翳?他还记得当初跟云翳一起读书的时候,那小子就不是个怕事的,不管是谁家的公子哥,只要惹到他,一准被压到地上揍。   “这边不是有云翳将军的别院吗,将军夫人身体不太好,每年都会过来休养数月,他家三位小姐也会跟着过来。前年大小姐出嫁了,现在过来的应该只有二小姐跟三小姐。这杜公子在街上偶遇三小姐之后惊为天人,非要让云三小姐给他做妾……你说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这杜公子的胆子也够大的,跟他那身肥肉很成正比。   “可不是,后来知道对方是官家小姐了,也不敢再说做妾的话,却转而打起了娶回家的主意。人家云将军可是三品大员,他杜家不过是沾了皇商杜家的关系,其实根本不是一家人,还想打云三小姐的主意,这不,每次都会被教训一顿。云小姐可发话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许放他走。”   杜家其实心里也苦,他们就差没把杜公子关起来了,但谁知道今天小心了又小心,还是没能避开,果然自家公子又作死了。   这边杜家后院怎么哭闹折腾的,大家是不知道,但是云三小姐这次可是动真怒的事,大家看的一清二楚。杜家要是还想好好活着,再不收拾一下他们家的宝贝蛋,恐怕大家子的人都得跟着去受死。   傅子寒听了旁边的客人说了很多关于杜家的事情,特别是这位杜公子,简直就是外表锦绣腹内草包的典型。如不是杜家的十七个女儿嫁出去织成了偌大的关系网,就杜公子这闯祸的能耐,杜家早就完蛋了。   好半天,围着杜公子的云府的侍卫才散开,一旁守着的杜家人扑了过去,又哭又闹的把杜公子接走了。   “看到那辆马车了吗,云三小姐就在里面。”   难怪杜家不敢上去抢人,原来正主没走。   傅子寒知道大宴朝女人兼具了唐宋两朝的特质,但是能做出当街收拾纨绔的,这位云小姐也是他来这边之后见过的第一人。   闹剧散场之后,傅子寒带着女儿下了楼,提着打包的点心,慢悠悠的穿过人群朝另一条街走去。再玩一会儿,他就该带着静姝回家了。   刚好隔着马车走了没几步,有人冲过来,不小心撞到了静姝,小姑娘哎呀一声,把手里的冰糖葫芦掉地上了。   傅子寒赶紧拉着女儿好一阵看,就怕她被撞伤,幸好那人也避了一下的,没有正面撞上来,擦过去的时候勾住了糖葫芦而已。   “好了别怕,前面还有其他好吃的,等会儿爹再给你买就是。”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温润,带有极佳的辨识度,这会儿又是特意放柔了语气,让旁边听到他哄女儿的妇人们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二人。   父亲俊俏文雅,女儿乖巧漂亮,这样的一对父女,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有福气拥有的。   车厢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装扮精致的女人从缝隙中看出去,转瞬脸上惊喜交加,本想要出声,却又咬住唇黯然的放开了手。   “娘?”女人身边稍大一些的女孩子,放下手中的图册,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母亲,“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等会儿让候叔送妹妹回来就是。”   女人歇了一会儿,才轻柔的开口说不用了。说完她又半躺了下去,眉宇间的愁绪比之前还要深重。   看着她娘闭目休息,云二小姐的心里却多了几分猜疑。她娘跟她爹之间的那些事,她做女儿的不好说,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也隐约知道,娘嫁给爹爹之前,是有心上人的。刚才有人在外面说话,娘突然间就掀了帘子看,而后又那般模样,莫非是外面那人有古怪?   二姑娘生性谨慎,她没有立刻让人去查,只默默的记下来,想找个好机会再说。   傅子寒能消遣的日子也就这么一晚上,第二天就被文老先生赶去了书房,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里面呆着。   也是傅子寒现在年纪大,懂得调适自己的心理,否则铁定给逼成神经病。   到了这个时间段,除了大量的写文章,审题破题之外,傅子寒就只选择了看书,各种书都看,特别是关系到民生方面的文章,还有几位老先生出的文集,以及童胖子帮他收集的邸报。   大宴对于市农工商这几个阶层的分割不是特别严格,而且也不是那种重文轻武到了极端的朝代,民间的能人也不少,这些年很多基层的官吏都偏向务实,所以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过。   傅子寒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这一次的乡试,主考官很可能是以前工部的那位侍郎,那位可是真正的博学多才之辈,而且也是朝堂上最务实的一位官员,所以傅子寒才会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写文章难不倒傅子寒,他以前可是政治老师,在大学的时候研究的是古代哲学,对于历史也非常熟悉,很多朝代主流的思想跟当时的哲学发展是离不开关系的,所以审题破题写文章他完全不惧,只需要了解这个朝代最主流的那些东西,以及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做到言之有物就行了。   文老先生看过他的几篇文章,对他的水平很肯定,然而对于自己弟子退步到让他吹胡子的治经就有些气恼了。   可他也知道,当年这孩子经历过那么多,再让他有年轻时候的那种意气风扬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文老先生只让他多看文集,学个几分皮毛也就可以了。   七夕一过,八月即到。   初八这日,正是秋闱之时。   傅子寒醒来的时候,天还黑得不见人影。他在床上坐了片刻,待到头脑清明后,才下床穿衣。这是他再睁眼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总感觉若是过不了这一关,自己恐怕难以活下去。   衣服刚穿好,门外传来小厮敲门的声音。傅子寒已经点了灯,小厮知道他起床,这会儿肯定是送洗漱的热水进来了。   早餐也送得比往日早,都是些清淡容易消化的食物。   傅子寒吃得七分饱,便不再用了。提起考箱出了门,来到中院门前,对着老师的厢房躬身行礼之后,未等有回应,便转身出了门。   他走后,文老先生的房间里亮起了灯。老先生夫妻二人早就对坐床头,脸上一丝睡意也无。 第25章 三场九日   “老头子,你说子寒这次能不能行?”   “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放在十年前,他还能说没关系,考不上还有下次,但是现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落榜失意的弟子,所以也拒绝去想他到底能不能考上。   很胆怯,但是没办法。   对于考场内的学子来说,几天的时间眨眼而过,但对于场外的家人亲朋来说,这几日万分煎熬。   傅立文在县城里还好点,反正隔得远,又要专心念书,也就休息的时候会惦记下父亲的情况,更多的时候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但是在府城里的文先生夫妻和静姝就难熬了。   童胖子每天都让人去考场外候着,就怕子寒撑不下来被中途送离场。   之前傅子寒生那一场大病毕竟还是伤了根底,也是傅子寒后来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健身房,可也经常跟立文一起出去走走路,早起打打拳什么的。   傅子寒曾经在学校学过太极,还参加过表演,离开学校之后也没忘记隔三差五的练练,所以病好之后,这个习惯被他捡起来,并教给了立文。现在连文先生每天早起之后也会跟着他比划比划呢。   别的好处没看到,但至少现在能让他支撑着将这几天熬过去。   第一场考的制义,也就是做八股文,题目是从《四书》《五经》中择出的。   傅子寒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做文章,经历过再一次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黑暗岁月,至少现在的傅子寒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完全不懂该如何下手。   八股文最重要的就是格式,然后是内容不能超出四书五经的内容,并且字数还有限制,结构有程式,句型有排偶。凡是超出的,全都不合格。   只破题一项,傅子寒就练了三个月,每日做三篇文章给老师看。那段时间简直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写文章破题,整个像是要走火入魔一般。   这么苦练了三个月的成果还是不错的,这次的制义题目,跟老师给他练习的某个题几乎一模一样。   那篇文章也是他们师徒两人圈定的十篇最可能被出的题目之一,傅子寒就修改这十篇文章就用了整一个月,可谓倒背如流。   虽然是做过的题目,但是傅子寒还是认真对待,在稿纸上将整篇文章默下来,又斟酌着修改了字句,才工工整整的抄录到试卷上。   第一场结束后,傅子寒被接回家,跟老师简短的说了下题目之后,就回房大睡,直到晚膳前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宝贝女儿点着烛火,坐在桌前绣花。   “静姝,你怎么不回房休息?”   撑起身体,傅子寒也觉得身体有些疲态,没急着下床,靠坐在床头缓神。   “爹爹,你醒了!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女儿给你熬了粥,你等等,我去端。”   看到父亲醒了,静姝小脸顿时灿烂起来,连珠似的一串话说出来,让傅子寒想要问她的那些话都被堵在嘴里。   没多久,静姝端着清粥小菜进了屋,后面还跟着文先生夫妇。   幸好傅子寒趁女儿去端饭的时候收拾好了自己,不然这会儿他真要没脸见老师师娘了。   看着傅子寒喝完一碗粥,文先生夫妇才松了口气。   “好好好,没事儿就好。今晚就别看书了,等会儿出去走一走,早点休息,明日又要下场。”   文先生捋了捋长须,目光是温和慈爱的。   “第二场考论和判,这对你来说不难,但也不简单。你丢下功课太久,这短短一年的时间还是不太够。不过你运气不错,这届的主考官大人比较务实,所以对你现在的情况来说,过的可能性增加了一两成。”   这位主考不但是务实的官,跟傅子寒的父亲也是同窗,当年那事儿这位大人也曾帮忙奔走。可惜时机太不好,傅家处于风口浪尖,他爹不死,这事儿不容易摁下去。为了平衡各方,傅家家主迫不得已成了背锅送命的对象。   傅子寒毕竟不是原装,对于傅家的悲凉过往,他心有戚戚,却也不会沉溺其中,这也是他为何在家人受到威胁时,果断找上文先生求助的原因之一。   十一又该进场,这次傅子寒对考棚的情况了然于心,准备的也更加充足实用,加上这两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的,倒是难得的睡了两晚好觉,连做题的时候都文思泉涌,下笔有神。   这一次童胖子又来考场外等候,待傅子寒出来时,胖子松了一口气,肉肉的巴掌拍了拍傅子寒的后背。   “刚才你是不知道,有人被从里面抬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不太好。”   傅子寒瞅了瞅天,不冷不热的,怎么会有人连这么好的天气都扛不住?   “我听人说是那人一时不慎污了卷面,当时就厥过去了,被送出来的时候,人就剩了半口气。”   这倒是,最怕就是这种情况,非战之罪。但是也没法,他自己不当心,怪得了谁?   等到回了文府,童胖子搓了下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这几天要走了,估计等不到傅子寒第三场考完。   “何事走得这么匆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童胖子微微蹙眉,轻叹,“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跟我兄弟的嫡子打架,一人伤了胳膊一人伤了腿,最气的是,我那侄儿明年要下场参加县试,这把腿伤了,没有三四月好不了,而且这么一闹,万一明年没考好,岂不是所有罪状都在我那蠢儿子身上。”   虽然养在老太太身边,但是毕竟也只是童胖子的庶子而已,孰轻孰重,童胖子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次回去他那兄弟要闹腾成什么样子。   其实傅子寒也听童胖子说过好几次这个孩子,一听就是那种极度缺爱而造成性情扭曲的孩子。   “其实,不若将这孩子接过来,在你跟前养着怕还好一些。”   “你当我不想?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毒妇的手段,养在老太太身边还能有条活路,真接过来了,一个不小心怕是连儿子都没了。”   童胖子的庶长子比立文要大不到两岁,不喜读书,擅拳脚。   “若是童兄不嫌弃,不如将你长子接过来跟立文一起住。县里的学堂也有武师傅,你那儿子既然喜欢拳脚功夫,倒不如让他走武举的路子。横竖他是庶出,你也不是长子,家里产业估计你们父子也分不到多少,让他自己去博个前程也不错。你明年说不准要起复,不看僧面看佛面,侄子走武将的路也不会受到太大刁难。”   童胖子倒是没想过这点,主要是他觉得自己那个庶长子跟傅立文相比,完全就不是一个画风的,他那儿子只怕两巴掌就能把傅立文拍死。   傅子寒撩眼看他,呵呵一声,没说自家那个温润如玉的儿子是个芝麻包子。童胖子担心他儿子拍死立文,他还得担心立文算计了小童对方还帮着数钱!   两个心累的爹!   第三场考的时务策,这一场对傅子寒来说是最简单的,他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策论思想不能超出这个时代的水平。当然,这一点对他来说很简单,甚至因为他学哲学出来的缘故,在遣词和揣摩上意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可以说,这一次的乡试就像是为了傅子寒量身出题的,如果这次他不能通过,那么也别指望下次了,改指望傅立文还快一点。   三场九日下来,就算傅子寒早有心理准备,身体也还调养得不错,考完也是脱了层皮,被孔师娘摁着在家里休养了三四天,每日三顿药汁不断,让傅子寒一看到师娘就委屈兮兮的。   “看看你这样子,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娇气!”虽然嘴里嫌弃着傅子寒,可孔师娘这颗慈母心更慰贴了,自家儿子跟他爹一样,端方过了头,让她没有一点发挥的余地,傅家父女才算让她过了一把寻常人家慈母的瘾。   “子寒就算七老八十了,在师娘面前不也还是孩子么!”   随口就来的话,在现世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出口的,在这个时代就更没有谁这么直白了。孔师娘怔了一下,却笑得更加开心,看傅子寒的目光比看自家儿子都柔和。   一旁跟在孔夫人身边学习的傅静姝都咋舌不已,从来没见过爹爹这般模样,可她偏偏更加喜欢这样的爹爹了。   傅子寒也没忽略闺女的小眼神,拉过她挨着自己坐下,问了她这几日的功课,嘱咐她别让孔奶奶累着。   “我也就管家的时候带带这孩子,平日学习都是跟着女夫子和教养嬷嬷,我能有多累。”   孔师娘拉过傅静姝放她爹屋里的绣篮,里面新做的荷包才有个雏形,不过比起之前她做的那些,已经进步十分明显。   傅子寒之前教女儿画画的好处显露出来,荷包的图案虽然简单,可构图配色已经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和水平,以静姝学习的时间来看,这样的程度远远超过孔夫人的预期。   三人聊了一会儿,傅子寒去书房见老师,孔夫人则带着静姝出门去交际。静姝已经八岁,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等到傅子寒的乡试成绩下来,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傅子寒在考完之后就将自己作答的那些题默了下来交给文先生,这几天文先生没有去找傅子寒说这些,今天差不多可以谈谈了,再几天乡试的成绩就该下来。 第26章 静姝的忐忑   到了放榜这一日,贡院外车水马龙,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家里殷实的,让小厮常随挤去看榜,囊中羞涩的就只能站在外面垫着脚尖半眯眼去瞅榜单上的名字。   当然,张贴榜单的照壁旁边还有专门报录的人,他们等着给中榜的举人老爷报喜,得几个赏钱。   本次正副榜共计录取百余人,参考的两千有余,几乎是二十比一的比例,不可谓不严苛。   贴榜的时候,先贴副榜,而后才是正榜。   傅子寒跟几位相熟的士子坐在贡院附近的茶楼等待放榜报录。童胖子之前说要让家里的小厮去看榜,被傅子寒婉拒了。若是童胖子在州府好说,他人不在,还让府里下人去帮傅子寒,他家夫人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傅家人了。   再说了,文先生家也不是没有下人,只不过他们师徒都不是性急的人,再说对傅子寒能否中举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也就无所谓抢先一步去看榜了。   但是他们不着急,不代表尹家的人不着急。一大早,尹二少就让人去守在照壁前,不管傅子寒中不中,看到结果了,这心才能踏实落下。   这个时候,旁边唱经的官员已经到场,一番仪式之后,书吏开始唱名。依然是从副榜开始,他这边唱名,报录人的小队则默契的出发去报喜了。   副榜唱完都没有傅子寒的名字,他心里有点失望,面上还是温和淡定。身边被念到名字的士子则喜不自禁的朝唱经处施礼,之后便喜笑颜开的接受周围人的恭喜。   名字一个一个的念过去,到了第十名上的时候,自觉无望中榜的傅子寒已经完全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这会儿他反倒放开了情绪,跟身边认识不认识的士子们都聊了几句。   然而惊喜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   当听到第七名的名字时,傅子寒三个字跟打雷似的击中了他,少有的,他懵住了。   还是身边好友何绍文反应快,扯着他的衣袖看上去比他还高兴。   傅子寒整了衣冠,朝着唱经那边深深一礼,又抬手跟周围恭贺他的人道谢。这边何绍文直接大手一挥,请了茶楼中所有人的茶。   老板也是个会来事的,之前就给其他中举的老爷们送了贺礼,这会儿更不会把傅子寒落下,连桌上的茶水也新换了更好的茶。   他们这边其实还算是知道得晚的。尹家的小厮早一步就看到了傅子寒的名字在正榜第七位上,确认再三之后,挤出人群回去了尹家报喜。   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尹二少直接带着人,抬着事先就准备好的贺礼去了文府。这个时候,报录人都还没到呢。   刚把贺礼放下,敲锣打鼓的报录人队伍也来了,周围的街坊邻居围在门口,同声恭喜。   文先生将准备妥当的红包给了报录人,又让管家在门口撒了铜钱和糖果子,这边才让小厮去茶楼接傅子寒回来。   他们还得准备流水席宴请周围邻居和傅子寒的同窗们。虽然傅子寒其实根本就没几个同窗,但这大半年来在州府也认识了一些读书人,必要的人情往来还是得顾着。   从早上起床就坐立不安的傅静姝听到父亲中举的消息之后,竟然一个人躲在了房间里咬着被子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你爹中举,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哭了?”   “嬷嬷,我,我是高兴。”傅静姝抹了抹眼泪,扑到嬷嬷怀里,“我娘命不好,若是她还在,一定会为爹爹高兴的。”   嬷嬷本来想说什么,而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抱着她瘦小的身子,轻抚她后背。   她年纪一大把了,对这小女孩子的心事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姑娘说的虽然也是实话,可心里更多的怕是忐忑不安吧。她是知道的,父亲中举了,接下来就该谈及跟尹家的婚事了,平白就多了个娘亲出来,她要一点想法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在嬷嬷看来,她也不明白为何傅子寒会跟尹家议亲。尹家的确家境殷实豪富,但士农工商,商人虽有钱却没什么地位。傅子寒过了乡试,怎么说也是举人,有资格被人称作老爷了。想要娶个续弦,多的是人家愿意,哪怕不能娶嫡女,但大家族的庶女也是任娶的,怎么说都比尹家那个傻小姐好啊。   正抱着静姝低声安慰她呢,孔夫人就找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孔夫人微微蹙眉,心里有点不喜面前这一老一小的表情神态。   “静姝,今天是你父亲的好日子,你怎么哭了?”   到底是自己带了快一年的孩子,孔夫人虽然不是太高兴,却也按下不喜,和颜悦色的拉过傅静姝的手,让她面对自己。   刚才跟嬷嬷说的话,静姝却是不敢对着孔夫人说的。   “小姐是喜极而泣,又可惜她娘没能看到她爹高中,所以才……”   嬷嬷低声解释了一句,借着帮静姝准备衣裙,领着丫头出去,留下孔夫人和她身边的大丫头跟静姝说话。   孔夫人没有责怪傅静姝,只看了她一会儿,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娘若知道你爹跟你兄长今日的成绩,一定会高兴的。”转头看了看桌上傅静姝的绣活,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你爹中了举人,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兄长之前也跟你说过吧,尹家有意将他家大小姐嫁到你家。”   “是,爹爹跟兄长都提及过。”   “你爹的婚事照理说是没有你跟你兄长同意与否的道理,但是你家跟其他人家又有不同,你爹对你跟你兄长是疼入骨子里去了,所以这事儿我得细细跟你说清楚,免得你日后心生芥蒂,反倒不美了。”   傅子寒之前只是个秀才倒也罢了,他是否续娶没多少人关心。但是现在不同,一个举人是可以被称为老爷的,若是不愿意继续考,也能去做官,只是等阶不高而已。而且能否有任职也得靠人脉和打点的手段。   傅子寒是文老先生的入室弟子,这就代表他拥有的人脉天生就占了优势,凡是文老先生的弟子,都会对他多有礼遇,哪怕两人立场不同,也不会轻易的撕破脸。而文老先生的其他入室弟子则会跟他亲如兄弟,这就是师门的力量。   有才学,有人脉,只要傅子寒自己不作死,他就成功了一半。这样的人,哪家都会视为东床快婿的上佳人选,哪怕只是续弦,也有的是世家豪族愿意将庶女嫁过去。   千万别小看了世家豪族的庶女,她们论才学眼界处事,比起普通人家的嫡女来只强不弱,更何况再是庶女,身后也站着家族,就这一点,已经强过太多。   尹家若非是从之前就一直示好于傅子寒,这会儿是肯定不敢再打主意的。   前十名的才子,跟挂榜尾的举人,虽然在一榜之上,可任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天差地别。   而傅子寒选择尹家的原因就很简单了,看中的就是尹家的商人没地位。傅家的过往,两个孩子并不清楚,但是傅子寒明白,自己选择尹家才是最合适的,也是让某些人安心的不得已之举。   说是不得已之举,但是对傅子寒来说,尹珂的迟钝和单纯才是他看中的。他毕竟有自己不能与人说的秘密,换个心思玲珑的,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且尹珂的情况傅子寒也清楚,绝非天生愚笨,对下一代没有任何的影响,凭这一点,他就愿意给尹珂一个安稳的生活。   “你跟你兄长已经足够大了,就算你继母进门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夺不走属于你们的东西。”孔夫人停顿了一下,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推到傅静姝面前。   “这是你爹给你备下的嫁妆,上面有些东西还不齐整,但是你现在还小,还有时间去准备。所以你看,你爹对你都如此的尽心呵宠,又怎么不会为你兄长着想。再说了,你兄长本就有长材,哪怕没有万贯家资,他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挣得一份前程,你又何苦多想。”   孔夫人轻叹了口气,“也不怪你,你的那些心思换成旁人只怕会更重,若是你愿意,可以去跟你兄长好好说说,看你兄长是如何想的。”   说完孔夫人起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有些事情,劝得再多,也抵不过自己想得多。   傅子寒是听文老说起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的。   在送走了来道贺的客人之后,傅子寒接了女儿出来,领着她去了童家在城郊的庄子。   这处庄子是座梅园园,只有南边小园有三分之一的桂树,剩下全是梅树。金秋时节也会摆上姿色各异的菊花,前来赏花的人不少,多是小官小吏的家眷,还有一些富商宴请也会在此。   桂花园的后面是童胖子的私人园子,这些日子并无人在此居住,正好傅子寒借来宴请数位好友,今日是提前过来准备,也是专门找这个时间来宽慰开解女儿。 第27章 图谋   哪怕是在后世,父亲续娶也是一件大事,更别说在这个儿女还是父母私产的年代了。   更为重要的是,静姝的母亲只是个小商人的女儿,还早逝。   父亲续娶的是尹家大小姐,虽然也是商户之女,但商人与商人之间也是有等级差异的。   尹家绝对会让尹小姐生下亲生的孩子,而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偏向有血缘关系的侄子或侄女,绝不可能放着血缘亲族不管,把资源倾斜给原配的子女。   傅静姝并不是不相信父亲,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怕,会惶恐不安。   傅子寒早就发现女儿藏在内心的恐惧,若是可以,他其实并不在意要不要娶妻,但是不管是从自己的发展,还是两个孩子的未来上看,多个母亲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若是娶了恶妻回家,这肯定不妥,所以权衡利弊之后,傅子寒才定下了尹家大小姐尹珂为自己的续弦。   他自认还是有能力应对尹家,加上尹珂的病也让她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心计来对付他的儿女,所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这并非冷血,也不是单纯的利用,用最合适的话来说,他们的婚事应该是互利互惠吧。   傅子寒会给与妻子最大的尊重,会努力去喜欢对方,呵护对方,哪怕最终也没法产生感情。   在这个原则下,他也会保护好立文跟静姝。   之所以之前不愿意跟尹家确定下婚事,也是在等着自己和立文能过通过科学求得功名,这样的话,才有资本跟尹家对抗。   立文现在是秀才,还是小三元,再沉淀三年,一举通过乡试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就算尹家有什么算计,凭借立文的身份,他也能保护自己跟妹妹。   一路上,傅子寒并没有跟女儿多说什么大道理,而是拉着她看车窗外的景色。   出城之后,路上几乎无人,又是临近傍晚,远处偶尔飘起袅袅炊烟,傅静姝原本忐忑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   “爹。”静姝转头,看向靠坐在自己身后的父亲,“尹大小姐会喜欢我吗?”   她曾经见过尹珂一面,相处的时间不长,加上那时她还单纯,觉得对方是富家女,根本没想过会跟尹大小姐成为一家人。   “怎会不喜欢,静姝这么可爱乖巧。”摸了摸女儿的包包头,她也不过才八岁,放他生活的那个时候,还是需要全家呵护的小公举呢。   “爹爹,我会好好跟尹小姐相处的,不会让你为难。”   傅子寒失笑:“傻丫头呢,父亲有什么为难的,她是她你是你,你尊敬她就足矣,其他的不该你考虑的也别多想。”   顿了一会儿,傅子寒还是挑拣着能说的给女儿说了。   “尹小姐身体不太好,估计也没有太多精神来管教你,所以在父亲没安定下来之前,还是孔奶奶教导你,所以别担心太多。”   听到父亲的话,静姝松了口气,抿嘴笑。   傅子寒倒是真的没打算让尹珂来教导女儿,毕竟尹珂的病情也不适合做这事儿。他在考虑要不要求师娘帮忙,从孔府请一位女夫子到府上荣养,一来是教养女儿静姝,二来也是帮尹珂应付日常的应酬往来。   再有一个,尹珂虽然脑袋不灵光,可身体并没有大毛病,说不得还要养育自己的亲生孩子,这孩子的教养,他也打算请女夫子一并接了。   关于这点,师娘也跟他私下里交流过,这是最妥当的做法。毕竟师娘是师娘,总不能自己儿孙不管,一直帮他带孩子吧。   孔家是大家族,千年文圣之家。他们家出来的女子,自然是各方面都很优秀。当然了,十根手指还有长短呢,那么大的家族,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良莠不齐。不过若是孔师娘出面帮忙,相信对方一定能达到他的要求。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郊外的园子。   童胖子早早就安排了人伺候傅家父女。   “童管家辛苦了。”   傅子寒安顿好女儿之后,向忙里忙外的管家道谢,对方惊得连连回礼。   “傅老爷万不可多礼,主家吩咐过,这院子一切都由傅老爷做主,若是哪里不合适,小人马上安排人重做。”   这园子的管家是童家的家生子,三代都在童家做事,对傅子寒的身份来历也心知肚明,肯定是不敢怠慢的。   “已经很好了,辛苦管家。”傅子寒是真的很满意,这里幽静,景色又好,女儿也十分的喜欢。甚至他都在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让童胖子把这里长租给自己了。   童管家还有其他的事,前院也有短租的客人要安排,在得到傅子寒的颔首之后,他留下伺候的小厮和四个丫头,脚下不停的又去了前面园子。   金桂园这名字相当不错,既是应景,又有个好兆头,傅子寒想要宴请,这里自然是不二之选。   除了自己的好友之外,女儿静姝也设下了小小的赏花宴,请了交好的几家小闺女来玩。   这几家闺女,有读书人家的,也有商贾之家的,平日里也多有往来,倒不像父母和兄弟们那样圈子分明。   这也是她们还年幼,尚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前途考虑,只需要无忧无虑的玩耍。等她们再大一点,就自然而然的会亲近抑或疏远。   静姝带了孔师娘划给她的两个大丫头过来,只负责贴身照顾她,其他的杂事,都是交由童家安排的小丫头们去做。   原本静姝也想要带着自己的嬷嬷一起过来的,临行前孔师娘留下了嬷嬷,说要安排嬷嬷做一些其他的事。   小姑娘们的赏花宴很简单,管家早早就安排妥当了。给她们留的花园也是里外都安排了护卫,就怕有人不长眼冲撞了小娇客们。   次日,受邀前来的书生文士们一到,就看见站在桂花树下迎接他们的傅子寒。见礼之后,一群洒脱的文人直接找了花树间的空地,席地而坐。   这次邀请的只有十余位,都是跟傅子寒有共同语言的。坐下之后,这些人就开始恭喜傅子寒,并祝愿他春闱能金榜题名。   “在下谢过诸位,今日我们不谈其他,只论诗文,不醉不归。”   一群文士在桂花园里把酒高谈,偶尔还有兴致来了直接高歌一曲或赋诗一篇的。   傅子寒不擅作诗,这点他之前就很坦诚的承认过,所以大家也不会揪着他非要让他献丑。倒是傅子寒的清谈十分吸引人,特别是他的某些观点看法,让在座的文士们皆感觉耳目一新。   当然,不可能说傅子寒说什么人家都会觉得他是正确的,这个时代的文人很纯粹,他们要名,也有真才实学,所以在自己不了解或是不赞同的时候,也会毫不客气的坚持自己的观点。   大宴朝的文人,兼具了理学的严谨和玄学的潇洒,自有它独特的魅力,这也是傅子寒十分欣喜的一点,在跟这些文人交谈辩论的时候,他会从内心深处萌发出喜悦,会忘记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会努力将这个时代的某些闪光点烙印进自己的灵魂里。   跟傅子寒他们一墙相隔的另一座院子里,面容姣好的女子打算登上假山去看隔壁那些聚会的文人。   这姑娘也是胆子奇大。虽然大宴朝对女子并不如何严苛,但这种行为还是算出格了。   女子的丫头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想要劝阻却又不敢上前。刚才就有她的贴身丫头去拦了一下,结果现在还跪在石头上呢,脸都被打肿了。   正当丫头们战战兢兢的时候,能制住小姐的大少爷终于来了。她们宁愿被大少爷责问,都不愿意担起没看顾好小姐让她失礼的罪名。   冉云聪都要被自家这个不长脑袋的妹妹给气笑了。   他冉家最初也是商贾之家,上两代都有家族子弟考过乡试得中举人,渐渐的也自诩是书香传家了。可自己爹还是掌握着家族里的商业大权,自己娘亲也是商贾之家出身,因此哪怕撑了把书香的伞,骨子里还是脱不开铜臭气。   倒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爹娘,不管如何,他能心无旁骛的读书到现在,都是爹娘给他安稳的生活和足够的银两才能支撑下来的。   可自家爹娘在对待唯一的女儿的问题上太没有原则了,造成他冉家主支嫡系的大小姐完全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都不说让她学习诗书礼乐,连最基本的女工红绣都拿不出手,更是口无遮拦,毫不遮掩自己的愚蠢。   这次出来赏花,他们家的确是打了些主意,想要趁机相看一下最近炙手可热的那些位文士才俊。使了大力气,才订到了傅举人旁边的院子。   可是相看是他爹娘的事儿,妹妹是姑娘,怎么可以做出登上假山去看外男的举动?这可跟在府外街坊上男女同行不同。   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妹子露了本性让人不喜。可防不胜防!她居然连谁对她好都不知道,忠心为她的丫头被她打成这样,还被罚跪,这样下去,谁还敢劝诫她?   冉云聪想了很多,都在一瞬之间,可偏偏这时,他妹子冉云秀还很不服气,居然想要直接过去隔壁院子拜访。   冉云聪都要懵了,看着妹子的眼神跟淬了冰似的,牙缝里蹦出一句让冉云秀大怒的话来。 第28章 冉家兄妹   “把小姐带进房间,不得允许不准她出来。”   “凭什么?爹娘还在呢,你管不着我!”   冉云聪眼神冷厉的看了她身边的丫头一眼,让自己的贴身丫头将人拉进了房间。而后他才转身去找父亲说道这事儿。   宠溺妹子他无所谓,女孩子嘛,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再说了,她的夫婿也会是自己的助力,所以容不得她肆意妄为。   冉云秀被关在房间里,暴怒,差点将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   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冉云秀的两个庶妹皮都绷紧了,就怕过后这位娇宠得跋扈的姐姐拿她们出气。   冉家的长房接掌的是家族的商业,而二房则踏上了仕途,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长房这边的倾力资助,所以两房的关系还算融洽。   现在冉家在官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冉云聪的叔爷,也就是他爷爷的亲弟。官居四品,任督察院右佥都御史。   这是冉家这位叔爷在背后撑着,所以冉家在州府这边的地位比较超然,一般来说,连州府知府大人也会给几分面子,更不用说其他的商户了。而也正是因为这点,冉云秀才会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要知道她再怎么说也是商户之女,真的世家大族谁会娶她进来做嫡妻?可偏偏她自己看不到这点不说,还觉得世家子弟也配不上自己,这份蜜汁自信也是没谁能懂了。   冉云聪是迟早要接掌家族商业的,对自己妹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劝了父母好几次,现在看来收效甚微,所以他觉得该把妹妹的婚事提上日程了,早点嫁出去让婆家磨砺她的性子才是好的。   冉云聪之前自然也是看不上傅子寒父子的,哪怕到现在也没觉得傅子寒能配得上自己的妹子。毕竟是个鳏夫,就算中举了又如何?没踏上官场仕途,就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尹家的打算他看得分明,也只当个笑话看而已,今日过来是瞄准的桐溪宋家的宋梧。   宋梧今年二十,及冠之年,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可说得上年少得志。   最主要的是,宋梧所在的宋家是百年大族,书香传家。宋家这百年间出了一位一品大员,三位二品高官,四品及以下的都有近十人。在官场中的势力不可谓不深厚。   宋梧是嫡次子,对妻族的要求不及要承宗的兄长,可也眼光不低,是以到现如今还没有成亲。冉云聪就是冲着他来的,想要将妹子嫁给对方。   这个操作很难,却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毕竟本朝对商户的看重是前所未有的,只要不触碰到大多多数人的利益,倒不是特别的难办。如果冉家那位叔爷愿意帮忙的话就更好了。   冉云聪打他叔爷的主意也是因为他知道叔爷那房并没有合适的姑娘可以跟宋家结亲,否则也轮不到他们长房的女儿了。   在这个关头上,他绝对不会允许冉云秀因为自己行为不端而惹来宋梧不喜。   冉云聪找到父亲的时候,冉老爷正在和几个商场上的朋友吃酒。   “你家大公子可有议亲?”   看到冉云聪跟小一辈在一旁聊天,坐在冉父旁边的中年人有点想法。   “已经议亲了,只等年后下聘。”   说到冉云聪的亲事,冉父心里又是一喜。冉云聪议亲的人家是惠州章家,章家做的是木材生意,专供营造局,从开国元年到现在,一直都是皇商,地位比起冉家不知道高了多少,这也是他婶婶给牵的线,就希望能借助章家的关系网,让冉家也能在营造局那里分一杯羹。   知道冉云聪已经议亲之后,中年人略有点失望,可转念又将主意打到了冉云秀身上。然而冉父跟冉云聪一样,都想着借由自家姑娘的婚事跟世家大族搭上关系,肯定不会愿意将女儿嫁到不如冉家的商户之家去。可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借口说自家姑娘的婚事已经托给她叔奶奶在张罗。   这边不管冉云聪如何跟他爹商量,另一边的冉云秀已经快气得发疯了。   童管家接到通报说冉家小姐砸了房间后,眉头跳了那么一跳,眉眼一敛,直接让人给拟了单子,到时候自然会找冉家老爷出这份银子的。   “你说冉小姐是想要上假山看傅老爷那边才被她兄长关起来的?”   这事儿得上心,傅子寒老爷那边的宾客可是贵宾,若是他这边不谨慎出了什么事儿,他主人能生撕了他。   找了个借口,他亲自跟傅子寒提了一句。是想要让他们自己也多个心眼,可别被这些商贾家的女孩给算计了去。   童管家还是老派的世家观念,对商贾之家并没有太多好感,对冉云秀这样的女子更是唾弃无比,自觉就算自家姑娘也比她强。   傅子寒虽然不太懂得世家跟其他阶层的心理隔阂,但也知道就算再怎么开放,也由不得一个姑娘家私下打望男人。这传出去对双方的名声都有损。   “小人想了想,恐怕冉家小姐是冲着宋公子来的。”   宋梧上面还有爹娘兄长,自然不能称老爷,所以童管家称他一声公子是合适的。   傅子寒瞬间了悟。   “没事儿,等会儿我自会跟宋兄提醒两句,你去安排好了周围,切不可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来。”   再想了想,直接将宴饮的地方改到了金桂园的水阁处。那里虽然景色不如桂花林,但四周有亭廊,还能架上屏风,应该是最稳当的地方。   他们这边不着痕迹的改动了地方,让很多想着来个偶遇拜访的人希望落空,这其中也包括了冉云聪大少爷。   看着人去地空的桂花林,其他人摸不着头脑,而冉云聪却明白自己妹子的举动被人知道了,这一张脸青红交错,勉强压住了脾气,嘴角噙着僵硬的笑转身回了院子。   “我儿,你不是去偶遇宋公子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哼,童家……”冉云聪捏着拳头捶了下桌子,却也拿童家毫无办法,毕竟对方可不是他们能对付的,而且最初也是自家妹子先失礼的。   “童家估计已经知道妹子做的事了,也是,她把屋都砸了,人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闭了闭眼,冉云聪压抑下怒火,安排全家回城。   这里是不能再呆下去了,童家这么一来,但凡有点头脑的都能知道,转头自家妹子的名声就没了,真是可恶啊。   “母亲,你找时间去京城一趟,求叔祖母做主,帮忙给云秀相看人家吧。”   “不是说好宋家么?”冉母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到儿子的话,顿时惊了,站起来抓着儿子的手,生怕他胡乱给妹子定下亲家。   虽说儿女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冉家现在已经有一半的产业是儿子在负责了,所以在云秀的婚事上,冉云聪的话也是要参考的。   “妹妹今天做的事您应该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让儿子怎么去跟宋公子提?”深吸一口气,冉云聪尽量温和的给母亲分析,“儿子让您去找叔祖母,也是迂回的手段。关于云秀的亲事,早一年儿子已经跟叔父提过一两句,这次您上京里,一来是访亲,二来也是求叔祖母能答应帮忙说合。”   就冉家二老的身份还不够格,必须要有更高身份的人去宋家提亲才行。而叔祖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行,既然如此,那娘回去就准备上京的事。”   冉母虽然说无脑宠溺女儿,却也不傻,儿子这么一说,她能想到的更多,特别是儿子的亲事,也得麻烦叔叔家帮忙。   冉云聪已经议亲,年后下聘,这主持的人若是能请来婶婶,自家在本州府的声望必然会再上一步。   “娘,这次你上京,看能不能在京郊书院给三弟求个位置,让他能进京里的书院读书。”   完全依仗叔爷家并不是好事,若是他们长房也能出个举人,以后冉家长房也能更有底气。   冉家三少爷是庶出,只不过亲娘早逝,一直养在主母膝下,打小就喜欢读书,十三岁上得中秀才,之后又是三年苦读,今年却落了榜。不过他年纪还小,还有希望,所以冉云聪也不介意花点力气培养他。等他出头时,也会回哺,这是砸不断的血缘,哪怕他不喜也必须如此。   冉母本来有点不愿意的,就怕这个庶子出头之后会打压亲儿子。但是在冉云聪的劝说之下还是勉强答应了。   傅子寒送走了其他好友,宋梧和何绍文留了下来。   何绍文带着儿子一起来的,打算借宋梧的关系,送到慈溪书院去读书。   慈溪书院的山长是宋梧的伯爷。   没了外人,傅子寒低声将童管家跟他说的关于冉家小姐的事情告知了宋梧。   “子寒兄不必为小弟担忧,冉家的打算只能是打算而已。其实小弟早已有婚约在身,不过女方因为家中长辈过世需守孝,所以才拖到如此,等来年春闱之后,家人就会开始操办了。”   傅子寒没去打听女方是哪家,毕竟他是外男,去探听好友妻子不是君子所为。只要宋梧不被冉家算计就好。   “说起来,冉家二房在朝廷里也算个人物,只可惜后辈太平庸了些。这冉云聪如若不是生在长房,或许还能带着冉家更进一步。”   估摸着冉家二房那位叔爷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对冉云聪另眼相看,就是盘算着等自己走后,两家能互相扶持。   “说到这,子寒兄是真的决定跟尹家定下来?” 第29章 计上心头   宋梧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如果傅子寒有一点犹豫,他就能顺势提出将自己二伯爷家的庶姐嫁给他,就算他庶姐两次议亲都失败,那也比尹家的傻小姐强。   “如无意外,应当在年前就会去下聘了。”   傅子寒没有隐瞒,也不需要隐瞒。他已经跟文先生夫妇商定,只怕该准备的东西,孔师娘已经替他备妥当了,只等择个好日子就开始走议婚的流程。   “可是尹家并非良配……”   “彼之□□,吾之蜜糖。”傅子寒脸上带笑,看着宋梧不加掩饰的担忧,迟疑片刻还是给他解释了下。   “尹小姐并非外界说的那样不堪。而且,为兄本是续弦,家里也没有长辈亲族,所以尹小姐嫁过来之后不会有太多为难她的事。只要她对静姝好就成了。”   “可是……她不能帮你应酬同僚眷属……”   “这个么,以后再说吧。”   傅子寒不是不知道宋梧的担忧,但是他并没有太过忧虑,他本身的性子也不是特别喜欢交际应酬的,看他来州府到现在就宋梧这么一个新交的好友就该明白了。   宋梧是想着他若是能入官场,总得要个贤内助帮他维护关系,可对傅子寒来说,一个如尹珂这样的女子或许不能对他有助益,却也不会成为他后院失却的那把火。   等到日后立文成家了,自然有立文媳妇出去应酬,他们两个“老人家”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   这具体的东西,傅子寒自然是不会跟宋梧说得太细的,毕竟这些是他心里的算计。尹家就算能够猜到他的想法,只要不明说,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得去,可说太明白,这就是打尹小姐的脸了。   宋梧隐约猜到点,沉吟之后便再不提这事。   乡试之后,宋梧也要回乡祭祖,而后来年直接上京城参加春闱。   第二日清晨,两人相约京城再见,宋梧上了来接的马车,直接一路西去。   傅子寒带着女儿在别庄又住了三日,因着赏花的人渐渐散去,别庄这边清静了许多,他们父女二人怡然自得的垂钓写生,日子过得惬意而宁静。   这份平静的日子直到冉大小姐到来之后才被打破。   “小丫头,宋公子呢?”   静姝穿着寻常人家闺女穿的粗布衣裙,扎着靛蓝色的围腰在树下画画。这是父亲给她布置的功课,三天内能完成的话,父亲答应带她回去同县看望大哥立文。   正是最后收尾的阶段,静姝画得很投入,冉大小姐的到来完全没影响到她,是以对方的询问也没听入静姝的耳中。   然而冉大小姐在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觉得是静姝故意无视她的,刁蛮性子上来,直接一马鞭过去,抽烂了静姝画了三天的画不说,还将静姝的手抽出了一条血痕。   也怪傅家父女心大,因着这别庄是童家的私产,等闲人没法进入,加上最近庄子没有外人在,那些丫头小厮也偷懒,趁着静姝心无旁骛作画的时间跑去做别的事情了,致使偌大的后园居然没有人在这里守卫着。   当时傅子寒正带着人在房里收拾东西,他那些书册,还有前些日子同年们送的礼物跟留下的墨宝,都需要细心收捡带走。等他听到动静赶过去的时候,静姝已经抱着手倒在了地上。   傅子寒目呲欲裂,全身血液瞬间冰凉,整个人都要站立不住了。   比他先赶到的是童管家和本该在静姝身边当值的丫头。   童管家让人拦下了冉大小姐,另一边又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而那两个丫头则瘫软在地上,吓得直流泪没声音发出。   傅子寒抱着女儿小心查看,确认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但是女儿小脸惨白的晕倒在他怀里的样子,让一向不爱生气的傅子寒暴怒得想要杀了冉大小姐。   童管家也是吓白了一张脸,又要拦下怒气攻心的傅子寒,不让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一边又要让丫头婆子拉住冉大小姐不让其跑掉,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后面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的冉云聪也来到了后园。   他最先看到的是童家的婆子在抓扯自家妹子,瞬间怒气满怀的冲过去,想要踢开那两个粗壮的婆子,结果迎面过来一脚,他痛得弯下身子,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冉云聪,若是我女儿有个好歹,我必要你冉家从此再无安宁。”   入耳的冷厉声音让冉云聪勉强抬起头看过去,眼瞳一缩,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家妹子是个什么脾气,冉云聪再清楚不过。他对面那个小丫头倚躺在美人靠上,双眼微闭,小脸惨白如纸,一看就是出事儿了。再加上童家别庄的管家连冉家的面子都不顾的要拿下自家妹子,还有可能是别的情况?   然而气恼归气恼,却不可能真的看着别人欺负自己妹子,这要是放任了,就是把冉家的脸搁地上任人践踏。   他并没有把傅子寒的话放进心里,毕竟傅子寒是个什么背景,他冉云聪肯定是调查过的。   早些年的傅家或许还能让冉云聪忌惮一下,而现在么,傅子寒跟他杠上,铁定是鸡蛋碰石头。唯有文先生那里麻烦一点,可冉家不可能搞不定一个告老还乡的夫子的。   大夫到的时候,冉云聪已经把冉云秀带走了,当然没有道歉,还放下话说要找童家讨个说法。   傅子寒除了起先踢的那脚之外,后面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动作,甚至连话都没再说一句,但一直用一种幽深冷厉的目光看着冉云聪。   大夫检查之后,说静姝手上的伤看着吓人,但没伤着筋骨,小心养护着,再弄点药膏擦擦应该不会留下痕迹。她晕过去是被惊吓的,还有就是急火攻心,毕竟她费了老大心思画的画眼看要完成了,却硬生生被人毁掉,对她来说打击挺大。   没搭理童管家再三的请罪,傅子寒从头到尾冷着脸,眼神都没分给那两个跪在房间外的丫头一眼。   他理智上是知道自己父女并非童家的主人,人家家的丫头怠慢也正常,可要让他不气不恼也不可能,为今之计也只赶紧带着女儿离开为上了。   童管家送走了傅家父女,让人将两个丫头关入柴房等待处理。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让人给自家老爷送信去了,怎么处理,还得老爷拿主意。   傅子寒带着女儿回到文府,孔夫人一看这样子顿时急了,又让人去请了州府最高明的大夫过来,还拿了自家珍藏的,早些年宫里赐下的珍珠白玉霜给傅静姝擦手,就怕小丫头落下伤痕,妨碍到以后的亲事。   静姝交给孔夫人照管,傅子寒则被文先生叫过去询问究竟了。   听到说这是冉家那个出了名的刁蛮女做出来的,文先生这么冷静自持的人都气得嘴唇哆嗦。   “简直可恶!”   奈何两个男人也不可能去找一个女子麻烦,但是师徒俩一对眼,同时下了决定。   “这事儿为师会交代你师娘去办,你就别插手了,安心备考,等到你春闱过了再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文先生那么洒脱的人都说出报仇的话,可见气到什么程度了。傅子寒只有更气的。   然而文先生说得对,他现在跟冉家对上并不明智,目前他所依仗的都是别人的势力,等到他自己能耐了,直接对上冉家才是正理。   一个人坐在廊下沉默了很久,直到静姝找到他,依偎到他身边,傅子寒才吁出了胸中那口郁气。   孔夫人在回廊尽头的月门那里看了父女俩一会儿,转身去找了自家老爷。   “这冉家若是不给个说法出来,这事儿不能善了。子寒不能出头,我这当老师的不能不为他出头。”   “就是,静姝这孩子乖巧懂事,没招没惹的,却受了这无妄之灾,就是我这老婆子看着心都在疼,别说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子寒了。”   孔夫人捏着手巾擦了眼角,一想起静姝手上乌紫的伤痕,她背脊都是凉的。   孔夫人所在的圈子虽然不是官场显贵,但大多都是清贵之家,她们这样的家庭,最看重的就是女子的品性。孔夫人都不用说什么,只要在人家谈起冉小姐的时候,叹口气,这事儿自然就有人会去深挖。   不出十日,冉家感受到了世家大族对冉大小姐的不喜和厌弃。   冉云聪怒极,偏又发不出来。他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回到家本想趁早对傅家父女出手,哪知道童胖子这混不吝的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信直接给了他叔爷去,等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十月中,静姝的伤完全好了,只有一条极淡的疤痕,大夫说坚持抹药,一年之后就看不到印子。   可这药不便宜,里面的珍珠粉跟淡化痕迹的都是极贵的药材,傅子寒手里并没有太多钱,他迫切的需要有进账。   尹家倒是送来了不少药材,还有制好的药膏。可到底是还没有走完定亲的流程,傅子寒也不愿意让尹家给与太多,坐实了自己吃软饭的黑历史。   这日,他看着窗外早早绽放的梅花,计上心头。 第30章 打算   州府的郊外有茶园,这里产的茶质量只能算中上,日常士子文人会买上一些,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好的销路。   童胖子跟何绍文之前帮忙买地的时候,就买了一座靠近州府郊外的茶园。茶园不大,就一个小山丘,最多百来亩,产量也就只够自家跟文府所用,剩下的卖都卖不出去。   傅子寒当初也喜欢喝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后来的通达,整个人特别迷茫,就去家乡附近的一座道观里清修,想要找到人生的意义。   那个道观别的不咋样,里面的道士特别会制茶。所制的花茶更是千金难求。   傅子寒在那里大半年,跟着学了几手,火候虽然不到,但是技法也掌握得差不多了。当然,核心的部分可能没学到,但是在这个年代哄下人还是办得到的。   文人推举的四君子:梅兰竹菊。这其中适合普通人制茶的,只有梅花跟菊花。   当然,也有竹叶茶和兰花茶。但前者要的竹叶很挑剔,同县这边没有,而后者是制作工艺特别复杂,傅子寒没能偷学到手。   梅花也不是所有梅花都能制茶,只有腊梅才行。而菊花相对要好一点,可论功效,自然是杭白菊和黄山药菊为最佳。   同县这边的菊花跟杭白菊是同一种,功效大同小异,但现在菊花花期将尽,不如腊梅来得应景。   何绍文给买的宅子里就有一株几十年的腊梅树。早早的打了花苞,有一只枝丫更是半开的状态。   傅子寒让人架了梯子,提着篮子去摘花,只要将开未开的那种,一朵一朵小心的摘下,不能伤了其花瓣。   等到摘完花,他又让人做了晒药的竹篱笆,铺上洗干净的细布,将腊梅倒在其上,晒干了水分,又不让腊梅完全变焉。   这个时候,定做的大茶叶罐里装三分之二的茶叶,再将晒好的腊梅倒进去,封住罐口,等到半个月之后,腊梅花的香味就渗入茶叶中,而此时腊梅尚未变色。用茶勺舀出来,放入天青色的茶盏内,开水一冲,梅花浮在水面,茶叶铺陈在底部,一股袅袅清香随着烟气散开,闻之便让人心旷神怡。   若此时再有雪景相称,一边赏雪,一边赏花,再饮上一盏梅花茶,谁敢说这不是最为清贵的文人姿态?   傅子寒制好了茶,品了一盏,与记忆中相差不多,心里满足无比。   转头就寻来雪白的细磁茶叶罐,装了一罐梅花茶,又用水晶瓶装了特意晒干的腊梅花朵一瓶。分别装入木匣里,亲自送去了文府。   腊梅花是给孔师娘的,女人喝花茶最合适不过。这是寻不着玫瑰,否则玫瑰花才是最滋养的。   让丫头将腊梅花水晶瓶送去后院,傅子寒则自己抱着茶叶罐去了文先生的书房,那里正好有几位老先生在谈论文章。看到傅子寒过来,纷纷跟他打招呼。   毕竟傅子寒也是举人了,他们之间除了年龄辈分有差之外,其实并没太多地位上的不等。   然而傅子寒把姿态拿得比较低,对着几位老者都行的晚辈之礼。   “你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又巴巴的送过来?”   知道自己弟子的性子,文先生也不见外,捋着颌下长须,眼睛盯着傅子寒怀里的木匣子。   “这是弟子新得的花茶,觉得还不错,特意送来给老师尝尝。”   傅子寒说着,打开了茶叶罐,一股清香散发出来,跟他们平日喝的茶叶有很大不同,顿时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   傅子寒让人换了茶具,亲自给老师和诸位长辈泡了一盏。天青色的茶盏中,淡黄如玉的腊梅缓缓舒张开来,却又没有盛开,只露出其中点点黄蕊,而下方的茶叶颗型饱满,安静的躺在盏底,称得水面上的腊梅更是形状优美。   这观形已是难得的精品,再品一品茶水,入口微涩,回味甘甜,鼻腔中还有雪中寒梅的清香,简直让人沉醉其中难以往返。   “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之前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还有这东西?”   文先生喜欢喝茶,但是这样的花茶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看向傅子寒,总觉得这东西跟他脱不了关系。   傅子寒一笑,躬身:“这是弟子在闲暇之时偶然得来的灵感,趁着这几日腊梅早开,所以制了一罐,老师若喜欢,弟子再去制就好。”   这制茶又不是炒新茶,只要花期合适,什么时间都能做。   文先生对傅子寒也深有了解,对方就不是个有此等闲情逸致的,再看看那罐茶叶,瞅瞅旁边坐着惬意品茗的三五好友,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这样也好,他研究这些比其他来得高雅,运作好了,也未尝不是一笔收入。   “你让你那两个小厮帮忙,多做一些,老夫正好过些日子要邀约好友举办文会,雅礼就用这个。”   文先生举办的文会属于高端文会,来参加的都是有名的大儒,等闲文士根本连门都进不了。用傅子寒的梅花茶做雅礼,毫无疑问是在给他打广告。   别看傅子寒已经中了举人,论起学问,他现在拍马都赶不上老师和他的数位至交。这会儿茶也泡上了,点心也端来了,傅子寒神情沉稳的坐在老师身后侧,倾听他们之间的文论,细细的揣摩,借此磨砺自己。   用了晚膳,文先生跟傅子寒在院子里踱步消食。   “你今天听了这么多,可有所体悟?”   今日来的这几位,在文学修养上或许不如当世知名的大儒,可他们对于实务的了解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层。文先生让傅子寒留下来旁听,未尝不是借此提点他,让他在春闱的时务策上多点思路。   “深有所感。老师,听几位先生所言,圣上是否要偏重农商了?”   今上登基的时候,特别重武,誓要将北方被侵占的土地抢回来。可十年过去了,到现在打了数仗,输多赢少,国库怕是支撑不起大战了。   “圣上身体不大利索,加之北方现在戎族一统,虽然戎族首领还年轻,轻易不会掀起战事,但威胁始终存在,若是不趁暂时还太平的日子充盈国库,真要打起仗来,恐怕前景不容乐观。”   圣上登基之时就已不年轻,到现在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所幸圣上子嗣不丰,登基第二年就立了太子,亲自教导了十年,到如今太子也能独立处理所领事务。   圣上此番重农商,也是想要给太子留下一点基业。   上行下效。   既然朝中是如此的倾向,那么一直关注朝中动向的诸位大佬们,自然也鼎力支持了。所以才会有这些年商户之家的出头。   而今年圣上因为春旱的缘故,对于工部这边的工作很有点不满,下旨从各地选拔能力出众的年轻官员替换工部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人。而与此同时进行的,就是选拔新的通实务的学子补充地方官员的空缺。   傅子寒于勾心斗角不太擅长,对农利工事倒是很有点见解,所以文先生为他打算的晋身途径,就是走基层路线,等到做出点成绩了,他的那些学生自然会帮忙提拔傅子寒。   今日请了那些位关心实务的先生过来喝茶,未必不是想要透露一点私心,想拜托老朋友们关照关照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弟子。   傅子寒不是木讷之人,他不会说奉承话,但对文先生夫妻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好。文先生这番明示,他自然感激不尽,也愿意按照先生的指引去求个前程。   相比起其他部门,工部可以说是钱少事多的清水衙门。正因为如此,工部的人相对来说要实诚一些,傅子寒只要有真才实学,保准谁也夺不走他的政绩。   文先生年纪也快进花甲了,精神大不如前,跟傅子寒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便回房休息去了。   傅子寒独自站在廊下良久,才缓缓吐出胸口积蓄的一口郁气。   这口郁气不是他的,而是原身留下的。   原身的性格很有些矛盾,既想要光复家族荣光,又深恨那些对自家落井下石的人,可光复并非有决心就能成功的,跟那些小人如何来往就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从中举之后他一直在思考,直到刚才,跟先生一番谈心之后,他才彻底选定自己要走的路。   坚定了决心之后,原身留下的那种莫名的桎梏也随之消散。傅子寒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融入了这具身体,也融入了这个世界。   抹了把脸,他转身回去前院的小屋。这是之前他在文府的居处,就算是已经置办了宅子,文先生依然给他留下了这间屋子。   洗漱之后,他提笔记下了今日的得失,吹干墨迹之后,放入案头的木匣内。   这些东西他是给立文留着的,迟早立文也要走上这条路,那么他今日的得失,就是立文将来的借鉴。   除了这些得失外,他还记下了自己知道的几种花茶的窖制之法,打算等明日去寻个合适的人,找几个制茶的熟手,好好的研究一下,争取能成立一个作坊,挂在立文的名下,赚得的钱可以先贴补家用,日后待立文成家了,这铺子就是他的私产。   除了梅花茶外,他还知道手工香皂的制法,加入花瓣后,有种清幽香气,肯定会受女眷们的喜爱。这个方子他计划着另找人做,以后就是给女儿静姝的陪嫁。   别怪他要赶在尹珂入门前把这些事情搞定,实在是他得为立文跟静姝多考虑,不管以后尹珂和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孩子,立文跟静姝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时给了他最大依靠和照顾的人,他决不能容忍尹家夺去属于两兄妹的产业。 第31章 村学筹建   何绍文得知了傅子寒的打算之后,闹着也要掺和一股。   傅子寒找上他,本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毕竟傅家底子薄,不拉一个合伙人,只怕产业弄出来也不得长久。   何绍文好歹背靠何家,是地头蛇,又跟傅子寒是好友,有他做保,立文跟静姝才能安安稳稳的把钱收到口袋里。   这些手段都是前辈穿越者们留下来的经验,傅子寒觉得自己本就没那个天赋,何苦去开发其他的手段,能把这些东西用溜就已经是挺厉害的了。   这两间铺子的事情都交给何绍文去处理,至于他要不要拿着立文名下的铺子给自己儿子练手他就管不着了。当然,其实他也挺乐见其成的,虽然何绍文的儿子有点混不吝,可底子还是好的,跟立文在一起,互相影响一起成长也很不错。   少年时期的友情,没有外力的破坏,那是能持续一辈子不变色的。   傅子寒并不打算介入儿子的交友,不过何绍文跟童胖子不一样,他们父辈的好交情若能延续下去,那也是一桩佳话。   忙完了这边的事情,当下最紧要的,就是去尹家提亲。   这事儿不得傅子寒自己忙活。   上面有文先生跟孔师娘操心,下面还有管家跟着奔忙。   请的媒婆是州府最有名的红十娘。   原本红十娘是不大乐意来着,她觉得自己去给人提亲尹家那位傻小姐,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可再一细问,提亲的男方竟然是今年的新举人傅老爷,而且作保的也是州府文豪大佬文先生。如此说来,或许尹家小姐真不如传言中那么不堪?   她家人也猜测会不会是那位傅老爷看上了尹家的家财。但转头又想到了尹家可是有四位少爷,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惦记尹家的产业。若是奔着新妇嫁妆去的话倒也能说得通,但是红十娘总有感觉这些猜测都不是事实。   终归这些都不该是她过问的,既然已经拍着胸口答应去做这个媒了,红十娘就绝对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这年月,若不是官配或者难以婚嫁,普通人家要说亲,之前双方家长都会通气,所以做媒也就是走个过场,完成一个仪式罢了。   提亲的雁子是傅子寒亲手打的,还有备下的提亲纳彩的聘礼也是相当的丰厚。这一点很让包括尹家在内的人惊异无比。   “童家毕竟还是有世家的底线的。”文先生在看过聘礼单子之后,感叹了一句。   这名单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傅家当年家败后变卖出去的,当时那种情况下,原身也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是谁买了自家的产业,能保住他娘和他嫂子的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只可惜,他娘跟嫂子因为骤失所依,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最痛苦的两年。   这次傅子寒要说亲,童胖子二话不说将当年拜托他父亲买下的童家的东西借此名目都还了回来。当然,并不是毫无条件的归还,随着这些东西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张单子。   一张是当年童家买的物品的清单,另一张就是需要傅子寒签章的欠条了。   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傅子寒最初还愣了好半天,后来在何绍文的劝说下才收下的。欠条上还另填上了利息,让童家送东西过来的管事一并带回去交给童老爷。   童老爷收到这张加上了利息的欠条的时候,一向古板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而后是无声长叹。   童家当年买下的东西,只是傅家变卖产业的十之二三,更多的收藏早已不知所踪。   但就这十之二三,就已经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宝贝了。   傅子寒将那些东西里面适合当嫁妆的物件全收拾到了小库房里,交给静姝自己看管。剩下的物件里,字画的部分则留了三分之二给立文,其他的就全当做了聘礼送去尹家。   这是他必须要给尹家的面子。之前没有则不说,可现在有了还藏着掩着,等到尹珂进门后发现了那才叫丢人,还容易跟尹家起罅隙。   文先生最初的时候也怕傅子寒拿捏不到这个度,委婉的提示他将聘礼单子先给师娘看过。   等到二老看完单子,再核对了物件之后,孔师娘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子寒现在做事也稳妥了。这单子没问题,拿出去绝对是给尹家长面子了。就算世家贵族也不过如此。”   当然,孔师娘没去跟那些名门望族的嫡长子给出的聘礼相比较。毕竟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家娶的是宗妇,傅子寒不过是续弦。就她知道,还真没谁家续弦给出的聘礼能超过傅子寒的。   问名跟纳吉是同时进行的,纳吉之后就要开始准备纳征了。而纳征基本跟请期同时进行,看了日子,选在冬月十九那天纳征请期。估计请期的日子要在来年的五六月。   同县位于南北的交界上,冬天冷,夏天热。就春秋两季的气候温度最舒适,而且若是傅子寒能过春闱,估计万事落定的时间也要到五六月去。   在问名之后,傅子寒就安排了人去同县的宅子修葺。   最要紧的是将原本后屋那座空宅子给买下来,然后改建成三进的院子。中间那进的厢房中让人砌上了暖炕,包括给先生准备的书房也铺上了地暖。   没错,傅子寒是打算将先生也请到同县去过年,一家人在那边好好的热闹热闹。   先生年纪大了,一到冬天就觉得浑身发冷,这些日子都已经有点不太想动弹。   同县离大湾村不远,天气好时也能带着老人家一起去村里走走。大湾村附近还有一座镇福山,山上有座寺庙,听说还挺灵验的。当然,傅子寒不是个信佛的人,他瞄准的是镇福山山腰的那片腊梅林。   大湾村的房子也改建了一下,是委托里正跟村长帮的忙。   傅子寒是今年的举人老爷,村长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只是帮忙监督改建一下傅家的宅子而已,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若说之前寡妇季萍儿还对傅子寒有想法的话,现在她完全是恨不得绕着傅宅走。就连旁边田叔一家都有些不知所措,还特意去找村长询问,要不要让自家搬离。   田叔为此还被村长老爹追着打。人家那些人都巴不得离傅家越近越好,他老田家祖上积德,离傅家就一墙之隔,这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这混账家伙居然还想搬走!   若不是怕傅子寒以为是他挤走了田家的话,他简直想二话不说的把田家的宅子跟自家老二的宅子做个交换了。   得了村长恨铁不成钢的安抚之后,田叔一家总算心安的住了下来,平日不需人多说就将傅家的宅子看得更仔细了。   福婶没有田家那么患得患失,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傅立文成为秀才禀生之后,她就告诫家人不可怠懒,更不可得寸进尺的想要从傅家得到更多。   “傅家老爷是个念旧的好人,他托我们家帮忙看顾宅子是看得起我们,平时给的东西也不少,年节都送了礼来,若是还不知足,那可真是该天打五雷轰。”   福婶想得更深远些,她知道自家小崽子里面都没个能念书的,可她能从还没出生的小崽子打算起走啊。傅子寒跟尹家小姐成亲了总得要孩子吧,孩子总得要个跟前伺候的吧,她不会卖了自家后人,却能托着这张老脸去求傅子寒能许了自家孩子跟在小少爷身边当个伴读,从小培养起走,就不信自家也出不了个读书人。   跟福婶只想着自家不同,村长现在是痛并快乐着。   他之前跟傅家说好,若是傅子寒不能中举,就回村里办个村学,让村里的小家伙们能识字读文。   但现在傅子寒中举了,说不得还要更进一步,那么这村学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起来。村长略有些发愁。   他家老婆子看他愁眉苦脸了两日,简单粗暴的让他拎着贺礼直接去找傅子寒讨个主意。   人堂堂举人老爷,未必还没你这个老锄头有盘算?   冬月初一,村长拎着自家准备的山货去了县里。他不可能真的直接跑去州府找傅子寒,就想着反正傅立文在同县的宅子闭门读书,他借着送山货的由头,去他那儿讨个主意也是好的。   那曾想这次过去正好碰到傅子寒带着文先生和孔师娘,领着自家乖乖巧巧的小闺女也回了同县。   村长让他赶车的二儿子正好搭把手,帮忙把行李给卸了。   得知村长的来意,傅子寒还没说啥呢,文先生倒是先来了兴趣。   他本就是山长退下来的,回同县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操劳的缘故,可真让他歇在家里,他又觉得闲得慌,每日除了读书做文章,似乎就没有别的可做了。   大湾村的村学自然不可能让文先生亲自上阵,却能在老先生的指点下筹建起来,还能帮忙给找两位先生。   傅子寒也是觉得自家老师有点事情做最好,老年病通常就是闲出来的。   他私下跟村长说了,有什么需要可跟他直说,平时那些杂事少去打搅老师。   村长简直没想到这随便一跑居然还能请来这么一尊大佛。   虽说文先生不会亲自教导孩子们功课,但只要说出去自家村子的村学是在文老先生的指导下建起来的,这天然逼格就要高一层。他在老伙计们跟前的腰都能挺得更直一些。   尹家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大湾村的村学才准备筹建的时候,尹家三爷就上门了。   “尹三爷您说咱们村的村学您要出资?”   这……村长发愁了,村学可不比其他,最好还是别掺和了外人比较好吧。可该如何婉拒尹三爷,村长他也不知要如何说出口了。 第32章 近水楼台   还好,尹三爷不是个蛮横的人,他也只是听从安排过来,想要跟傅家再拉近点关系,顺便给自家的后辈们谋点福利。   “实不相瞒,我家大姑娘要跟傅老爷成亲,之后也是一家人了。同县的县学虽好,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我尹家之前也有自家的学堂,但是自从严夫子告老之后,新延请的先生总是不太长久。这不想着尹家在你们大湾村也有别庄,如果可以,能否让尹家的孩子也入村学。”   这其实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们村学走的也是傅家的门路,但牵扯到了尹家,就怕这村学以后就变成尹家的族学了。   估摸着尹三爷也知道村长的难处,之前提出共建,其实不过是借口,不叫高价,怎么有余地讨价还价呢。   趁这个时候,尹三爷又提出,若是共建不妥,那么尹家可以出资赞助村学建立一座演武堂。这是场馆建设,又跟科举没有直接联系,哪怕以后尹家反悔,一座演武堂而已,对村学并不会造成困扰。   “我尹家的孩子若是到村学就读,那么一切都依照村学的规矩来,若是他们不听尊长教诲,直接打骂也无妨。”   这话说出来,几乎就把村长能想到的婉拒的借口都给堵上了。   说来也是,村长就算多了几十年的见识,论起讨价还价和揣摩人心,又怎么比得上商人出身的尹三爷?   “这事儿我们村子还得商议一下,三爷您看?”   “无妨,若是有结果了,还请告知一声。”   尹三爷也没那么不知事儿的非得要现在得到答复,他都想好了,若是这样还不成,那么他就在村学旁边租一栋宅子,让家里的孩子搬过来住,然后交钱借读!   这个主意是立文给的,私下里悄摸给他出的主意,据说立文他爹都不知道儿子还在中间插了一脚。   这边尹三爷才刚走,另一边向家又来人了。   向家来人的态度跟尹家可不同。   人尹家来的是三爷,虽然不是家族里位高权重的,那也是有实差的主。可向家派来的却只是个管事的爷们儿。   向家还是以前的霸道作风,似乎一点没将傅子寒放在眼底。   他们一开口就是要把大湾村的村学并入向家的族学,还说什么这是大湾村的福气,搁其他地方,他们向家都不肖得看。   村长都要被气笑了。   说真的,向家现在什么个光景,别说城里人,就连他这个乡下老头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向家现在就是大厦将倾,可都这样了,向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霸道,甚至比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说傅子寒现在是举人,就算只是个秀才,那也不是向家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再说了,现在的傅子寒身后还有文先生这尊大佛在撑着呢。他老人家虽然已经隐于市井之间,但他的弟子门人们可还位高权重。只要文先生一句话,一个向家算什么,就算十个向家的毁灭也在反手之间。   当然,村长也不会直接把向家的管事打出去,但也没多好的态度,对方得不到想要的,骂骂咧咧的走了。   “老头子,你看要不要让人去跟傅老爷说一声?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之前向家人就对静姝使过坏,这会儿还是给傅家提个醒的好。”   村长老婆从后屋过来,眉眼间满是担忧。   “是得去说说,我亲自去。除了给提醒一下向家的事,尹家三爷说的那个也得让傅老爷拿主意。”   说做就做,村长让儿子套了车,送他去了同县傅家的宅子。   “向家?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听到村长转述的向家的话,傅子寒还没说什么呢,傅立文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了。   “坐下立文。”   傅子寒瞥了儿子一眼,体谅他过于担心妹子才如此失态,但是这不可取,私下里说什么都好,但在这样的场合,一切不适宜的言行都不能表露出来。   不是说傅子寒在提防村长什么的,而是他得从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地方提点教导立文,以后他若是出仕,立文的言行也会被放大在众人面前,稍微一点不妥当,就能成为别人攻击的点。而且立文自己也要走这一步,与其碰得头破血流才知反省,那不如从小就养成习惯。   “向家不是什么要紧的,现在先不用去管,若是他们敢动手,到时候自会有人对付。”   傅子寒沉吟片刻,对尹家提出的请求他有点犹豫,跟村长一样,他其实也不太想让尹家跟自家有除了姻亲之外的过多联系。但是尹家本身的请求并没有出格的地方,说起来他们这样做对大湾村还是好事。   本朝除了文科的科举之外,每五年还有一次武科的科举,只是武科科举包括状元郎在内的头三名都必须要亲上战场,取得相应功勋之后才能封官赐赏,这也是避免武科三甲只会纸上谈兵而采用的办法。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文科科举中晋升士族,还有一些人天生对武学兵法有天赋,这样的武科也是给了他们一条通天的途径,能不能把握,得看自身实力了。   而自古有言,穷文富武。想要从武举晋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座高规格,设备完善,师资强大的演武场,无疑能让孩子们多一份胜算。   傅子寒自己拿不定主意,干脆让村长稍坐片刻,他去中院请教老师去了。   文先生一听,当即点头同意。为什么不同意?这是好事不是?不管尹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这样做并没有违背规矩,再说了,演武场借给村学用,然后尹家的弟子在村学借读,这是互通有无,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既然先生都说行,傅子寒自然更不会有意见。   对他来说,学生越多越好。而且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这种赞助行为简直太常见了,尹家能打这个主意,讲真,他还挺惊讶的。   得知村长过来讨主意,文先生兴致一来,扔下手里的鱼食,也去了前厅,想要了解一下村学建造的进程如何了。   有文老先生的亲自过问,村长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话,还是一边立文帮忙给解释,渐渐的气氛才轻松起来。   正好这时候,小厮来报,说尹家二少爷过来了。   尹二少爷跟傅子寒是老熟人,他们之间又有姻亲关系,自然要比别人亲厚一些。所以得到小厮通报,傅子寒还亲自迎到门口。   “子寒,听说向家人又在使小手段了?”人还没到,尹二少爷激愤的声音倒是先到了,“这向家是越来越不讲究脸面了,照为兄说,直接让人去递了状子,告他欺压良民!”   傅子寒反过来好言好语的劝了尹二少爷两句,他之前还担忧向家的为难,现在则是根本不瞧在眼底。可是不瞧归不瞧,傅子寒却是从来不肯小觑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底气,才让向家连他这个新科举人都不放在眼底。   “什么底气?”尹二少爷嗤笑一声,“向家有个偏房的嫡女做了西南王的小妾,连个侧妃都算不上,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脸面,吹嘘自己是西南王的亲家!”   这的确是有点让人嗤笑了。毕竟妾的名分也就跟奴婢差不多,连个妃位都没有,更加不是明媒正娶,哪里就是什么亲家?这要是西南王计较起来,向家还得有瓜落要吃。   “毕竟是西南王的妾,自认高人一等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   文先生捋捋长须,眉头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得就跟在说今天是个阴天不甚美好差不多。   文先生会怕西南王?想想都不可能好吧。   且不说西南王到现在就是个名头罢了,只看西南王娶妻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半个,就知道他娶了这些年轻姑娘是干什么用的。   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还成,性子好的,最多就是把孩子养在王妃膝下,性子不好不知轻重的,能去母留子都是福气。   向家如此嚣张,现在西南王还不会轻易发作,真要发作起来,都不用傅子寒出手,王爷就能亲自让向家后悔来世上走这么一遭。   知道向家不足为惧后,尹二少爷也放心了,他压根儿不提尹家要赞助演武场的事情,就拉着傅子寒的手,一口一个兄弟,跟托孤似的。   “二哥到底为何如此?有话直说无妨。”   “好,这可是你说的。”尹二少爷早就等着傅子寒这话了,“我家娘子要回娘家去探亲,说是要把家里孩子也一并带走,为兄不肯,娘子就生气了。这不,为了安抚你二嫂,我只好说是让孩子们到你家里来读书,这样你二嫂才同意了,还催着我赶紧点把两孩子送过来。”   傅子寒斜睨他好半天,尹二少老脸都红了,这才轻轻的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   不是他不愿意教导两孩子,这摆明了尹二嫂想要将孩子带回去娘家族学读书,尹二少不乐意而已。   尹二嫂娘家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族学比起商户起家的尹家自然要好很多,能让尹二嫂带孩子回去读书,说不得还是有条件的。可尹二少不想明着拒绝,就拿他做筏子,这幸好二嫂是个明白人,若是个不清楚的,岂不是还得记恨他了?   文先生也直摇头,这事儿办得实在让人想吐槽。不过还好了,尹二少的两个孩子他也见过一次,虽然年纪小,但也是知书识礼的,没有商户孩子那么多不好的习惯,看得出从小受到严格的教导,应该跟他们的母亲有很大关系。这样的孩子,点拨一下也就是顺手的事。 第33章 工作狂   送走了尹二少跟村长,文先生将傅子寒拉到书房,商讨要怎么设立村学课程。   原本这事儿应该很简单,文先生教书育人大半辈子,随便说几句都行。但是某次跟傅子寒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傅子寒说的一席话,让文先生有了另外的想法。   其实傅子寒也没说太多出格的事情,只是说需要在课程里面加一门时务课。   这时务课是宣讲朝廷的条例规章的课程,也包括了分析为何要出台那些条例之类的。这是初级的课程,目的是让学生们懂得分析时务,为以后自己的前途做规划,然后聪明点的,还能自己从时务中领会朝廷想要做什么,从而去迎合主考官的想法。   再有,朝中往往有令不通达的困扰。这其实就是个分析手段和思维缺失的毛病,也有可能是当政的地方官故意愚民而造成的。   傅子寒想要从这点出发,让普通的平民知道圣上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得做到什么程度,也是从另一种层面去维护圣上的统治。   这其实就是后世的政治课的简化。首先得让孩子知道我们的国家如何,我们的生活如何,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如何,才能让他们从心里去爱自己的国家,去维护现在的稳定,去追求更好的发展。   这些话是傅子寒想要说的万千话语中最不容易出错的一点,也是因为这种做法不会受到当政的打压,他才试着跟老师商讨打算试行的。   最初的时候,文先生觉得傅子寒这是瞎折腾,可后来他发现傅立文接受他父亲的观点很迅速,并且执行得很好,为此连他的时策题都比同龄人写得更优秀后,文老先生就开始犹豫了。   他这些日子在傅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想的则是另外的层次。他觉得这些东西从孩子身上入手还是太早了,最合适的,应该是秀才之后到举人之前这个阶段,是最为合适应用这些方法的。   毕竟秀才之前,也只能说是识字而已,让他们去分析国家大事,当时的时策,那简直就是场灾难。而秀才之后到举人之前,这段时间他们接触的东西很多,很广博,路子也还没有确定下来,多接触一点这些东西,对他们自己以后的规划有相当的好处。   而到了举人之后,基本上路子就定了,他们要学的更加专业,甚至得亲自入场厮杀之后才能领悟,这些东西就不是老师能够教导的了。   傅子寒毕竟没有经过这一步,他的想法不错,然而实施起来有待后观。再有一个,他是很单纯的想要教导学生,但这样一来,必然会让某些人觉得他在结党营私,所以这件事情不能他亲自去做。   而文先生自己是老臣告老归乡,家里又单纯,没有那些牵牵绊绊,加上他本就是夫子出仕,所以他出面才是最合适的。   再说有了傅子寒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连同文老先生自己都思维打开,甚至还给不少好友去信,交流这些问题。   今日他要说的,就是其中一位苟姓的老先生,也打算插一脚,现在都在来的路上了。   听到老师的话,傅子寒额头都是汗。他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东西老师竟然如此看重,还不顾身体亲自操劳,这要是被他的师兄们知道了,他岂不是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既然老师有这样的干劲,他也不会去泼冷水,只托了童胖子帮忙,请了一位退养回家的御医到同县来,希望能帮老师调养下身体。   这位御医也是这方的人,老家离同县不远,牛车也只需走上半日即可。家里只有出嫁的两个女儿,老伴也早早走了,说得上是孤苦伶仃一人。因此童胖子上门延请的时候,方老御医半推半就的点了头。   搁其他家他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但是傅家不同,早些年傅家老爷子还对他有恩。虽说傅老爷子已经离世多年,没人会再提及,但他自己个儿心头还惦念着,加上傅子寒请他去住的地方离他老家不远,离他出嫁的二闺女婆家更近。跟文老先生住一块儿,他还能有个伴儿说说话什么的,就当养老了。   这样一来,傅子寒发现就是扩建之后的宅子都有点不够用了,也幸好大湾村不远,实在不行,他让立文搬去大湾村,将同县的宅子让出来就行。   然而还不等到他开口,尹二少就托人送了一座别庄过来。   这座别庄找的名目是谢礼,二少的两个孩子也会在别庄住,庄子旁边稍微小一些的另一座庄子,是尹大少的,除老二家的两个孩子,其他愿意跟着读书的都能住过来。   这样安排也是因为村学还没开始,等村学开课了,自然会将适龄的孩子送到那边去读,而这边别庄只给需要下场考试的孩子静修用。   这个别庄离县城很近,特别是从傅家这边的西南门出去,只需半个时辰。   别庄前面还有个水塘,种了荷花,六月时候,这里的景色极具诗情画意。   “碧荷映玉泉 妩媚顾自鲜。婷婷戏绿水,轻展碧玉伞。秀色压群艳,清香谁更怜。”   傅子寒还在想怎么跟老师形容别庄那边荷塘的景色呢,旁边傅立文就吟了出来。   相比傅子寒,立文好歹在这里过了整整一个夏天,尹家的别庄也去过几日,当时还邀约几位县学的同窗开了个文会,自然比他爹更熟悉别庄六月的景致。   “荷塘还有鱼,师公若是有兴致了,在廊榭那里还可以垂钓。”   文先生别的爱好没有,真就喜欢个垂钓,一听立文描绘的景致,心就动了。   “冬日过去也有景可赏。”立文比他爹机灵,“隔壁王家庄子上种了一片梅林,王爷爷喜欢做盆景,老树虬枝,十分有趣。”   王家是本地乡绅,以卖各种名贵花木起家,老家主当年还是秀才,屡试不第才接掌了家业,现在年纪大了,退养庄园,每日就喜欢亲手伺弄那些花木盆景,有造型优美的,外人千金难求。   王家上下没有读书的天赋,就特别喜欢能读书的孩子。夏天立文过去的时候,王家老爷子每日都让人给他送庄子上的瓜果,也让自家的小孙子时常过去玩耍,想沾一点立文的聪明文气。   傅子寒本来心里还有点不太舒坦,可看到儿子跟老师都喜欢那个庄子,转念想想,这庄子以后还是会还给尹珂的孩子,心里也就平复了。   县城里的宅子住了两日之后,应着尹大少相邀,他们一家连同文先生夫妻都去了。苟老先生和刘老御医两人不喜人多,留在了老宅子里,反正两老也喜欢对弈,没人打搅他们更开心一些。   二少送的这个别庄比大少的别庄地盘要大,但房屋数量差不多。尹家人口多,住进去有点略挤,傅家人口少,反倒显得空空荡荡的。   文老先生跟孔师娘一合计,干脆许了尹家的那几位读书的小少爷都住到了这边庄子的侧院。   四五个少年郎,平均每人也有两间屋子,临时住一住足够了。再说庄子还有个单独的书院,便是十余人同时在里面读书也不觉拥挤。这个书院自文先生来后,就成了他考校众位少年学问的地方。   老先生身体不太好,自然是不会专门给他们讲课的,开讲的自有其他人,偶尔傅子寒也会给他们讲一讲时策。   给众人讲制艺的是尹家延请的一位老举人,他专修诗经,讲起其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之感,现在有文老先生坐镇,便是这位举人夫子,也时常会去请教一二。   文老先生从不拒绝别人的求教,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找上门来。   他除了三四日给几个少年讲一篇制义外,另一旬抽两个时辰给来求教的人讲解疑难。水准不够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上门,而敢上门的,也都会做足礼节。   一时之间,尹家在同县城外的这片别庄,竟有价无市,诸多学子都想赁下一间屋,以求不错过文老先生开讲的时间。   “老师您可得顾惜自己的身体,若是不适,要不学生出面去推了?”   文老先生眼睛一瞪,反倒不悦:“哪里就那么体弱了?这些孩子都是一心求学的人,老夫也知量力而行的道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转过头,孔师娘才拉着傅子寒提点他:“你先生自回乡之后,除了跟几位老友清谈外,并无他事可做,这会儿虽然看上去累一点,但他心里喜欢,就别拦着他了。有刘老御医在,一点小毛病也累不倒你先生的。”   感情老师还是个工作狂!   傅子寒摇头笑笑,知道老师乐在其中,他也就不再瞎操心了,转头钻进了自己的学业中去。   这会儿虽然离过年没多少时间,可他翻年之后就要去京城应试,一分一秒都得抓紧啰。   腊月二十,何绍文让人送来大量的年货,说是他跟童胖子给文老先生的年节礼。除了吃用的东西之外,还送了好几个精致的物件,都是新房能用作摆饰的。   除了这些之外,何绍文还让他家公子随着年礼一起过来,送来了两个铺子的账本。 第34章 太脆弱了   账本主要是何绍文家小子跟立文一起弄的那个花茶铺的账目, 另外静姝名下的那间香皂铺子是专门的掌柜在经营, 不过在静姝出嫁之前,立文也是主要的管理者。   年前出了第一批货物,造型别致, 镶入了各种花瓣的香皂瞬间征服了州府的诸多夫人小姐,精装版的早已断货, 平民版的也是供不应求。   这花瓣香皂经过了傅子寒的改良,透明度大增,香味也清新隽永,还专门找匠人刻了模子,每一款都对应着里面花瓣的花卉形状跟颜色, 别说用了, 就是看上去也特别赏心悦目。   “父亲说今年好多富贵人家年节赠礼都是用的咱们铺子出品的精装香皂,过完年,州府外的人肯定会寻过来,所以我们要不要加大规模?”   “咱们这个铺子也就占了个先机,你等着看吧,过年后肯定有其他的香皂铺子会推出同样的东西, 哪怕质量款式没我们的好, 但价格上他们可以降一点出售。所以我们不需要跟他们抢夺其他, 只需要拿捏住高端的客户,走精品路线就成。”   这一点是傅子寒之前跟立文提到过的诸多可能和应对, 立文仔细思考后选择了精品线路。他们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无须非得往商贾上靠, 能有不菲的进账,并且能通过这些小东西搭上其他权贵人家的线,就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了。   “我爹说,与其霸占市场,不如引流潮流,让其他人只能在我们后面追赶,并且让那些权贵之家明白我们才是最时尚最正宗的,以后他们自然会认准了我们的东西。”   立文年纪还小,他还能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经得起失败。所以这间铺子,傅子寒只是跟他讲了一下大概要怎么样去经营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他。   两个少年并香皂铺子的掌柜在屋里商量了一下午,何家小子走的时候,满脸都是兴奋,不知道立文给他打了什么鸡血。   “你妹妹的铺子倒是很好做,你们那个花茶铺子如何打算?”   晚饭后,傅子寒拉着儿子在荷塘边消食,随口问了几句。   “儿子跟子阑兄说了,来年先做茉莉花茶,而后做牡丹茶。听闻现在有种西域传来进来的蔷薇花,花型饱满颜色也好看,我跟子阑兄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整花入茶。”   现在的花茶,多半是先加茶叶再加花瓣,讲究一点的,如傅子寒所做的,用当季的鲜花,查明了药理后入茶。不讲究的,随便什么花都敢往茶汤里扔。   但是这样做出来的花茶,除了形状微小如茉莉梅花之外,也只是花瓣参与其中而已,整花入茶的还没有。   傅立文想让整朵大花将茶叶裹起来,而后入水冲泡时,花瓣舒展开来,有形有色有香有味,那才是他心目中的花茶。   傅子寒由着几个孩子去折腾,就算亏了,他也承受得起,但是这过程中所学到的经验,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腊月二十五他们一行人回了同县的宅子,虽然挤了点,但热闹得很,比起往年的冷清,今年这个年过得更欢喜。   更让文老先生欢喜的是,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如无意外,文老先生的亲孙子将会到来。   文老先生的儿子在外为官,轻易不得离开任地。他夫人也舍不得丢下他回家过年,可父母一日日年纪渐老,他不能承欢膝下,总觉得是不孝。思来想去,夫妻二人就将大儿子送到文老先生跟前尽孝,小的孩子才断奶,自然是不能离开的。   送老大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想过是否妥当。之前就接到信,说自家老父亲要去傅子寒的老宅那里住,这要是送了儿子过去,岂不是要让人傅家帮自家养孩子了?   最后还是文老先生的一封信打消了两口子的顾虑。左右入室弟子也是半个儿子,加上傅子寒从小就得他父亲喜爱,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傅子寒都不矫情的把女儿托给自家老娘帮忙教养,他送个儿子过来让其跟立文一同读书又算的了什么?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仔细想想,立文性子稳重,又懂事上进,儿子有个这样的同窗玩伴,相互督促着学习岂不是更让他们当父母的放心?   文家父子俩都这样想,却忘记了跟小文昀说清楚。正好这年文昀考童生未过,正在自怨自艾中,突然又被父亲送走,这心里委屈得不行,半个月的行程途中,居然一日比一日病重,临到同县的前一天,直接人事不知了。   这可吓坏了送他过来的管家跟小厮。   管家让小厮快马加鞭的去同县报信,自己则带着丫头婆子留在同县旁边魏县下属的清河镇照顾小公子。   小厮多了个心眼,没敢直接找上他家老太爷,转了个弯,先找到了傅子寒。如此一说,把傅子寒给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也没敢直接跟老师讲。只让人去悄悄请了刘老爷子过来,而后让立文带着刘御医先行一步去清河镇,他则留下来跟老师禀明情况。   马车嘚嘚的驶离了同县,傅子寒先是定了定神,而后才拿着刘御医留下的护心丸去找了老师。   话都还没说清楚呢,文老先生就差点背过气去,幸好傅子寒提前做了准备,塞了一颗护心丸到老师舌下。药丸遇水即化,又过了盏茶的功夫,文老先生才缓过气来。   “老师别急,子寒已经让立文陪着刘先生过去了,若是老师不放心,学生这就去让人备车,送您过去。”   文老先生深深换了两口气,才摇头:“算了,老夫就在家里等着,不添乱了。只是你让人多去看顾着,若是有情况……”   “老师放心,学生估摸着小侄儿是在路途上受了些风寒,没有恢复好久赶路才累得病倒的。这会儿除了立文过去,我也让人送信去了尹家,拜托尹家派车去接。估计明日就能到家。”   尹家的马车肯定比他们家的药舒适,也更适合病人赶路。所幸清河镇离得也不算太远,大半天时间就能到达。   果然,第二天午后,立文他们就回来了。   软轿抬着文昀进了屋,安置在有热炕的房间里。另一边尹家的小厮也及时送来了配好的药材,半个时辰之后,药熬好了,趁着温热,给文昀灌了下去。   “他是郁气淤积于胸中,又受了风寒,这才失了神智。喝下药,发发汗就好了。只是这郁结之气需得让他自己纾解,药物不能起作用。”   刘老先生没有说太多,谁知道这官府家里有么有不可见人的事情呢,哪怕是文先生的子孙,那也不是文先生本人啊。他还是别插手太多的好。   文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小孙子会因为郁结而病倒。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会不会是儿子给了孙子太大压力。孙子比立文小一些,但是启蒙比立文早,算起读书识字的时间,肯定是长于立文。而立文这次院试都过了,自己孙子却败于第三场,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他父亲责骂了?   老人都是隔辈亲,文老先生也不例外。   他在外间坐着,心里想的很多,连孔师娘匆匆过来都没有察觉。   “阿昀现在如何了?”   刚才过来的时候,孔师娘先去问了贴身照顾孙子的小厮,那孩子吓得发抖,颤颤的将这一路上少爷的表现给描述了一遍,从小厮的描述中,孔师娘也发现这个孙儿似乎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师娘相比文老先生要冷静得多,再次询问了刘御医关于文昀的情况后,她猜到了孙儿的心思。   “这孩子怕是以为他爹生气不想管他了,到底他一直跟在他父亲身边,突然被送到我们这里,孩子恐怕有些无法接受。”   “这有什么无法接受的?孙子养在祖父母身边不是常事么?”   “先生,话可不是这么说。”   傅子寒不太赞同老师口中的理所当然。   其实文老先生说的也没错,大部分世家子弟但凡有点出息的,基本上都是养在祖父身边的,毕竟父亲辈得拼前程,没有太多心力来照顾孩子。   但是文昀又不同,他打小就跟着父母,连父亲外地赴任,也是带着他和他娘一起去的。   但是这次他院试失利,本来就有些挫败,再加上父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小弟身上,年都没让他过就将他送走,搁这孩子心里,总觉得是父亲嫌弃自己给他丢脸了,才将他送走的。   说起来还不到十一岁的孩子,就算早熟点,这心思也不如成人通透,加上各种事情凑一块儿了,难免就往不好的地方想。这想一想也就罢了,却偏偏没个人在旁边开导,致使他越想越偏激,心中郁气就此淤积。   傅子寒好歹学过教育心理学,当年做义工的时候,还顺便修了下儿童心理健康课程,揣摩起这些半大孩子的心思,很能设身处地的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也更加容易体谅他们的心情。   在傅子寒的眼里,文昀这孩子就是缺爱的表现。   “阿昀打小没在您二老身边长时间呆过,加之又遇到过年,总是想要与爹娘在一起的,却偏偏赶在年前将他送来,孩子难免会多想一些。其实无妨,二老照常对待他就好,等他自己想通了就行。再不然,还有立文和尹家的几个同龄的孩子,他们之间总能互相开解的。” 第35章 抢生源   按照傅子寒生活的那个年代的话来说, 他家立文就是个暖男, 跟谁都能交上朋友,还特别懂得为别人考虑,情商比他这个当爹的高多了。   孩子的小心思最好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 大人在一旁助助攻就好。   文昀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三十的午后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文昀一睁眼, 看到的就是鬓边白发苍苍的祖父。   文老先生自午后就一直守在孙儿身边,擦汗喂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恐怕当初文昀的爹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文昀一醒就被吓着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文老先生轻轻摁在床上。   “你身子还没好, 大夫让你最好多躺躺。”   “祖父……孙儿……”   “饿了没?你祖母给你熬的粥, 一直温在火上的。”   文老先生话音才落,之前便守在外间的丫头已经将熬得烂茸的米粥端了进来。   “你要喝药,暂时不能沾荤腥。”扶着文昀靠坐在床头,文老先生让开了位置,由着丫头给文昀喂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毕竟是个细致活,他从未做过, 还是交给丫头来得妥当。   刚吃了小半碗, 门帘撩开, 孔师娘带着嬷嬷走进来。   “这一碟子萝卜糕是你傅师叔亲手做的,刘御医也说可以少量食用。等你喝完粥吃完药, 歇一会再吃。”   萝卜糕用下面装着热水的双层瓦钵盛着,起着保温的作用。   这个瓦钵也是傅子寒设计的, 让尹家的工坊制作了一批,目前只供自家使用。   文昀以前也生过病,但就算是在父母身边,照顾他的也是丫头嬷嬷,父母最多就在一旁看着,这样都已经是非常疼爱的表现了。像祖父母这样几乎不假手他人的做派,文昀从来没有感受过。   这种感觉让他郁结的心思有了一丝松动,觉得或许父母真的是为了自己好才将他送到如此和蔼慈祥的祖父母身边来的。 11岁的少年本来就没有长开,加上这次重病,下颌瘦的尖尖的,更显得他的眼睛很大,看着祖父的眼神,带着懵懂少年单纯的依赖。   文老先生并没有去追问孩子为何会郁结于心,只关心的问他头还痛不痛,身子还有哪里不爽利的。   看着孙儿躺在床上摇头,眼中含着水汽,文老先生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也暗怪自己没有事先考虑好,只觉得这事儿是理所当然,却忘了从孩子的心理去看待,被突然送离父母身边这个问题。偏巧自家孙子还是个万事都闷在心头的主,深深的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文老先生有点犹豫,是否要将孙子送回去,但孔师娘却持相反的意见。   孔师娘觉得自家孙子就是在父母身边久了,自己没有一点担当。送他过来本是一件小事,他若是心里有想法,提前跟父母说说又怎么了?可他不说,还往坏处想,难道自己祖父母是要吃了他?   所以心疼归心疼,孔师娘却觉得文昀需要锤炼锤炼性格了。   留下来挺好,文有立文跟尹家两位孙少爷相应和,武也有大湾村的孩子能切磋,比起他在父母那里死读书,读成个酸生要强多了。   傅子寒亲自去厨房过问,让人给文昀单独做了清单好消化的饮食,又不着痕迹的在暖阁里加了些小东西,让体弱身虚的文昀也能舒服的坐着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   傅家没有其他家那么多的规矩,但该遵守的还得照着礼俗来。   给长辈们磕头之后,年轻人自坐了一桌。   傅家过年的孩子,除了傅家兄妹跟文昀外,还有刘御医新收的小弟子,是个孤儿,收在身边当自家孙辈一般教导着。   另外还有苟老先生的外孙子,也是大年三十赶到的。不过这孩子是自己非要过来陪着祖父,跟爹娘说能在祖父身边接受教导是他梦寐以求的。加上傅家父子的文采家风也有文先生的保证,他爹娘很痛快的打包将他送了过来。   同样都是在过年时离开家,文昀跟苟晓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了。   苟晓立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从祖父那里听到了一言半句关于文昀的事情之后,配合着立文,一直在努力逗文昀开心。   当然,这可能也跟苟晓立比文昀大三四岁也有关系。多少,苟晓立也是个即将成年的少年郎,心性上比起还是个小孩子的文昀强大了不少。   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过年过得如此热闹,听着旁边少年们的嬉闹声,几位老人都觉得这日子不错,还想再活五百年!   倒是傅静姝显得孤单了些,加之她年纪较小,这个时候也不适合让她单独用膳,横竖都是自家人,孔师娘睁一眼闭一眼的,将之带在自家身边,跟着长辈们用膳。   用过晚膳之后,长辈们都回去休息了,年轻人则聚在前院放烟火。   这时候的烟火虽然没有后世那般绚烂多彩,可也是非常的漂亮,特别是堆放在地上点燃后形成的火树银花,让人眼睛都要惊奇得掉下来了。   同县县城不大,但人不少。今年是个丰收年,今上体恤百姓,下令到正月十五免宵禁。入夜之后,街上还有嬉闹的孩童,立文被李婶的孙子拉出去说了几句话,转头就问几个小哥们儿要不要一同出去玩。   虽然立文已经是禀生了,但骨子里还是大湾村那个淳朴的少年,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户出身就看不起其他人。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过年也跟着小伙伴上山爬树下河捉鱼,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文昀跟苟晓立自小都接受的严格的世家教育,像这样的生活还是第一次接触,在求得长辈的同意之后,他们俩裹着厚厚的冬衣跟着立文出了门。   原本文老先生是不太乐意文昀出去玩的,毕竟他大病还未愈。但刘御医说了,文昀身体其实没有大毛病,主要是心病,能玩一玩,放开心胸也是好事一桩。再说他们一行还有刘御医的小徒弟刘蠻尔在,也不怕文昀会病上加病。   男孩子们出去玩了,而静姝以前的小姐妹也上门来找她玩。   静姝之前在同县的时候,跟小姐妹们是以绣活结交的,这次小姐妹们过来,虽然没带绣活,却带了不少自己画的花样子,想要找静姝指点一下。   跟着孔师娘学了这么久,外加父亲不时的指点,静姝在绣样的设计上的确是诸女拍马难及的。   对于小姐妹们的求教,静姝来者不拒。先将自己收集的花样子拿出来,让小姐妹们自己挑选,而后对她们带来的绣样,也进行了点评。   同县这边本来就产丝,织绢也是有名的,女子们多会绣活,但是因为地域的原因,这边的绣工比起江浙一带略显粗糙了些。构图上不如江南画工的细腻,针法上也不及江南绣娘的精巧,所以这边的绣活最远也就销到州府一带。   静姝这一年时间,一共学了七十六种针法,离顶尖绣娘需要会的122种针法,还差了近一半。但就算如此,她的绣活比起小姐妹的来说,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   同一条街,不过在街另一头住的小珠儿翻年就要定亲了,想要给自己绣一套嫁衣,扭扭捏捏的找到静姝,希望能求个吉祥如意的花样子。   除了新娘子的嫁衣得自己亲手绣之外,陪嫁用的被面和其他小东西都能找人帮忙。正好大家伙儿闲来无事,顺带就一人一样领了帮工的绣活。   街坊里都是如此,家里也没太多的姐妹姑嫂,大部分姑娘的嫁妆都是小姐妹们帮忙的,你来我往,多少年皆是如此。   原本小姑娘们以为傅静姝的父兄都有了功名,跟她们也就生分了,现在看来静姝还是以前的静姝。   要说完全一样也不是,静姝身上多了股沉静的气质,说话做事不疾不徐,笑容不如当年爽朗,却更加温婉。   说不明白这是好是坏,但小姐妹们也知道,她们的友情其实在嫁人之后就会渐渐淡去,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珍惜眼前这段时光。   大年初一是不能出门的,小孩子们可以去别人家拜年讨要红包,而成年人则要在家里守着。   今年来傅家讨要红包的人很多。倒不是冲着钱来的,毕竟傅家也就一个红包封了两个大钱而已,只比其他人家多一个。   那些上门讨要红包的,最大的心思就是想要沾点傅家的福气和文气,特别是来傅家求立文用废了的毛笔的那些人,整得立文都面红耳赤了,嘟囔着这东西不能给,丢人啊。   除开比较亲近的几家外,傅子寒也没有有求必应。到底还有个亲疏远近呢。   但是他亲自描摹了字帖给几个小辈当礼物,还附着一套自家铺子出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就十二三两的价格,对于亲近的几家来说,孩子一个月的花费都不止这点。   但对于李婶跟里正家来说,意义则大有不同。   李婶因着是傅家的帮工,所以她家的孙子能送到大湾村的村学就读。   在同县,除开县学之外,恐怕就大湾村还没开始授课的村学最吸引人了。等闲是没有办法将大湾村之外的孩子送去就读的,而县学更是一般学子不能进入的所在。   除开这两所学堂外,还有三十年前本地乡绅郑家所建的西风堂,这所学堂最初是县学所在,后来郑家败落,学堂被另一家商贾接手,转而又出手给了现在的秦家。   秦家是耕读世家,在本地也是颇有善名,然而秦家这一代的家主在意外身陨后,后辈争夺财产,偌大的秦家数日间便分崩离析,倒让人凭生嗟叹。   因此现在的西风堂几乎是勉强在维持着,连以前授课的夫子都走了好几位,支撑学堂运转的,还是秦家旁系的两位老太爷。 第36章 祸从天降   正月初七那天, 在别庄找到傅子寒的, 就是秦家的三老太爷。   “希望在下能接手西风堂?”   傅子寒略懵,他就算不是土著,也知道一个学堂有多重要, 秦家纵然衰败了,可也不至于连学堂都不要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还没等傅子寒追问, 联袂而来的文老先生跟苟老先生就将他赶了出去,接手了跟秦家的商谈。   傅子寒十六就得动身往京城走,文先生不希望这些事情分散了他的心思,现而今最重要的就是会试,傅子寒想要重振家族荣光, 于会试一事上必须得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从同县去京城, 走最近的水路也得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傅子寒十六动身,还需要去州府取一些物品,然后从州府启程,怎么也得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京城。   会试一般是在乡试的次年2月举行。同样分为三场,二月初九,十二, 十五各一场。   会试的头名称为会元, 凡是通过会试的举人都称为贡士。   会试上榜的贡士在同年三月十五日, 需参加殿试。殿试取三甲的,一甲头三名分别为状元, 榜眼你、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头名为传胪, 皆赐进士出身。三甲则只赐同进士出身。   除一甲头三名直接授职之外,二甲和三甲还需进行朝考。当然,朝考不存在落榜的问题,只是看名次来选官而已。   傅子寒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的目标是二甲靠前,等得到科举功名之后,他就找个小地方任职三年,之后便可挂冠而去,回到家乡重操旧业了。   他素来是没有特别上进的心思,此生也就希望能把立文教导好,能给静姝找个好夫婿,能跟尹珂平平淡淡安安顺顺的过一生,足矣。   春寒料峭,更别说走水路去往京城。那一路的寒风能吹得人怀疑人生。   船头是呆不住的,他带着小厮整日窝在船舱里,偶尔天色好就出去站站,透透气。   他这次到京城坐的是官船,同行的还有几个州府其他地方的学子,傅子寒的年龄跟他们相差比较大,加上那几个年轻的举人,都是同一个地方结伴出来的,一路上他们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对待外人的态度就略显高傲了些。   傅子寒向来不是个喜欢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他也有着他自己的傲气,所以同行十来天,除了船家外,外人还不知道他也是去京城赶考的举人。   离着京城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官船停靠在焦县的码头补给。   这里要停靠一.夜,船上很多人都打算去焦县城里逛一逛,毕竟坐了七八天的船,迫切的需要下船透气。   傅子寒没有去,只让小厮拿了散碎银子到县城里买点吃食回来。   他这些日子都在看苟老先生给他带过来的一本时策文集,上面的很多观点让他耳目一新,还有些是在后世被确认失败的,但是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创新 。   傅子寒之前呆在州府文家,虽然也读了不少书,可多是中规中矩的科举文章,像这一类的时文,他见得很少。   苟老先生也是知道他这个软肋,才提点了他一番,让他好好观摩下别人的文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还能占点起手。   小厮带回来焦县有名的烧鹅,还有本地的佳酿。船上提供的膳食不可能有多精致,他们这也是打打牙祭。   刚在小桌上摆好饭菜,酒都还没斟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咒骂的声音。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傅子寒没去凑热闹,打开窗户发现看不到现场,就挥挥手让小厮去看了。   没多会儿,小厮丁一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回转。   “亏得老爷您没去,简直太不堪入目了。”丁一跟了傅子寒一年多,说话也多了几分文气,“那几位也是举人老爷,怎么就这么不讲究?”   丁一没细说,总觉得那场面他看了都脸红,更别说自家清贵的老爷,只怕听了都会污了耳朵。   其实傅子寒很有八卦的兴趣,但不知为何,他家的下人们一致认为他清贵出尘,简直就差不食人间烟火了,所以这些市井的热闹,都不屑得让他知晓。这样反倒勾得傅子寒心头如猫儿在抓似的。   “正好无事可做,说来听听,那些不雅的就不用细说了。”   丁一想了想,也觉得该让自家老爷知道一下那几个举人的真面目,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吃了亏,于是挑挑拣拣的,把能说的给傅子寒都说了一遍。   事情其实略狗血。这几个举人不是自诩风.流么,加上家里小有资产,就想着学其他文人墨客,去秦楼楚馆一日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里知道,他们去的那家红楼人家就不是擅长谈诗论画的,人家很直白的只做皮肉生意。   这几个年轻人搁哪儿一过,就被拉了进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摸一摸小手要银子,喝一杯小酒也要银子。   姑娘嘴上的香脂比吃一席酒还贵,这几个雏儿还没挨到姑娘的绣床呢,身上就被搜刮了干净。   其中也有两个清醒的发觉不对劲,吓得酒都醒了,再去看看同伴,哪里还不知道进了黑窝了。趁人不注意,两个家伙尿遁跑掉了。剩下的人没钱被扣了下来,差点把红楼给砸了,这么一闹,老鸨子就直接带着半褪了衣衫的女孩子找到了他们的官船。   “这岂不是仙人跳?官府都不管的?”   “哼,本地人都知道这几座临近码头的小红楼是做什么生意的,也通常会提点一下往来的学子。但这几位老爷不是傲气挺盛的么,谁吃多了没事儿干去提醒他们。”   听出了丁一口气中的愤愤,傅子寒摇头不再多说。横竖这事儿要解决需得官府出面,他一个赴考的学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当天晚上这几位年轻举人就被请下了船,说是等他们解决了再走。剩下的乘客乖乖的守在自己舱房内,坚决不肯下船一步,就怕这船趁夜走了。   虽说是官船,船上可没有官老爷,其他人就算想帮一把也无能无力,还别说这种事情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傅子寒被找到的时候,感觉人都不好了。   “借钱?”他笑得温润,语气却很坚决,“在下一普通学子,家无恒产,身上带的银子还得在京城租住吃喝,怕是帮不了你家老爷。”   什么人啊,来求助不亲自来,就派一个小厮过来就想把钱借走,他脸上是写了“烂好人”三个字?   来借钱的小厮还想再说,甚至有点想拿主家的名头来威胁傅子寒,可在对上对方含笑的眼睛后,小厮胆怯了。不知为何,明明是温和的表情,他却从那双含笑的眼睛感受到了一股带着戾气的寒意。   “老爷,那家伙去找其他人了。您说真有人肯借钱给他?”   “或许有吧。”傅子寒不置可否,“其实这钱也不算多,若我不是要赴考的举人,借了也就借了,但是现在不行,老爷我不能跟他们扯上一点半点的关系,否则以后这就是我的污点。”   他不借钱,最多不过是别人说他冷漠小气,但若是借了钱,别人则可攻讦他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赴考期间还狎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别提他们闹出这一波来,无端给自己泼了一身屎尿。   然而傅子寒再三想躲避,却还是被拉了进去。   “你也是同县的举人,可否愿意为他几人作保?”   看着眼里藏了些算计的县老爷,傅子寒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起来。   “知县大人说笑了,学生虽然是同县的人,可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互相之间也不熟悉,这作保之事还请大人考量。”   县老爷的眉头微蹙,看着他的目光有点不高兴。   “你等是同乡,这作保不过是件小事,莫要因此耽误了他们赴考。或是,你是想要借此排除……”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傅子寒盯着知县的眼睛,脸上慢慢敛去笑容。   “大人,在下不愿意。”   知县再三被拒,面露冷意,眉眼间也多了一丝怒气。   “你可知你如此做派会得罪很多人。你们都是同年,相互帮助一下,也是打好关系,你再考虑一下。”   也不让傅子寒离开,大有将他一起留下的势头。   傅子寒并没有知县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反而闭目靠在椅背上,之前还表露出来的尊敬这会彻底消失无踪了。   童知县心里有点打鼓,觉得傅子寒的表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他不该惶恐的求自己高抬贵手?要知道,这里多留他一天,会试就多一分危险。   或者说,傅子寒已经看透了?   想到这里,童知县有点坐不住,借口还要处理公务,留下傅子寒在这里继续考虑,他则转身去了内院。   在内院的小书房里,除了陪着贵客的师爷外,还有一位穿着锦衣的胖子。   这胖子跟童胖子的长相有四五分相似,但眉宇间多了些阴鸷,显得整个人阴狠毒辣。   “怎么,他不肯?”   胖子抬眼扫了童知县一眼,茶盏往桌上一搁,响声让站在一旁的师爷差点抖起来。 第37章 援救   这个胖子是童胖子的族弟, 他们家的标志体型都是圆润型的。   这人跟童胖子竞争职位失败, 不敢对童胖子下手,就拿傅子寒来出气。他也没想着要把傅子寒怎么样,只刻意困他一阵, 让他担惊受怕,心绪受到干扰, 再加上他被牵扯到这桩案子中,沾染上污名,会试必然受到影响。   他这是兵不血刃就想毁掉傅子寒,但这位童小胖子估计没想到,傅子寒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童知县威逼恐吓都不能让他妥协。   “少爷, 若是这傅子寒不肯画押,只怕事情不会如预期啊。”   “哼,你就不知道另外想点办法?”   小胖子敲了敲杯沿,嘴角勾起残忍的笑纹:“比如睡着什么的,那手,不还在他身上?”   童知县心里咯噔一抖, 低垂的眉眼掩盖了他的忧虑。   这下药没什么, 横竖不会他亲自去。但是这人在他县衙出的问题, 以后要追究起来,终究跟他脱不了关系。这位小少爷是没想到这点呢, 还是压根儿不在乎?   童小胖子不打算再坐下去,办法他已经提点了, 若是还不能成,这知县也不是不能换个人来做。   送走这位之后,童知县跟师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还真下不了决定。   “老爷,您看这……”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把傅子寒晾在外面,要怎么做,还得拿个办法出来。   正在两人打算要不就下手的时候,门房小厮来报,府衙门前来了马车,说是来接傅子寒的。   童知县皱眉正想让他们打发走,却见师爷捋着长须皱起了眉头。   “来人可说了什么?”   “那人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小人看那马车不像是普通人家所有。还有,马车后面还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其中一人小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年前跟着州府钱文簿来过衙门。   童知县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师爷顿时脸色一变。   “钱文簿是知府大人的心腹,这突然来接傅子寒,会不会是跟他有私交?”   童知县只是童家旁系的旁系,抱大.腿得了知县这个任职,已经有数年没有升迁过。他对傅家的事情肯定不清楚。不说他,就连敢背后下黑手的童小胖子,只怕也不清楚傅子寒的出身来历。   童知县跟师爷背上冒了一层冷汗,赶紧去前厅看傅子寒在做什么。   这才前脚踏进门,后脚就听到小厮的声音。   “童大人派人来接?”   这个童大人断然不可能是他,也不可能是刚刚离开的童小胖子,随便想想也知道,巴巴的来接傅子寒的,只可能是正在京城的童胖子。   这人还没怎么着呢,就有两拨人赶了过来,让人不免多想了些,怕是有人在时刻关注傅子寒?   这么一想,童知县看傅子寒的眼神都变了,惊异和审视,让他那张圆润的脸上多了份慎重。   傅子寒还是那么悠然自得的样子,在这里被晾了半个多时辰,对他来说似乎就不算个事儿。在看到知县跟师爷进来的时候,还有心思对着他们微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考虑得如何了?”   “大人还需问?”傅子寒微笑的回视他,“这事儿不可能,大人还是别多费心思了。”   童知县垂眸片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吧。”   他也不说前门有人等着来接的话,权当自己不知情,这样也算给了自家一个台阶下,不将傅子寒得罪彻底。   然而这边傅子寒离开了,童小胖子大少爷的怒火就得有人来承担。童知县思来想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了信送去京城嫡系大少爷处。   他若是直接联系上童胖子,肯定不能讨到好,还要得罪他的大.腿少爷。但现在送信去了大少爷处,多少大少爷也会给他一个安排。   “老木啊,以后恐怕你家老爷我也只能回去自己吃自己了。”   木师爷并没觉得太失望,主家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两人从四五年前搭档至今,从未起过罅隙。这之中虽说有木师爷的曲意奉承,但童知县本人也能听劝。现在弄成这样子,只能说是命了。   傅子寒出去前门,就看到两架马车在那儿等着,一问,其中一架是知府大人派来的,说是受老友所托来接他上京。   傅子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点时间都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了。但想一想,焦县里州府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路,若是接到消息过来,差不多也这个点儿。   倒是童胖子那边怎么就这么赶巧了?   来接傅子寒的童家的马车夫是熟人,他见还有其他人也来了,只给傅子寒行了礼,递交了一封他家老爷亲笔信,就驾着马车回去了。   傅子寒上了马车,又去了渡口取行礼包裹。   有人问及,就说是家中长辈托了人接自己走。问话的人在船上看到停在渡口的那辆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马车后,原本的小心思也瞬间消散了。   “有说那几位如何处置?”   “这是知县大人的事儿,在下怎么会知道?”傅子寒拱手跟左右舱房的旅客道别,在名簿上签了押,下船上车,消失在众人眼中。   “不是说傅子寒跟那几个举人是一伙的么?”   “怎么可能?”有人揣着手嗤笑,“那几位眼高于顶,成天高谈阔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去参加会试的一般。傅先生自打上船之后,除了在甲板上透透气,哪一日不是在用功读书,能是一伙的?”   傅子寒在船上的行动多的是人在默默关注,这会儿听到之后,大半的人皆在为他说话,就是不知道这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看在马车所代表的那位的面子上的。   马车吱嘎吱嘎的走到要天黑才到达州府。   京州的州府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这里也是外放的官员中最靠近权利中心的地方了。正如此,所以能在这里当知府的,背景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到了知府的私宅,拜见了何大人之后,傅子寒才知道何大人是受了文昀的父亲所托特意来接他的。愿意本是想要借此提点他一番会试的技巧,哪曾想刚好就遇上了童家小胖子恶心人的手段。   “这事儿你就别去管了,专心应试,其他的自有为兄帮你处理。”   何大人跟文昀的父亲是知己,而傅子寒是文昀父亲文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层关系论起来,何大人自称一声兄长也是说得过去的。   傅子寒本就不是矫情的人。有关系不用非得自己去扛的那叫傻子,他就算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在这点人情世故上也不会晕头。   何大人在京城也有一座私宅,不过没在内城,而是在外城靠近内城东面的第一条街坊里。那条街坊的背后,就是京城最有名的珍珠市,所以这东一坊也被称为珍珠坊。   何家的私宅面积不大,三进的院落,在第二进靠侧门的地方给傅子寒安置了一个小院子,三四间房,原是预备给他带着丫头小厮住的,结果这会儿接到人才发现,傅子寒就带了一个兼书童的小厮,其他伺候的一概未带。   搁其他人或许很正常,但是何大人是知道傅子寒的家底的,也听文昀的父亲说过他续弦的妻子是富商之家的小姐,断没有连个丫头都用不起。能这样干净利落的来京城,可见其品性高洁。   何大人的连番夸奖让傅子寒老脸一红,都要尬得接不上话了。   那位一看傅子寒的样子,微笑着转移开了话题。   在州府住了两日,傅子寒所获甚丰。   他原本还觉得自家老师已经非常会揣摩主考的心思了,结果跟这位何大人一比,自家老师还是太单纯了些。难怪这位年纪轻轻已经位居四品,据说升任户部侍郎的文书不日就要下发了。   文昀他爹比何大人还要长两岁,今年也不过刚升任五品。真是人和人不能比。   何家的宅子很是清幽,院子不大,栽不了大树,就沿着书房外的廊榭栽了两丛翠竹。   原本傅子寒是打算在外城租个院子,连文家的私宅都不太想去的。可何大人的好意他只能领下,加之这里一直空着,他住进来也不会打搅到主人家,这才带着丁一搬了进来。   何夫人很细心,没给安排年轻的丫头,只派了两个婆子帮着收拾浆洗,另去了两个小童听从傅子寒的吩咐做事。   尹家也派了人到京城,在外城的客栈包了个小院。第一日就上门给傅子寒行了礼,言明有任何需要让丁一去那里告知就可。   傅子寒摇头失笑,感觉自己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来考个试,周围的人比他还紧张。   到京城的第三日,他去了童府,跟童胖子喝了一席酒,从头到尾都没询问过焦县那事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他不问,童胖子却关不住话,二两烧酒上了头,直接把根根底底都给抖了个干净。   “子寒,你可知这小子有多可恶。他争不过我,就想着对你下手,还冲着你的科举来,小爷真想去废了他,可大哥不许我动手,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不能伤了和气!呵,我们当他是一家人,他可当我是他哥哥了?这职位原本我是不打算干多久的,想着过了一年半载就找机会让他顶上,可现在么,呵,他这辈子要能捞到个一官半职就算我童胖子生儿子都没屁.眼!”   “你喝醉了,怎可拿孩子做筏子发誓?”   听到童胖子的话,傅子寒脸一黑,眼刀子嗖嗖的往童胖子身上戳。   “呃,那个不是,不是,我这不是就一顺口嘛……” 第38章 会试   举人要参加会试, 需得同乡的京官为其作保。   傅子寒所在的同县就有一位在京里做官的同乡。对方是礼部的一个五品小官, 年逾四十,估摸着再升不上去也就要辞官回乡了。   那位跟尹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往年尹家的人来了京城, 也会备礼前去拜望。   这次傅子寒入京,住的是何大人的私宅, 倒不太方便他去私下拜会,只能借着作保的机会见上一面。   那位陈大人是个热心的,因着尹家的关系,对傅子寒的态度很是亲和,还提点了他一番会试的诀窍。虽不知用得上用不上, 可人家的好意总得感谢一番。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   用过晚饭后, 傅子寒早早的歇下,原本是想着多休息一些养足了精神好应付这一场就考三天的会试,结果睡了没一个时辰,突然惊醒,之后翻来覆去就再也无法入眠。   辗转了好半天,他披衣起身, 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没敢喝尽, 约莫抿了一口, 之后又斜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感觉上比他当年高考的时候还忐忑。   倒也是, 高考是一直绷着那根筋的,而且大考小考模拟考, 自己水平咋样多少心里有数。而现在的会试则难说了,戳中了主考的点,那就万事大吉,若是不谨慎犯了忌讳,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在心里又一一默想了何大人跟陈大人对他讲的那些,该如何避开主考的忌讳,又当如何揣摩朝廷行事的意图,这里面的学问深了去,不是他这么个小举人随随便便就能看得清的。   记得他来的时候,何大人笑说自己在州府做官,时刻都要想着今上,无论是邸报或是京中文人的学说,一概不能错过,重大的事情都在这些文字间藏着呢。   这跟后世研读党报日报有异曲同工之处。   想着想着,他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到四更天的时候,外面有人轻轻拍门叫他。   傅子寒撑着身子起来应了一声,片刻后,丁一捧着热水跟棉布进来伺候。   今日的衣物都是专门为了会试而新做的,没有夹层,也不怕衙役们搜身时坏了衣服。   丁一给他拧了热帕子,接过来拍在脸上,打了个寒颤后,全身都感觉舒松开了。   早饭跟着摆上了桌。东西不多,白胖的大馒头,炒鸡蛋,还有香煎的去骨鱼肉,一碗热腾腾的稀粥。   这早饭得吃好点,但不能吃得太稀。何府的厨娘怕是得过提点,准备的东西都是恰恰好。   会试一考就三天,食物都得自己带着进去。何府给准备的肉松米糊粉,还有白面饼子并炒干的虾皮椒盐咸鸭蛋。   这虾皮椒盐冲入热水便可做汤,放进米糊里也可以增味。干的稀的都备上了,就怕让傅子寒在考场内没的吃喝。   五更前,马车到了贡院门口。数千人聚集在此,几乎连脚都下不了。   这些赴考的举人里面,有年方弱冠的,也有垂垂老矣的。少部分是第一次来参加会试,多的怕都来了十几次了。   傅子寒在场外候着的时候,就听到他身后两人在议论右前方那位白眉白发的老举人。那位来自湖广,据说连本次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屡试不第,连带周围茶馆食肆都知道他。   那老举人也不是不知道其他人对着他在指指点点,然而他依然闭目静立,权当自己没有听到。   能一试中第的毕竟只是少数,上一科的状元,据说就是第三次才考上的。   何府跟尹家的准备都相当的充分,傅子寒没有再往供给所去买东西,领了炭盆蜡烛之后就排着队进了贡院。   在门口搜身的时候还闹了个小插曲,有举人因家贫,在外衣下穿着的是那种乡下人御寒的纸衣。这些负责搜身的衙役也不是不知道,可偏偏使坏扯烂了那人的纸衣。仅凭外面的两件罩衣根本没办法抵挡瑟瑟寒风,更别说贡院的考棚都是木板房,遇到天晴还好,若是下雨,那就是无一处不在漏水。   这举人当时就哭了起来,正好遇到巡场的搜检官,对方看不过眼,瞪了动手的兵丁一眼,后者才略微的收敛了些。   等到入场之后,傅子寒发现那个着纸衣的考生与他只隔了一间考棚。再一细看,除了领的炭盆里将将铺了层底的木炭外,再无他物。   到底是心软,傅子寒将自己备得足足的木炭匀了些出来,添入了那举人的炭盆里。好歹能让他夜里不至于连一丝温度都感受不到。   见得傅子寒如此,那举人左右的两人也各自添了几块,这过程中,几人都没说话,仅拱手微笑。得了帮助的举人朝着他们仨深深的一稽,也没矫情的推拒。   考生进场完毕之后,题卷发下,第一场就是考的八股文。   傅子寒这段日子一直专心做八股文,正巧这一篇题目跟之前老师给他练的那一篇相差不多。   他在心里默了一遍当初的文章,再结合这一道题,在草稿上刷刷的开始破题。   到了晚上,点上蜡烛,傅子寒将这一题差不多理顺了,便开始弄吃的。   他头一天兴奋过了头,休息时间不够,这会儿吃完饭便觉得有些困意。想睡呢,时间又早了些,但这样子撑着答题呢,感觉精神不济怕是事倍功半。   反正不能出考房,又有门帘挡着,傅子寒干脆坐在木板上,做了一套办公室减压放松的瑜伽。   还别说,做完之后整个人都要清醒些了,这才将考题再次取出,开始破第二题。   等到第二题成功破题后,傅子寒已经撑不住了,打了个呵欠,在选择休息片刻继续熬夜做题,跟直接放倒睡觉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幸好这天天气还不错,虽然不至于艳阳高照,但夜里也是暖和无风。   他穿的衣服就考虑到了过夜的情况,脱下来盖在身上,身下的木板上又垫了层被褥,软硬合适还不觉寒冷。   这才闭上眼,下一刻就打起了小呼噜。   旁边的考生看了眼布帘下伸出来的半截脚,摇头笑笑,再度专心的做自己的文章去了。   傅子寒第二日醒来后没有急着做题,趁着烧水做汤热面饼的功夫,他在腹内打起了草稿。等到早饭用完,腹稿也差不多了,歇息了片刻,收拾好东西,他将考题取出,端详一会儿之后,刷刷的在草稿上将第二题写完。   第三题更是他曾经做过的一模一样的题,现在还能记得每一字句,这很是省了他的功夫。不到傍晚,三篇文章便修改完毕了。接下来的几篇文章更加难不倒经过了文老先生题海战术虐待过的傅子寒。到晚间,也就剩下了一篇还未写完。   一整天高强度高专注的答题让傅子寒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便不肯再继续熬下去,早早的吃过晚饭,收拾了东西后便枕着衣物入睡了。   这个时间,他左边的考生也不太扛得住,看到傅子寒睡觉了,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木板拼起来,垫上被褥衣物后闭目休息。而另一边的考生则猩红着眼继续熬夜答题。   睡到快四更天的时候,一声悲号惊醒了众人。   原来是他们斜对面的一位考生,因为熬得晚了些,便没有铺床,只枕着手臂,趴在木板桌上休息,哪里知道夜里不小心竟然碰歪了墨瓶,污了卷面。一朝功败垂成,他如何不悲号出声。   然而负责监守他的兵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警告他不许大声喧哗,否则便算他舞弊。   卷面污秽让那考生失去了继续答题的资格,在兵丁的看管下,他摇摇晃晃的收拾了东西,被扯着出了贡院。   惊醒后的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这一惊一乍,便没了什么睡意。   傅子寒吁了口气,穿好衣物,收拾了木板被褥,点起蜡烛开始做最后一篇文章。   还不到天亮,所有的文章都在草稿上写完,可以誊正了。   再次检查了一遍后,傅子寒笔走龙蛇,练习多年的字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到午时后,已经有不少考生交卷离开。傅子寒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起身交卷。   来到贡院的龙门前,门还未开,不少考生站在一起谈论起昨夜的事。感情被污了试卷的并非一人,这连续三天两夜的考试,很多人没安排好时间,一来就猛熬致使第二夜精神不济,出错的情况时有发生。   傅子寒没掺和进去,一个人默默的站在龙门边上听人说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上去温和又无害,也没有人特意的找他说话,更没有人对他表示过多的关注。   聊了一会儿之后,龙门打开,傅子寒跟在人群后面出了贡院,一眼就看到丁一站在车辕上往里瞧。   丁一看到他之后赶紧迎了过来,接过了考箱等物,扶着他上了马车,又从竹篮里取出热乎的棉布给他擦脸擦手。   “老爷您先歇一会儿,这些小点心是何管家特意让小的带过来让老爷垫垫肚的。”   起先也不觉得什么,真靠着车厢坐下来后,傅子寒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酸疼,只想快一点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管家是个慰贴的,晚膳安排得简单清淡,方便傅子寒用完之后就早点休息。   他这一觉睡醒,便是到了第二日的巳时一刻。 第39章 哦,姨娘。   简单的用了饭之后, 便要准备第二场考试。   这第二场考试要考的是五经一道, 和诏判表诰,还有一道策问。   在五经上,傅子寒或许还有点苦手, 但在诏判表诰跟策问上,他就是如鱼得水了。   平日里童胖子经常会跟他讲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而且文老先生曾经是个老翰林,对这些方面颇有心得,全教给了傅子寒。他不但能写,还写得特别的花团锦簇条理清晰,丝毫不让人觉得他是个新手。   这第二场的难度和强度, 说起来还比不上乡试的时候, 他早早便答完,好好的在考场内休息了两日。   虽说考场的舒适度不如家里,但没有心理压力的他,其实适应力挺出乎自己意料的。   第三场更加简单,就是几篇策问。   其他的文章傅子寒写起来还有点难度,可这策问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题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将几道题写了出来, 连同誊正, 也不过花了大半日的光景。剩下的时间根本就是百无聊赖的等待结束。   待第三场结束开了龙门之后, 诸位学子有精神相互之间攀谈结交了。   找上傅子寒的,也是他的同乡, 跟中途在焦县被羁押下的那几人是同窗。   原本傅子寒以为对方找上来是想要得个说法的,可没想对方根本提都没提这事儿, 一来就说他们几个同乡约着去月西楼喝酒听曲,想问问傅子寒要不要同去。   傅子寒对青.楼女子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只喝酒听曲的话还是愿意的。这就跟在后世大家约着去清吧喝酒聊天放松性质差不多。而人与人的交际,也是在这些活动中建立起来的,若是一味的推拒,反倒不合适。   此次酒席是同乡一位姓王的学子设宴请的大家。他家伯父是山西的知府,不说有多位高权重,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区区酒席的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傅子寒平时少于跟同乡往来,他所结交的那几位好友,偏偏都不是本地人,而且此次会试前来赴考的也只有一位。   席中众人免不了要说到傅子寒跟尹家的婚事,那位姓王的举人笑着向他讨要帖子,说到时非得去讨一杯喜酒。   傅子寒洒脱的干脆请了众人,只是日期还没决定,回去之后必当一一送请帖上门。   酒过三巡,就有人提到了焦县之事,其中有一人瞥了傅子寒一眼,皱眉片刻后依然忍不住向他询问究竟。   “原本不该提的,可其中一人是我姨表兄弟。虽然有点远,可毕竟没出五服,这也是怕回去之后不好向姨娘交代。”   这事儿本就没有不可对人言的,傅子寒没亲眼看到,只是将丁一跟他说的那些,和后来童胖子告知的那些挑拣着不污耳朵的跟他们说了,最后道:并非是在下不肯作保。这朝廷有律法,那几位违了律,便是作保也失了考试的资格,且这其中还有些肮脏事儿不太方便与诸位细说。“   “本就与傅兄无关,怎要你去作保?这童知县怕不是……”   有人心思玲珑,一听便猜出了几分真相,当下呵呵的笑了两声,仰头饮下杯中美酒。   询问的人也不是傻子,真傻的话也考不中举人了。他叹息了一声,也就此不再提,横竖只是表情,还不是来往亲密的那种,帮忙问了一声便已经是厚道了。   “别说那些让人烦躁的话,大家不妨来猜一猜,本科状元会花落谁家。”   他们这些人都是中等水平,自认不可能得了状元,估计状元会产生在江浙一带和湖广那边。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猜上一猜,若是中了,岂不是代表他们也很有眼光?|   傅子寒穿过来这两年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做题和照顾家人了,哪里还有闲暇去关心其他人。还是到了京城之后,才稍微了解了一些。可这个时候让他说出个道道来,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以小弟看,今科状元必然是在浙江的王曦源跟广东的张舍之间产生。若是探花么,说不准是谁了。”   毕竟探花除了学识之外,外貌也是个很重要的加分项。   几人猜得闹热,过后更是叫了姑娘过来陪酒。傅子寒有心想走,却又怕伤了别人的面子,最后只能忍耐着在一旁默默喝酒。   正喝着,就听龟奴说有人来找傅子寒。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为何会有人这个时候来青.楼找人。难不成是尹家的?   想到这里,看傅子寒的眼光就有些微妙了。   傅子寒不信会是尹家的人,毕竟他们考完之后去青.楼放松也是惯例了,加之尹家毕竟只是商户之家,哪怕心里不喜,也不可能会当着众人的面损了傅子寒的面子。   唤龟奴带了来人过来,却发现并不认识。   来人自称是司马家的下人,说是他家老爷让他过来请傅子寒过府一叙。   |   傅子寒从来不曾跟任何姓司马的人家来往过,当下便有些茫然。   而旁边的王姓举人脸色变了变,轻轻扯了扯傅子寒的衣袖,示意他先过去再说。   “傅兄有事儿就先去吧,等明日休息好了,小弟再前去拜会。”   这是说明天再给他解释?傅子寒抿了下嘴,继而露出笑容,起身跟众人施礼,随着司马家的下人离开了月西楼。   等他走后,有人转头看向王举人,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的脸色微微凝重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其他人不敢问,王举人的知己好友却是敢问的。然而问了之后也没得到答案,反倒积蓄了一肚子的好奇。   这边说傅子寒跟着司马家的人上了马车,踢嗒踢嗒的走了好一阵,七弯八拐的来到了内外城交界处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座大宅子,年久失修,花园里的野草都有半人高。   傅子寒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很熟悉,站在门口想了好一阵,才从记忆中翻了出来。   这里就是当年傅家被查抄的家宅。他们是从以往奴役走的小门进来的,加上里面荒草弥漫,一时之间他竟然根本没想到那里去。   那个司马家的下人也没催他,看他回过神了,才躬身带着他朝记忆中的后院走去。   刚踏入月门,就看到花园的亭榭被轻纱围了起来,里面隐隐约约坐了一个女子。   亭榭的周围只有两个穿着青色衣裙的侍女守着,连带他进来的那个下人也在行礼之后沿着长廊拐到了另外的地方去。   傅子寒站在门口看了好一阵,心里狐疑不定,还十分的忐忑。他真的没办法从记忆中找到那个女人可能的身份。更加想不起来原身是否还和哪个叫司马的人有关系。   “你来了?这里不方便设位,就辛苦你站一会儿了。”   悠扬悦耳的声音代表了那个女子绝不是年纪大的老人,沉稳的语气也不像是年少的姑娘,这……难不成是原主的感情债?   傅子寒这会儿心里,千军奔腾,万马呼啸,可他脸上还是带着平静的笑意,也没说啥,让站一边就站一边了。   “今日请你过来,也是想要看看你怎样了,现如今你可算是走出来了。”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若是早些如此,也不至于受这十几年磋磨。”   “这个,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见女人说完沉默下来,等了片刻,傅子寒拱手低头:“若是无这十几年,或许子寒也得不到今日之功。一啄一饮,莫非天定。”   女人久久没有开口,再出声时,微有些哽咽。   “你能如此想得开,姨娘也替你母亲高兴。”   傅子寒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想了很多,猜了很多,都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是原主亲娘的姐妹!   不过这样也说得通,当年之事祸不及出嫁女,更不牵扯到傅子寒母亲的娘家姐妹身上。但是为何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姓“司马”的姨娘?   不,不对,不是姓“司马”,而是官职为“司马”。   殷商时代开始有了司马这个官职,位列三公,与六卿相列,与司徒、司空、司士、司寇并称五官。自古以来就是掌握军政大权的高级官职。到了汉武帝时期,司马成为了大将军的加号,后来也加于骠骑将军身上。到了隋唐时期,司马成为了兵部尚书的别称。   这位夫人自称司马家的人,并不是说她夫家姓司马,而是她丈夫为兵部尚书。   自家姨父居然是如此高官?当年傅家的祸事这人一点没沾着?   傅子寒毕竟不是原主,他的记忆也只是来自原主的记忆,可当年事发非常突然,内里还有不能言说的东西,便是原主,只怕也没彻底弄明白过。   他的记忆中丝毫没有这位姨娘的存在,那么会不会是因为他一直记恨对方,所以才刻意遗忘?   若非当着这位夫人的面他不好失礼,他都想要狠狠的拍一拍自己脑袋了,顺带鄙视一下原主。   那位感情还是个中二少年?身为现代人的他都能明白对方不伸手救助只怕有内情,原主还想不通这个道理?亦或者,这位姨娘的丈夫在其间还有问题?   总之傅子寒想不明白,也不想露出端倪让人生疑,只能垂眸站在旁边,脸上挂着不达眼底的笑。   女人又说了些往日的旧事,多是回忆当年他娘还在时的情景,后来见傅子寒只是附和而不肯多说,心里觉得只怕这位侄儿还是不能释怀,只得幽幽一叹,放弃拉近修复关系。   “今日出来之事,并未告知你姨父。他当年跟你父亲也是关系极好的,只是那事太过突然,他施救不及,至今日仍旧耿耿于怀,你若是真放下了,什么时候去见见他吧。”   “是。”傅子寒再度拱手垂首,“天色已不早,既然姨娘是私下过来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女人喉头一梗,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好吧,今日见你无恙,姨娘也就放心了。”   |   女人挥挥手,让丫头带他出去。   等到傅子寒出了旧园子后良久,这位兵部尚书夫人才起身,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他可离开了?后面没有人跟着吧?”   “夫人,大顺驾车绕了几条巷子,确保无人跟随。”丫头顿了顿,又道,“夫人,表少爷如此虽然态度和煦了些,可……只怕依旧不肯的。”   “无妨,本来就没报希望。”   “夫人,表少爷这次过了会试,您说会不会……”   “到时候再说吧。总之老爷已经有准备了,若是不提当年的事最好,若是提了,也有应对的。”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过花园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花丛中因为无人修剪而枝丫紊乱细弱的牡丹发了会儿呆。   “烟罗,你明日送些银两和文房用具去表少爷那里,看看他在何府过得如何。”   左边的大丫头应下,心里开始盘算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当然送过去之前肯定还得让夫人过下目。 第40章 娘诶,中啦!   会试的成绩在二月二十九张榜公布。   贡院前的照壁那儿挤满了等着听榜的人。唱榜一向是从低到高, 早有一队队的报录人等候在侧, 这边填榜一人,报录人便以红绫为旗,敲锣打鼓而去。   傅子寒今日倒没有在何府等候, 毕竟那里是何大人的私宅,不太方便。   他早早的便跟几位同乡举人等候在本省的会馆, 当初报名之时填的联络地址也是那儿。   放榜这日,不但他们所在的会馆人满为患,几个科举大省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大家都知道那几个省府最容易出进士,平民百姓们往那儿挤,一是为了瞧热闹, 二就是为了进士老爷撒的喜钱。   |   运气好的, 若是去的州府出了会元,得的赏钱能让家里吃喝三月。   傅子寒肯定不觉得自己有会元之才,但是也自觉答得挺顺的,榜上有名还是有点希望。   他得失心不重,跟同乡们聊聊天,喝喝茶, 神情没有一点紧张。让旁人看了, 只觉这位举人淡定从容, 是个有大学问的。殊不知傅子寒只是来撞大运,就算落了榜, 也不会觉得天都要塌了,最不济, 他还能回去做个教书先生不是。   就在这样的心态下,唱录的报到了一百五十七名上。   这第一百五十七名的进士,是隔壁湖州会馆的举人,听到旁边传来的阵阵欢呼,他们几人心里忐忑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再往后过了一炷香,报到了第八十九名上,这回报录人是冲着他们会馆来的。   看着报录人过来,便是淡定如傅子寒,也不免被同桌的人影响得有些焦躁不安了。   “捷报襄州同县老爷王讳世琪高中会试第七十一名贡士。”   听到报录人嘴里念出的名字,傅子寒身边那位四十来岁的举人竟然就这么晕过去了,吓得众人抬脚的抬脚,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一会儿那人才醒转过来。   一醒来人就朝着家乡跪下,噹噹噹的三个头磕下去,额头都青了几分,嘴里哭嚎着:“我中了,爹娘我中了,儿子能当官了!”   听得傅子寒一头的汗,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这金榜题名可不就是成名了么。   天色渐渐暗下去,其间他们这间会馆又有两人中了,一人六十二名,一人五十五名。   到现在,报录的已经报到三十七名上,基本他们这群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捷报襄州同县老爷傅讳子寒高中会试第十六名贡士。”   傅子寒当时正跟人说话,聊着襄州那边的一些乡野趣闻,突然听到报录人的喜报,他当时就懵了。还是同乡们反应快,帮他塞了喜钱给报录人,丁一也在第一时间把事先就备好的铜钱撒了出去。   除了傅子寒这边撒喜钱外,尹家买下的宅子跟前,尹三少也让人拿了簸箕装了铜钱和各色点心发给左右街坊。   傅子寒跟他家定了亲,只等殿试之后就择期成婚,所以尹家这也不算出格,给自家姑爷摆流水席,搁哪儿都说得过去。   跟尹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们也闻讯赶来恭贺。   他们不能直接去找傅子寒,跟尹家打好关系也是条路。   傅子寒没有回府,直接请了交好的同乡跟特意来恭贺他的人去了醉香楼。这醉香楼是尹家三少的好友家的产业,自然是要给他提供方便。加之醉香楼也不是状元楼,能有个十六名的贡士来他们这里摆酒,已经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了。   隔了两条街的一座大宅子里,女主人听了丫头的回报之后,脸色有些变幻莫定,几次呼吸之后,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他很不错,明日.你带着贺礼过去见他一面……”   “夫人要去见谁?”   俊美的中年男人跨进门,一双斜飞入鬓的眉挑了挑,“夫人知道子寒过了会试了吧。找个时间,请他过府,为夫跟他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夫人起身为他宽衣,又接过丫头拧好的温热毛巾亲自给他擦脸擦手。   “不是说衙门这段时间很忙么,这等小事何须老爷您操心,等殿试过了再说也不迟。”   “也是,殿试虽然没有落榜可能,但在事前就跟我们联系上,怕是与他前程有碍。”   “哪里是那样说的。”夫人摆摆手,让丫头们将晚膳摆上来,“到底老爷也是他姨父,这点难道是他不认就能成的?妾不让他在殿试前过来,也是担心他为此分心。虽然子寒也不小了,还是两个孩子的爹,可在我们跟前,他还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不是。”   尚书大人握着夫人的小手,坐到桌前:“当年的事儿你别跟他说太多,虽说现在已经过了,但终归是我们对不起他爹娘,若是他不愿认我们,那也罢了,以后你暗地里多照看几分就成。”   夫人笑着点头,将话题扯开,说起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曦城这次很可惜没有过会试,不过他自己倒不觉得失望,还说下次一定要争取榜首呢。“   两口子聊着家常,很默契的没有再提傅子寒跟傅家的事。   等到用完饭,尚书大人去了前院的书房。   “你说夫人跟他私下见过了?”尚书大人没了之前和煦的表情,脸上挂着冰霜,“他们聊了什么?”   “属下当时隔得比较远,夫人跟表少爷说了没有几句,只听到表少爷说他大病一场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之后夫人关心了几句,就让表少爷离开了。”|   “大病一场?忘了前事?”   “老爷,这事儿属下已经让人查过了,的确是如此。消息是从尹家得到的,据说是前年秋天的时候,表少爷重病,差点就走了。醒来后养了很久都魂思不清,大夫说有些事怕是以后也记不清楚了。”   如不是他遗忘了,恐怕根本无法与自家夫人和平相处的吧。   这点尚书大人也心知肚明。   半响之后缓缓吐了一口长气,揉揉眉心道:“你多注意着,等到殿试之后,立即去请表少爷过府。还有,何家那边也让人去知会一声。何大人是个圆滑的,他知道怎么办。“   管家站了一会儿,见自家大人没有再说哈,躬身准备退出去。正走到了门口,就听到尚书大人有些犹豫的问他尹家到底如何。   管家停顿了一下,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尹家的情况无一遗漏的告知了主人。   “这尹家小姐是个傻子?”不管他对傅子寒到底是个怎样复杂的心思,在听到尹珂的情况之后,也不免动了怒,觉得傅子寒真是太不讲究了!   “这……好像听尹家人说,表少爷说过,尹家小姐不是傻子,只是反应迟缓而已。”   “哼,什么迟缓,傻子难道反应还能灵敏的?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尚书大人气恼的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去,请夫人过来,就说有重要的事。”   管家不敢反驳,只能按着老爷的吩咐去了中门那里请夫人过来。   “尹家小姐脑子不好?可子寒的婚事是文先生的夫人亲自相看决定的啊。”   文先生对自家侄子如何,她心里岂能不知,那是堪比亲生子了。万不可能在婚事上刻意折辱傅子寒的。   “老爷您看会不会是因为子寒心里还在担忧,怕……”   “就算怕,就算不娶,也比娶一个傻子强吧!”   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把他夫人头都晃晕了,最后尚书大人拍板决定让自家夫人出面,去退了跟尹家的亲事。相信这事儿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说子寒不好,只会觉得尹家太不讲理,用金钱欺骗一位进士老爷娶他家傻姑娘。   要知道,凭傅子寒现在的身份,就算娶小官员的嫡女为续弦也是够格的。   “可这婚事已经走了一半了,而且孔夫人那里……”傅子寒的姨娘皱眉,有点不太赞同丈夫的打算,强行退婚不是不可行,但是若弄不好就容易让人弹劾她家老爷。   “不如让妾去找孔夫人问问再说?”   尚书大人捏了捏鼻梁,没好气的拍了下桌子:“这小兔崽子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懂事,婚姻大事岂是能如此轻率的?当年他娶商家之女那是不得已,可现在怎么也是有功名的人了,还如此莽撞行事。”   夫人赶紧宽慰了丈夫两句,表示明儿她就去信问孔夫人到底是何原因要跟尹家结亲。   等到回了后院,她也没休息,皱着眉头站立良久,脸色都没缓和过来。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听到烟罗的话,她转身坐下,示意对方怎么想的怎么说。   “奴婢是觉得,表少爷如此做该是有他的道理,而最大的可能,是表少爷要让那位放心。”   |   “嗯?怎么说?”   烟罗是个机敏通透的丫头,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反而更能看明白傅子寒如此决定的理由。   “表少爷既然投身科举,便是想要重振傅家。而傅家当年的事情虽说是诸多无奈的结果,可也未必不是因为那位的缘故。表少爷哪怕不能十分明白,但也不是不会怀疑的,既然怀疑了,就一定不愿意重蹈覆辙。所以他才会对大家族的嫡女有排斥。而表少爷此番成亲是续弦,必然不可能娶一位身份地位高过嫡妻太多的女子为妻,但比嫡妻出身还低的话,怕是表少爷也不乐意,因此算起来,这位略有些问题的尹家小姐倒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第41章 这个姨爹不简单   尚书大人出身士族, 是江阴方家的嫡子。打小受的精英教育, 对商贾农工都看不太上。   杜子莪他姨娘听了烟罗的话之后,虽然心里要好受一些了,但是一想到自家丈夫的脾性, 头就剧痛无比,   这本来就对商贾之家有偏见, 再加上尹珂的名声又不太好听,想要得到自己丈夫的认可,怕是这辈子都难。   话虽是如此说,可该问的还是得过问。   提笔拟了一封信,安排人第二日就起程送去孔夫人那里。做完之后, 才在丫头的服侍下上.床休息。可这一.夜方夫人都睡不踏实, 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当年姐姐含笑赴死时那张平静中带着一丝讥谑的脸。   除了方夫人之外,尚书大人也没休息好。   说实话,他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这些年被人指指戳戳的暗地里骂白眼狼,他都没后悔过。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傅子寒见面了,结果对方不知道怎么想通了, 居然在时隔十几年之后, 又参加了科举, 还一路顺畅的通过了会试。   方文勖方大人都多少年没这么焦躁过了,还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搁早些年, 他还能在殿试前让傅子寒“生病”,但这一两年他在朝中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太多的人盯着他,他若是敢有一点不妥当的,保准第二日在朝会上就能受到弹劾。   思来想去都拿不准该如何对待傅子寒,拿不准他到底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是怎么想的。   如此折腾了整晚,第二日上朝时,方大人眼下的青色遮都遮不住。   捱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朝会,方大人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傅子寒,就听到他的老对手隔了一丈远的距离朝他拱手道贺。   “令外甥可是今科新榜进士,方大人可想好怎么招待他了?”   对方那笑眯眯的表情特别的可恶,方大人心里气恼,脸上却是平静宽和的微笑起来。|   “那孩子总算是想通了,下官和拙荆这不正打算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呢,就是怕影响了他殿试,所以迟迟不敢去打搅他。”方文勖顿了顿,“听闻令公子今科也中了进士,倒该让他们往来往来。”   那位捋了捋长须又上下扫了方文勖一眼后,呵呵一笑,没有搭话。   拱拱手,那位直接走了,隐约还能听到他跟同僚在谈及今科进士的优劣。他跟文老先生年纪相差不大,早年在翰林院,后来入了内阁,对当年的事情怕是心知肚明,也就更加的瞧不起一向自诩为世家子弟出身的方文勖,觉得他的行事做派一点都当不起世家子弟的名头。   淮阴的方家并不是那种传世数百年的高贵门阀,而是早些年以耕读传家,后来在开国时抓住了机会,才跻身世家之列。但在真正的世家圈子里,他们方家并不被承认。   方文勖的父亲是方家嫡系的嫡三子,到他这一辈的兄弟被分家出去,虽然还是主支,却不能被称为嫡系了。所以当年他的上位,其实是借助的傅子寒父亲的帮助。正因为如此,他的内心其实是不甘的,所以在傅子寒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其实真说起来,他这样的选择并不算大错,毕竟那事儿是不能搁台面上说的。但是他的政敌逮着这点攻击他也站得住脚,哪怕就算是他的政敌位于他的立场也不一定就能做出更好的选择来。   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位老者离开后,方尚书才整理了衣袖,慢条斯理的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他闭目沉吟片刻后,拐去了十二坊那边的茶肆。   “你急冲冲的让人请我来,就是为了喝茶?”   |   高壮的中年人坐下好半天,都没等到方尚书开口,怪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子寒来京城了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中年人把玩手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盏,呵呵一笑,“文老先生年前就让人给在下送了信来,言到子寒要上京赶考。原本是打算让他住我家的,倒是不知怎的就被何大人给半路劫走了。”   “文老先生就不担心……”   |   “有什么好担心的。”中年人打断方尚书的话,将空茶盏扔到桌上,滴溜溜的转了一转,“且不说那事儿本来就是莫须有的,再有,当年先皇都没有追究子寒的罪责,今上就更不可能为难他了。倒是尚书大人得小心些,一旦子寒过了殿试,怕是会有人拿当年的事情做文章,到时候为难的会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中年人说完之后,看了方文勖一眼,心里冷笑一声,打算起身告辞。   “你可知子寒要去一个傻子?”   “傻子?你什么意思?”   中年人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傅子寒要续弦的事情他听文老先生提过一句,但是只说对方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虽然他也觉得这样忒委屈傅子寒了,但跟他夫人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说这事儿文老先生都不反对,他也就没再去查女方的情况。   “不是我什么意思。”方文勖抬头看那人,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他娶谁不好,非得娶个商户之女,还是个傻子。这是故意报复我们?”   “呵,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十几年都没跟你们联系过,还委屈自己来报复你们?这事儿我回去查清楚,但是在下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方大人最好别插手。”   中年人离开之后良久,方文勖才沉着脸将已经冷掉的茶重重的放回桌上。   一个两个都将他视为恶人,其实他当年也就是没有伸手救援而已,从头到尾,他可曾为难过傅子寒半点?   气得头疼的方尚书怒冲冲的回了府。刚进门,就听到自家那个不孝子在嚷嚷着要请客吃饭。   他这个儿子为人一点不像他们两口子,说不上纨绔,但也跟优秀有点距离。这次是第三次参加会试了,总算得了个一百七十八名的成绩,高兴得他都能上天。   “我今儿在文典阁遇到位姓傅的新科进士,跟他聊得十分投机,打算明日请他去赏花喝酒,再请一些朋友作陪。娘,您可得多给点银子。”   都二十三四的人了,整天没个正形,加上他妻子成亲七年一直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平时在他跟前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他闹浑脾气要休妻。便是不能休妻,也怕他接连抬小妾回来给自己脸色看。   这会儿听到丈夫要请客,连忙说不需婆婆给银子,她有!   “还需去外面赏什么花儿,你娘的庄子上就能赏花喝酒!明儿请了你那位朋友过去,正好为父也要去庄子上松泛松泛。”   刚在旁边的时候,管家的低声给说了那位姓傅的进士就是表少爷傅子寒之后,方文勖立刻就想到要如何不引人注意的跟傅子寒见上一面了。 第42章 小手段   三月寒食节前, 梨花开得正好。正应了“白锦无纹香烂漫, 玉村琼葩堆雪”的形容。   方家的庄子离城不远,小半个时辰的车程都还不够观赏两旁景色的。   除了傅子寒外,方曦城还请了两位同窗好友作陪。   他们四人年纪相差不大, 家中都有妻室,能聊的话题挺多的, 不用担心尬场。   到了庄子上,方府的下人已经备妥了吃食。临近寒食,本地多喜欢食用青团。加之他们此次出来是为赏花论文,因此交代了不需热菜热饭。内馅儿各异的青团配上头年窖藏的梅花酒,再加上大早就蒸好的梨花酪, 林林总总的摆满了条案。   刚巧这四人都不是善于作诗的文人, 这会儿谈起的话题,是庄子的《逍遥游》。   起因是方曦城在吐槽他父亲,说是给他安排了去河北那边的一个小县做县令,让其做点成绩出来之后才好将他往京城里调任。   方曦城不太乐意去,他觉得他就在京城里做个小官挺好的。跟他一样想法的还有他另一位好友,那人家里也是权贵, 同样被要求去外地任职。   这两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一坐下来就开始唉声叹气, 不知怎的,话题就扯到了《逍遥游》上, 说什么要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傅子寒在一旁听得都想叹气了。这亏得不是他家的孩子,否则一天得照三顿揍。   “这世间哪里来的真正的自由?人在世必有所牵绊。是父母, 是亲族,是手中的权利和肩上的义务。当你失去父母的呵护,亲族的庇佑后你才会知道,比自由更可贵的,是填饱肚子,是平安生存。”   方曦城的两个朋友不觉得,非要跟傅子寒论个明白,说什么自由才是他们一辈子唯一的追求。   傅子寒乐坏了,这两家伙一边嚷嚷着要自由,一边又抱怨父母不理解他们,连月钱都给扣了一半,就是要逼着他们去任上。   他觉得吧,这俩就是个大龄中二少年,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至于另一位,名叫柳芩,家世不如那俩人,但言行谈吐表明他也是出自书香士族。   “子寒兄别见笑,他们俩就是这样,嘴巴上说说而已。”见傅子寒看两好友的目光有点怪异,柳芩主动解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上不下,要想出头不难,但想要达到父辈的地位却十分不易。”   |   位置只有那么多,可世家出来的公子们不少,完全没办法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这时候就要看谁家萝卜离坑更近抢坑的动作更快了。那些世代都扎根萝卜园的自然比种在外围的要占优势。而像傅子寒这种野生大萝卜想要占坑就更加艰难了。   “在下倒是从没想过这些,来参加会试也是想要了父辈的一个愿望,也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傅子寒倒了杯酒轻轻嘬了一口,此酒极为醇厚,“十年寒窗苦读,就如同这酒,三蒸三酿,又历经寒冬苦窖。可不开封,世人又怎知这酒如何的甘醇。”   柳芩微微一怔,继而抚掌大笑:“是极是极,如我等不畅饮三杯,如何对得起此酒的甘醇。”   听到柳芩这么一说,还在互相安慰的方曦城两人扭头看过来,一脸懵。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怎的扯到酒经上头去了?”   方曦城瞅了眼杯中淡黄色的酒液,百思不得其解。   “随便聊聊而已,倒是曦城兄可听人说起过这次会试的头名会元?”   “没有,阿芩听人说什么了么?”   “我听说这次的会元是致仕的章大人的弟子,少年时便有神童的美誉。若是他殿试再拔得头筹,便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了。”   □□于文人是荣耀名声,于帝王是难得的人才。   而这位会元又是出自大儒章相国的门下,出身、才学都有了,只要运气不差,那就铁定是下一任内阁的胚子。   “章大人?”方曦城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看了眼柳芩,“章大人不是只有两个学生吗?一位是西江府衙的知府,一位是柳州洗墨书院的山长。除此二人之外,可没听章大人收过学生。”   “呵呵,大方,你错了。”另一位不着调的公子斜倚在梨花树下,任洁白花瓣落了满头,“他只是说他自己是章大人的弟子,又没说是入室弟子。章大人致仕之后到湘潭的书院待过一阵,兴致来时,也会给书院的学生们讲一讲论语。那人不过是听了大人几次课罢了,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等着瞧吧,必定有人会揭穿他的。”|   这人的舅家就是湘潭的,跟章夫人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最是见不得有人故意给自己营造出身,想要占些便宜。   那位会元若是不这样做,真中了状元,还会成为佳话。可他给自己弄了个“出身”,又是擦边儿上的,眼明心亮的人自然会不耻他的为人,这要是在殿试之前被人揭穿,怕是连一甲都轮不上。   “话不是这样说。”傅子寒想的不同,“依在下看来,这位会元只要操作得好,章大人怕是捏着鼻子也要认下这位弟子。更何况,他其实也没做奸恶之事,他自称章大人的学生,便是在章大人跟前,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一点就是傅子寒跟其他人观念不同所在了。   搁其他人那里,会元自称前一品大员章大人的学生,那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是想要假造出身。要知道,科举虽然是选拔官员的最重要的手段,但是现在世家的能量也不弱,没有出身的寒门学子想要在朝廷里往上爬,不找点依靠是不可能的。   就为这一点,会元放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出去,要的就是让那些人自己脑补。他反正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章大人的学生,只是说章大人是自己师长而已。这样的话,起码有二三十个湘潭书院的学子能说。   这个时候的师徒关系可堪比父子关系,一但章大人默认了,他就能顺杆而上,坐实了这个称呼。若是章大人不乐意,只要说一句“原来你也是湘潭书院的学生”便可以洗清干系。如此都不会伤了对方面子。   “话是如此,可想想总觉得这人不得劲儿。若是有真才实学,哪里需要这么汲汲钻营?”   这话也就这些权贵二代们能说了,傅子寒低头饮酒,笑而不语。   世家举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前途比科举选拔还要光明,但是寒门学子抱不上世家的大.腿,能走的也就科举一途。而且世家的那些旁支们也不可能跟主支抢夺资源,想要出人头地,科举跟家族地位并列。   也就傅子寒因为心不在朝堂之上,才会如此的淡定从容。反正他一直以来不管是做什么,都是为了给孩子立个榜样而已,至于结果,他从不曾强求。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就连立文的情商都比他高。这点是文老先生亲口说的,还说以后傅家真正重振,得看立文能走到哪一步了。   傅子寒没了重振傅家的重担,略有些放飞自己。来会试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也是想要给儿女博一个稍微好点的出身。特别是对静姝来说尤其重要,举人女儿跟进士女儿,选婿的层次都不一样。   能在殿试中得个稍微靠前一点的名次,他就可以走走师兄们的关系,在外地选个官,磨个几年等女儿出嫁了,他再辞官回同县,当个自由自在的夫子。这就是傅子寒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   听完傅子寒的“愿望”之后,方曦城拍着条案长叹一声,若是他爹也能放他如此就最好不过了,到时候他也去同县买一座宅子,跟傅子寒比邻而居,在同一座书院授课,想想就很美好。   傅子寒先是哑然,而后失笑。   对于方曦城的背景来历,他清楚得很,也知道这位其实是原主的表弟。只是对方似乎一点不知情,所以他也没想要去挑明这点。他是了解了方尚书这个人的,权欲心很重,人说不上坏,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胸无大志?   方曦城一直没中进士还好,现在中了,殿试是不可能落榜的,那么他能走的唯一的路,就是他父亲方尚书给他选的路。   以一种极其隐晦的饱含同情的目光扫过方曦城的脸,傅子寒开心的多喝了两杯。   人正在微醺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传来说话声,略有些冷淡,语气不像是年轻人。   抬眼看过去,就见到一个跟方曦城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美大叔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他们这边。   微风吹过,花瓣徐徐飘落,停留在那人肩头,衬着鸦色的外袍,更显出一股清冷态度。   “父,父亲您来了?”   虽早就知道父亲会过来,但方曦城这会儿心里依然有点打颤,刚才他大声抱怨父亲给自己安排的路,不知道父亲可否听见。   方尚书瞥了自家没出息的儿子一眼,不大想承认这货是自己亲生的。特别是在看到姿容淡定从容的傅子寒之后,有些遗憾不能将两人的性子调换一下。 第43章 殿试   方尚书, 美姿容。这是朝野内外都知道的事实。   然而真在眼前了, 才知道这六个字是多么贫瘠的形容。   看看方尚书,再看看方曦城,傅子寒按捺不住的想莫非是自家姨娘给拖了后腿?还是说, 曦城的来历不能说?   方尚书站在那儿看了他们一会儿,朝傅子寒点点头:“一起走走。”|   傅子寒恭谨的行礼, 落后小半个身子,跟了上去。   “诶,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出招太飘忽,方曦城都没反应过来, 他就领着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拐过花树到一边儿去了。   “大方你是不是傻, 很明显你爹是认识傅兄的。倒是你,真的是第一次跟人见面?”   柳芩也很好奇的看着远处隐隐绰绰的两道人影,心里揣度他们在谈论什么。   “你记起来了?”   “没有。不过来之前老师跟我提到过,之前并不知曦城的身份,今日到了庄子上,听他两位好友说话就明白了。”   方尚书面朝湖泊站立良久, 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你别怪你姨娘, 她到底只是个妇人, 所有的责任都在老夫身上。”   “不不,姨父误会了。”傅子寒躬身道, “子寒从未记恨过姨娘,只是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到后来便也不能再回头了。”   这点上傅子寒说了一半的实话。原主的记忆中没有了姨娘的存在,说明他是不记恨的,但是也没再将其当做自己的亲人。而傅子寒这样说,只是想要让方尚书别将注意力放自己身上。他实在拿不准这人的心思,算计不过就不如相忘江湖的好。   方尚书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说话。到傅子寒都要以为对方已经忘记他的存在的时候,他才再度开口。   “十五的殿试你不需担忧,但是你自己也得有个准备,这名次上或许不会如你所愿。再有,你可有想要以后要做什么?”   “倒是没有特意想过。”傅子寒腼腆一笑,“以前孩子还小,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所以白白耽搁了好些年。今次下场其实也只是想要了一个心愿。”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怪异,特别的不自在的样子。方尚书的眼神闪了闪,脸色还是丝毫未动。|   “立文今年虚岁都十四了,再过一两年也该相看人家,到时候外甥再下场的话,岂不是惹人生笑?所以我才趁着这两年想要试一试,过得了自然最好,若是过不了也不怕,横竖我也没想过高中。”   方尚书转身打量了傅子寒两眼,露出个难得的笑容:“你倒是想得通透。既然如此,那就姨父帮你通通路子,先到下面做点实事,跟曦城一样,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麻烦姨父了。”傅子寒深深一躬,“子寒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姨父帮着参详一二。”   傅子寒的请求其实很简单,他自觉不是那些善于打肚皮官司的材料,所以就算下去县里,也希望能做个督学之类的文职。   “若是你仅想做教授博士,那倒不必下去,不如找机会进入国子监,做个主薄或直讲,待以后有机会再谋个外放的差事。”   方尚书估计也没想到傅子寒的要求这么低,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再一想,这样其实也好,既有了官职,又不影响到别人的利益。再说以傅子寒的出身背景,进入国子监妥妥有余。   拐弯抹角的又问了些其他,傅子寒都老老实实的应了,一个问得有心,一个答的有意,这对话间就将想要知道的想要透露的做了个交流。   等到方尚书表示自己要走的时候,傅子寒再度行礼,脸上的笑容都真心多了。   “曦城是个不懂事的,你平日里提点着他一些。这孩子被宠坏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   “表弟是很好的性子,就是欠了些磨砺。姨父让他去县里从县令做起倒是极妥帖的,慢慢来,以表弟的聪慧,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能体会到姨父的苦心。”   方尚书笑着点头:“曦城若是有你的一半,姨父这心就不需要焦虑了。”   这话傅子寒自觉没法接,再说人家也不需要他接,只不过是客气自谦而已。他真要说了方曦城一句不好的,转过头这位尚书大人就能挖坑埋了他。   “你自去跟他玩吧。少喝些酒,还没过殿试,当心落人话柄。”   “外甥晓得,等会儿就跟曦城表弟回去。”   送走了方尚书,傅子寒才松了口气。不管对方信不信他不是来找茬的,总归第一关是熬过了,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回到方曦城他们喝酒那儿,又是一顿“逼问”,这会儿都见过他爹了,傅子寒也没再隐瞒,将自己跟他的关系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是曦城的表哥?”   “是。当年其实曦城是见过我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养在老妇人跟前,见的时间少了。再加上子寒其实是我的字,我本名叫傅修茗。”   “茗表哥?!他们不是说你……”   方曦城捂住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傅子寒。一个在他印象中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活生生的站在跟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子寒没有跟他们详说,其实是他自己都知道得不甚清楚,只说当年家变,自己在外游学,后来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这其中柳芩还记得一些当年的事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声,只将眉头皱了起来。   傅子寒默默的看了他们几眼,没说话,后来还是方曦城的那个发小哥们儿拍了拍手掌,出声道:“总归你们表兄弟能再见就是一大喜事。当满饮三杯。”   说完就开始倒酒,傅子寒也没拒绝,很是豪气的一口闷下,这气氛才又热闹起来。   他们仨中除了柳芩,另两个都是心大的,好奇的追问了一下当年的事情,见傅子寒有些为难,便知趣的没有再问,只聊了些地域风光和风土人情。   他们都是注定要外放出去做官的,傅子寒也不吝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都一一讲给他们听。   这做官也是有学问的,傅子寒虽然不善和人勾心斗角,却对该怎样做实务有着他们仨拍马都难及的本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日后若是小弟有难事,子寒兄可得多帮帮小弟。”   之前只是将傅子寒当做一个外地来的颇有实力又脾性相投的普通朋友对待,现在既然知道了他是方曦城的表兄,这关系就更亲近了,一口一个子寒兄叫得特别亲热。要不是傅子寒的名次比他们都好,他们仨都有种想要把傅子寒打包带着去上任的冲动。   在三月十五殿试之前,傅子寒又参加了几场文会酒会,估摸着他是方曦城表兄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那些世家出身的进士们,有的对他和颜悦色称兄道弟,有的却很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是靠抱方尚书大.腿才过的会试。   对于前者,傅子寒秉着人怎么待他他就怎么待人的理念和气来往,而后者么,傅子寒都懒得搭理。抱大.腿能有这功效,那方曦城就不会排名还在他后面了!   转眼就到了十五这天,一大早他们到了宫门前等候。   站定之后,傅子寒左右张望了下,看到不远处的方曦城和柳芩二人,另一人则在更远处,只能遥遥一拱手当做是打招呼了。   “表哥你可别害怕,今儿殿试之后就能授官了,最不济咱还能谋个县官。”   方曦城安抚表哥的方法够另类的,反把傅子寒逗笑了。   “为兄倒是不紧张,表弟可得平静平静才行,若是今日殿试表现不好,估摸着姨父会给你家训。”   方曦城瞬间苦脸,看得一旁的柳芩都忍不住笑出声。   “傅兄,待殿试之后,找个时间到我家喝酒。”   柳芩这人不是那种很容易就跟人勾肩搭背一同喝酒的人,特别还是去对方家里,很显然是有事情要跟他说。   傅子寒含笑点点头,对方也像是松了口气,嘴角一勾,露出笑容来。   说话间,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在招呼他们排队进入内城皇宫了。   傅子寒站在队伍的前端,提着考篮,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人的袍角,努力压抑激动的心情往里走。   如无意外,这辈子他就这一次进入皇宫的机会,回去有跟闺女吹嘘的本钱了。当然不会跟立文吹牛,毕竟如无意外,立文也会来此一游的。   他们进入大殿的时候,朝中重臣们都在,盯着他们这些贡士窃窃私语,偶有带笑的,怕不是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殿试是辰时开始,天光大亮,但是大殿角落里依旧有些阴暗。   傅子寒的会试名次比较好,座位自然在前面。他端正的坐下,将纸笔放好,便平心静气的等待令下。   殿试没有四书五经,只考策问。这是傅子寒的长项。   答题的时间很长,两篇策问看上去简单,但想要答好那是极难。   傅子寒原本就不醉心于官场,这个时候更是尽力做到最好便足以自.慰。是以,在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他就交了卷。|   比他快的还有十来个,剩下的考生只要答题不超过三更天就行。 第44章 这锅不能背   回去之后, 傅子寒难得的做了一整夜的梦, 内容光怪陆离,醒来之后,头痛得都想把它摘下来一脚踢了。   直到吃了午饭, 整个人才轻松一点,欲裂的脑袋也和缓了许多。   坐到花园里, 他抚琴以纾解心中的烦闷。   昨夜做梦的内容还能记着一点,联系一下之前得到的原身的记忆,再推导推导,原身家族曾经遭受的灾难也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弹了一个多时辰,手指都有些疼了, 傅子寒才起身去书房看书。   柳芩送来的请帖注明的日子是在殿试放榜后的第三日。   殿试放榜在三月十八, 一甲只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郎,赐进士及第。二甲五十五名,赐进士出身。三甲二百二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   傅子寒的名次不上不下,二甲第五名。   这个名次已经很出他自己的意料了。虽然策问于他并不是太难的考题, 但是要知道, 他所有的观念在这个时代大部分是不合时宜的, 平日里说说还没事儿,可真在卷子上写下来, 恐怕杀头十次都不够。   二甲第五名这个成绩,既不会因为名次太差而不好选官, 又不会太过高调引人注意。   一系列的谢恩仪式完成之后,时间就足足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傅子寒收到了方府送来的几个大箱子,还有一个小匣子。   大箱子里装的是傅子寒他姨娘给他准备的四季衣服和日常用品,小匣子里装的房产地契跟大半箱金银。   傅子寒原本不想收的,可匣子里的一封信让他不得不收下。   信上说这些房产地契原本是他娘的陪嫁,后来被查抄充公,再后来今上辗转的还到了他姨娘手里。若是傅子寒不来京城,这东西她也会找机会交给傅子寒的儿女,现在傅子寒要在京城做官,那么这些东西顺理成章的就该交还给他了。   傅子寒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些都是说辞,可这些东西不收就是得罪方尚书,要收下呢这心里总有些不舒坦。   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赶紧写了信回去给老师求助。东西都封存在何家暂时提供给他的两间厢房里,也不怕人算计了去。   一折腾就到了快午时,柳芩邀请他过府去喝酒,这会儿再不出门就要失礼了。   柳芩除了傅子寒之外,还请了他一个堂兄作陪。没有叫方曦城和另一位朋友。   知道柳芩今天请他过来是有事要说,所以傅子寒并没有问其他的,让喝酒就喝酒,让吃饭就吃饭,只等着柳芩主动开口。   撤了席面之后,三人转到临水花榭喝茶说话,这个时候,柳芩的面色就相当的严肃了。|   “子寒兄,今日请你过府是有事想要得个明白话,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望谅解。”   “说罢,若是能给你解释,必不会有所保留,但是不能说的话,还请你多谅解了。”   这点丑话得说在前头,免得大家伤了和气,虽然他其实跟柳芩也没啥交情,这和气伤不伤都无所谓。   柳芩跟他堂兄互视一眼,开口的是他那位堂兄柳萧。   “这事儿因为关系到我们一位长辈,所以,今日在这里说的所有的话,出了这个门,咱们啥都没提过。”   傅子寒有点想笑,这两人会不会太戏精了,是他们自己想要问的,还没开口呢,倒是先威胁起来了。   估摸着是看到傅子寒的表情有点不太好看,柳芩先是道了个歉,而后才说,因为这事儿是关系到他隔房的小堂叔跟小婶婶的,所以有些话他们本不该说,却因为那两位的情况而不得不说。可这终究是在背后议论长辈,若是传出去,怕是影响不太好。   柳芩这么一说,傅子寒心里就咯噔一下,直觉今天就不该过来的,好奇心能害死猫,他还没有猫的九条命呢。   果然,柳芩说的那位小婶婶,就是这几日在傅子寒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小姑娘。当年傅家出事时,傅子寒也就差不多傅立文现在的年纪,那姑娘十一岁多一点,正在跟傅子寒议亲。   这亲事最终是没成的,可那姑娘也倔强,起先是宁愿出家都不肯嫁给傅子寒以外的男人,后来知道傅子寒跟个小商家出身的女子成亲之后,哀莫大于心死,加之她母亲以死相逼,最后姑娘选了柳芩的堂叔嫁过去。   原本这样就算了,毕竟柳芩的堂叔是真心喜欢拿姑娘的,哪怕妻子心里另外有人,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包括傅子寒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男人也真是爱得深沉,值得敬佩。   然而事情的变化转折在于那姑娘都嫁人了还时刻关注傅子寒的情况,在得知傅子寒的妻子去世之后,这位竟然想要和离,去嫁给傅子寒做续弦。   “你这小婶婶的脑子没毛病吧?”   毕竟不是原身,对于这个当年的小姑娘现在的柳夫人,傅子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所以在听了柳芩堂兄的话之后,他瞠目结舌,半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其实就是原身,当年也只是跟小姑娘隔得远远的见过一面,还是双方长辈都在场的时候见的,私下里根本连句话都没说过,那姑娘这么深情都不知所为何来。   若是这位一直不肯嫁人,如此这般倒也罢了。但问题是她嫁了,还生了孩子,丈夫明知她心里有人也疼爱有加,要换成其他女人,怕不是会觉得自己掉进蜜罐子里了,可这位倒好,折腾起来简直跟疯魔了一般。   以前是忠贞,现在就是神经。   “今儿跟你说这话,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以后见着了……”|   柳芩看了眼堂哥,补充一句:“我那位堂叔是边军出身,一柄长刀斩过不下百人,性子有点急躁,所以我们担心你们俩要是见了面……”   这话还真不太好说。|   傅子寒脸色一正:“傅某且不说已经有了妻室,便是没有,当年就没有定下的亲事,现今也是更加不可能的。以傅某看来,令叔就是对她太好了,对方恃宠而骄罢了。”   不是傅子寒看不起女人,实在这女人太作了。她这样影响的不是她自己一人,而是牵连了她的婆家娘家,还有她的丈夫儿女,现如今更可能牵扯到他身上,如何不能敬而远之?   “这话其实我叔祖奶奶也说过,但是堂叔就是喜欢她到如此地步,外人也没奈何啊。听柳芩说起你来,我也担心下半年堂叔回京述职的时候会跟你对上,所以提前给你说一声,想想办法避开吧。”   “为何要避开?”傅子寒洒然一笑,“这事儿并非我傅子寒理亏,做都没做过的事情,我这一避让了,外人还觉得我真跟柳夫人有什么苟且呢。与其让我避让,不如让你堂叔看好自家夫人。”   柳家兄弟愁眉苦脸的对视一眼,也觉得他们这样是强人所难,可他家那位堂叔也是出了名的做事儿不过脑子,真对上了,倒霉的只能是傅子寒。   “你堂叔这样,长辈们就没点办法?”想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子最重规矩孝顺么,没成亲的还好说,礼教不是太严格,可对成了亲的女人,这样放纵不管真的没事儿?   “哪里没想过办法。”柳芩都叹气了,他娘还被叫过去劝说过那位小婶婶来着,但是对方油盐不进,到最后柳芩的娘都要冒火了,还是柳芩爹把她提前接回来才避免了妯娌交恶的。   “我说你们这是在想什么呢。照我看,你们这位小婶婶未必就是真的倾心于我,只是困于过去不能自拔而已。用我家乡的话来说,就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只怕她就算现在站我跟前都认不出我来的。”   这点很有可能,毕竟从头到尾见过的次数五根手指都用不完,得多深厚的感情才能十几年不肯忘啊。而且照柳芩的形容来看,这位小婶婶的表现在现代的医生来看,就是个执拗症,精神类的疾病表现。   得了傅子寒的明确态度后,柳家兄弟松了半口气,剩下那半口,还得等到下半年堂叔来了才能知道。   沉重的话题被扯开,柳家兄弟恭喜傅子寒得了二甲第五的好成绩,又帮他参谋要如何选官。   知道他是方曦城的表兄,也知道不管如何方尚书都不可能不管这位外甥,但是他们也摸不准方尚书会如何相帮,所以提前给傅子寒讲一讲现如今京城里的复杂关系和朝堂构成,对他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   “若是想去国子监的话,现如今恐怕是不行的。”柳芩的堂兄在礼部任职,对国子监很熟悉,“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跟你家姨父有点不太对付,所以你想要直接进去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曲折求取的话,方尚书很可能给你疏通关系进入工部。”   “为何是工部?”   “因为工部尚书是当年傅大人,也就是子寒兄父亲的同窗好友,看在故人的面上,工部不会为难你。而且大佬要罩你,出成绩也比较容易。等到子寒兄有了点政绩,再想办法出去州府任职两年,回转过来就可以进入国子监了。”   听到对方这么一分析,傅子寒自己就想退缩了,他只是想要重操旧业教书而已,不是想做官,也不是想要进入国子监给高官权贵的后代当老师,所以要不他直接跟姨父方尚书说他不做官回去书院当夫子去? 第45章 捡到个少年   四月初十酉时一刻, 傅子寒抱着卷宗从工部往家走。   天上飘着零星小雨, 他撑着伞,半躬着身体,尽力想要将怀中的卷宗护住不让雨水淋湿。   今天原本该是有人来接他的, 但他的顶头上司让他先回家,说是等会儿衙门里有事他留下不太好看。   |   除了他之外, 跟他一样,甚至等级比他高个一阶半等的都急冲冲的往外走,大部分人脸上表情如常,看得出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来不及通知家里让马车来接,他在门房那里借了雨伞, 迎着风顶着雨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家走。   刚到十二坊的拐角处, 就不小心撞上了人。傅子寒反应快,以肩膀抵住了墙壁,好险没让卷宗落到地上弄脏。   这些卷宗都是废弃不要的,堆放在库房里,任由新来的官员们借阅。傅子寒最近对桑蚕有兴趣,就借了相关的卷宗过来查阅。这些虽然不重要, 可若是弄脏了旧能被人参个有辱斯文不尊上令的罪责。   那人的反应也挺快的, 伸手扶住了傅子寒的胳膊, 还连声道歉。   站稳之后抬眼看去,撞到的是个半大少年, 面颊还显青涩,但身量却跟他差不多高了, 立文估计也就到他耳下。   “对不住,是小子没注意,先生可有碍?”   那孩子很有礼貌的轻轻扫过他的胳膊,就是撑在墙上那只,目光中有隐隐的担忧。   “无事,也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放慢脚步。”傅子寒换了只手抱卷宗,油纸伞已经跌落在地,还顺势舀了一滩污水到伞内,顿时让傅子寒没有了想要捡回来的欲.望。|   “先生的伞污了,不如小子送先生回去吧。”   虽然少年眉目间有点焦急,但他很有担当的出声要送傅子寒回去。   “无妨,转过去就是我家了,你若有事就赶紧去吧。”   “转过去就是?”少年不自觉的扭头看了一眼,“先生可是姓傅?”   “正是。”傅子寒挑了下眉,兴趣来了,“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这下子少年反倒纠结起来,偌大的个子显得手足无措,面上更是挣扎的神情。   “看样子你是来找我的,不如跟我回去?”   傅子寒绕过少年,又顿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来吧,家中虽无美食,倒是有几杯清茗尚可待客。”   少年举着伞微微躬身,跟上了傅子寒的脚步。   等待在小客厅的少年看着桌上的清茶眉头拧得死紧。当时就凭着一股气跑了过来,现在见着正主了,却跟自家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顿时少年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正忐忑中,丫头送来一碗热汤。   “公子,这是我家大人让送来的姜汤,去去寒吧。”   少年原本不想喝的,下一刻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接了过来,一仰头就饮干了。这姜汤跟他以往喝的略有不同,没那么热辣,入口味甘,喝下去之后胃上却有股热气腾发出来,顺着四肢扩散出去,刚才在雨中留下的微寒瞬间就没影儿了。   刚放下碗,傅子寒就出来了,换了身便服,更添了一股儒雅的气质,弄得本就手足无措的少年这会儿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傅子寒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追问他来意,倒是从他的口音开始提起话题,说起了闽南那边的风俗。   少年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看傅子寒,突然站起身朝他重重一躬:“小子前来,是想要拜师的。”   “拜师?”被少年天马行空的话给震了个惊的傅子寒差点没坐稳,“拜什么师?这话从何说起?”|   “小子是从闽南而来,听闻傅先生有大才,所以才冒昧上门拜师的。”   这话一听就不走心。他哪里来的什么文名大才?除开一甲的三位,还有二甲的前四位呢,他若是有大才了,那几位岂不得上天?但是傅子寒也没有戳破少年的谎言,而是安抚的说了几句,想要打消他这不靠谱的念头。   然而少年的执拗也让他头痛,就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货,反正不管傅子寒怎么说,他就是一门心思要拜师,还干脆直接的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你这是打算如何?”   “先生答应收我做学生就行了。”少年反正就是不肯起来,他个子又高大,傅子寒虽然跟他差不多的个头,论力气怕不是他一合之敌。   “这收学生也不是一两句话的问题。”傅子寒沉吟片刻,打算从他家长那里入手,“这事儿得让你长辈与我商量,收与不收我也还得考验考验你啊。”   这话说得已经是滴水不漏了,可少年就是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又不肯起身。傅子寒揉了揉额角,对这孩子皱起了眉头。   仔细打量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孩子有几分眼熟。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出声:“今日时间不早,我还有事要做,不如你先暂时住下,这事儿先缓一缓?”   说罢就让人去安排房间,转头又看向少年:“若是你还有衣服器物要拿,就让管家给你安排马车,早去早回,夜里宵禁遇上不好处理。”   听闻傅子寒不会赶他离开,少年面色一松,总算肯起身了。   傅子寒到书房之后,招来小厮如此这番的说了几句,之后就埋头看卷宗,直到深夜。   这边少年安顿了下来,有点犹豫要不要先回去取衣服,毕竟他是临时起意出门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这换洗的衣服总需要吧。   正这时,负责伺候照顾他的丫头夕颜捧着一叠衣物进来。   “公子,这本是给我家少爷预备的,都是新衣服还没上过身,您先将就着更换,明日针线嬷嬷就能将衣服做好。”   少年刷的一下红了脸,又是一番手足无措。夕颜是方家送过来的,见过世面也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当下就将衣服放在案上,又让人送了热水过来到里间浴房。   “公子先洗漱,等会儿晚膳可能要在房里用了。老爷今日还有公务,怕是没有时间招待公子。”   “无妨无妨,本就是小子太过鲁莽。”这会儿回过神的少年一想到刚才自己那执拗的行为心里就丧气,面对夕颜的时候还是强打起精神的,不过眼中的光亮暗淡了很多。   夕颜身为丫头是不可能多说什么的,只笑笑就退了出去。   不说少年如何纠结忐忑,就说接到傅子寒消息的柳芩拍拍额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说博立去了傅大人府上?”柳芩的堂兄瞠目结舌,完全没想明白昨日才到京,今日就弄出这么一场的表弟是如何想的。   “子寒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只是猜测博立跟我们家有关系,问是不是我们认识的人,若是不是,就要去官府寻求帮助了。但是堂兄你也知道,博立的性子跟小婶婶一般执拗,虽然他很讲道理,但是毕竟是少年心性,加上因为子寒兄,他娘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你觉得他能对子寒兄保持善意?”   两人觉得自己都要愁死了,真想一巴掌拍死那个小兔崽子。这事儿还不能让他们的爹娘知道,否则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不如你私下去找子寒兄说说,想办法把那孩子劝回来。”   柳博立是来京城国子监读书的,因为柳家的长辈实在忍不了他娘的作,怕让博立在他爹娘身边被耽搁了,这才运作一番,找了关系将博立塞入国子监,就是为了脱离他家那团糟乱。   没曾想一直很听话,全程沉默的博立一到京城就自作主张的跑去了傅府。   幸好他们之前就跟傅立文通过气,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博立,傅子寒并没有乱了阵脚,先将少年稳了下来,不至于闹出其他的乱子。   第二日清晨,傅子寒趁着天色刚亮,在府里的花园里打了一趟太极养身拳,将身体活动开。刚收拳就看到廊下站着的少年。   “博立过来。”对着少年招了招手,“看你身量应是从小练过的,有师傅吗?”   “我爹亲自教导的。”博立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了。   傅子寒根本没有追问他爹是谁,只是让他照着平日的作息先自己安排时间。   “白日我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你就在家里看书。小书房那边的书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不齐全的,若是有需要就跟夕颜说。晚上回来我会考校你一二。”   态度很自然的给博立安排了事情时候,傅子寒拍拍少年的肩膀就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柳博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心不在焉的开始练习自己的功课。   他家祖辈都是从军营升迁的,可偏偏出了他娘这么个怪胎,非得让他走科举的路,还从小就在他耳边说傅子寒的种种过人之处。说实话,这孩子没长歪真的是祖上积德。   他爹由着他娘折腾,但是对他的武艺还是看得很紧,所以博立从小就没有特别自由的日子,每日都在习武读书中度过的。   等柳博立完成了自己的早课之后已经比平时略晚些。   梳洗用过早饭,他被领着到了小书房。书房的确不大,只有他家里的一半还差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只多不少,样样都特别精致,却又不是那种暴发户一般的奢侈。   “桌上的砚台是老爷亲自挑选的,纸笺是大少爷亲手做的,小屏风也是出自大小姐之手。”   听了夕颜的话,柳博立眼神闪了闪,手指抚上洁白的带有淡淡青绿色暗纹的纸笺,又好好的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三折小屏风,上面的刺绣算不得十分精致,但若是出自傅先生女儿之手的话就不同了,算起来那位小姐也不过十岁稚龄,就有这等手艺,足以笑傲京城了。   深深的呼吸又缓缓的吐出,柳博立坐下来,翻开书案上的书册,发现是手抄本。   “这些书都是老爷亲自抄写的,说是温故而知新,再有也是他对少爷小姐的慈爱之心的体现。”   夕颜适时的插了句话,将墨研磨好,就轻轻的退出了书房。   柳博立呆坐案前良久,才苦涩的勾了勾嘴角。   有别人家的孩子,也有别人家的爹娘,这些都是羡慕不来,也是强求不来的。 第46章 怎么想滴   书桌上除了抄写的书册, 还有已经写满了批注的旧书。   柳博立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 就再也没有放下。   很多书他都读过,也听先生讲解过,可看到傅子寒的批注之后他才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娘会这么痴迷于他。   除开在书上批注以外, 博立还在书案上发现了数本关于这些书籍的读书笔记。   笔记写得很详细,把他对文章的理解, 老师的讲解跟自己翻阅各种典籍后得出的结论都写了上去,每一篇文章都留有空白页,看笔迹墨迹,很多都是反复阅读后再有所得而添加上去的。|   博立看着这些书跟笔记似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的先生从没这样教过他写笔记,总是要求他将先生的解释背下来, 然后再去理解。他翻阅了一上午, 很多内容以前先生讲过他却并没有彻底领悟,可看了这些批注跟笔记之后,他觉得自己以往的困惑至少解决了一多半。   再抬头打量这间小小的书房后,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书房,是宝库,是黄金屋!   沉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傅子寒从衙门下班回到家, 一问, 柳博立居然整个下午都没出过书房, 连夕颜进屋去给他添水换茶放糕点都没能惊动他。   “这孩子倒是个沉得下心来的。”   傅子寒吩咐厨房多做点饭菜,柳芩跟方曦城都要过来。他们打的借口是来跟傅子寒辞别的, 所以如果在席上“偶遇”柳博立,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果然, 等柳博立看到柳芩的时候,整个人顿时蔫了。   柳芩本来想好好说一说他的,但是在看到博立的眼神之后,他叹了口气,只拉着他问这一日他过得如何,还说要是真想拜在傅子寒门下,他想办法去跟爷爷说。   方曦城想要插话,却在桌下被傅子寒踩了一脚,抬头看过去,却见对方在轻轻摇头。   “不,不是,这……”   “曦城,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来国子监读书的我的堂弟柳博立。”柳芩看了方曦城一眼,眼中有恳求,后者只能闷闷的坐下,但是看柳博立的目光还是不太友善。   方曦城的担忧很有道理,不管柳博立想要干什么,他找上傅子寒,这就生生的将焦点带了过去,别人会怎么看傅子寒?会不会以为傅子寒是想要插一脚,彻底搅散博立的爹娘?   他想得可多了,但问题是傅子寒却一点不担心,甚至还有闲情关心着小子的功课!   柳芩走的时候没有带博立走,但是他从自家调了两个小厮过来照顾博立。这不是防备傅子寒,而是避免自家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小叔小婶找麻烦。   方曦城直接就没走,不但没走,还给他爹娘去了信,说要在这里监督一个孩子读书!当时傅子寒跟柳博立就斜眼看他,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神同步!   收到信的方尚书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外甥也是头痛不已,他最想做的是把傅子寒送出京城,然而不行。现在他还主动把那女人的儿子留在身边,这是想搞事?想来想去,方尚书有点不太淡定,又不好找上门去跟傅子寒“谈心”,整夜都没合眼,第二天挂着青黑色的眼圈,脾气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   所幸第二日是休沐,傅子寒在一大早就冲来自己家的柳芩的带领下,领着柳博立去了柳家老太爷跟前请安问好。   柳老太爷是三朝元老,虽然退下去前只是个从二品,但他为人持正,对小辈的态度也温和,所以老爷子人缘不错,也喜爱提携晚辈。柳博立来国子监读书,就是老太爷一手促成的。   刘老太爷看了看傅子寒,目光中有点复杂,说是恼怒也不是,说嫌弃更不可能,但是欣赏吧,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连素来大度能容天下事的老爷子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两分纠结。   反观傅子寒,他怡然自得面带微笑的坐在那里,眼神清明,丝毫不因博立父母的事情而疏远这个孩子。   耳中听着傅子寒对博立功课的点评,又看了眼克制不住仰慕的博立,柳老爷子手有点痒。   当晚,柳博立没能如愿的跟着傅子寒离开,他被留下来接受老爷子的亲自教导。   离开柳府大宅之后,傅子寒又被方曦城拉到方府,尚书大人有话要跟他说。   “你说你这孩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方尚书想要拍桌子,又觉得有失风度,只能重重的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柳家那摊浑水你想要去搅一搅?若是你没有跟尹家定亲也就罢了,可你既然已经定亲了,那就给我离柳家夫妻远远的。”   一说到傅子寒的婚事,方尚书更觉心气不畅。   “再说说尹家,那尹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你若是喜欢尹家小姐的样貌,纳她为妾也就罢了,你的正妻之位还是得再考虑考虑。”   傅子寒一直低眉垂眼的任由方尚书发泄,可这会儿他必须得说话。   “姨父,这纳妾之事万万不可。”傅子寒深深一躬,“尹家虽是商贾之家,哪怕他们最初的打算也只是想要拿捏住外甥以保障尹小姐日后的平稳,但是细想一下,他们自有这个打算开始,对外甥,以及立文跟静姝也是尽心尽力的。立文一个人在同县读书,尹家隔三差五的就会送吃穿用度过去,笔墨纸砚更是没有断绝过。这些虽不是外甥承担不起,可尹家的心意却是极为纯粹的。再说了,世人流言多有偏颇,尹家小姐根本没有流言中那么不堪。”   这事儿傅子寒没有多说,毕竟事关人家未出阁的小姐的闺誉,背后谈论非君子所为。   方尚书伸出手指,狠狠的指了指傅子寒,简直心塞。   “行了,你们俩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气鼓鼓的?”   傅子寒的姨娘亲自端着甜品进了屋,看到儿子跟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心里略呕。   “你听听,你听听,这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   “姨父,非是子寒不听从长辈的提点,只是这婚事已经走了一半,再说人家尹小姐有没有大错,半途悔婚之事子寒实在做不出来。”   话说到这里,傅子寒也有点拧了,声音都硬了几分,大有再说下去他就走人的趋势。   “正好我要跟老爷说的也是这事儿。”   方夫人让在室内伺候的丫头小厮都退了出去,她身边的大丫头烟罗亲自守在门外。   “前些日子妾身不是给文夫人去信谈及此事么,今儿收到文夫人的回信了。”方夫人取出信笺递给丈夫,目光瞥了坐得笔直的傅子寒一眼,心里百味杂陈。   “这事儿姨娘不反对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姨娘想要去宫里给你求个管事嬷嬷出来,尹小姐身边也得要有这样一个人才行。”   宫里的管事嬷嬷跟普通的嬷嬷可不同,连世家大族都会高看两分,家里的小姐们若是能有这样一位嬷嬷贴身教导,说亲都要利索点。   当然方夫人也不可能明说这位嬷嬷是给尹珂请的,只说是请来协助尹珂教导傅静姝的。这样的借口正合适,她是傅静姝的姨奶奶,为她的前途考虑甘愿下此血本,旁人也只会羡慕嫉妒。自然也有聪明的能猜到真意,可聪明的人就不会做当众挑明的傻事!   傅子寒自然是愿意的,但是他觉得能请到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他曾经听孔师娘说过这事儿,听说连世家想要请个嬷嬷都不太容易呢,更别说他不过是个七品小吏。   “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方夫人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有点怪,看了傅子寒一眼,顺带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可怜的方曦城,被老娘瞪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这边跟傅子寒说了两句话,另一边方尚书也看完了孔师娘回过来的书信,久久没有出声,眉头微蹙,神情有那么一丝疲惫。   “既然如此,那就照着约好的去做吧。聘礼单子你已经下了,再给你添就不妥当。正好前些日子王大人想要跟我换个庄子,就在城北小丘山那里。这出庄子就放在你名下,等日后立文出息了,再给他就是。”   傅子寒没有推辞,他有些拿不准这两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还一副大家最好平时少走动的样子,这才过了几天啊,就端起了长辈的身份把他叫来一阵吼。   送傅子寒出府的时候,方曦城抹了把头上的汗:“我爹今日气得不轻,不行,我得去你府上避一避。”   “你说什么傻话呢?”傅子寒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你就该跟阿芩他们赴任了,你夫人有身子,是没办法跟你一起走的,你不在家好好陪陪,一天不落屋算什么事儿?”   方曦城唉声叹气的搭上傅子寒的肩,吐不完的苦水。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在家的。不是我说,你弟媳妇也太能哭了,一点点事情就掉眼泪,以前还好点,现在我一看她哭就头痛。你说说,又不是我不让她跟我一起去任上。她这不是有身子了么,怎么能长途跋涉呢对吧?再说了,她当媳妇的,不在婆婆身边尽孝,老想着把我守紧了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放心的意思呗!   傅子寒斜睨他一眼,没说出来打击他。其实方曦城虽然有点口花花,喜欢看美人,但真不是那种眠花宿柳的公子哥儿,他夫人这么紧张,何尝不是心理害怕的表现。   一怕生个女儿让公婆失望,二怕自己生产时丈夫不在身边,万一有个什么连个依靠的都没有。说穿了,就是孕期综合症,搁傅子寒生活的时代,还有准妈妈为此得抑郁症的呢。| 第47章 礼物   傅子寒也只能表达了下对方曦城的鄙视, 至于对方怎么做, 他还真没法去说。这个时候可不比得后世,还能全解一下人家两口子,这会儿你要敢说就是破坏人家女人的闺誉。|   他寻思着自己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 但是可以改变立文的想法,他得让立文知道女人的难处, 不能长成他表叔这样的渣男。   方曦城跟着傅子寒到了家,很是好奇的去了小书房,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吸引力才能让柳博立这小子想要赖在傅家不走。   “诶呀,这些书和笔记你得给我抄录一份,以后你侄子的学问就靠你了。”   方曦城自己知道自己的底, 他能考中进士, 是他爹娘多年来给灌进去的,这一次已经是顶了天了。让他去教孩子,那还是算了吧。   “抄书没问题,但是你确定你孩子要给你爹娘养着?”   傅子寒想再努努力,说不定这家伙就想通了呢。但事实是方曦城完全不想自己养,以他的说辞, 说是他爹以后从朝堂上退下来, 含饴弄孙就是他的乐趣了, 身为人子,不能剥夺爹娘的乐趣。   听到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傅子寒只想朝他呵呵两声。   其实说起来,方曦城的想法才是主流, 这年代的孙子辈能养在祖父身边的,基本都是心头宝。可祖母溺爱孙子也是常态,特别是方曦城这种独子的家里,真要生个儿子出来,怕不是两代人的掌中宝。   不过换个思维想一想,方尚书两口子不是那种只溺爱不教养晚辈的人,看方曦城就知道了,没有读书的天赋都被硬灌了一肚子的学问,跟他差不多天赋的,哪个不是纨绔?就方曦城还硬凭着自己的这点天赋考中了进士,这里面十分功劳至少有八分都是他爹娘的。说不准人方尚书两口子还不敢把宝贝孙子交给这个不着调的儿子教养呢。   想通的傅子寒很快将这事儿放下,又把自己提前给准备好的,方曦城即将去上任的那个地方的农工历史和人文风俗的情况写的册子交给了他。   “这些虽然你过去之后在县志和存档里都能查到,但是事前做点功课最好不过。”   去之前就能对哪一地方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别人一说就能做出反应,这样过去之后也不会被人蒙骗甚至玩弄于股掌。   不是傅子寒瞧不起方曦城的智商,而是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接近西南,情况很是复杂,之前的好几任地方官都干不长,其中更是有两任死在任上的。   这个死可不是过劳死,而是病逝。   明明三十许的壮年人,去之前还好好的,说没就没了,这肯定不合常理,但是朝廷也派人去调查过,所有证据都标明,死去的两人是不适应那方水土,来不及救治就去了。   傅子寒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他也不想把人往坏处想,所以最好就是让方曦城做好能做的所有准备。连他能想到的各种预防瘟疫瘴气的药都带了不少,还特意给方曦城写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看到傅子寒的礼物,方曦城娘兮兮的红了眼眶。   他爹娘妻子也给准备了不少,但是论细心,论实用,还真不如这个才认识的表兄。   “老师有一位记名弟子在西南附近的书院教书,若是你有疑问,可以拿着我的名帖去请教,但是你得记住了,态度要好,切不可把你世家子的那一套摆出来。”   方曦城跟傅子寒混在一起一个多月,大的改变肯定没有,但是有些话他还是能听进去一点的。傅子寒什么都不说,偏强调这一点,就这同样的一句话,自知道他要去西南之后便说了不下十次,念叨得久了,方曦城也往心里记下了。   “子寒,你给我准备了,可给柳芩准备了?”   傅子寒莞尔,觉得这个大龄中二的表弟有时候也挺好玩的,比立文还“可爱”一些。   “自然也有,不过没你这么详尽。一来他去的地方在东南沿海,地域风俗大不相同。二来,那边隔得不远便是漳州他们柳家的祖地,所以也不需要我多做什么。再来,他只是朋友,而你是我表弟,待遇自是不同。”   看到方曦城喜滋滋的小表情,傅子寒在心里狂笑。   “好可惜,去西南路途遥远,不然都可以等到子寒你成亲之后我再走的。”   傅子寒的亲事已经定下婚期,就在五月十八。这天是个好日子,于夫妻双方的八字都相合。   成亲原本是要回去同县的,但一来傅子寒才上任,二来他姨父姨母都在京城,三来朝廷想要新开一个书院,不同于国子监,打算请文老先生跟柳老爷子出马,所以文老先生带着孔师娘跟立文静姝也动身来京城了。   女方出嫁是在尹家新买的庄子。离城很近,但是不大。毕竟尹家在同县那边虽然算的上是豪富之家,但是搁京城这边儿就不起眼了。连这个庄子都是借了何大人的手给买下的。   文家在京城有自家的房产,位于外城桐溪第七坊,跟傅子寒的宅子正好一东一西。不过桐溪那边地势比较开阔,又是偏向城郊,所以宅子的面积是傅家的三倍还多。   文先生带着孙子住进去还挺不习惯的,毕竟跟傅子寒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热闹的日子过得久了也就不怎么喜欢冷冷清清的气氛。   |   现在静姝还跟在孔师娘身边学习,可等尹珂进门之后,她必须得回自己家。倒是立文笑嘻嘻的找文老先生要了个房间,说自己就在文家住下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及时请教。   “我爹他在衙门的时间太长,等回家之后还要查阅过往的资料,怕是没有什么时间跟精力来指导我学问的,所以还得辛苦师公了!”   立文的性子越加和顺却又不温吞迂腐,该笑时候笑,该生气的时候也不强压着,他喜欢跟人讲道理,最喜欢父亲那句“道理就是在争辩中才会越来越正确”的话。   有了他的带动,文昀也变得开朗了很多,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沉重,说话做事也是意气风扬,总算有了他这个少年该有的性子。   在傅子寒成亲之前还出了点小事儿。   所幸发现得早,没酿成大祸,为了这事儿,柳老太爷特意到傅家给傅子寒道歉。   柳老太爷做出了低姿态,傅子寒却不能硬生生的受下,他态度恭谨的请了老太爷上座,又遣人去给老师送信,意在转移外界的视线,将老太爷这次前来定义为一次普通的学问交流。   当然交流的对象不会是他这个新科的进士,工部的小吏,而是文名天下知的文老先生才是。   至于有人想要说,柳老太爷为何不去文家跟文先生交流,这也很好解释,毕竟文家的距离略远了些,加之他们之间曾经有点过往的罅隙,柳老太爷若是亲自去文家,这岂不是就代表柳家低头了?   没看人家柳老太爷去傅家都是带着他的族孙前去的么。肯定是因为那小子的缘故!   哐当,一口黑锅当头给柳博立罩下,然而博立少年郎还背得挺高兴的,眼里嘴角都带着一丝强压抑的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美滋滋。   “立文哥,这家伙不是有猫饼吧?”   文昀拉着傅立文躲起来暗中观察柳博立。他可是知道柳博立那个娘的事情,这事儿在贵妇圈子里都是个经久不衰的笑话了。   “你胡说什么呢?父亲给你的那些书,该看的不好好看,这些话本你还是少看一些。”傅立文轻轻拍了拍文昀的肩,其实那些话本里也有他的手笔。   谁读书没个疲惫的时候,其他人可能放纵于酒水上,放纵于青色中,但他的小爱好跟人不同,他喜欢写话本,把父亲给他讲过的各种故事揉吧揉吧在一起,掺入妹妹的各种脑洞,写得那个欲罢不能……   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曰:狐语散人。其实就是胡说八道的意思!   |   “我那侄儿是个粗人,说话做事不过脑子,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原谅则个。”   “柳大人言重了。”傅子寒肯定不敢受这个礼,当即起来微微还礼,继而道,“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余年,子寒也都快忘却往事了。前些日子偶遇博立,只觉得这孩子是个乖巧好学的,加之天色又不早,所以才留了他下来,倒是让柳将军误解了,是子寒的不是。”   “非也非也,这事是博立他爹失礼。但就如同傅大人所说,博立这孩子是个好学的,文武皆有小成。正是这样,老头子才担心继续让他留在那边会耽误了前途,没想到一番好意却为傅大人惹来麻烦,惭愧啊。”   “你这个不知羞的老东西,知道惭愧了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文先生捋着袖子,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当着小辈们的面就开炮,跟他平日里温和雅致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让自家温和的先生化身暴龙?傅子寒看着柳老太爷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第48章 第一节课   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 最后傅子寒也被文先生赶了出来, 愁眉苦脸的守在门口,就怕两老在里面一言不合打起来。   孔师娘闻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傅子寒在门口来回踱圈子, 晃得人头晕。   “你这是在干什么?”孔师娘捏着袖口按了按额角,走得急了些, 略头晕,“你先生呢?”   “师娘,先生在房间里,柳老太爷也在。”傅子寒抿了抿嘴,眼中有一丝焦虑, “刚我在门口听了下, 没听到什么声音,想要进去又怕先生生气,这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那两个老……”吐了一个字,孔师娘又咽了回去,估摸着是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听, 心更塞了, “别理他们。柳大人难得来一趟, 你去吩咐一声,让厨房做几个小菜, 就在中院的假山那里摆一桌。”   傅子寒赶紧应下,目送师娘进了门, 挑挑眉,转身去安排待客的事情了。   家里没有女主人就这点麻烦,什么事都得他亲自去吩咐。看样子在没成亲之前,还是得弄个可靠的人来管事才好。   文昀跟立文在书房下棋,两人的棋艺半斤八两,都是臭棋篓子。偏偏这两个臭棋篓子还特别喜欢下棋,看书写文章累了就摆上一局。   他们今日休息,昨晚两人就从文府回来,本是想趁着今日天气还不错上街逛逛来着,结果遇到柳老太爷过来,这下子就不太好出门了。   刚吩咐完备餐,就听到门房来报说有一位姓柳的公子求见。   想都不想就知道这位柳公子是谁,然而心里再有不乐意也不能把人晾在外面,更何况这孩子也是个无辜的小可怜。   傅子寒苦笑着拍拍额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柳老太爷不来还好,一来就给惹出这么多事情来。他跟自家先生的争吵可不止一个人听见,就算听不到他们吵什么,但是态度肯定不是好的。这要传出去了,还不得被那些人如何议论呢。   柳博立被带进来之后,一见到傅子寒就深深一躬,脸都红了。   “先生,小子不知会弄成这样,我,我真没想给先生招来麻烦的。”   傅子寒摇摇头,招呼柳博立坐下。   “无妨,也就那些碎嘴之人会背地里议论而已。”看到少年依旧局促难安,傅子寒只能讲话题转到他学业上去,“这两日可去国子监上学了?”   “先生,我不想去,我想跟着先生读书。”   柳博立英挺的脸上写满不乐意和压抑,在傅子寒问了他良久之后,才细声细气的回了一句。   “为何?”傅子寒就不明白了,国子监的教授可不是一般人,那都是有大学问的,可不比他要强?   “小子的学习进度跟他们不一样,很吃力。”   听了柳博立的话,傅子寒习惯性的皱眉,想要唠叨他两句,却发现少年低垂下的眉眼和耷拉的嘴角并不是单纯因为学习进度不同的造成的,只怕还有其他问题,而那些问题才是他不愿意去国子监的原因。   想了片刻,傅子寒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详细询问了下他的功课,还有国子监教授的进度。   “这样吧,平日里你还是去国子监上学,这是你祖父为你求来的机会,你不能不珍惜。但在我休沐的时候,你可以带着问题来问我,若是我不能解答,再帮你去询问我的老师。”   没让小少年直接去找他祖父,想也知道,少年最大的压力并非来自功课,而是心理方面。他给他讲课,兼搭着辅导纾解一番,总要好一些。   或许有人会问了,这少年的母亲那般模样,傅子寒为何还要跟他亲近,岂不是无事惹来一身泥。这个道理傅子寒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让他视而不见却很是为难。   他自己经历过父母亲人的无视,知道没有父爱母爱是怎样一个难受的滋味。这个少年的父母并非不重视他,却因为种种问题而吝于对他表达来自父母的爱意,若非还有祖父母和其他亲人的照拂,这少年难保不会变得偏激。   他也是看到了这个少年内心的纯善,才想要对他好一点。至于他的父母和旁人如何想,其实傅子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   “今日.你来得也巧,我儿立文跟文先生的孙子文昀也在,这会儿已经让人叫他们过来了,你们仨倒是可以亲近一下,平日里做学问也可以互相讨论讨论。”   话音才落,立文跟文昀就过来了。三个少年相互见礼,之后傅子寒便让立文领着文昀跟博立去了书房玩耍,他则继续去老师那边守着。   “如何,先生跟师娘还没出来?”   “还没,不过孔夫人已经让人送了茶水跟点心进去,估计是没什么事了。”   还好,能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就好。傅子寒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吩咐下人继续守着,他则去了自己的书房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公务。   这次分派到他头上的是关于蚕桑这一块。   京郊原本有个县是蚕桑为生,春上的时候,天气太旱,桑树长得不好,造成这一批的蚕茧质量也不合格,为了这事儿,织造局的头都大了。毕竟这个县原本是皇庄所在,出产的桑蚕是专供织造局的。官员的官服急需这批蚕桑才能织成。|   前一批负责这事儿的已经被贬的贬杀的杀,又从江南等地调了丝绸桑蚕过来应急,然而这一调动却引起了江南那边桑蚕疯涨,连带了织造业的其他物料也跟着涨价,民生都动荡了。   今年春天干旱,可工部预测夏季会发洪涝,所以如何稳定民生是当务之急。加之今年是大比之年,丝绵的用量比往年都要大,便是江南那边调配过来也无法填补缺口。现在工部老大给下了命令,让他们想办法在入冬之前一定要弄一批足够应付朝廷需要的丝织物出来。   傅子寒对养蚕不太懂,他只知道刺绣和织锦,再高端一点就是缂丝工艺了,但是他却知道蚕也分春秋两季。只不过春蚕才是主流,而且那个时候的桑叶是最嫩的,蚕吃了之后结成的茧品质也最好。   秋天桑树都是老叶子,蚕虽然也吃,可毕竟营养什么的不如春季,蚕茧的质量自然更不能和春季相比。   最最重要的是京郊这边的蚕农他们就不会养秋蚕。   这说起来傅子寒都不敢相信,他觉得蚕分春秋这不应该是自古就传下来的么?为何这边没有养秋蚕的说法?   再细细一打听才知道,江南一带有春秋两季的蚕茧收获,但是京城这边的气候温度湿度都不适合养秋蚕,付出跟收获完全不相等,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打这个主意了。   傅子寒这段时间忙活的,就是想要设计出一座能在夏天的时候调节温湿度,让蚕宝宝顺利在秋季吐丝结茧的房子来。   然而傅子寒他只是个教政治的老师啊,他不是工学力学建筑学的学生,也不懂机械制造,只能提出这种设想,然后找经验丰富的工匠来想办法设计建造。   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要提出足够说服大佬们的理由,不然这事儿就没办法进行。   他沉浸在资料中不觉时间的流逝,当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打开门之后,发现傅子寒没在外面守着,一问,才知道他钻进书房都一个多时辰了,就没见动弹过。   吃完饭傅子寒还想要继续,立文却忍不住开口劝父亲休息。   这两日熬夜,傅子寒眼睛下已经是略有些青色,连嘴皮都微微的干涸起皮了。   |   “这事儿不能等。”傅子寒面对三个少年,微微笑着解释,“我可以休息,也可以慢慢来,但是农人们等不起。今上已经是非常圣明贤德的君王,但是这一年的年生实在不好,去年冬天河北甘肃一带已经欠收,今春又遇上干旱,虽然江南一带的农田看上去还好,但很可能会因为夏天的洪涝而受到影响。别小看了这一地的收成,这都是民之根本。一地欠收就要另一地来补,可哪一处地方的粮食能提供两地的人食用?更别说京郊这边本就不是产粮的丰腴之地,这边多靠着桑蚕和栗粟等物过日子。为父早一点想出办法,就能多一丝活命的希望。”   “可您这只是一座蚕房……”   “是,是啊,这只是一座蚕房。但是有一座,就有两座三座无数座,能活一人就能活两人三人,乃至两家三家。不能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只能产生微小的利益就不去做,这微小只是暂时的,当它如火种一般蔓延开来,那就巨大的了。”   “爹爹我知道,一户人家养蚕成功收获了,他们就能有钱去买粮,卖粮的农人就能有钱去买种子和农具种植新的作物,这样循环起来,活的就不只是一家人,也不只是养蚕的人了。”   “不过,静姝很厉害!”毫不犹豫的夸奖了女儿一句,傅子寒又道,“为父可以设计一座蚕房,让养蚕的人能有个希望,那么会不会就有人设计一座蔬菜房,一座粮食房呢?总要有人去试着走这第一步。”   听完傅子寒的话,三个少年都沉默了,这个道理浅显,说出来便是不识字的老农都明白,然而却没人去做过。是因为他们想不到?不懂得这个道理?不,不一定,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与己无关,反正种地养蚕的也不是自己,所以才不肯花这个心思。   每个人想法都不同,便是面前的三个少年,想到的都不一定一样,但是这一番话就是一颗种子,迟早会在他们心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以后会长成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可这第一课,傅子寒觉得意义很重大,至少教会了他们去思考什么财税所为官者应该做的事。 第49章 忐忑   工部的任务很紧张, 傅子寒已经无暇分心去处理其他的事情。还好, 孔夫人跟方夫人亲自联手操办,一应事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端午节休沐四天,傅子寒就试了一次新衣, 其他时间都泡在郊外农庄,试验新建的蚕房是否能用。   所幸好消息来得及时, 他们养的这批夏蚕虽然不如春蚕白胖,吐的丝也不是那么洁白,但是比起往年夏天一根丝都收不到的情况来说,已经大大的出乎了所有参与这次试验的人员的意料。   五月十一,农庄蚕房出产了第一批夏丝, 色度要偏黄一点, 但是处理过后的色差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再加上染色,织绣,得到的成品肉眼看上去跟春蚕产出的毫无差别。   “差别是肯定有的。春蚕的丝韧性很好,不容易断裂,而夏蚕的丝很脆, 存放时间不如春秋的蚕丝。但秋蚕的丝要比夏蚕好很多, 毕竟那个时候的温度跟湿度也更接近春天, 所以比起夏蚕来,下官认为不如将主要心力放在秋蚕上。”   之所以跟上峰说这话, 是因为有人想要借此大规模培育夏蚕,然后以此得圣上嘉奖。   工部尚书是个五十岁的富态老头, 白面无须,脸上一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谁要真觉得他无害的话,坟头都不知道长多高的草了。   傅子寒没把对方当成自己世叔,父亲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就算有点情谊,也不可能把自己当子侄对待,更别说傅子寒本来也就是个成年人,不需要太过细致的照拂。   这点他拿捏得很好,对方也很欣赏他的知情识趣,平时也会找他去说一两句话,表示一下照拂。   如此已经足够,太过了反而不美。   傅子寒将所有的资料都装订成册,当头第一篇是目录,接着就是试验的成果,而后才是设想推断跟试验的过程记录。   如此整齐有序的一本册子,装订起来都有数本书那么厚,粗粗一翻,怕不下百十来页。   尚书大人看了一下前面的结果,点头:“不错,你的建议老夫会如实上禀,至于要怎么安排,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这件事不是小事,尚书大人也需要报给圣上知道,才能决定下一步要如何进行。   接下来他问了傅子寒其他的一些情况,傅子寒一一说了,包括哪个步骤谁人负责成果如何,都一五一十的讲了,其间弱化了不足,放大了同僚的功劳。   他很清楚自己在朝中的根基尚浅,虽然有姨父跟部门老大撑腰,但是想要立住脚,跟同僚之间的交情也得尽心维护。   眼里闪过对傅子寒的满意,尚书拍了拍册子,让他回去好好准备亲事,还说到时候要去讨一杯喜酒喝。   有了部门老大的放话,除非跟他实在有矛盾的,其他的同僚们都笑着说要去凑热闹。   是真凑热闹,毕竟傅子寒要娶的尹家小姐的背景身家,可在某些有心人的宣扬下几乎无人不知了。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如何倾城的美人,才会让傅子寒这样的一位新科进士非卿不娶。   在傅子寒忙的晕头转向的同时,尹家的几位少夫人也是脚不沾地的忙活着。   尹珂出嫁对尹家来说本就是大事,再加上她所嫁的不单是新科进士,还是能直接进入工部的京官。虽然说七品官就只能算个芝麻官,但他是京官啊!前途无量呢!   尹珂坐在闺房里发呆,她反应慢却又不傻,她是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她的,若是可以,她宁愿终身不嫁,等爹娘老了,她就去庵堂当姑子去,又不会饿死。   可父母兄长想的不同,他们总是想要她跟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老有所依。   看着铜镜里娇美的面容,尹珂却笑不出来。   |   以前傅子寒还只是个秀才的时候,她不那么坚决的反对,是因为她知道一个秀才的能量有多大,可当傅子寒成为举人之后,她其实就有些退缩了。她害怕,怕自己会给傅子寒丢脸,会让傅家父子蒙羞,她甚至都没办法跟其他夫人一样教导女儿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   但她的恐惧她却没办法说出来,在看到爹娘和兄长欣喜若狂的时候,她胆怯的退缩了。   明天就是她跟傅子寒成亲的日子,那么多的同僚要来观礼,还有傅子寒的同门师兄弟,还有他的姨父姨母……   尹珂不自觉的打了个颤,手指绞得更紧了。   “放轻松点,没事儿的。”|   身旁传来温柔的女声,尹珂抬头,嬷嬷的脸映入她眼中。   说是嬷嬷,其实年纪比尹珂大不了多少岁,是宫中的司礼女官出身,自梳后留在宫里,到前不久才被方夫人请到府中教导傅静姝,顺带帮尹珂打理事务。   “尹小姐,你大可不必太过紧张,傅大人既然一意与你成亲,那么所有的后果他都知道也愿意承担,你只需要做好你能做的就可以了。”   宋嬷嬷帮尹珂挽了头发,插上两朵精致的绢花。   “傅大人同僚之间的交往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频繁,再说了,现在大人的官职还不够资格让你加入夫人们的交际圈,你还有时间。”   宋嬷嬷帮着理了理衣服,唤来小丫头给尹珂保养手而后涂染丹蔻。   “今日静姝小姐送来一幅画,你尹小姐可要看看?”   提点了尹珂一句之后,宋嬷嬷适宜的转开话题,过犹不及,尹珂现在需要想通的就刚才那句话,想通之后至少三五年内是不需要她过于担心的。至于傅静姝的婚事,这不还有孔师娘跟方夫嘛。   这个时候,另外伺候的小丫头已经取来今日傅静姝送过来的画轴,两人合力展开。   画卷是仕女图,画的是尹珂赏花。静姝于画画上颇有点写实的天分,画出的尹珂虽然是侧面,却让人一眼就能辨出,连身上的纹绣配饰都分毫不差。   “静姝好厉害。”尹珂感叹了一句,眼中是明明白白的羡慕。她其实也喜欢画画,但是一来没有名师教导,二来她痴傻的名头传出去之后,以前教导她的女夫子都不肯上门了,更别说更需要看天赋的画画。   “说起作画,前些日子婢听静姝小姐提了一句,说是傅大人亲手教导她作画的。以后尹小姐嫁过去了,倒是可以跟傅大人提一提。”   尹珂的目光闪了闪,有点心动。   她正想习惯性的咬唇,却被宋嬷嬷轻轻拍了一下,提醒她不能做出此等动作。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耳朵尖就红了。   “尹小姐不要不好意思,其实很多女孩子都有这个小习惯,可这在正规的场合做出就很失礼了,所以婢才会时常提醒您,很多规矩只要平日里养成习惯,便不会有失礼的时候。”   这也是给尹珂量身定做的套路,让她从此刻开始,将上流贵妇圈的各种规矩烂熟于心,几年十几年的维持下来,自然就成为了本能,不需要她开口说什么,旁人无法从她的礼仪上挑刺,自然也就不能指责她失礼。说话什么的,难道还不准别人不爱说话?   |   得了宋嬷嬷的提点之后,尹珂小小的松了口气,努力的将她说的那些记到心里。   她娘也说了,她嫁到傅家之后,上无公婆,左右无妯娌,下面就两个孩子,也是大到不需要她十分操心的年纪,只要她不行差踏错,傅子寒是不会对她不尊重的。   让小丫头将静姝送来的画卷小心的收捡起来,尹珂看向宋嬷嬷。   “静姝送来画卷,我是不是该回礼?”   “这不必,静姝小姐是晚辈,她送画卷与尹小姐是想要表达她的善意,您无需回礼。但是得准备红包,成亲第二日,大少爷跟静姝小姐向您磕头的时候,你封得厚实些,就是表达你的善意了。”   这点对尹珂来说不难,尹家再不济也会帮她把这个面子撑起来的。   除开红包之外,尹家还给立文准备了一座书房,里面的东西都是自家产的最精致的物件。给静姝的是一间位于州府城内的首饰铺子,可以当做她的嫁妆。   这两样是在宋嬷嬷的指点下准备出来的。   立文以后肯定是要走他父亲的这条路,通过科举出仕,书房是最契合他需要的。   而静姝擅画,又在学习绣工,间或还在她父亲的指点下画各种花样子和首饰图案,。绣坊她爹已经给她备下了,这首饰铺子与她正好可以试验她的那些画作,挣到的钱也归她自己所有。小姑娘的压箱银子厚实了,以后到夫家才有底气。   不得不说,宋嬷嬷给的两条建议正好戳中了傅家兄妹的心坎,让他们对这位继母也多了一丝好感。这不是拜倒在金钱下,而是觉得对方是认真思考过的,是很用心的在为他们准备和打算。   投桃报李,静姝才会想到送来这么一副画卷。其实画卷里面还有玄机的,但是尹珂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宋嬷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她,只等四下里无人时才会掰碎了跟她说。   这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转眼就到了迎娶之日。 第50章 成亲了   傅子寒虽然是续娶, 但对他跟尹珂来说, 这次皆是初婚,整个人都懵懵懂懂恍恍惚惚的。   傅子寒还好,他毕竟是男人, 经历的也不少,在初时的恍惚之后也就淡定下来, 跟着嬷嬷们的指令更衣洗面收拾好之后就要准备出门迎娶。   这时候的婚礼都是在下午的时候进行,晚宴才是重点。   傅子寒在京里的朋友不多,就那么两三个也都各自赴任去了。原本定好陪同他去迎亲的是他在工部的几位单身同僚,还有同期进士留在京里谋职的几人。   可到了将要出门的前半个时辰,哗啦啦来了不少高官显贵家的子弟。   傅子寒的脸色虽然没有大变, 但是身周的气势陡然一变而后又收敛了起来。   “傅兄大喜。”当头的那人才走进就拱手行礼, 态度倒是很自然慰贴,“前些日子接到曦城兄和柳兄的信,原本想要提前来拜访的,但左右总是错过,今日不请而来,还望傅兄海涵。”   人家是来道喜的, 而且没有称傅大人, 直接从的方曦城的称呼, 傅子寒也不可能冷着脸把人赶出去。   “就是就是,今日我们是来跟你一起去迎亲的。”还有嘴快的人在后面嚷嚷, 不过他眼底藏匿得不是很好的恶趣味却没逃过傅子寒的眼。   “倒是不劳诸位了,请里面休息。”傅子寒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婚礼成人家的嬉闹场, 这是对他的不尊重,更是对尹珂的不尊重。   “诶,你别客气啊,有我们兄弟几个帮你……”   那人还待再说,却发现傅子寒的眼神略冷,整个人站在那里气势全开的看着他。傅子寒虽然家道中落,可到底是傅家嫡子,便是那十来年的教养,很多东西都已经深入骨子里。他平日随意惯了,旁人也没多察觉,可现在当他拿出身为傅家子的傲气跟威压来,那个嬉皮笑脸的二代就有点吃不住了。   “诶诶,你们还站着干嘛,快进去啊。”有在旁边围观的眼见不好,赶紧上来解围,拉着那个傻愣子往里走。   “喂,不是,那个傅子寒……”   “你住口。”最初领头来的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再环视四周,“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过来是好事,是来给傅大人帮忙迎亲的,你们若是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若是抱着闹事的目的过来,就别怪哥哥不给你们面子了。   这话说出来,当时就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二哥别恼,他们年纪小也不太合适去迎亲,让他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回去吧。”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位瘦高的男子懒洋洋的说了一句,给自己身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后,上前拉着那位二哥进了小院。   “傅兄今日大喜,虽然他已经忘记了当年很多事情,可我们还记得。”瘦高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语气中有点哀叹,“之前他娶妻我们都不知,可现在既然我们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不错,不管是从旧情还是家族利益上来说,跟他交好都是有益无害的。可惜那些蠢货……”   这位二哥是当朝太傅魏汝泰的亲孙子,也是魏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后辈,他跟傅子寒的原身并没有太多交情,他出生时,傅家正是最紧张的那段时间。当初傅子寒已经被送到外地求学,远离家族的同时也就远离了这一滩泥淖。但也正是如此,傅子寒也跟当初的发小朋友们断了往来。   魏二跟瘦高男人不同,他跟傅子寒没有交情,来这里,也是他爹的意思。但是他家小叔叔跟傅子寒却是当年的同窗,若非人在外地做官,不得圣令不能进京,否则一定会赶来喝这一杯喜酒。   当然,他说的方曦城的那事儿也是真的。方曦城害怕自家表兄找不到陪同迎亲的人丢了面子,又怕去的人身份太低让尹家小看,这才连同柳芩给自己的几个酒肉朋友去了信,拜托他们来走这一遭。   至于那莽莽撞撞的小子则是自告奋勇来的,无非就是想要看个热闹瞧个笑话而已。   招来几个靠谱的兄弟,让他们分成两伙,一部分看着年纪稍小一些的那几人,不许他们闹事。这是人家都喜事,他们几个来闹,到时候吃亏可不是傅子寒。另一部分则跟着傅子寒去迎亲。   人虽少了一半,但质量高了不少。特别是没多久,柳家在京的几位少爷过来之后,场面彻底被控制下来。便是那个满脸不服气的小家伙也消停了。   原因无他,来者中多出来一位煞神。   这位是跟着方尚书过来的,脸上带着疤,却不让人觉得丑陋,而是不敢直面他凌厉的气势。他就往那群嬉闹的年轻人旁边一坐,冷眼瞧着,顿时那伙人就消停了,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坐在那儿不敢吭声。   傅子寒不认识对方,不过既然是跟着姨父过来的,想必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再加上对方一来就看着那伙不安分的少年,对傅子寒来说也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就没再多分神去看他。   等到这边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时辰也到了该迎亲的时候。   他们一群人簇拥着傅子寒出了门,朝着新嫁娘所在的城郊北庄而去。   这一群人,官儿最大的也就正六品,还是上一科的状元郎。他原本跟傅子寒是没有交情的,却因为是柳老太爷大儿子的学生,就自告奋勇的上了门。   当然这不合常理的借口傅子寒不是没察觉,只是先前忙着公务,这两日又被迎亲的琐碎事情弄得分身乏术,也就没去深究,打算等事情安定下来之后再说。横竖对方因着柳家的关系,也不能对他有太大恶意。   傅子寒没有心情跟精力去弄明白这些事情,但是傅立文有时间啊。   他是家里唯二的两个男人之一,加上他中了秀才之后,他爹很多事情也不再隐瞒他,包括傅家当年所经历的事情,他也给傅立文说了个大概。   之所以是大概,完全是因为连傅子寒自己很多事情都没弄明白,更不用说给傅立文一个解释了。   但是不能因为自己都不明白就瞒着孩子,毕竟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近的就他们父子女三人。静姝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很多压力不用加诸在她身上,但立文不同,他既然参加了科举,又立志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往更高处走,那么这些往事就必须要知道,不然万一不经意就触犯了禁.忌,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父亲之前跟那几个权贵家公子点到即止的交锋,立文是看在眼底的,他心里不忿,却不会轻易的表现出来,但是已经在小本本上给那几位记了一笔。   跟他在一起混得久了的文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少年现在完全把立文当成了亲兄弟,顺着立文的目光看了两眼之后也有了主意。   “立文不要跟他们起争端。”   文昀毕竟是官家养出来的,耳濡目染的不少:“等过了今日,咱们想个招,让他们知道这世上多的是让他们丢脸吃亏的地儿。”   “嗯,我明白的。今日是父亲大喜之日,不可让人扰了安宁。”   除了他们俩之外,柳博立也在,不过这小子被他几位堂兄拉着问东问西,一时脱不了身。   |   堂外热闹一片,最里间的院子却有点小凝重。   静姝在父兄的疏导下早已不再忐忑不安,今儿本来是很高兴的在给新母亲布置小摆饰,中途发现有点小东西不对劲,想要赶紧取来更换,却不想在拐角处听到有人在谈论新母亲。   当时她是觉得贸然出现不太好。但没想到多听了几句之后,整个人气得浑身发颤,只恨不能冲出去撕烂那几个长舌妇的嘴。   正当她忍耐不住想要冲出去的时候,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惊慌失色的静姝回头一看,却是脸色同样不好看的方夫人。   将静姝弄到一边之后,方夫人冷冷的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示意静姝跟着自己走。|   “你今日冲出去,丢脸的只能是你爹跟尹家小姐。”站了片刻后,方夫人冷飕飕的开口,“要报复不一定得立即动手,这日子还长呢。她们能如此不过仗的是她们家男人们的势,所以打蛇要打七寸,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回过头又看了傅静姝好一会儿,方夫人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孔夫人将你教得太好了,但是。”但是之后什么她没说,只跟静姝说过些日子会接她到方府住上两天。   原本因为傅子寒的关系,立文跟静姝都对方府亲近不起来,当然方曦城除外,但是这会儿傅静姝竟然立刻就明白了方夫人想要做什么。   “姨婆既然不嫌静姝愚笨,那就该让静姝多侍奉姨婆一些日子。”   方夫人难得的缓了缓表情,勾起一抹清浅的笑:“你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现在还小,这会儿开始教导也不算晚。你新母亲进门之后总要适应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就跟着我热闹热闹,等到安定下来,自然有人会一一的教导你。”   隔了片刻又抚了静姝稍显瘦削的小脸一下,道:“孔夫人教导你的是作为一个宗妇和当家主母应该会的,姨婆没有孔夫人的本事,只能教教你如何辨别内宅那些阴私手段。咱们不害人却也不能让人给害了。”   静姝微微俯身,于静默中应下。 第51章 一家人了   内宅发生了什么, 傅子寒一点不知道, 他也没办法分心去知道,这会儿他脸都红了,在面对着尹珂的时候。   此朝的新娘是不需要盖头的, 团扇遮面就行了。   也正因为如此,当盛装而出的尹珂站到傅子寒面前的时候, 这个中年少男可耻的羞涩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有了一种真正的,今日就要成为一个为妻子遮风挡雨的丈夫的感觉。   便是跟着来迎亲的男人们也不觉怔了一下,他们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尹珂的傻,可看到真人之后才发现, 尹珂的眼神很清亮, 带着稚子般的天真纯良,看到傅子寒,就像是看了她全部的世界,那里面,有着最闪耀的星子。   遵循着古礼,傅子寒领着尹珂完成了新嫁娘出门的全套礼仪, 在喜婆跟十全妇人的簇拥陪伴下, 尹大少背起了妹子, 将她送上了喜轿。   傅子寒头戴新郎的簪花,穿着大红的喜服, 领着敲锣打鼓的队伍,带着八人抬的喜轿, 朝着沿途围拢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拱手施礼之后,就朝着城内傅宅而去。   尹家给尹珂的陪嫁不少,十里红妆的是妥妥的,便是尹珂有些不尽如意的地方,瞧着这嫁妆,大部分人也觉得值了。   |   等到拜完堂之后,新人入了洞房。喝了合卺酒之后,喜娘走完仪式,留下新人在喜房。   傅子寒看着尹珂,后者身体微微有点发颤,像是恐惧多过欢喜。   “你饿了没有,让丫头给你送点吃食来好不好?”   傅子寒放柔了声音,尽力表达出自己的温和善意。他知道这女孩子承受了很多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也为她感到心疼,所以这一晚他并不会像个急色鬼一般的强迫尹珂。他们还有一辈子,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   感觉到傅子寒的温柔后,尹珂悄悄的松了口气。她并不是害怕傅子寒,而是担心自己会在他眼中看到失望。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才会这么忐忑不安,这份不安,哪怕有诸多人劝解都是不能消除的。   新郎跟新娘在新房里不可描述,外面的宾客自然有其他人招待。   倒是没有闹到太晚,毕竟第二日并非休沐日,加上几位大佬在,下面的小官员们也知道适可而止。   等到宾客散去,傅立文陪着妹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在花树下,他抬手戳了戳妹妹嘴角。   “你怎么今天有些不高兴?”   傅静姝可没有想要隐瞒哥哥的想法,把今天听到的那些话都学了一遍,恨恨道:“这些人太可恶了,若是不想来便不来就是,又不是非要请他们,可来了却说那样的话,我就是替父亲生气。”   “气什么气,这些人以后也跟你没多少交集,不需要为他们烦心。”和父亲一样,傅立文不想让妹妹承担不属于她的压力,“你也不小了,要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今日就不多说了,早点休息,过些日子让宋嬷嬷教教你。”   傅静姝噘嘴:“你们总是觉得我还小,可是……”   “不是觉得,而是你本来就小。”立文揉了揉妹妹的头,神情温柔,“静姝,哥哥跟爹是一样的想法,只希望你能喜乐和顺的过这一生。至于其他,不是你该去操心的。母亲那里有父亲,他不会允许别人恶意诋毁母亲的。”   立文并没有把尹珂叫娘,因为“娘”是个很亲近的称呼,他没办法将这个字冠到生母以外的人身上,但是他也不排斥尹珂,所以“母亲”这个称呼是最为合适的,也能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差错。   |   目送妹妹回了房间,立文背着手沿着屋檐下的木廊回自己房间。   |   文昀和柳博立都离开了,今晚这间大宅里只有他跟妹妹静姝,还有新婚的父亲和继母。   当热闹散去,夜晚回归了静谧,立文才觉得身体有一丝疲累。京城虽好,却也浮华,他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一两月,就跟父亲请求回去同县闭门读书,也或者可以选择游学。他还年轻,积累不够,不需要一次一次的去碰大运,他想要的是一击必中,所以在一鸣惊人之前的蛰伏是非常必要的。   第二日,早早的红霞就浮出天边,隐带了一层金边的云层有些厚。   立文照例起来活动了身体,打了一趟拳之后,兴致上来,让人支起琴架,将父亲为他寻来的古琴摆放好,净手焚香,坐而操琴。   琴声无谱,随兴所至。他今日高兴,曲中也是一片洋溢的快乐,和着初夏的微风,塘中才打苞的荷花莲叶,让人听了看了都觉得欢喜。   一曲终了,丫头正好过来请他去前厅拜见继母。   回房更换了衣服,来到廊下,就看到妹妹穿着鹅黄的衣裙,头上扎着两串璎珞,站在桂花树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哥哥今日好心情,大早起来就弹琴。”   傅立文没有接妹妹的话头,反而逗了她一句:“今日天气不错,哥哥打算跟你昀哥哥和博立去江滩游玩,你可要去?”   “要的要的。”这几日她父亲大喜,连带他们俩的功课也暂时停了,因此上还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我前些日子听人说江滩那边有座书堂,哥哥可愿陪着我去找几幅画作?”   两兄妹并排走进前厅,他们父亲已经坐在那里,笑看着他们,而新母亲还没来。   “你们俩先过来坐。你们母亲还在收拾,等会儿就来。”   静姝好奇的看了看父亲,发觉一点没变,心里莫名其妙的就安稳了。依偎在父亲身边,提出了想要跟哥哥去江滩那边买几本画册的要求。   傅子寒当然不会阻拦,甚至若不是担心第一天就丢下尹珂在家不好,他都打算亲自陪着女儿去选购了。   新妇第一天是不能出门的,要出门也得等到三天之后的回门过后。他家里没有爹娘长辈,对这方面的要求也不严,只是遵循规矩礼节,捱过回门就好。   父子三人说话间,听到环佩叮铃的声音,抬眼就看到换了新妇人装束的尹珂在宋嬷嬷和大丫头的陪同下进了屋。   傅子寒亲自迎过去,牵着尹珂的手带着她落座。而这过程中,傅立文跟傅静姝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等候父母亲落座。   之前立文跟静姝也与尹珂见过,所以容貌上他们是一点不觉得尹珂差了别人。但是当时毕竟还有其他尹家人在,所以到底尹珂说话做事是个什么样子的,两孩子都拿不准。   “阿珂,你是见过立文跟静姝的,两孩子比之前长大不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吧?”   尹珂看了傅子寒一眼,又看看站在那里如修竹一般的立文跟亭亭玉立的静姝,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   “我记得的,立文瘦了高了,静姝也漂亮了。”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比划了一个高度,“那个时候静姝只有这么高,瘦瘦小小的。”   “是啊,这一点静姝跟她亲娘很像,都是娇.小的个子,怎么都长不胖。”傅子寒并没有刻意去遮掩静姝亲娘的存在,相反,他还当着尹珂的面,回忆静姝跟立文亲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姐姐真好,可惜不能见到她了。”尹珂叹息了一声,起身抱住静姝,“静姝放心,我会替你娘亲好好疼你的。”   毕竟立文是男孩子,又是少年人了,尹珂不能和他过于亲近,所以就显得特别的偏爱静姝。当然,这也跟她的心性单纯,更容易接受同性有关。   之前静姝跟尹珂见面都是很多人都在的情况下,如此这般的亲近还是第一次。感觉上,尹珂的怀抱与孔师娘的不同。   而且孔师娘一言一行都很克制,没有尹珂这么柔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静姝先是一愣,而后脸蛋倏地就红了,连耳朵尖都是粉.嫩.嫩的。   傅子寒先是看着尹珂跟静姝,而后轻飘飘的扫过一旁站着的宋嬷嬷,微微颔首。   宋嬷嬷上去将尹珂扶回来坐下,说该让孩子们给她磕头了。   立文当先,也不忸怩,直接跪下磕头叫了母亲,得到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静姝跟着跪下,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出口,尹珂的眼睛都红了,嘴角挂着笑,伸手拉了静姝起来挨着自己坐下,然后除了红包之外,连着手上的镯子都褪了一个下来,要给静姝带上。   看到妻子女儿如此相得,傅子寒很是欣慰。一家人又转去用了早饭,之后便让立文带着妹妹去江滩玩耍。   尹珂听到俩孩子要出去,又想塞钱过去给他们,让他们能尽情买买买,还是被傅子寒拦住才没能得逞的。   “阿珂不需如此,两个孩子平时都有月钱,且他们需要买什么东西都在公中支出,身上是不缺银子的。你若是心疼他们,多给他们做几身衣裳,备点他们需用的东西就行了。”   听到傅子寒的话,尹珂眨巴了下眼睛,小.嘴微张,脸上有挣扎之色。   自家相公说的跟爹娘嘱咐的不同,她有些迷茫不知该听谁的了。   傅子寒知道不能急,需得慢慢给尹珂说清楚讲明白了,她才会懂要怎么做。所以在安排了儿女离开之后,他牵着尹珂的手来到院子里坐下,让人沏茶又送上一些小食,才开口慢条斯理的跟尹珂解释。   穷养儿子富养女,这句话自古通用。   穷养并非是不给儿子吃好的穿好的,而是说够用就行,让他们学会自己去赚取能养活自己的钱财,这也是培养他们对自家对家庭对后代的责任心。   “为夫很早便教了立文一些谋生的手段,他在读书之余也会翻阅杂书,寻找一些奇巧的东西用以挣钱。所以对立文来说,钱财不是最好的礼物,而书籍才是他需要的。”   至于静姝她该如何教养,这事儿自然有宋嬷嬷给尹珂讲解指导,就不是傅子寒该插手的了。 第52章 教妻   江滩这边人流如织, 两岸的茶楼酒肆也是人声鼎沸。   “今儿是什么日子, 怎么这么多人?”   傅立文小心翼翼的护着静姝登上书坊旁边的茶楼,要了个角落里的小包间,推开半扇窗子, 正好看出去就是码头。   “公子还不知道呢,今儿有富豪包了花船游河。听说还请了尚姑娘在船上弹唱。”   这位尚姑娘的名字傅立文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当初准备来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当年音色技艺当之无愧金陵第一的尚姑娘被重金请到了京城。   来之后更是在不少大家公子少爷那里听到过尚姑娘的名头,可惜据说到了京城的尚姑娘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傅立文对尚姑娘没兴趣,也就听听罢了, 但是没想到今天运气不错, 竟然无意中碰上了。   “哥哥,那个尚姑娘是做什么的?”   听到耳边妹妹好奇的询问,傅立文瞬间卡壳,只能顾左右而言它。静姝还想再追问来着,结果就看到河中间驶来一艘中等大小的豪华画舫,稍后一点的地方还跟着四条小一点的花船。估计这四艘船就是游河的花船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活动的傅静姝顿时丢开了哥哥, 差点整个人都趴到了窗栏上, 幸好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要把面纱带上。   京城不比他们生活的同县。同县那里的女孩子只要不是孤身走在大街上就行, 带不带面纱都无人指责,但是京城这边毕竟贵女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贵女们都会带着健仆丫头出行, 在外的时候也多会带上轻薄的面纱遮挡容颜。   傅子寒只是个虾米小官,但是他姨父是二品大员,老师的身份也不低,所以静姝平时也比较注重这方面,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给父亲惹来麻烦。   这边是夹角,又只开了半扇窗,旁边包间的人看不到他们,底下的人抬头往看上也只能看到被面纱遮住的半张脸,不熟悉的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谁家小姐。   立文很小心的护住妹子,又微带焦急的看了看下面街道,有点不悦柳博立跟文昀两人的慢吞吞。   正想着,那俩就上来了。柳博立还好,他一直很有礼,进门倒是特别避嫌的坐了个离静姝最远的位置。但文昀就不同了,一来他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二来他的祖父是立文的师公,所以感情要亲近一些。   “静姝你在看什么?”   他进门跟立文打了招呼之后,就捱到了静姝旁边,跟着朝外张望。   “我在看画舫,刚才小二说有尚姑娘的弹唱,我正在看呢。”   “尚姑娘?是谁啊?”文昀也是个年纪小不知事的,这些东西文老先生跟孔师娘是绝对不会跟他说起。   “一个乐姬罢了,你们俩赶紧坐回来,还要不要去玩了?”   这边茶楼也卖一些可口的小点心,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用点点心再出门去逛,逛累了就去河边园子吃饭。来之前傅立文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他跟这边的几位朋友也约在河边园子见面,得是在午饭之后,毕竟自己带了妹子,不可能让她跟外人一起用餐。   傅立文对尚姑娘没兴趣,可架不住两个小的很有兴趣,连吃点心的时候都眼巴巴的瞅着窗外。   立文眉头一皱,想要说他们两句,却是柳博立拦下了他。   “不妨事的,尚姑娘我曾见过一面,是个清倌,唱曲儿也实在是唱得好,隔得这么远远的,让他们两听听不碍事。”   柳博立家也有弟弟妹妹,但是他那些弟妹可不如文昀跟傅静姝来得可爱贴心懂事听话,眼见自己平时也没什么可以送给他们的,这会让他们稍微满足一下好奇还是能办到。   |   “若是阿昀和静姝喜欢,我们可以去租一条小船,跟在后面,离得近一些也能听得清楚些。”   “好啊好啊!”文昀耳朵尖,听到这里当即喜笑颜开,恨不得马上就下楼去租船。   倒是静姝微微蹙眉表示不同意:“不可以的阿昀哥哥,你若是真去了,回去文爷爷一定会罚你。我们就在这里听一听就好了嘛。”   听着静姝软绵绵的话,文昀瑟缩了一下,想到自己今天要是放肆了,回家估计得顶着书靠墙站两个时辰,顿时所有的小心思都偃旗息鼓。   可虽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还是很不开心啊。文昀捏起一颗米团子,一口就包住,差点没给自己甜腻死。   看着他难得这么跳脱的少年表现,大一些的柳博立跟傅立文都乐笑了,更别说静姝,这会儿更是掩着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闹了一会儿,把点心解决掉之后,四人先去了隔壁的书坊,买了静姝想要的那些画册,还有几本新出的游记话本。当然,话本是经过了立文审核之后才能买的,就怕妹妹一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到时候就算傅子寒不收拾他,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书册让健仆先送去马车上,而后他们沿着河边柳道一路走一路看。   因为画舫的缘故,靠近码头这边人特别多。立文跟博立两人一左一右的把静姝跟文昀保护起来,生怕旁人撞到他们。   直到这段最拥挤的地方过去之后,才齐齐松了口气。   柳道这边原本不是坊市,今日也是因为花船画舫的缘故才有这么多摆摊的小商贩。静姝以前在同县的时候,就喜欢跟父兄一起逛小摊,买那些便宜好看的小东西。后来到了州府就没有再逛过几次,多次出去也是跟着孔奶奶一起去那些商铺的内室,坐着让人把东西送来就好,完全没了逛街的乐趣。   到了京城更是如此,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出来她纯粹是当成了放风,再加上还能逛逛小摊子,哪怕是捏着一只不值几个钱的银钗,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立文也宠妹妹,她喜欢的小东西基本都买下了,反正他们今天三个男人,还不能帮个小姑娘拎包?|   一路走走逛逛买买买,还没到园子,静姝就开始心疼了。   “哥哥,我是不是买太多了?”   小姑娘现在的日子已经称得上锦衣玉食,可骨子里还是很俭省。   “你这算什么?我家那些妹妹,一出门就恨不能把街搬空。”立文还没来得及安慰妹妹,柳博立先开了口,“静姝你现在好歹是个官家小姐,不该省的银子千万别省。若是男人撑不起你的花用,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其实这话是傅子寒用来教育他们三个的,被柳博立用到安慰静姝身上,惹来立文跟文昀的斜眼。   “博立说得不无道理。”立文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没感觉到汗意,心里放松了一些,“且不说考不考男人,就是靠你自己,这日子也过得比大多数人要好。”   怕是文昀都不知道,傅静姝名下的产业是他的一倍还多。最值钱的铺子和田庄,他们爹都放到了静姝名下,是给她预备的嫁妆。   对于这一点,傅立文没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他是个男人,也是傅家长子,顶门立户的继承人。他父亲或许不会留给他很多的家产,却将做人做事的道理,还有一肚子的学问留给了他。这些东西是金钱都换不来的。他完全可以凭借父亲教给他的那些知识去赚取足够养家糊口的钱财。   爹爹有句话他很赞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拥有了打渔的本事,难道还吃不上一条鱼?   傅立文从来没相信过其他人的传言,说什么他爹娶尹珂是为了尹家的钱财。他爹虽然看上去懒懒的,但只有他跟静姝才知道,他爹胸中藏了多少宝藏。把家里大部分财产给了静姝做嫁妆,也只是想要安静姝的心,再加上他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养不起家。   不得不说立文跟他爹的思维在这一刻神同步了。   傅宅内堂,安静坐着品茗看书的傅子寒在看到尹珂递给他的东西的时候,说实话,脸都有点绿,被气的。   “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若是觉得不想打理,就跟你大哥要一个靠谱的主事帮你打理这些铺子。内宅里面你没事儿多问问宋嬷嬷,她会带着你熟悉这些的。”   “不是啊老爷,我娘说让我把这个给你的。”尹珂偏了偏脑袋,被傅子寒的态度弄得有些迷糊。难道钱少了?不然为啥相公会有点不高兴?   “我那里还有娘给我压箱底的银票……”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傅子寒突然笑着摇头,尹珂有点想噘嘴了。   “听着阿珂。”傅子寒放下手里的书,把除开尹珂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以外的丫头小厮们都叫了出去,“你是我妻子,也是傅家的当家夫人。这内外的账目原本都该是你亲自过问的。不过想来你以前也少于经手这些,所以外账我会让管家负责,每旬会报账于你。至于内账和公中的钱,你奶嬷嬷,她可以跟宋嬷嬷一起替你看着。”|   “可是我不会……”   傅子寒起身,越过了两人中间的案几,挨着尹珂坐下,轻轻揽着她的肩,放柔了声音:“阿珂,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的,你不会可以学,慢慢的学,咱家人口简单,也没有你家那么多生意上的人情往来,就只有我的同僚和上司之间有节礼往来。这些不复杂,你跟着嬷嬷多做几遍就知道了,都是有固定的规矩例行的。再不济你身边还有大丫头呢,她们也有帮你处理这些琐事的职责。”   说到这里,傅子寒看了眼留下来,跪坐在一旁的尹珂的贴身丫头,这个丫头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该是尹母身边的大丫头,怕是担心尹珂才会遣了她过来。   “我真的能学会?”尹珂迷蒙的大眼睛看向傅子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隐隐的冲动和兴奋,又像是淡淡的害怕和恐惧。   “当然可以,这些都是很小的事,就算做错了也没什么,你还有我这个相公呢,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相公都能帮你兜住。”   傅子寒很嘚瑟的扬了扬眉,惹来尹珂掩嘴娇笑。 第53章 挑衅的终于来了   跪坐在一旁的丫头叫桂香, 是尹珂的娘十五年前于逃荒难民中买下的丫头。   桂香的娘在逃荒路上就过世了, 她爹带着她到了同县也倒下了,是尹母怜她孤身葬父才伸出援手,后来还想方设法的帮她找到了她娘的坟茔, 让她爹娘能合葬一起。就为了这个,桂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尹夫人的恩情。   所以在尹夫人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尹珂来傅家, 以后就帮忙照看尹珂的时候,桂香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提出可以自梳头,留在尹珂身边一辈子。   这样的桂香对尹珂的忠心自然是不用说的。她听到傅子寒对尹珂说的那些话,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目光, 小心翼翼的瞅了眼姑爷。   都听人说傅子寒是个温和的好人, 但是直到这会儿,桂香才觉得传言也有几分可信。不管他是一时所为,还是一直都如此,只凭他现在给了小姐安慰,她桂香就能愿意为傅家人做任何事。   殊不知,她在小心谨慎的观察傅子寒的时候, 门口跪坐着守门的宋嬷嬷也在观察她。|   宋嬷嬷从宫里出来, 可不光是因为方夫人的面子, 她还有另外的任务,一切可能会威胁到傅子寒的人和事, 都是她需要解决的对象。   这个桂香的身份来历,她还在尹家帮忙教导尹珂的时候就知道了。虽然桂香表现得很忠心, 但是宋嬷嬷不会就此认为她是无害的,毕竟说穿了,各为其主。   两人视线中的焦点所在,傅子寒跟尹珂是丝毫没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隐晦的交锋。他们夫妻二人说开了话,正浓情蜜意着呢。   虽然仅仅只接触了这么一晚加大半天,可尹珂这个女孩子很好懂,傅子寒又是个善于观察和揣摩人心的,所以傅子寒这会儿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想岔,尹珂根本就不是传言中那种痴傻的女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尹珂的反应慢也没慢到不能忍的地步,再加上她那张脸的加成,比起那些自作聪明其实蠢笨无比的草包美人,尹珂要顺眼顺心多了。   “老爷,为什么你不都让管事管了呢,大哥派来的人,是尹家的人啊。”   尹珂的反应慢,人也不聪慧,但是她死心眼啊,就记住了她娘跟宋嬷嬷教给她的话,不懂就问,多跟傅子寒说话这一类的。   她也知道自己嫁过来,就算是傅家的人了,虽然不明白为啥要跟尹家割裂开来,但是她的几个嫂嫂都说,这才是做人媳妇的根本,是以尹珂就算不懂,却也乖乖的照做。   “哪里需要分得那么清楚。”傅子寒笑了起来,“你的嫁妆本就是尹家你父母兄弟给你准备的,说穿了就是出自尹家的产业,那么找尹家的主事来管理就很顺理成章。最重要的是,本朝律法也有规定,女子的嫁妆不得被夫家侵占挪用,除非本人自愿贴补。这意思就是,你的嫁妆是你的私产,以后你可以留给你的孩子,这部分其他的傅家人是不能惦记的,这保障了你和你生下的孩子的利益,这点能明白吗?”   尹珂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这点她是知道的,娘跟嫂子们也跟她说过,让她把铺子什么的交给傅子寒就好,那些压箱底的银票和陪嫁的首饰家具器物之内的,需要自己保管好,不能给任何人。   傅子寒觉得自己还没正式开始教学生,就得先教夫人,也是一份十分新奇的体验了。   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将很多尹珂不懂的事情都揉碎了讲给她听。   很多事情尹家父母和兄长们不是不懂,但是他们只一根筋的觉得尹珂头脑不好用,听不懂,也不想要她太操心,所以尹珂就跟一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也很自然了。   而傅子寒不一样,他先在跟尹珂说的那些话,就是在白纸上描画出大致的框架,而在这个框架中如何去填写,就需要尹珂自己去思考,哪怕时间慢一点都是无所谓的。反正现在立文跟静姝并不需要她去教导。   “对了,岳母担心你没办法出去应酬,其实这是多虑了。”   尹珂就反应慢一些,该懂的礼节她都懂,出去跟人交流也不会行差踏错。   “为夫现在官阶很低,来往的同僚家里的夫人们相应的品阶也不高,说起来你的出身跟教养比大部分的夫人都强,所以你别担心害怕,该怎样就怎样。若是担心说错话,那就少说多听别掺和。若是其他人要求你办什么事,你大可往为夫身上推。旁人知道你的身体不好,也不能强求你不是。”   傅子寒的意思很明白,尹珂不会没关系,他会就行。尹珂处理不好没关系,她身边不是还有桂香跟宋嬷嬷么,这时候就是她们二人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保持微笑,态度从容,神情端庄。只要做到了这十二个字,尹珂就是无懈可击的。   听到姑爷的话,桂香的眼睛一亮,神情顿时柔和了很多。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点,如果小姐不能走出去融入夫人们的圈子里,迟早姑爷怕是会厌弃她的,但现在姑爷这么说了,还给小姐出了主意,这就代表他并不以小姐为耻,也不会强制拘着小姐不让她出门。甚至在鼓励小姐去跟人交往应酬,真要是姑爷能做到他承诺的,只怕小姐过得会比在尹家还要自在。毕竟在尹家还有四个嫂嫂,多少也有点顾忌。   尹珂无意识的咬了下唇,看向傅子寒的眼神带着纯然的信任,清澈见底。   “行了,别说这些了,让桂香去帮你把东西收起来。现在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为了迎接尹珂的进门,傅子寒花了钱把旁边的屋子买了下来,改建了一番,多了个能赏花的地方,也给尹珂和静姝建了座能作画弹琴的水榭。   今天很开心,傅子寒难得兴致大发,让人备妥了笔墨,画了一幅仕女赏花图。   他画的画跟静姝虽然立意相同,但是画风截然不同。   静姝更擅工笔,细微到连花纹发饰都精细到跟实物相差无几。而傅子寒擅长写意,虽然是寥寥数笔,但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画中仕女的身份。   相比较之下,尹珂也更喜欢傅子寒的画,爱若至宝,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了。   “夫人若是喜欢作画,这水榭里便让人备齐画具,你闲来无事可以多画画。”   “老爷,我二哥说老爷善琴?”   尹珂是犹豫了很久才开的这口,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请求,生怕傅子寒不乐意,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一脸忐忑不安的小表情。   |   傅子寒当然不会连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对方。让人取来琴,一连弹了一个时辰,让尹珂过足了耳瘾。|   他们夫妻二人在府里弹琴画画怡然自乐,另一边的江滩处,傅立文却跟柳博立站在了静姝和文昀前面。   “你们想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要认识认识傅小姐而已,傅兄不要这么紧张嘛。”   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对方有多欠揍。傅立文怎么可能让那群纨绔轻薄自己的妹子,心里头已经有了怒意,可神情还是淡淡的。   柳博立就没傅立文这么淡定从容了,他一向行动力比思维快,对方才说完,,刚发出一阵让人听了恶心的笑声,下一刻就直接扑街吐血了。   柳博立如此动作迅速,连立文都没反应过来,看到那个胖公子扑到在地上,吐出半颗牙齿的时候,他是愣住了的。   柳博立拉了拉傅立文:“你去守着静姝,这事儿你别出手。”   柳博立是好意,他虽然是柳家的旁支,但是因为自身的聪慧,被柳老太爷看重,带到了京城亲自教育,还送去了国子监。若是他出事,柳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傅立文不一样,就算他姨婆是方尚书的夫人,但毕竟只是亲戚,方尚书若是不肯出手相助,傅家也不能抱怨什么。而傅子寒的官职还是太低了一些,真要说起来,肯定得吃亏。   傅立文看了柳博立一眼,默默的退后半步将妹妹护在了身后。   而与此同时,文昀捋袖子打算上前跟柳博立站在一块儿。他也不想想他身高捋直了算也就在柳博立的肩膀那儿。对方一伸手,他就得一跟斗。   对方也不是个傻的,看到柳博立这种态度,当即就威胁说:“柳兄是要纯了心趟这趟浑水了?”   柳博立还是态度挺端正的直视对方的双眼,回答他道:“傅大人是我的老师,他的儿女就是我的师弟师妹,你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师妹,难不成还要让我袖手旁观?我家的家教,可没这样教过我。就不知袁大人可知你这般模样。”   袁大人是胖公子的爹,也是户部左侍郎。论品级没有方尚书高,但是家族背景深厚,又是当朝辅政大臣的学生,便是二三品的大员也得给他两分脸面。   然而柳博立的态度很光棍。他爹是走武将这条线的,跟户部没有太大关系,而他堂爷爷柳老太爷在朝中的影响,可不是区区一个户部左侍郎就能比拟的。这事儿真捅上去了,遭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但是如果他站一边旁观的话,那么回去之后一定会面对柳老太爷的怒火。孰轻孰重,便是个傻子也能分得清楚。 第54章 虎娘狗爹熊儿子(上)   胖子其实不是很胖, 但是他的衣品横向拓宽了人的视线, 看上去生生比别人宽了三分之一,再加上天生的短脖子,所以只是略有些肉的他从小就摆脱不了胖子的头衔。   袁公子对上傅立文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他就是看不惯傅立文成为她爹口中别人家的儿子,成天都说如果他有傅立文的一半就怎么怎么哦!样了。   袁公子的爹虽然很厉害, 但是品级不够高,并不能让他进入国子监读书,只能先入太学。而柳博立因为柳老太爷的缘故,破例被允许进入国子监。这也就罢了,谁家还能不想着走点后门, 他有门路他也上了。   但问题就是柳博立偏偏还经常跟同窗说起傅子寒大人对他的帮助, 又说傅立文如何如何的厉害,让他们这些权贵家的公子心里都窝着一把火,想要掂量掂量傅立文的斤两。   袁公子无论学识武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是他有一个优势是其他人没法比拟的,那就是他娘极其护短,帮亲不帮理的领军者。谁敢动她的儿子, 她能手撕了对方。|   综上, 袁公子就成了大家眼中最好的试金石。   柳博立心里明白是自己给傅家兄妹惹来了麻烦, 他懊恼不已,却没办法弥补, 只能一肩扛下袁公子所有的为难。   傅立文什么人啊,那就是个芝麻馅儿的主。若说最初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为何自家兄妹成了对方口中的阿谀小人, 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事情就推断得七七八八了。   说对柳博立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想到柳博立的性格,他也只能翻个白眼认命了。   正在这时,柳家的其他几位公子疾步过来,站到了柳博立和袁公子的中间。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做和事佬,袁公子的娘在丫头仆妇的簇拥下也来到了这里。   这真没人在背后推动?在场十个人有十一个都不会相信。但是他们想太多又能如何,现在当下眼目前最要紧的,是安抚住护崽的袁夫人!   然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袁夫人走过来看了他们两眼之后,直接伸手拧上了袁小胖的耳朵!   “你这个瓜娃子,跟你说了好多道了,少听点人家的挑拨,你娃一天不读书就晓得逗猫惹骚的,不长脑阔遭那些黑心眼的当枪使你未必还觉得多能干的哇?跟你娃说哈,老娘给你找了老师了,从明天开始你从太学回来就去老师家里,是打是骂你娘我都不得帮你求情的。”   袁夫人是蜀地出身,最不耐说官话,在家里也是一口巴蜀话,经常怼得那些世家夫人抚心口。   她拧着袁小胖的耳朵,拖着他到了傅立文的面前。   “立文世侄啊,以后我家这个混小子就拜托你多看着点了,要是不听话你就给姨娘打,他敢还手你跟姨娘说,姨娘肯定收拾得他娃儿服服帖帖的。”说完又笑着转向傅静姝,“这个就是静姝世侄女了哇,来来来,姨娘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啥子好东西,这个镯子你拿去戴到耍。”   说着就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镶玉的镯子,一看就是老值钱那种。   褪下镯子还不算,还硬给静姝塞了一个荷包,说是见面礼,让她去买糖吃。   傅静姝一脸懵的看着哥哥,而傅立文在一愣之后就赶紧躬身道谢。   “长者赐不敢辞。立文代妹妹谢过姨娘。”   傅立文叫着姨娘的神态极其自然,仿佛就应该是这样的,一点没有才第一次见面的羞涩腼腆。   旁边不说围观的权贵二代和柳家兄弟们,就连袁小胖都张大了嘴,指着傅立文和他娘,抖着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指什么指,你看看你,比人家立文还大一岁,做事一点都不稳重,从今天开始,你要多听立文的话,爱护静姝。要是被老娘知道你带头欺负静姝,当心你的狗腿!”   袁夫人来去如风,只留下一地眼珠子和下巴。   半响,傅立文轻笑出声,朝着袁小胖微微拱手:“袁家哥哥,有礼了。”   傅静姝看到哥哥如此,也赶紧朝着袁小胖福了一福,把个袁小胖弄得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扔下句场面话就屁滚尿流的往家跑。他得回去问问老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家那个护崽到毫无理智的虎娘居然对傅立文兄妹比对自己还慈祥,简直不像他娘了都。   打头的袁小胖跑掉了,他那边的权贵公子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跟着散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把傅家兄妹摆到了正视的位置上。   柳家兄弟没着急的刨根问底,反正还有个柳博立在,他们可以回去问他。因此上不过片刻,热闹的街角就只剩下了傅立文兄妹跟柳博立文昀四人。   “哥哥,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   “当然是继续了。刚才袁家姨娘不是给你了一包银倮子嘛,走吧,去买首饰给你戴。”   傅立文带着妹妹去了旁边的得月楼,这里是专门做首饰的,不过面向的是五等以下的官员家的女眷。正好跟静姝的身份相合。   三个男孩子自然是不好意思进去内室的,毕竟很可能内室里面有其他家的小姐女眷在。   好在静姝年纪不大,又是跟着哥哥来的。她坐在屏风隔出的隔间里,让得月楼的丫头帮忙试戴首饰,觉得好看的时候,还伸出头让哥哥也参详一下。   柳博立跟文昀身上也有钱,他们从来没有给自家娘亲姐妹们买过什么,看到傅立文如此对待静姝,心中有所触动,也都掏钱出来选购了一些时新的小首饰,用漂亮的盒子装了,回去分送给姐妹们。   他们在外面小声的讨论商量,而内间里坐着的正好是傅子寒的同僚,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邓大人的妻女。   “你说外面的是傅大人的一双儿女?还有柳将军的公子跟文老先生的孙子?”|   邓夫人眼睛盯着门,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又看了眼自家不善言辞的女儿,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家老爷没有什么背景,也不擅钻营,整日里都是埋头做事,为官数年了,还是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再这样耽搁下去,自家小女儿的婚事只怕还得跟大女儿一样,只能找个外地的小官宦家的公子嫁了。   她瞧准的是柳博立。   虽然柳家夫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也知道,但是她更知道,正因为柳夫人的不靠谱,所以自家女儿嫁过去之后很有可能越过柳夫人来当将军府的家。这样一来,她家老爷就能借柳家的势,升上一两阶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想要跟柳家公子搭上,还得想点办法。怎么着说起来柳将军也是不可能让儿子轻易娶一个六品官家的闺女的。   “娘,那个傅静姝是什么样的人?我最近听人说她来京城是想要找个好夫家。”   “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邓夫人瞥了眼女儿,“不管傅静姝怎么样,你都别去掺和她们,若是她们非要来问你,你随口敷衍两句就行了。这个傅静姝虽然亲娘早逝,继母也不靠谱,但是她是搁在孔夫人跟前养着的,就算普通三四品的官家小姐只怕也没她接受的教养严格,更别说方夫人还专为她请了宫中的嬷嬷出来。”   说到这里,邓夫人也觉得心里头酸酸的。都是六品官,人家家的女儿可请宫中嬷嬷教养,养大她的也是孔家出来的夫人,而自家女儿一点不比人差,却要为了婚事费尽心思。   心里不得劲儿,看首饰也就大不顺眼。正想说不买了回家去,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声的交谈声。   “傅小姐定了一整套的首饰,掌柜的说了,让把前儿送来的那套云石坠子送给傅小姐做添头。”   邓夫人眉头微微蹙了蹙。得月楼虽然只是做她们这些低品阶的官员家眷的生意,但并不代表得月楼的东西就能便宜到哪里去。她给女儿做两根簪子一套耳坠都要算计了又算计,自己还得俭省两月才能下手。可听丫头的话,那个傅家小姑娘轻而易举的就定了一整套,还有添头,只怕花费的不是小数目。   她先是疑惑为何傅子寒能支撑得住女儿这样的大手笔,而后又反应过来,傅子寒新娶的那位续弦夫人可是出身商家的。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气顺了不少。再有钱又能如何,还不是个商户女,天生低贱!   外间的傅静姝可不知道父亲的同僚家眷是如此看待自家新母亲的,她这会儿正抽这是云石坠子皱眉头。   云石其实不算是宝石也不算玉石,是海底的一种石头磨制而成,天生洁白莹润,磨成珠子后,多用来坠在裙裾上。但是这一块大云石却被雕刻成了莲花的款式,大不大小不小的,实在不知道该坠在哪里。   掌柜的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云石坠子是他们家老师傅突如其来雕刻成的,刻好之后就丢到一边了,因为男人不会喜欢这么柔的东西,而女眷们也不会戴这么重的玩意儿。他送给傅静姝当添头,也就是悄咪.咪的把这个给处理掉,反正小姑娘嘛,拿来把玩,或者当摆件都是可以的。   傅静姝觉得有些鸡肋,然而傅立文却在一旁伸手拿过去,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跟静姝道:“这下子哥哥知道该送什么回礼给袁公子了。” 第55章 虎娘狗爹熊儿子(中)   傅立文不像其他的读书人, 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在空闲的时候, 会拿出父亲收集的那些杂书,学习里面的技能。   他不是立志要成为工匠的男人,所以那些技能多是会一点就成了, 说要太好的手艺是不可能的。   他的这点手艺,做其他技术要求高的雕刻不行, 但是,改变一下这块云石摆件的细微地方却是很容易的。   这块云石摆件毕竟是老师傅亲手雕刻出来,论雕刻的技巧,肯定是没有问题,比他好上太多了, 但是就立意而言, 老师傅却欠缺了那么一点。   照傅立文看来,这块云石本来更适合被雕刻成一座石山子。可现在造型已经定下来了,想要改变基本不可能。然而他看了之后却发现,也不需要做大的更改,只需要将背面多余的形状去掉,打磨光滑, 就是一座莲花型的石山子笔搁。   他亲手制作这么一件小礼物, 既是给了袁公子台阶下, 又是表示了和解的意思。   难得看到哥哥这么感兴趣,反正静姝对这个云石摆件不喜欢, 当即就塞到了哥哥手里。   他们四人没在得月楼耽搁太久,把东西都买好了之后, 直接让人分别送去各自府上。   “前面就是园子了,何兄应该已经到了,我们赶紧过去,别让人久等。”   这位何兄,就是何绍文的儿子,当初州府的那个熊孩子,被傅子寒教导过一段时间,又被他爹安排着跟傅立文多往来,现在他跟立文文昀三人倒真成了铁哥们儿。   这次小何进京一来是为了他跟傅立文合伙的生意,而来也是想要借助他父亲的关系网,在京城谋个小官。   像他们这类人家,是可以花钱买官的。都不是什么实缺,也不会有太高品阶,正七品从六品就顶了天了。   这次小何过来就是想要在工部下面谋一个正八品的工部营缮所所副的职位。   之所以谋工部的职位,是因为工部需要做实事的人,小何同学别的不行,让他看书他能直接睡着,但是做事倒是很有耐性,再加上傅子寒也在工部,所以何绍文想了很久,才选了这么一个小官职给儿子捐官。   小何同学带来了他在州府那边给静姝定制的全套的首饰。   首饰的样式是静姝自己设计的,她爹也给了些许意见,若是效果不错,首饰铺子就打算照着东家这一套延伸开去,弄些其他类似的款式出来赚钱了。   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特别又是自己设计的,静姝每一件都爱不释手,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戴上让爹爹看一看。   眼见妹妹的心思都跑了,傅立文也不拘着她,等吃完了饭,就让人小心谨慎的护送静姝回去,他则留下来跟多日不见的好友们聊天说地。   抱着首饰匣子回了家,静姝第一眼瞧见的不是她爹,而是坐在廊下盯着盛开的花仔细看的继母。   “母亲,您在看什么呢?”   规规矩矩的上前请安问好,她跪坐在旁边,顺手将妆匣子搁在腿边。   “你爹爹今天跟我说可以做花来带,可是我选不好要什么花。再说了,鲜花摘下来戴不了一会儿就会败的。”   |   尹珂不太喜欢戴珠翠首饰,今天是因为新婚,必须得往精致打扮,否则平时她在家里,最多就是戴两根朱钗一副耳坠子。   想着带花,也是因为傅子寒发现她总会不时的下意识摇头,询问之后才知她是觉得头上太重了,便随口跟她这么一说。哪里想到尹珂是个实诚人,听了丈夫的话,午睡起来就在想要怎么戴花,戴什么花。总觉得哪朵花都好看,也总不忍心摘下来戴头上。   静姝听完继母的纠结,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笑一声,拍了拍手掌。   “母亲既然不喜欢戴鲜花,不如我们来做绢花戴吧。”   簪花这等风雅的事,自古就有,她小时候她爹也曾给她买过绢花。但是现在制作绢花最时新漂亮的,都是宫里的匠人,民间的手艺人大部分都只会制作单独的花朵,最多也不过是将几朵做好的花用珠串扎一块儿,说十分别致的,还真没有。   静姝被她爹教着画过不少的花样子,又擅工笔,想要描几朵花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尹家做的是布匹的生意,各种时新布料优先供给家人使用,他家唯一的大小姐肯定是第一个被填满布箱子的,再来就是傅静姝这个便宜孙小姐了。   静姝描了花样,让丫头照着剪了布料,添上七宝石和金银丝线,在晚上入睡前,已经做出来满满一匣子的绢花。   绢花大朵的多以牡丹芍药为蓝本,小朵的如杜鹃山茶兰花等等,几可乱真。   静姝是少女,自然戴的小朵娇艳的花,尹珂是妇人,戴山茶牡丹等大花也是相得益彰。   母女俩光是试戴这些花朵,就兴奋地连觉都不想睡了。   傅子寒最初还由着她们玩,到后来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只能虎着脸把女儿赶回了房间,还得到女儿难得的小鬼脸一面。   “老爷我……”有点不知所措的尹珂站在桌边看着黑脸的傅子寒,神情惶然。   “你什么啊你。”傅子寒走过来,轻轻拉着她坐下,“你能跟静姝如此投契,是为夫最高兴的,但是玩闹也要注意时间,现在已经不早了,你的重心该放在为夫身上了。”   看着烛火下傅子寒带笑的脸,想到昨晚的缠.绵,尹珂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连耳朵尖都艳得跟要滴血似的。   这一.夜自然又是一番缠.绵,到第二日尹珂醒来时,傅子寒都已经去衙门上班了。   他走之前很贴心的让丫头去通知了立文跟静姝,不让他们过来打搅尹珂。   因此捧着一大早就画出的厚厚一叠花样的静姝,直到快中午了,才等到母亲的身影。   “母亲,你不舒服吗?怎么脸红红的?”   静姝毕竟还是少女,看到尹珂艳若桃花的脸颊,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方是不是生病发热了!   旁边伺候的丫头忍住不敢笑,可宋嬷嬷却不在此列。   “今日既然夫人小姐都无其他事,不如多做几样绢花,当做礼物送给其他家的夫人小姐吧。”   宋嬷嬷已经知道昨日袁夫人的事情了,她的意思是等三天新婚之后,自家夫人小姐可以去跟袁夫人拉拉关系,因此一些新奇别致的小礼物就很要花费点心思了。   尹珂带着静姝在廊下做花戴的时候,袁家的夫人正在怼人。   袁大人是户部左侍郎,管着钱袋子,平日里也不少人想要巴结抱大.腿的。连带着袁夫人在夫人圈子里也是香馍馍。   她昨日的那番动作都被人给传遍了,当时就有等阶相差不多的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但是大部分女人们也就在家里说说而已,偏偏就有个出身世家的正四品官员太常寺董少卿的夫人还找上门来了。   她的理由很是奇葩,就是觉得傅子寒娶了商户女做续弦,还是个脑袋痴傻的女人,因此是不配在工部任职,更希望他连京城都呆不下去。结果袁夫人还说让傅子寒去教导她家公子,这一点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本夫人给自家儿子请老师还得要你同意?你多大脸?你说不喜欢傅大人的新妻子就要赶人家走?难不成你家老爷的权势比圣上还大?官员任免得你家老爷说了算?”   袁夫人呵呵一笑,看这位董夫人的目光跟看个傻子没啥差别。   说人傅子寒的新婚妻子是个傻的,这女人怕是出生的时候就没带脑子吧?这样“精明”的女人,他家董少卿能平平安安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真是个奇迹。   “袁夫人何出此言!”董夫人真的想不明白,“那傅子寒不过一小官而已,哪里有什么才学能做令公子的老师。便是他那位夫人,只怕见着都脏了眼睛。”   袁夫人听完她说的话,真是气笑了。   |   这样的女人居然是世家养出来的。虽说世家子弟自视甚高,看谁都像垃圾,但是能说出董夫人这一番话来,也是十分罕见了。那些世家子弟若是不喜,都是直接出手摁死对方,哪里还有闲情跟你哔哔呢。也就这种拎不清的女人才会时刻把自己摆得高高的,却手上一点能耐没有。   袁夫人斜睨了这女人一眼,心中极不耐烦。若不是要顾着她家董少卿的脸面,她早让人把这蠢妇给轰出去了。   董少卿夫人没有达到目的,回去之后念了她家老爷一宿,直弄得她家老爷恨不能今儿不是初一,可以转身歇去小妾房里。   |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袁大人踱了过来,站到董少卿跟前呵呵笑了两声,捋了把颌下短须:“少卿大人回去之后还需记得告诫尊夫人一句话,这官员任免都是朝廷的事儿,跟内宅妇人可挂不上丝毫关系。再说了,人家傅大人做得如何,工部还有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看在眼里,岂是能因为人家妻子不合你夫人心意就随意诋毁的。”   袁大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但工部的几人可是全都听到耳朵里了。   “再来,就算尊夫人对工部傅大人不满,大可去吏部尚书大人家中唠唠嗑,跟我家夫人说这些是何意思?我户部可管不到官员任免上。”   袁大人说完施施然转身就走,怼了董少卿一番后,把昨日夜里夫人在自己身上撒的怒火全数转移,顿觉神清气爽了。 第56章 虎娘狗爹熊孩子(下)(捉虫)   户部出来的大多是老狐狸, 袁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袁狐狸在遇到他家虎娘子之后, 立刻能变身忠犬。谁惹他娘子不高兴了,他能明的暗的弄死对方。   太常寺这地方也不是个太平地儿,看董少卿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只是他平素为人低调,叫人拿不住把柄。这下可好了, 他夫人这么一闹,袁大人这么一撕,多的是人闻着血腥味儿而来,誓要咬下他身上几块肉。   董少卿心里恨得牙紧,却偏偏无话可对。人袁大人话里话外都是提的他夫人不懂事, 可没说他什么。但是搁有心人运作一下, 这就是教妻不严了。   事儿可大可小,当即董少卿就苦哈哈的去给工部的三位老大认错,又腆着脸跟袁大人说了不少好话,这才将事情糊弄过去。   等到下了朝到了衙门,他上头的老大把他叫去喝茶开小会。   “董大人啊,我们这些为官者自身谨慎踏实是很重要的, 你这些年做得相当不错, 之前圣上还嘉许过, 你以后可还得继续保持这样的态度才是。”|   董少卿自然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再接再厉,当然, 自己能取得这些成绩全靠了上峰您平时对下的指导,所以真正的功劳应该是您的!   一通马匹拍得他那个上峰神情惬意, 大有“你小子真会说话,这大实话说得太好了”的感觉。   但是,上峰叫他来开小会可不是专门表扬他的,这个但是之后,董少卿大人的背脊就濡湿了几分。   “尊夫人出身世家,自然是眼界甚高。可董大人别忘记了,傅大人的姨父可是方大人!尊夫人的话若是传到方夫人耳里,这后果……”   上峰停了停,斜眼看了额头都是汗的董大人一眼,半响又道:“傅大人做事踏实勤勉,这次工部负责的桑田之事,傅大人可是立了大功。听说营造局那边对傅大人是感激涕零。你想想,这个时候你夫人的话若是传了出去……”   董少卿告罪一声,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胖脸上堆满苦涩的笑。   果然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平日里在内宅喜爱拿腔作势就算了,今日居然管到别人家头上,她就不想想,袁夫人是什么脾气,会给她脸?方夫人是什么出身,会咽下这口气?   董少卿大人在衙门里苦不堪言,董夫人还在家里想方设法的要去打消袁夫人的念头。她觉得袁夫人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那么,就得换个方向入手。   在园子里站了片刻,她决定从袁小胖身上突破。   董夫人虽然为人有点神经质,可她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她并没有亲自去找袁小胖,而是招来自家庶子,让他去接近袁小胖,打消袁小胖去傅家学习的念头,顺便找机会破话掉傅子寒的名声。   身在局中的她也不知道自家为何会这么看傅子寒不顺眼,但是一听到那两口子的名字,她就胸口闷,气不顺。这或许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和。   董家的庶子没在太学,但是董家的嫡子在。可这事儿不能嫡子出面去撺掇袁小胖,只能提供机会给庶子弟弟,套路了单根筋的袁小胖同学。   本来就对那天娘没站在自己这边感到十分生气的小胖子在受到撺掇之后,第一天去傅家就逃掉了。逃掉了不说,还跑去约架傅立文!   小胖子被他娘宠得有点天真单蠢,加上听了董家庶子的话,觉得傅立文是乡下来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术,恐怕对方只会个书而已。   莫名其妙就被人指着鼻头约架的傅立文眨巴了眼睛,笑着应下。   他没啥太重的得失心,君子六艺学过,但真不精。其中大部分都还是他爹教导的,都没在学堂里正儿八经上过课,跟袁小胖比一比也好,自己知道什么地方欠缺了薄弱了,才好有的放矢。   对于立文的这种心态,文、柳两位老爷子都是赞赏的,而傅子寒更是拍手欢迎,甚至觉得自家儿子这两年过于顺风顺水了,若是能败,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人的成长总是在挫折中进行的。   当袁家两口子知道了儿子的小动作之后,袁夫人差点拿家法去问候小胖子。若不是袁大人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估计小胖子的耳朵要疼两天。|   “这件事夫人就不用太操心了。咱们儿子在傅立文手里吃点亏总比他被其他人算计去的好。”   袁夫人哼笑:“当我不知道小胖是受了人家挑唆哇,跟你说袁大胖,要不是这事傅大人第一时间就让他夫人跟我通了话的,我非摁死董家那个小崽子不可。老娘的儿子啥时候成那蠢妇手里的刀了?”   “夫人莫急,这事儿为夫也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不管小胖跟傅家小子的比试结果如何,他董少卿的儿子也得给我走一遭。为夫可要看看,他董家教出来的大少爷是怎样一个天骄!”   袁夫人是一言不合就动手,袁大人是玩不死你我跟你姓。两人一文一武所向披靡,这十来年京城里敢如此正大光明招惹他们两口子的,董少卿的夫人还是第一个。   “哼,怕不是老娘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子了。等着瞧,我要看她董夫人如何在世家夫人的圈子里混下切。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人玩死她!”   说是这么说,可自家儿子输太多也丢人啊。反正比试在十天后,这十天的时间,小胖子就辛苦点吧!   看着夫人眼中闪着的精光,袁家的侍婢们齐刷刷的为她家公子掬一把泪。   袁家在给袁小胖开小灶,傅家这边也不例外。   “为父射、御之术不及你柳伯父,这两日.你可多跟着你柳伯父去城外校场练一练。书和数你自小就学得不错,这两项也是你的优势。所以除去校场之外,你需得跟着宋嬷嬷学礼,晚饭后随为父习乐。”   宋嬷嬷虽然是女子之身,但她身为宫中女官,也曾在礼部学习过一段时间,各种礼节于她皆不是问题。加上还有两老在旁边指点,若是这样都调.教不出傅立文,那么立文也就不用学其他的了。   在乐这方面,比傅子寒技艺高超的肯定有,但那些多是吃这碗饭的专业人士,在士子中,能比得上傅子寒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并且当初在同县的时候,傅子寒就有意教导傅立文这方面的东西,练了这么两三年,要说如何惊艳肯定不行,要说挑出大错来,还真无处可挑。   傅立文在学的同时,柳博立和文昀也得跟着学。   文昀还好点,他毕竟年纪小,加上他爹也是文人出身,多少有过一点基础。可柳博立就不同了,他爹是将军,能把礼节那一□□溜都是难得的厉害,乐这东西对他来说就是十窍通了九窍,身为他长子的柳博立也差不多。   于是这几日,京郊小校场里面,随时能见到四五个少年在学习御射,从初时的惨不忍睹到现在的勉强可以入目,花了七八天的时间。   那一日,艳阳高照,连知了都没力气鸣唱,国子监的校场上两边坐满了身着国子监校服的学生,连祭酒司业监丞都让人摆了座椅打了伞,更别说五经博士跟一干助教学正等人了。   |   当事者的双亲也都到场围观。   袁大人两口子跟柳家是老熟人,先打了招呼,正待转头跟傅子寒好好见个礼,谦让几句的时候,发现事情似乎闹大了些。   “这……袁大人不必请诸位大人前来吧?”傅子寒再胆儿大也觉得背脊有些毛毛汗,“这不过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   “傅大人,若是本官说不是本官做的,你可信我?”   袁大胖也心里苦啊,他看着六部到了五部,甚至三公之一的太傅都跟柳老太爷携手走了进来,这嗓子眼儿顿觉燥得火.辣辣的。   两个傻爹互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到了董少卿大人的头上。   然,董文中少卿大人心里更苦!他还没地儿叫冤去,因为连他自个儿都觉得这一出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婆娘弄出来的。   他心里暗骂夫人实在太蠢,可脸上还得硬摆出一片平静,以示事情跟他无关。   傅子寒温和笑笑不说话,袁大人呵呵两声又开始捋起了他的短须。   “今日我等不请自来,祭酒大人可不要怪罪啊。”   到底这里是国子监的地盘,便是太傅前来,也得跟祭酒意思意思一句。   祭酒等人忙不迭的起身行礼,不敢占着座椅了,起身避到一旁,请了太傅和柳老太爷上座,之后众人便依据品阶一一坐下。   熊孩子袁小胖站在那里,两股颤颤,几欲软倒在地,倒是站他旁边的傅立文一把拖住他的胳膊。   “撑住了你,要是你敢坐下去,回家你娘肯定打得你只能趴着。”   袁小胖眼中含泪的看着傅立文,心道,不知道现在叫声哥哥还来得及不!他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很了,怕是他娘明年就能给他生个弟弟出来!   “看你这熊样儿,不就是比个试嘛,输了又咋样,明年拍马再来就是!”文昀一身骑装,头发丝儿上都洋溢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激动。   好嘛,除了软蛋熊孩子之外,他们这边多了个人来疯! 第57章 老父亲的眼里   都是学子, 书这一科考得非常简单, 就是一篇规定题目的策论。   这题目虽然有点深度,却没有超纲,所以傅立文提笔就来, 而袁小胖也抽抽搭搭的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   |   第二场比的是数,也就是古代数学。感谢傅子寒, 他虽然是个学哲学的文科生,但是高中数学还是学完了的,连高数也学过应考的一部分,教导傅立文足够了。可以说除了专业的数科助教,基本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第二场比试完, 第一场的成绩就出来了。   |   没有唱榜, 直接贴到了旁边的木栏上,连同文章一起供师生们查阅。   在助教们赶着批阅第二科的同时,傅立文他们走到了校场边上,骑上了马。   御本是御车,这十日里傅立文等人也系统的学过了,但是因为场地的原因, 所以御车变成了御马, 需要他们骑着马绕场一周。   这一周里面得完成附加的题目, 比如不下马取得地上矮几上放着的木盒,比如在骑行的过程中射中十米外的靶子。   没错。这一场直接就把御射都给考校了。   一圈马跑下来, 几人哭几人笑。特别是小胖,差点连马都下不下来了。   这边能完成全部附加任务的, 除了柳博立跟傅立文外,还有国子监的两位同学。他们是主动提出请求,要跟傅立文他们一起参加考校的。   国子监的司业原本有点不太乐意,可祭酒大人一口答应下来,加上旁边监丞的劝说,他也就默默的同意了。但是他心里可是想好了,若是这几人胜过傅立文还好,若是败于对方之手,可别怪他老人家心黑!   礼这一科的考校,是礼部侍郎亲自出的题,让做一篇求雨的祭词。   别小看了这一篇祭词,要文章华丽,还要大气恢宏,还得真心诚意的祭拜天地。并且做完祭词之后,还有整套的祭祀步骤也要他们亲自进行。   这种是小祭,不需要特别准备,只需焚香净衣便可。所以在礼部侍郎出题之后,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其他人则转到了书堂内院,品茗聊天。   “老爷,咱家儿子的表现还可以哈,回去你莫责难他,看他小脸都吓白了。”   说实在的,袁夫人都没想到自家儿子虽然是个一根筋的棒槌,但该学的也都学会了,说不上精通熟稔,但是已经超出她预期,比起国子监那几位骄子也不差多少。   “夫人说得是。”袁大人也是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不过夫人说让咱儿子去求教傅大人,这事儿是不是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个啥子,老爷你未必会以为我要害了乖儿吗?你是不知道傅子寒的能耐,但是我曾经见识过他跟他兄长的风姿,就算这十几年不出声不出气的,未必当年学的都搞忘了嗦。还有哈,这事儿我都没跟人说过,你听着就行了,别说出去。”   袁夫人左右瞧了瞧,凑近自家老爷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袁大人眼睛睁大了两分,强忍着没有回望,然而他袖子里面捏着的拳头都在发颤了。   “稳到稳到,这事儿别说出去了,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袁大人强忍激动点点头,不着痕迹的侧身看了眼落在后面的傅子寒夫妻,眼角都红了。   祭祀之礼也会需要乐器跟诗文祭词的配合。所以这一次考校就在于琴和礼的相辅相成上。   傅立文算是延续了他爹傅子寒一贯的气运,这出的题目都是他近些日子特别加训过的。如非他自己能很肯定的知道这其中没有任何“手段”,都得怀疑是不是他爹买通了诸位出题的大人。   别说傅立文,连傅子寒都是心里发虚。他之前就有种感觉,打穿到这里醒过来之后,运气简直爆表,却又在某种刻度之内,让他能顺风顺水的走下去,又不至于高调到让人忌惮。   再看看这一次儿子跟袁公子的切磋,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出的题目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紧着他给傅立文定的计划来的。   难道说是老师托的关系?他狐疑的扫视了前方诸位高官显贵,又觉得没太大可能。   老师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说只是让人帮忙提点一下是可能的,但是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你想都别想。   “老爷,你怎么了?”   兴致勃勃的等待立文出场的尹珂看到身边人微微蹙起的眉头,有点不安的扯了扯他的衣袖,以为是自己给他丢脸人,让他不悦了。   “没事儿,我就是想到点儿事。”安抚了尹珂一句,傅立文看了看袁夫人身边有空位,让她过去给袁夫人问个好,顺便就在那边就坐。   “放心吧,众目睽睽之下,袁夫人不会对你如何。加之等会儿我也得去上峰那边,你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   尹珂“嗯”了一声,努力的撑起胆子往袁夫人跟前过去。   还没等她开口呢,袁夫人就一把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早就想找你说话了,可傅大人把你当宝贝似的看得紧,姐姐都不太好意思去打搅你们。”瞧见因为自己的话而红了脸蛋的尹珂,袁夫人难得的很体谅对方的说起了官话,“他们大男人有自家的话题,你要是不嫌弃,就跟姐姐说说话吧。”   袁夫人的和善让尹珂松了口气,虽然她并不知道要跟袁夫人说些什么,但是夫君说了,自己不懂的不需要插嘴,只要微笑着静静的听就好了,若是别人问的话,知道的就回应一句,不知道的就笑着摇头,一般人看到她的态度,也不会再三追问,因为那样会很失礼。   袁夫人大约也是心里门儿清,找的话题都不是难以接话的那种,准确来说,她几乎可以说是在顺着尹珂的表情说话的。   跟尹珂聊了多会儿,袁夫人都有种自己在操着老妈子心的感觉了。这傻姑娘的脸色一点不加掩饰,太好看懂了,明白不明白的,只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嬷嬷估摸着也是发现了这点,偶尔会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插上一句,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能及时提点尹珂,让她勉强能跟上话题的进度。   立文跟袁小胖等人的准备工作并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日头微微偏西的时候,他们一行数人穿着白色的祭服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因着他们年纪还不够及冠,所以除了国子监其他两位已经及冠的学生穿着祭祀礼服头戴玉冠之外,其他少年公子都只着礼服,将头发束于脑后。   讲真,傅子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半正式的祭祀仪式,他这个穿越来的土包子今儿算是开眼了,明明内心兴奋得不要不要的,可面上还得端起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这是没手机没相机啊,否则一定对准了自家儿子拍拍拍。   之前就说了,傅立文虽然清瘦,但是继承了傅子寒的好相貌,又或者他那位没人见过的娘亲也是个好女,让傅立文在一众公子哥儿里也能称得上“公子人如玉,清隽世无双”。当然,这可能也跟傅子寒的奶爸滤镜有关,反正眼睛在看到儿子的时候,滤镜自动加三层。   但是别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便是因为胖而显得不起眼的袁公子,在穿上庄重的祭服之后,都显得比平日俊俏了几分。   祭祀礼是由那两位已经成年的学子领的头,这一点是必须的,不管今天的焦点是谁,涉及到这些规矩上来,就得照着规矩走。再说了,这次本身就是考校的“礼”之一道,这些细枝末节才真正是容易出错的地方。   一通祭祀下来,各人的祭文都已经念完,接下来就要开始操琴习舞了。|   没错,乐之一道,除了琴曲之外,还有吟唱跟舞蹈,这些都是世家公子们需要学习并了解的,不要求你必须会,但是若你能上的话,自然更容易得尊长欢喜。   袁小胖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这种祭祀用的舞蹈,他只能选择吟唱,这还是他娘这几日给他强化培训的成果,虽然不甚熟练,却也没有出篓子。   那两位学长原本是操琴的,但是在了解到傅立文只会弹琴之后,他们二人就主动选择了领着其他两人跳舞的重任。   柳博立也会跳这种祭祀舞蹈,他跟着他亲爷爷学的,但是只在幼时学过,这两日临时抱佛脚的练了一下,勉强做到能流畅的跳完而已,想要看什么舞姿蹁跹还是算了,更跳不出来两位学长那种庄重大气雅致的感觉。   这一场考校,胜出的不意外是两位年长的国子监学生。这一点,在场众学子无一不服。甚至有那些个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学子,也端正了心态,不再将诗书作为唯一需要花费心力的课业了。   国子监原本答应在他们这里进行考校就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还大大的超过预期。祭酒老大人双眼微眯,嘴角勾起,心里暗自得意。   “这一批学子倒是很不错,今秋皇天祭祀,不如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吧。”   太傅跟其他几位权重之官低声交谈了几句,打算在国子监树个典型,让其他学院也加重对学生们六艺的重视。他们不能花这么多钱和人力,却培养出只会死读书的学生来。   另外让他们也有些意外的是傅立文这个学生,明明只在县学和府学上过很短时间的课,却比起国子监的学子来也不弱分毫,只能说家学渊博了。   当即,就有二三品的大佬把目光投向 第58章 上的不是学   傅子寒被周围大佬们的目光看得微寒, 他不解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家顶头老大, 工部尚书大人。|   大人很欣慰,被下属如此信任着,他的内心是喜滋滋的。   这个傅子寒果然跟他父亲不一样, 是个做实事的人,难怪当年先皇会放过他。现在看起来, 今上对他也并无偏见,所以如果他表现不错的话,也该试着给他加点担子了。比如这次的蚕桑之事,他就处理得很好嘛。   属下给自己长脸,又是旧友之后, 工部尚书大人也不是那种吃相难看的, 自然顺手就提拔了傅子寒一番。口中连连称着年轻人还需多磨练,可眼里的满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左右侍郎又不是傻的,加上傅子寒虽然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但做事踏实,对待上峰又足够尊敬,不抢人功劳也不混吃等死, 这下的下属他们也没得挑剔的。   最重要的是, 老大喜欢他, 这就够了。   考校进入尾声,众学子也都肃穆静坐的等待师长们宣布结果。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术,傅子寒于射和御中只得了中上, 其他四样为上,但在其中书之一道为上上。   袁小胖实际也不差,御和术为中上,乐只得中,而礼、书、射中射为上上,其他为上。   这个成绩在京城的二代里来说已经足够自豪了,但是跟那些出身百年世家的公子相比略有些不够看。   比如国子监中那两位主动参与考校的学长,他们二人分别除了射和术为中上外,其他都是上,另有乐跟礼更是上上。这一结果让国子监祭酒和朝中众位大佬们都十分满意,没给第一官学丢脸!   傅立文也败得心服口服,他知道自己的弱点。那些世家公子都是打小就接受的相关教育,不像他们这些寒门学子,基本上全部精力都拿去读书了,比如他就知道在六艺上,他连自家爹爹都比不了。   然而傅子寒有苦自己知,他在六艺中,也就乐、御、书、术这四样拿得出手,其他两样根本上不了台面。唯独好的是,他能借着十几年没去触碰的借口,完美的解释为何实力大降!   当然了,其实到了他这个岁数,人家也不会去关注他学得如何,更多的是将焦点放在他儿子立文身上,教子如何,才是他这个阶段最该关心的问题。   送走了大佬们,最后拜辞了国子监的诸位大人,傅子寒领着妻子跟儿子回家。   “今日表现得不错,自己回去总结一下,如果需要爹帮你请老师,只需开口。”   他这边才正说着呢,那边童胖子就骑着马跑过来了。   “你今儿真是不够意思,大侄子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跟兄弟我说说,也帮你站站场子啊。”|   傅立文抿嘴笑,没戳这位童世伯的老底。真跟他说了,到了那个场面上,他肯定得后悔。谁不知道他见了太傅大人跟见了猫似的。   傅子寒给老友留了些面子,让立文送母亲回家,自己跟童胖子转去了茶肆。   “不如让立文进入太学?”   喝茶的间隙,童胖子这么提了一句。   “太学不是这么好进的,若是以前还好说,现在恐怕很难操作。为了这事儿去托人情,得不偿失。”傅子寒摇头,否定了童胖子的提议。   再说了,他家立文自学的能力也不错,家里还有他师公文老先生在,私教小班授课,不比太学好?   “话不是这么说。”童胖子有不同看法,“我观立文比你有野心,而且为人处世更加圆融一些。进入太学不是说让他学多少经书子集,而是建立人脉。”   论为官之道,童胖子完虐傅子寒。   傅子寒从来没对儿子有过太高的要求,只要他能自立便可。但是童胖子这么一说,他也察觉到立文恐怕想要的不简单。那么问题来了,他要如何才能帮助儿子?   “这次立文出尽了风头,表现得又磊落大方,我看你只要去求求方尚书,这事儿不难办到。”|   就凭立文自身够硬的实力,加上方尚书的身份地位,如果再能找到一位身份地位足够的保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找保人很简单,柳老太爷跟文老先生都能做到。但是这年代,士子间的等级划分十分严苛,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要如何让儿子在太学站稳脚跟?   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傅子寒去拜见了自家顶头上司工部尚书祝大人。   他不去找柳老太爷跟文老先生的理由很简单。   前者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家中晚辈也不是个个都能进太学,如果要论亲疏,怎么都轮不上他傅子寒的儿子。   后者是来京城担任新书院的山长的,却去帮徒孙走关系入太学,这像话?   所以,有身份地位,又可能愿意帮这个忙的,就只有他家老大祝尚书了。   尚书大人今天到了衙门之后就看到营缮司送过来的关于蚕茧房的计划。翻看了一会儿,拿起笔进行了批注。有些东西得有个顺序,户部那边不可能你要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所以钱得用到刀刃上,有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没必要报上去。   正批改着呢,就听到衙役说傅子寒求见。   傅子寒没有傻到直接在衙门里谈私事,他只说关于蚕房的事情还有点东西是他才想出来的,不知可否让他补一份计划上来。   “你是说,可以让蚕房自己筹钱修建,还本过后再分利润于他们?”   “是。这是下官昨夜里突然想到的,也不知是否可行。”   祝尚书看了傅子寒一眼,没说行或不行,只问他这事儿可跟左侍郎汇报过。   “左侍郎大人今日告病未曾来衙门,但公文已经呈上,下官心想若能成,便重写了公文呈上,也免得户部因为钱财一时将之压下。”   傅子寒也知道今天自己这样是越矩了,但是若不立即禀告尚书大人,等到被户部打回来再说,费时费力不提,人还会觉得你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才不一次说清楚的。再有,他也想借由此事创造个机会私下去拜访祝尚书。   官员之间,同级的相互走动不为过,但是他这个六品芝麻小官想要去拜见二品大员,恐怕尚书府的门房都不愿为他通传。   虽此举为下册,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尚书大人沉吟片刻,找人请来右侍郎跟营缮司郎中及员外郎,以及都水清吏司的一众相关人员。   这算是一个部门小会,都水清吏司是负责掌估销工程费用的,傅子寒所提出的想法,也需要都水清吏司的人来进行估算从而判断可行性。   “这,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啊。”听了傅子寒的提议,营缮司的人没有任何表示,但都水清吏司的人就有点坐不住了。   “诸位大人,且听下官解释。因着这事儿下官也不知道是否可行,所以才来请示尚书大人。”他说完,就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呈给了祝尚书,还有些简明的表格,他抄写了四份,呈给左右侍郎跟两司的郎中传看。   “丝绸在前两朝最为鼎盛,到今朝,因有棉织品的冲击,所以丝绸织物的用量逐年下降。但是自古有训,重要的场合中,丝绸制品依然是不可缺少的。但是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今上许是打算重启丝绸之路,所以这丝绸织物的储量准备必须得提前进行。”   这话一说出来,工部的两位大佬交换了个视线,右侍郎温和的询问他是从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下官是从邸报上分析出来的。再加上这些年虽然偶有天灾,但总体来说,依然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此上,如何增加国库收入,增强我朝对外的影响力就是重中之重了。相较于边市互市,重启丝绸之路的代价最小影响却是最大,且还能用我朝的各种精美丝绸瓷器,换回来西域各国的金银珍宝,增加国库。”   他给出的资料条理分明,表格也是一目了然,连不太懂这些的右侍郎都能看得明白。   “且这并不是推行天下,而是在京郊三县进行试点,若是可行,再推广不迟,若是收益不如预期,这三县也没有任何损失。”   他就不信一趟丝绸之路走下来,连个民间集资都还不了。   其实最是一本万利的还是海上丝绸之路,但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尝到了甜头,才能顺利进行下一步。   今年因为天时不好而致使蚕桑减产,想要赶在朝廷下令重启丝绸之路前储存足够的丝绸织品,今年秋冬这两季不可能白白浪费掉。   其实傅子寒提出的工艺改进是古人早就实施过的,只不过是被他有效的糅合到了一起,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流程。而这套秋冬时间都能不停工的流程依靠的基础,就是傅子寒提出一定得修建的工坊。   如果这份提议能够实现并符合预期结果,那么傅子寒必定又立大功,到时候圣上肯定得嘉奖于他,升官是肯定免不了的。   只有他表现出了向上的潜力,他家立文才能在太学里面挺直了腰杆。   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傅子寒愿意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 第59章 教育跟赚钱同时抓   “娘, 我不去!我堂堂尚书家的公子, 还得像个农人一样挽起裤脚下地,太失风度!”   袁小胖在家里抱着廊柱嚎。他去了两日,第一次还好点, 就让他们几个少年跟在老农身后去地里观察桑苗的存活情况,还能见到农女采摘桑叶, 倒也是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   可昨日是第二次过去,就被傅子寒那奸诈小人的爹给拎着去了桑园。   桑园本身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那里除了桑树之外,都没有啥牛马之类的牲畜,所以也没有他印象中那种难闻的味道。可桑园里还养了鸡和鹅!   那些鸡白日都在桑园寻食, 夜里就被赶回桑园外面的鸡舍。本来也没啥, 他袁小胖又不是没有看过鸡长啥样。但是看归看,他从来没有过一脚踩下去全是鸡屎的遭遇!可恨那几个家伙还在旁边笑话他走路不看路,活该有此一难。   他气不过,就想去踢那只在他脚旁边拉屎的鸡,可是!没想到这鸡还有保护者!   一想到这里袁小胖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到现在屁.股上还疼得不敢沾凳呢。若不是傅子寒大人来得快,他恐怕得命丧鹅口!   他受到皮肉之痛, 那几个看他笑话的也没落到好, 被傅大人责怪了几句, 还让他们写一篇文章。不拘写什么,反正要是他们昨日看到的想到的。   特别是笑得最厉害的文昀小儿, 除了文章之外,傅大人还让他抄写论语!三天内写完!要小胖说, 最好让他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交上去,让那家伙抄书抄哭!   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胖子,袁公子双手双脚抱着廊柱的样子,让他娘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自家儿子总是长不大,又没他爹那种圆滑和机灵,人家稍微戳他一下就能像个炮仗似的一蹦八丈高。笑的也是自家儿子虽然笨了点,却没有其他家公子哥儿那些黑心肠,看他撒娇耍赖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心软。   正不知道要不要强迫儿子去傅家的时候,丫头捧着东西过来,说是傅家下人送来给公子的。   袁夫人打开一看,是一封信跟两本书。   信是写给她家老爷的,但是没封漆,也不存在要不要保密。而那两本书,一本是《农书》,一本是天文历法方面的杂书。   “诶,傅大人真的把这两本书找来给我看了?”   袁小胖也不知道何时放开了廊柱,站他娘旁边,伸了个脑袋去看漆盘上的东西。   “是傅大人给你的?”   “是啊,昨日说到写文章,有篇时策里面就写了农桑之事,儿子有几个问题完全不知道,傅大人就说先找两本书给儿子看看,看完之后再说其他。”   袁夫人想了想,拿起漆盘上的那封信,展开来。   信上的内容跟小胖说的差不多。说是袁公子去了京郊农庄之后,很多都没曾见过,也不理解,所以他希望能让袁公子抽空看看这两本书,不求他完全背诵下来,却也要知道四季历法节气之类对应的农事。   信中说,袁公子工科上颇有兴趣,虽以后不一定要做这方面的事情,但是不管是日后出仕为官一方,还是在六部任职,都需要对这些有基础的了解,至少要知道农人是如何耕种农田,四时节气对应的农事要如何进行。   总而言之,概括起来的中心思想就是,你可以不养猪羊鸡鸭,不耕种田地,但你得知道那个季节出产什么,猪羊鸡鸭长什么样儿的基本民生问题。更得知道,农人做这些到底有多辛苦,生存有多艰难。   傅子寒肯定是不认为他们这些公子哥会因为这区区的几节课就改变整个人生观,就把农人看得多重要,但是只要有一人能多为农人想一想,能为他们谋点实际的利益,那就是成功。   别说在古代这个时候,便是他生活的那个高速发展的时候,瞧不起农人的还大有人在呢。   袁夫人也是世家出身,但是她出身蜀地,那里也有良田沃土,打小就跟着爹娘来往于各个庄子,农人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心里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们更容易体谅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但是体谅归体谅,她也是真不能理解傅子寒的做法。看农书可以,学习历法也是应该的,但是让她儿子亲自去田里地间,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对了娘,傅大人说太傅大人过些日子要去京郊农庄看他们那个什么蚕茧工坊,说若是我想投个好印象,就过去勤快一点。他不会在骗我吧?太傅大人去太学国子监还有点靠谱,去京郊农庄要干什么?”   “傅大人亲口跟你说的?”   “是啊娘,傅大人还说不但太傅要去,工部和户部的尚书大人都要去呢。你去问问我爹去不去啊。”|   袁小胖突然扯起这事儿,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袁夫人轻轻拍了拍袁小胖额头一下:“我的傻儿子诶,若是真的,你只怕要多去几次才行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太傅的孙女跟太子殿下很可能过两年就要成亲,太傅如此关心农事,怕不是在为太子殿下盘算什么。   不管真的假的,既然傅子寒通过自家傻儿子的口跟她透了这么个消息,那就是在卖他们的好,投桃报李的,她自然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果然,等到袁大人回来之后,听到妻子这么一说,当即就点头:“工部提交了一份计划,说是要进行民间集资建桑蚕工坊。这即将要新建的工坊是傅大人与工部另两位主事查阅了很多书册才设计出来的新式工坊,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户部现在也在议论这事儿,过两天等那工坊建好了,肯定是得去走一遭的。”   说着说着,袁大人双手背在身后,就在廊前来回踱步,眉心紧缩,似有什么很困难的事情让他下不了决断。   袁夫人也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的女人,也知道丈夫的公务不是自己能插手插嘴的。只是看着丈夫面露犹豫,她心里也跟着揪起来,特别是袁大人在来回踱步,绕得她头都晕了。   “夫人,咱家公中还有多少能支配的银两?”   “之前去买了田地,二弟修缮老宅我给送了五百两过去。下个月铺子的银子还没送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不过现在的话,一两千两还是有的。”   袁夫人家也是世代书香耕读之家,家里良田商铺的收益,让家族里的人吃三辈子都吃不完。   “若是户部同意了工部的计划,夫人就立即遣人去买那个期票。”   “期票?啥子期票?”   袁夫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家老爷说的是什么东西,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期票就是工部提出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普通人可以在工部去买桑蚕工坊的期票,为期有一年,三年和五年三种。但是现在五年的那种恐怕不会被同意。所以最可行的就是一年跟三年的期票。有了这期票,就能在每年腊月兑换你票券上写明的那些利息银钱。一年期的同时还本付息,三年期的头两年都是只领本钱,最后一年本息同领。”   “这……工部不怕给不出钱来?”   “嘿嘿,夫人啊夫人,这个傅子寒可不简单,他就只看了邸报就察觉到今上想要重开丝绸之路的想法,才提出这么一个计划来的,若是真的成了,这蚕茧工坊可是香饽饽!到时候再想伸手分一杯羹,怕是连味儿都嗅不到。”   袁大人不愧是户部的金算盘,别人还在讨论傅子寒的异想天开是不是中邪了的时候,他已经看出这蚕茧工坊就是个下金蛋的金母鸡!   |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要买多少合适?”   袁大人拿起算盘拨了一会儿,拍板决定:“先买一千五百两的期票,跟老二家的带个话过去,让他们能凑多少凑多少。咱家也别太显眼,不然肯定有人会在事后捻酸说小话。”   “怕啥子,就说是我的主意,用的我的私房钱,未必他们还要来查我们家的账?”   自家老爷都说这事儿可谓了,袁夫人也不会跟他唱反调,这么多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当即,袁夫人把傅子寒送来两本书的事情也跟老爷说了,袁大人自然是同意的,还说让小胖多看多学,说不准以后他想要出头就靠这个了。   他们两口子在家里商量如何凑钱,另一边傅子寒也在跟尹珂说这事儿。   但是傅子寒的重点没放在蚕茧工坊的期票上,他的想法是让大舅子跟老丈人同意在同县那边置办田产,不需要良田,哪怕是贫瘠土地都行,他只需要一片山林和水源,还要开阔点的地盘,好建一座织锦跟缂丝的工坊庄子。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瞥向丝绸的时候,傅子寒觉得自己可以瞄准更高端的产品,比如轻薄如烟罗的单色素纱丝绸,比如富丽堂皇的双面织锦,再比如只有少数高级匠人才能掌握的缂丝。 第60章 问题的所在   有了精准目标的话, 所需要的工坊数量并不多。   尹家本身就是做布料起家的, 在京郊买上一个小庄子弄成布料染坊农庄,然后在同县那边大量置办地产建棉田桑林,通过尹家以前的老工坊进行加工, 送去京城销售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家姑爷可是京官,又是工部的主事, 虽然品级低一点,但是要护持尹家的生意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虽然对官员经商没有太过强硬的要求,可如果你的手笔太大的话,任然会引来御史的弹劾。更有可能让那些权贵盯上,想要夺取其产业。   傅子寒不过是个六品小官, 本身实力还达不到让人忌惮不敢轻易得罪的地步, 只依靠他并不能太信任的姨父,他也不敢过于冒失的置办家业。|   正好,尹珂的陪嫁里面,就有三间位于京城东西两市的铺子。其中两间是棉布铺,另有一间绸缎铺。   尹家的这三间铺子地段不错,经营得也有些年生了, 给尹珂做陪嫁, 其实也是想要借着这三间铺子的收入供养傅子寒一家, 只期望他能看在金钱的情面上,对尹珂多加包涵。   付子涵能够理解尹家两老对女儿的一颗拳拳爱护之心, 但是不代表他就愿意问心无愧的接受这三间铺子,所以, 在尹珂给他过目的时候,傅子寒才会让尹珂自己去找他大哥派人过来管理。   现在倒是正好用这三件铺子来验证他的想法是否可行。   两间棉布铺他没有进行大的改装,只是分工明确,位于东市的铺子依旧走的是尹家那边的货源,花色款式都是现今最流行的,就算是江浙一带的贵女也多是喜欢这些花样来缝制衣裙。   第二间位于西市的棉布铺则改成了丝绸铺,进的京郊染坊那边的货源,品质虽然比起以前那间绸缎铺的质量要稍微次一等,但是在花色上则更加鲜艳多彩,甚至还有好几种以前没有出现过的颜色。   最初在售卖的时候,掌柜跟伙计还惴惴不安,生怕一匹都卖不出去。因为傅子寒给这些丝绸的定价可都不低,特别是那几种时新的颜色,比起之前最好的丝绸还贵上两成。   另一间绸缎铺则变成了只卖精品的铺子,这里没有其他店铺那样的大堂,也没有货柜。只有二楼中间设置的展示柜,展示丝绸制成的成品,包括了十几种刺绣的绣品,还有锦、绢、缂丝等等非一定品级不能穿着的布料。   这里的掌柜经过专门的培训,伙计和婢女也有严格的训练。他们会根据顾客的性别分开接待。   在经营上,傅子寒并没有太强的能力,他只是跟尹大少派来的管事稍微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现在的经营模式都是那位管事做主安排的,傅子寒也就在营业之前过去看了两眼,没发现有违制的地方就行了。   三间铺子他给出了大致的规划之后,傅子寒就将这事儿全数交给尹珂和静姝母女俩去打理。在她们身边还有宋嬷嬷和尹大少派来的那位能力强悍的管事,就算这对对经商半懂不懂的母女做出了错误的安排,也有人能给她们收拾烂摊子。   接下来的时间,傅子寒就将公务之外的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教导四个孩子身上。   相对于袁小胖的抗拒,文昀和柳博立对去农庄反而表现得兴致勃勃。   一到了那边,两人就主动的更换了衣衫,撒欢似的往桑园里跑。   傅立文以前就跟父亲在村里住,对于农事他了解的说不定比傅子寒还要清楚。毕竟当初傅子寒重病在床的时候,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傅立文也曾打过自己去耕作的念头,只不过后来被病中的父亲和照顾他们兄妹的福婶给阻拦了,   如此过了好些天,傅子寒正觉得自己的教学走上正轨的时候,文老先生把他叫过去,好好的说了一顿。   “立文跟博立明年就该下场了,他们现在的时间很紧,你带他们去农庄老夫并不反对,但是近些日子看来你有些过了。农桑之事孩子们略做了解即可,他们和你不同,你是工部主管这事儿的官员,就算一心扑在上面都是应该的。但是孩子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以后就少带他们过去吧。”   反正文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傅子寒现在带着孩子们不务正业,怕是要耽搁他们明年科举的事情。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那文老先生就打算剥夺了傅子寒教育儿子的权利。   对于文老先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傅子寒有些不能接受。而且他认为不能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绝对是作为父母最大的失败。   但文老先生说的也很正确,傅立文迟早都要走上仕途这条路,那么在这个时候打下扎实根基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农商之学,大可以等他科举之后再说。毕竟傅立文的年纪还太小,就算顺利的通过了科举,弱冠之前就选官的可能性也太小,除非他能一举考中一甲,进入翰林院,否则还得在家里多呆几年,等到年纪和阅历足够了,才能真正的出仕。而这在家里呆的时间,用来了解现在傅子寒想要教导他们的知识,才是最适合的时间。   被老师这么一敲打,傅子寒也开始正视自己的教学方式。他现在是下意识的用了他所接受的那些教育观念来教导孩子们,但是很显然,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形式根本不可能让他的那些教育观念得到实现。   就比如说三观这个问题,傅子寒觉得要学会尊重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应该给与足够的礼貌。这一点傅立文做得很合他的心意,但是袁小胖就不同了,完全是那种纨绔子的做派,但是偏偏文昀和柳博立对他的这些做法都不排斥,虽然他们也在尽力接受傅子寒的教导,可偶尔透露出来的本身的想法,更偏向袁小胖一些。   初时的时候,傅子寒觉得很累,他想尽力去扭转几个孩子,却往往被袁小胖气得无力。后来还是立文私下求教他为何一定要让袁小胖改变,说小胖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以他的出身来说,他现在的作为已经是非常优秀善良的了,去看看其他世家的公子行事,就能充分明白这一点。   被儿子这么一说,傅子寒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他整夜没有睡觉,直坐到天明,才算彻底的融合进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他生长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这个世界还有着最严苛的尊卑阶级。贵族打杀一两个奴隶基本没人会认为不对,甚至面对普通人,那些权贵都没把对方当成一条和自己同等的生命。|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傅子寒在自己每日的日记上面,将这一心得体会记录了下来,他希望在自己致仕之后,能回去乡里开办学堂,那个时候就能利用自己这些年积累的经验,更好的去教导孩子们学习和生活。   也是在记录和总结的过程中,傅子寒才明白自己跟文老先生之间的分歧产生的根本,就是因为他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文老先生虽然已经很开明,很平易近人。可是,毕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从小过的生活,都是衣食无忧的,自然是没办法深刻的体会,位于底层的农工商人他们的后代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傅立文跟文昀他们,因为尹食无忧,他们学习最根本的动力就是参加科举,从而一朝闻名天下知,然后出仕,然后走上高位,最后娇妻美妾,儿孙成群,高堂大宅,锦衣玉食。这就是他们这些富家子最基本的人生追求。   可是对于底层的人来说,他们读书更多的是想要改变自己目前的现状,甚至很多人都觉得,读了书,识了字,哪怕不能像那些官老爷一样科举晋升,至少也能谋得更好的差事,挣更多的钱,能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所以这便是两个阶层的人,天然的想法差异,这一点是傅子寒最初的时候并没有领悟到的。或者说,他知道这两种差异的存在,然而却自动的代入了第二种,根本没将自己摆在世家子的位置上。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能完全继承原主的意志的缘故。   而在这一日一日的学习总结中,更加上在衙门里接触的人比之前更加复杂,傅子寒对于当今社会形态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能够及时的调整自己的思想状态,不会再一味的将自己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当成常识,显得自己某些地方很是异于常人。   在他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之后,对待袁小胖这种天然有种心理优势的学生,也能采用更合适的方法加以引导。   说来傅子寒自己也觉得很是奇怪,他这么折腾,袁大人似乎都不曾说过什么,好像把儿子教给他就十分放心似的,这一点有点怪异。   他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最后的可能性都指向他那个连自家都不能十分明白的家族背景。但是这也说不通啊,傅家就算当初再怎么强盛,现在也都不复存在了,他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老师文老先生,连他姨父都不值得完全信任并依靠,所以,袁大人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若说傅子寒一点不好奇也不可能,但是他很有中佛系心态,并不会去强求一个结果,反正到时候该他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现在去追寻也找不出真相来。   不得不说,傅子寒这种心态救了他,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若是去追寻原因的话,很大可能保不住现有的一切。 第61章 上司来视察   六月二十八, 天气晴朗, 因着前两日下了雨,这一天的温度并不觉得特别热,再有徐徐微风拂过, 骑马走在路上,颇有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觉。   从皇城出东直门, 再走上二三十里就到了京郊农庄。   这边是全桑园蚕茧工坊,依着地势建造的工坊远远看去一层叠着一层,青砖褐瓦,墙壁用粉白的石灰涂过一层,在阳光下略略泛着莹光。   走得近了才发现, 顺着以往的石砖小路另建了两条可供两条驴车上下而行的碳渣道。   |   “为何用这建路?”太傅在山脚下的庄子口便下了马车, 在常随的搀扶下沿着石砖小道往上走,看到左右两边的碳渣路有点不知道用来干嘛。   “这是傅大人提出的建议。”庄头早早的迎了过来,有问必答,“之前这边都是用木柴烧水缫丝,后来傅大人跟王大人设计了炕式水锅,只需要每一处工坊建一个火炉便可持续供水, 还从山溪中引来活水, 以便控制水温。烧过的碳渣之前都是堆放在山脚下, 后来傅大人说碳渣铺路易渗水,不会产生淤泥水洼, 才着人沿着石路修建了两条碳渣道,方便运送石炭和桑枝蚕茧等物。”   以前只有一条石头路, 大家要运送东西都靠背和挑,后来修建了这么两条道,上下各行一边,不会发生冲撞不说,还节省了人力物力,连带工效都提高了。   一行人沿着石路上到第一处工坊。这里是捡蚕茧的地方,高高的木架靠墙一溜儿的立着,大竹筛子装满了收来的蚕茧,熟练的女工们分散站立在中间桌上搁着的竹筛子边上,手指麻利的翻飞,捡出品质合格的蚕茧放到身边的竹筛子里,那些不合格的则放到另一处统一处理。   太傅他们进去,引得那些女工们纷纷俯身下拜,最后还是太傅老人家挥手让她们免礼,并让她们继续干活,说自己等人就是来看看的。   女工们战战兢兢的捡着,生怕有个疏漏就让大官们给拖下去了,一时间工坊内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太傅看了看工坊的设置,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墙角处的一溜儿突出来的泥垛子。   |   “这里面是中空的,王大人让营造局的匠人们烧制了方形的陶管,等到天冷的时候,将上面工坊缫丝的热水引下来,在陶管中流过,产生的热气可以增加室内的温度。一来是避免了蚕茧冻伤,而来也是让女工们不至于因过于寒冷而手足生疮。”   这其实原本是傅子寒的想法,但是他深谙凡事不能吃独食的道理,在隐晦的引导了同僚王大人想到这个点子之后,就将功劳全数安在了王大人头上,深藏功与名。   王大人又不是个傻的,自己能想到这点靠的是什么,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过后一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还不得感激傅子寒的“友好”?他在这个位置上都待了五年了,若是还不能动一动,估计考核的时候就该谋个缺去到外地走一遭然后致仕了。   现在的话,只要工部这事儿成了,他的功劳谁也占不去,考核拿个上是没问题的,再运作一下,不是没升职的可能。   傅子寒心道自己才是个新人,总不能一去就压了同僚一头,然而也不能一点成绩都不做,否则其他人就该把他当个软柿子了。所以除了这个点子之外,傅子寒在其他方面可是一点没退让。   跟这座捡茧工坊隔得不远的,就是一座缫丝房。   缫丝房的设置又不一样,在瓦檐下有着几扇只用石栏间隔起来的空窗。   “那是为何如此设置?这天要是冷下来,岂不是会冻坏人?”   有户部的官员提出疑问,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偷工减料,好截留公款中饱私囊。   “颜大人多虑了。”工部员外郎石大人率先反驳他,“这缫丝房一年四季都需要热水,天冷的时候还好,天气炎热的时候,如不能及时通风散热,只怕在缫丝房里面会直接闷死人的。”   一边说着,一边引导他们越过桑树幼木进入缫丝房。   这边的建筑跟下面蚕茧房不太相同,南北很是通透,两扇大门大大开启,穿堂风一过,热气随着风.流散发出去,哪怕中间的水炕热气腾腾,也不至于让人气闷到无法呼吸。   看到实际情况之后,便是户部那位大人也打消了怀疑。他们就是站在门口都觉得热得慌,特别是几位身材略壮实的,这汗真是如雨滑下。   太傅身体毕竟上了年纪,经不起骤热,便只在门外看看就在庄头的陪同下继续往上。   上面还有三四座同样设置的缫丝房,跟缫丝房相隔不远的其他建筑,都是需要冬日里由其供应热水的工坊。   看了一圈下来,户部工部的官员们心里也都有了底。   总的来说,傅子寒跟王大人的设计并没有太偏离现在主流的工坊,但是他们很多细微处的改动,既考虑到了工人的便利,又增加了蚕茧的利用减少了损耗。还有那改良的练丝帛的方法,采用的是猪胰煮练法,跟原有的草木灰煮练法相比较,这种方法既可以利用胰酶脱胶,又不至于因碱水含碱过重而损伤丝素。   这座农庄从养蚕栽桑,到缫丝练帛都囊括在内。   “为何没有织女绣娘?”   太傅站在半山腰,上下看了看。   庄头刚才说了,再往上就是专门的桑林跟蚕房,做工的到这里就截止了。   “回大人,青川农庄这边本身就只是工部试点的小庄子,地方不大,再设织坊跟绣坊的话,桑林的面积就得缩小。”   王大人也随侍在侧,听到太傅的询问后,他在尚书大人的示意下,上前一步回答。   他有意想要上一级,尚书也不刻意打压他。之前是他自己做不出来功劳来,想要提拔也找不到理由,现在既然有了功劳,傅子寒又愿意谦让,自然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就落到他头上了。   太傅沉吟片刻,略蹙眉:“若是蚕茧练出丝帛之后,纺丝可要运送到其他地方?”   “是。”王大人继续道,“在青川过去十余里,有一座中型农庄。之前这里主要栽种黍米,因本身土地质量不佳,产出一直不能让人满意。之前下官跟傅大人商量过,也去实地查看走访了一番,那里虽说农耕不行,但地势平坦,又有水源,用来设置染坊和绣庄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这要全部推倒重建,怕是有难度。”   王大人也机智,他不敢说户部很可能阻拦,只说有难度,至于这个难度是什么,就看太傅大人想得到想不到了。   他人也算本分,占了功劳的大头,也没忘记将傅子寒带上。他真要不带傅子寒,独吞了功劳的话,怕是回去之后有的是人诘难他。   傅子寒上前给诸位大人行礼,得允许之后才开口道:“原有的染坊和捣布坊在上游茗县,下官一直觉得这染坊的位置不是太好。因着染料虽然很快可以溶于水不见踪影,但此河打从京城东直门经过,那边的百姓日常用水都要依靠此条河流。染坊位置离城太近,河水沉淀时间不够,所以那边的百姓身体多有不妥。相反,若是将染坊搬到青川这边,位于河流下游,下一个城镇要在百里开外,河道且多迂回,有足够的沉淀时间,对下游百姓也无甚影响。”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环境保护的观念,百姓的生活日常用水都在河中取用。大富人家还有自掘的水井,而沿河的平民吃喝洗衣全是用的河水。虽然说染坊是用的植物染料,但是多少也会伤及身体。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这种观念而已。加上这日积月累出来的毛病,大部分人也都会以为是身体自然的疾病,怎么都想不到河水污染上去。   傅子寒提出这个问题本就是有些冒险,因为对于达官贵人来看,河水是否污染跟他们无关,更主要的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有问题的,自古谁家染坊不是取用的河水?   然而傅子寒敢这样冒险,当然也不是个愣头青,他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日子,元青大师跟绣坊那里路过,说绣坊截取河水伤了风水,这才有下官建议搬迁的念头。”   元青大师的名头可不弱,曾是帝师的老和尚说话的分量比太傅还重两分。   “元青大师何时路过京城?”太傅眼一瞪,盯着傅子寒不放。   “就半个月前,下官陪同王大人去茗县查看那边绣坊的情况,正好遇到元青大师在庄子外歇脚。他老人家身边只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沙弥。下官曾请大师入城,大师婉拒,说他要赶去归元寺,只在那里略作停留,并且不许下官对旁人说起他曾来过。”|   “既是大师不许,为何你今日又开口了。”   “大师不许下官对人言说,是因为大师要赶着去归元寺,怕因为下官多嘴,引来旁人叨扰,误了大师的正事。可归元寺本就离京城不算太远,便是依着大师的脚程,两三日前也该到了,所以下官今日才敢说出这个缘由。”   傅子寒这么一解释,其他人也都释然,觉得他这人虽然多事儿了点,但办事倒还稳妥,为人也不迂腐。   太傅大人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点点头,转身去跟两位尚书大人小声的探讨有无搬迁绣坊的必要。 第62章 寓教于乐   傅子寒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快速的擦掉额头上的湿意。   他今天说的那些话严格来讲是不太合适在这个场合说的, 但是错过今天的机会, 想要再提出这个建议就很难了。   所幸太傅大人并没有觉得他做错了,甚至还主动找人来询问具体情况, 并让人去找了医师过来。   严格来说, 现在的医师并不能肯定傅子寒说的那些问题就真的是问题,但是从他们专业的角度来讲, 傅子寒所忧心的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像他们这一类市井出身的医师,比起皇城里的御医自然不如,但对老百姓的情况,就烂熟于心了。   被请来的医师是青川本地人, 家在离庄子不远的地方。早前的时候也在京城西南角坐堂看诊, 一看就是三十年,对于那边的平民身体情况如何, 几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大人这么一问,小老儿还真觉得很可能是傅大人说的这样。西南角外城那边的百姓身体的确不如内城,原先小老儿还以为是他们更加操劳的缘故, 可现在想起来, 说不得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这位医师也是个圆滑的人,并没有一口肯定或是否定, 但是他说的也是实话,便是大佬们派人去一一调查,得出的结论也就这样了。   等到大佬们找地方坐下继续商讨的时候,王大人拉了傅子寒到角落里说话。   “傅大人, 你今天太过冒险了。”   “但是不冒险也不行啊,若是不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大人们正视,过些日子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也是个问题,但是王大人想,就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也做不到拿自己的前途去拼的地步。   他们俩在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旁边过来两人,是户部下面的两位主事,跟王大人也是老相识了。   大佬们在里面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若是再不往回走,只怕要撞上宵禁。可听里面说得正火热,也没谁敢去提醒一二。   傅子寒还好,反正第二日是休沐,他家的庄子离这边不远,大不了不回去。但是其他大人就不成了,特别是户部的邱大人,家里小孙子刚满周岁,每天不瞧上一眼这浑身就难受,让他晚上不回家,他怕是整宿都合不了眼。   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提醒诸位大人,只能想点其他办法了。刚巧庄子上新弄了批蝉蛹,油炸了撒点细盐跟茱萸粉,味道杠杠的。就是不知道诸位大人敢不敢下嘴。   傅子寒是个胆儿大的,他招来庄头安排了一番,借着送茶水茶点的机会,把几样根本不可能上诸位大人餐桌的小食呈了上去,各色炸虫子就有三四种,还有山里的山珍经过巧手烹调而成的小食,吃那么一筷子,简直能爽到心肝脾肺里去。   这些东西端上去的时候,还真有两位大人变了脸色,但是架不住太傅大人跟户部尚书两人举人是个隐形的老餮,在询问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之后,当先就提着筷子夹起送入口中。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被点亮了什么新属性!   有人极度喜欢,就有人极度适应不.良。但是那位适应不.良的大人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靠山吃山,人家庄子也没其他的好东西上供,能想尽办法调理出这些吃食来,怕已经是榨干了脑子,他们还真不能说什么。   但是被这么一打岔,再抬头就看到天色不早,太傅大人起身表示要赶回内城去。至于这边的事情,等过了休沐日,他们找个时间去跟圣上汇报汇报。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傅子寒没有跟着离开,他选择留下来交代庄头后续的事情。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时间重点肯定在搬迁绣庄那头。再有,他们这边如果出了效果,说不得就要开始准备丝绸之路的重启事宜。   哪怕这些事情跟他扯不上太大关系,但是不妨碍他在里面分一杯羹。他可是有老婆孩子要养的男人。   瞧着大队人马离开之后,没多会儿,从旁边跑来几匹马,当先的是柳博立和袁小胖,之后是立文跟文昀,再后面的三个少年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是哪家的公子了。   “你们几个怎的还不回城?”傅子寒站在庄头旁边,看着意气风扬的少年们,脸上带着笑,虽然口气略带质问,但神情跟态度可算得上温和了。   “傅大人。”   柳博立一跃而下,牵着马过来。   “傅大人,刚才我们几个去了旁边的庄子,发现那边也在自发的栽种桑林,但是我看他们建的蚕房怕是不太合适。”   这点傅子寒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不仅是旁边的庄子,青川县稍微有点规模的农庄都在观望,只要他们这边的作为被肯定了,接下来只怕整个青川都会成为桑园。   但其实这样是很不妥当的。因为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发展桑蚕养殖,而且为了这眼前的利益就荒废了良田,被朝廷知道,肯定会受责难,到时候这锅还得工部来背。而工部落实到人头上,可不就得他跟王大人?   傅子寒招呼了几个少年跟着他去自家庄子,又让下人去城里挨着送信,言明他们家工资公子少爷都在城郊傅家庄子上过夜,之后才告辞了庄头,领着一群少年策马离去。   庄头一直在山脚下看着他们走到不见影儿了,才回转身去安排晚上的事情。   现在蚕茧还不多,不需要整夜做工,油灯又容易出事儿,因此上到了视线昏暗的时候,就会锁了工坊,让工人们回去休息。   “父亲,您还没说要怎么解决其他庄子跟风的事情呢。”   吃了晚饭,傅子寒领着少年们直接在水池边的柳树下席地而坐,一是为他们讲解功课疑难,二是听他们天马行空的畅所欲言。   在讲解完一篇四书中的文章释义之后,他们开始了聊天模式。   听到儿子发问,傅子寒并没有一来就给他们说自己要如何解决,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让他们来说说看若是他们为政,该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觉得就该同意他们该做桑蚕养殖,这样来钱快啊。”   混不吝发言的是钱大人的儿子。钱大人是刑部的官儿,不大,正五品,四川清吏司郎中。他家夫人跟袁大人的夫人同出蜀地,平时走动也勤,所以钱大人的这个儿子跟袁小胖也是焦不离孟。   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袁小胖这性子,除了刻意巴结利用他的人外,他真心相交的好友基本上跟他的性子也差不离儿,都是属于怂且熊的属性。   不过好的是钱公子毕竟有个刑部郎中的爹,对律法典籍肯定要了解更透一些,作起妖来也知道适可而止。   至于另外两人,一人是出身侯府,不过到他爹那代就不得再承爵了,他兄长现在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虽然品阶还不高,又是荫官出身,但是只要自己给力,家里也支持,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还有一人的伯父是山西知府,其父原本也是朝廷官员,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而他伯父也子嗣不丰,到现在家里也才一个未成年的庶子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因此上对弟弟家这根独苗,也是当做亲子来培养的。   出身侯府这孩子对这些问题完全没有概念,典型一混日子的主儿。倒是那位知府的侄子,叫做舒询的孩子想了想,提出了反对意见。   “自古民生才是社稷之根本。若是都奔着钱财而去,谁来耕种?没有农人耕种作物,粮食从何而来?以小侄看,这股邪风不能助长,一定要及时掐灭。”   傅子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抚掌笑:“那贤侄可来说说看要如何操作?”   少年并没有急着开口,先是沉吟了一会儿,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才慢条斯理的讲述自己的看法。   他觉得全部都去种植桑树养桑蚕并不实际。先别说这青川县自古以来就是京城重要的产粮地,就说那些眼红蚕庄的庄子匆忙上马修建的蚕茧房就不合格。他们今天也看过,大部分的蚕茧房还是采取的以前的老旧样式,规模小还无所谓,真要如蚕庄这般整合成一条生产线的话,他们那些设计就完全不可取了。   “小侄以为,便是要改种粮为种桑养蚕,也该选取合适的地方进行,而那些沃土良田是万万不可动的。若是不顾后果随意改变,只怕圣上也会大怒。”   “贤侄考虑得不错,但是该要如何进行你可有数?”   “这个……小侄尚未有思绪。”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他们又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而且少年们的重心也在功课上,能说出粮食乃社稷之重,民生之根本,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老师,学生觉得,一味的压制不可取,不如分儿化之。城北茗县那边多丘陵,是栽桑养蚕的好地方,而青川这边虽然是种植粮食的重要地域,但也不是不能涉及到丝绸上来。可以安排各庄修建绣坊以及染坊等等功能单一的工坊,这样便可以聚集女工甚至老幼之力。每个庄子只负责一样,又方便管理,然后各庄之间工序交错递进,就犹如一个大的,大的……生产链?”   生产链这个词是傅子寒教给他们的,用言语文字甚至图画来形象生动的阐明了这三个字的意义。柳博立在当初听的时候就记在心头,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这三个字用在此处真是再好不过。 第63章 莫名而来的忧郁   柳博立的想法虽然很粗略, 但却是最符合实际情况, 当然,这其中是否能如此安排,或者怎么安排, 还得有专门的人去实地调查之后才能确定下来。   傅子寒也不是要求这些少年立刻就能拿出干货来,毕竟他们还小, 见的少,很多关键的问题也想不到那么细致。但是能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去考虑问题,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可以说, 他们一旦出仕, 绝对能甩死读书和纸上谈兵的同窗同届很远很远。   “《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试陈教农之策。”   猛不丁的, 傅子寒就给诸位少年出了个题目, 让他们去写一篇时策, 待下个休沐日交上来。   并且傅子寒还给了他们一些书目,让他们可以去翻看, 甚至说会叮嘱青川这边三处实验农庄,这一旬之内, 他们可随时过去观察求教。   做时策不是没有过,但是像傅子寒这样给出题目范围,还给出思路的,除傅立文和文昀外,其他少年还是第一次接触。   一时间他们几人反倒跃跃欲试,想要在几人里拔个头筹。   这些日子傅立文已经去了太学就读,而文昀被圣上特许进入国子监就读。因此上这七人中除开柳博立跟文昀外,另五人都是太学的学生。不可避免的,就成了小型对垒。   傅子寒不阻拦他们之间小小的竞争,这样良性的竞争反而能激发他们的思维,碰撞出思想上的火花。说不准若干年之后,他们之中便有人会将今日的小小火花蔓延成一片烈火海洋。   给了他们题目之后,傅子寒就离开了,留下这些少年自己去思考。   回到书房后,傅子寒打开前些日子没有读完的书,认真的揣摩,一点一滴的记载下自己读后的心得。在他身后的书架上,他抄写的书册,还有记载了他读书心得的笔记,编成了序号,一一摆放在上面。   跟这书架相对的,是另一只新做的竹书架,上面的书和笔记要少一些,还有一叠山石子压着的文章。这书架是属于傅立文的。有时候傅子寒也会去翻阅一二,并在立文留下的存疑处写上自己的注解。   父子俩就通过这样的方式,隔着时间和空间用笔记来对话,效果目测还不错。连文昀和柳博立也申请要在这里搁置属于他们的书架,然后大家不拘时间,自主翻阅批注。   城里傅宅的书房按照孩子们的意愿已经布置好了,但庄子这边因为少有外人来,所以目前还只有傅子寒父子俩的书架。   提笔画了一副大致的陈设图,傅子寒叫来管家,让他去找人按照图上的样子重新布置书房。   新布置的书房分为内外两处。   内书房维持大部分不变,增加了私密性,这里以后可以让静姝也来读书。傅子寒不觉得女孩子无才便是德。读书明性,女孩子只有眼界高了,心胸宽了,才能更好的掌握自己的人生。   跟小书房隔了一个莲花池,就是大书房。这里的大书房设计的颇有唐风,四面是开阔的设计,中间摆放有数面书架,书架皆是双面设计,每个书架之间有足够宽敞的空间,摆着草编的席子,供人席地阅读。   若是天冷了,用屏风将四面围上,便能阻隔寒风冷气。   当然,真到最冷的时候,他们还有和风堂可以用,那里是暖炕设计,采用了后世的组合式家居风格,还有日式的暖桌,十来个人围桌而坐也不显得拥挤。   第二日,傅子寒带着赶来的尹珂跟静姝出去游玩了,把一群半大小子扔在庄子里,随他们去玩。他对这几个孩子的品性还是很放心的,哪怕是熊且怂的袁小胖,也只会跟同阶层的人较劲,而不会去刻意为难平民百姓。   从傅家的庄子出去,往茗山那边走不出十里,便有一处极广阔的荷塘。   这时节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一眼望去竟似看不到边际。粉红,月白的荷花亭亭玉立,随风摇曳婀娜多姿。   |   傅子寒本就不是个善诗文的人,看到眼前这景,也就只能脱口而出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而已。   尹珂也是读过诗书的,她是反应慢,不是愚蠢不知事,甚至因为她不善跟人交流,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闺房里读书习字,论到诗书,可以说尹珂的学识秒杀大部分的贵妇人。   而静姝相比之下反倒不如尹珂博学,可胜在她年纪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学习,而且她的画实在不错,擅工笔,画出的荷塘宛如真境一般。   大半天的游玩作画,在女儿画好的荷花图上,傅子寒提笔给填上了一句“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的诗句,恰应了女儿画中之景。   丈夫跟女儿作画习字,尹珂也放开了心胸,坐于亭榭之中,抚琴清唱了诗仙李白所做的“采莲曲”。   他们这边自得其乐,隔了若干远的位置,有武士围着的略高一些的亭榭中,帅气威严的中年男人闻声起身看去,只看到莲叶间被掩映了小半的水边亭榭。   “那边是谁家娘子?”   旁边伺候的人早就将周围的人员分布记在心中,这会儿大人一问,随侍的人赶紧回答说是工部傅子寒傅大人携妻女在此游玩,已有半日光景。   既然是有了半日多的时间,那就是比他们要先来。他们这次过来也是临时起意,若是得知他们行踪在赶过来,肯定不会比他们先到,所以中年男人微微笑道:“难得听到有如此清丽的歌声。尉氏,去送些吃食给傅大人的妻女。”   听到他的话,旁边规规矩矩站着候命的中年女人福身领命而去。   送过去的吃食都是些新鲜的瓜果,还有一盘子西域过来的蜜瓜。便是她们家的夫人们都不一定捞得到一口,今日倒是傅家夫人小姐有福气了。   得了主人的命令,尉氏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他家主人在对岸听到傅夫人的歌声,为表赞赏,特送来一些吃食。   傅子寒眼睛缩了缩,短暂的一愣之后赶紧回礼。回的礼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是去岁的时候,他带着两个孩子自己酿制的桃花酒。度数不高,窖藏了半岁,又在饮用时加入冰块,配着淡淡的绯红,赏着眼前的美景,才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得了回礼的中年男人想要打开品尝,他身边的随侍却十分的紧张,想要劝阻一二。   “无妨,这是他当着众人面送来的,真有事儿了他可承受不起。”   男人挥退了一众紧张的侍从,饶有兴致的取出水晶杯,倒了三分之二杯后加入冰块,果然颜色悦目,还没入口呢,就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凉爽。|   |   举杯轻抿了一口,跟他平日里喝的那些花果酒不同,这酒的味道更醇,有种萦鼻的清甜香气。   男人纠结了好久,最后忍着再喝一杯的冲动,让人将酒封起来,送去给渝夫人。   “大人,刚才妾过去的时候,看到傅大人正带着他家小姐采摘荷花。妾多嘴问了一句,才知是傅大人想要采.花酿荷花酒。”   尉氏适时的说了这么一句,当下男人大喜,抚掌道:“尉氏你再去一次,就说,就说……”   “就说渝夫人喜欢,想要买几瓶如何?”   尉氏脸上带着轻柔的笑容,偏头看了荷塘那边一眼。   “对对对,你过去吧,顺便再问问他家还有什么好酒,给大人我搬几瓶回来。”   倒不是说他府里的师傅就酿不出这样的好酒来,但是什么人酿的这个很重要,对的人哪怕手艺差点,也能喝得人心里舒坦,若是那些个糙人,再好的酒都带着一股子沉不下去的苦味。   平白被安了一桩差事的傅子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去岁他家还没定下来在何处过日子,所酿的酒也不多,分了文老先生跟何大人一部分之后,剩下的还孝敬了老丈人跟几位舅兄,他自己都没留下多少来。这一下子肯定又得被分去一半多,实在有些肉疼。   不过看到尉氏的表情,傅子寒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加上她跟宋嬷嬷那不注意都没法察觉的眼神交流,还有刚才那盘子非二品以上官员都捞不着一口的蜜瓜,让傅子寒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   既然猜出来了,他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拒绝。   这次出来他用了特制的木篮子装了六瓶酒。其中三瓶桃花酒,三瓶梅花酒。除开他们自己喝了两瓶,又送出去一瓶,还剩下两瓶梅花酒跟一瓶桃花酒。看样子是保不住了。   傅子寒干脆连同木篮子一起,将剩下的酒都递给了尉氏,只是眼神中不自觉的带出一丝肉痛,看得旁人都有些想笑。   这肉痛一直到回去后都没见好,晚膳的时候,傅子寒直接开了一瓶梅花酒来喝,像是知道自家这酒怕是保不住了,赶紧多喝一口是一口。   除开傅立文之外的少年们都在下午时分各自回了家,晚膳的时候立文看到父亲孩子气的表现,低声问了妹妹缘由,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后,立文先是失笑,而后就若有所思的看向父亲。   “父亲,莫非那位大人是?”   “是不是都无所谓,横竖我们跟那位也没啥联系。”   傅子寒截断了儿子的话,抱着酒瓶子撤了。 第64章 被钱逼的   “父亲这是怎么了?”茫然不知所措的静姝看着父亲拂袖而去, 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 可看哥哥的表情又不大像,再转头看母亲,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茫然。   “没事, 我去看看。”安抚了母亲尹珂跟妹妹之后,立文跟着父亲去了中院凉亭处, 果然看到父亲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   “父亲。”立文跟傅子寒之间的父子感情很深,虽然两人都不会在口头上表达太多,但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比起其他人家的父子之间要轻松很多。   “你过来干嘛?”傅子寒回过神,捏了捏鼻梁, “我一走, 你又跟着来,你母亲跟妹妹会担心的。”   “父亲既然知道母亲跟妹妹会担心,那为何还要这么任性的出来喝闷酒。所以为了她们不继续担心,儿子只好来陪着父亲喝酒了。”   他家自酿的酒都是加了花果的米酒,度数不高,也就喝个气氛而已。但是再不烈的酒, 一入愁肠那也是愁上加愁。   还别说, 有个人陪着喝酒, 哪怕只是偶尔说一两句话,也能让人心情好很多。   傅子寒本身是个旷达的, 突如其来的小郁闷也不过是因为窥见了冰山一角而产生的。   但是现在转念想想,曾经的冰山早就坍塌, 留在水面上的不过是当年残存的一块冰坨子,随波逐流而已,大不了换个地方浪,还能把人给逼死了?   这么一安慰自己,顿时神也清了,气也爽了,更是有心情和儿子讨论哪家的小娘子可以去下聘了。把个傅立文臊得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父亲,只觉得有时候父亲幼稚起来连袁小胖都拍马难及。但这样的父亲却有一种让人很心疼的感觉,也很庆幸,这是自己的父亲,别人家都没有!   其实这点是傅子寒特有的毛病,在喝得微醺的时候就容易暴露出来。   当年他爹不疼娘不爱,只能自己哄自己开心。那个时候他偶尔也觉得压力大得他喘不过气来,便会放纵自己在独居的小公寓里痛饮,却又下意识的克制不能喝得烂醉,是因为知道除了自己外,并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养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对着镜子精分,镜子里的自己幼稚任性,镜子外的自己成熟稳重。那面镜子里住着的,是他平日紧锁在心中的小公举。   来到了这个世界,若说他一点不惶恐根本不可能,但他真的很好运,有个贴心稳重的儿子,有个乖巧温顺的女儿,现在还有个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的妻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畅饮沉醉之后的第二日,傅子寒开始了他繁忙的公务。绣坊的考察,染坊的改革,还有他自家缂丝工坊的建立等等,让他都恨不得把十二个时辰翻倍来过了。   跟他同样忙碌的还有那七个少年。   这个文章的题目看上去很简单,你可以照着书本上的内容来答,也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少年们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非要说出个子曰来,这就费大功夫了。   太学的学生还好点,他们家里的品级五品以上,三品不到,也是京城里最大的一个二代群体,夫子们对他们也不会紧迫盯人,只要不闹事就是个好的。   可国子监不一样,不说博士们会一一盯着,就是同窗之间的竞争都让他们时刻不敢松懈。   原本柳博立跟文昀进入国子监之后还是很老实的上课,下课之后也会留下来跟同窗交流。可最近几日大家发现这两日似乎在做其他的文章,不但各种翻阅书册资料,还常常一下课就跑出去不见人影,整天忙得连打招呼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这么着过了三四天的时间,文昀的后桌同学实在忍不住了,趁文昀埋头写字的时候伸头过去看了一眼。   “这么简单的题目你这么大阵仗?”才一看题目,那位同学就呲鼻,觉得文昀徒有其名,这么简单的题,随便就能写个三四篇出来。   “哦,我没写过呢。”文昀倒是脾气挺好的回了一句,也不生气,但也不理睬那位同学,仍旧埋头写写写。   有其他好奇的便问那位同学题目为何。能在国子监里留到现在的,便是天生愚笨也有限,转眼就提笔将题目写了下来。|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班上成绩不错的几位在拿到题目的时候,先是不以为然,而后便是凝神细思,最后竟然也忍不住提笔开始写草稿了。写着写着还不时停笔,去翻阅书册。   难道这题目里真有玄机?觉得很简单的诸位同学也不敢再发表鄙视的言论,纷纷皱眉苦思到底哪里深奥了。   在一众学子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时候,傅子寒也坐立难安的在衙门后堂等着老大召见。   今天右侍郎私下跟他讲,说他们报上去的方案已经呈到圣上跟前,成与不成,今晚就能知道。   尚书大人从散朝之后,就叫了王大人进去,有让人嘱咐他别急着走,说等会儿要见他。这才会有都过了散衙的时间,傅子寒还在后堂等待的事儿。   “傅大人,喝点热茶吧。尚书大人怕是还要等会儿才能见你。”   衙役对这位态度温和的傅大人也很有好感,不需要招呼就给换了热茶。还悄声的嘱咐了他一句。   “尚书大人今儿下朝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刚我去送茶水,王大人头上的汗都滴衣襟上了。”   傅子寒心里一凛,写过衙役后开始苦思到底哪儿出了纰漏惹得大人如此震怒。   他将接受桑蚕一事之后的大小事情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一一寻思琢磨,愣是没发现有出错的地方。莫不是王大人的其他事情惹恼了尚书大人?可也不该如此啊,王大人跟他一块儿接的这件差事,若是公务上出纰漏,肯定有他一份,若是私事,尚书大人的性子断不可能让私事耽搁了公务时间。   所以还是哪里有不妥当?   傅子寒敛目垂眼静坐在那儿,手指无意识的在桌案上敲击,心里再一次将经手的事情分条理顺的默了一遍。还别说,他这么来来回回的想了两次,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细小不易察觉却又至关重要的问题。   但是这些问题就算他们忽略了,也不可能让尚书大人震怒,毕竟人无完人,有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也是正常,最多责令他们返工就是,也混不到责难的份上。   在天色暗淡下来之前,王大人终于出来了。傅子寒一见他那样子,顿时一惊,不由自主的迎过去,递去一方手巾。   “王大人,这……”   眼前这位王大人哪里还有之前的风光,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来岁,三层的官服都透着隐隐的湿意。   王大人接过素白手巾,苦笑一声啥话也没说,朝傅子寒抬手一拱,快步离去了。   “傅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进去。”   一旁的衙役等到王大人出了后堂绕过照壁,才轻声请傅子寒进去房间。   他可不敢让尚书大人等他,赶紧整理了衣冠,掸了掸袖袍,傅子寒抬脚进了内室。   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连茶水都换了新的上来。   尚书大人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微眯着眼,靠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揉额角。   “大人召唤下官不知有何事吩咐。”   “坐下说话。”尚书大人淡淡的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来。   傅子寒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   “茗山绣庄一事,你可经手了?”   傅子寒怔了一下才想起尚书大人说的茗山绣庄是什么事儿。   之前太傅去蚕庄视察的时候,他不是提议将茗山绣庄搬迁到青川来嘛。回来之后很快便通过了,大概是前天,工部派遣了他跟王大人负责此事。但是一件事不能两个人同时去管,所以他们俩内部分工,王大人负责了绣庄的搬迁,他则负责染坊搬迁。   这样分配的原因是傅子寒觉得染坊的污水不能直接排入河流中,所以他想要选一处地势迂回的地方建立染坊,然后再建一个简单的污水处理系统。这个污水处理系统自然不可能是像他生活的那个时候一般先进,只采用了活水沉淀净化的方式,引河水混合了污水,再通过人工水道的一层层进化,最后得到的污水再注入河流中。这样一来就减低了污染的程度。也给染坊外面修建了额外的景观,说不定还能引来游人,依靠贩卖小型的染件绣件,附近村子里的人也能多一点额外收入。   他这两天就忙活这事儿去了,跟工部负责挖掘水渠的工人天天早出晚归的,根本不知道绣坊那边进行得如何。今日若不是尚书大人说起,他恐怕都忘记绣坊搬迁的事情了。   傅子寒心里虽然想着会不会是绣坊出了事情,但是嘴里也没耽搁,将自己跟王大人分工的事汇报了一遍,然后又取出自己这边的工程进度以证明自己说的都是事实。   尚书大人翻看了傅子寒随身携带的册子后,总算有了点笑颜。   “做得不错。如果这水渠照你的意思修建出来,倒是个不错的景致。”   “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工。另外,下官也有一事儿还要求教于大人。”   说罢,傅子寒将袖子里早早准备的一本薄册子呈了上去。   “这是下官在实地考察染坊所在的清源村的时候想到的。之前圣上有另开四门的意思,柳老先生和我老师文先生就是应召而来。下官斗胆建议四门所需学堂可以开设在此处,正好能将这一片利用起来,而后开拓出去,再建一园圃,周围可建民宅,到时候出租也罢出售也好,都是可以增收的。”|   傅子寒想要开发房地产挣钱也是被户部那些人锱铢必较给逼的,拿他们一点银子还得说不尽的好话,就算分拨下来,到他手上,也至少去了五分之一。   这事儿他不好说什么,都是惯例了,当朝一品大员都伸了手的,他能拿到五分之四都算是给他面子,听说还有人到手的只有三分之一,也难怪会出现偷工减料最后出事故的事儿来。   都是没钱给逼的! 第65章 面圣了   到底工部尚书不是户部尚书, 对钱的事情看得没那么重。这要是搁户部老大跟前, 傅子寒早就被拉着一条条的解释了。   祝大人把小册子收起搁桌上,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关于染坊和蚕庄的事情,末了他手指点了两下桌面, 道:“原本想着你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等到年末考评的时候, 再帮你运作一下,到个油水多点的衙门去。只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圣上现在眼里盯着京郊农庄,但凡出一点问题,都会引得圣上震怒。王大人这段时间辛劳过度, 明儿开始, 他手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另外再给你派几个小子跑腿,或者你有信得过的也可以安排着帮个手。”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了,相当于是放权给了傅子寒,六七品是不敢想,但是八品以下的小吏他可以放上自己的人。   但是傅子寒听闻这事之后,心中一动的却不是能借此捞钱, 而且关心王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很明显是让他停职在家等候处理的感觉啊。   “叔父。”傅子寒想了想, 瞧见周围没人,起身俯首行礼, 口中的称呼又亲近了几分,“叔父还请明示侄儿, 王大人他到底是哪点犯了忌讳,若不然侄儿接手之后一时不慎,还怕会连累叔父。”   祝大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傅子寒这么亲近的称呼他,倒也先愣了一下,之后再看傅子寒的目光就有点深意了。   “你无须担忧,他不过是伸了不该伸的手,动了不改动的东西。你机灵一点,不要逾矩,老夫自然保你平安无事。”   祝大人的声音也低了一些,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的那种。   傅子寒顿时恍然。估摸着王大人在搬迁的过程中卡拿要了,但是照说不应该啊,都知道这种事情上峰盯得很紧的,而且照王大人的性子,他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略微给王大人分辨了一两句,眼见祝大人的眉头微微一蹙,很自然的又收了口,转而谈起他设计的房地产的事情来。   “大人,不是下官吹嘘,而是若这事儿是工部承头的,那么日后收益工部虽说不能全占,拿一两成绝对没有问题。但是若不趁这个时机开口确定下来,等到时候再来讨要,户部的大人们怕是不太好说话。”   原本因为王大人的事情,在圣上跟前受了点气的祝尚书也回过神了,眼角再去撇了撇那本小册子,颔首:“本官回去会仔细看看,这事儿若是有赚头,工部肯定不会拱手相让。”   工部虽不如兵部花钱多,但是人家兵部要钱的时候都是很重要很关键的时候,而他们工部要钱的时候多是在平时,一笔一笔看着数量不大,但累计起来可不小。为了这些钱,他跟户部的那个铁公鸡好几次都差点直接打起来。   以前还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点营生来找钱,可看到傅子寒的小册子之后,祝大人竟然觉得这个办法挺不错的。   他难得的挑灯夜战,一宿没休息的将这个计划深入了下去,第二天去议事的时候,更是将这本小册子和自己所做的细化条款一并带着。   大宴朝现在国泰民安,虽然有点小矛盾,但不会引发社会动荡,算得上太平盛世了。   也正是如此,当今圣上才会想着恢复汉唐的荣光,想要将边界往外扩一扩。而在扩张之前,他得先了解一下周围的邻邦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而没有哪种手段比商业往来更容易打探和传递情报的了。   “祝大人说的这个,可有去实地看过?”   圣上果然对增加国库金银储备有极大的兴趣,连带着户部的三位大佬也围着京郊舆图跟这个小册子上的内容一一对照,而后兴致大增。   “回圣人,臣虽近期没有实地去看过,但是那片地方在去年的时候有去过,印象还很深刻。”   经过祝大人的解说,在座的大人们都回忆起了去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件祸事。那里因为地处低洼,下水又容易堵塞,而且多是难民在那里搭建窝棚停留居住,所以初夏一次暴雨之后,大涨的河水半夜溃堤,淹了好大一片,死了十几人。   “既然那地方容易产生水患,为何还要在那处修建学堂和屋舍?”   圣上也不是责问祝大人,而是真没弄懂为何要如此,难道不应该为此而避开吗?|   “这……”祝大人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问,他脑海中根据傅子寒的描述而产生的具体印象又没办法具现化给圣上知道,可那里在没改造之前又着实污秽,不可能让圣上亲临。   “祝大人,既然是你工部的傅大人提出的,那么他应该知道为何要如此,不如召他前来说个清楚。”   太傅老人家一向只旁听,不到圣上询问不会轻易开口,这会儿突然插了一句,却是个祝大人一个喘息整理的机会。   “不错,召傅子寒前来回话。”   圣上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当即也不拖延,直接让人去皇城叫了傅子寒进宫。   傅子寒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倒不是其他问题,他是有种莫名诡异的兴奋跟惶恐。哪怕他现在要见的,并不是他所熟知的历史上的那些君主,可毕竟是皇帝啊!天子啊!好鸡冻有没有!   他想问来传他的内宦是为何事,但看人家一直低头默不吭声的领着他疾走,也不好停下来问个究竟,只能将满腹疑问和诡异兴奋都强行压抑在心头。   等到一通折腾进了议政房,傅子寒乖乖的跪下磕头行礼,眼睛都不敢抬一下。他再好奇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玩。   “傅大人,圣上对你说的那个改造计划有些疑问,你如实回答就好。”|   太傅大人先开了口,缓和沉静的语气,让傅子寒的心跳随着他的话音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是,臣一定知无不言。”   圣上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傅子寒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尽量浅显的说了一通,然而也只能勉强将道理说了出来,可具体的情况依然让圣上不太满意他的讲述。   “其实圣上若是想要直观的了解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需要给臣多一点时间。”   “哦,你有何办法?”   “臣可以为圣上画出来。”   室内静了片刻,最后是工部尚书祝大人为他求来笔墨纸砚,让他就地作画。   傅子寒可是学过速写的,静物写生也是练过好几年,就算后来工作了,每个月也会抽个周末出去写生画静物,更别说现在只要他画出那个地方的实景图跟模拟效果图而已。   傅子寒的记忆力还不错,加上那地方他为了实地考察也去过不少次,不敢说每一处都烂熟于心,但是大致的景观跟关键位置,他是绝对熟记于心的。   没有要毛笔,他只要了炭笔,在白纸上快速的将记忆中那片洼地的情况绘制了下来。   “这一张是全景图,囊括了周围三个村的大致情况。当然,因为不涉及到具体的村庄,所以臣只将那三个村的位置标注了出来。”   那片洼地就位于三个村跟河道的夹角处,是一片低洼地势,多沼泽泥淖。特别是在去岁的涝灾之后,那边的棚户都不敢再搭建了。   在全景图画好之后,傅子寒又取来第二张白纸,开始绘制河道截流改造的效果图。跟着是第三张沼泽地的改造图。再然后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具体建筑设计,包涵了不同的风格和实用性。   最后又画了一张全景效果图,局部没有仔细渲染,但是因为之前的那几张很明显的建筑风格,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全景图上各处建筑的具体用处和功能。   “其中桑溪村因为去岁的涝灾跟疫病,现在的人口其实只刚刚达到一村的设置,而且靠近泽地这边的屋舍多败落坍塌。臣以为,在泽地改造之后,完全可以将桑溪村包含在内,重设一村,也可以直接延续桑溪村的村名,只不过将村子整体往泽地这边迁移了一些。”   在看他所绘制的图形的时候,户部右侍郎大人指着泽地中蜿蜒的栈道发出疑问,不明白为何要修建这个,在他看来,泽地增加了储水排水的功能即可,完全没必要多花钱修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大人请听下官解释。”傅子寒不急不躁的施礼,得到许可后,站到了宫人撑开竖立的第三张沼泽地改造图跟前,“大人请看,下官在这里设置了几个点。”   傅子寒手指之处,是被特别标注出来的几处拐角点。   “这里有设置木闸,平日里是用绞绳升起,固定在栈道一侧,待有水进入泽地,则可根据水量,将木闸放下,引导涌入的水顺着我们想要它流经的地方流动,再在这处开启闸门,将水放入河道中。”   “为何要如此设置?”|   “因地制宜。”傅子寒躬身回答圣上的疑问,“这处泽地很少发生水患,但是一旦发生便不容易退去,盖因此地地势低于河道,又因为沼泽中水道纵横,水漫入之后,四溢开去,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引流。臣设计的这几处闸门就是为了引导多余的水流尽快的从泽地排出。选择进入河道的位置,也是跟当地的老匠人们多次测量过的河堤最低处。”   当然,傅子寒采用木质闸门并非他愿意的,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用铁的铜的,但是铁容易生锈,而铜也不可能让他随意置放,思来想去,再求教过周围的老人之后,他才设计了这种木质坚硬不容易腐烂的铁木作为闸门。   这个理由也很好的安抚了还有疑问的工部侍郎,也让心疼钱的户部大佬们满意的点头。   “你能确定最后的结果达到你说的这样?”   在细细的看过之后,圣上眉眼锐利的盯着傅子寒,让他抬头答话。   “圣上明鉴,只要监督严格,便是有几分不如,也不会差多少。”   他可不敢把话说满了,这要是其中谁给他抽点冷子放点黑手,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着你督办。需要用银子的地方,由户部着专人核算经手。”   傅子寒松了口气,低头谢恩。   等他退出去之后,太傅低声笑起来,转头看向装壁花的兵部尚书方大人。   “听闻傅子寒可是你内侄,方大人何不让傅子寒为你拢一个挣钱的法子。”   说起这话的缘由不过是刚才傅子寒未来之前,方大人找圣上伸手要钱来着。 第66章 圣人的小本本   方大人也不气, 淡淡一笑:“子寒虽是下官内侄, 可他是工部的人,兵部需要想办法自然有兵部的人来办。若真需要工部的大人们伸把手,也该由公文下发之后再说。”   方大人能说他根本不知道傅子寒还有这能耐吗?很明显不能啊!   太傅也只是点到而已, 不会对着方大人穷追猛打。他今日这般说法,也未尝不是给方大人递个招——与其逼圣上拿钱跟其他文臣唇枪舌剑, 还不如给兵部找个能来钱的法子。   圣上多聪明的人啊,本来就有心偏向兵部,却又担心一碗水没端平而让其他部门的臣子围着他哔哔,现在若是兵部也能像工部一样自力更生,他就算偏颇一二那些善于打嘴仗的文臣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方大人心动没心动旁人不得而知, 但是接下来的数天, 并没有见傅子寒跟方大人之间有私下往来,连方夫人都很少去傅子寒家走动。   酷热难耐之时到来,傅子寒还领着工部的匠师们每日往返于泽地跟京城之间。直到七月十二中元节之前,他们才消停了下来,但紧跟着又进入了工部的器具房里,一呆就是三天, 连吃饭都是送到的门口。   夏季, 富贵人家是可以用冰的, 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用。毕竟冬天窖藏的冰只有那么一些,肯定得可着当家的, 或者家里当宠的贵人用。   傅子寒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也只在尹珂跟静姝的房间里才供冰。   傅立文在太学读书, 每日回家后还要在书房刻苦攻读,也就那个时候用一盆冰而已。所以傅家在日常使用中并没有觉得有不够的。   但是尹家两位少爷就有些难受了。   没错,尹珂的二哥三哥目前都在京城。前者是想要借助妹婿的人脉结识一些文人,为自己下场乡试做准备。而三少爷则是前来负责协助傅子寒跟妹妹家新建的缂丝功法的建设跟运作。   尹家做布料生意做了很多年,未必不想拓展一下。但是一个行业不是那么好插足进去的,成熟的丝帛织品都有固定的人家在经营,他们也曾尝试过,可惜都以失败告终。而这一次傅子寒让尹珂写信请三哥过来帮忙,却也未必不是想要让尹家借由这间缂丝坊打入高端的丝帛市场。就算不能进入国内市场,他们还能销往西域,销往南洋!   听过傅子寒大概的介绍之后,三哥连自己家的生意都无心去管了,全心全意的扑在了京郊的缂丝工坊上。而尹家本身也养着绣娘,绣娘的手艺并不差,再加上傅子寒父女提供的图样文案,这一次试制的一批丝绢才一上架就销售一空。   傅子寒除了最初的时候跟三舅哥说了一通之后,便再也没管过。这后面的销售情况还是静姝学着跟三舅舅交流沟通来了解掌控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傅静姝表现出了她无以伦比的天分跟精准的眼光。连宋嬷嬷都跟孔师娘说了好几次,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像静姝这样的女孩子,对商业和丝绸绣样的天赋,完全是平生罕见。   尹珂也不像其他家的夫人那样严格要求女儿不能做什么,她觉得静姝只要喜欢,那就去做好了。不能出去跟人谈生意不要紧,她家不缺掌柜的,完全可以让静姝乔装打扮了,扮做小厮跟着过去旁听。   再不然,她亲自出马带着静姝出去,她只需要在那里坐着就好,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由静姝拿主意。   所以,七月十二这一天,傅子寒照旧带着匠师在工部画图纸,而傅立文则跟同窗去参加文会了,横竖家里没人,干脆的,尹珂带着傅静姝去了城郊别庄,去查看新一批的缂丝成品。   “大人,今儿都十二了,要不您今天先回去休息一下,这两张图纸卑职跟宋匠师一定连夜做出来。”   看着傅子寒血红的眼底,出自柳家的柳桐言想要劝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柳桐言本是柳家旁系,考中了秀才,可之后便三次都落榜。他家里情况也不是太好,便是柳家的旁系,也不可能让家族出钱养着。   那日他在驿馆门口摆摊为人代写书信以挣钱给母亲看病拿药的时候,偶遇了夹着好几本书从书肆过来的傅子寒。   当时傅子寒不过是因为累了,就想在他桌边的小板凳上稍坐片刻,结果看到桌上除了书信白纸之外,还摆着一些画作。都是炭笔画的。一问才知道,这年轻人喜欢书画,可家里没钱支撑不起他发展这个爱好,而且他的画过于匠气,所以夫子也建议他不要精修书画。可他在等待为人写信的间隙,看书看得累了,实在无聊,就随手用炭笔画下了前面街道的实景。连行人店招都没错一丝分毫。   傅子寒缺的就是这样的助手啊。他不需要对方有多高的画技,只要能实实在在的帮他把图纸画出来就行,越精准越好。就这样,柳桐言就成了傅子寒的助手。   傅子寒打算等这批图纸交上去之后,若是得到通过,便想办法给柳桐言在工部谋个缺,不用太高,八品九品都行,这样柳桐言也能有些收入,而且只要他自己肯做事,柳家在发现他的潜力之后,也未必就不会伸手帮上一把,升职加薪都不是问题。   这年轻人也知道傅子寒的打算,因此工作极其用心。他劝傅子寒去休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好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了。   “不用,等会儿你去库房领点硝石回来,我们制些冰放在工匠坊里面,今晚要熬一熬,把图纸跟沙盘模型都做出来。明日就要送去尚书大人处。”   这硝石制冰的技术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握这个技术的。而他们工坊里就有老师傅以前跟着师傅做过,所以这几日他们夜间用的冰,都是硝石制成。   这点小东西,尚书大人是默许了的,横竖他们没用冰窖的冰,也不怕户部说三道四。有能耐,他们自己做去。   “桐言,明日早上你就在后院稍微休息梳洗一下,等送沙盘过去的时候,你跟着过去,在尚书大人问你的时候,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可胆怯。照说那个时候我该在的,但是绣坊那边的事情这两日也得有个结果了,我明早要先去茗山一趟。若是我没回来,你就顶上。”   因为柳桐言是没有品级的,目前的身份只是傅子寒的助手,所以照理说他没资格回答尚书大人的询问。可这也得看什么时候跟场合,还有柳桐言的身份也并非是庶人出身,只要尚书大人不介意,其他人都不能指责。   又熬了小半宿,终于把图纸做完,一共四十六张,每一张都编了号。另外沙盘那里还有个助手在监工,身份跟柳桐言大差不差,却是左侍郎家的旁支小辈,以前在苑马寺当个录事,连品级都轮不上,还特别辛苦。这人的兄长跟左侍郎的公子交好,是族人又是同窗,加上一来他人比较勤奋,二来又很是嘴严,所以左侍郎稍微暗示了下傅子寒之后,这年轻人就到了工部跟着傅子寒做事,以期这事儿做完,能挣个有品级的官职。   这里又得说到绣庄为何到现在都还没搬迁完的缘故了。   之前傅子寒不是出了题目,让那七个少年各写一篇策论交于他吗?后来这题目就成了国子监跟太学学生的共同题目了。   不但如此,傅子寒阅卷的资格都被剥夺,由太傅和国子监祭酒亲自过目。   呵呵,玩儿大了!   这里面有些学生写得一团锦绣然而言之无物。有些学生写得过于刻板照抄照搬圣人之言。还有些学生看的出是用了心的,然而平日太高屋建瓴,根基不咋牢实,写出来的东西看上去都说得通,可用到实处才知道狗屁不通!   因为这事儿,太傅和祭酒大人商量了一下,直接带了几十个学生去了绣庄和各处农庄,让他们亲眼看,亲耳听,亲手做。这么折腾下来,才会弄到现在都还没搬迁完成。   有人就奇怪了,太学跟国子监的学生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去了几十个人。这不过是因为有些学生根本没有参与进来啊。像那些胡拼乱凑的学生,他们压根儿心就不在这个上面,又何苦非要人去走这一遭呢。   当然,这些学生也并不知道,他们的所有行为态度都被一双双眼睛收录了进去,特别是领头的那位,可是连文章都一篇没落下全都过目了,每天的奏折恐怕都没这些文章看得仔细!   在傅子寒累得扛不住,到了后院休息的时候,早起的君王正披衣书写一张名单。   “魏翔,去安排一下,朕要私下见见这些学生。”   素白的笺纸上写了约莫二十来个名字,当头的是素有文名才气的几位世家子,而傅立文的名字也在其上。   内侍魏翔接过名单收入怀中,盘算着接下来圣人的时间安排,得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和合适的名目才好办这事儿,不然就是召见了,这就悖了圣人的意思。   “圣人,渝夫人一早就遣了侍女送来汤水,可否用上?”   圣上微微闭目点头:“她倒是还没忘记……”   最后几个字呢喃在唇舌之间,还未出声,便已消声。 第67章 跪倒的柳桐言   傅子寒到绣庄的时候, 正好看到立文跟他的几位同窗在绣庄外的水渠边说话。   水渠的对面是浣纱的地方。那里专门修建出半丈出头的石桥, 倾斜着,一头伸进水中,一头连着水渠向上的石阶。除开这七八根半截石桥外, 这一截的水渠上头还用木头搭了座类似风雨廊的遮檐。   傅子寒第一次见到这个就问过,庄头说这是庄子里的男人们专门给他们的婆娘搭的, 让她们在浣纱洗衣的时候,不被雨淋日晒。   走过这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汉子如此心疼媳妇,当即傅子寒就将这种设计融入到了泽地那边。   浣纱洗衣的女人哪个地方都有,傅子寒不敢说让天下女人都在洗衣浣纱时不受日晒雨淋, 但他至少能做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为她们创造更好一点的工作环境。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现在傅子寒皱眉头的是,立文怎么会在这里。今儿不是休沐,太学的放学时间也是在下午了,他不上课跑出来聊天,是胆儿肥了呢,还是放飞自我了呢?   骑着马滴滴哒哒的靠近他们, 还在两三丈外, 那伙学生就看到他了, 齐齐向他行礼,口称叔父。   “你们今日为何聚在此处?”   “父亲, 今日是绣庄搬迁,尹夫子特意带儿子和同窗过来见识一番。”   傅子寒先是有些不解, 不知道这绣庄搬迁有什么好见识的,但还没等他发问,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傅立文他们,说是仪式要开始了,让赶紧过去。   牵着马跟着儿子进了绣庄,当头就看到绣庄大门口摆的香烛祭案,后面的坝子上还摆着十多张桌子,上面搁了碗筷。   傅子寒虽说是负责绣庄搬迁的事情,但是他也只是规划了时间等事务,具体的情况还是下面的人在督办,所以他真心不知道搬迁个绣庄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正好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庄头迎面小跑过来。   “傅大人,您亲自来了?”   庄头笑得有些诌媚,原因无他,之前王大人的事情上,这位庄头可是阴了王大人一把,后来还想对着傅子寒使坏,结果被傅子寒简单粗暴的镇压了,转头就给他派来一个监工的,还是个世家子出身,油盐不进!   庄头被压得老实了之后,傅子寒也没急着深究,毕竟圣上给的时间很紧,他必须得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绣庄染坊等的搬迁安定事宜,所以那些追究他大可以等过了之后在慢慢来清算。   再有一个,水至清则无鱼,换了这个庄头,谁知道还会不会来个手段更高的家伙?与其继续斗智斗勇,还不如将这个家伙拿捏在手。   傅子寒不是那种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他的处事原则是坚持底线,但凡踩了底线,就一击毙命,这样就能清楚明白的警告那些想要搞事的人。   傅子寒是临时起意过来,这边本就交给了属下去办,他也很放心只是隔三差五的过来视察一下进度而已。正好撞上今日搬迁,庄头要请他来主持,他给婉拒了。借口是自己年轻,这搬迁一事兹体事大,若是要官员负责祭祀仪式,那也得是左右侍郎级别的才行,否则,还不如就请庄子上德高望重耆耋老者来主持。   再有一个,他若是主持了绣庄的搬迁,那么染坊呢?蚕桑农庄呢?他若是挨着一个个的弄下来,其他事情也都别做了,每天忙活这个就足够让他分身乏术的。   是以,傅子寒也跟着儿子他们一行站到了旁边观礼。   带着傅立文等人前来的,是太学的一位教授《四书》的博士。这位的品阶比傅子寒要低,见面就先见了礼。之后傅子寒同他相携站立,在等待的过程中也会聊及四书上某些观点见解。   傅子寒的这些学问一则来源于原主,二则来源于教授他四书的文先生,实际上属于他自己的看法观点并没有多少,但是架不住傅子寒会侃啊,人哲学可不是白学的,某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在他口中说出来就真有几分实料,也不怪那位博士被生生侃晕了,想要更加深入的请教傅子寒。   然而傅子寒借口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无法分神而婉拒了对方。开玩笑,他这会儿是谈兴上来能说会侃,但实际上来个思维清晰条理分明的人,静下来细想就知道他说的那些听上去不错却不能深究。   傅子寒肯定不能轻易露出自己学识上的不扎实啊,但也明白这样的情况肯定还会发生,所以打算等这些公务结束之后,一定得静下心来好好研读一下了。至少得总结出自己的观点和论据才行。这年代毕竟不是魏晋,清谈玄学之风及不可见。   他那一番云遮雾缭的话同时也把站在他跟博士身后的几个学生也震慑住了,然而还是有一两个理性思维特别清晰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倒是傅立文听得明白,强行忍笑,知道自家老爹又在胡吹海侃了,当下也不敢让父亲失了面子,还不时的插一两句嘴,时机恰到好处,又不会给人轻薄无礼的印象,又让傅子寒能在儿子的提点下牢牢的抓住中心思想而不崩溃。   由此可见,他们家里情商最高的,其实是傅立文这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   仪式进行得很快,中午还有一顿午饭在坝头吃,吃过之后就开始搬迁,两天之内搬迁完,第三天的晚上会在新的绣庄进行祭祖,而后是生火做饭,表示扎根于此的意思。   等到吃过饭后,博士要带着学生们回去太学,傅子寒也跟他们一起上路。   路程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东直门。   刚进去没几步路,就看到一人骑马冲了过来。   众人连忙闪避开来,却还是有些被惊了马。其中一体弱些的学生差点掉下去,幸好被旁边的兵士及时将马控制住。   “这是出了什么事,城内不是不许疾行?”   “看那人手中持有兵令,怕是去传急报的。”傅子寒眼尖,瞧见了那个骑士手中持有之物,安慰了受惊的博士跟学生,又让傅立文看顾着点同窗,他则调头往另一边去了。   傅子寒骑着马到了皇城外,下马牵着进了城门,让衙役去拴马,自己则打算去工坊那边看看,下午若是无事,希望能早点散衙回去补眠。   结果他前脚才迈进衙门,后脚宫内的内侍就赶着来请,说是圣人并一众大佬在含光阁等着他。   他哪里有胆子让圣人和大佬们等太久,急忙慌的随手抹了把脸,掸了下身上灰尘,就跟着进宫了。   含光阁里,柳桐言跪伏在地,背脊上被汗湿一片,整个人若非勉力支撑,几乎都要瘫倒在地了。   傅子寒一进门就看到柳桐言这般模样,还以为他出了什么大事儿,跟着就跪拜了下去,倒把圣上并一众大人们给吓了生生一跳。   “傅大人平身,赐坐。”   圣上的语气很是平和,傅子寒才落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但是转而更加奇怪了,既然圣上没有生气,那柳桐言为何这般模样?   他心中有疑问,自然神色间就不自觉的带了一两分出来。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千年狐狸成了精,当即都有些好笑。   “罢了,柳桐言起身出去吧。”还是太傅人老心善,替圣人发了话让快晕过去的柳桐言下去了。   柳桐言磕头,连眼睛都不敢朝傅子寒那边看,红着脸带着满身满头的汗珠子就出去了。   “圣人,既然傅大人已经来了,不如让傅大人为圣人讲解一番。”   工部尚书祝大人转头看向傅子寒:“傅大人,这沙盘上的标注可是你做的?”   瞧了眼沙盘,又看了看在座的诸位大人,傅子寒一头雾水的点头:“不过,是下官守着人做出来的。敢问大人,可是有错漏之处?”   傅子寒真心不懂,他之前也怕这个年代没有沙盘这东西,还专门问过工匠,工匠说给做过,这才敢动的手。不然就算给傅子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拿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之前那些新奇的玩意儿,要不是古已有之,要不就只是稍作改进,倒是从来没有露过任何一个远超当今科技水平的物件出来。别说傅子寒傻,他其实聪明着呢。他傅家灭亡的内幕他也就猜出个四五分,但就是这四五分就足以让他心生警惕了,他才不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他可是有老婆孩子要养的男人!   “既然是你做的,那你仔细说说,这些比例数据是如何出来的?又是如何做成的这个样子。”   傅子寒二脸懵逼,他不明白祝大人的话,比例当然是算出来的,做成这个样子是工匠手艺好啊,有数据有图形,这都做不出来,那工匠还能混到工部来?   眼瞅着傅子寒的茫然是真茫然,还是方大人慢条斯理的在旁边解释了一下,傅子寒才明白祝大人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个精细度的问题。   之前是有沙盘,可那沙盘很简陋啊,做得有四五分相似就很了不起了。兵部用的沙盘要好一些,但也看得见。可傅子寒这个沙盘就差不多是实打实的等比例缩小还原了,连河道的拐角,山坡的高度都显示在内。一众大人看过之后,顿时惊讶莫名,结果问了柳桐言一番,对方根本说不出个子曰来,这才有了刚才柳桐言被吓得差点瘫倒的场面。   傅子寒明白之后,苦笑连连。   其实柳桐言是跟着他一点一点的完成的这个沙盘,里面的道理他应该都知道,但是毕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数学和地理知识,所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是很正常的。   明白了大人们想要知道些什么,傅子寒坦然大方的走过去,指着模型一一的解释起来,其间掺杂了算术和地形志,用诸位大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将整个沙盘的制作原理一丝不漏的说了出来。 第68章 心理素质不过关   其实沙盘制作并不特别难, 有经验的老匠人在给出足够的图纸和数据之后就能做出还原度在百分之七八十的沙盘模型来。   这个过程中最难的, 应该就是地图绘制了。没有实景地图绘制,就算你是匠神也做不出需要的沙盘。   而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地形地图和经纬度之类的了解并不深入,那些善于描绘风景的的大家, 更多的是写意而非写景。   如此一来傅子寒本以为很不打眼的一个小举措,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还好的是, 他说的那些都能从书本上找到出处,偶尔有些自己的见解加入进去也不会让人生疑,硬生生的便把对他不利的局面给扭转了过来。   圣人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边听一边隐晦的打量他,那目光很深沉也很复杂, 偶尔还在傅子寒说出自己见解的时候, 露出一丝隐约的骄傲和欣慰。   傅子寒:并不太想了解圣人在骄傲什么。   宫人送来冰镇的酸梅汤,一碗下去,傅子寒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被一群大佬围着考校的滋味真不想尝试第二遍。   后来傅子寒被请到了殿外的偏房坐着等待圣人下一次宣召。在这里,他看到了一脸惨白神情灰败的柳桐言。   “阿言你到底怎么了?”   没办法从大佬们那里得到有关柳桐言失态的解释,他只能带着担忧靠近这个年轻人,小心翼翼的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柳桐言一个人坐在偏房好久, 陷入更深的自我恐惧中不能自拔, 连傅子寒进来都不知道。   “傅大人, 卑职,卑职……”听到傅子寒的声音, 柳桐言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吓得傅子寒赶紧掏出手巾递过去。   “别哭啊你, 有话好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么?”   “呜呜,傅大人,卑职恐怕活不了了。”   “……出了啥事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如何帮你。”   最讨厌这种嘤嘤怪,半天都拐不到正题上,有事儿说事儿,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你哭半天有毛用?   柳桐言或许是哭了一会儿散发了内心的恐惧,也或许是看到傅子寒来了,觉得有了主心骨,终于磕磕绊绊的把之前自己殿前失仪的经过说了出来。   其实也就一点,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太差,看到圣人之后心里太惶恐,连自己会的都表述不出来,再加上旁边一众大佬眼不错的盯着他,他连跪都跪不稳了,更别提回答圣人一连串的询问。   得知事情经过的傅子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他也不能责怪柳桐言不经事。原因无他,本来圣人就威严有加,加上一众大佬气势凛然的盯着,他一个什么品级都没有的小吏能不被吓尿都是好的了。   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这孩子的心里承受力太差,情绪不能自控,以后怕是没办法独当一面,只能给人配合工作了。   再或许年长一些后能有所改进,可现在而今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不能不说可惜。   但是这一事件也让傅子寒发现了自己的一些问题。他实在是考虑不周,完全没有提前去了解柳桐言有没有面圣的能耐,就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或许他意识的以为世家出来的公子都能很好的应对这些,但是毕竟柳桐言不是嫡系家族子弟,也没经过专门的培训,是他想当然了。   安慰劝解了柳桐言一番之后,对方终于情绪稳定下来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内侍再次过来,请傅子寒进入含光阁。   这一次的谈话很简单。圣上让他在完成蚕桑这些事情之后,去四门讲学,专讲儒家经典和算术。   说实话,这样的安排其实很合傅子寒心意的,他原本的期望就是能当个教书育人的夫子,那些朝堂上的争斗他是一点心思都不想花费在上面。但是进入科举征途,以后的发展就不一定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了,特别是又知道了方尚书是自家姨父后,他基本上对不做官回去教书育人这个愿望不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峰回路转,因为一个简单的沙盘,圣人居然让他去教书,这简直是太好了!   去了四门教授学生经典,他的级别肯定不能降,圣人直接恩赐给他升到了正六品,代司业一职。   桑蚕一事起码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完成,而四门的学舍再快都要到十月底去了,更别说如果真采取了傅子寒对泽地的规划,四门的建设很可能要拖到年前才能完成。   这个时间也正好给了傅子寒缓冲。   他以前想要去教授学生,也只想的是回去家乡那边,给那些启蒙的孩子上课,但现在进入四门的话,学生层次生生拔高。就如同小学生跟大学生的区别,他有些担心自己不能很好的完成教授一责。   多了半年的时间,至少可以让他多做些准备,把那些经典再深度揣摩一下,该求教老师的也得缠着多问问。横竖傅子寒一点没觉得自己三十岁的人是多成熟的大人了,搁他以前那个时候,他还能毫不知耻的自称一声宝宝呢!   领了圣上的赏赐,傅子寒原本想给柳桐言求个情,但是转念又想,圣人根本没说柳桐言一句话,他这么突兀的求情反倒不好,待得真要下罪的时候,自己再来扛过也不迟。   傅子寒的欲说还休没让圣人注意到,反倒是刑部尚书大人看到了。这位也是个极善于揣摩人心的老狐狸,他捋着短须朝圣人拱手。   “那个柳桐言不若让傅大人一并带出去吧,日后傅大人可得多多教导一番,柳家的子弟怎可如此不堪大用。”   这老狐狸果然说话的技术高超,既卖了傅子寒一个好,又不着痕迹的踩了柳家一脚。   但是傅子寒却不能就此应下,否则“不堪大用”四个字就足以毁掉柳桐言的所有。   “望圣上和诸位大人明鉴,此事非柳桐言之过,实在是微臣没有安排好,才让柳桐言因毫无准备而觐见圣人时失了分寸。其实这沙盘和图纸,很大一部分都是柳桐言所做。”   他跪下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毕竟是当众驳了刑部尚书的面子,这就是硬生生给自己树下敌人,但是若要让他不发一言,他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   圣人看着傅子寒好半响,才微微颔首,免了柳桐言之罪,但是也言明,若柳桐言不能通过科举出仕,就不用再出仕了。   这算是将死了傅子寒想要借这个机会给柳桐言博个出身的打算,可到底说起来也是柳桐言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也怪不得他什么。   傅子寒磕头应下,却又在那一霎那冒出一个念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圣上一眼,心里琢磨着自己的话到底能不能说。   “你还有何事?”   圣人眉梢微抬,看向傅子寒的眼眸里多了一两分兴趣,看着那清隽的男子一脸纠结的模样,圣人烦躁的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微臣想求圣上一个恩典。”   “哦,说说看。”   “微臣想说,柳桐言虽然殿前失仪,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实在出色,既然圣上许他可以科举出仕,不若再许他一个恩典,让他能入四门读书?”   这后面的话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圣人的眉头蹦了两下,脸一沉,起身拿起玉尺拍了傅子寒的肩头两下。   “你个混账小子,给你一点恩赐你倒是得寸进尺了,还想着给人求个好处,不想想朕会如何责罚你?”   傅子寒先是被圣人的怒气吓得一凛,而后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怎么圣人说的这话听上去很亲密的样子,就像是家里的长辈在教训小辈的时候,那种又气又想笑的口吻。   “这,微臣不是见圣上赏罚分明么,柳桐言失礼在先,圣上已经责罚他了,可他也有功劳,难道不该奖赏?”   讲真,傅子寒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没过脑子,想到就说的,因为他的大脑还在高速狂转分析刚才圣上的语气所谓何来。   得了傅子寒这么一句话,连太傅老人家都忍不住呵呵了,看傅子寒的眼光跟看个傻小子似的。倒是工部尚书祝大人老神在在,完全不像是在担心傅子寒会惹得圣人大怒。   “这事儿不需要你多操心,赶紧给朕滚出去。三天之后朕要与诸位大人去绣庄视察,若是找到你的差错,一并发落。”   这话其实就算是同意了傅子寒的请求了,只是有个前提条件,他得把绣庄蚕桑一事给办好了才行,否则别说柳桐言能不能进入四门了,估计傅子寒也得好好喝一壶苦酒。   傅子寒赶紧退出去,顺带把柳桐言也领出宫去了。他没跟柳桐言说四门入读的事情,这孩子还需要再调.教一下,这事儿他还得跟柳老太爷商量如何处理,不然柳桐言在柳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随口安慰了柳桐言一番之后,傅子寒骑着马往柳家大宅而去,没注意到柳桐言失魂落魄的随意找了条路在走,可以说很丧的样子了。   这边他才刚踏进柳家大宅的中门,那一边就听到柳家的小厮飞奔过来,朝门内站立的柳老太爷一磕头,说:“柳桐言公子被太史王家的马车给撞了,现在人事不知,大夫让通知柳家去医馆,怕是情况不大好。”   傅子寒当时就愣住了,万万没想到才刚分开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得到如此噩耗! 第69章 王二公子道歉   等到他们赶到医馆的时候, 柳桐言已经醒过来了, 只是全身青紫,还有一处骨折,看上去特别凄凉。   傅子寒想说他两句的, 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开口。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了,否则这小子怕能把自己给玩儿死。   柳博立是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傅家的下人跟傅立文说的话, 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跟着傅立文来了医馆,想要表示一下自己对这位族兄的关心。   在他们往里走的时候,正巧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来到医馆门口,表情是气急败坏,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火气。   这人柳博立见过, 是太史王大人的幼子, 除了长他十一岁的兄长之外,就只有五个姐姐,他是老来子,又是王家唯二的男娃,自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平素行事也略嚣张。   说起来他家唯一能管住他的, 不是他爹娘, 而是他长兄王唯一。但去岁, 王唯一去了闽南任职,这王家上下就没人能管住这位小少爷了。   柳博立来的时候就知道是王家的马车撞了族兄, 这会儿看到王唯真,拳头都捏紧了。若不是傅立文一把钳住他手腕, 说不定柳博立的拳头就亲上了王唯真的脸蛋。   王唯真下了马,抬头就看到面前杵着两人,一个人高马大,胳膊上能跑马,一个风姿凛然,身形如修竹。   他王唯真是纨绔嚣张,但又不傻,看到这两人的长相,还有他们身上穿的太学的学袍,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原本他的马车撞了人,这小少爷只让人将那个倒霉蛋送去医馆,丢下银两就走了。这要不是后来小厮跟他说这人是柳家旁系,又在工部做事,王唯真少爷都不得来医馆。   最怕什么就遇到什么,若是看到柳家的长辈,他还能低个头道个歉就算了,可遇到柳家小辈,这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他爹娘来了也没卵用。再说他娘也不是袁小胖的娘,纵然溺爱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身份,所以他一看到柳博立捏起了拳头,顿时脚步一顿,有点想转身离开。   “王二公子安好。”是傅立文首先打破的沉默,他抬手一拱,问了个好,就拉着柳博立往后院走,仿佛根本不知道是王唯真的马车撞的人一般。   然而真不知道?王唯真嗤笑一声,暗骂了一声奸诈狐狸。   他敢肯定傅立文是知道的,否则不会柳博立捏起拳头他就立刻阻止了对方动手。但是真要动手了还好说,大不了打一架便是,可傅立文这样做,他反而心头七上八下了,不知道对方又在使什么诡计。太学那帮子二代纨绔可都知道,这傅立文别看人如青竹,可切开就是个黑的。什么时候算计得你栽了大跟头,都不知道为什么。   可以说,傅立文跟柳博立是太学几个不可轻易得罪的人之二。一个狡诈如狐,一个勇猛如虎。两人联手,能玩死太学一半多的人。   王唯真在门外踟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着牙进去了。这搁其他人身上他大少爷才懒得来呢,只不过柳桐言虽然是柳家旁系,但也是进入了柳老太爷视线的后辈,所以才有他亲自上门这一遭。   进入后院,首先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那味道腥臭刺鼻,都能赶上□□的威力了。   傅立文进去之后,就看到自己父亲跟柳家老太爷坐在门口,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厢房门。他上前一步,朝二人行礼问好,之后,才表达了自己对柳桐言的关心。   柳博立走到窗户跟前,透过窗缝,朝里面张望,就看到房内的木头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了布条的人,都看不清楚长相,只能看那黑黑的伤药涂在那人的脸上,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一般。   柳博立转头看向老爷子,眉峰似刀,恨声道:“祖父,可是王唯真那小子故意的?”   这个时候,正好走到后院门口的王唯真听到柳博立的话,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喊道:“小爷怎可能是故意的?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看路,车都过来了,还站在路中间,我家马车一时刹不住,就撞了上去,怎么说是我故意的?”   柳博立哼哼了两声,道:“城内一向不许马车疾驶,我族兄所走的那条路更是人流如织,难道你家的车夫就如此胆大妄为,连刑律都不遵守了,看到人在路中间不但不停下来,还非得给人撞上去?就算不是你故意的,那也说明王二公子你是个草菅人命的家伙。”   听到柳博立这样说,王唯真顿时怒了,撩起衣袖就想跟他来个贴身肉搏。这个时候,一直冷眼旁观这些小辈们闹腾的柳老太爷,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   听到老爷子发出的声音,柳博立跟王唯真脸上一僵,而后才发觉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进行争执的场合,于是两人整理了仪容,朝着柳老太爷重重一躬,表示歉意。   “你二人皆是少年心性,这不怪你们无礼,不过以后切不可没有证据的随口指责别人。你倒是随便说说了,但旁人传来传去就容易变味儿。这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好处。”   说话的是傅子寒,他看得出柳老太爷的心情不太好,也不太想跟几个小年轻说话,于是就站了出来,充当和事佬。   太史王家,虽然说很溺爱孩子,但是行事还算公允。   王大人为官也比较清廉,是难得的官品人品都很不错的老人。而且王唯真的大哥王唯一跟文大人是同窗。当初傅子寒来京城赴考的时候,文大人写信拜托了几位交好的同窗照顾点傅子寒,其中就有王唯一。只是,王唯一正好在头年冬天的时候去了闽南任职,还未来得及写信跟文大人知会一声,所以傅子寒前去拜见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   便是看在王唯一的面子上,傅子寒也不好让柳博立对王唯真动手。再怎么说,柳博立也挂着他弟子的名头,人家说起来多少都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王唯真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他虽然纨绔蛮横,但是,他跟袁小胖又不是同类型的纨绔,认真说起来,王唯真还算是个有格调有品位的,只是说话做事,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已。   要说他是故意去撞柳桐言的,傅子寒都不会相信,而且当时跟柳桐言分手的时候,对方是怎样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傅子寒也是看在眼里的,认真说起来,傅子寒反而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一些。   明知道柳桐言的那种状态,不适合一个人独处,他偏偏还因为关心柳桐言之后的安排,而忽略了他的精神状态。就算不能跟柳桐言一起回去,也该派个人陪他一起走才对。   之前在傅立文和柳博立还没到医馆来之前,傅子寒也正在跟柳老太爷说这事。   他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柳老太爷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他自是不可能将这事儿归结到傅子寒的身上,更别说柳桐言殿前失仪,说穿了也是他柳家教育不当而造成的后果。   相反的,傅子寒给柳桐言制造了直接面圣的机会,这是他柳家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所以,柳老太爷也不会责怪傅子寒,反而会感激他为自己的后辈创造了很好的机会。并且还会对傅子寒更加好,以期在自己大限之后,傅子寒能看在他的老脸上提携一下柳家后人。   这个时候,傅子寒还没有来的及跟柳老太爷说让柳桐言去四门就读的事情。   实在是因为凭柳桐言现在的样子,他能够在入冬的时候恢复行走正常,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柳桐言不能继续参与后面一系列的事情,那他的功劳就不足以让圣人开恩特许他入读。   柳老太爷或许能够帮助柳桐言活动一下,可是要知道,柳家是个很大的家族,还有比柳桐言地位更高,能力更强的人。柳家的资源不可能朝着柳桐言倾斜太多,那样的话,柳老太爷也没办法服众了。   并且,傅子寒可以肯定,今天柳桐言殿前失仪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各大家族,可以说,如果这个时候傅子寒放话出去要换掉柳桐言,那么仅柳家想要来顶替柳桐言位置的,至少都不下十人。   只是傅子寒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他既然这样努力的给柳桐言争取机会,就不会轻易的放弃他,不到实在万不得已,傅子寒一定会保留柳桐言的位置。更何况,目前来看,傅子寒所接触的人之中,拥有柳桐言那样的绘画技巧的人,还没有发现第二个。   傅子寒开口给王唯真台阶下,对方也就朝着柳老太爷再次行礼,口中连连道歉,并且说一切花费都会由他家来承担,包括这养伤期间柳桐言需要的生活费用也都由他来负责。   王家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柳老太爷肯定不会替柳桐言拒绝,至于说再追究王唯真的责任,这倒是不必。毕竟也有一部分的责任在柳桐言自己身上,再加上柳桐言家里的确不太宽裕,多一点赔偿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柳家虽是大族,可除了固定该公中支付的,其他的花销还得自己负责。而柳桐言家很显然不太会经营,是以才有柳桐言去街上帮人代写书信挣钱的事。   他们这边处理完之后,刚好柳桐言身上的伤口也包扎完毕,脸上的擦伤也敷了药,柳老太爷让小厮跟着药童去取药,之后就让人带着柳桐言回去了。   傅子寒父子跟柳老太爷在医馆门口作别之后,转身去了方尚书府上拜见他姨娘方夫人。 第70章 有喜了   圣人背着双手在宫内慢腾腾的溜达, 目标是后宫某处不惹人注意的僻静宫室。   “渝夫人今日功课做完了?”   “已经做完了, 知道圣人要过去,渝夫人还特意给圣人做了甜汤。“   圣人脸上露出笑容,脚步也稍微加快了一些。等快到之时, 他突然又停了下来。   “这两日渝夫人可有问起过傅子寒的事情?”   “并不曾问过。”内侍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过昨日早上渝夫人身边的若何出宫了一趟,午时前回的宫。”   他当然不知道若何去干什么了,但是想也想得到,若何出去一趟肯定会打听傅子寒大人的情况,这可比他们说给渝夫人听更加可信。   圣人的表情没啥变化, 抬脚就进了渝夫人的宫室。   圣人的后宫中诸妃皆按品阶分配宫室, 而渝夫人却是个特例。   她不是圣人亲封的后妃,只尊称为夫人,可一应用具皆比照贵妃的等阶,便是皇后娘娘对待渝夫人的态度也是温和有礼,只是不怎么亲近罢了。   宫室不大,有两个小配殿, 左边是宫女嬷嬷们的住所, 右边是一间香火不绝的道堂。道堂供奉的是道德天尊, 香案前摆了一溜儿的天灯。   圣人进入宫室,渝夫人领着宫女在殿前迎接。   渝夫人没穿道装, 但也是青衣素裳,发髻上也仅仅簪了一柄嵌了珍珠的乌木发簪。   “渝儿你最近身体可还好?”圣人亲手扶起渝夫人, 拉着她进了内室坐下。   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净手净面后,渝夫人亲自给盛了一碗甜汤。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甜汤,里面的桂花醪糟是渝夫人亲手做的,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也是渝夫人的近侍跟宫女亲手推出来的。   “还好,就是天气闷热,最近胃口不太好。若何带着人做了糯米丸子,妾身偶尔也用一些。”   渝夫人姣好的面容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婉约贵气,就算衣衫朴素也盖不住她本身的芳华。   “昨日若何出去可给你打听了子寒的消息?”圣人不遮不掩,在放下碗后,直接问了出来。   “要我说,你就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直接叫他进来拜见你不就得了,自家姐弟弄得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你也不嫌累。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操心那么多干嘛。”   在渝夫人跟前,圣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直率,就好像他们俩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渝夫人目光闪了闪,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不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若是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得有多气恼。”   一旁的若何想说什么,头微微仰了下,又低了下去。   她斜对着的圣人刚好看到若何的表情,拍拍渝夫人的手,开口道:“若何想说什么?”   “夫人,圣人,婢觉得子寒少爷不是那种会生气的人,若是夫人一直隐瞒不说,待得日后少爷知道了,恐怕才会真的生气。”   圣人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若何都这样说了,你不如就直接见一见子寒好了。再说,你当真以为你还活着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恐怕你那位姨娘就很清楚。”   提到方夫人,渝夫人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倒是没开口说什么。   她曾经是很生气方大人方夫人的明哲保身,但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也能理解他们夫妻二人的选择。但是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甚至重新接纳,只能说大家最好相安无事相忘于江湖。   本来行事颇为果断的渝夫人却偏偏在对待傅子寒这方面异常的优柔寡断,便是圣人也觉得她想太多,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她若是一直放不下,其他人还真不好逼迫她做什么。   渝夫人的纠结傅子寒并不清楚,他在每周一次日常拜访了方夫人之后,就带着儿子回了家。当然,在回家的路上,还没忘记给老婆女儿打包德善堂最新出炉的食疗小点心。什么茯苓糕山楂丸子芝麻核桃馅饼之类的。顺便还另外包了一份让家里丫头给老师师娘送过去。   “爹是说,今年冬天最迟明年开春就回去四门教书?”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茶糕点喝着小茶,美滋滋的。   傅立文在母亲尹珂起身去查看晚膳离开后才开口跟父亲请求道:“那儿子可不可以转到四门去读书?”   不是他对太学有什么意见,但是想到能去四门就可以天天跟父亲在一起,外加父亲亲自打造的泽地那边即将呈现的美景,傅立文顿时觉得天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太学一点都没吸引力了。   “不可以。”傅子寒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儿子的憧憬,“四门所面向的学生多是低阶官员的子女。父亲并不是说瞧不起他们,在他们之中天赋不弱于你们的不知凡几。你照道理说是该入四门的,但是一来,是圣上亲许你进入太学,二来,你在四门就读的话,父亲跟你之间的相处就容易惹人诟病。”   因为柳老太爷跟文老先生是未来四门学堂的实际负责人,他去那里教授四书也是圣人亲自发话的,可如果傅立文再去了,岂不是爷爷父亲就是校长跟老师,哪怕你什么都不错,也会有人为此瞧你不顺眼的。更有甚者会放大任何一点小事,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为了避免这类情况发生,立文还是留在太学比较好。   给儿子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后,立文哀叹一声,清隽的脸上露出气闷的神情。太久没见到儿子有小脾气的傅子寒很新奇的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听到丫头在旁边说尹珂晕过去了。   顿时一家人鸡飞狗跳的跑了过去,待得请来大夫查看才知道,原来是尹珂怀上了!   “这是咱家也有小弟弟小妹妹了么?”   傅静姝趴在床边上看着咬唇害羞躲在床上不敢下来的尹珂,目光在她依旧平坦的肚子上逛了一圈,眼中有点小惊奇和小兴奋。   经过这一两年的教导,静姝也不是之前那个缺爱的小丫头了,再说她跟尹珂的相处还挺融洽的,也在这段日子亲身体会到尹珂的单纯,对她也没了以前的排斥。   “还,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尹珂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声似的,也亏得静姝听力不错,闻言朝她绽开笑容。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女儿一定做个好姐姐。”说罢她站起来,吩咐丫头去尹家的布庄要几匹细棉布,“跟三舅舅说,母亲有身子了,得给小少爷小小姐准备衣衫,让取了好的过来。还有绣线,也要最细最细的那种。”   尹珂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看着静姝像只小蝴蝶似的在房间里转圈圈,感觉眼睛都花了。   “得把母亲旁边的抱厦收拾出来做幼儿房。上次爹爹还说这些东西都得提前做好,也不知道他去找了工匠没有。”   尹珂噗嗤一声,柔声道:“静姝你别忙活了,这些都是你爹该忙的事情。”   “爹爹最近公务繁忙,都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这些小事也用不着他操心。放心吧母亲,有女儿跟宋嬷嬷在,保证给准备得妥妥帖帖的。”   前些日子静姝在柳家的手帕交还请她过去看了才满月的妹妹来着。那香香软软的小团子特别漂亮,若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肯定会更漂亮的。静姝就是这么蜜汁自信。   当天好消息就送到了尹家跟文府。   第二天一早,孔师娘和二少夫人就在傅家门口撞上了。   跟尹家其他几位少夫人不同,二少夫人出身也是官宦家族,自己也读过一点书,对孔师娘更是尊敬得很,礼节上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这些日子在京城,她借着妹婿傅子寒的名头,也上门拜见过孔师娘好几次,因此都算得上熟人了。   “师娘您先请。”二少夫人亲手去搀扶孔师娘进门,态度很妥帖,“师娘,我家这妹子平日多亏您教导,这会儿她有了身子,日后怕还有更烦劳您的。”   “说什么话,她是子寒的妻子,也就是自家的孩子,哪有什么烦劳不烦劳。”孔师娘对尹珂虽然还是有些挑剔,但接触得久了,对这个单纯的女孩倒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维护。   “京城里交往复杂,你平日里也要多留个心眼。这段日子别带着你妹妹出去应酬了,让她好好休息。”   孔师娘自然是知道傅子寒会在工部这边事情结束之后就去四门自家老头子手下任教,待她看来,现在那些夫人们热衷跟尹珂往来应酬,也是看在傅子寒深得圣人看重的份上,图谋个未来罢了。等到傅子寒辞去工部职务,只怕那些人就会瞬间转变态度。   未免转变太快让尹珂跟不上节奏而黯然神伤损了身体,倒不如提前抽身在家静养,便是有以后的波折,也影响不到她太多。   当然这话是不可能跟二少夫人明说的,只能推脱到她年纪稍大,怀上身子得多加小心上来。   自家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关系到她在傅家的地位,二少夫人肯定会重视孔师娘说的那些话,所以这会儿心里就在盘算着该怎么跟妹子说说,让她去庄子上静养比较好。   毕竟这里是傅府,她也不能见天儿的来陪妹子,到了庄子上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搬过来陪伴她,等到头三月稳定了,再说搬回来的话。   再说了,城里头闷热得很,傅府毕竟小了些,不比庄子那边宽敞凉快环境好。想来傅子寒也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傅子寒不但不阻止,还第一时间就请了二嫂跟孔师娘陪着尹珂去庄子上住段日子。他在十月之前还忙得很,怕是没什么心力跟精神陪伴尹珂,怕这傻姑娘怀孕之后东想西想伤了心神,所以干脆直接打包把她们都送过去,人多也热闹些。 第71章 连累   这两天傅子寒走路都带着股喜气洋洋的精神劲儿, 同僚们也知道他家要添孩子了, 左右都来恭贺过,就是祝大人也笑着说等孩子出生要来看看。   离孩子出生还得八.九个月呢,傅子寒并没将这话当真, 不过还是表现出下属该有的态度。   过了小半月,京郊新划定的蚕茧农庄终于投入了生产。集合了工部大人们和工匠集体智慧的新型一条龙生产的蚕茧农庄前所未有的大, 为此又划分了各个具体的生产区域,由专人负责。   如此运行了七八天之后,产量稳定下来,成色也保持在较高的水准上。另有专门供给皇室的内造坊,出产的全是精品, 只供圣人和贵妃以上品阶的后妃使用。   走上正轨之后, 后续的事情就不归工部管了。在跟户部来接手的官员交接之后,傅子寒回了衙门备案。这是他年终绩效考评的有效成绩,也是论功行赏的依据,轻忽不得。   忙完蚕桑之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九月初,泽地的建设也进入到基础设施的阶段了, 大致的景观已经能够窥见规模, 最先修建好的四门学堂占据了泽地以西风景优美的位置, 跟四门隔湖相望的,是皇家园林润园。   润园是新建园林, 占地不如四门大,但是占据了泽地最好的地段, 周围芳草青青绿树蔼蔼,每日清晨,泽地上空因雾气缭绕,显露出一派仙家景象,加上成群的白鹭鸳鸯嬉戏其间,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上这里。   润园之后是一片树林,再往后才是诸位大臣提前拿下的修建别庄的地盘。   这些住宅都是位于位置较高的地方,保证涨水时也不会被淹没,平日里还能在高处看到坡下的四门学堂的演武堂上的景象,说不得谁表现好了就能被贵人看重,所以四门的教授们也特别的有干劲儿。   除开学堂区和贵人区,坡下另一边就是一般权贵可以租买的独院。院子不大,规制是两进,足够普通的富人跟官员家眷居住。再继续往外,也就是靠近原先三村的地方,是普通人居住的大宅院。回字形的院落可以分租给几家人,每三个院落共享一口水井。   在这几个区之间,还有用以间隔区域又兼具娱乐功能的共享园林。都是小型的园林,有池塘有景观。反正泽地这边水源便利,引水过来还能顺带建一些小型沟渠用以灌溉农田,又兼具了洪涝时期的储水蓄水的功效,可谓一举数得。   三村依然保留了三村的建制,但是人员更多了,因为建设泽地的时候,吸引了不少流民定居此处,加上一些工匠也将家人迁来,所以改建之后的三村被划分了三个区域,以前的村落还归农田。如此一来,既便于集中管理,又增加了农田旱田的使用面积,将以前无人问津的泽地也充分利用了起来。   这里的改建一日日的进行,劳工和服役的平民们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们也算是在给自家建设,加上户部这次没有克扣工钱,还管了白日一顿饭,虽然五天才有一点荤腥,但比起以往服役的情况好得不要太多。   因为圣人之前的安排,傅子寒在忙活泽地的建设的同时,也在跟工部的同僚交接手上的事务。   之前跟他搭档的那位王大人被发配去了赣州做知县,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回京城还难说。总之若不是之前他有些功劳在手,凭他跟某世家联手想要坑钱的行径就足以被抄家了。   王大人贬官去了外地,那个主谋的世家子也没捞到好处,虽然不至于直接杀了,但他这辈子想要出头的可能性也基本没了,更别说他家族为了保下他和家族的名声,付出了不少代价,这部分的代价也要他来承担的。   忙忙碌碌就到了十月,泽地那边的景观建设已经完成,四门学堂主题也竣工了,就剩演武堂没建好。   这两天傅子寒都住在郊外别庄,这里离泽地近,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往返的路上。   四门学堂的主体建筑完工后,就是局部的布置了,还有夫子们的住所,学子的宿舍,这些都需要进行细化安排。   因为涉及到物品和钱财,户部也派了专人过来跟傅子寒一起负责这些事情,一个设计统筹安排,一个核算检验,分工明确配合也默契,加上圣人时不时会关注这边的进度,所以一切事宜都有条不紊的逐日推进。   “傅大人,估计再有十日就可以完工了。倒是演武堂那边,兵部的计划一直没有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演武堂的建设和武夫子的安排都是由兵部在负责,早一月之前就跟他们沟通过了,对方当时也说很快就派人过来接洽,但是到现在这人都没见踪影,傅子寒都想了好几次要不要去兵部找他们老大唠唠嗑,但是又怕因为他跟方尚书的关系,让人觉得他在告小状,这才拖到今日都没有动静。   “傅兄,前两日小弟在茶肆碰到兵部的一位同僚,他说负责跟你接洽的那位好像病了,但是后续就不得而知。兵部一直不另外派人过来接洽,这时日到期还没完成的话,只怕你我都要吃挂落不说,圣人那边也得降罪啊。”   说到底傅子寒是主事的人,户部也是过来协助的,真降罪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傅子寒。户部这位如此提醒,是存了好意,所以当下傅子寒不管要不要避嫌,都得走上这么一遭。   他没私下跟方尚书见面,直接去了兵部衙门求见负责安排这事儿的左侍郎。   “傅大人,正巧了,今日.你不来找老夫,老夫也得遣人去请你过来。”   左侍郎大人没兜圈子,直截了当的提出这事儿。   兵部不是不想再派人,可现在的情况是有三人杠上了,都想要去,若是去不成那就都别想去。兵部的人总是身手快过脑子,那三人这几日都约战好几场了,其中一人今日直接起不了床,这事儿算是闹大了想要收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会如此?”完全想不到是这个原因的傅子寒整个人都愣了。   兵部如此不可靠还要怎么去打仗啊?而且这事情本就是件小事,至于抢成这样子?怎没见他们去太学抢?   傅子寒怔在那里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宫里来人,召兵部三位大佬跟傅子寒进宫面圣。   圣人很生气,桌子都掀了一张了。兵部的三位大佬进去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圣人声音大到连在偏殿候着的傅子寒都听见了好几句,这也让他更加正襟危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之前面圣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圣人好像并没有书本上那么让人恐惧,可今天圣人大怒,直接着人去提了那几个闹事的兵部将领过来受罚,听着外面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傅子寒觉着自己背脊都汗湿了。   没让他等太久,受罚完毕之后,那几个将领被抬下去,便有内侍前来叫傅子寒入殿。   进去的时候,傅子寒微微低着头,眼角瞥了一眼周围,三位兵部大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左侍郎,整个人跟苍老了几岁似的。   盛怒之中的圣人身上的气势十分迫人,傅子寒第一次体味到王气到底是个什么气,反正他很自然就跪了下去,自动领罪。   他身上的责任,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可以忽略,就看圣人如何想了。   圣人盯着他好一阵,冷冷的哼了一声,最后定了个他监督不力的责任,罚了一月薪俸,便让他出去了。   然而等傅子寒顶着一身汗湿的衣裳往宫外走的时候,圣人身边的内侍赶过来,将他领到了宫中一处花园。   这里位于后宫与前殿相交的位置,周围有禁卫军值守,还有若干宫女内侍守在外面,等闲人不能靠近。   被领到此处的傅子寒一抬头就看到了湖边青石处坐着的那位素衣妇人。   待走得近了,他却再也踏不出最后一步,就这么怔怔的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看着那位。   此刻他的头脑中是混乱的,繁杂的画面不停的晃动,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晕过去。而这时,一双手轻轻扶住了他。   “你,你没死……”傅子寒的声音粗嘎,宛如被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   渝夫人双目含泪,没吭声,只死死的盯着傅子寒看。   傅子寒目光几番变化,最后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说,嘴里也再度出声:“你没死,真好,你没死……”   说完这话,他就彻底的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女人惊恐的表情上,手指动了动,想要伸出去安慰对方,却重若千钧,无力移动。   晕过去的傅子寒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的他还是小时候的他,不,应试小时候的原主。那时候的原主还是个小小少年,出身高贵,爹宠娘爱,兄长也把他当成宝贝恨不得天天挂在腰上随身携带。而那一群宠溺他的人里面,最有理智的,却是他兄长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表姐陈渝。   陈渝是傅子寒堂姑的女儿,赣州陈家三房的大小姐。却因出生之后没两年,母亲早逝父亲续娶而被接来傅家,一住就是十年。   她跟傅子寒之间的感情说是嫂子与小叔子,不如说是长姐与幼弟。温柔不失严厉,在全家都溺爱这小子的时候,也多亏了有陈渝在,傅子寒才没有长歪。   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傅子寒心想,他家渝姐姐会是天下最好的贤妻良母! 第72章 原来如此   傅子寒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有点点昏暗。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闷痛得很, 就像是那种用脑过度缺氧的感觉。想要撑起身,手上还没什么力气,一动就觉得脑花在水中荡漾。   “大人醒了?”   旁边柔和的女声响起, 反而把傅子寒吓了一跳,猛地侧头看去, 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大人别动,御医说大人近些日子心力不足,需要静养。”   女人伸手扶住傅子寒,却很小心的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位……姑娘,这是哪里?”   傅子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女子, 她穿着非宫女服饰, 也不像有品级的女官,思索之后只能称之为姑娘,是最不容易失礼的。   “大人,婢是渝夫人的侍女,大人可呼婢名若何。”   在说话间,另有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进入, 安静乖巧的站立两侧, 皆低眉垂目, 眼神都不会晃一下。   “下官这是在宫中?”   说这话的时候,傅子寒的心里有种很神奇也很荒谬的感觉。他能穿越到这个时代来见到九五之尊就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现在居然还能在皇宫中睡上一觉!不会等会儿就给他砍头或者净身了吧?   “这里是御花园边上的暖阁。大人晕过去之后,内侍就将大人送到这里休息了。”   等傅子寒在若何的帮助下洗漱妥当起身之后, 又喝下一碗温热的药汤,静坐片刻后,头晕的感觉才缓缓褪.去,虽然依旧有些头痛,却不至于不能忍耐。   “天色不早,大人还是去拜见圣人跟渝夫人后,赶紧出宫吧。”   就算是前殿,以傅子寒的品级也不可能有资格留宿宫中的。   跟着若何,傅子寒绕过回廊,进入暖阁正屋。隔着一扇屏风,能隐约看到圣人和一女子相对而坐在对弈。   “臣傅子寒叩见圣人。”   纵使知道里面还有位渝夫人,傅子寒也不能同时叩见两人,毕竟渝夫人在宫中的地位虽然比较独特,但还是不可能跟皇后娘娘同等。   内侍搬开了屏风,傅子寒就看到坐在案几旁朝他微笑的女人。   挥退了伺候的内侍宫女,只留下圣人的常侍和若何两人伺候。没了外人,渝夫人起身来到跪着的傅子寒身边,伸手抚上他的脸。   “子寒,你长大啦。”   几个字而已,傅子寒瞬间红了眼,眼泪就特么的克制不住的自己往下流,特别没有男儿气概。   “姐姐……”哽咽的声音好似不是他发出的,带着奶猫似的呜咽,“姐姐,你没死真好,真好。我以为,我以为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也是这次梦境中的过往经历,傅子寒才真正明白了原身一直隐姓埋名的缘故,并非痛恨,也非固执,只是不想面对这世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却又不得不活下去的悲哀。而这一刻,原身的痛苦跟委屈,和傅子寒穿越而来的迷惘跟惶恐,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面对渝夫人时的泪水。也是在这一刻,傅子寒才有了一种真正的,脚踏实地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傅立文跟傅静姝都没法带给他的,或许以后他那个孩子能办到,但是在那孩子之前,他先遇到了陈渝,这份感情便有了更加合适的宣泄渠道。   以往小傅子寒受了委屈就会窝在陈渝身边求安慰,现在长大了自然不可能窝在长姐身边,更加上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圣人,但是傅子寒还是顶着圣人的目光,拿头顶在长姐手心里蹭了蹭。   “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孩子气。”   牵着傅子寒起身,来到案几前坐下,渝夫人没让他再度给圣人行礼,甚至都没去解释她为什么没有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你个小子,今日可吓着你姐姐了,要怎么给你姐姐赔罪,自个儿好好想想。”   说内心话,在知道了渝夫人的身份后,再看圣人,傅子寒总有种这人偷鸡的感觉。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哥已经去了,渝姐姐另嫁也是应该的。便是原主都不能说什么,更别说现在的傅子寒了。   不说归不说,可别扭还是免不了有点别扭,这就是哥哥的情敌变姐夫的微妙感吧。   好在傅子寒收拾内心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瞅了一眼之后,心态就调整过来了。   他们没聊太久,天色不早傅子寒该出宫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姐姐去庄子看你。”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道,“还有侄儿侄女和你新夫人。听宋可说你新夫人有身子了,明日姐姐会让若何送个医女过去随身伺候,她身体不好,得要更小心些。”   有心想要替自己妻子说几句好话,可也知道时间不允许,反正过两天还能在宫外相见,他也不急于一时,至于医女当然会痛快的收下了,这年代不比千年后,新生儿夭折的几率超高,他不想中年丧子!   出宫的时候是若何亲自送他到宫门口的,还塞了个小包袱给他,说是夫人给两个孩子准备的小玩意。   没人敢检查,守门的宫卫看着傅子寒提着包袱上了等候在门外的马车,心里对他的重视又提了几分。   傅子寒真没想到渝姐姐会这么接地气的塞给他这些孩子用的东西。说是孩子用的也不准确,给立文的是一套精品的文房四宝,给静姝的是姑娘家喜欢的钗环首饰。这不是娘娘的赏赐,只是姑姑给侄儿侄女的一点小东西,这样正好,不会生分。   裹在包袱里的还有一套中衣,针脚细密,布料就是细棉布,一看就是渝夫人亲手做的。   想起以前他的那些中衣鞋袜都是渝姐姐亲自缝制,从不假手他人,给了他不弱于亲妈亲姐的关心爱护,这十几年来,她独自在宫中,身份还不能公开,内中的辛酸怕是无处可诉。   又想哭了怎么办?傅子寒随意拿衣袖拭了下眼角,前世没能得到的,原主十几年前失去的,他今日都得到了,幸福,想哭!   回到家,看到儿子女儿担忧的目光,傅子寒伸手揉揉了闺女的脑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上前一步扶着倚门站立的妻子。   “走吧,进去说话。”   他手里还拎着包裹,进屋之后,将之放在桌上,摊开。   “今日遇到了你们姑姑,说了些话,耽搁了时间。”转头看向宋嬷嬷,“若何让我代她跟你说句话,让你过年的时候别忘了去常乐寺上柱香。”   “是,婢知道了。”宋嬷嬷眼角微润,嘴角含笑。   “这些东西是你们姑姑给你们准备的,你二人这两天好好想想,要如何还礼给姑姑,过几日说不定你们姑姑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又看向妻子:“姐姐没有准备给你的东西,不是其他意思,是觉得你如今身子重,好些东西都不能用,她已经安排了医女明日过来庄子,以后就贴身照顾你。”   虽然有尹珂的嫂子跟孔师娘照顾,可毕竟那两位也是养尊处优的女人,最多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上安排精细一些,说到术业专攻,肯定是宫里的医女更专业。   尹珂是没反应过来这位姐姐跟医女有什么关系,而静姝想问,却被哥哥制止。   “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爹进去换身衣服再来用膳,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   急匆匆从宫里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去方大人那里拜见,可现在天色已晚,再去就不恰当了,索性他待用完晚膳就去老师那里走走,听听老师的意见。   这次去文先生府里,傅子寒带着立文一起,路上简简单单的给他说了下渝夫人的身份。傅立文也是个心细的,从父亲的口中已经体会出当时傅家出事怕不是那么简单,但看父亲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就将疑问都按捺在心头,想着以后慢慢打听就好。   等到了文府才知道,文先生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果然是知徒莫若师,也恐怕傅子寒今日从进宫开始,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观察之中。   “老师,今日见着家姐了。”自打知道渝夫人跟圣人的关系之后,傅子寒就很聪明的将陈渝搁在了姐姐的位置上。反正他跟陈渝也有亲缘关系,长相都有两三分相似,别人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文老先生是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的,但也确实不知陈渝居然活下来了,还成了渝夫人!   因为夫人这个品级在宫中并非后妃的名衔,所以只要圣人不宣布,其他人也不会得知。而且渝夫人似乎并没有生育皇子,宗人府玉牒也没有记载。   “这位渝夫人的名字,老夫曾经也听人说起过,不过还真未想到会是令姐。”   文先生如何不知陈渝本是傅子寒未过门的嫂子。但是一来,他们本是定的娃娃亲,没有走文定的流程,二来现在傅子寒父兄皆已过世,陈渝又在圣人宫中,再提她曾经的身份,就是自己找死。   “先别管渝姐姐了,老师,您说兵部那几位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傅子寒一直想不通兵部的那几位将领为何会盯上四门,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内幕在?   “四门是面向普通官员子嗣招收的,若有皇商之子也能捐钱就读。”文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看向还被蒙在鼓中的弟子,微微笑,“然,本次四门招生并不仅限于此,受圣人恩许,此次四门还会接纳附庸属国的皇子和高官之子入读。之前圣人不是让你在学堂附近另修了一片独立的学员宿舍么,那就是给这些特殊的学生准备的。”   原来如此! 第73章 开发新产业   他就说圣人怎么突然就把他丢去四门当个讲夫子了呢, 明明工部官员的升迁肯定要容易很多, 感情是想让他多积累点人脉啊!   他其实也不想当什么大官,就教书其实蛮好了,单纯又稳定, 还能出名声。傅子寒的追求不高,就想像老师一样, 被人尊一声“先生”而已。   医女果然在第二天上午就被一辆青蓬马车送了过来。三十许的女人,自梳了头,看着就是个很沉默内敛的可靠人。跟宋嬷嬷宋可也熟,进屋后拜见了夫人就去后院厢房梳洗更衣,在午膳前给诊脉之后, 安排了饮食。   果然说人家是专业的呢, 吃什么怎么吃,如何睡如何动,都是一套一套的,态度沉稳说话不疾不徐,让人听着就心安。   除了给尹珂诊脉外,还给孔师娘也诊了脉, 开了两张饮食调理的方子。   宫里的医女专门接受的是妇科产科的培训, 平时宫里贵人们的饮食起居也是她们在精心安排。对其他病症她们拿捏不准, 可女人的方面的问题,便是普通的大夫都不一定说能压过她们来着。   尹珂其他都好, 就是需要适量的运动。之前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其他人都怕她不小心伤到自己, 恨不得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床上躺着,还是傅子寒发话让她一定要上午下午各活动至少半个时辰,这才被允许出房间的。   医女来了之后说夫人身体很健康,孩子也很好,不需要如此精细,反而多活动对她生产有好处,毕竟尹珂的年纪相比其他人要稍微大那么一点点。   可说穿了,尹珂也才二十来岁,都没到后世的生育黄金时间,所以看到自家师娘跟姨娘那般小心谨慎,傅子寒都觉得累,因此渝夫人说派医女来,他真是恨不得给姐姐一个抱抱以示感激。   家里没了后顾之忧,傅子寒又将全部心里投入到了泽地的最后改造安置上来。   这安置也是个学问。谁都想要好地盘,可好地盘没有那么多,如何分配才能不得罪人,这就是一门学问。   这学问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当事人的名声地位,还有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谁跟谁表面和气背后杀意,谁跟谁相交淡淡却能两肋插刀,这些事情绕得傅子寒头都大了。   他很想将这些事情交给三位老大去安排的,可老大也不愿意得罪人啊,所以到最后,苦差事还是落到了傅子寒头上。   就这几天时间,他感觉自己头发一掉一把,眼睛下面就没不黑过。   幸好他背后还有老师,还有深谙官场关系网的姨父,明里暗里求教之后,他总算将人物关系图给做出来了。不求一丝不漏,只求大差不差。反正泽地那边能拿出来分配的地盘是有数的,等级从高到低排下来,轮不上的也别叫委屈,那些一进两进的院子还是可以住的。再闹腾下去,怕是连两进的院子都买不到了。   工部这边的设计也只负责院落外的环境布置,至于人家院子里要怎么弄,那当然与他们无关。所以在跟同僚们熬了小一旬之后,傅子寒捧着分配预案去找了自家部门的三位大佬过目。   他很鸡贼,除了正式要递上去的公文是呈给尚书大人看之外,还另抄了两本,简易封皮上直接写的抄送于某某大人掌阅。   三位大人各拿一本,不存在等谁看完了再看,心里对傅子寒的鸡贼很是满意。   除了预案之外,傅子寒还将自己做的关系图也描摹了一份放在袖子里,他没有呈上去是因为这东西不太能见光,若是大佬们询问起来,他可以拿出来一观,不问他就当不存在。而且描摹的这一份,有些敏.感的关系都略去了,只留下可以见人的那部分。   很幸运,大佬们心里对各家的关系如何恐怕比傅子寒了解得还要深,并不需要他拿出那份关系图来,但是对于这么一个青年人能做到这一步,大佬们也表示很欣慰,还勉力了他一番。   横竖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完了之后,傅子寒就要被圣人调去四门,他们又何苦在这个时候为难他呢。   右侍郎还拿朱笔在其中两家上画了个圈,打了个交换的符号。   “这两家论实力论名气本是不相上下,但是这家的女儿嫁给幽王为侧妃,听闻已有身孕,不管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能母凭子贵,所以优待上一分较好。”   傅子寒躬身行礼,谢过右侍郎大人的指点。讲真,他还真没想到这条线,主要是那家的女儿嫁过去五六年了一直没有身孕,大家都以为就这样了,哪知突然人家有了,傅子寒关系网不如大佬们那么广,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女眷知道得比较快。你夫人现在身子重,待得日后还需要让她多出去交往应酬才是。”祝大人顺口提了这么一句,其实言下之意很明白了,这很大一部分的关系网,都是靠夫人们应酬得来的,男人提供的是舞台和背景,女人才是织网的主力。   傅子寒受教,更加坚定了不混官场的决心。太几把累心了!   能让他蹦出这么不雅的词来,可想而知他心里是有多排斥。   这边的预案修改之后再度呈了上来,尚书和两位侍郎都盖上了自己的印章,之后这份分配预案就会直接呈到圣人跟前,若是圣人无异议,就会依照这个方案进行分配。分配下去之后,各家就可以开始自己院子的内装修了。   傅子寒的品级连个二进的院子都不够格分,只能去买一进的,或者那种单门联排的小院。他想着自家庄子离泽地其实也不算远,骑马的话一刻多钟就能到,没必要去跟人家抢房源。再说了,他们四门学堂给每位夫子也提供了一个四间房的小院,一个小厮加个丫头,还能多一间出来当小厨房,足够生活。   至于书房什么的,每位夫子有专门的书舍,也是相当于是他们的办公室,环境还特别好,又宽敞,方便学生来请教的时候可以坐而详谈。   办公环境那是相当不错了,所以傅子寒也不再多想,反而趁这个空档,小小的谋了把私权,将预计分配给自己的宿舍和书舍都细致的装修了一番,没有增加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让自己平日能过得更舒适一些。   当然,傅子寒也没有去选那些最好的地方,挑了个不上不下的,美滋滋的守着匠人按照他的心意进行了小改造。   改造的过程中老师文老先生过来看了一眼,而后盯着他好一会儿,鼻腔里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傅子寒狂擦汗,下一刻就狗腿的领着匠人头去了老师哪儿,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让老师转怒为喜,并表示老师房舍的改造全包他身上了。   给老师弄好了规划设计,柳老太爷那边也不能拉下,只好又跑了一趟柳家,拜见了老太爷,得了老太爷的回复说不需他操心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文老先生当然不是真跟傅子寒生气,他就是老小孩心性发作,得要小徒弟哄哄哄才开心。这不,刚把书舍装饰完,老先生就开始拉着老友们显摆了。   这个时候的书舍大部分都是中规中矩的,书案书凳书柜,外加屏风和四凳圆桌,外堂是两架太师椅搁中间,左右两边各三张圈椅,椅子之间是搁茶盏的小方几。   傅子寒觉得老师年纪大了,太坚硬的椅子坐起来对他身体不太友好。外堂那里是撑门面的,自然得按照规矩来,所以并没有进行大的改变。   变化最大的是内堂,拆了四凳圆桌,换了一张罗汉床,下面铺着厚厚的垫子,还让自家丫头们缝制了几个塞了棉花的腰靠软枕。罗汉床中间是矮脚方几,能放书本笔墨,也能做休闲时的茶几用。方几靠墙那里拆了一溜儿的墙砖,改用了镂空花砖,中间嵌了数张玻璃,能挡风遮雨又能透光,就是靠在罗汉床上看书,也不愁光线不好。   书案和书架自然还是需要的,搁在罗汉床对着的那一边。几扇分为了上下两截的开阔大窗,一打开,就能直接面对午后的池塘。   池塘和大窗之间还有个一丈来宽的木制风雨廊,依旧放了一张案几和几只软垫。风和日丽的时候,老师可以跟老友们在此垂钓对弈,或者谈书论道。一盏清茶,一张棋盘,一方天地。   设计很简单,修改的地方也不多,跟其他书舍比起来却显得更舒适,让人心胸都开阔了。   这才一改建好呢,老先生就已经在书舍开了三次清谈茶会了!   傅子寒斜眼,不太明白自家老师到底要显摆个什么。里面啥值钱的装饰都没有,跟现在主流的显摆风格毫不一致,堪称画风清奇。   然而让傅子寒没想到的是,他老师这么一显摆,之后工部的匠人头找到他,说好几家贵人都要请他过去给弄个与老先生书舍差不多的房间样式出来,可匠人头只知道按吩咐施工,他不会设计哇,这咋整呢?   于是下一刻,傅子寒脑袋里异常自然就冒出来一个名词:装修设计!   这事儿,交给二舅子去做,再合适不过了。 第74章 凭本事骗来的   尹二少对美的欣赏还是在水准之上的, 只需要告诉他各种风格的特点, 他应该做的比自己还好。这方面傅子寒特别信任自己二舅子,毕竟对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享受上。   别说,傅子寒就这么跟他提了几句, 二少果然兴致高昂,借着拜访的名头又参观了一下文老先生的书舍, 又跟傅子寒的书舍做了比较,心里也就有了计较。   等到回去后把自己的书房再加以了改造,配合精致的饰物,其效果更符合当下权贵们的审美。   为了给二舅子打响知名度,傅子寒特意给他介绍了柳家的几位公子少爷, 不出一月, 效果就杠杠的,听自家妻子说,他二嫂还专程带了礼物来感谢他们,说是给尹珂补身体的,但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傅子寒给的点子让尹二少摆脱了吃公中的名头,让他两口子感激得要死。   像尹家这样还算好的, 毕竟是商人家族, 家里又只有二少一个读书人, 他就算没有什么收入营生,家里也心甘情愿的供他花用。这要搁其他大型的家族, 没有自己的营生进项,日子还不知道得过得如何紧巴呢。   纵然家里不在乎供养他们一家, 二少夫人也有自己的嫁妆铺子,但是能挣钱谁又不高兴呢?更别说能请得起改建的人家都不是普通的人家,就这个人脉关系的搭建,那是金钱都换不来的。   “老爷,你帮我家这么多,可我都不能帮你一点。”   尹珂说着眼睛就红了,她哪里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排斥她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人家都说的是实话,连她爹娘都再三告诫她一定要听老爷的话,不能帮他拓展交际就算了,可不能拖了老爷的后腿。   傅子寒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又在瞎想什么。家里又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阵,只要你好好的,以后把我们的孩子也养得好好的,那就行了,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我觉得你好,那就行。”   尹珂红着眼瘪着嘴点头。她今日总是患得患失,加之今日嫂子过来跟她悄悄说让给老爷安排个通房丫头,她心里不太愿意,可又不想因为这个让老爷厌弃。   “老爷,你觉得白棋好,还是紫书好?”   傅子寒怔了一下,抬眼看向尹珂。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们俩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了?要是她们做错了,你让宋嬷嬷发落她们去,少操这些心,别把自己气着了。”   “不,不是的。”尹珂忸怩了一番,小小声道,“今日嫂子提醒我,让我给你安排一个通房……”   她话还没说完,傅子寒就气笑了,抬手捏了捏尹珂被养得略有些圆润的脸蛋:“人家家里防男人偷吃还忙不过来呢,你倒好,恨不得给你男人多塞两个。“   “才,才不是呢。”尹珂低头,小小声,“是二嫂说大家族的夫人都是这样的。”   “并非如此。”傅子寒想了想,觉得自己得跟尹珂把话说清楚,“虽然为夫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既然娶了你,就会对你负责。你怀着孩子,本就伤身体,为夫怎么可能还让你伤心?其他人家咱们管不了,也不用去管,你只需要知道咱家不用如此就行了。”   房间里本就没有其他人,只在外间有紫书守着,傅子寒并没有放低声音,他是说给尹珂听,也是说给那两个丫头听。   “傅家有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是咱家有立文,你肚子里也有一个,并非无子,所以家规还是得遵守的,不然日后去了地下,怎么见你公公婆婆?”   尹珂嘴角绽开一朵小小的笑,她扇子似的睫毛颤了颤,几分欣喜,几分忧愁。   “可是,如果老爷你以后高升了,不得需要一个能帮你的贤内助吗?”   “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傅子寒发现尹珂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单纯,她虽极力掩饰,可毕竟她就不是个善于遮掩的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就有点那么让人寻味了。   “我娘说,她说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娶个平妻……”   傅子寒当场就变了脸色,有些愠怒:“岳母还说了什么,你一并说出来。”   难怪这两天尹珂总是一个人发呆,他以为是孕期特有的情绪不稳,却没想到自家岳母来了这么一出。   “我娘说之前没想到老爷会如此的官运亨通,是以在同县甚至州府,我都不算给老爷丢脸。但是在京城的话,我会影响到老爷仕途的,可是我不愿意跟老爷分开,娘就说,就说如果老爷想要再娶,就让我点头同意新妇入门为平妻。”   傅子寒从理智上是能理解岳母的担忧,但是从情感上来说,他真想让老丈人狠狠的教训岳母一顿。   “从今往后,这话不许再说。我不会再娶,你也不会离开这个家。”   看着傅子寒微冷的表情,尹珂有点害怕,怯怯的点头。   “为夫以后不在工部任职,会去四门教授经书,你以后愿意跟人应酬来往就来往,不愿意就在家里带孩子,为夫的前程不用你操心。别想太多,先休息吧,我去跟立文说几句话再回来。”   尹珂点头目送傅子寒离开,小脸都皱成一团了。   “紫书,你说老爷是不是生气了?”   紫书相比白棋更加通透一些。之前二少夫人过来劝说尹珂给傅子寒挑选通房丫头的时候,白棋就有些心动,但是紫书很明白自家老爷的脾性,觉得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成。果然,今日老爷一番敲打,何尝不是在让她们死心。   其实紫书也想过了,自己要么等身契到了就出去婚配,要么干脆就自梳不嫁。看宋嬷嬷不一样的没有嫁人,过得依然不错。   自家小姐是个实诚的人,老爷也不是苛刻的,以后少爷小姐都有造化,这好日子还在后面,自己跟着小姐,等到老了,依照老爷的家风家训,说不得小少爷也会给自己荣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至于白棋,估摸着丫头会选择婚配,凭借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的身份,配个管事足够了,以后的造化现在谁又能说得清楚。   心里这样想着,紫书也就顺着傅子寒的意思规劝自家小姐。   “夫人,老爷并不是生你的气,恐怕是老太太劝你那些话让老爷不高兴了。”   “为什么?男人不都是这样么?看我大哥,虽然跟大嫂感情很好,可也有姨娘妾室啊。二哥算好的,但是也没少过通房丫头,三哥四哥更不用说了,他们长年在外,外室不可能没有。”   就尹家的少爷们来说,这都算很克制的了,连大少的妾室其实也都是当年出去谈生意的时候遇到的淸倌儿,包了半年结果对方怀上了,这才接回来当了妾室。其他的最多也就有个通房丫头而已。   尹珂的娘之所以这么说,其实都是含着血说的。她知道自家姑娘的弱势,又怕傅子寒因为这个嫌弃自家姑娘,思来想去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傅子寒心里堵得慌,又不好去找人诉说,借口说找立文有事,其实就是一个人跑书房来生闷气了。   结果正巧遇到立文就在书房看书,看到父亲过来,面色暗沉,他不由得担心的询问出什么事了。   傅子寒如何好跟儿子说这些,只能说没事儿,就是略有些头痛而已。   一边说着,他一边坐下顺便捏了捏鼻梁眉心,心里还是堵得慌。   “父亲可是为了四门的事情烦心?”   傅立文内心猜测恐怕是母亲那边让父亲生气了,但是他也不能提起这话题啊,只能转移开去。   “我这几日跟同窗谈起四门,都觉得太学这边虽然夫子学问高深,但是读书的环境怕是还没有四门好。父亲,真的不能让儿子去四门就读?”   环境好不好是一方面,讲真,傅立文对这些并不太看重,再差的环境还能有在同县大湾村的时候差?那时候他都能静下来读书,更别说是在学习氛围浓厚的太学里了。   其实他是对同窗们小道消息里传说的别国学生感兴趣。   那些人没办法进入太学就读,他们又去不了四门,所以才想着转学。   “不行就是不行,这个问题你以后就别提了。不过你在想什么别以为当爹的我不知道。不就是好奇那些属国的学生么,这个事儿爹可以给你创造机会。你休沐的时候可以来四门爹的书舍里看书,那时候若是遇到一两个谈得来的学子,相邀坐坐也是可以的。”   其实傅子寒还曾经想过让儿子去属国游学。横竖立文年纪还小,入仕也不急在这一两年,多出去走走对他眼界的开阔有好处。但是之前他说不定就想办法弄儿子出去了,可现在,有了渝姐姐在,反而做事得多顾虑一些。   退而求其次,让儿子在四门里多跟其他学生接触一下也是好的。他并不反对儿子借自己的地盘跟同窗们举办文会之类的活动。   听到父亲的话,傅立文一拍手笑道:“我就说父亲一定会给儿子机会的,博立还说不可能,明日见了他,定要让他请儿子和阿昀喝酒。”   傅子寒笑着伸出手指虚点立文,笑骂道:“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小酒鬼出来,这小半年时间,你都骗了博立多少顿酒了?”   立文笑着凑近父亲,像小时候一样,靠在父亲的肩膀上:“那是儿子凭本事骗来的,父亲可不许不同意。” 第75章 小丫头的心思   柳博立跟傅立文, 一个高壮, 一个瘦削,加上至今不怎么长个儿的文昀,这三人常常相邀去河畔沙洲喝酒聊天。   袁小胖偶尔会跟着一起去, 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跟他那些二代三代哥们儿一起跑马撩骚。   自泽地这边大致建好之后,傅立文抢占先机, 以他妹子的名义拿下了挨着学馆最近的两间铺面。   这两间铺面紧挨着,都是上下两层,外加半个阁楼。合一块儿之后,半个阁楼打通,装修成最豪华的那种四面开敞的大型雅室, 还专门留了一块地方供给小娘子们唱曲儿。   能来这里唱曲儿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首先得有名气, 第二得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第三还能擅作曲子,能现场演绎文人的诗词。   傅立文脑筋转得也快,他特意打造了梅兰竹菊三面小银牌,皆是镂空纂刻的隶书和简笔画。只有收到这四枚银牌的小娘子才能进入寒烟阁顶层献唱。   当然,能规定唱曲儿的小娘子如此高的要求, 那么能上寒烟阁的客人要求也不低。文名是首要的, 不管当不当得小娘子现场传唱, 至少每一次宴会得留下一篇诗词。这诗词会用刀刻竹简的方式,存放于寒烟阁顶层雅间的书架上, 供后来者传阅。   再有,这里设有最低消费, 也就是不管你吃不吃东西喝不喝酒水,一次一百两银子是必须的。其余消费你自己看着来,只要总数超过一百两就成,不足的就收保底百两纹银。   对唱曲儿的小娘子,来消费的客人都做了要求,自然店家的服务和设施也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这里面布置的器具都是定制的,用料极为上乘,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的画,是用缂丝一点一点精细雕琢出来的。还有立在地上的四面屏风,全部用的最考究的木料,中间镶嵌的是蜀地一绝双面素锦刺双面绣图。就这手艺,便是作为贡品都看成精品了,用在这样的地方,生生提高了寒烟阁的档次。   并且寒烟阁只接受预定,至少得提前三天。   寒烟阁上三个大字,是出自柳老太爷之手。这说明了柳家是其后台之一。至于为何是之一而非全部,是因为寒烟阁侧角的那尊香炉,出自宫中!   这香炉谁送的?当然是傅立文的姑母渝夫人!   那日渝夫人出宫来看他们兄妹,给的见面礼可不少,傅立文的荷包鼓了一大截,不然哪里有钱拿下这两间铺面还敢装修如此精致?   当然了,他自己的钱不够,还借了他妹子的钱一块儿投进来的。   甚至这个寒烟阁的名字,跟里面的布局,渝夫人也做了参考。转头圣人大手一挥,就让内侍送了装阔需要的几尊摆饰。   傅子寒笑称儿子这是抱上了超级金大.腿。   全程他没有参与,只在儿子求教的时候稍微点拨了几句。后世的经营理念还是有优势的,那个资讯爆炸的时代所凝结的智慧结晶,在这个时代用好了依然会有极为灿烂的火花。   放任儿子去做自己想做的,这是他给与儿子的自由和最大的支持。失败了也没什么,他能承担得起后果,可是如果遏制了儿子的思维,那影响的是儿子的一生。   傅子寒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给儿子规定好一条道路,他默许立文在规则之内尽情的去释放自己的想象力,也同时锻炼了他的实际操作能力,若是失败了也不打紧,儿子能从中受到挫折教育,这样想来,没啥吃亏的不是?   也或许是傅子寒这种态度默默影响了他身边的好友,包括童胖子在内的一干旧友也放开了对儿子的掌控。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关心孩子了只是尽量去学会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   这样的教育方式也并非傅子寒独有的。很多传承久远的世家对家族子弟的培养其实也是遵循这个准则来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大家族的孩子除了宗族的约束力之外,还要受到亲生父母的影响,几种力量的叠加影响下,真正能做出成绩的并不太多。   并且大家族枝繁叶茂,如果你不能脱颖而出,家族的资源并不会朝你倾泻多少,只是相对于平民来说,他们能接受更多的教育,拥有更多的机会罢了。   这日午后,文老先生拉着傅子寒要考校他的学问,看他这些日子是否因为忙碌而怠慢了学问。毕竟是要来四门当讲夫子的,若是连自身的学问都不足以服人,如何能教授好那些孩子?   柳老太爷不知打哪里听到文老先生要考校傅子寒,不请自来,带着他心爱的紫砂小茶壶就做了个上门客。   文老先生虽跟柳老太爷不至于当面再发生争吵了,可依然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打柳老太爷进门到坐下,文老先生愣是招呼都懒得打一个来着。   孔师娘也在这里,她跟渝夫人聊得投机,打算在四门还没用到的那块地方建立一个女子学堂,专门教授官家小姐律法和算学。然后还要延请书琴大家和针神绣娘等女先生来教授女孩子们琴棋书画跟女红中馈。   其实说穿了,这就是一所新娘学校,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女孩子,当一家主母完全够格,甚至作为宗妇也不会慌乱手脚。   这所学校的人数是固定的,只招收二十人,年龄有严格限制,九至十三岁才能入学。   太小受不得苦,也没办法在一个丫头的服侍下独立生活。太大要分心的事情太多,大多数超过十三岁的女孩子都得开始在母亲的指点下准备嫁妆,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分神学习。   但是京城这么大,官员这么多,还有辣么多的世家小姐,二十个名额是完全不够的,这就需要取得入学资格拿到入学邀请了才能来读。每年只收二十人,有人放弃也不会增补,但是放弃的人以后就别想再入读了,包括她们的姐妹也会因此受到入学资格审查的影响。   除开这些女子必学的东西外,渝夫人还奏请圣人恩许,由皇后亲自出面,送了孔师娘的这个学堂四位教养宫女。这四位宫女是负责教导女孩子各种规矩和仪容仪态的。   傅子寒私下跟尹珂说,这行为说不定是为了宫中给皇子皇孙们选妃做的提前准备。尹珂当时就问,要不要让静姝去读。静姝的年纪刚好在线以内,要进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傅子寒不乐意,他觉得那样的新娘学校教导出来的女孩儿太呆板,自家姑娘进去恐怕出来就变成木头人了。   傅子寒对女儿的要求不高,嫁个良人,养几个乖巧的孩子,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就足矣。   倒是静姝自己有点想要拼一下,可她素来乖巧,不肯违了父亲意愿,所以在得知父亲不想送自己去学院的时候,小姑娘焦虑了。   “宋嬷嬷,你说为啥我爹不让我去?是因为我家品阶不够吗?”   “当然不是。若小姐自个儿想去,不如直接给老爷说说?”   “可我母亲今天跟爹提了这事儿,爹不同意啊。”小姑娘嘟嘴,趴在桌上戳棉布染色后缝制成的小动物玩.偶,“我其实也知道爹的顾虑,是怕我身份不够会受到歧视。可是只要我自己做得好,那些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宋嬷嬷在给静姝缝制一条百褶长裙,上面的绣花还是静姝自己画的花样子自己绣的,“老爷是真心为了小姐着想。那女子学堂再好,又如何抵得上老爷给你安排的课程。有嬷嬷教你规矩礼节,还有孔夫人亲自教导你的那些学问,单拎一样出去都让人羡慕不已呢。”   “说是这样说啊,我也知道爹爹已经很为我费心了。不过哥哥……”小姑娘嘟囔了两句没再继续,估摸着心里是觉得哥哥就可以随自己意愿去做,为啥自己想要读个学堂还不行了。   “小姐你好好想想,老爷对你可不比对大少爷少费心思。”在旁观的角度看得分明的宋嬷嬷一眼就看出了傅子寒拳拳父爱之心,只是身在其中的傅静姝有点看不清而已,“再说了,你跟大少爷可不一样,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在夫家的日子才是你能否幸福的根本。去学堂虽然好,但是那里就读的全是高官显贵家的女孩子,你进去之后免不了成为人家的陪衬。咱们自家知道自家的厉害,可外人不知道啊。”   宋嬷嬷默不作声的敲打了傅静姝一记,这姑娘的心性不如大少爷,恐怕是因为渝夫人的关系,想要显摆?这可不好,跟渝夫人素来的作为相悖,别说她不喜小姐的心思,便是傅子寒老爷恐怕也不会允许小姐借渝夫人的势。   想想还在赣中的陈家,宋嬷嬷眼神都冷了。这些年渝夫人一直压着陈家,若不是碍于血脉干系,便是将陈家连根拔起的心思也是有过的。   傅子寒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才默默的将欢喜压制在心头,只要渝姐姐安好,便日日皆是晴天。   宋嬷嬷手里针线做着,一边分神安抚傅静姝,一边想着要不要跟傅老爷提一提这事儿,断不能因为静姝的冲动就毁了渝夫人的计划。 第76章 报告,有人打架   四门开校那一天, 天气晴朗和风煦煦。   泽地往来于京城的大路上排满了马车。   虽然四门在发出入学信的时候就已经强调过, 每个学生最多只能带一个小厮入校,可架不住大家都想趁这个机会看看被炒得火热的泽地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所以虽然是一个学生, 但送他来的可能是一大家子。甚至有个学子家马车就来了四辆,还有骑马陪送的男性家人。   也幸好泽地这边当时建设的时候就把道路考虑进去了, 特别的宽敞,用煤渣垫底,透水性强,旁边还有引水沟,就算下大雨也不会特别的泥泞难走。而现在这种天气, 道路就显得平整宽敞, 两架马车并行都没问题。   四门的武教习是兵部来的将领,自然这次维护治安就由兵部负责。因着是在城外,内卫军没办法分出人手来,所以在看到道路两边和学堂外的广场上站的全是兵士之后,那些本来高谈阔论还嫌东嫌西的人都噤了声。   四门学堂之外跟住宅区之间本就有个大型的湿地花园。木制栈道蜿蜒链接了四门中间的荷塘。其间还分出了好几个观景区,各自有小道同行, 还有专门的喂鱼台和观鸟区。   这种规划是傅子寒提出来的, 他参考了后世所看过的几座大型的湿地公园的设计图, 综合其优劣之后,再根据泽地本身的特点设计出了这么一套生态系统。   其实在这个时代, 生态系统天然良好,但是在大型的城市周围还是有开垦过度的状况。而那些偏僻之地又太过荒芜, 有时候走上一两天都看不到人烟。   傅子寒在学堂内设了指引牌,引导前来参观和入学的学生通过单循环的道路行进,以免因为人多而造成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大家都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便是再跋扈的人,在这种场合都不会没脑子的大吼大叫甚至要求特权。   在舍监那边还有个大型的沙盘,是学员住宿区的沙盘模型,做得就比较简单了,而且基本都是平面的。持有入学信的学子可以去舍监那里挑选符合心意的宿舍。   其实宿舍大小房型配置都是一样的,只是位置不同,左邻右舍的人也要提前了解一下,万一是两家本就不对付的,还住在一个小院里,岂不是天天争吵斗殴?   所以这个沙盘上,每个学子都有一个铭牌。凡是选定了宿舍,就会有学役将铭牌贴到对应的宿舍上,后来的学子就可以凭借这个来避开不必要的争端。   傅子寒在工部的同僚这次也有送孩子入四门就读,正好在舍监那里遇到过来看情况的傅子寒,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旁边走。   “傅兄,你可跟小弟好好说说,这宿舍可有什么名堂?”   这位大人在沙盘前看了好久了,被他发现越是靠近南边的宿舍入住越多,而且都是顶着上线的那些官员家的孩子。其中有两个都能称得上仇人的家族的子弟,竟然选了相邻的院子。这要说没有问题,他打死都不信。   “游大人,若是信得过小弟,就听我的,选西南边的那个院子。至于为什么,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点小小的便利他还是可以提供给自己曾经的同僚的,谁知道以后圣人会不会又发疯调他回去?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可是真理。   那人也不拖沓,听到傅子寒这么说之后,果断的转身去选了西南角的那个小院。   他在选定之后,发现舍监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着傅子寒笑了笑。傅子寒朝那位舍监大人拱拱手,后者也没说什么,让学役把游公子的名字贴了上去。   傅子寒还是有几个朋友的,这会儿几人让老婆孩子自个儿去逛,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则去了傅子寒的书舍聊天喝茶,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这次就读四门的学子一共七百一十六人,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丙丁等级的人最多,也是学渣扎堆的地方。甲乙两级都是过了乡试要考会试的,甲级的学生考试的把握大一些,所以下一场就会赴考,而乙级的学生目标放在再下一科,但是若想去下一科试试也成,夫子们不会阻拦。   更何况明年有极大的可能开恩科,所以这次才会有部分学子没有前来入学,在家里闭门苦读呢。   “傅兄你可得帮我看着点你侄儿,那个棒槌,老夫只求他不要惹祸就行了,考不考的中真不敢去强求。”   傅子寒有种面对初中家长的感觉,家里都是熊孩子,就盼着老师能帮忙教育一下,但又怕老师对孩子太凶,所以话里话外又在说自家儿子熊归熊,本质还是挺好的。   傅子寒不愧是有初中班主任经验的资深教师了,应付这些家长很有自己的一套哲学,面面俱到的安抚了家长们的心,也顺便将那几个孩子的情况做了个摸底。   说来也是,这几位的孩子基本都在十四五岁的样子,最小的那个才虚岁十二,跟文昀差不多大,听说家里祖母溺爱得很,很有些袁小胖的熊劲儿。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老爹在京城里的地位不如袁小胖的爹,所以为人处世上没有小胖子那么冲动。   傅子寒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   他估摸着自己会在丙院教习,这几位的孩子中,除了刑部况大人的儿子在乙院外,其他没有意外都会在丙院。当然,说不定还有会掉去丁院的。   “今次入学之后会上到小年,放假之前会有一次年试。翻年之后年试的成绩就决定了诸位公子们能入读那个分院。所以……”   傅子寒挑了挑眉毛,意思是让这些家长们还是上点心,别掉下去了就丢人了。   “当然,都是自家兄弟的孩子,在下能照拂的也会尽量照拂,若是有照顾不周的,诸兄可得谅解一二。”   他只是个讲夫子,又不是山长之类的掌权人,肯定不能决定学生到底能入读哪一分院,别到时候自家孩子掉去其他分院了,还怪责到他头上。   那几位大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说不会不会,但求平日里看顾一点就成了,孩子们还得靠他们自己去打拼。   都是五等以下的官员,想要给孩子安排个前途都不可能,不让孩子自己拼咋办?平日傅子寒能多费点心,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这个年代的夫子地位可不如后世那般普通。   一番畅谈之后,大家开始陆续的撤退,最后离开的是工部那位同僚。   傅子寒抓住他的手腕,趁人少低语了几句,让那位大人眼睛一亮,朝傅子寒拱拱手,转身离开的时候脚底都带着风。   “父亲跟那位大人说了什么?”   一直待在小阁楼上看书的傅立文从楼上下来,凑近了傅子寒。   “没你小子的事。”傅子寒笑着看他一眼,转身领着儿子朝住的地方走去,“今日.你们太学休沐,你为何不去跟同窗出游,跑来四门凑什么热闹?”   “他们还不是混在人群里过来了,都想看看四门到底是什么样的。”傅立文理了理腰间挂着的荷包,突然笑起来,“父亲,我昨儿听说有人想要提议将太学搬到这边来,还说太学不可不如四门。你说圣人会不会同意?”   “怎么可能同意。”傅子寒淡淡的笑,“太学虽然地盘不如四门,但是他们人少很多,而且身份贵重,若是放在城外出了事情,你说如何收场?而四门的学生虽然也是官家子弟,但品级较低,接触的人群也不是特别阶层分明,这样才能跟富商和落魄世家的子弟融洽相处。”   低阶官员的子女跟富商子女差异不会太大,但是跟高官子弟之间就有着天然的等级区分了。所以不知道哪位头脑不清楚的想要将太学搬到四门的中心区域来,这不是生生挑起年轻人之间的争斗吗?   过了午时,人少了起码三分之二,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学生,连带照顾他们的小厮。   柳老太爷跟文老先生今日可忙坏了,应酬得满肚子都是茶水。   幸好调派来的学官做事很利落,在日落之前就将所有的学生安置妥当,连大厨房都开始按时供应餐点了。   原则上是不允许学子们在自己的院子里开火的,但是可以去外面买吃食回来享用。   今日入学的时候,很多学子都带了肉菜过来,等小厮领了分好的饭菜就可以在自己房间食用。   傅子寒没有回去别庄,他把立文赶走了。今日他得准备一下明天要讲的课,还要去关心一下自己要带的那些学生。不可能全部走完,走个十几人,其他的留着后面慢慢问候就好。   然而傅子寒所有的打算晚饭时都被打乱了。因为有学役来报,丙院的学生打起来了!   等到傅子寒急冲冲的赶过去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巡视的学院守卫分开来。   丙院人多,自然也不可能是傅子寒一个人负责,还有其他四五位夫子也是负责丙院教学的。他们本可以不用过来,毕竟身为讲夫子,他们只要管教授经文学识就行了,学子打架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学政官来负责解决。   但是傅子寒怕的是打架的人中有同僚的孩子,人家白天才把孩子拜托给自己,晚上就出事了,这脸要被打肿的!   到了这边一看,没有同僚的孩子,心下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原因无他,这打架的双方他都认识! 第77章 要搞事啊   其中之一是当朝太傅的侄外孙, 兖州知府的嫡次子。   另一个是杨妃的庶弟。   这两人原本都不该在四门就读的。前者应去的地方最差也是太学, 而后者,若非看在杨妃的面子上,没有书院愿意收他。   傅子寒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   兖州知府姓熊, 他这个嫡次子的名字叫熊犇。据说是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力大如牛的缘故,所以给取了犇字。   熊犇出身不错, 为人虽然直率可也不是惹是生非的类型,正因为他力气大,所以他父亲很重视他的教育,一直告诫他不许轻易跟人动手。之前本打算送他入太学的,但因为太傅的示意, 才来了四门。   而杨妃的庶弟就不一样了。   杨妃家据说七姐妹, 她爹一妻四妾才生了这么个金疙瘩,虽然是庶出,但一直当成嫡子在抚养,直接取名杨嗣,就是杨妃也很看重自家这个弟弟。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教养教养,首先得要教才行。   杨妃的父亲在女儿没进宫之前, 也就是个从五品的官儿, 后来养了个女儿生了个皇子, 被提了妃子的品级,之后就升官, 现在虽然是三品大员,但其实并没有实权。这也是圣人的平衡手段。其他妃子也有这样的类似身家背景, 于是多低调行事,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祸及宫中贵人。但杨妃的弟弟则不同,他姐明明就一普通妃子,他偏天天端着国舅爷的派头,比皇后的娘家侄儿都气派。他爹也从不劝责他,还觉得本就该是如此才能体现出身份的高贵。   杨嗣之前也入读了太学,因打架被祭酒大人怒斥回家,之后又去了老家的一处书院,同样是因为殴打学子被集体请谏给退学了。自此他的名声传出,没有学堂敢收他。他爹跟他姐再厉害,也没法强迫得了骨头硬的读书人。   这次四门开院,杨妃借着肚子里揣着孩子,又求到了圣人跟前,才特许了她庶弟进入四门读书。哪知才第一天,就跟人打起来了。这一次打架的对象还是知府的嫡子,看样子他又得“哦豁”了。   因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所以是柳老太爷亲自出面来处理的。   柳太爷可不怕什么杨妃不杨妃。宫里妃子多了去,怀着孩子的也不是她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柳太爷知道在圣人的心里,杨妃并没有特殊的地位。所以这事儿就好办了,查明原因,分清责任,依律处置就好。   怎么处理的,傅子寒没去过问,他让家仆去太傅那里知会了一声,便算是一个交代了。   相信去给太傅报信的不止他一个,但是因为之前在工部的时候,跟太傅有过数面之缘,加之太傅其间还曾在太学给傅立文单独释疑过一两次,便有着这样的情分他不去报个信就不大妥当。   处理的结果,傅子寒是第二天快中午了才知道。还是隔壁的况夫子来跟他说的。   “柳大人让杨家把人接回去?杨妃能同意?”   “可拉倒吧,杨妃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况夫子笑骂一声,对杨妃那弟弟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你是不知道那杨嗣的脾气,天底下好像就他姐最厉害似的,连皇后的兄弟侄儿他都敢不放在眼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来的底气。”   摸着下巴想想,傅子寒也跟着点头。自古这个\'国舅爷’可不是随便哪个妃子的娘家兄弟敢用来自称的。除了皇后娘娘的兄弟外,其他人都担不起这三个字。   “杨家可来人接他走了?”   “还没呢,据说那杨嗣昨晚就闹着要回去,只是天黑了没人敢让他赶夜路,万一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过最迟中午应该就会离开了。”   话音还没落,就有学役来请傅子寒,说是文老先生请他过去有事要说。   傅子寒才进了文先生的书舍,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文老先生跟柳太爷坐在左右首位,旁边坐着一白面无须的老年男子,当中站着两少年。其中一人穿着四门的学子制服,另一人穿着压金线的青色衣袍。   不用看都知道,穿学子袍的是熊犇,穿青色袍服的是杨嗣。   在跟诸位长者见过礼之后,傅子寒看向自己老师。   文先生的脸色可算不得好,目光很冷,唯有在看向傅子寒的时候,露出一丝温和来。   “傅大人,圣人有令,从今日起,犬子就交由你教导。”   还没等文老先生开口呢,那位客座的老者就抢先开了口,说话的语气还特别傲,像是给了傅子寒天大的面子似的。   傅子寒抬眼看了看他,微笑不语。   他若是不肯接,怕是圣人都不太敢逼迫他。这小小一个杨妃的父亲,怎么就跟要上天似的?   没理睬杨父,傅子寒转头去看文老先生。   “圣人有手谕给你。”   文老先生抬抬手,旁边的学役捧了过来,递交给傅子寒。   这只是普通手谕,并非圣旨,所以也没那么多礼节要遵循,接过之后朝圣人的方向稽首行礼之后,傅子寒展开来看。   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杨妃之弟本性天然,让傅子寒好好教导。   沉吟片刻后,傅子寒朝杨父点点头:“这事儿需得下官去求个圣恩,今日来不及了,不如请令公子先行回去,等改日再做安排。”   说完还特意看了眼杨嗣,那孩子眼圈青紫一片,肿得快睁不开眼了,只能眯成一条缝。   杨父当然也不会乐意让儿子马上就开始上课,他更想让傅子寒直接去他府上教导杨嗣。   只是刚才他说了这话之后,柳老太爷直接呵呵了他一脸,文先生更是像看死人一样看他,杨父心里一寒,便不敢再提。心想着回去之后再跟女儿说说,让圣人亲自下令,就不信这几个老东西敢抗旨不尊。   然,杨父压根儿不知道,傅子寒虽然很痛快就答应了教导他儿子,但实际上心里盘算的教导方式是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的。   傅子寒也怕自己的方法伤了杨妃的脸面,让圣人为难,所以打算先去跟圣人汇报汇报,免得后面杨妃和她家人发难。   求见圣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见面的地点还是在渝夫人的宫院里。   “你想要怎么去训练她弟弟都成,只要别把人弄死就行了。”圣人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对傅子寒说的那些话一点没往心里去,“朕只是不想让她闹得头疼。”   还有个原因圣人没说,他是想要保护渝夫人。哪怕其实宫里有点品级的都知道渝夫人在后宫的超然地位,但是新进宫的小妃子们可不知道,她们争起宠来手段频出,圣人也是不想渝夫人被她们针对,所以立了杨妃这么一个靶子。   傅子寒想不通,如此简单粗暴,那些后妃们会看不出来?   “傻子啊你。”渝夫人看不过眼,笑着为傅子寒解惑,“宫里地位够的人是不可能看不清形势的。她们年纪也渐渐大了,地位也稳固了,所以只要那些新入宫的妃子不惹到她们头上,她们也不会多事,甚至还会帮着圣人遮掩。而品级不够的也只知道姐姐我是宫里老人,不是圣人后妃的一员,加上姐姐也没孩子,她们如何会将焦点放到姐姐身上,肯定是要去斗最受宠的那个啊。”   感情这宫里的后妃们都把小姑娘们的争宠当猴戏在看呢。也难怪,后宫寂寞,不找点乐子怎么打发时间?她们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姐姐你是不是特别无聊?”   后知后觉的发现姐姐似乎在宫里除了看书弹琴作画外就没有任何其他娱乐活动了,傅子寒自责不已。早知道他该想办法给姐姐弄点好玩的东西送进来才是。   “还好了,都是这样过来的,而且若何也能跟姐姐说话,她偶尔出去也会弄些好玩的新奇的东西进来。”   摸了下傅子寒的额头,陈渝目光温柔。   “你若是有心,就让静姝多进宫陪姐姐说说话,那孩子不若她哥哥沉稳,有些事情尹珂跟宋嬷嬷都不太方便教导她。”   这是看出了静姝性格中的弱点,想要亲手教导了。傅子寒当然没异议,从融合的记忆中已经知道自己所有会的一切,包括琴棋书画都是眼前温柔的女人亲自教导的后,傅子寒只会高兴渝姐姐愿意帮他调.教女儿。   尹珂到底不是亲娘,虽然两人的感情还不错,可真要是管教严厉了,静姝心里还不得怎么去想。这个孩子有些小性,或许也是没有娘亲教导的缘故。   转头傅子寒让人送了一副叶子牌进宫,还附上说明。   陈渝收到之后,找了若何跟两个宫女陪着玩了一下午,觉得还真有点趣味,打发时间是个极好的玩意儿。   傅子寒把叶子牌丢给陈渝她们去玩,这边兴致勃勃的找上了四门的武教习,原近卫军统领,现京畿大营的副将军柳三乔。   没错,柳家人,柳博立老爹的族弟,也是他调.教出来的副官,当年镇边一役之后被提拔到了京城。   对方在傅子寒找上自己的时候,差点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柳将军,在下有个小计划,不知将军可否有兴趣听一听。”   傅子寒笑得温良无害,但柳三乔背上倏然一凉。 第78章 军训开启   “你这么弄……”   柳三乔看傅子寒的眼神都变了, 他很想问问傅子寒就不怕被杨妃他爹打死吗?后来想想, 傅子寒连他家将军都不怕,人还敢直接把柳博立收为弟子,怕是真的胆子特别肥哦。   傅子寒给柳三乔看的, 其实就是后世的学生军训的计划。只不过他这边做了一些改动,把学生军训计划晚膳了一下, 时间拉长到一年至三年。   在傅子寒看来,这些没事儿就惹是生非的二代三代们之所以这样,无非是空闲时间太多造成的。因为家里宠溺,出身又好,所以没有前程方面的压力, 读书又不喜欢, 不干架还能干什么?   他这样就是强行的消耗掉他们的空闲时间和多余的精力,让这些少年的青春挥发到有意义的地方去,还给普通老百姓一点清净。   傅子寒给的计划当然是比较粗略的那种,他就只是去咨询了兵部认识的两位朋友后弄出来的框架,里面具体项目的调整和实施,还需要本学堂的武夫子们来填写完整。   柳三乔本就是个胆子贼大的家伙, 不然也不会敢为了四门武夫子的位置跟两位老将军争抢, 哪怕挨了板子都不放弃。   他就是比较惊讶傅子寒弄的这个计划, 但是真看完了之后,他比傅子寒还要激动。不过这人能混到现在的位置, 也不是纯傻大胆,他确定这个计划圣人也同意了之后, 就喜滋滋的抱着计划回去了,还拍胸口跟傅子寒承诺,三天之内一定给个完整的流程出来。   “柳夫子,你可得悠着点,循序渐进,一定要循序渐进!”傅子寒看到柳三乔的神情,莫名的给那几个上了名单的熊孩子掬了一把同情泪,只希望他们能在柳夫子的手里活下来。   于是,在杨嗣养好伤回到四门之后,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离武校场最近的那几个连在一起的小院子里。   “这半年的时间,你就先在这里住。上午会有讲夫子来给你们几人讲解经义,下午则由柳将军给你们上骑射课。”   傅子寒面带微笑的对被叫到一起的四个少年道:“忘了给你们说,这半年时间,你们没有固定的休沐,表现好了合乎柳将军的要求了,就能休息一日,若是不行……本官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出去走走看看感受一下冬日的美景的。”   四门的讲夫子也有官阶品级,跟普通的学堂书院的夫子地位不同。   “傅大人,这不合规矩。”杨嗣还没发飙呢,另一位隐形的刺儿头就开始挑战傅子寒的权威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四门也有四门的规矩。这是奏请圣人同意了的,若是你们不乐意,那么也可以就此离开,但是,本官可以很负责任的跟你们确定的说,你们离开四门之后,太学国子监乃至稍微名望的书院学堂都不会收你们入读。当然了,你们可以延请夫子到府上,这个本官就管不了了。”   傅子寒一点没生气,连声音都依然平稳,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有点让人气得牙痒痒。   那位刺儿头比杨嗣的段位高多了,对时局也看得明白,听说是过了圣人目的,他哪怕心里再不喜,也只能按捺下来,寻思着找机会离开这里,还得是堂堂正正的离开。   但是杨嗣这样的没脑袋的少年当时就打算掀桌子,可惜被傅子寒身后的学役给压住了桌角,没掀动。   “让杨公子掀,你们将杨公子破坏的东西名目都记录下来,去库房对照查找,确定了价值几何之后,本官会亲自呈给杨妃,这赔偿自然不会少的。”   傅子寒让学役退开,目光轻和的看向杨嗣,示意他随便动手,反正有人可以买单。   杨嗣傻不傻?他当然不是完全的傻子。   可以说,傅子寒这赔偿名录递到杨妃跟前,杨妃是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还会在圣人面前掉了面子。她掉了面子就是杨家被打了脸,还不能当场报复回去,就算日后可以下黑手,这丢了的颜面又得花多少精力才能补回来?这点杨嗣心里还是明白的。   看着杨嗣少年阴狠的目光,傅子寒一点没往心里去。谁还没个姐姐似的,谁还不是姐宝似的,怕你哦少年?   除开这俩人,其他两个少年的家世稍微弱一点,但是也差不了太多。那俩对视一眼,见这二位没占到便宜,也就不吭声了,静观后续。   傅子寒不怕他们耍心眼。这个年纪这个家世出来的孩子,真要跟傻白甜似的,那多半是家里故意往废了养,一般来说,不是嫡次子往后,就是庶子之类的。像杨嗣这样的传宗接代的货还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也少见。   “暂时只有你们四个,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够互相合作,争取早日离开这里。哦,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了,这个小院是跟前面的学堂分隔开的,大门那边有锁,想要出去,得要本官跟柳将军一起同意才行。”   “傅大人你这样做就不怕得罪我们几人的家族?”   “为什么会得罪?”傅子寒挑眉回头笑,“诸位的父亲长辈将你们送来这里,就是默许了让夫子们教导,而且这份计划是圣人同意的,你们四人的名字也呈报到圣人那里备了案,圣人还等着看你们的学习成果呢。”   MMP!四人心里同时大骂。他们当然想在圣人面前博个存在感,但绝对不是这样的存在感。这要是做不到夫子们的要求,估计圣人心里也会给他们打上“孺子不可教”的标签的!   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世家公子的风度!当先的那位脸都绿了,背脊也挺得笔直。倒是杨嗣本想发飙的,这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   “好好好,本公子倒要看看傅大人跟柳将军要如何做。”   杨嗣熊归熊,跋扈归跋扈,他心里也明白四门里的夫子不可能伤害他们的身体,至于其他的,等面对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傅子寒多看了杨嗣一眼,对这个风评极差的少年却是多了一丝兴趣。   等到傅子寒离开之后,杨嗣跟另外三人没话好说,自顾自的回去房间了。   “王兄,咱们就这样认了?”   领头的那人是王家的嫡系,但是他父亲是上代家主的嫡三子,所以虽然是主支嫡系,但在家族里的地位并不十分高,他上面可是还有几个叔伯兄弟呢。   “先看看情况再说。家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帮在下出头的,但是如果出了事情,他傅子寒也别想好过。”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放哪个时代都是真理。   傅子寒会想不到这些?不可能,他当然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只要不出事情,或者说出了事情责任不在他这边,他就不怕。   不就是拼背景嘛,他傅家曾经也算权贵了,哪怕到现在,只要他傅子寒不谋逆,圣人就不会把他怎么样。这是圣人欠了傅家的!   “父亲!”   正陷入到思潮中的傅子寒,突然听到儿子的声音,转头看去,眉头微皱。   “你怎么又过来了?”   “父亲,儿子听说您跟柳将军弄了个什么计划,儿子也想参加。”傅立文对自家老父亲有种天然的谜之崇拜,他才不信那些人说的是他父亲为了打压那几个刺儿头才刻意弄出来磋磨他们的。   “父亲,儿子三年之内都不会下场,经书总不能日日抱着睡觉吧,再说了,科考之时条件有多艰苦父亲也是知道的,儿子的身体还不如父亲康健,所以想要趁这三年把身体强健一番。”   好吧,理由很充分,加上傅子寒也有心想要训练一下傅立文。原本就打算过等年后找个借口让立文下午过来一起受训,这会儿他主动申请,倒也免了他多费唇舌。   最重要的是,这个训练计划从来没有过,只针对那四人,想也知道后期面对的阻力有多大,他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将精力花费到应对这些可以预见的麻烦上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学生。   “你太学的夫子可同意?”   “夫子那里没有问题的。”傅立文跟着父亲回到书舍坐下,为父亲烧水沏茶,“夫子也觉得儿子保持现在的进度学习足矣,其余的时间,夫子也建议过让儿子多花些精力在骑射上。”   傅子寒敲了敲桌子,正色道:“如果为父估计没错的话,恩科之后圣人必会开启往西域的商路。这是个挑战也是个机遇。你年纪还小,不需要去跟人争权夺利,但是为父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看看。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界开阔了,自然格局就会大气。”   “儿子也是这样打算的,便是父亲不提,儿子到时候怕也会撒泼打滚的求出去走一趟。”   傅立文笑道:“父亲,这几日儿子在做完功课后也研读了一些前人有关西域的游记,这是儿子看完之后的心得,请父亲指点。”   册子有三本,看得出傅立文是下了功夫的。   “行,你先把这个放在为父这里。既然你愿意来武校场接受柳将军的训练,那么你现在就亲自去拜访柳将军吧,至于将军愿不愿意让你留下接受他的教导,为父可是做不了主的。” 第79章 特训中   柳三乔怎么会不愿意?就冲着是傅子寒的儿子这个名头, 他都会留下傅立文!   为什么?还用问?他家将军的儿子跑去拜傅子寒为经师, 这个场子怎么也得想办法找回来吧,正好傅立文送上门,不收才是傻子。   转头柳三乔就跟自家将军写了封信去邀功, 还问将军想要怎么收拾这小子,他肯定照做, 还能加倍!   柳博立他爹就算收到信就回,一来一去也要小半个月,这期间傅立文已经正式加入了四门武校场的军训队伍。他跟其他四人又不一样,他上午得去太学学习经文策论,中午在马车上用点简单的食物, 休息一会儿之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训练。每日如此来回, 也实在是辛苦。   但是让那些在暗中围观的人感到奇怪的是,原本以为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会让傅立文喊吃不消,结果人家不但坚持下来了,十天之后整个人的精神气跟重铸了似的,一看就是特别英气又兼具了温雅的那种士族公子。   为何要以士族公子来做比较?那是因为真正的世家大族对他们精英子弟的培养从来都是秉承文武双全的原则的。举剑可舞,持书可读, 这才是真正的士族公子。   离过年还有月余, 想要让那几个小家伙不会在过年期间想出什么花招来避免年后继续受训, 那就必须要让圣人和那几人的长辈看到这样的训练是有成效的。   除开杨嗣之外,其余三人的经义还是有点底子, 加上上午都是小班教学,基本上是傅子寒跟其他几位夫子一个个盯着学的, 这么十来天下来,不说别的,四书能背大半本,做题也能完成十之六七,除开还没开始教授的策论外,要考个秀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从第十一天起,早上他们四人也会被要求穿着薄夹衣绕校场跑上十圈,而后是站桩和马步。一个时辰之后用早膳,完了开始上经义课,最近也开始跟他们讲破题了。这一个教学难点让四人之间立马拉开了差距。其中最差的竟然还不是杨嗣,而是另一位少年。   那位少年的父亲在兵部任职,正六品,跟柳三乔有点关系但也算不上多亲密。可能是因为父母出身都是武将之家的缘故,少年的脾气特别火爆,跟人发生争执好几次,才被归为难以教化的学生。   傅子寒观察了他很久,发现这孩子纯粹是拳头比脑子快,而且耳根子软,随便人家一挑拨他就热血上涌了,十次干架里面至少有八次都是被人激得先动手的。但就论本质来说,这孩子真不坏,也不会仗势欺人,他干架的对象里面从来没有普通平民。   “张方你这文章破题简直……”傅子寒看了他交上来的破题,都想爆粗了,完全的狗屁不通,这样的能力若是中个秀才,对他来说已经顶了天了,倒不如走行伍之路。   但问题是大宴朝海清河晏,久不打仗了,纵然边境上有点小争斗小摩擦,也升级不到两军对垒的程度,所以好多武将之家都想着让嫡次子或庶子走科举出身,为家族留一条退路。   张方的爹娘也是如此计划的,才会将儿子丢来四门受训。甚至在知道张方被特训之后,他爹张大人还想着要不要干脆让儿子从四门退学,直接请个夫子在家教导好了。这个念头最后是被张大人的娘,张方的亲奶奶给打消的。   老人家看得清楚,知道有些人永远都不是读书的料子,不是你想让他读出来就能读出来的,若是实在不行,混进军营也不错,至少保持住家族现在的地位,等以后有曾孙辈了再来培养也不晚。   为此,张老太太还亲自去傅家拜访了尹珂,不管对方是不是传闻中的傻子,她也是给傅子寒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和善意。   而这份善意获得的也是实在的成绩。   在张大人收到了来自傅子寒亲笔书写的关于儿子近期的成绩小结之后,老脸都笑开了花。   除了张方的成绩单,还有他最近所做的文章和默写的经义注解等等。哪怕上面大部分都用红笔进行了批注修改,但是很显然可以看出张方最近进步不小。再一看傅子寒跟其他几位夫子对张方的评价,张大人恨不能连过年都把儿子丢在四门接受教导。   当然了,除开张方外,其他三人也收到了一份包含了文化课跟武学课的具体分析表。   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如张大人那般明理的,至少杨妃他爹就不行。他差点就没拿着这封厚厚的分析表去找女儿哭诉了。   接到密报的圣人对那几封分析表十分感兴趣,再三了看了从杨家抄录来的分析表后,圣人居然升起了要把自己适龄的五皇子送去四门接受教导的念头。   “圣人不可,五皇子毕竟是皇后亲子,这事儿圣人怕是得先跟皇后知会一声,若是皇后陛下不愿意,最好还是别送过去的好。四门所面对的学生不过是低阶官员之子,甚至还有商人子弟……”   渝夫人适时的阻止了圣人的头脑发热。她当然很信任傅子寒的能力,但是她也不可能因为信任就放任圣人送皇子过去,那岂不是将子寒放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圣人眉头一皱,本想出声反驳,可转念又想到这个五子是皇后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又是中年得子,平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自己真如此做了,皇后是断然不敢怪责到自己头上,却难保不会迁怒傅子寒甚至陈渝,他这样做实在大大的不妥!   眼见圣人不再提起这事儿,陈渝心里松了口气,心里念着怕是要找机会跟皇后提一提,不管圣人日后还会不会来这么一出,让皇后娘娘有个准备才是最稳妥的。   四门的武校场边上站了好几位大人,都是听了张大人的安利过来眼见为实的。   这个武校场跟他们印象中的武校场不太一样。当然,其他校场该有的这里都有,但是这里还有其他地方没有的设备。   “那几个柱子上面驾着网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练习攀爬的,根据木桩的高低不同,有不均等的起伏,是模拟了山林路径。”   “练习这个有何用?”   “是让学生们强健体魄锻炼四肢用的,毕竟没办法每日都带着他们去爬山。而且他们也不是正规的军人,高强度一成不变的训练对学生们来说也太严苛了,反而是这类的设施既能锻炼他们的身体,又有一定的趣味性,让他们不至于产生厌恶的心理。”   说实话,这些简陋的设施设备都是傅子寒从记忆中丛林拓展上借鉴过来的,也的确有他说的那些效果,并且四门的学生大多数对这个都很感兴趣。   当然,更多的学生倾向于骑射马术之类的“高雅”的训练。还有一部份武将家庭出身的,则会跟着武夫子学习战技。   他们说话间,就看到张方穿着一身轻质皮甲,带上了特制的麂皮手套,刷刷刷就爬上了木桩。   毕竟天寒地冻,徒手去抓拿那些绳索铁环,一个不小心是能将手心都冻伤的。戴上了傅子寒特制的露指麂皮手套,手的灵活性得到保证,又能隔绝器具对手心的伤害,现在不管哪个学子,都会给自己预备一副。就是那些喜欢骑着马打马球的学子也是人手一副这样的手套。   张方的动作很利落,从上桩开始,他稳扎稳打的向前行进,在遇到倾斜的坡度网格的时候,还会趁势调整自己的姿势和身体重心,整个六七十米的桩网走完,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但是跟他成明显差异的是另一位大人家的公子,那孩子的身体素质若,厉害的是一张嘴,而且极为会审时度势。原本这样的人也不该混到被“特别”关照的程度,但这孩子运气有些不好,他的母亲跟那位世家公子的母亲是同族,而且家族地位要弱于对方,只能被当个马前卒使用。上次也是撞到刀尖上了,被杀鸡儆猴才一并送过来的。   他不若那位世家出身的表兄,从小是锻炼着的,他在进四门之前,恐怕唯一能跟体术挂上钩的就是骑马了,还是那种慢慢溜达的方式骑行的。   这一上桩就开始腿脚打颤,好几次都踩空了网格,便是有轻质皮甲护身,围观的众位大人都替他觉得疼了。   “小三加油,脚往这里放。”   柳三乔没有阻止其他人去帮忙。傅立文想帮但是估计对方也不会接受,而那位世家子则是拉不下面子,倒是张方跟杨嗣,虽然一个话语温和,一个言中带刺,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们俩都是真心在帮那倒霉孩子度过这一关的。   特别是那孩子又踩滑的那一下,杨嗣竟然直接过去以自己的肩头垫住了他的脚。   “你到底是不是笨啊,这一脚踩滑了,你下半辈子就没指望了!”杨嗣吼的这一句,让傅立文和那世家子脸皮一抽,张方则是哈哈大笑起来,还没忘记帮忙把那倒霉孩子的脚往绳结上放。   暗戳戳围观的诸位大人也听到了杨嗣的话,先是脸色一黑,而后在看到张方跟杨嗣的行为后,却又展颜打趣起来。   “这几个孩子倒是个淳朴的。” 第80章 来自高处的凝视   真正让大人们意外的是杨嗣。   以前总觉得这就是个傻爹养的狂儿子, 现在看来杨嗣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他们是一个队伍的同伴, 若是有一人不能通过,其他四人都会一起接受惩罚。”傅子寒适时的解释了一句,“不仅武学课如此, 经义也是如此规定的。”   “这是为何?这不该是由他们自己努力?”   “大人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傅子寒停顿了一下,取过学役手上捧着的几人的经义试卷递给说话的那位礼部大人, “标号前三的,是这几位学子最初入学时的答卷,后面的顺序依次是他们这段时间所作答的。大人们一览便可知为何了。”   好奇的接过学役递过来的经义试卷,礼部的那位大人发现这数张试卷都是仿照科举的格式出的题目,其中有数题都是历年比较经典的试题, 经过部分修改变形后让学生作答。   他曾也做过主考官, 所以对学生的答题还是很有兴趣的。依次翻阅下来,这位大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片刻后,又从头开始比对着看了一遍。   看过手上这一份,还将其他几份也取过来对照着来看,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们最初时的答题都是自己的想法, 到后面这两份, 似乎有取用他人的想法在答?”   “大人果然眼力过人。”傅子寒将几份试卷中标号相同的两张抽了出来, 摊放在桌案上,“这之前, 他们答卷都是自己做自己的,而从这一份开始, 他们做文章之前,下官与其他几位大人会让他们先行讨论,之后再作答,便是如此了。”   “如此作答岂不是等同舞弊。”   “大人这话不太对。”傅子寒朝那位微微拱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们相互间进行探讨,只能出现思维碰撞的成果。当然,也不乏会有人夺取别人的想法化作自己的答案。但是呢,讨论并非是让他们每人做一篇文章出来宣读,只是在破题上进行全方位的探讨而已,其余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有想法才行。说穿了,这一步诸位大人其实也曾有过。当初难道诸位大人就没有因破题而请假于先生?”   “这不一样,我等那是请教!”   “当然,请教于夫子是理所应当的,然而诸位也不曾和同窗坐而论文?”傅子寒微笑朝其余几位大人再次拱手,“下官当年在县试之后也是跟同窗们频开文会,并非所有的文会都是诗词论画,还有更多的是讲解讨论如何破题立题。当年的吾等所做跟今日他们所做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在下将这等行为纳入到日常的教学中而已。”   “不错,真的不错。”户部一位老大人盯着面前那张答卷抚掌笑,“本官也看了这几份答卷,虽然有交叉相同的论点,但是每个人的立足不同,论据也不同,便连引用出处也是不尽相同,如何能谈得上舞弊?倒是将其综合在一起看,给了老夫不少启迪。”   这位老大人是户部老人了,不若礼部那位大人一般古板,反倒对傅子寒这样的安排很感兴趣,还追着问了好几遍细节,更说找个时间过来听一听孩子们的讨论。   傅子寒当然求之不得。能混到户部的都是人精,他过来听课,说不得还能给学生上一堂,这些老人精的课,一般人可是听不到的。   并没有看完下午的整个训练,毕竟大人们的时间也是比较紧张的,还得跟同僚联系感情,还要维系家庭稳定,部分大人还需要去喝个小酒放松一下。所以等傅子寒送走那些大人们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他们五人分成两队打马球,世家公子哥儿做裁判。   “这人少有什么好玩的,不若再叫几人过来跟你们对练。”   他们是特训,又不是关禁闭,所以在其他学子进行武学课的时候,还是能见上面的,估摸这也是为何那几人的长辈没有彻底发飙的原因之一。   应召而来的马球队是四门学堂里的固定队伍,一支出自同个大族的子弟所组成的队伍。   这个家族在世人的耳中可能名声不响,但是在世家中却是没有人敢小觑的。因为此家族世代居于漠北,那地儿民风彪悍,连带这个世家的子弟出来也是一言不合就是干的性子。唯一能制止他们的,就是有文化的夫子!   这家族也是够奇葩的,他们武力出众,却从上到下都想当个文化人,所以他们可以互殴,甚至两口子都敢对打,就是特别的尊重有名望的读书人。这不一听到四门招收学生,这家的人群心群力的送了十来个孩子进入四门,就想培养出几个真正的读书人来。   然而,这家的孩子在学堂里出名的不是他们的勤奋,而是打架一起上的彪悍。对手一人,他们上一群,对手一群,他们依然是这一群扛。偏偏他们出手还挺有分寸,又不会主动挑衅,所以哪怕是打架的好手,也并没有收到“特训邀请函”!   听到说要跟接受特训的四人外加傅先生的公子一起比试打马球,这家的几个小疯子先内部打了一架,才确定了由哪五个人上场。这让很多有且只有五个成员的球队羡慕嫉妒极了,偏偏还拉拢不到对方的后备球员!   除开比试的十人之外,还在场外坐了一圈围观的吃瓜学员。   学习辛苦,能有个娱乐活动也是异常受欢迎的。   别说学生,就是夫子们也来了好几位,更有武夫子们担任了裁判。   离四门学堂不算近的山庄某处也摆上了酒宴,落座的四人有三人都是宫装美人,但那青衫素颜的女子坐在其中却丝毫不弱气势。   “娘娘,那边就是四门学堂了。”   在凉亭上还架了一架千里眼。这是舶来品,整个大宴朝不过十来具,大半都分到各个军营去了,这里这具还是圣人特意送过来让她们能好好看看四门学子用的。   为首的是皇后娘娘,她左手边坐着楚贵妃,右边是年轻娇嫩的何妃,对面恬静淡然的自然就是渝夫人了。   皇后跟贵妃是知道渝夫人的真实身份的,何妃年纪小自然不知。但是何妃能得到圣人宠爱和皇后的好感,情商也不低,一口一个渝姐姐倒也叫得亲热。   这位何妃正是何大人的族妹。原本是想要让她跟其他世家公子联姻的,这妹子主动要求进宫,求的是家族的安稳。   她年轻,行事也较为活波,眼瞧着年长的三位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她干脆直接起身跑去千里眼跟前打望四门,正巧看到马球场上激烈的对战。   “哎呀呀!”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手抚上胸口,“那是杨妃的弟弟吧?他掉下马了,可别摔伤才好。”   听到何妃的名字,楚贵妃不由得蹙了下眉头。陈渝依旧捧着茶盏,嘴角边挂着的笑容弧度一丝未变,就如同这些人在她的心湖中根本掀不起一丝风浪。   “咦,那个少年是谁家的公子?”   楚贵妃被何妃的话勾起了一丝好奇,起身来到栏杆处,朝校场方向张望。   “贵妃娘娘用这个吧,看得清楚些。”何妃很乖巧的退到一旁,还不忘指着那个方向,给贵妃说身着轻甲的那个队伍是杨妃弟弟所在的。   楚贵妃对漠北那家子并不陌生,她的妹妹就嫁到那边去了,所以其中有两个少年跟她还能扯上点关系。她被何妃的话勾起了对那个陌生少年的好奇,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一个不同之处。   “那少年的胸.前似乎没有四门的标志,他并非四门学子,怎的也会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打马球?”   楚贵妃是真不知道,但她这么一说,皇后娘娘跟渝夫人就反应过来何妃说的是谁了。   皇后抬眼看了看陈渝,后者微笑颔首,而后施施然起身,来到千里眼那儿。   未等她开口,楚贵妃也让了位置出来,转头看向皇后。   “那应该是傅大人的公子。名叫立文,是个好孩子。”能得皇后娘娘这样一声赞,楚贵妃跟何妃顿时明白过来,二人目光相触及之后又各自移开。   傅子寒若有所感的朝山庄那边望了一眼。   其实他们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山庄的景象的,因为中间有大树遮挡,而且从高处往低处看更容易些。他只是觉得有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又不怀恶意,想了好一会儿,才将目标锁定山庄的方向。   唯一拿不准的是,圣人有没有出来,他们四门的学子能不能表现得让圣人满意。   杨嗣刚才失足落马但并没有摔伤,很快就在傅立文的帮助下重新上马。而且因这一遭,他跟队友们心里都憋了一股气,接下来就打得有点冒火气了。   “杨嗣冷静点。他们配合严密,我们需要找准机会再出手。”   看得出杨嗣有些想要发飙,张方靠近他安抚了一句。旁边的那位世家子也凑过来说他争取想办法拉开对手的防线,让杨嗣跟张方瞅准了机会千万别放过,就算不能击中球,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这边也不是软柿子。   傅立文因着身份的缘故,跟他们的配合并不默契,而另一位身娇体弱,便是想要冲上去助阵队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兄,小弟有个办法,你们看这样如何?”   傅立文跟那位世家子嘀咕了几句,对方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傅立文的肩:“好兄弟,就这样办!” 第81章 立文威武   大宴朝的马鞍不如后世那么精良, 就是一块皮革搭链坠了两个脚蹬子。有点钱的人家会在皮革搭链上缝点软步什么的, 免得磨裆。而学堂这边的全是光皮搭链。   傅立文他们五个人的不同,马鞍是特别制作的,更契合人体, 双.腿夹紧的时候,不管人在马背上怎么动作, 掉下来的情况都要改善得多。当然,之前杨嗣那纯属自己不小心被人挑落下马的。   对手那边生长在草原,会走路就会骑马,论骑术,傅立文他们捆一块儿都挡不了对方奔驰的马步。但是傅立文发现对方也不是没有弱点的。他们一旦跑动起来, 就往往顾不了其他人, 换句话来说,就是总体大局观不咋地,只能看到自己前方和左右的人。   傅立文要做的,就是用杨嗣去挑衅对方,张方压阵,秦公子冲击后方, 傅立文前后串联, 而最文弱的史三公子则负责捡漏击球。   果然杨嗣一上去开了嘲讽, 顿时就把火力吸引过来了,加上张方在后压阵, 那几人想要教训杨嗣也找不到机会下手,而这期间, 秦公子已经顺利插入对方后围,并朝右边的傅立文使了个眼色。   傅立文纵马前去跟杨嗣交错而过,低声说了句话,之后杨嗣灵活的与傅立文调转马头,朝对方穿插过去。   两人突然的回撤让正往前的对手措手不及,拉开的战线顿时被打乱,而这时,张方截住球,击向秦公子,秦公子拿球之后一回身传给杨嗣。杨嗣带球遛了对方一段距离,又突然回撤传给不知何时去到左边的傅立文。   傅立文接球后做出要往张方处传过去的动作,那边的人立马过去拦截想要穿过人墙的张方,结果傅立文根本就是虚晃一枪,球被传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球门前的史三,对方虽然骑术不精,但是准头不弱,加上对手被同伴们遛来遛去,早就没了阵型,他这一球顺顺当当的进了门洞。   技术粗糙配合也算不上默契,但是这一局他们打得特别的酣畅淋漓,连旁观的人也情绪激动,随着傅立文他们这队的传球击球发出阵阵呼声。   一击得手之后,傅立文他们五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甚至杨嗣的嘲讽技能已经发展到群嘲了,张方这个救火队长也技艺越加娴熟。便是身娇体弱的史三,也会抽冷子来上一杆,把那伙子马匪气得差点直接展开肉搏。   其间傅立文还针对自己发现的对方的弱点设计了好几套不同的方案,次次都奏效,简直让人神烦。到后来,对方干脆专门分了一人出来对付他,这才稍微好过点。   被针对的傅立文也显示出了自己最近苦练出来的骑术,防守与反防守,进攻与反进攻,他跟对方的队长之间的较量也让傅子寒很满意。   对自己儿子,他是越来越感到骄傲自豪了,恨不能指着傅立文跟所有人显摆。不过还好,他比较内敛,立文是个低调的,所以哪怕他眼底都是明晃晃的笑意了,脸上还端着淡然的表情。   “子寒兄,何不让令公子到四门来读,看他每日往返,人都瘦了。”   学校争夺生源自古有之,而且照规矩来说,傅立文本就该入读四门,只是之前圣人恩赐特许了他入太学。现如今就算要回到四门读书,也是理所应当的。   傅子寒当初也是没想到这一遭,更没想到儿子会对自己的特训计划感兴趣,甚至不顾往返的疲累都要坚持每日不间断的训练。   从太学退学入四门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这期间也并非不能操作。比如他可以让儿子在太学请假。   不管是太学还是国子监,请假的学子都不少。有些是身体受不住,有些是课业跟不上,还有些是单纯不想读书但家里人又不肯放弃。   傅子寒要是想给儿子请假,得找个合适的让人无法诟病的借口。   他暗自在心里盘算,因此就有些出神。而就在此时,场外发出阵阵惊呼尖叫,傅子寒回神一看,背脊上冷汗都出来了。   是史三太冲动,想要去抢球,结果被对方两匹马夹击,一时慌乱之下侧身滚下了马背。然而他的脚却被马镫给套住了,人跌下去,脚还挂在上面,相当于是被马拖着在地上摩擦。   夹击的两人也大惊失色,想要伸手援救,可马受了惊,史三也在哀嚎,一时间竟然无法靠拢。   而就在这时,傅立文突然从自己的马背上跳了过去,还俯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史三腰间的皮带,再一使劲,史三硬生生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在傅立文跳马的同时,对方的那位队长也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鞭,随手挽了个圈,成功套住了马头。   在数人配合之下,将受惊的马安抚下来,也顺带将已经吓懵的史三接了过去。   史三其实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他身上的轻甲前后背都有特殊的防护甲,而且他也不笨,被拖行的时候,尽量让后脑勺离开地面,以免搓伤头部的皮肤。   反倒是傅立文,因为救援史三,强行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伤了手臂筋骨,等大夫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用不上劲不说,还痛得他冷汗如雨下。   因为这个意外,马球只能结束,不过除开几位大人需要赶回去之外,其他的都留了下来,想要考校一下其他学生的学问。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渝夫人悄悄松了口气,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也离开了被抠出几个月牙儿的手心。   “这个四门还是很不错的么,感觉比国子监的那些小家伙们活波多了。”   贵妃娘娘笑着打趣,心思也收了回来。她儿子年纪比皇后的嫡子要大一岁多,已经在宫里御书房跟其他几位皇子一起接受翰林院先生们的教导,当然是不需要去什么国子监太学之类的地方上课,所以她也就看个热闹而已。   何妃年纪小又没孩子,更是体悟不到为孩子操心的感觉。倒是皇后娘娘心里有点烦乱,为着圣人跟她说的那事儿。她抬头瞅了眼渝夫人,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可她也不能怪到对方头上,更何况渝夫人还特意让人给自己递了消息,就是怕圣人说起来自己一时间无法应对。   四人正说着话,那边有宫女过来说牌局已经设好了,请诸位娘娘移驾。   贵妃跟何妃对这个叶子牌超有兴趣,加之连同皇后渝夫人在内的她们四人牌品也相差不多,所以经常在一起玩牌逗趣,感情都好了不少。   也不是没有其他妃子想要插进来,可牌品如人品,打到尽兴的时候,很多小细节就无暇遮掩了,所以几次之后,心知自己功力不到家的妃子们也就不那么热衷于往皇后贵妃跟前凑了。   淡淡的看了眼四门武校场,渝夫人在若何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离开,倒是何妃还恋恋不舍的又去千里眼跟前瞅了几眼,确定校场上只有自己锻炼的几个不多的学生之后,才雀跃的离开。   傅立文因为受伤的缘故,都无须找借口,直接请了假。这一请估计就到年后才能回去太学了。   他也没曾放松学习,上午就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小院自己读书做文章,下午去跟柳将军学习兵法,还在哪四人小组训练的时候负责摇旗助威。   史三除了受到惊吓之外并没有地方受伤,连被勾住的脚踝也因为穿了傅子寒特意给他们设计的皮靴而安然无恙。   那些大人们见到了史三身上的轻甲所起的作用,当场户部那位大人就说回去之后会向上峰请示,将此类设计推广到更多的地方。   傅子寒本想要点设计费来着,后来想一想,他干脆让因为左手受伤而无法参加训练的傅立文在书舍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整套关于训练服装的奏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如“物尽其用”!   从因为经费而被舍弃不用的头盔到可以护住小腿的皮靴,包括腰间设计出扣锁的皮带,都阐明了每一件装备的用途,以及需要的材质和大概的经费。   这个经费是他布置给学生们的作业。傅子寒在那些学生不解的问为何要布置这样的作业时,只笑着回答他们:“你可知你早餐中一枚鸡蛋价值几何?可知你府上采买物品的收入与支出是否正常?”   当然还说了其他一些他所知道的,大户人家的家奴敛财的途径,完完全全的打开了这些学生们的视界,刷新了他们对于金钱价值的认知。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接受。有些学生还当场气愤的说“傅先生忒庸俗”之类的话,好像去计较钱财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掉份。   傅子寒也不恼,他们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孩子,打小长在蜜罐里,怕跟他们说鸡蛋是树上结的果子他们都能相信,所以那份莫名其妙的清高也不过是长辈们培养出来的,以后若是为此吃到苦头,也只能说自食其果了。   但是更多的学生将傅子寒的话听进去了,特别是那些低阶官员家族的孩子,还有就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孩子,他们会很认真的去思考傅子寒教给他们的所有的知识,哪怕思考到最后,他们无法理解或是接受傅子寒的某些观念,但也不会去否定夫子讲的是错误的,只能说自己所处的地位跟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这最后一句话也是傅子寒教导他们的,是在讲“设身处地”四字的时候跟他们说的这番话。细思之后,十分有理。 第82章 群殴事件   进入腊月, 天气十分寒冷, 四人组的训练大部分放在室内进行。   早上依然是经义作文,午休之后便是对击。对击只有两种兵器,长剑亦或长枪。   剑上裹了白布, 长枪枪头也用棉球包裹。都是为了避免伤到同伴。   除开对击课程之外,还有射击课, 从三十步开始,每中一次便后退一步。这课程张方能到七十九步上射中对面悬挂的铜钱,秦公子也是六十五步,杨嗣五十七步,史三公子五十四步。   差距都不大, 这更加激起了几人想要超越对方的念头。这几日天降大雪, 他们甚至约好让柳夫子跟严夫子带着他们去后山狩猎。   都这个时候了,四人也没再想找家里人接他们回去,甚至相比其他学子的课程安排,他们更喜欢目前这样。   但是因为白天的时间变短,加之大雪无法进行室外训练,所以晚上的时候他们四人外加借住在此的傅立文就会聚到一起, 做投壶游戏, 输了的人或是写一篇诗词, 或者累积两次写一篇文章,反正惩罚的内容都跟科举考试内容相关。   傅立文还专门跑回去“偷”了一坛子夏天酿的荷花酒。   本来该是过一年再喝最好, 但那个时候,酒味较浓郁, 不善喝酒的人易晕头。现在喝的话,酒要清淡一些,微微偏甜,正适合他们这些学子。   没曾想史三是个好酒的,偏酒量又浅。那些适合女子喝的果酒,他觉得像甜水,可男人喝的烈酒,他一碗就能倒下。   傅立文拿来的这坛酒,最多不过三斤,一人喝两碗就没有了。   他最初的时候还觉得这酒除了颜色好看外并没有多特别,哪知道一入口就感觉清冽,没有烧刀子的火.辣,又比果子酒多了甘醇。史三当时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酒坛,一副想要直接抱走的模样。   傅立文其实对酒的兴趣不大,他更喜欢喝茶。但是这种天气,喝一杯酒暖暖身体是再好不过了。   他们几人在房间点燃了炭盆,开了两扇侧窗,坐成一圈玩得热闹。屋外树下,傅子寒裹着厚厚的裘衣透过窗缝看了他们一会儿,悄无声息的又离开了。   对于儿子偶尔的放纵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这只是几个孩子打发时间的玩闹,没去什么秦楼楚馆就已经很乖了。   刚走到自己书舍门口,打算进去读两本书再回房睡觉,却没料到进去之后就看到文老先生抱着暖手炉坐在书案前翻看他的教学笔记。   傅子寒的书案是经过了特别设计的。白天是规规整整的书案,下学后,让小厮将厚厚的棉布围子罩上书案,只露出中间的桌面,而他则将腿放在书案下,都不用点炭盆,就足够暖和了。   再冷一点的话,几位老先生的书舍会开始烧炕,以免老人难以度过严冬。   “子寒,前几日太学和国子监闹出的那事儿你可知道?”   傅子寒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文老先生说的应该是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去喝花酒,结果在楚馆里话赶话的打了起来,据说断腿的有两人,还一个被砸了脑袋,现在都躺在家里,估摸着快要不行了。   “弟子听过一点,但是具体的并不知道。”傅子寒想了想,又道,“弟子听人说,快不行了那位是晋州知府的幼弟,前阁老的小儿子。”   “嗯,没错。”文老先生捏了捏鼻梁,冷冷的哼了一声,“现在阁老夫人扭着祭酒大人要说法,说她儿子只是应同窗相邀,去喝酒听曲儿,却遭此横祸,要祭酒将肇事之人交出来。”   “那就交出去啊。”傅子寒耸耸肩,他觉得人家家长的要求也很正常,谁家儿子被这么着了,也得雷霆大怒。   “你说的轻巧。”文老先生白了傅子寒一眼,叹气,“肇事的人是楚贵妃的侄儿,京卫指挥使司楚同知的嫡次子。而且拒他家二公子讲,原本以言语挑动两边人打闹起来的元凶就是这位前阁老的幼子。平素在国子监里也是个挑拨生事的家伙。”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只是几句言语挑拨就闹成这样?国子监和太学的那些学子莫不都是傻子?   文老先生没吊太久,直接跟傅子寒说了真相。   还真真是前阁老的那位幼子闹出来的事情。本来两边人都好好的听曲儿喝酒,偶尔做一首诗附庸风雅。   这年代不是很喜欢传唱文人的诗词么。他们就比试那边写出来的诗被唱得多。因为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写的,所以也没法去买通弹唱的姑娘专唱哪边的。   刚巧到第五首上,前阁老那边的诗被连着唱了两首,而楚公子这边相当于输了一局。原本这样也就算了,大不了讽刺两句也就行了。可那位前阁老之子也不知是哪根筋皮了一下,不但群嘲了楚公子这边的人,还涉及到对方的父母兄弟,这就不能忍了。   一边是国子监,一边是太学,本来就有种天然隐晦的对立,这一闹起来,趁机下黑手的人也不少。   楚公子是动手推了前阁老之子一把,但是据他说,当时那家伙是跌坐在案几上的,之后他就转身去劝架了,至于那个嘴贱的倒霉孩子怎么滚下楼梯撞坏了脑袋,他真不知道。   “就算他不值得,那对方也该有人看到才是,再说了,他们闹起来,那楼里的伙计难道不会上去分开他们?那么多人就没一个看到人是怎么摔下去的?”   文老先生沉吟好一阵才带着疲惫开口:“前阁老跟楚公子的祖父本就有些私怨,这次事情发生之后,其他人都怕牵扯进去,因此上没有一人说看清楚了,只说看到楚公子推了对方一把。”   一听又是这些私人恩怨扩大成家族仇恨,傅子寒就有些头疼。   “老师难道你要掺和进去?”   “我看起来那么傻?”文老先生瞪了傅子寒一眼,转头又叹气,“为师以前跟前阁老有几分交情,今日阁老夫人遣人找到你师娘,说是想要求老夫出面,去向圣人求个决断。”   “这怎么让圣人决断?”傅子寒有些啼笑皆非,“若是觉得有问题,那就直接找刑部去查案,再不成直接报到大理寺去,让圣人给断谁是谁非,她怎么想的?”   “还不是因为楚家有个楚贵妃在,前阁老夫人害怕楚贵妃给圣人吹枕头风,让她儿子走得不明不白。”   不管前阁老家有多少理由怀疑楚家,傅子寒都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说不得还会让圣人发怒。而看样子自己老师是被说动了,这真要去开了口,圣人不能直接责怪前阁老遗孀,只怕会迁怒文老先生。   “老师,这事儿弟子建议您别去,不管是不是他的原因,这无缘无故摔下楼肯定是有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先去找刑部的人查看现场,同时请太医给积极救治。这责任还没明确,就找圣人直接降罪楚家,怕是真要跟楚贵妃杠上了。”   文老先生何尝不知这事儿不可为,但是对方的身份也是个问题。他跟前阁老有同窗之谊,对方病逝之后,其家人还是第一次找上门来。若是不予理睬,只怕传出去会损了名声。   傅子寒无奈之下只能说他先去找渝夫人打听打听,若是可行,那么先生再去求见圣人,若是不行,哪怕损了名声也不能干。   “老师还得为师娘,师兄他们考虑才是。原本这事儿双方都有错,还说不清楚谁错得更多一些。只不过是现在他重伤难愈,所以显得势弱。老师若是因此就拼上性命去帮,万一到最后错的是他,老师的名声和地位才叫真损失了。”   文老先生其实也是没办法了,他本来来找傅子寒的意思,就是想让傅子寒去找找渝夫人,探一下圣人的想法。若是圣人是偏向前阁老的,那么他出个面就没什么。但如果不是,这就得深思了。   傅子寒的行动力很迅速,第二天就找机会去见了陈渝。   “糊涂。”听完傅子寒的话,陈渝眉头一皱,“这事儿你跟文先生说,千万别掺和进去。没那么简单的。”   傅子寒往后一靠,满脸颓废:“所以说老老实实教书育人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连这些事情都管?明明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   “这事儿刑部不敢管,大理寺不想管,其他几部都在观望,都想当捞鱼的人,而不愿意做那条鱼。”   “可我要怎么去跟老师讲?姐姐是知道的,老师有着文人的义气,他怕是没办法拒绝前阁老夫人的求助。”   “这个好办。”陈渝微笑着朝若何看了一眼,后者点头,退了出去。   没多久,圣人过来了,一撩袍角直接在陈渝旁边坐下,瞪了一眼傅子寒。   “你个偷懒的家伙,朕让人去学堂找你,你居然跑来你姐姐这里。”   “圣人找微臣何事?”   傅子寒看着这样子的圣人,一点也生不起敬畏之心。   “刚才若何已经跟朕说了,原本是打算让你出面,既然钱老夫人找到文先生,那就这样吧。朕下旨将楚贵妃的侄儿送去你四门学堂,跟随杨嗣他们几个一起训练,除除夕至初五之外,必须留在四门闭门思过。”   傅子寒点头应下,这一匹骡子是赶,一群骡子也是赶,他无所谓了。但是……   “圣人,前阁老幼子那里该如何解决?微臣怕到时候他们会跑来四门闹。”   “哼,这事儿你别管。朕体恤钱老生前高义,一向与他家多有优待,却也容不得他们得寸进尺。”   看样子又是党派之争,傅子寒很聪明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年后附属国国主子女和重臣子女入读四门的事情来。   “所以微臣与老师和柳大人商议后,都觉得国主之子应该入国子监读书。但若是他们主动要求进入四门,也可应允。”   圣人想了想,说这事儿他要跟六部重臣商议之后再定,便打发了傅子寒离开。 第83章 未雨绸缪   傅子寒从皇城出来, 拐了个弯, 去了东街的和新楼。这里新来的糕点师傅手艺不错,做的豆糕和核桃酥跟八宝蜜饯常常是一出来就卖完了。傅子寒也是想去撞撞运气,万一能买到的话, 带回去给老婆女儿甜甜嘴。   刚走到和新楼下,就听到二楼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 抬头一看,好家伙,童胖子在呢。   他跟童胖子也有小两月没见了。主要是童胖子回京城之后,公务也繁忙起来,加上傅子寒现在在城外四门学堂, 两人能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啊, 在京城都见不着你了。”   童胖子给他斟上茶,调侃了一句。   “切,谁是大忙人还不知道呢。”傅子寒在童胖子跟前一点不含蓄,直接伸手捏了块糕点塞嘴里,“味道不错啊,分我两盒?”   旁边是童胖子已经打包好的, 四盒一摞, 搁了三摞。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一份, 你等会儿带走就成。另一份是给文老的,很久没去拜访师娘了, 希望别被打出来。”   “你又惹啥事儿了?”傅子寒还不知道童胖子这家伙?   若是没有他陪同,这死胖子是绝对不敢去文先生家里的, 谁让他把自家后院弄得一团糟,让最重规矩礼教的孔师娘一看见他就生气。   “不是我惹事儿。”童胖子瞧了傅子寒一眼,使个眼色,站后面的小厮懂事的出去包厢,守在了门口以防有人偷听。   “还不是钱老家那摊子烂事。”童胖子家跟前阁老家有姻亲关系,他兄长的小姨妹嫁给了前阁老弟弟的儿子。   “你不会要去掺一脚吧?”傅子寒端茶的手顿了下,把茶盏放回桌上,整个人面色都沉了下来,“你是知道当年傅家败落的原因的,你还敢掺和进去?”   虽然大家不肯明说,但是傅子寒在京城一年,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这事儿他没瞒着儿子立文,就只有家里两个女人不了解内幕。   当初傅家本是偏向当今的圣人的。但是陈渝继母生的女儿看上了当时的太子,而太子并不喜欢那女人,喜欢的是傅家的小姐,后来陈家女人为了获得太子的好感同意让她进门成为侧妃,就使计想要让傅子寒的姐姐失.身给太子,从而让傅家不得不偏向太子这边。   然而这事儿却被傅子寒的大哥及时发现,他防住了那恶毒女人,却没有防住陈渝的继母。这女人比她女儿更狠。见被傅子寒大哥识破了女儿的毒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陈家为前圣人打造的兵器藏之于傅家别庄,还设计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当今圣人。   为了保下当时还身为皇子的圣人,也为了平息前圣人的怒气,傅家只能认下防范不严,让贼人偷盗了兵器嫁祸自家这个罪状。但是他们坚决不会承认有皇子想要夺宫,也不承认傅家有从龙之念。为保傅家清白,也为给家族留下一点退路,傅子寒的父兄在狱中自尽,而后他娘跟姐姐也随之而去。   在傅家人只剩下了傅子寒之后,前圣人才勃然醒悟,然而大错已成,他也不可能跟人说自己做错了对不住傅家。是以才想方设法的保留下傅子寒的性命,只让他远离朝堂。   转头圣人找了人将陈渝的继母继妹都弄死了,以泄心头之恨。但是陈家其他人没有参与进去的迹象,所以圣人为了安稳,只能放过陈家。   可也因为此事,太子彻底被圣人厌弃,加之后来太子感染伤寒一病不起,最后得了皇位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救了陈渝的今圣人。   傅子寒曾经暗自猜测过,前太子一病不起怕是有渝姐姐的手笔在里面。毕竟外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陈渝那一手医术,不比御医差多少。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当年夺嫡的争斗唯一的牺牲者就是傅家,但这才多少年啊,就又有人想要开始搅风搞雨了。这钱家摆明了来者不善,想要弄下去楚家,还不是因为楚贵妃的儿子深受圣人喜爱。   “胖子,我就不明白了。”傅子寒放低了声音,悄声道,“这上面有皇后的嫡子,有楚贵妃的皇子,他们钱家蹦跳什么?不过一普通嫔妃的皇长子,又不是嫡长,想也不容易轮到他吧?”   “呵呵,你就不知道了。”胖子的小眼睛闪过一道精光,“钱家支持的那位可不一般,他外祖父对圣人有救命之恩,当初以宋妃的样貌,若不是仗着她爹对圣人有恩,她能入得了圣人的眼?”   傅子寒表示对这些人的脑回路完全理解不能。一个妃位不高的妃子居然主动想要掀起储位之争,这都是谁给的她勇气和信心?   要争也得在皇后跟贵妃之间吧,她就不怕被死亡?还是说或,她自觉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很牢固?   傅子寒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他傅家现在可没有那个实力跟资格参与进去,再说了,他家渝姐姐又没有孩子,谁当皇帝都跟他无关,他就是个教书的!   童胖子也在发愁,他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婆娘,这婆娘的兄长跟某位皇子也走得近,到时候只怕他童胖子连自己都保不住。   “老傅,若是,我是说如果我怎么样了,我那俩孩子可就拜托你了。”   “你说什么呢?”傅子寒扭头怒瞪他,“这事儿你千万别掺和进去,若是真不对劲了,宁愿断臂求生!”   听到傅子寒这句话,童胖子也只是苦笑一下,没有搭话。毕竟他童家跟现在的傅家不一样,尾大难掉。而且他是童家嫡支,享受了家族的资源,自然也得为家族献身。   “胖子,听我说。”傅子寒从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身不由己的悲凉,他心里一紧,抓住胖子的手,“年前休沐之时,你可向圣人提出请求,去岭南!”   “为何?”哪怕是傅子寒让他辞官,童胖子都没这么惊讶,要知道岭南那地儿可是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去了就是个死,难道傅子寒不知道这点?   “对其他人来说,岭南那地是绝境,但是对现在的你来说,岭南却是你的生地。”傅子寒没有多给童胖子解释,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点到即止。   童胖子看了好友一会儿,起身拎起糕点,果断的说要跟傅子寒一起去拜访文先生。   两人本就交好,目的地又是文府,那些在暗处观察的人心里并没有特别起疑。但还是让人跟在他们身后,在文府外找了个地方躲着监看。   “这些家伙真烦人。”进门之后,童胖子啐了一口,若非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都快要忍不住怼上去了。   正巧今日文老先生也在家里,见两个弟子过来拜见,他便知道肯定有事儿发生。   对于京城里这些弯弯绕绕,文老先生可比两人了解得多。包括当年傅家的事情,其实里面也未尝没有其他家族的落井下石,这些纠葛文先生都跟傅子寒细细谈过。对于傅子寒来说,人死不能复生,加上他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将那些家族连根拔起给父母家人报仇,所以他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但是当年傅家出事原主无能无力,可现在童胖子面临类似的困境,他却是可以帮上一帮的。   “岭南那边夷族较多,而且山高路险民风彪悍,气候潮湿疫病横行,这些都是之前的官员不愿意过去的原因之一。但是这些也不是不能治理的。”   傅子寒随手画了岭南那边的地图,很简陋,但已经让童胖子叹为观止了。   “圣人既然有打算重开丝绸之路。西域的地上丝绸之路已经复兴在望,而海上丝绸之路却因为诸多原因一直没有办法进行。岭南这地方正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节点。若是胖子你将这里治理好了,不管于国于民,还是于你自身,都是极为有利。也是你以后脱身这个漩涡的重要条件。”   其他的名利童胖子不在乎,生就是有钱人的他并未对这些操心过,然而傅子寒最后那句脱身的话,却是击中了他的心脏,还有什么比保得性命更重要的呢?   “来来来,仔细说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脱身。”   傅子寒看了老师一眼,见文老先生也捋着长须对着那地图若有所思,心里一乐,便有些想要卖弄。   “你们是知道的,从岭南出海,便是南洋诸国。早从先秦时代,就有渔民往来于这些岛国之间。后来更是有沿海的商人利用大船载了丝绸瓷器与这些岛国交易,挣回了大量金银。”   这点他们都知道,虽然官方没有出面组织过,但是私下里那些海商几乎每三四年就会出去一趟,带回来的金银珠宝能闪瞎人的眼。   “那你们可知道,这南洋诸岛除了能进行商品交易外,还有无人的可以采掘的矿产,包括金银矿?”   文老先生手一抖,把自己保养得漂亮的长须都扯断了好几根,而童胖子的小眼睛瞪出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那些金银矿没有人开采?”   “有些有,有些没。”   傅子寒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不管是从他学过的历史地理还是看过的小说上都能知道一点,南洋小岛上的矿产资源很丰富,但是需要先下手为强。而具体哪个岛上有什么,他记不太清楚,只能记得两个最有可能的地方。   文先生都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等重要的事情,傅子寒就这么秃噜说出来,也不怕他老人家承受不住。   傅子寒瞧一眼两人的脸色,差点翻个白眼。   “老师,这都是弟子从书本上或是旅人的游记里知道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还要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你们现在着急什么?而且出海这事儿没有事先准备,根本不可能成行。就算圣人要出海,也得至少花上三五年的时间做安排。再说现在朝里的重心在西域的丝绸之路上,海商贸易这边我估计要成行也得七八年之后了。”   “那你让我这么早去干嘛?”   童胖子没劲儿的坐了下去。   “你是不是傻啊?这七八年时间你完全可以做好充分的准备,现将岭南那边打造成铁桶之后,一旦海商开启,你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份!其他人想要插手,也得跟你商量着来,这些不都是你的人脉和底气?”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童胖子一眼,傅子寒简直想要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了。 第84章 要人命啊   在新年放假之前, 圣人同重臣商量着通过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明年端午之后, 由皇商冉家带头,众臣可以参股,重启丝绸之路。   第二件是正月十五之后各附属国将送王子王女入京读书, 着礼部进行安排。其中,各国王子皆择一人入国子监, 与上国诸皇子同读,剩余王子和重臣之子则照原定计划入四门国学馆就读。王女则入女子学堂与世家贵族千金同读。   目前登记在册的共计十三人,其中琉球国王女和安南摄政大臣之女同年,入住四门女子学堂。其余人中只三位王子,其余皆为臣子。想来也是, 这样送自己的孩子过来读书, 说起来跟为质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大宴朝目前并无吞并周围诸小国的意思,为质也罢读书也行,都是自愿来的。   宣布完正事儿后,圣人留下几位老臣和六部的尚书,入小朝堂开会。   将过年期间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好了安排后, 圣人终于谈及了前阁老幼子的事情。   这事儿的内情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 但是之前并不清楚圣人是如何想的, 所以大家也都在观望。现在圣人直接挑明了,等太医治好钱公子之后, 让钱夫人带着其回家乡。至于宫里的宋妃,自然有皇后教她低调做人。   说实话, 这个夺嫡的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且不说圣人还春秋鼎盛,就是那几位年长一些的皇子,最大的不过十六岁,这么早就开始打主意,是想弑父逼宫?   若非看在宋妃父亲当年的恩情上,圣人都想让她“重病不治”了。   至于钱家就更是愚蠢,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一个内宅老妇还冲锋陷阵在前,就问她那长子心中现在是怎么想的?   圣人被这两个不着调的女人一闹,更坚定了皇子们不能由着妇人教导的念头,最好全部打包送出宫去跟着大儒多学学。   之前他就有想法让皇后所生嫡子去跟着傅子寒读书,但被渝夫人跟傅子寒劝住,现在圣人都不屑得考虑了,直接一纸令下,让皇后跟楚贵妃俩人所生的皇子全部去四门,由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亲自教导,并着傅子寒与柳三乔从旁协助。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文老跟柳老其实就担着个名,实际的教导根本就落到了傅子寒和柳三乔身上。前者授文,后者教武,上有当世大儒时时问候,下有数千学子默默关注,想要放松都难。   原本国子监祭酒大人是强烈反对的。在他看来,皇子若是要读书,一直都是翰林院的事儿,再不济也有国子监,可这次偏偏落到四门头上,这是打国子监一干人的脸呢?   可圣人毕竟是圣人,他一意如此,再加上太傅大人也赞同,祭酒只能气闷在心。   末了礼部那边还说了两句风凉话,意思是国子监跟太学都闹出多少事情来了,不好好想着怎么整顿一下官学风气,盯着人四门泛酸,这都是闲得慌。   楚贵妃那个侄儿比皇子们早一天到四门。圣人有令,让他在四门思过,同时接受四门的夫子教导。所以楚公子来的时候,家里人几乎是在给他搬家。   傅子寒在看到楚公子家里送来的东西之后,直接拦住没让往里送。   “大人,这是家主人专门为公子准备的,其中还有贵妃娘娘赐下物件。”楚家的管家被拦下后,也是满脸不渝,觉得傅子寒是看到自家公子被圣人勒令前来四门,想要给他家公子一个下马威。   “并非本官为难,之前送去贵府的信件,难不成楚夫人没有见到?”傅子寒没生气,也没让步,反正就是让学役拦着马车,不让多余的物件进入四门,“四门送去各府的信件上都有注明,所需自带物件的种类数量,并且言明一旦超出便不许进入。若是贵府觉得四门如此不妥,那就请去向贵妃娘娘求个恩赐,让圣人同意楚公子破例亦可。”   楚家人敢去?再给他们俩胆子也不敢啊!本就因为这事儿楚贵妃还专程叫了楚公子的娘进宫里叨叨了大半天,这真再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腾,恐怕偌大的楚家直接凉快了。   傅子寒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他拦着楚家,一来是存了点给杀杀面子的念头,免得楚公子仗着楚贵妃的名头在四门里么耀武扬威。二来也是真的因为四门已经给学子们准备得十分齐全了,再加上圣人是让楚公子来思过的,不是来享受的,这表面工作还得到位才行。   见楚管家面皮子都抽搐了,傅子寒又笑着退了一步,抬手招来学役,让他领着管家先去看看再说。   楚管家也知道不能真拧巴上,到时候倒霉吃亏的还得是他。所以也老老实实的跟着学役去小院走了一通。之后发现傅子寒说的还真没错,虽然那些制式的东西比不得自家的精细,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比他们日常用的还好。加上还有暖气供应,热水也是通到每个小院的。哪怕只是限时供应,但是这样的条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楚管家的认知。   细想了想,楚管家挺识时务的将东西捡了些日常需用的出来,让小厮给送到公子的房间里去,剩下的大件物品和用不上的铺陈被褥,都原车拉了回去。   东西是提前一天送来,人却要第二天才会到。所以等楚管家走了之后,傅子寒也骑着马回去自家别庄看望夫人跟闺女了。   一回到家里,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尹珂动作迟缓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旁边静姝跟宋嬷嬷都是一脸的紧张表情。   “这是怎么了?”傅子寒站在门口抖了抖大麾上的水珠,递给身后的丫头又接过对方送来的暖手炉,待得身上有些热气了,才进屋里坐下。   “母亲今日腿脚有些浮肿,乔医女给看了,说是因为母亲腹中乃双子,所以才会如此,让母亲每日早晚都要动一动。”   静姝看到尹珂那显得有些大得过分的肚子,小脸都发白。   “就是脚有些肿,其他还好了。静姝刚才是被我腿脚抽筋给吓着了。”   尹珂的身体算是养得比较好的,加上怀的双胎,负担是有些大了。但幸好她年纪也正好,再小一点或者大一点,都会增加危险。   “乔医女可说了要如何缓解?我曾听人说孕妇食牛乳能缓解抽搐,要不让庄子每日送些鲜奶过来吧,正好给你跟静姝用。”   这奶牛还是傅子寒提前安排的,就是怕孕妇缺钙。这年代哪里有钙片可以补啊,只能喝牛乳缓解。   “上月开始庄子就有送牛乳过来了,只是我有点闻不得那味道,总是会犯恶心,累得静姝也不敢在我跟前吃用。”   “那可曾想办法加入其它东西调和一下味道?或是做成乳羹之类的呢?”   “乔医女已经去宫里求了方子,今儿就是在试着给做成乳酪条,那样子味道也更香醇一些,看夫人能不能接受得了。”   宋嬷嬷接过话头,扶着尹珂在睡榻上坐下,又拿过缝制的软绵绵的大枕头垫在尹珂身后,让她能半坐半靠着,减轻肚子过大带来的负担。   傅子寒瞅着尹珂这样子也跟着焦心起来。他之前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后来又因为四门的事务繁重,便是休沐日都不一定能回家,是以没经意间,就发现尹珂肚子大得让他心惊胆战了。   “不成,不成,我去求了老师的名帖给你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傅子寒哪怕是简在帝心,到底资格还不够请太医出诊,所以只能借了老师的名帖行事。   “等到你想起来,怕是孩子都要生了。”   傅子寒刚起身打算出门,就听到门口传来师娘孔夫人的声音,再一看,跟在孔夫人身后偷笑的,不是该在四门的傅立文还能有谁。不然便是孔夫人也没法不经通传就直接进入内室。   傅立文给尹珂行礼问好之后,又戳了戳妹子的手,递了个眼色过去。   两兄妹一副有悄悄话要说的样子,得了父亲同意后,便去了静姝的院子。   孔师娘靠着尹珂坐下,眉尖微蹙,目光担忧:“我瞧着阿珂这肚子也太大了些,之前说是双胎,但到底这个月份的双胎也不该如此之大,所以我便去请了黄太医过来,他是专看妇科和小儿的。让他瞧瞧,老身也能放心一些。”   没等多久,黄太医随着丫头进来,手上端着热水跟食笼的乔医女也跟在其后。   “傅夫人腹中怕是不止双胎。”   起码隔了小一刻钟,黄太医才皱着眉头来到外间,斟酌着跟傅子寒和孔师娘说到。   “不,不止双胎?那,那,那是几个?”   傅子寒脸都吓白了好不好。这年代,难产居高不下,生一个都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更别说是双胎。当初知道的时候,傅子寒还是做了好久的心里斗争才同意留下这两个胎儿的,可现在告诉他之前弄错了,不是两个是三个,甚至可能更多,这人干事?   别说傅子寒被吓得脸色惨白,就是孔师娘也是手脚冰凉了。   这一刻,多一个孩子并不是多一分福气,而是多了数倍的危险!   傅子寒当时就想求黄太医给弄点药,咱不要这几个讨命鬼了!   傅子寒从来没想过把尹珂当成生育机器,他是对尹珂谈不上爱情,但是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娶了对方,他也不想再次成为鳏夫。   “我答应过岳母要让阿珂平安一生的,不,不能让她生……”   “你冷静一点!”孔师娘到底不是直接干系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一把抓住已经手脚冰冷抖得跟筛子似的傅子寒厉声道,“这个时候月份已经大了,就算不要孩子,对阿珂来说也是种危险,倒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样才能平安的让她和孩子都活下来。”   “师,师娘,我,我……”傅子寒眼睛一红,泪水都下来了。 第85章 静姝的维护   作者有话要说:   在今天这章下面留言,会给小天使们送20的小红包,么么哒,爱你们!——   孔师娘安慰的拍了拍傅子寒的手, 这孩子已经被吓坏了!她眼带怜爱的看了傅子寒一眼, 打起精神,让自家丫头去家里通知老头子一声,从今儿起, 她就在傅家住下了,直到尹珂生产完毕。   消息传得很快, 第二日,尹二少夫人就上门了,她差点拉着尹珂的手哭起来,还是孔师娘在旁边皱眉提醒了一声,尹二少夫人才打住。   “二嫂, 我没事儿的, 就是有点累,腿脚容易抽筋。不过有丫头们帮忙我揉,也不怎么难受。”   尹珂的性子这会儿才看出好处来,旁边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偏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吃好喝好睡。   到了中午, 宫里又送出来两个医女, 其中一个是专门照顾产妇的, 还有一个是儿科圣手的记名弟子,皇后跟楚贵妃所生的皇子都是她当娘领着奶年亲手照顾出来的。   也幸好这世间离过年放假也不远, 傅子寒挂念尹珂,回去四门将过年期间的事情安排好之后, 便请了些天的假,打算回家好好陪陪尹珂,也让自己缓缓。   尹珂在三位医女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跟没事儿人似的,每天按部就班的起身活动,吃的方面也很注意,容易长胎儿个头的东西得减少用量,强身健体的食疗立刻跟上。   每七天还会专程请黄太医上门诊脉,就怕出个什么意外。   傅家这头紧张得不行,另一边则是其他家人对傅子寒的羡慕。   这年代,多子多孙才是福气。傅家颓败后只剩了傅子寒一根独苗,后来虽然有了傅立文,但毕竟也只有一个,父子俩多少显得有些孤单。   没想到娶了个商户女,还是个传言脑袋有点问题的,结果架不住人家肚子争气,一举抱仨!这高产的效率都不知道是称赞一声傅大人厉害,还是说一个尹家女好生养了。   当然,说这些话都是跟傅子寒关系不咋滴的人,真正跟他交好的,都为他担忧尹珂能不能撑下来。童胖子更是让人送了大包小包的补品药材过来,也不怕自家后院母老虎暴跳如雷。   但这事儿童夫人再暴跳也没辙,因为不仅是她男人如此,她兄长也让嫂子亲自带了不少礼品送去傅家,几十年的老参都送了一对!   还有杨家跟秦家史家,俱是送来包含了珍贵药材的贺礼。而手笔最大的还数楚家,直接送来银票,让傅子寒自己想买啥买啥去。   当然,楚家送银票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关键的那几位都知道,他们也都没说啥。原因很简单,前段时间跟前阁老幼子打起来的楚公子的娘,就是出身皇商冉家。虽非冉家嫡女,但却是冉家唯一能被称为学士的冉家二房老爷嫡长女。   冉家什么都不多,就钱多。更何况为了这次丝绸之路开启得更顺利一些,傅子寒还特意请了冉家三爷喝酒,塞了一本他自己编纂的《西域风情志》给他。   冉家三爷回去之后把书给他二哥看了,冉二爷差点不管不顾的想要连夜跑去找傅子寒谈书论道。并言此书会为冉家此次西域之行增添助力。   其实早些年也有人出过此类的书,但是估计因为并非亲身经历过,又是参考的其他人的游记而著,很多地方说得不详细不说,还前后都有矛盾,所以冉家虽然也提前大半年开始做准备,但是收集到的资料还真没有傅子寒这么详细。   有人就奇怪了,傅子寒也没有出去过西域,为何就对那边如此熟悉。   这其实并不奇怪,一来,早在傅家没有出事的时候,原主傅子寒就曾向往西域之行,还特意去边关转悠过。后来傅家出事,原主那时候就是前往楼兰躲避追杀,三四年后才回来中原。当然,傅子寒前往楼兰一事知道的人不多,甚至今上也是其中一支助力。   再有,傅子寒融合了原主的部分记忆,加上后世所学的地理历史也尚未遗忘,更何况,那什么“一带一路”他可是重点研究过的,所以能给出这份西域攻略也不是太难。   冉家领了这份情,自然回报也不低,甚至还说若是尹家愿意,可以跟着冉家一起走。   尹家当然愿意!可以说国内的商贾就没有不愿意的,便是冉家不提,尹家也会自己组队,跟在冉家附庸家族的后面看能不能分上一杯羹。现在有了冉家领队人的同意,其他不说,首先安全上就有保障多了。   尹家老爷子也是会来事的,在知道这一消息之后,亲自带着长子上门拜访,态度足够真诚,也让冉家感到满意。   这边尹老爷领着儿子去了冉家,那头尹老太太也带着几个儿媳去看了闺女。   说不心疼闺女肯定不是真的,但是尹老太太觉得女人生孩子都是那么一关,自家姑娘也免不了,再说了,女婿对姑娘也好,前头原配的两个孩子也不是作妖的,自家这傻女儿嫁过来是她的福气。   心里这样想着,也就在言语上透出了这么点意思,让姑娘千万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话听着本没什么,但是几个嫂子也不知道咋滴心里就有点腻歪,老三家的呵呵一笑,不阴不阳的说了句,这孩子可关系到尹家的前途,小姑受家里宠爱小二十年,也该多想着点家里,就算拼了性命也得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静姝刚好走到门口,她听了个全程,心里就开始冷笑。   对尹珂,静姝是真心接纳了,有时候虽然也不免使点小性子,但尹珂本就反应慢,往往静姝含针带刺的说完了,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会因为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帮静姝纾解而自责不已,对这样的母亲,静姝也是棒子打棉花无处着力了。久而久之,反而会因此对尹珂态度好上很多。   这次听到三少夫人的话,静姝先是掐着手心平息了一下暴躁的情绪,之后才带着人进了屋。   进去之后很是规矩的先给老太太和几位舅妈问好,之后才含笑的看向三少夫人。   “三舅妈这话静姝可不爱听。母亲受外祖跟外祖母并几位舅舅的宠爱,首先也是母亲值得,再次,母亲嫁过来之后,我爹也时时感念外祖母的恩情,常嘱咐母亲要记得四时节礼不能断,每月一份平安信也不能少。有点儿什么好处,都想着几位舅舅的。可听三舅妈这话,倒似在指责母亲不挂念娘家?”   三夫人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她就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怎么知道静姝一点不顾念面子?再说了,她这话难道不对?还是说,傅静姝跟傅立文就没想过让小姑顺利的生下孩子来?   静姝才懒得去管对方想什么,挨着尹珂坐下,眼睛担忧的扫过尹珂过大的肚子。   “母亲坐得累了么,要不稍稍靠着一下?”静姝一边说着,一边拖过父亲专门让人给母亲做的棉花腰靠往她身后塞,“外祖母也是心疼母亲的,都自家人,轻松一点也无妨。”   说完静姝还抬头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尹老太太。   对方露出个笑容,朝尹珂点头:“静姝也是担心你身体,快靠着吧,娘看着你这样子都觉着累。”   尹珂郎朗的笑:“静姝比她爹还细致呢,天天都来陪我说话解闷。娘,桌上是我跟静姝一起做的孩子小衣,我本来说绣点花上去,静姝说会磨着孩子,就让人用了最软的细棉布,上面还有印花,是直接织上去的,可漂亮了。”   丫头很机灵的把桌上的绣萝取了过来放在老太太跟前。大少夫人伸头看了一眼,眼睛都亮了。   “这花色不错,又素雅,孩子大人都能用,还织得这么平滑,一定是废了大功夫的。”   “可不是,这是静姝想出来的法子,他爹跟孔师娘也称赞不已呢。”   静姝笑得温婉:“母亲喜欢花,可再细密的针脚也不如布匹平滑,横竖女儿闲着无事,能做出这个来让母亲开心一些就很值得了。”   尹珂   这是真心话,尹珂一天天傻乐,可她是一直陪着尹珂的,每次因为腿脚抽筋而眼中含泪又要强忍住的样子她都看在眼底,说一点不触动也不可能。   特别是前几日,父亲知道母亲肚子里不止两个孩子后,吓得手足无措,甚至想要让母亲别要孩子了,可母亲却很开心的说她喜欢孩子,不管再怎么艰难,她都会生下来,也会努力养好身体,陪着孩子们一辈子。   静姝那时候其实有些隐隐的嫉妒,她的母亲就是因为生她伤了身体才早逝的,所以在静姝的记忆中,并没有生母的印象。   但是这番心思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尹珂接着说,有了弟弟妹妹,立文也会轻松一些,兄弟间相互扶持总比靠外人要强。还有,家里男孩子多一点,若是有人敢欺负静姝,他们兄弟一起上,气势都能压过对方。   听到尹珂的话,再想想她那四位妹控哥哥,静姝突然就笑了,俯身在哥哥立文肩上,笑得一抖一抖的,但是立文却能感觉到肩膀那里有些润湿。   正因为尹珂的真心爱护,静姝今日才愿意为她出头,顶了三少夫人一句。 第86章 逗我呢   被静姝刺了一句之后, 三少夫人再也没开过口, 而四少夫人从来都是不随意搭话的,因此一来,室内就只有老太太跟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说话的声音。   尹珂因为身子重, 有些疲累,斜靠在床上听她们聊天。静姝一边照看着尹珂, 一边细声细气的回答老太太偶尔的问话。   等到尹家女眷出门之后,静姝才让医女过来给尹珂诊脉,看有没有累着她。   “母亲你就是好性子,三舅母那张嘴也忒利索了,当着外祖母的面给你上眼药, 这是欺负咱家没人?”   “不生气啦。”尹珂笑着拉住静姝的手, “其实我虽然愚钝,也不是不知道几位嫂嫂心里都对我有点不喜。但是她们终归还是很照顾我,就如三嫂,别看她牙尖嘴利,但是若真有外人编排我,她会第一个冲上去给那些人好看。”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 尹珂微微蹙眉, 不太自信的开口道:“这次三嫂子对我有怨言, 恐怕是因为你爹说的那个丝绸之行落到了大哥头上。要知道,家里以前的商路都是三哥负责的。”   尹家四兄弟各有其责, 老大是坐镇家中,老二相当于外交部长, 老三老四听从大哥的安排各自负责家族的具体生意。这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但是这一次西域之行,带队的应该是老三,却被老大亲自接下,难怪三少夫人心里有气了。   “这事儿婢也知道。”宋嬷嬷送走了尹家人,回来后挨着脚踏边坐下。   “三少夫人的娘家也是经商的,她估摸是觉得自己男人负责带队的话,就能让娘家名正言顺的插一脚。再有一个,这次圣人钦点了冉家三爷亲自出行,冉三爷可是个商场神话,若非他家几兄弟一向感情深厚,今儿冉家谁当家主还难说呢。”   宋嬷嬷的意思很好理解。三少夫人想要自己男人领队,这样一来既能跟冉家三爷搭上关系,又能给自己娘家制造机会,若是成功归来,自己男人的名头也立起来了,不需要依靠尹大少就能独立商场。   “说穿了,三少夫人不过是私心作祟,再加上眼界不够。别看冉家是三爷出马,可冉三爷这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若是尹家也让三爷带队,别说下次了,只怕这一次都讨不了好去。当真以为冉三爷是什么人的面子都给的么?”   尹珂跟静姝毕竟对这些不了解,所以听完宋嬷嬷的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那,那我大哥他会不会惹了冉三爷不高兴?”   “放心吧夫人。”宋嬷嬷转头笑,“刚婢也说了,冉三爷很重面子。这次出行,尹家是大爷带队,随去的也是老手,路上肯定不会轻易给商队惹来麻烦,只要不惹麻烦,有咱家老爷的面子,冉三爷都不会看不起大爷的。”   “我还是去信给大哥再说说吧,我有点担心。”   尹珂从小受四位哥哥的呵护,心里不可能会不感念他们的好,被宋嬷嬷这么一说,她觉得还是让大哥再小心点比较好。   宋嬷嬷也没阻拦,这毕竟是夫人的一片心意,让尹家大爷知道更好。   她们几个女人在议论这事儿,四门外的酒楼里,傅子寒带着儿子立文,也正在宴请话题人物冉三爷。   冉三爷年约四旬,长期在外的人,皮肤不如读书人那么细腻白皙,但也跟尹大少有很大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位儒商。   在交谈之后,这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魅力,能让跟他谈话的人感觉如沐春风。傅子寒自觉做不到,但是今天他见识到了。可偏偏这人还不是文人,是商界有名的壕。   冉三爷知识之广博,见识之深厚,心胸之宽广,是傅子寒生平仅见。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傅子寒举杯敬酒,跟冉三爷聊过之后,他都有种想要辞官,然后四处去走走看看,见识一下这番天地的想法了。   旁边的傅立文更是星星眼,恨不能拽着老爹的衣袖,强烈要求跟随这次商队一起出行。   傅子寒曾经跟立文说过,这条路是一定会让他去走一趟的,但是不是现在。   其原因有三。   第一,傅立文年纪还太小,不及弱冠,短时间游学还行,这一出西域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所以傅子寒不放心。   第二,西域丝绸之路中断数十年,其间西域各国政权更迭不断,危险性极高,这第一次出去也是存了探路的念头,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武力保护了。   第三,尹珂年后即将生产,到了五月,正是婴孩最闹的时候,傅子寒需要立文帮他照顾静姝的情绪。   对这三点,傅子寒是很仔细的跟立文一一解释过,也得到了儿子的同意,所以哪怕现在立文被冉三爷说得心动不已,却也只能羡慕在心头了。   打发了儿子去跟小伙伴们玩耍之后,傅子寒看到冉三爷递给他一只箱子,眉头一挑:“这是什么?”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傅子寒当着冉三爷的面打开来,上面是几张纸,下面是一匣子的金元宝,扫一眼过去,怕没个三五百两下不来。   纸上写着由冉家代为打理傅子寒此次随同商队的那部分物品,先交付一半的收益,等回到京城之后,再结算另一半。   傅子寒拿着纸看了好一会儿,放回桌上,推到冉三爷面前。   “三爷手笔太大,吓着在下了。”微微幽了一默,在冉三爷打算开口前,傅子寒轻轻摇了摇头,“在下知道三爷是个实在人,是想回报在下当初赠书之举。但是,太过了。”   谁不爱钱?傅子寒也是个俗人,也要养家糊口,他从不否认自己喜欢钱财,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适当的报酬他可以收下,这么大的一笔钱就算了吧。现在吃下去多少,说不定日后就得翻倍吐出来。   冉三爷笑了笑,也没强迫其收下,却转头说起了他家那个混小子的事情。   冉三爷的儿子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画风,那孩子最大的梦想是仗剑走天涯!   “话本看多了吧?”傅子寒在听完冉三爷对他儿子的描述之后,只能如此想,“三爷预备如何?”   “那混小子也不是个读书的料,曾经家兄让几个孩子同去书院上学,他兄弟都能老老实实的听夫子讲课,偏他能把夫子气得看到他就拍桌子。你说我打也是打了,骂也没少骂,甚至他娘都拿着藤条追着他打了三条街,可偏偏这小子就是梗着脖子说要离家闯江湖。他也不想想,话本上的江湖能跟真正的江湖一样?”   “既然如此,三爷为何不让小公子亲自去走一遭呢?”   傅子寒端着茶杯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男孩子嘛,就算受点小伤也不算啥,磨练磨练就成器了。再说,三爷你朋友知交遍天下,小公子就算再能跑,跑得出你的五指山?既然他一心想要去见识,那就让他见识,好的坏的,总归见识过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才知道哪些人能做知交哪些人好酒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三爷何尝不知道傅子寒说的正确,但是给别人说的时候,往往说得很轻松,但真正到了自己孩子那儿,总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   “小公子并非是不懂事的人,他喜欢并向往那个世界也是很正常的,他有你这么一位父亲,向往那个世界,何尝不是向往成为你那样的人。小公子如你一般并非长子,非嫡非长,以后的生活就得靠他自己。现在吃点苦以后却能少走弯路。更何况,你身为他的父亲,为幼子收拾善后的能力总归有的吧。”   三爷眉头皱了下,而后慢慢疏散开来,最后自嘲一笑:“在下原本自认为通透了,没成想也钻了牛角尖。没错,现在他还未成家,便是出了事情,也有我这个父亲为他善后,总比以后拖家带口再去胡作非为的好。”   两人无言的沉默了良久,冉三爷又再打开箱子,将那几张纸烧掉,只留下一匣子黄金。   “傅大人。”冉三爷很郑重的起身朝傅子寒拱手施礼,“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成全。”   在冉三爷行礼的时候,傅子寒就让开了半边身体。他虽然是官,对方是商人,哪怕是皇商但在地位上也依然不如傅子寒,所以傅子寒就算受了全礼也无所谓,但他这一让,就让冉三爷好感更甚。   “冉三爷不必如此多礼,请说,能帮得上忙的,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开玩笑,能在圣人心里挂上号,点名要求负责如此重要的事情,冉三爷哪怕是个民,也比一般的小官更得圣心。要傅子寒帮忙的事情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但下一刻,傅子寒就觉得自己被搭链了,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这件事。   “在下就是个文人,令公子的老师……恕在下……”   傅子寒还没说完,冉三爷就截断了他的话。   “在下此去西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家那个混小子深得家父宠爱,家里长辈的话他从来都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但是那混蛋小子有个优点,特别尊敬有学问的夫子。”   傅子寒呵呵:刚才你还说你那混世魔王的儿子把夫子气得都不顾姿态拍桌子了,现在跟我说他尊师重道? 第87章 遇到熊妈怎么办   估摸着冉三爷也发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了, 讪笑着瞅了傅子寒一眼, 见对方不为所动,心里有点着急。   要说冉三爷觉得傅子寒有啥不得了的学问,那就是放屁。凭他冉家的实力财力, 想要请个当世大儒也不难。   但是冉三爷是知道渝夫人身份的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更可以拍着胸口说,当年救渝夫人就有他贡献的一份力量, 也是因为这点,这些年圣人才给了冉家不少机会。可以说,不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一时冲动,也绝不会有现今冉家在商界的只手遮天。   然而冉家的事情冉三爷自己知道。他两位兄长都是好人,但是守成有余创新不足, 再加上老太爷溺爱第三代, 说不准什么时候那几个混蛋小子就能把天捅个窟窿。特别是他家那个混世魔王,要论闯祸,简直是顶级天赋。   他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想把儿子托付给傅子寒,其实也是想给冉家找一个护身符。他眼前这位,才是真·国舅爷!   傅子寒也就当时没反应过来, 在吐槽过后那一瞬间, 他就GET到了冉三爷的脑神经。当然, 他是绝对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冉家的保护伞,但是自己绝对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保下冉三爷的儿子。冉家就算被算计了要覆灭, 只要自己能保住冉家的这条根,三爷就能东山再起。   傅子寒揉了揉额角, 讲真,他从不觉得自己聪明,这也是上一世他根本讨不到父母欢心的原因之一,对于这些根根绕绕,换个官场的老油条,只怕三爷说第一句话时就能知道他的目的,可自己都到三爷自污了才反应过来,就这政治敏锐度,他还是歇了官场争斗的心思,牢牢抱紧圣人姐夫的大.腿吧。   傅子寒之前也是仔仔细细打听过冉三爷的为人的,毕竟大舅子还得仰仗三爷吃饭呢。   三爷算不上多么清白,手里真正清白的人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来,但是冉三爷人正心正是肯定的,所以傅子寒也愿意帮这个忙。   “三爷说笑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让令公子与我家劣子做个伴儿,两人年纪相仿,也好互相促进。”   冉三爷都以为这事儿要黄了,结果转头傅子寒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应下,倒让三爷一时间怔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不过傅子寒也跟冉三爷说了,这孩子送到他那里,怎么教就由他决定,家里人不可伸手多管。若是做不到,那就请接回去。   这一点三爷当即就点头答应。他夫人虽然也溺爱孩子,但是只要家里老爷子开了口,他夫人就不敢说什么。只是就怕夫人去撺掇老太太,那老婆子年轻时雷厉风行,到了老了却耳根子软,天天跟弥勒佛似的,特别是对孙子们,简直一点看不出当初对自己儿子的冷厉。   得了冉三爷的保证,傅子寒也没跟他多寒暄,他还得赶回家去陪夫人呢。   冉家老七冉明敏是正月十六到的傅家。原本傅子寒以为会是在商队出发之前才送过来,这样的话,他还能有好几个月的清闲。哪里知道冉三爷行动力这么迅速,感情要不是不好在元宵之前打搅,他估摸着过年就能给送过来。   冉明敏过来的时候,腰上还带着佩剑。文人佩的那种,就是当年诗仙李白最喜欢的范儿。   冉明敏跟着父亲进了傅家大门,来迎接的除了傅子寒之外,就是他身后那位如修竹一般的介于少年跟青年之间的男子。   傅立文也在打量冉明敏,这个他从同窗口中了解到的冉家小疯子。   冉明敏从内心上来说是不愿意过来的,他打小就想着仗剑走天涯。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被浮华迷了眼呢?   跟冉三爷打过招呼之后,傅子寒一瞧冉明敏就知道,这小子根本就是个最典型不过的中二少年。   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观,人不坏,却思维跳脱形式出格,让旁人觉得无法忍受,而他们却觉得旁人才是庸俗的,自己的想法不被人理解都是旁人的错。   对付这种行走在规矩之内却完全无法沟通的少年,当世恐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敢接手了。   大儒名家都重规矩礼法,更是厌恶那些成天不做正事的游侠,总觉得那些根本不配称之为侠,做的全是鸡鸣狗盗之事。   而一般的夫子则最重学问,学得好你就是个好的,学不好你就是个不可雕的朽木,他们很少回去探究学生的内心,也不会去过问学生想什么要什么。   当然也有包容性很强,能因材施教的好夫子,可这样的夫子可遇不可求。再加之社会风气依然是重文尊儒,像冉明敏这样的狂妄的商家子,便是有家财万贯,怕也求不来名师高人。   傅子寒让立文带着冉小七去后院说话,他则跟冉三爷去了书房。   冉三爷的脸上有点愁。   “实在对不住,这么早就把孩子送来。”   “无妨,既然在下已经答应三爷,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   冉三爷放下茶盏,再次叹气。   “实话说,在下将劣子送来也是因为家中夫人的缘故。”   听完冉三爷的话,傅子寒都对他有点同情了。这得是多么溺爱孩子,才能想出让儿子跟着丈夫去西域的主意。   且不说西域这条线路数十年未曾开启,中途会遇上什么问题没人能提前知道,再说西域风险之大也是记录在册的,当真以为随便走一走就是黄金万两?那不是所有人都蜂拥而去了?再说了,冉三爷这次西域之行挂的是商路重启,内里说不得还有政治目的,留下儿子明敏也是想要给冉家留下一点退路,他夫人这么一提,完全是将所有宝都压在了此行上。   冉三爷跟夫人说不通。他夫人说了,要让儿子求学也行,那必须得是当时大儒,言下之意就是瞧不起傅子寒呗。   讲真,冉三爷再怎么财倾天下,那也是一介商贾,圣人容得下便好说,容不下只需一声令下,冉家便如山石土崩瞬间便可瓦解。   这道理三爷也跟他夫人说了,偏偏这女人跟魔障了一般,就是听不进去。这不,三爷气恼之下,直接带了儿子出来拜师,另一头则让他爹出面跟夫人说。   三爷心想他提前把儿子送过来,真要是妻子闹起来,他也能镇压下去,要是跟之前计划的一样,等到出发之前再送来,恐怕傅子寒要应付他家夫人就得精疲力尽了。   “你何苦这么纠结。”傅子寒一笑,温润的眉眼多了一份狡黠,“你不如直接求了圣人,让令公子入四门即可。”   然而冉三爷听完却摇头苦笑,叹气连连。 第88章 下套   入四门和成为傅子寒的学生可不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儿子成为闻名天下的人, 也没去奢望过儿子能科举出仕, 他只希望能在自己离开之后前途未卜之时,保儿子一生平安而已。   可惜他的夫人却看不到这一点,总把冉家看得无比强大。现在是圣人需要冉家帮他搂钱, 可万一西域之行有了变故,圣人不需要冉家了呢?大厦一朝倾塌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冉三爷的忧虑, 傅子寒表示自己不方便表示意见,反正对方送孩子过来,自己给收留下就好了,其他事关冉家发展的问题,他一外人掺和什么?   冉三爷也没多呆, 把儿子送过来, 又给不少的束脩,再然后是给尹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礼物。林林总总的拉了三车过来。   其实吧,冉明敏也没有他爹说的那么混,不过看得出这个孩子是个脾气躁的,等他爹一走,他就直说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 最大的愿望就是行走四方。   “没问题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本来就是古圣先贤说提倡的。但是人生在世呢,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自知之明。我且问你, 你武艺如何?能一挡几?习剑还是刀枪?有做过计划吗?知道哪里的道路不好走,哪里贼患严重不?”   此话一出, 冉明敏顿时傻了。他一直以来就在跟他爹斗争,围绕的中心都是走或不走,从来没有想过之外的情况。但是在面对傅子寒的问话的时候,冉明敏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只能哼哼唧唧的说自然是走一路瞧一路了。   傅子寒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抚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旁边围观看热闹的傅立文眼见冉明敏有点按捺不住脾气想要跟父亲顶撞起来,他手一伸,拉住对方。   “明敏兄弟,你且听为兄一言。”   刚才跟傅立文相谈甚欢,这会儿冉明敏也给他一个面子,强行忍住自己心中的暴躁。   “明敏兄弟,咱们这地处于南方,四时节气分明,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也有迹可循。但是在北方,且不说边境情况颇为复杂,就是那边的气候也跟我们这边大不相同。我们这里的冬天,这会儿已经算冷的了吧?”   见冉明敏点头,傅立文笑着道:“可那北方的冬天比我们这边还要冷上数倍。水泼出去片刻便能成冰。不说其他,你若是过去了,冬季的衣服该如何准备?需要做哪些防护,这些问题你总该知道吧?再说得俗气点,买这些御寒的物件,难道不需要银两?你若是不经家中长辈同意私自出游,这钱财从何而来?你可有能来钱的营生打算?”   冉明敏的脸色已经不是涨红,而是青白红交错了。   这些话也不是没人跟他说过,但是说得这么直白,这么切中要害的,傅家父子还是第一个。   傅子寒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拉着冉明敏去找柳博立。   不是想要仗剑江湖么,首先你得能仗得了剑!柳博立同学绝对能教冉明敏正视自己的弱鸡属性。   柳博立也是知道今天老师会收新弟子之后才赶着过来的,不但他来了,文昀也来了。这会儿两人在小校场上联系射箭。   天气冷不方便外出训练,加上师娘现在因为身子过重睡眠不好,一点点动静都能惊醒她,所以庄子里的马都被牵到别处去了。   傅立文带着冉明敏到了侧院小校场的时候,就看到文昀头上顶着个果子,愁眉苦脸的站在靶子前面。   “你们这是干嘛?”   “文昀打赌输了,自愿当我的人肉靶子。”柳博立在自愿二字上咬字极重,反而让人能感受到文昀是被威胁的。   那边文昀都要哭了,本就弱鸡样的瘦削身板如果不是靠在靶子上,估计都能直接滑到地上去。   “站好了别动,你要是动了,等会儿射爆你的头可别怪我。”   这话一出,文昀眼泪都包起了,很明显看得到他两条腿在颤。   傅立文不知这二人是在搞什么,完全戏精模样,他又不能揭穿,只好拉着冉明敏站在旁边看两人做戏。   柳博立像是在逗小猫似的,等到文昀受不住的时候,手指一松,“咻”的一声,箭头射中文昀头上的果子,牢牢的钉在了靶子上。而文昀则连滚带爬的跑到傅立文身边抱着他的腿呜呜的哭起来。   “切,文小鸡你够了啊,愿赌服输。再给你个机会,要不要再来一局?”   冉明敏有点好奇他们赌的什么,这种人肉靶子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当靶子的大都是下仆,完全是供那些公子哥儿玩乐吓唬人用的。但是同伴之间这样做,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听到冉明敏的话,文昀带着眼泪仰起头,朝傅立文勾了下嘴角,笑容一闪即逝,而后起身跟冉明敏说,他们赌的是猜牌。   “这十张叶子牌随便打乱顺序,你先抽一张,确认之后就重新洗牌,最后你要抽一张出来,跟你起先抽的那张牌花色相同的话就是你赢,若是不同就是输。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柳博立随手翻开十张牌,都是花色点数不同的。他说完把牌翻过去,斜睨了文昀一眼。   “文小鸡猜了三次没一次中过,还好意思说自己眼明手快。”   冉明敏闻言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傅立文顿时伸手扶额,他算是明白了文昀跟柳博立唱的什么戏了,感情这两人是给冉明敏下套呢。   “你们二人如此玩耍,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定要罚你们抄书。”有气无力的劝了一句,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的傅立文坐到了一边,冷眼瞧着冉明敏被二人联手耍弄。   这主意一看就知道是文昀出的,这小子蔫坏。柳博立也就一张脸能唬人,实际上三人中心最软的就是他了。   这次洗牌的是文昀,因为他说柳博立会欺负新人!而冉明敏居然相信了!真是个傻白甜啊,就这样的眼光还想去闯荡江湖,怕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吧。   看着文昀略显“笨拙”的洗完牌,让冉明敏抽了一张,确认点数之后,再度洗牌,一抽,果然不中。因为是三次定输赢,所以第二次冉明敏中了,紧跟着第三次,意料之中的没中,文昀小兔子似的红着眼睛看他,还朝柳博立嚷嚷让他别太过分。   傅立文哼哼两声,心道过分的怕不是柳博立,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黑心小白兔的文昀。   他们自然不可能一来就让冉明敏当人肉靶子,只说让他挑战柳博立,在一炷香之内,若是将柳博立逼出划定的圈子,就算冉明敏赢,否则就算输,输的人要帮赢的人抄书一本。   “文小鸡你悠着点,这个冉明敏的脾气可不如博立。”   “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文昀悄摸的跟傅立文道,“这就是专门给他下的套,让他老老实实的抄上两本书,至少有十天半月不会由得他折腾。”   “行吧,你们俩看着办,这事儿我不掺和。”   傅立文的身份也注定他不方便设计冉明敏,只能由文昀出计划,柳博立来实行了,目的就一个,把冉明敏的气焰打压下去,从文武两方面下手!   这也是给他上课了,关于人心,关于算计。 第89章 热腾腾的包子诶   尹珂发作的时候是二月十九, 那天是观音诞日, 一大早孔师娘就去了佛堂求观音菩萨保佑尹珂能顺利诞下麟儿。   消息传来的时候,孔师娘脚软了一下,后在侍女的搀扶下, 快步向后院走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傅子寒想要往里冲,被宋嬷嬷等人拦下, 后又有傅立文拉着他往廊下走。   “你莫在这里挡着,边儿去。   很不客气的把傅子寒扒拉开,孔师娘一马当先的进了产房。   已经有健仆去太医院请太医了,再加上三个医女和两个接生婆并一屋子的丫头,孔师娘都觉得她没有下脚之地。   污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 热水一桶一桶的往里送。   起先还能听到尹珂的声音, 现在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傅子寒坐在廊下全身发抖,眼底血红。   他这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原主亡妻生产之时那尖利的惨叫。两个场景相叠加,傅子寒快要承受不住了。   之前就没许静姝过来,怕吓坏了小姑娘, 这会儿看到傅子寒的样子, 立文也开始发抖, 又担心父亲又担心母亲,还有那尚未出世的三个弟妹。   孔师娘出来安排人给做点吃食送进去, 就看到廊下父子俩跟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又好气又好笑, 还有一点莫名的心疼。   “没事儿的,尹珂身体很好,她这会儿觉得还有些饿,让人送点热汤进去给她缓一缓,这才开始发作,怕是还要等一阵子。要不你们父子先回房去?”   “不,不,我就在这里,我不挡事儿,我就在这里。”   “好好好,就在这里坐着吧。”孔师娘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傅子寒的发顶,“你得撑着,可别吓到立文跟静姝。要是撑不住了,就出去缓缓气。”   复又摸了摸立文的后脑勺:“好孩子,看着点你爹,别让他往里冲。”   立文知道孔奶奶对父亲跟对亲儿子一般,甚至文昀都不及傅子寒在孔奶奶跟前受宠,因此也没觉得她老人家说让自己照看父亲有何不妥。   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中饭没谁有心情吃,混乱塞了两口,连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尹家大少夫人跟二少夫人也过来陪着尹珂,甚至渝夫人都偷摸着出了宫,在傅子寒的后院书房里等候消息。   直到酉时一刻,房间里传出尹珂忍不住的痛苦喊叫声,傅子寒瞬间软了半边身体,差点连廊下都坐不住滑到地上去了。   这次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那一刻,说不出的神奇玄妙的感觉从头到脚把傅子寒笼罩住,一瞬间,他似乎就觉得安定了,跟着,他往后一倒,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傅子寒睁开眼,就听到耳边传来儿子立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父亲,你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可不是,本来大家正高兴着胎儿终于不折腾他娘了,就听到外面传来傅立文的惊呼,当时差点没把接生婆给吓得手一抖,幸好医女们眼疾手快的接过了孩子,才齐刷刷的吁了口气。   孔师娘皱眉出来想瞧一瞧为何立文发生惊呼,就听到他在嚷嚷快请大夫来看,他爹晕过去了。   当时孔师娘都没站住,一把撑在了门上,哭笑不得。   尹珂还傻乎乎的问为何老爷会晕过去,是不是被吓着了,连还没出生的两个胎儿都顾不上,想要去看一眼,好险被宋嬷嬷一把摁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两个孩子很顺利的降生。   洗干净包好了放在实现就收拾好的小床上。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不过到底是怀得不足月份,男孩还好点,女孩子就太小了些。   负责给新生儿检查的医女很认真的查看之后,转头朝尹珂笑道:“二小姐虽然个头小了的,但身体还是很好的。”   得知孩子没事儿,尹珂松了口气,再得知丈夫只是晕过去,现在已经送回房休息后,她也感觉到很累了,瞅了眼三个白生生的小孩儿,转头就睡了过去。   “老婆子还从没见过谁家孩子生下来就如此白净可人的。”   负责给产妇和孩子接生的两个婆子也是京城有名的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百个也有七八十个。当初还有点不太想来,怕傻子剩下的孩子也是傻的,坏了名头。但现在她们得回去啐那些个嚼舌头的蠢妇。   人尹夫人就算年纪稍微大了些,可长得富态又漂亮,人也温和好性,看她说话那里傻了,不就是稍微温吞了些么。大家夫人又不用像她们一般要做事,要养家糊口,动作慢点才显得雍容优雅。   不管接生婆们是怎么个观感,反正这一次接生三胎还母子平安的事儿,传出去她们的名声会更响亮,以后找她们接生的贵妇人也更多。   封了赏钱红包之后,孔师娘才领着渝夫人到了干净的房间,让人抱来三个孩子。   “长得很好,辛苦您了师娘。”   “我辛苦什么,倒是尹珂这孩子很不错,我以为她会撑不住的。”   之前便对尹珂的观感有了向好的方面转化的倾向,这会儿尹珂给傅子寒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都眉清目秀健健康康,自己也平安无事,算得上是非常有福气的了。   相比较两个男孩子,渝夫人更喜欢一直砸吧着小.嘴瞅着她笑的小女婴。   虽然是知道这时候的婴孩眼睛根本看不到自己,但是这么可爱的孩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你,萌得人心都化成一滩水了。   两个男孩戴的金项圈,坠的长命锁。小女婴则是金镶玉,坠的莲花座。   怕孩子太小链子缠住,也就意思意思的挂了一下,而后由奶娘给放到包被中压着,这得压上十二个时辰,也是老傅家祖地那边的风俗。   三个奶娘是渝夫人让若何亲自去挑选的,都是清白人家的妇人,身体也很健康,最重要的是品性也做了筛选。   “师娘,这孩子一多,院子是不是小了些?”   渝夫人还是第一次到别庄来,发觉环境摆设虽然还过得去,可就是地方太窄,抬眼就是人,看得她头晕。   “之前是没想过这一点,当时以为就一个孩子,所以也没做打算,等后来知道怀的三胎了,周围已经没有空的庄子。”   这一点孔师娘也特别的苦恼,若非文家庄子离这边还有段距离,她都想要把庄子送给傅子寒了。   若何在旁边道:“以前傅家在临水还有座大宅子,只是后来荒废了,若是夫人不觉得晦气,倒是可以修葺一番。”   临水是上临的一个镇,离这边稍远,在京城的另一个方向。若是以京城为中心,两者的距离也相差不多。   但临水那边因为傅家和后来的白家事件,整个镇子荒了一多半,也很少有人往那个方向去。   “不妥。临水离泽地太远,且不说立文方不方便上学,就是子寒来回也很麻烦。”   “却也不一定。”渝夫人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临水镇边上有条河,跟泽地正好相连。走陆路花的时间比较多,但是走水路却不一样,一个来回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她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最喜欢在临水的码头那里玩耍,每次看到傅家大哥坐船回来,都特别的高兴,因为大哥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那个时候的临水还是个大镇,除开傅家和白家的私人码头外,还有两个专门行商的码头,最繁华的时候,能顺着码头边排上四五十条货船。   水路比陆路近,且装载量又多,所以那个时候从京城往东北方向走,大都走水路,到了临水之后再分开,有继续北上的,也有从临水上岸通过陆路去其他地方的。   被渝夫人这么一提醒,孔师娘也记起当初的景象,只是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临水已经是个半荒废的镇子了,住过去总有点心里发憷。   而且她若是记得不错的话,白家的宅子跟傅家隔河相望,七八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全家上百口都没能逃脱,到现在那地儿都是焦土纵横,残垣断壁。   渝夫人估摸着也想到这点,瞧了瞧三个可爱的宝宝,自己就先否决了。   “不妥,白家那边都快成了凶地,就算不在同一边,心里也总是不得劲儿。孩子还这么小,若是被撞了煞……不妥,不妥。”   她们在这边讨论着,另一边傅立文扶着父亲走了过来。   因为渝夫人的存在不需要跟尹家细说,所以也没让两位嫂子过来相见。傅子寒进屋的时候,就听到姐姐连说不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眉头都拧起来了。   “在说你屋子的事情。”等傅子寒见了礼,渝夫人招手让立文过来挨着自己坐下,给他看小妹妹,之后又扭头跟傅子寒道,“原先家里人少,住这个庄子还算过得去,可现在多了三个孩子,伺候的人也多了,再在这里住着就有点转不开身,所以姐姐跟师娘在说该给你在哪里选块地。”   “不用选,已经有地方了。”   听到傅子寒的话,陈渝跟孔师娘对视一眼,齐刷刷的看向他。   “之前建桑蚕庄子的时候,我就在桑楠买了一块地,那时候是想要搭着皇家的东风也跟着建蚕庄的。可后来不是出了贪墨的事情么,正好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腾出精力修建,被那事儿一阻,我也就死了心了。后来泽地建好,圣人下令将以前的三个村庄并到了泽地附近,桑楠那边将将好是蚕庄通往泽地的必经之路。所以年前我到四门就职的时候,就让人去建造庄子了。”   他这事儿行得隐秘,只有柳老太爷跟文老先生并圣人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包括方尚书在内都没听到一丝风声。   估计是当时大家都觉得傅子寒买地想屯着,所以那三位也没往心里去,自然不可能见人就说,加上泽地这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因此直到现在都快竣工了,大家伙儿都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   “那之前姐姐说的不妥是指的何地?”   跟渝夫人和孔师娘介绍完桑楠那边的情况之后,傅子寒想起之前姐姐说的不妥来,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妥。   这事儿还是若何跟他细说的,包括了白家那场灭门的大火。   说起白家,傅子寒努力想想,果然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出来了关于白家的相关。但是他印象最深的,还是白家四爷,那位风趣幽默的青年曾经是年少的原主傅子寒最为仰慕的人,他喜欢对方的洒脱,也喜欢对方的才情。但是在傅家败落之前,白四爷就病故了,之后的白家于原主来说,就一普通邻居而已。   现在听到白家被一场大火烧得家毁人亡,也不仅有些惋惜。   “那白家的人都葬在哪里?”   “你个混小子,当着新生孩儿的面说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去去去,看你夫人去。”   陈渝脸一黑,把他赶了出去,连同听八卦听得兴致勃勃的立文一起。   等到人离开之后,她才轻轻一叹,看了低头不语的若何一眼。   “我记得,白家那场大火的起因就是白家四爷吧?听我们家老爷说,子寒当初年幼时还特别仰慕白四爷来着。”   “嗯。”渝夫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关于白家那场大火,外人不清楚原因,她却是知道的,起因也不过是因为有人因爱发疯。   孔师娘看了陈渝一眼,转开了话题,说起三个孩子洗三的事。   这仨可是宝贝蛋,本来一胎三个就很少见,还都是这么健健康康的,至少在孔师娘这几十年的生命里从未听说过。   多子多孙就是福气,一举得三更是福气中的福气,而且又是出生在观音诞日,且二丫头额间有颗粟米大小的红痣,这一切都表示出这三孩子的运道极佳,所以洗三这事儿一定得好好操办才行。   另一头,尹家两位少夫人也在尹珂的房间里跟她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三个孩子命好,以后一定会让她享福的。但是这两位说话要比三少夫人来得委婉,恭维静姝的话也不要钱的往外倒,反让静姝心里有点不爽。   静姝低眉垂目,心里念着弟弟妹妹们才没有当场翻脸。   她不是对母亲尹珂有意见,而是对尹家这几位少夫人意见多多。   以前母亲没有生育之时,她们话里话外都让尹珂多巴结点自己跟哥哥立文,现在生了孩子了,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不依靠自己兄妹了,就隐隐带上了些许防备,似乎她跟哥哥会对三个弟妹不好似的。   “大嫂二嫂不要担心我,还有静姝帮我呢,再说了,我反应慢,怕是带不好孩子,静姝人聪明又稳重,她妹妹以后能像她这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像是听不懂两位嫂嫂话里隐藏的意思,尹珂拉着静姝的手不肯放开。   “静姝啊,我好担心,一个我都看顾不过来,这三个可得怎么办?”   尹珂的担心不是虚假的,她是真的害怕自己照看不好三个孩子。连静姝都是靠的孔师娘跟宋嬷嬷在平日里照看,这多了三个软绵绵的包子,她心慌! 第90章 提亲   洗三办得很热闹, 就四门的夫子和来贺的学生都不少, 还不用说傅子寒之前在工部积攒下的人脉。   兵部除开他姨父方尚书外,将军们都来了七八个,还有其他的几部也都有人送来贺礼。   文老先生跟自己抱孙子一般高兴得一整天脸都是灿烂的。而柳老爷子则稀罕小闺女稀罕得想要抱回自己家去。   最让傅子寒以外的是柳博立的父亲竟然也来了!   他父亲是回京办差, 只在京中停留两天,恰恰好遇到傅子寒给孩子办洗三, 柳大将军谁都没知会一声,直接就骑马过来了。在两人相见的时候,傅子寒发现这位柳大将军跟他以为的根本不一样。   柳家人的个头都挺大,就算因为中和了南方的母系家族的身高,在这一众文官里, 柳家人也极具辨识度。但是柳大将军不同, 他若非着的将军服,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儒雅的文士。   可他千万别开口,一开口就什么逼格都没了。   大将军出手很大方,傅子寒瞅了一眼,觉得那盆子里装的金果子银果子都能把儿子养到满地跑了。   女儿那边的礼是单独的,毕竟男孩女孩不一样, 甚至有些讲究的人, 从洗三开始送礼起, 就是打的给小姑娘攒嫁妆的主意,所以宾客们送的也都是各色的宝石首饰, 用不上就压箱底。   女宾那边有傅子寒的姨妈跟孔师娘照应,陪着尹珂的是她娘家嫂子。而男宾这边是傅子寒带着儿子和两个徒弟在忙活。文老先生帮忙应酬的, 都是他那一辈的老人。   在后院里,静姝还得负责陪着各家的小姐们,给她们安排吃的玩的,又要注意那些家族交恶的不能让她们凑到一起。总之这一场洗三可让静姝忙坏了。   但是好处也很大。   在席间的时候,便有人向方夫人和孔夫人打听静姝的事情,在知道这孩子没有定人家之后,当时就有人露出想要替家里孩子求亲的意思。   这事儿方夫人还不敢替静姝做主,一来人家家里有母亲,二来傅子寒到了四门之后就少于跟她家往来,除了每个月一次傅子寒到她家的请安问好之外,她基本很难跟傅子寒私下见面。最最重要的是,傅子寒之前就已经表明了,静姝的婚事会以她的幸福为重,不会拿静姝去跟人做利益交换。   若是让方夫人来选,她肯定是会考虑对方跟她丈夫之间的关系的。这一点就让傅子寒不能忍了。   与其因为这事儿得罪傅子寒父子,还不如洒脱一点,让傅子寒跟尹珂自己去考虑,以后静姝过得好不好,也怪不着他们。   因此在那些贵妇人向她打听静姝的情况时,方夫人也都捡着好听的说,横竖静姝没办法做宗妇,但是一般人家的主母也是足够了。   “方夫人,我听说傅大人给他闺女置办了不少铺子,还有一个专门染布的庄子?”   “你弄错了吧,那庄子是她跟立文都有的,主事的权利在立文那里,每年分利润的三成给静姝。”方夫人想了想,那个庄子她当时也想插一脚的,还是被她家老爷给阻止了,“剩下的七成还有三成是给这个小女儿的,四成里面两成是立文的,另外两个小儿子各一成。”   这样分配家产的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那这样做,以后这庄子到底归谁?”   “归谁也归不了你家,你着急做什么。”方夫人似笑非笑的瞥了那位夫人一眼,心里觉得好笑。   这是人家傅家的产业,哪怕只给分红,每年也是很大一笔进账。再说了,这就算是给了女儿,也是媳妇的嫁妆,难不成你还能占了媳妇的嫁妆去给家里用?   最初的时候听说不是这样分配的,好像是产业都分配给了两个孩子,还是立文说这样不好,庄子这边的生意牵扯太大,若是作为陪嫁,弄不好就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倒不如让静姝和弟妹们都分红,女孩子嫁出去就不参与经营,只管年底拿钱就行,这样既能保证收益稳定,也能防止别人插手。   因着绣庄染庄和缂丝工坊都是一条线串起来的,分开来的话反而不能形成有效的竞争力。   为了这事儿,听说傅子寒拉着尹珂还有两个孩子,在家里讨论了好几天,最后才定下这个方案。   原本是固定静姝拿三分之一,剩下的由家里的儿子们平均分配,在没有孩子之前,立文独得七成,然后多一个孩子就多分一份出去。是女儿的话,则跟静姝分得一样多。   而傅子寒以前想得很好,觉得最多就再要两个孩子就行了,最好也是一儿一女,这样的话尹家岳父母心里会好受一些。   没想到尹珂这么给力,直接一胎抱仨,所以傅子寒也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而且庄子这样分下来,几个孩子的收益都足以保证他们日后吃穿不愁,再多的话,恐怕儿子们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除开置办的庄子外,目前城里的铺子除立文自己跟小伙伴们一起弄起来的,其他都归了静姝,这些铺子的房契也都交给尹珂,专门用小匣子装了,还写在了嫁妆单子上。每次听掌柜的汇报的时候,静姝也会在场,有何疑问都能直接跟掌柜做沟通。   傅子寒这点上不会亏待女儿。大女儿的基本定下了,接下来要攒的就是小女儿的嫁妆。   跟静姝多是布坊染坊和成衣铺不同,傅子寒打算给小女儿置办首饰铺和香粉铺。   这样两个女儿的产业之间不会有竞争,也就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   这些事情傅子寒都给方夫人和孔师娘说过,也算是让她们二位给做个见证。最重要的是在说亲的时候,她们心里也有底,知道该怎么针对不同的人家透露哪方面的消息。   反正这场洗三宴结束之后,表示出对静姝有兴趣的人家不少,孔师娘拉着方夫人先粗粗的挑选了几家,确定了目标之后才会着人去细细打听比较,这一来一去的至少要花一两年的时间,等到确定了人选,差不多静姝都十三岁了。   然后是纳吉的那一套,顺利的话,也是要占两个年头的,基本在及笄的头年确定婚事,当年就要出嫁。   这还是顺利的,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时间还得往后延,所以为了避免临时状况发生,大多数女孩子相看人家都是在十一二岁左右就开始了。哪怕中途出了岔子,也不会太耽搁家里女孩儿。   傅家父子对静姝的婚事很上心,特别是立文跟文昀,这俩家伙把孔夫人跟方夫人列出来的名单上的人都一一调查了一番,但凡有点不妥的,直接划掉没商量。   早一些的时候,方夫人还私下问过傅子寒,要不要跟柳家结亲,被傅子寒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他当然是喜欢柳博立的,毕竟是自己的弟子的,品性文采实力都清楚,但是谁让柳博立有个搅不清的娘呢?他担心女儿嫁过去会被婆婆磋磨,所以根本不曾考虑过柳家。   而文昀的话,文家师兄不挑剔,可文昀的娘却是不太乐意的,她一心想给儿子求娶孔家的小姐,对于静姝,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何绍文家的小子跟静姝从来谈不到一块儿去,三观不合完全没办法做夫妻。   思来想去还只能在外面找,可以傅子寒的挑剔性子,要满足他对女婿的所有要求,估计这寻找的时间不会太短。   然而让所有人都特别意外的是,柳大将军在完成公务,回去边关之前,朝傅子寒提出了求亲。   这完全不按牌理来的一出,让傅子寒差点抓狂,没办法当面回绝柳大将军,他只能逮着柳博立狠狠的出了一顿气。   讲真的,柳博立都不知道自己老爹打的是什么主意。若说他对静姝一点好感没有也不可能,再怎么说静姝也是个小美人,又是小师妹,他疼着宠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静姝伤心生气不开森。   倒是柳老爷子在跟柳大将军小谈了半个时辰之后,让他家老夫人正式的去找尹珂说这事儿了。   气得傅子寒差点没当着柳老太爷的面发飙。   “子寒若是担心博立他娘,这点尽可放心,博立的爹说了,他们小两口成亲之后不会回边关去住,也就是说,除开过年省亲的短暂时间,他们都不会住在一起。而且,博立的娘怕是不太好了。”   傅子寒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惊疑不定的看向柳老太爷。   不是吧,博立他爹柳大将军这么狠?直接忍无可不想再忍了?   “你在想什么!”柳老太爷瞪了傅子寒一眼,叹了口气,“之前博立他娘就有些癔症,后来去了边关,身体本就一日差过一日。原本博立他爹是想让他们母子回本家生活,可你也知道,就博立娘的样子,本家如何肯接纳她?家里的女孩子们还要不要说亲了?没奈何一拖就拖到现在。去年得知你成亲之后,他娘的身体一下子垮掉了,每日又哭又笑的自说自话,到了今年过年那会儿基本就不能下床了。”   柳老太爷对于博立娘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媳妇,也无法插手人家家的事。   之所以柳大将军会不顾自己对傅子寒的不喜而给柳博立求娶傅静姝,也说因为他夫人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个。自己嫁不成傅子寒,那就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对方的女儿!可以说,也说相当的任性了。   然而他们是想要满足柳博立他娘的心愿,但是傅子寒不乐意啊,他担心自己同意了,对方闻言心情大好然后病也没了,那不是就得让静姝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中?想象都觉得没法接受。   可是柳大将军公开提亲求娶,也让很多人家断了求娶静姝的念头,这一点连孔夫人都忍不住气得捶桌子。   “无妨,让子寒想办法拖过去,实在不行,就请圣人封静姝一个郡主,我就不信这样都不能给静姝找到个如意郎君。”   比起傅子寒,宫里的渝夫人则淡定得多。在跟皇后娘娘下棋的时候,她直接将柳大将军逼婚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91章 请相信我   皇后娘娘也知道当年傅子寒跟柳大将军夫人的那点莫名其妙的单恋绯闻, 对于柳大将军这个宠老婆到毫无底线的人也是十分看不过去。   但是有一点却是所有人都得承认, 柳大将军在威慑边疆夷族上那真是无能人敌,所以他夫人作天作地都没人敢表示出不耻来。当然了,这跟柳大将军常年带着夫人在边关很少回京城也有关系。   皇后娘娘虽不及渝夫人在圣人面前那么受宠, 但是她却是这天底下最了解圣人的女人。   听了渝夫人的话之后,娘娘沉思片刻道:“若是柳大将军这样说出来, 怕是已经在圣人跟前过了明路。很有可能子寒一旦拒绝,下一步就是圣人赐婚。”   陈渝还真没想过这点,她一直觉得圣人对柳大将军很矛盾,但赐婚这种事情,不是亲近的臣子, 圣人怎么可能会答应?   娘娘勾唇, 眸光清浅:“圣人开启西域丝绸之路,举国重心皆在于此。但是这不代表其他地方就会放松警惕,而正因为干系重大,所以圣人会比之前更依仗镇守边关的诸位大将军。”   北边疆域镇守的是圣人的亲叔叔寿王,日后接掌北疆的是寿王的嫡次子,跟圣人关系不错, 所以基本上没有太大隐患。东边是沐将军, 也是三朝元老, 沐家只忠君不看人,谁在王位上坐着, 谁就是他们家忠诚的对象。   只有南边的柳将军圣人有些拿不准。以前柳家上一位将军死在边关,接手的是前将军的侄儿兼弟子, 十八年的时间,用身上的无数大伤小伤在南边奠定了他的赫赫威名。柳家的忠诚不用质疑,但是这位柳大将军却有点不同于柳家人,他很疯!   谁也不知道这个疯子若是被拒绝了,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所以娘娘猜测,最后的可能是圣人牺牲掉傅静姝去安抚柳大将军。   这话她当然不好明跟渝夫人说,却隐晦的点了出来,也是让他们心里能有个底,免得事情真到了这一步,被打个措手不及。   渝夫人脸色几番变幻,最后恢复了从容淡定。   “若是妾恳请娘娘给静姝一个郡主的名分?能不能阻止柳大将军的痴心妄想?”   “于本宫来说,收静姝为义女也是可以的,但是渝儿你要知道一点,在不紧要的时候,圣人会由着我们女人来,但是事关社稷,圣人,也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陈渝点头,她本就聪慧,能从当年那场风波里活下来,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对于圣人的可能有的反应,她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这几年圣人顺着她的时候多,以致于让她一时间有些忘形了,幸好娘娘提醒了她。   想让静姝有个郡主的名头,倒不一定是打着让柳大将军知难而退的主意,更重要的是这个身份能带给静姝的保障。有了这个身份,柳夫人就是想要磋磨静姝,也不敢从明面上下手,只要不让两人有直接的接触,那么多给静姝安排些护卫侍女什么的,基本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若是静姝能够留在京城那是最好,柳大将军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事情果然如皇后娘娘猜测的那般,圣人私下对渝夫人说了要赐婚的事。有了娘娘之前的提醒,渝夫人并没有当场失态,她只是微微闭眼狠狠喘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睁眼看向圣人。   对面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丝隐约的歉意,但是这丝歉意并不能让他做出收回允诺的行为。于他的社稷而言,一个小小的女子,很显然是可以牺牲的。   但是对傅子寒而言,圣人的赐婚让他当时就差点昏厥过去。   作为一个臣子,他或许能理智的看待赐婚,但是作为被赐婚对象的父亲,他实在很悲伤于自己没办法保护女儿。   从赐婚圣旨下了之后,傅子寒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整整两天一.夜,他不吃不喝不出门。   门外,傅立文跪坐在廊下,面前是盛满饭菜的食盘。无论他怎么恳求,父亲都不肯开门让他进去。   而在廊外的花坛边,博立也跪了两天一.夜,水米不沾牙。   文昀很担心的跪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博立。   这桩婚事里,最无辜的恐怕就是博立了。对他如亲子一般的老师被自己爹气得都不肯见人了,博立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若是可以,他希望老天爷一道雷劈死自己得了,就不会让他夹在父亲跟老师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傅静姝的表现让大家很意外。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孩子一定会哭闹着让父亲帮自己推掉婚事,但是没想到她在接了圣旨之后,只安静的独自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就求孔师娘带着自己进宫见渝夫人去了。   等到从宫里回来,静姝直接来到父亲书房前,跟兄长一起跪下,求父亲开门。   “父亲,女儿并非是委屈自己忍耐,其实您换个角度想一想,女儿嫁给博立哥哥或许才是最让父亲放心的。”   听到傅静姝的话,傅立文和柳博立同时抬头看向她,就连文昀也愣住了。   “撇开博立哥哥的爹娘,只看他这个人,父亲觉得博立哥哥与其他家的公子少爷相比较如何?”   还用问,那一定是最好的一个,当然,仅次于立文的最好的一个,就连文昀都比不上他的稳重。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写了一天一.夜的傅子寒,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憔悴的脸看向紧闭的房门。他眼底已经是一片殷红,是气恼的,也是焦虑的。   “博立哥哥是父亲亲自教导的,他的人品德行自然父亲是认可的对不对?柳夫人好或不好,女儿没见过,不敢置评。但是父亲啊,人言并不可全信对吗?像其他人编排母亲一般,世人都将一两分夸大至十分,然而没有亲自接触谁都没有资格去评判人,这不是父亲教给女儿的么。所以,女儿希望能自己亲眼去看看,再回来告诉父亲事实到底如何。“   柳博立痴痴的看着静姝,那个小小的,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此刻跪坐在他前面,背脊却是前所未有的挺直。   柳博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气团梗阻在胸口,让他体内像被火焰烧灼一般。   “是了,父亲,就算博立以后敢对静姝不好,还有儿子在呢,他若欺负静姝,我可以带着小胖他们去揍他。”   尽力用轻快的声音去劝说父亲,傅立文在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眼廊外的柳博立,目光中的威胁可以说很溢于言表了。   “老师,博立可以立誓,会对静姝好的,一辈子不变。”   博立开口的声音十分嘶哑,一天一.夜没喝水了,嗓音干涸得像是再大声一点就会撕裂喉咙一般。   傅子寒终于打开了房门,他看着屋外跪着的儿女和弟子,眼角微润。   “让你们担心了,是为父的错。”   伸手揽过女儿入怀,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再抬头看向依旧跪着的柳博立。   “博立,老师一直很喜欢你,无关你的家人父母,只是觉得你稳重有韧性,品行高洁。但是作为女婿的话,你在我眼中的缺点也不少于优点。”   柳博立朝着傅子寒俯身而跪,头抵在地面的石子儿上。   “弟子知道自己满身缺点,也知道配不上师妹,但是请老师给弟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然会给你这个机会,就算你自己不说,老师也会这样做。别以为有圣旨就稳稳的娶定了静姝,若是过不了老师的考验,你这辈子都别想娶静姝过门,大不了,老师养着你师妹一辈子。”   傅子寒示意儿子去取过书案上放着的那叠笺纸。   笺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傅立文粗略的瞥过,似乎是关于南夷整治方面的东西。   “这些是老师特意为你整理出来的。给你三年的时间,回去柳家,回去想办法将南夷平定下来。不需要用武力威慑的那种平定。你父亲的军事眼光跟雄才胆略都是你欠缺的,所以你就算以后注定接你父亲的重担,也不可能做到你父亲那种以一己之身就能镇压南夷的程度。”   停顿了一下之后,傅子寒道:“其他的东西你不需要像立文那样学习,毕竟以后你们所走的路是不同的。所以这份资料就是老师对你的特别教导,也是一个考验。三年之后你能做到后面列出的第一步,那就有资格来下聘了,若是做不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明白吗?”   柳博立接过那厚厚的一叠纸,再次朝着傅子寒磕头,砰砰砰的,实实在在的三下,额头都青紫了。   “阿昀,你陪着博立先回去休息,等他休息好了,直接送他离开,不用过来了。”   “是的老师,阿昀明白。”   扶着柳博立起身回去侧院梳洗休息,等吃过饭,文昀会亲自送柳博立回城内柳家。至于回去柳家之后,博立是留在京城还是回去南疆,就看他自己的决定了。   而就在送走博立的第二天,宫里来人,接了傅子寒父子女三人进宫。 第92章 打算   圣人并没有在大殿里见他们父子三人, 而是在御花园摆了一桌酒, 有皇后和渝夫人作陪。   “今日算是家宴,不必拘礼。”   他们到了之后圣人才携皇后娘娘一起过来,见面之时还未等傅家人行大礼就先摆手让他们入席。   席间并没有说起静姝的婚事, 反而焦点放在了立文身上。   等到结束后,皇后娘娘跟渝夫人领了静姝去后宫说话, 圣人则带着傅子寒父子俩去了御书房。   “静姝的婚事,朕会保她一生无忧。”   这话其实说起来就不怎么好听了。一生无忧不代表一生幸福。更何况柳夫人那样子作天作地,万一连圣人的话都不听怎么办?天高皇帝远的,真出了事,就算把柳夫人凌迟了也挽不回对静姝造成的伤害。   但是傅子寒也不可能直接跟圣人这样把话扔过去, 只能低着头不吭声, 表达出自己沉默的反抗。   “你啊。”圣人叹口气看着坐在下首低头垂目的傅子寒,又瞧瞧掩不住担忧神色的立文,“为君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妥协。可以说,今日若是柳大将军求娶的是朕的公主,朕也会同意。”   “可这不一样!”傅子寒终于忍不住了, 这不是身份的问题, 而是柳夫人心结的问题。   “没什么不一样。”圣人呵呵一笑, “你担心的不过是那个传言,但是就算传言是真的, 她也不敢对一位公主下手。”   “圣人的意思……臣不懂。”   公主?什么公主?傅子寒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倒是立文突然抬头看了圣人一眼, 又扫过父亲略显茫然的脸,心里有些着急。   “前日皇后娘娘跟朕请求了一件事,朕想了两天觉得还行,这事儿已经报到汉王那里,上了宗族玉牒。”   傅子寒这会儿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他眉心微蹙看向圣人,心里反而不觉得欣喜,更有种被算计的不悦。   “明日圣旨会下到你府上,之后皇后娘娘会接静姝入宫亲自教导,直到她出嫁。”   这……这是把人给控制起来,免得他带着女儿跑掉了?   心里很不爽,很有种想要爆发的冲动,藏在袖子下的手都捏成拳头了。而傅立文却适时的起身朝圣人跪下,同时阻挡了他爹扑向圣人以下犯上的可能。   “谢圣人恩典。”立文代妹妹朝圣人磕头谢恩,之后又抬起头,勇敢的开口向圣人讨要一个允诺。   “你所请求的,朕会跟诸位阁老商议后再做决定。”   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的赞赏,再看向傅子寒的时候,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了。   打发了立文出去找皇子们交流感情,圣人又摒退了伺候的宫人,只留下常侍吴典伺候。   “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立文那孩子懂事。”没了外人,圣人对傅子寒的嫌弃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晃晃的写出来,“朕虽然要平衡势力稳定边关,却也不会轻易拿静姝的婚事去做牺牲。当然了,可能牺牲也是有的。但是朕下旨之前可是再三打听过,你家静姝并没有相看好人家。并且那柳大将军的长子博立又是你的学生,跟静姝成亲岂不是最为合适的。”   “可是臣心里就是担忧,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是也不可不信啊。”   圣人伸出手拍了下傅子寒的额头:“你个榆木脑袋!”   照圣人看来,静姝嫁到谁家都会让父母亲担忧,就这一点来说,柳家跟其他家并无不同。再说了,他是那么傻的人,会眼睁睁看着静姝被未来婆婆折腾?   给常侍吴典使了个眼色,对方躬身退出,没多会儿就捧了一叠纸进来。   “这是……”傅子寒翻看一下,果然是自己给柳博立写的那些东西,被人誊抄了一遍。   “这些朕与阁老们都看过了,可行性很高。”说到这里,圣人手又痒了,特别想好好揍傅子寒一顿,“你之前干什么去了?这些东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听说童胖子去岭南那边也是你给出的主意,你这家伙为何就不能痛痛快快的一次性拿出来,非要逼你才行?”   “这个,这个臣之前也没想到啊,我又不去那边做官,怎么会想到那么多?”傅子寒说得也是实话,他一个丝毫没有政治敏.感度的家伙,说起理论来可能头头是道,但是一旦实践起来才发现要在官场厮混,情商这东西低一点都是大问题。   数年不能升迁都是小事,若是混得不好,很可能被人拿去顶锅,到时候只怕一家人到了黄泉都不明白为什么。所以这也是他痛痛快快的辞别工部去四门当夫子的原因。   工部都已经是六部中最单纯的了,可王大人的事情还是让他心有余悸,相对来说,国子监下属的四门学堂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当然,这也不代表四门里就没有勾心斗角,可什么事情都有个比较,只要他讲的课让学生欢迎就是最大的成绩,谁都不能抹杀他所做的工作。而且四门这边就算被人陷害了,也不太可能牵扯到家族和亲眷身上。   圣人手按着那叠纸,眼中是熊熊燃烧的火光,看着傅子寒的目光十分的灼热。   “放心,就冲着你写的这些东西,静姝那里都不用你担心,自然有人帮你搞定。嫁到柳家这点是不能更改的,可怎么在柳家生活下去,这就很容易操作了。”   圣人摸了摸自己精心保养的小胡子,眼角弯弯。   “娘娘收静姝为义女,朕会封她做安南公主。她嫁到柳家那边也有自己的公主府,还有宫里的嬷嬷和大小女官,再就是公主自己所能拥有的随扈,这样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的话,恐怕就算嫁去其他家族,也只能被生吞活剥了。”   这一点是傅子寒不太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   见傅子寒没有开口的意思,圣人眼中的笑意淡了两分。   “子寒,你也得体谅朕,南疆不可出事,这点你是知道的。大不了让静姝熬几年,等到博立能够立起来了,她就能彻底摆脱掉柳家的桎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子寒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点头。圣人能跟他好好解释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若再不识趣,只怕后果难料。   但是就这么把女儿的幸福交代出去,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傅子寒突然之间冒出个念头。   “圣人,那臣可不可以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圣人点头不说话。   “臣希望明年的第二只去往西域的队伍里,能加上立文。”   圣人猛地抬头,看向傅子寒。   “你为何要如此?西域之行凶险万分,你确定要让立文过去?”   今年的西域之行至少要两年时间才能完成一个往返。到了明年端午前后,还不知道今年的那只队伍到没到达目的地的,这第二支队伍说是承接第一支的,但其实更大可能是去接应第一支队伍。而要彻底开放丝绸之路,怕是要等到第一支队伍安全回到京城之后才行。   “若是确定了一帆风顺,那就没有任何磨砺的作用了。”   傅子寒正色道:“圣人,微臣是自己知道自己的能耐。若说让臣做一些理论研究这倒是没有问题,但是真运用到实际上,臣或许还不如立文。而立文是微臣的长子,也是傅家将来的支柱,只有在臣还能替他看住傅家的时候,让他尽量成长起来,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培养。做任何事情都有危险的,便是待在京城也是如此。这天下,最险恶的不就是人心吗?”   听了傅子寒的话,圣人的脸色变了两变,终究还是同意了。   傅子寒若说真的一点不担心立文去西域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求圣人将立文放到第二批,就是想要趁这段时间给他好好的特训一下,不求其他,能自保就行。   立文不缺头脑,他缺少的是见识。在京城这个地方,勾心斗角或许是能够见识到,但是更多的场面,更广阔的视野就说不上了。   最最重要的是,傅子寒觉得应该让儿子和他的小伙伴们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不要局限于国内的这点东西上。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么,年轻人的征程应该是面向星辰大海的。虽然这个时代还说不上星辰,可面向大海完全是正确的命题。   “你是想让立文以后去南边海上开拓海路?”   圣人怔了一下,不明白傅子寒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傅子寒应该不会害自己的孩子,难不成这海上真有机遇?   “圣人难道不知?”傅子寒下意识的反问过去,“前朝就有开启海上商路,虽然是跟周围的岛国有往来,但是这也证明了除开我朝之外,海上还有其他的势力甚至国家。在我朝海域附近有,那么再远一点呢?不可能全是海对吧?与其让孩子们跟老家伙们在这块陆地上为了一点资源真刀真枪的拼杀,还不如让他们出去,找寻另一块天地。而且为圣人和我朝开疆辟土,本就是他们年轻人的责任。”   这后面一句话是现加的,傅子寒原本没想到说这句,但是无意中瞥见了吴典的眼神后,他下意识的无缝衔接了这句话,让人听起来很自然的就以为他本就是如此想的。   吴典听到他说完之后,微微垂下头,嘴角不明显的勾了勾。傅子寒心中一动,对这个一直致力于做个有大用处的背景板的常侍多了几分好奇。 第93章 盘算   回到家, 傅子寒跟立文一起进了书房。   “父亲, 您别太担心了,妹妹那里还有我呢,儿子不会让妹妹吃亏的。”   “不, 我没想静姝的事情。”傅子寒疲惫的摇头,静姝这事儿已成定局, 他要做的是努力保护女儿,反抗已经不显示了。   “是为父的错,我忘记了,圣人他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亲, 最后才是……”亲人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转悠了片刻, 还是被傅子寒咽了回去。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圣人跟他们之间并不是亲人,因为除皇后娘娘和四妃之外的其他妃子只能是妾,更何况渝夫人因为种种原因在宫里根本没有名分。所以也就那四五位尊贵的女人的家人才能被圣人成为姻亲,其他的都算不上。给你几分面子就算宠信了,不给又能如何?   “父亲。”傅立文担忧的看向父亲, 他知道父亲有时候有点莫名其妙的单纯, 但是这不代表父亲很笨, 他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性格太温和了。   傅子寒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但事情没出问题的时候,他是真心察觉不到什么的, 所以上辈子他的弟弟妹妹可以很容易的猜测出父母和爷奶那一辈的喜好,而他总是要等对方表现在脸上之后才能反应过来。   所以说到底,他不受父母喜爱,跟情商不高也很有关系,若是家里只有一个还好,偏偏还有了两个聪明的弟妹做对比,也难怪父母对自己不耐烦了。   然而人的情商虽然可以通过训练得到一定的提高,但是基础是已经定下了的,再说,也得有人愿意花时间和经历帮你才可能说训练之类的。   一个人纠结了老半天之后,傅子寒从书案和书架的夹角处取出一本书册递给了立文。   这本册子别看字数不多,都是干货。关于西域的风土人情一类的说明很少,那些东西之前在送去冉家的时候,立文就已经通篇读过。   这一部分,是傅子寒依照印象中的西域诸国历史,又参阅了大量的书籍才归纳总结出来的关于诸国政体方面的详细情况。   “这本册子你一定要收好,看完之后就将之烧掉,不能落人于口实。”   傅立文接过来翻看了一下,脸上肃然,直接贴身收好。他决定了,在没有将之背下来之前,这本册子就贴身放着,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拿走一张半张的纸。   “既然已经决定了你明年去西域,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必须为西域之行打下基础。文武并重,能做到?”   “能。”傅立文点头,毫不迟疑,“父亲尽管训练儿子,现在吃苦是为了将来少受苦,这点儿子还是理解的。”   等立文离开之后,傅子寒一个人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去了内室。   尹珂和奶娘们在照顾孩子,三个孩子现在精神都好得不得了,连吐的泡泡都比别家孩子个头大。只有小闺女文文静静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摇篮上挂着的布娃娃,时不时的伸手去够,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静姝今天没回来,被留在宫里了。尹珂看了傅子寒一会儿,让奶娘们带着孩子回房间睡觉,只留下宋嬷嬷在旁照顾她。   她月子还没坐完,估计还得要个十来天才会被允许出门,这也没办法,她生三胎,太伤身体,大家都怕她月子做不好以后会疾病缠身。   “怎么了,静姝的婚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怕是没有。”傅子寒拍拍尹珂的手,看着她瞬间脸皱成一团,心里反倒好受了些,“今日进宫,圣人说会给静姝一个保障。明日娘娘会下懿旨,收静姝为义女,是要计入宗室玉牒的那种,这样一来,静姝至少在身份上不比柳夫人低,对方想要拿捏她也没那么容易。”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自古以来宗室公主跟驸马之间能幸福和谐的少之又少,身份是一个问题,婆媳和妯娌之间相处也是巨大的问题。静姝虽然成了公主,身份上不可同日而语,但谁也不敢说她以后就能得到幸福。   “是因为妾的缘故吗?”沉默好一会儿,尹珂才怯生生的问了出来。   “当然不是,你在想些什么?”傅子寒抬头看她,摇头给解释了一番。   柳夫人恨不恨尹珂,当然是恨的,但是她再恨尹珂也比不上静姝的亲娘。柳夫人是疯,却不傻,她知道就算没有尹珂自己也不可能跟傅子寒在一起,但是静姝的娘不同,那个时候她也还未出嫁,若不是静姝的娘出现,或许她能嫁给傅子寒也说不定。   其实有点脑筋的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且不说傅子寒本就对她感官一般,就说那个时候的傅家也不是丈母娘们眼中的好出去。否则柳夫人的爹娘也不会强压着她嫁去柳家。   “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静姝虽然有些时候有些小性儿,但人聪明,因着小时候的缘故,也会察言观色,相信她自己也会保护好自己的。只是我现在想的是,咱家三个小的……”   “怎么了?”一听到涉及到三个才满月的孩子,尹珂心一下子就紧了。   “没啥,我就是担心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为何,他们还这么小!”   “坏人不会因为对手的弱小而心生善良,特别是孩子下菜更好下手。”   这一点是吴典很隐晦的提醒他的。那位极少开口说话的常侍,在送他们出宫之时,塞了一张小小的卷笺于他,上面只有两个字:小心。   他就说柳大将军提亲这事儿来得太过突然,而且那么不要脸的强行要圣人下旨,若是没有人配合肯定不可能。但是这配合他的人是谁,傅子寒一点头绪都没有。   傅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傅家,也没有资本去参与夺嫡。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怕他家重新得到圣人宠信,想要提前下手。   这事儿傅子寒长了个心眼,没跟人说,他只默默的观察,然后排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四方诸国派来觐见上朝天子的队伍陆续入京,顺便又带来了新一批的贵族子弟前来求学。   早前那几位王子王女已经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并且学得很愉快。而傅子寒也在跟他们交流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多关于周边诸国的信息。   他并未去打探那些国家的朝堂之事,询问的多是气候,粮产等等,甚至还跟百越那边一位贵女谈起了服饰衣袂的刺绣等等。因为傅子寒的坦然大方和潇洒仪态,居然还让其中一位贵女倾心了。吓得傅子寒三天都不敢出现在那位贵女面前。   “之后呢,那位贵女是为何放弃了父亲?”   趴在桌上听文昀八卦自己老爹,静姝瘦得有点让人心疼的小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   冉家站在门边看着,又瞧了瞧立文,朝他偏偏头。   “要不要出去练练,最近刚跟柳将军学了一招。”   被文昀跟柳博立暗中收拾了一顿的冉明敏却不知为何每次都要去杠傅立文。而且让傅立文跟已经离开的柳博立都奇怪的是,这家伙到现在都觉得文昀是个好的,是他们每次在欺负文昀!   “这怕不是个傻子?”连柳博立都忍不住吐出这句话来,可想而知冉明敏的脑回路多么让人称奇了。   听到冉明敏的话,坐在静姝对面的文昀朝他一笑,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上闪过一抹狡黠。傅立文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而冉明敏却对着文昀竖起大拇指。   等到两人的背影看不到了,静姝撑着下巴很是微妙的看着文昀。   “阿昀,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男子,我都要以为冉明敏看上你了。你说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整他的事情?”   文昀其实也没想通这点,不过他懒得去管冉明敏到底怎么想的,把关注的重点放到了静姝和博立的婚事上。   “我听祖父说,老师让博立去闽南闯下成绩之后才准他上门提亲,是不是真的?”   静姝怔了一下,小脸微红:“我怎么知道,你问我不如去问我哥哥。”   文昀沉默了一会儿:“静姝,你说若是我提出去帮博立,老师会不会生气?”   静姝倏地坐直了身体,看着文昀的包子脸皱眉:“你要去闽南?”   见对方轻轻点头,静姝有些不理解。文家的地盘不在南方,而且文昀的父亲眼看今年年底就要升官了,虽然还是暂时不能回京任职,但是四品的大员已经是个不小的跨越。文昀不说去丰腴的江浙一带,也能去河北山西等地,犯不着去闽南那边招罪。当然了,最艰苦的地方还是算靠近百越的地方,那边的瘴气就能一死死一片。   “这两年我跟着父亲和老师读书,说实话,要考个举人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但是要想再进一步就难了。照说我该安心在家继续攻读,可我总觉得我进入到一个难以心平气和的状态了,所以我想出去走走。”   起这个念头,其实跟傅立文跟他透露的明年要去西域一行有关系。文昀知道,自己家长辈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跟着去西域的,但是要去闽南的话就好办了,大不了他可以先斩后奏。但是若得到老师的支持的话,或许父亲跟祖父也不会太反对?   “明年哥哥要去西域,我就着冉明敏说不定也会跟着哥哥一起去。那么你若是去闽南找博立哥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的身体……”   这一年半文昀的身体好了很多,但还是不比得另外三人,更不用说还在四门特训的那几个了。这估计跟他先天的体质也有关系,非人力能够改变。   “不若,你去四门的医馆私下问问,看有没有学徒愿意跟你一起去闽南的。”静姝随口出了个主意,文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第94章 脱胎换骨   文昀找到傅子寒请教闽南那边的事情的时候, 他正跟楚贵妃那位侄儿讲解经义。   楚家这位公子或许是有点意气风扬过了头, 但是跟其他家的纨绔相比,他就是个比较有个性的优秀学生。   在经历过钱家那档子事情之后,楚公子的性子要稳重多了, 这一点连楚大人都感慨不已。以前还想着等圣人气消了就想办法把儿子接回去,现在他倒是恨不得儿子天天都在学堂别回去了。   前两日他休沐, 跟几位老友约着出去喝酒,儿子正好得了奖励有一天休息,在酒楼那边遇着了。原本是想跟过去一样敲打一下儿子的,结果没想到自家那个傲气上天的儿子居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乖巧的朝他那几位老友一一行礼问好不说, 还在旁边伺候他们好半天, 一点没有以前的不耐烦。   大理寺的寺丞随口考校了他一些关于律法的东西,儿子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一问才知,他被送去四门之后,傅大人并未让他读其他的,而是让他将律法通读一遍,还做了不下十套题。   “读完律法小侄才知自己当初有多无知, 所以这几个月来, 小侄已经将所有能找到的律法书册都通读了一遍, 很多地方还不得甚解,傅先生说让小子可以求教大人您, 原本还想着找个适当的时间上门求教,不想今日意外得见, 小侄有些高兴过头,还望大人谅解。”   寺丞跟楚大人也是老友了,以前不咋待见这个小师侄,现而今发现人还是很不错的嘛,而且他说通读怕是没有一丝作假,考校的很多东西他也能说出出处,就是理解不够。这也正常,他们这些家族出身的孩子,若不是真心喜欢这个,最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好了,多问一些怕是十个有八.九个都答不出来。   寺丞也顺水推舟给了个人情,让他需要求教的时候,直接上门就是。   难得儿子给自己在老友跟前长了脸,楚大人也没拘着他,让他先去跟朋友一起聚聚,早些回家看看他娘。   再次跪礼后出去,楚公子的礼节态度让诸位大人满意至极。   “说起来这位傅大人也是有点手段。”寺丞抿了口酒,眯了眯眼睛,“当初杨妃那个弟弟何等纨绔,现在听说已经在飞羽营占了个位置了。”   “他不是在四门读书吗,怎么去飞羽营了?”   在兵部任职的那位开了口:“他读书是没啥天赋,可这骑射很不错,而且这小子打进入飞羽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精神奕奕的训练,再苦再累都不抱怨一句。前头几次杨大人还觉得在故意折腾他儿子,可反被他那个混小子给说服了,现在见人就说他儿子有出息了。嘿嘿。”   这嘿嘿两声很有点不可明说的意思,但是却没有一丝嘲讽。在座的都知道,这位的次子跟那杨小混蛋可是真刀真枪的打过一场的,平日里根本都不想提起这小子,现在倒似有些莫名的改变了?   “这个傅大人啊,在工部的时候就只埋头做事,到了四门学堂,似乎教学生比他在工部厉害。”   谁家里都有一两个不成器的孩子,以前就只能看顾着别闹出大事来就成,现在似乎恍惚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想一想?   这一次楚大人的酒没能喝到入夜,下午的时候楚夫人让人来请了三道。   “混小子要去闽南?”楚大人脸都变了,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要纯心气死他的!   “父亲,母亲,能不能听儿子把话说完?”   “不听,反正不管怎样,绝对不许去!”楚夫人拧着男人的手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哗哗的流,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其他的又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凭啥去闽南不让那几个庶出的去,要让她儿子去受这个苦?   楚大人震惊过后,在看到儿子眼中的无奈和对母亲的担忧后,倒是冷静了一些。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出去礼佛的楚老夫人回来了,听到楚夫人在哭,走了过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宝儿你又气着你娘了?”   对这个大孙子,楚老夫人不是不疼,但是也不一定就比其他孙子疼得更多,主要是这混小子太蛮横,让爱脸面的楚老夫人在贵夫人圈里有点抬不起头。   “娘,宝儿要去闽南!”   “去闽南干什么?咱家的根基并不在那边。”老夫人不像楚夫人这么关心则乱,她坐到堂上,招了孙子挨着坐下,细细询问。   “奶奶,我就是想去闽南,不是因为赌气什么的,而是我想去投靠柳大将军的公子柳博立。还有,不仅我要去,文家的文昀也要去。”   “仔细说来听听。”楚大人在母亲另一边坐下,看着儿子的表情也有了点兴趣。   “奶奶,爹,娘。”楚公子想了想,让书童去把自己放在书案上的册子取来,呈给了楚大人。   “这是我这几个月在四门读书做下的笔记。先生说,笔上谈兵,坐而论道只不过是糊弄不懂的人的手段,真正想要做事的,必须得亲自去实践,还说什么实践才是检验事情是否确实的唯一手段。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有机会去刑部或者大理寺学习一下,做个书吏都行,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想。但是我觉得吧,刑部跟大理寺都不是我现在的水平能够参与进去的,所以我跟秦兄他们讨论了一下,都打算去到地方上从县衙做起。”   “这是好事,但为何要去闽南?若是你真想做,让你爹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县也成。”   “奶奶,孙儿知道奶奶是心疼我,若是文昀不去投奔博立兄,其实孙儿也没这个胆量去的。但是,去闽南并非现在就去,至少要到明年年后了。这一年间孙儿要学的还有很多,之所以现在想要确定目标,是想做到有的放矢。”   看了看母亲还想阻拦,而父亲脸上也是犹豫,楚公子出大招了。   “奶奶,爹,娘,我跟你们说啊,明年圣人说不定要有大动作,至少四门的学子这边肯定有大动作。我听文昀他们说,明年端午前后,立文兄和冉家三爷的儿子,还有四门医馆的几位学徒会参加进西域丝绸之路的商队,再度启程。就是不知道谁是领队。然后文昀那小身板是不可能掺和进去的,我的兴趣又不在那边,所以我才想着和文昀一起去闽南。听文昀不小心透露,等丝绸之路这边确定下来,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南边的海路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楚公子是放低了声音的。   老夫人闭了下眼睛,点头拍板:“那就去,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好好学,这边让你爹娘再给你训练几个家仆,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老夫人一口答应下来,让楚夫人有些不甘心的想要开口反对,但这次,楚大人也站到了老娘那边。   他听完儿子的话,只觉得儿子是懂事了,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拼,这是好事。但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好好想想,并不能立刻就做出决定。   “这事儿让你娘进宫去跟娘娘递个话,看娘娘那边怎么说。如果真的可行,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年,你就必须更加努力了。可不能像以前那么混了。”   楚公子到底脸皮嫩,被父亲这么一说,顿时脸耳朵尖都红了,想起之前自己那些傻乎乎的行为,特别是跟钱家的事情差点带累到父亲,心里也是懊悔惭愧得紧。   “哦对了爹,这次回来儿子还有件事想要跟父亲和奶奶商量。”   “什么事?”见到孙子懂事了,老夫人也高兴,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二弟读书的事情。之前爹想送二弟会祖籍的书院读书,儿子想了想,完全可以进太学或者四门。前者清贵,后者实在。但是这两者所能结交的人脉绝对比祖籍那边的书院强。儿子以后估计是走刑律这条路了,在官场上还不如靠二弟实在。”   楚夫人眼睛都大了,恨不得上前拧着儿子的耳朵把他骂醒。   “你二弟是庶出……”   “可他还是您的儿子。”这话搁以前,楚公子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先生曾告诉我们,兄弟合心其利断金,而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若是非要用自己的短处去博别人的长处,那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儿子性子一直就不甚圆滑,做律法这方面也甚和心意,若是让我向爹您一样去跟人都心眼子,怕是咱们楚家得败在我手上了。二弟读书一直比我强,就是差了名师教导,若是有名师,有同窗人脉,加上他自己努力,达到爹您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咱楚家至少就还能红火个几十年,儿子也不担心一个人冲锋陷阵没有帮我守着后方不是?”   老夫人看着楚公子,目光深邃,又看看一脸深思的儿子,和几乎气得晕厥过去的儿媳,突然笑起来。   “这事儿是你爹该考虑的,你想这么多作甚。不过你能为你兄弟着想,这点很好,奶奶甚是欢喜。你先回去先休息,让你爹考虑清楚再说。家族的发展可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主的。”   打发走了楚公子,老夫人才示意儿子媳妇跟自己去后院书堂。   老夫人是书香世家出身,在明事理方面,比她儿子还睿智几分。 第95章 有计划的教导   老夫人自然是希望孙子们能守望互助, 但是毕竟不是同母所生, 儿媳妇不想要庶子出头她也能理解。但是长孙说的也没错,若是小宝不喜欢官场,只想研究律法, 那么为了楚家,也必须再培养一个孙子出来。   “母亲, 儿媳回去劝小宝,律法能研究个什么花儿出来,光耀门楣才是正事。”   老夫人深深的看了楚夫人一眼,没说啥,点头同意了。   她再多说反而会让儿媳妇觉得是她不想宝儿好, 闹得家宅不合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就看他们母子之间作何决定吧。不过小宝说让二孙子去太学或四门这事儿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照她儿子的品级,次子因庶出,不能入太学的话,去四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半年四门学堂的口碑起来了,多的是高官将长子以外的子嗣送入四门学习。毕竟太学跟国子监要求身份,四门就随意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 楚公子正打算乘马车回去四门, 就看到他二弟在门边伸了个脑袋。   “你早课做完了?”不相信二弟会专程来送自己的楚公子想了想跳下马车, 一把拎住二弟,“昨日跟爹说了让你留在京城读书, 你自己再去找爹说一声,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苦苦哀求都行。你哥我没时间帮你说话了, 希望你能好运。”   说完转身跳上车,让小厮赶快点起程,得赶在第一节 课之前到学堂,不然柳将军能折腾死他。   “对了,如果你心里强大不怕人欺压你,可以去太学,若是只想做学问,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同窗,那么四门对你更合适。去哪里你自个儿考虑。”   马车疾驰而去,留下楚家二公子站在门口,像一根被雨水淋得回不过神的小青竹。   紧赶慢赶,终于在上课前赶到了武校场。   “快点老楚,教官还没来,助教让我们先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穿着统一的武训服,个头明显有点长进的几个少年蹲在离地两尺高的木桩上,头上还顶着一碗水。   楚公子在车上就换好了衣服,一个翻身上了木桩,同时一碗水也平平的放在了头顶。几人没再开口,姿势标准的蹲在那里。   更远一点,是周围属国送来的学生,那些人读书赶不上本国的学子,但是在武力方面似乎要厉害很多。为了这事儿,四门好多学生都开始了自发的训练。虽然强度比不上特训这边,可比起太学跟国子监的学生来,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   傅子寒上午没有课,正在书舍做教案。   他带了丙班二十七个学生,还有楚公子他们五六人。工作量不算大,但是都是些很麻烦的家伙。   这丙班的二十七个学生里头大部分基础都不好,来四门就是混日子的,以后家里给想点办法弄个差事做做就满足了。   但是傅子寒不觉得这些学生就真的笨,而且就算经义不好,也不代表其他的课程也不好。   他最近打算给这些学生们开一门《孙子兵法》的课程。   这不是要让他们去打仗,而是要借用这本兵书教这些学生如何应对自己人生中可能出现的难题。   在傅子寒生活的那个年代,孙子兵法已经不是一本单纯的兵书,很多商界的成功人士也非常推崇这本书,甚至有些商学院还将这本书列为学生必读资料。   而在大宴朝,兵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有些军人世家出身的或许有那么一两卷兵书可供学习,但是大部分的将士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而文人们更是不可能去学习兵书。   今日傅子寒要给楚公子和丙班的学生讲《孙子兵法》第一卷 “始计篇”中的庙算,即出兵前在庙堂上比较敌我的各种条件,估算战事胜负的可能性,并制订作战计划。   庙算除在行军打仗中使用外,也对运筹重大事件有深刻的影响。   就这第一篇,学生们要是吃透了,对他们的政治生涯乃至整个人生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除开是想真心教导学生多学点内容以外,傅子寒也是想要在风起云涌之前让学生们多储存一些资本。   丙班的学生在科举考试中想要取得上好的名次不太容易,但是并非所有人都需要科举晋身。这也是他们背靠家族的优势。而傅子寒就是要教导他们如何利用手中的有利条件,给自己创造更好的机会。   方法教了,自己学不会应用那就不是他作为先生能控制的了。他再厉害也只是个普通人,能让自己教导的大部分学生有个好的光明的未来,已经是他全部的野望。   除开给丙班的学生教授《孙子兵法》外,傅子寒还要专门给特训班的这几个家伙讲解“三十六计”。这个讲解是放在每日晚膳之后进行的,半个时辰足矣。隔三天会考校他们一次,若是不能融汇贯通的理解,傅子寒不会讲解新的计策。   当然,每当讲解这个内容的时候,傅立文是必会赶过来听讲的。到后来,文昀跟柳家的其他两位公子也跟着过来,每日来回奔波却一日比一日兴奋。   除开兵书和经义外,傅子寒还每一个月给他们上一堂古代化学课。   这个就不要求所有人都听了,有兴趣的就听一听,没兴趣的做自己的功课也行。   如此紧密的功课安排,很快便到了端午之后。   “明日商队便要起程,明敏你今日回家跟你父亲好好聚一聚,这一别怕是两年都不能再见。”   “父亲不许学生回去。”冉明敏也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对于要跟父亲分开两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是说父子关系不好,而是在他看来,反正他以后要离家闯荡江湖,说不得还是一年两年见不到面,只要父亲好好的便行了。   没错,这混蛋小子到现在都没放弃闯荡江湖的梦想,只不过是将这个梦想的计划往后延了延而已。他打算明年跟着傅立文一起去往西域一行,积累一下经验。反正从来没见过塞外的风光,就当跟着大部队锻炼一下自己的野外生活能力好了。   知道冉三爷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人家父子已经说好,傅子寒也不强行要求冉明敏回去看他爹。但是他没想到,第二日才三更天,就有人来接他,说是圣人让他一起去送行。   抱着被子坐了片刻才清醒过来的傅子寒跟着来接他的内侍到了郊外,这里已经站满了来送行的人,当然,圣人还没到。   傅子寒瞅了瞅,凑到姨父方大人身边问了个好,顺便听他们几位兵部的大员聊天。   “大食发生动乱?”听到兵部大佬的话,傅子寒眉头一皱,想要开口询问。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圣人到了,所有人都各归各位,聊天自然也就中断。   一直到商队出发后,傅子寒还在想大食这事儿。他对于历史并不十分清楚,但是阿拉伯世界最混乱的那个时代他还是有一定的印象的。虽然说他们这次丝绸之路不一定非得要到中亚那边,但若是过去之后正好碰上战火的话,如何保全商队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为了这事儿,傅子寒一连十数天都将自己关在书舍里,尽力去回忆自己所能记得的世界历史。之后又频繁的进出兵部和翰林院,就为了查找相关的消息。   “父亲您的意思是很有可能大食国那边会发生动乱?”   “不错,前些日子听到兵部有消息说现任哈里发身体不好,他的孩子们在争夺权力。我就怕你大舅他们过去正好碰上。”   “可是,既然兵部都知道了,那圣人肯定也知道啊。而圣人知道还不中止,应该不会有事吧。”   傅子寒神色依然不好看:“圣人计划这次西行商路已经计划了好多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没发现今日跟随商队前往的护卫多了不少?怕是圣人也不看好,却不能中止。”   “那怎么办?我爹他……”   “从这里到大食,至少有十个月的行程,而且还是一路顺利的情况。若是不顺,恐怕还要耽搁。而在大食混乱的时候,周边诸国都会将目光放在那边,相对来说本朝派出的商队危险性还会降低。而且你父亲也会根据形势判断是否继续。我所担心的,是大食那边一旦斗得疯狂,引起奥斯曼帝国的觊觎,或许会波及到本朝的商队。“   “奥斯曼帝国?那是个什么国家?”   傅子寒没办法跟他们解释,只说以后有机会开启海路,他们可以扬帆出海,去往海之彼端,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一句话引得少年们眼睛都发光了,恨不能马上就可以出海,去看一眼先生口中的那些帝国,去宣扬一下本朝的强盛。   算起来在历史上的同期,大宴所处的时间段里,海外诸国还没怎么成气候,若是这个时候打出去,说不定还真能扩张版图。但是转念又想想这是不太可能实现的,首先想要扩张版图,必然得将周遭诸国彻底收服,否则一旦远程开战,内忧外患夹击,本朝的根基都可能保不住。   但是每一个男人都有一颗征服世界的心,傅子寒也不例外,他想着自己不能去,但可以培养自己的学生去。一代不行,还有下一代,只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广阔,埋下一颗种子,时间到了自然会发芽生根。 第96章 大放厥词   “你们听说没有, 丙班傅先生教授的那些学生, 最近在学兵书。”   “哼,好好的学什么兵书,怕是知道自己没办法通过科举出仕, 就想去军队里走一遭,也不想想, 就他们那样子,去了又屁用,怕是战场都没上就自己吓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学生的地方自然也免不掉竞争。学神不一定看不起学渣,但是自认为是学神的, 那一定看不起比他差的所有人。   甲班就有这么一位, 天资聪慧,一目十行。所有的经义文章一点就通,做出的策论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却也像模像样,至少比起他的同窗来要好上一两分。   但是这家伙运气特别不好,参加三次科举, 每次都在第二场病倒, 上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弄得他家人现在都不太敢让他下场了。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跟他学问相差不多的学生至少都考上了秀才, 而他还在童生上停留,这心理也就越来越偏激。   “何兄这话就不太妥当了。”旁边另一位学子笑了起来, “不管人家走哪条路,总归要走出去。就是不知何兄如何打算的,不会又病倒在考场上吧?”   这位说这话也是刻意刺激这姓何的,先生都说了,为了通过考试,最好让他们多锻炼下身体,不然怕是挨不住连续三场的煎熬。每一年倒在考场上的也不是一两个人,所以大家都很听话的尽量多运动,跑跑步打打拳,练习下骑射什么的。可偏偏这位何兄觉得人先生在针对他,无时无刻不在嫌弃那些喜欢运动的同学,说人家只长身体不长脑子什么的。   若非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学堂里想要套他麻袋的不少。可这家伙一点没觉得自己没有人缘,还以为是他学问好,其他人自惭形秽不敢跟他交谈。   听到同窗的话,姓何的学子脸色大变,恶狠狠的瞪着讽刺他的人,可人家根本不怕他。大家父辈的官衔都差不多,而且他说得也是实话,就算追究起来也不可能说他什么。   “哼,竖子……”   “姓何的,你可要慎言,别以为大家真的怕你,学问好又如何,过不了科举你一样是个弱鸡。”   姓何的学子被这么一气,差点胸口气吊不上来,被生生气死。   书斋里有七八个学子,听到两人的话,都不参言也不会帮姓何的说话,摆明态度是看热闹。   “你们在干什么?”书斋窗边一年轻学子朝里面探头,“刘大哥,看到我哥哥没有?”   “没,你找他什么事?”   “今天我们傅先生说让几个学生来下军棋,以考校所学是否掌握,我哥上次跟我说想见识一番,我这不是专门来找他嘛。”   “军棋?什么时候开始?”   “巳时二刻。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开始,我先过去,要是我哥回来,麻烦刘大哥跟他说一声,直接去先生的书舍就好。”   年轻人说完就跑开了,本来想要细问的刘生也没来得及唤住他。   “刘兄,正好今日先生没有布置作业,不如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说走就走,除开那个看不起人的家伙,其他人都相邀着往丙院傅先生的书舍走去。   傅子寒的书舍肯定不能容纳下这么多的人,所以他也只是请了兵部的两位大人,还有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在书舍廊下坐着喝茶,顺便看学生们捉对下棋。   这次的军棋不是以前他们所下的那种,而是利用沙盘来行兵布阵。   一共五台沙盘,每台的地形都不同。   二十七个学生抽签,分为两组。再从两组中抓阄来确定在那一台沙盘上对战。   每一台沙盘还有两位副将监阵。他们不会开口相助,只负责记录并判断是否违规。   这五台沙盘的左右两边各设了两排座位,不参战的可以选择任意一场观看。   “这样不错,看这些年轻人想法很多啊。”   柳三乔将军坐不住,干脆在五台沙盘间来回观战。这种军棋在军队里常见,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通常只有主将才可以让人制作这么一台沙盘,还是不太精确的那种。之前因为傅子寒的技术支持,现在军队里用的沙盘已经精良了不止一两个等级,但是也做不到所有的将军都用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沙盘。   “这东西也不可能是没人一个,且不说制作沙盘需要多少工时,就说一场战役一个沙盘也就足够了。”傅子寒跟兵部的大人们解释学生用沙盘的来历,“这几台沙盘是下官跟柳将军一起弄出来的,糅合了很多复杂的地形,还有天时的影响,本是用于训练新兵将领的,正好前些日子给学生们讲课,就让他们也试一试。”   孙子兵法讲了那么多,学生们也理解了一部分,但是理解和运用是不相等的。沙盘虽然不可能完全考察他们的掌握情况,但是也可以从很多方面证实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   除开兵部的大人外,柳老太爷和文老先生也只在当初泽地建设的时候看过泽地的沙盘。但是建筑用沙盘跟战争沙盘是不太相同的,所以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下实战军棋。在听傅子寒讲解的时候,眼睛都舍不得从沙盘上移开。   除傅子寒的学生之外,还有几个对此感兴趣的先生也过来观战。   等到其他得到消息的学生赶过来时,对战已经开始。   到底这里的学生也很自觉,选了合适的位置或坐或站的安静观战,并在心里揣摩若是自己的话该如何出手。   能看出些门道的,都是家学有渊源的,其他学生多数看的是个热闹。   因为一场军棋进行的时间不算短,学生们来了又去,当两场军棋结束时,观战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十几人。   “夫子让学生们学这个有用?”   有甲班的学生忍不住问出口。   “为何没用?”傅子寒也不计较对方失礼,招呼他们坐下,再行解释,“人生何处不是战场,兵法并非一定就要用在战场上。朝堂,外交,乃至你们日后出仕外放到地方,和当地豪强之间,都涉及到这方面的运用。譬如本官跟学生们所讲之三十六计,很多都能运用到实际中。“   “三十六计?这是什么?”   傅子寒笑道:“所谓三十六计,无非是从数本兵书和自古有记载的大型战役中归纳总结出来的非常经典的计策。最简单的一计便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为上计?”   好几人面露疑惑,只觉得异常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什么兵书三十六计。   “《南齐书·王敬则传》: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   这句话基本上所有人都读过,只是一时没往这方面想,等听到傅子寒说出来,顿时恍然。   “这……战场上或是可以,但我等平日何须用到此计?”   “为何用不到?”傅子寒朗笑着直指座下某人,“这混小子以前不是时常仗势欺人么,若是你等和他遇上,又有理说不清,何不如走为上?等转头了再去告他一状,岂不是更好?非得打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这是傻子才做的事。”   听傅子寒这么一说,丙班的学生哗啦啦全数笑了起来,被他指着说话的那个学生脸都红了,以袖掩面直呼先生宽恕一二。   趁着大家情绪不错,傅子寒又随意讲了几个计策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甚至在商场上的运用,让这些学生听得茅塞顿开,大呼过瘾。   四门本就有皇商家族出身的学子,之前只想着读书科举以后换个高大上的出身,没想到今日听了傅先生一席话,倒有两个学生对商场生出了无限兴趣。   他们到不一定立刻就离开学堂回家经商,但是若数次不过,经商也不是无法接受,再加上傅先生说的那些东西,若是运用进去的话……几人相视,皆微笑不语。   “傅先生给学生们讲这些,是纯心耽搁学生的功课吧。”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原本和乐的气氛倏然凝滞。所有人转头看过去,见一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学子款款而来。明明跟竹竿似的,偏想要做出一副风.流姿态,让人看着就心中不喜。   “哦,为何如此说?”   “傅先生,科举中何时考过兵书?我等前来四门读书,为的就是通过科举出仕,报效朝廷,可你却用根本不会考的书籍来耽搁学生的时间,其心可诛!”   “住口!”甲班的先生脸色一变,看着那姓何的学生目光森冷。   他也是不太赞同傅子寒给学生上兵书课,但是今日看了一会儿后,想法也所有改变,原本还想就这方面跟傅子寒讨论一番,却不料这个二愣子凭空插了一脚不说,还大言不惭的指责起先生来了。   “你学了十来年的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跟着开口的是柳三乔,他是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古板教条不知变通还自命清高。   “尊师重道四字就连乡村小儿都铭记于心,你还是个童生呢,就敢如此口出厥词。”   柳三乔对着他呵呵冷笑,横竖他是个粗人,也不怕这人的爹娘跟他浑。   “所以他才一直考不过啊,七八年的童生呢。”座下的学生中有人幽幽的接了一句,其他人怔了片刻后,哄堂大笑。 第97章 出啥事儿了   这话太扎心了!   姓何的学子当即就抚着胸口, 脸都气白了。当然, 本来他身体就不好,脸色就没有白之外的颜色出现过。   傅子寒也没吭声,他又不是包子, 再说了,就身份上来说, 他怎么说都是先生,对方不尊重他也就算了,敢指着他骂了他还帮忙说话,那不是得罪了帮他说话的人?   低头敛目,傅子寒一脸淡淡的表情, 眼神压根儿就不往那边投。   “何兄, 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跟那位同住一个院落的学子心有不忍,起身想要将他劝回去,但是没想到这姓何的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他。   “不用你来假好心,你们,你们就是嫉妒, 嫉妒我才会诅咒我是不是?你们这些, 这些卑鄙小人!”   “你好好说话长点脑子行不行?若是嫉妒就能让你过不了科举, 那历朝的一甲们岂不是都过不了?自己不行就别找其他借口,谁知道你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   这位说话可不客气, 早就看姓何的不顺眼了,平时是没理由怼他, 现在不怼个过瘾都对不起姓何的愚蠢心思。   说穿了,还不是嫉妒人家傅先生的长子比他能耐,觉得自己要是能进太学,也可以一朝闻名天下知。却也不想想,人家以稚龄就考取了秀才,而他呢,少时倒是有些才名,却被三场科举给落了个干净,他家说是伤仲永,谁知道伤什么去了。照他来看,这人若是把嫉妒别人的心思熄掉,安心学问,遵照先生的教导锻炼身体,未尝不能一偿宿愿。可惜啊可惜,心思都用偏了!   柳老太爷让学生们都回去,他们也起身打算离开。   对姓何的学子来说,被骂都是好事,可先生们一致忽略他,这比戳他心窝子还让他难受。   等到诸位先生都离开,学生们也尽数散去之后,傅子寒才抬头看了眼靠着树站立的何姓学子。   他是很喜欢教导学生没错,也对学生们很是宽容,但是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学生的恶意指责,更何况这人心思还不单纯。跟他计较那才是与牛弹琴。   唤来学役将那人“请”走,傅子寒才回到内室,打开送来不久,还带着余温的食盒。   他打算将就用一些,而后还得赶紧将今日学生们的对战结果用文字的形式记录并点评。这些记录和点评除了他这边需要外,也会让学役抄送去柳将军处。待得柳将军再行批注之后,才会呈到祭酒大人处。   正写着,就听到外间传来立文跟文昀等人的声音。   “你们今日怎么没去上学?”   “去了,先生让我们各自择一题,三日时间写一篇策论交过去。我与阿昀打算下午去校场练练,之后两天怕是没有时间来锻炼了。”   傅立文进入内室,还抱着一个大匣子。   “父亲,这是同县那边让人送来的最新的花笺。”   打开木匣,里面是洁白的笺纸,上面用淡淡的色泽印出了隐约的花纹。除开日常有的各种花草外,还有一刀是印的孤山独舟。就在左下角,占用的地方不大。   “这一次送过来的纸张似乎比以前白了些?这花纹是谁画的?”   “是同县县学的一位秀才画的,取的是‘独钓寒江雪’的意境。为了印出这幅图,同县纸坊的匠人可花费了不少功夫,听说雕版都刻了七八套才有这样的效果。”   除开文人喜欢的这些雅致的花笺外,还有一刀被素色细棉布包裹起来的纸笺。   “这是妹妹指定的素色香笺。用的是茉莉调香,父亲你感觉如何?”   用手指轻轻扇了扇,果然鼻端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犹如夏夜里悄然绽开的洁白茉莉,宁静悠长的香气丝丝袅袅的逸散开来。   “不错,这次的手艺比上次强多了。上次那花香闻久了让人头晕。”   “除了这花笺和香笺,王匠头还送来了几瓶香水,是按照父亲之前的吩咐做的。我刚才跟阿昀打开了一瓶,果然比熏香更方便。”   以前在家的时候,傅子寒就教两个孩子做过香氛,虽然不若后世的香水那么持久,但是涂一点在手腕耳后,果然走路都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比熏香要淡雅。   这年头的熏香也有极淡极好闻的,但是调香就是一门学问,宫里专门调香的宫女那是带着女官的品阶。而富贵人家也有熏香,但比起宫里的香就差太远了。很多家里有钱有香,但熏出来的就是不如人意,这就是技术的问题。   当然,肯定也有民间的调香高手,但这种高手除了要有天赋外,还要有大量的钱财支撑才能学出头。平民家庭是断然不可能供出一位调香高手的,而富贵人家也不可能拿极为罕见的香料来训练婢女。   所以除了宫中之外,民间的调香高手多是贵女,但能名声远扬的,十年都难得出一人。   傅子寒让人提炼并调制的这种香水就方便多了,只要有钱就能买上一瓶,还可以有各种不同的香味提供选择。想要熏香也行,磨成粉的香料用各色的小瓷罐装好,只需要确定香型,直接买上一罐,用小银勺挑一勺放入熏香炉中就可以享受香气了。   这次送过来的香水有八种,浓厚到清淡的都有,全是样品,只等傅子寒确认没问题之后,才会投入生产。   这东西都是几个孩子自己在打算,傅子寒也就偶尔给点指导意见。   “这香水送来了几套?”   指头大小的琉璃瓶估计容量就在十毫升左右,八个一小盒,装了六盒,另用一个木头匣子装在一起送过来的。   文昀帮忙往里搬的时候,就觉着这匣子很香,但是味道有些乱,他很是不喜欢。   傅子寒随意打开了一盒,红色的丝绸裹着棉絮垫在下面,八只形状微有不同的琉璃瓶嵌入其中。瓶中的液体颜色有深有浅,涂在手上却是一点色泽都没有。   傅子寒自然不可能自己用来试验,只闻了下八只瓶子塞口透出的香气,点点头。   “这两只味道重了些,不过也说不准会有人喜欢。你送去给你妹妹,让她再行分送。你母亲那里就暂时不用,她还使不得这些。”   其实除开静姝自己留下一套外,剩下的五套还真不好分配。宫里娘娘跟渝夫人肯定得有,孔师娘那里也不能少,还有方夫人,到底是她姨奶奶,落下谁都不能落下她。这样就只剩下一套,可尹家是两位少夫人在这边,还有她那些交好的小姐妹们。   静姝拿到这东西都不知头要怎么痛。   他们把这些琐事做完之后,傅立文跟文昀就打算去武校场那边跑一跑。   等两人离开后,傅子寒才想起中午之前发生的那事儿,只希望立文知道了能够冷静些。   立文冷静吗?当然冷静了。冷静得连楚公子他们都觉得寒颤。   “那傻子人呢?”   “在书斋那边呢。立文,要不我们帮你教训他?”   “别,你们本就是被罚在这里的,若是闹大了反而麻烦。我亲自出手,就算大人们责怪起来,我是为父出头,谁也没法指责我。”   “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让我想想。所谓谋定而后动,要打就要一次打死,不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转头又来疯咬,那才是让人膈应。”   横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立文也不会急于一时,若是不想清楚了就动手,反而会给父亲惹来麻烦。   “这家伙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礼部的官员。”   “礼部?如此不知礼节,父辈竟然还在礼部任职?”   文昀呵呵笑,打算回去就帮忙在国子监宣传一下,不出头没关系,先把舆论造起来再说。   他们这边商量着出手的事情,顺便上马训练骑射。   之前特训的那几个学生,现在已经称得上脱胎换骨了。只等月末通过了考核,就能回去书斋跟随其他人一同学习。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回去。”射出一箭,顺利中靶,秦大公子驱马绕行,准备进行障碍跳跃,“咱们这样多好,书也读了,武也练了,真让我回去成天坐着写文章,我反倒不习惯。”   话音一落,他策马疾驰,不过片刻就成功的越过了马场设置的障碍。   “秦兄现在的马术在四门不说数一数二,也能杀入千十了吧。”   其他几人牵着马做热身,顺便品评秦大公子的潇洒英姿。   “骑术上我不如他,但是在箭术上,秦兄就不如在下了。”说话这位跟秦公子十分交好,一手箭术傲视群雄,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   相比这几人,傅立文和文昀就显得弱了些,可本身立文跟文昀的体质也不如他们,又没有像他们这样日日训练,所以就算差了些,却也比其他人要优秀许多。   正说着话呢,就看到旁边跑来一人,是平日里负责给傅子寒打杂的学役。   “公子,先生请公子回去书舍。”   “有事?”瞅了瞅日头,时辰还早,平日这时候傅子寒是不会打断他的骑射课的。   “宫里来人,要请先生跟公子进宫面圣。”学役也只是听了一句,具体啥事儿他不可能知道。   “平白的为何要让你跟先生入宫?”其他几人围了过来,眼中有着担忧,“莫不是那家伙回去告状,他爹闹到圣人跟前了?”   “别瞎猜了,你们练着,我先过去。”   下了马,来不及换下常服,傅立文就着一身骑装跑去了他爹的书舍。 第98章 皇子打群架   一进宫门就感觉到气氛有异。   内侍总领吴典站在殿前, 表情异常平静, 可正因为如此,傅子寒才觉得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像吴典这种人,平常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呈松弛状, 整个人的气质也平淡得跟个路人一般。而现在人站在那里,若一柄含锋的利刃, 让人一见就心里发慌。   早就知道圣人身边的人不可能太简单,像吴典这样的才能活得久远。但是知道归知道,可真见到了才知这样的人的可怕在于他太能忍太能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对方刺上一剑。   “傅大人您可来了,圣人在殿内等着呢。”吴典上前接了傅子寒父子,但在进入殿前, 又让小内侍领了立文去偏殿, “三位殿下都在偏殿,傅公子先去安抚下小殿下吧。”   他们之前进宫也曾见过几位皇子,能被吴典称为小殿下的,只能是皇后娘娘生的嫡子。加上娘娘收了静姝为义女,所以很自然的就让傅家父子打上了皇后一系的标签。   这是圣人亲自安排的,并非傅家父子主动站队, 所以在这个时候, 傅家父子出面才是最代表了圣人的心意。   父子俩分头进了殿, 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傅子寒脚才刚踏进去,就听到圣人砸东西的声音, 这后脚说实话都有些不想伸进去了。   “傅大人?”   吴典在他身后侧轻声催促。   傅子寒回头看了吴典一眼,微微颔首, 义无反顾的进了殿。   “圣人,您这是在生谁的气呢?”   跟其他人一见到圣人就跪地磕头不同,傅子寒也行礼,但是感觉却显得有几分亲近。   “朕,朕要被那几个孽子气死了!”   “圣人,谁家儿子不这样?几位殿下虽然是皇子,可本质上也是圣人的儿子,跟天底下的儿子都一样。若是要生气,臣以为,杨大人怕是会先气晕厥过去。”   傅子寒说的那位杨大人是翰林院的一位老翰林,家里五个儿子,两嫡三庶。可偏偏这三个庶子都是他表妹所生,而嫡妻生的两个嫡子不管从样貌还是头脑上都不如三个庶子。所以这家里成天鸡飞狗跳,都成京城的一大八卦热点了。   圣人本来气得脸都青了,却被傅子寒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点气不下去!   “是二皇子跟五皇子起争执了?”   大皇子年纪太大,而且自认是皇长子,所以一般都不会跟弟弟们计较太多,要使手段也是在暗中使,表面上还是个很有风度的好哥哥。   但是二皇子不一样,他跟大皇子年纪相差不是太多,跟其他的弟弟也算过得去,唯独跟五皇子一个钉子一个眼,谁都不让谁。   二皇子的娘亲是当年圣人还是皇子时就在侧妃位置上的老人,比皇后跟随圣人的时间还长,如非家族势力过大,估计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难说。   但正因为二皇子的外家实力太强,所以他才会看皇后嫡子不顺眼,常常给小皇子使绊子。   照理说皇后的嫡子不该怕这些,但是圣人的心并没有偏向皇后,这一点是宫里老人们都知道的,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圣人也不会去过问几个儿子之间的矛盾。   但是这一次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太过了,已经牵扯进来三四位小皇子甚至还有几位小公主。   “年纪如此小便开始争斗,若是再过两年,只怕这天下都要被他们搅得大乱。”   圣人坐下,眉目间全是说不出的疲惫。   傅子寒对皇子夺嫡这种事情真的不了解,唯一的经验就是电视上看过的康熙朝九龙夺嫡。这会儿让他说个子丑出来,也是太过为难他了。   但是他不懂这些,却能从另一个方面来解析皇子们之间的矛盾。   在傅子寒看来,最主要的争斗还没开始,也不能开始,毕竟圣人还年轻,春秋鼎盛,若是放任皇子们这么小就开始斗,那时间一长,怕是连圣人都要提防来自儿子们的暗箭了。   “太傅提出可以早些分封诸王,但是现在能够分封的,也就老大老二。但是他们二人前些日子来求朕,说是想继续在宫里学习两年再去封地。并且,朕现在没立太子,诸王分封出去只怕威胁更大。”   现在争斗起来还在方寸之间,真放出去了,斗起来真可能是天下大乱。   傅子寒没有煞笔的去问圣人为何不立太子,这种事情他最好能敬而远之。他想要活到寿终正寝,最好就是站在皇位的一方,不管是谁坐上这个位置,他只效忠于这个位置上的人。   见圣人的心情似乎平和点之后,傅子寒才委婉的问为何让立文也进宫。   他被叫进来还情有可原,完全就是充当圣人的树洞,可立文去应付那几位皇子?这不是把立文架在火上烤吗?   “朕让他们三个在偏殿抄经文,立文过去给朕看着,谁写得不好就重抄。”   这……也太儿戏了吧?傅子寒都想长长叹口气了。   立文敢说谁写得不好?可也不敢一点毛病都不挑出来,否则就是他的错了。这中间的尺度也不知立文拿捏得住不。   一想到这里,傅子寒幽幽的抬头看了圣人一眼,为自己儿子掬一把同情泪。   “子寒,我想让立文当大皇子的伴读。”   圣人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傅子寒当即一抖,抬头看向他。   “为何是大皇子?臣知道圣人是觉得立文生性稳重,可这更应该去跟二皇子或者五皇子当伴读啊。”   “老五年纪太小,让立文跟他就像是带个小屁孩,我都心疼立文。老二性子太急躁,立文怕压不住他,而且,老大……”圣人眉头微蹙,接下去没有说话,再度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手揉揉额角,“就这样吧,让立文跟大皇子一起。对了,让他们去泽地别院那边读书去。老二到老五都去,各自选一个伴读,以后就辛苦你了。”   “啊?不,不是吧……圣人还请再考虑一下,臣的学问不足以教导诸位殿下。”   “考虑个什么?”圣人眼睛一瞪,“又不是让你教他们经义国策,只是让你看着他们,还有太傅在前面顶着,你急什么急。”   大袖一挥,圣人主意一定,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有心情问起傅子寒的三个小宝贝。   “明日就让皇子们过去,顺便朕也带着诸妃出去走走。到时候你把小家伙抱过来给朕看看,特别你是那个闺女,朕可是听皇后说了,集你夫妻二人长处,长得可漂亮。”   “圣人,小女才一奶团子,哪当得起圣人一声漂亮。要说漂亮也是宫里诸位公主。”   “你这人就是这点一点都不洒脱!”圣人伸手一指,点点他,“小家伙不管是真漂亮假漂亮,那也是渝夫人的后辈,日后也是天下才子皆可选,要你藏个什么玩意儿的拙!”   听了圣人的话,傅子寒说不出心里是惊是喜,只觉得自己应该再把闺女藏紧一点,不然都要不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了。   他们这边说着闲话,偏殿里立文扶额深深哀叹。   果然不出他爹所料,三个皇子都在,大皇子坐中间,脸色很难看,若非一直以来要维持长兄的人设,估计他已经按捺不住把老二按在地上摩擦了。   二皇子身形不如大皇子壮实,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瘦得让人看着有些心惊,配着他略阴鸷的表情,一看就像个反派。   五皇子还是个大包子,两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显得有点奶胖奶胖的。特别是气得瞪眼噘嘴的时候,更像个才出笼还在冒热气的白面包子。   立文一进来就被大皇子拉到旁边。   “让他们打,打个你死我活才好,最好让父皇震怒到把他们都关进配殿。真是,真是要被他们气死了。”   论个头,大皇子比立文稍高一些,身材倒是相差不多。估摸是知道傅立文在接受柳三乔将军的教导,大皇子也给自己找了个武夫子,是兵部赋闲在家的老将军司徒猛。司徒将军跟柳大将军也曾合作过,是以柳三乔见了司徒老将军,也会执晚辈礼。而大皇子估摸就是冲着这点来的,想要在身份上压傅立文一头。   但是傅立文根本没往这边想过,毕竟在他看来,大皇子本来地位就比他高,请个老将军不应该是最正常的么?真要是让柳三乔将军去教导他,反而是跌了身份吧。   他被大皇子这么一拉,也不好直接去找五皇子,只能暂时静观其变。   到底是在偏殿,两位皇子也只相互打嘴仗,到底不敢再直接动手。   等了片刻后,傅立文看到三人书案上都放着一本书跟一叠纸。   “大皇子,这是?”   其实立文是知道的,刚才进殿之前,吴典就已经快速而小声的将圣人要他做的事情给交代了,但是立文并没有进来就嚷嚷自己的任务,而是目光首先投向五皇子,就像是他专程来安慰对方一般。   大皇子跟二皇子也知道静姝被皇后娘娘收了义女,所以傅立文关心五皇子太正常不过了,也压根儿没往其他地方想。   “这是父皇让我们抄的经文。”五皇子到底年纪小一些,哒哒哒的跑到立文身边,拉着他的手,“立文哥哥,我手疼,你帮我抄好不好。”   伸出来的手果然是红彤彤的,原本像是小白萝卜,可这会儿直接变胡萝卜了。   “这是怎么了?疼吗?”轻轻揉了揉他的手指,立文让内侍送来活络的药油,跪坐下将五皇子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沾了下药油,温柔的给他推拿按摩。   因他这半年都在武校场渡过,加之之前受伤的时候也经常让小厮拿药油来自己给自己推拿,所以做起来倒是一点不显得生涩。   “哼,他自己打不过我摔地上弄的。见人就伸手告状,真好意思!”   看到立文帮忙给五皇子擦药,二皇子心里有点酸,冷哼了一声,又开始叨叨了。 第99章 奶萌奶萌的小公主   “圣人既是让你抄写经书, 必然有深意, 若是立文帮您抄写,这就是欺君之罪。”   接下去的话不用说,小殿下也能明白。   五皇子瘪瘪嘴, 最终还是自己执笔开始抄写经文。   旁边大皇子二皇子相视一眼,也规矩的坐下, 认真抄写。   大皇子之前便抄过一次,再次拿起经书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就像是立文说那句“圣人必然有深意”,让他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安慰似的。   见着三位皇子规规矩矩开始抄经书,站在门外的吴典也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 就看到长廊尽头冒了几颗小脑袋出来。   感觉头更痛了怎么办?   “吴大伴, 我五哥跟二哥还在打架吗?”   “小公主。”吴典看了面前这个圆润润还带着奶香的小姑娘,一张老脸尽量放松露出笑容,“五殿下跟大殿下二殿下都在抄书呢。”   “为什么要抄书?抄书好玩吗?”   为什么抄书?当然是圣人命令的!好玩吗?你抄抄就知道了!   吴典心里苦笑,却还得好声好气的跟小公主解释这是圣人布置的任务,不管好不好玩都得抄。   “小公主若是好奇,不如跟下官进去看看?”   身后传来傅子寒的声音。   吴典回头, 见他慢步过来, 脸上的表情很轻松, 心里也松了口气。   “吴大伴,圣人那边没你在可不太妥当, 这边交给本官就好。”傅子寒上前牵着小公主的小手,引领她进入偏殿。   立文正坐在五殿下身边, 在他抄写的时候,跟他讲经文的涵义。这篇经文是老子所著《道德经》中第八、第九章。   字数不多,抄十遍下来还是要费点手劲的。对大皇子二皇子来说没什么,对五皇子来说就有些艰苦了。   这经文几位皇子自然都学过,立文给五皇子释义的时候,他们也听了一耳朵,跟夫子们讲的都差不多,也就没再关注那边。   转头看到刚到书案高的小公主被傅子寒牵着进来,三位皇子都放下了笔。   小公主这次没被哥哥姐姐们带着玩,主要是她实在太小,也没有拉拢的必要。但是因为小公主长得萌萌哒,两个发髻被彩色的小缎带绑在脑袋两边,留下几缕丝绦合着发丝,看上去跟观音身边的小玉女一般可爱。   “傅大人,哥哥抄的什么?”   “抄的经书,小公主想要知道写的什么?”   “嗯,母亲说我可以学着识字了,我也要读书,跟哥哥一样。”   傅子寒微微笑,正苦恼怎么入手呢,小助攻就自动送上门了。   傅子寒拿起大皇子抄写的经文看了之后,点头。   “大殿下这手字写得真好,看得出下了一番苦工。”   再看二皇子的,明显就要飘一些,但是也不能说不好。傅子寒给指出了几处用力不当的地方,让他多照着名帖临摹。至于五皇子,字只能说能见人,还没有一点自己的风格。当然,他年纪小,还在从描红到临摹的过渡中,也不能强求太多了。   看着三位皇子写完经文之后,傅子寒让小内侍将书案收拾干净,又搬来一张放置在他跟小公主面前。   “刚才在前殿,圣人说五皇子你是因为写诗作对不如二皇子,被嫌弃了一两句就生气?”   “二哥说我写的狗屁不通,我看他才是!”   立文扯了扯五皇子的衣袖,对着他轻轻摇头。知道自己又失言,五皇子鼓着包子脸坐下,还是气呼呼的模样。   “可是下官刚才看了五皇子做的,实在是不太好,二皇子说的也不完全错。”傅子寒对写诗作对不拿手归不拿手,可品鉴的功力还是有的,“在很多对仗用词,乃至韵脚上,五皇子还欠缺得很。今日不如就让下官给五皇子讲讲声律对仗如何?”   傅子寒给他们讲声律,自然是照着他前世学过的《声律启蒙》这本书来的。他虽天资不咋样,但该背的一本没少背。这种启蒙国学书他不说倒背如流,却也轻易不能忘却。   《声律启蒙》的作者是清朝车万育。全书分为上下两卷,原是训练儿童应对,掌握声韵格律的启蒙读物。按韵分编,包罗天文、地理、花木、鸟兽、人物、器物等的虚实应对。从单字对到双字对,三字对、五字对、七字对到十一字对,声韵协调,琅琅上口,从中得到语音、词汇、修辞的训练。从单字到多字的层层属对,读起来,如唱歌般。较之其它全用三言、四言句式更见韵味。(引自度娘)   对大皇子二皇子来说,这个《声律启蒙》显得有些鸡肋,但是对五皇子以下的小豆丁们来说,这书正正好。读起来朗朗上口,又便于记忆,还能当识字书用,可谓一举数得。   傅子寒随手写下两篇,从“云对风”到“须凭诗酒养踈慵”为止,正好第一卷 的前两篇,也就是前两个韵脚:东和冬。   给皇子公主们启蒙的都是大学士,他们或许是进入了一个误区,总想将自己最擅长的方面教授给皇子公主们,但却疏忽了他们的贵人学生身份再尊贵也是小孩子,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同普通孩子一样会头痛会厌恶。   傅子寒有给孩子们上国学课的经验,拿来用的都是迎合了孩子们的口味的,朗朗上口的启蒙书。现在面对小团子一样的皇子公主,他依然游刃有余。   傅立文学诗文对子的时候,已经到县学去了,他父亲拿出来的这个《声律启蒙》他也是第一次系统的接触。倒是静姝反倒学的还要多一些,但也是傅子寒教授弹琴的时候,偶尔教了一些。用唱的方式教授,也是一种很新颖的教学方式了。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小公主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跟着傅子寒念的时候特别好听。连大皇子二皇子都忍不住坐了过来,伸着脑袋看傅子寒写下的字。   这个时候立文突然抬头,看到门口那一列小脑袋,莫名想笑。   被他动作吓了一跳的小公主下意识的抱住傅子寒的胳膊,也朝门口看去。   “你们怎么都跑过来了?”   大皇子很有长兄的威严,眉头一皱,顿时让那几个小家伙心里害怕,可又不想离开,毕竟他们也听到七妹妹的声音,很好听!诗文也很好听!   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还不知道那不是诗文,但是听上去跟念诗似的,特别有味道。   几个小公主看到小妹妹坐在傅子寒身边朝她们笑,于是也拎起裙摆蹬蹬蹬的跑了进来,围着傅子寒的书案坐下。皇子们则无奈的后退了一步。   傅立文聪明,在他爹写的时候,就默默的背了下来,这会儿已经抄了三份出来,分别放到三位皇子的书案上,这样一来,看不看傅子寒面前的原稿都无所谓。   见到姐姐妹妹们跑了进去,小皇子也忍不住了,跟着进来,但是很规矩的各自选了位兄长的身边坐下。   教一个也是教,放一群也是放。傅子寒倒没有计较,当然也由不得他计较。   学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连小公主都能把这两个韵脚的对仗背下来之后,傅子寒才带着儿子出宫,顺便也把五皇子给带了出去。   现在皇后倒没有之前那么防备傅家父子了,加之她怕是早就知道圣人的打算,所以这次出宫只让一个小内侍陪着,其余伺候的宫女和嬷嬷会跟着五皇子的行礼一起去别庄。   等到出了宫门上了车,傅立文眼疾手快的扯开堆放在角落的垫子,露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   “小公主?”这下子好玩了!   “傅大人,我也要去,为什么五哥可以去我不能去,我要去嘛要去嘛。”   小公主牛起来也是一般人拉不住的。五皇子对这个小妹妹也是心有余悸,打不得骂不得又头痛她的十万个为什么,只恨不能有多远滚多远,哪里还愿意帮她说项。   没让傅子寒头痛太久,不见了小公主可是大事儿,负责照顾她的宫仆们已经杀到了宫门口,看到傅子寒的马车后,齐刷刷的上前围了个牢实。   紧跟其后过来的是圣人,在看到躲在傅子寒怀里不肯下车的小公主后,圣人气得心塞。   小公主能深受圣人宠爱也是很有一手的,她在看到圣人之后,伸出小胖胳膊要抱抱,过去就窝在圣人的怀里,头一阵乱拱,嘴里嚷嚷着也要出宫去跟着傅先生读书。   “傅先生教的那些可好听了,比父亲要儿读的好听多了。儿都背下来了,背给父亲听好不好?”   不等圣人同意,她就啪啦啪啦的背了一通。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奶味,可正因为如此,这声律启蒙由她读来更觉美妙。   教授孩子对仗的训诫不是没有,但是像小公主背诵的这样工整又极有韵味的却不多见。   宫门口除了圣人之外,还有皇城中位高权重的老臣们。因此小公主背诵的这些也被他们听了个仔细。   “这是傅先生教授的?”圣人看了傅子寒父子一眼,转头看向怀中的小甜心。   他知道傅子寒在偏殿教了几个孩子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但是没想到教的是这样的文章,一时之间也有了兴趣。但终归地点不合适,也不能追问太多,只能强行抱了女儿回去,打算找个时间把傅子寒拉来好好训诫一番。   有如此好的文章居然从没听他教导过学生,这是什么意思?留着给立文开小灶?   等圣人带着小公主离开之后,太傅顶着一张笑得满是褶子的老脸走了过来。   “傅大人若是不嫌老夫年迈,可否予杯茶水?”   好嘛,这是明摆着要跟他回去好好说道的节奏了。   允了太傅,跟着过来的几位大人自顾自的牵了马,二话不说的跟上,很一副不请自来的匪气。 第100章 有关国脸   四门傅大人的书舍又被不请自来的高官坐满了。   早先学役还会心惊胆战, 现在都习惯成自然了。   来了大佬就先上一杯清茶, 再把傅家小姐着人送来的茶点摆上,基本这里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太傅是冲着《声律启蒙》来的,而其他大人是凑热闹顺便好奇小公主背诵的是什么而来。   这个《声律启蒙》傅子寒早就在着手回忆并记录下来, 所以太傅他们一坐下,傅立文就从父亲的书龛里取出了还未装订的原稿, 递到太傅面前的书案上。   四门两位大佬里文先生是知道一些,但是他太忙,而总结对仗这东西对他来说一点没有吸引力,他也放手让傅子寒去做,真出了成绩, 傅子寒凭借这本书打响自己的名气, 这才是文先生想要看到的结果。   而柳老太爷本身跟傅子寒就不是关系很亲近的那种,加上柳大将军给柳博立强求来了傅静姝这门亲事,让柳老太爷在面对傅子寒的时候也有点淡淡的尴尬。   但是太傅等朝廷大员来了,哪怕是私人拜访,只要在四门里么,两老就不得不出面陪着应酬一下。   太傅快速看了几篇, 将之递给祭酒大人, 还有礼部尚书等文臣。   方大人在看到名字之时愣了片刻, 突然想起静姝曾经给他夫人吟唱过的一只曲子,当时好像就说是从这个什么声律中取的唱词, 他听过一段,觉得还行但也没惊为天人的感觉。   “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嘛。”   “不错, 很基础,但是你之前怎么就没想过将之归拢起来形成文书?”太傅白了礼部侍郎一眼,当他听不出来这老东西言语里的酸气?   傅子寒老神在在的陪坐在一旁,听着大佬们说话,心里可稳当了。开玩笑,这本书经过百年的锤炼,无数文人都推崇,就算有点瑕疵也是瑕不掩瑜。更何况他这次只按照车万育版本,写了三十个韵脚,据说最完整的有一百三十多个韵脚呢。剩下的那些足够没事儿干的文人们去琢磨了。不能他一个人把肉吃干净还带连汤都不剩一口吧。   “圣人想要在四门之外另开一地,让皇子们入住读书,这事儿你可知道?”   看太傅和柳老太爷都把心思放到了书册上,文先生拉着傅子寒走到廊下,对坐而谈。   “知道,今日圣人召子寒进宫就是为了此事,还说,让立文给大皇子当伴读。”   这事儿估摸着文老先生已经提前知道了,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捋着长须点头,眉宇间微微带愁。   “这事不太好办啊。”   文老先生对立文去给大皇子伴读这事儿没多少想法,虽说大宴朝本身没有伴读的规矩,但是圣人想要找几个孩子陪着皇子们读书,这也是件好事,况且去伴读的孩子家里都是有一定实力的,也不见得就会被个皇子欺压。   让文老先生踌躇的是,四门本是属于国子监下属的一个学习机构,照品阶来说,还要低于太学,而大宴朝上代和上上代就没有开设四门学堂。   但是现在的四门不管是从学堂环境还是师资配比,亦或是就读的学生身份,都不是太学能压得住的了。若非国子监的学生背后站的是一品二品的大佬,外加祭酒也在那里办公,恐怕那些学生也很愿意转入四门就读。   之前杨嗣跟楚公子被发配来四门的时候,太学跟国子监的人还诸多嘲笑,可后来发现杨嗣已经今非昔比,不说有多长进,但人家至少不再去随意欺压良民,还愿意到军营里奔个出身,就这点,比很多在学堂混日子的可好多了。   而楚公子的变化也是清晰可见的。圣人还没解除他的禁令,从过年到现在,也就只有上次那一天假,但是楚公子在四门的表现早就被四门的学子给传了出去,可以说,现在在那些二代三代们眼里,楚公子哪里是被发配的啊,完全是被圣人特意给保护起来的。   这一想法上的变化,怕是连圣人自己都没想到。   他们还在这边讨论呢,学役急冲冲上门来报。   “你说他们在校场对阵?”   “是。柳将军让小的来请两位山长。”   学役的额头也全是汗珠子,快滑落到眼睛处也不敢抬袖擦一擦。   “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这事儿可大可小,毕竟是南越国王子挑战四门排名第一的卫公子,要是输了,呵呵……   一行人来到武校场边上的凉亭站定,凉亭所在的土坡下面就是练武场,也是现在的对阵之处。   关于如何比试这个问题,来的路上,报信的学役已经将他所知道的东西全数倒了出来,但是具体细节方面,他毕竟不太懂,所以说得模棱两可,让急性子的吏部尚书差点气得开骂。   还未等坐定,就看到场上各自冲出来一个年轻学子,穿着骑射服,服饰的颜色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甲班是天青色的学子服色,乙班是水蓝色,丙班是土褐色,丁班人最少是暗红色。除开这四种之外,来此求学的属国的学子,则是白色镶边,凭借衣服上的镶边颜色来判断对方是哪个属国的。   跟甲班学生对阵的穿着白色镶红色,很显然是琉球国的学生。   “不是说是南越的王子提出比试么,怎么多了个琉球国?”   “现在已经不只是南越的学生跟咱们四门的学生之间比试了,其他属国都加了进来,站在南越那边。卑职也没办法劝阻。”   不但没办法,他也不可能劝阻,这是关系到国威的事情,若是失败,本国大丢颜面是肯定的,若是赢了,也是在小国跟前立个威。毕竟这只是四门的学生在比试,上面还有太学,还有国子监呢。   其实这里面也有个被大家忽略甚至无视掉的BUG。   谁说四门的学子就一定比太学和国子监的差?他们分档次就读,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官衔品阶不够,并不代表他们的学识就比这两个地方的差。但是不知为何,大家总是潜意识的将太学和国子监捧得高高的,就好像这两个地方的学生是全国最顶尖的那一小撮。   以前傅子寒还有想法扭转大家的概念,后来发现这里面其实是有名堂的,之后他也就放任不管了,反正最后都是要看科举的结果,就跟后世看大学升学率一样。你说再多都是个P,当成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才是真正讲道理的时候。   傅子寒没有教过甲班的学生,目前出列跟属国的学生单挑的那个年轻人看得出马上功夫不错,一手长枪也有模有样。   “这是常家的孩子。他爹是西北边关的守关将领,祖父和叔伯都牺牲在战场上,他兄长目前也在西北,留下他跟着他祖母和母亲还有一对年幼的弟妹在京城生活。”   方大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傅子寒身边,跟他讲起了这个小伙子的身世。看得出方大人对常家这位很是关心。   想想也能明白,方大人祖籍在西北,当年若非边关战事让他家破人亡,也不会流落中原,虽然得到傅家诸多帮助,其心却是一直想要回到西北。   琉球国的那个学生其实用错了战术。若是他直接找常伟肉搏或者对剑什么的,或许胜算还要高一些。可他选择了马上功夫,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常伟的马术虽然在四门不算顶尖,但加上马上搏击之术,他自称第二,还真没两个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   不出意料,三招之后对方落败跌下马。常伟没有趁胜追击,反而策马后退,显示出了足够的尊重。   对方起身之后,微红着脸朝他行了个武士礼,调头回去自己队伍中。   已经见识过常伟的马上功夫,其他人也不愿意跟他比试,纯属丢脸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于是第二场顺利开局。   第二场也是武斗,但不是马术了,而是摔跤,上来的是蒙古的巴达。铁塔一般的身材,往那里一杵,基本上没人能认为自家稳赢他。   但是总不能不上场,所以片刻之后,从丙班站了一位学生出来。   这位学生是北方人,身材算得上高大,但是跟巴达相比,也就其三分之二的样子,基本上巴达的胳膊能当他腿粗了。   大宴的学生会摔跤的可能有,但是京城这地儿绝对没有。   北方来的王毅也只是在家乡的时候见过几次,但从未亲身上阵过。   “知道你们不会摔跤,咱们也就是比划比划,你们只要不上武器,怎么都行。”   巴达这汉子倒是很直率,肉呼呼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但是傅子寒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很坚定,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率直淳朴。   “这一场怕是要输。”柳老太爷个人精,一搭眼就看出来双方的差距。   若说巴达是头熊,那四门的这位学子最多只能算一头山羊。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果然,巴达很快把王毅压倒在地,对方小山一样的身体死命压着,围观的学生都怕他一个不注意把王毅给闷死了。   还好,王毅虽然力量上不及巴达,但是在柔韧上要强一些,虽然没办法把压在身上的巴达掀翻,却也不至于让自己形象全无的摊成一张饼。   计时之后,负责判罚的武夫子宣布巴达获胜,顿时属国那边的学生爆发出阵阵欢呼。   他们没有注意,在侧面的一座三层小楼上,第三层垂着纱帘的地方,趴了十几个女孩子,都在看着武校场这边的比试。 第101章 袁家这个变数   “师兄们可真厉害。”穿着黄色衣裙, 头发在两侧挽了两个发髻, 坠上珍珠细链,除此之外再无发饰的小姑娘捧着脸感叹了一句。   她感叹的对象正是王毅。在她看来巴达实在太过粗鲁,而王毅师兄虽然被巴达压制得几乎无还手之力, 但是依然是她心目中的勇士。   “像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哪里有尹师兄来得儒雅。”同样是黄色衣裙,挽了个矮堕发髻的小姑娘却嗤笑了一声, 她最是不喜欢这种只知道动手的家伙,大家坐下来谈诗论道不好?   “矫健有矫健的好,儒雅也有儒雅的妙,各人喜好不同而已,比不得的。”   有年长一点的女孩子插了一句, 她也是穿着鹅黄衣衫, 但是衣襟袖口多了一道银色云纹镶条。   凭借这点点的不同,就能区分她们的身份。   后说话的这位年长一点的女孩子是跟着孔师娘学习的,她们这一批七人才是真正的要学习宗妇的所有知识。七人都定了亲,夫家都是世家的长子嫡孙,来四门附属的女子学堂读书也是为了给圣人撑场子,不至于开门就惨淡。   而其他的几个女孩子年岁要小一些, 在相看人家, 来学堂读书一是积累点人脉, 二是学习些家里学不到的知识。当然,顺便有机会的话也能从侧面了解一些些世家子的信息, 便于日后说亲。   像这次女夫子带她们来远观,也是因为好几个妹子的未婚夫都在其中, 借此机会来看看对方的水平。但是说真的,只要不是太渣,定了的亲事就不可能轻易被退。   这边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起少年郎们的情况,那边比武场上又换了两人对峙。   这次上场的就是矮堕发髻女孩口中的尹师兄。这位家中早前也是位居高层,但祖父去世之后,他父亲和伯父叔父都没办法达到祖上的高度,现在也只能勉强吊在一流世家的末尾。若是他这一辈再不成器,二流世家说不定都没他们的位置。   尹姓学子上来之后提出的对阵方式就是作对。南越王子跟他的小伙伴商量了一下之后同意了,但是要由他们这边先出题目。   一方提出比试内容,一方出题目,这很公平,因此双方各自入座研磨,只待题目出来之后就下笔。   傅子寒一听对对子,下意识就想到他那时候的一个绝对,据说是乾隆所出的“烟锁池塘柳”,眼珠子转了又转,还是没好意思把这个说出来。   到底南越那边的文学不如中原,在连出三对之后,对方干脆的认输。   少年们还没怎么欢呼,女孩子那边倒是小小的笑闹了一阵,无非就是打趣那个喜欢尹师兄的小姑娘。   “老师,那位尹师兄可是已经说了人家了?”其中有个妹子却是听说过尹姓少年曾经订过亲,怕这个小师妹陷太深到时候不好收场,借着笑闹的时候隐晦的提点了一句。   “是。”被她询问的那位女夫子刚好就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看了女孩一眼,她点头轻叹,“尹致知曾经定过一桩娃娃亲,但是很可惜那家的女孩子七岁上夭折了,我曾听人说过,似乎对方想让女儿的牌位嫁进尹家,被拒,之后两家闹翻就再无往来。”   “老天爷,为何要将女孩的牌位嫁入尹家?这又不是结阴亲。”   活人娶死人牌位的不是没有,但绝不可能出现在世家。毕竟那么年轻,终归是要再说亲事的,牌位嫁进来就占了嫡妻的位置,后来进门的就成了续弦,这一下子能选择的余地就少太多了,而且再说亲的话,女方的家世也要低很多。   尹家虽然跟那女孩子家是世交好友,但也不可能为此让自己儿子毁掉一辈子的幸福。   “那女孩是哪家的小姐?”   “袁家啊。”女夫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孩子们一眼,“就是闽南袁家,当地的第一世家。”   这话一出,再也没人开口了。难怪尹家少年如此文采却一直没说亲,谁家都得掂量一下袁家的能耐,为了尹家得罪袁家到底值不值,这个问题很严峻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开口把话题引开,说到了傅立文的头上。   “傅先生的公子还不错啊,听说至今没有说亲呢。”   “诶,就是啊,孔夫人,这傅家公子怎的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避开闹哄哄的女孩子们,也有女夫子对这事儿好奇,拉着孔师娘低声询问。   “立文的婚事你们别去管,自有人操心的。”   孔师娘也很无奈的好吧。过年那会儿她还说想给立文说个自己娘家的女孩子,嫡长女可能不行,次女或者庶女也是好的。毕竟有孔家的名头在,庶女都是千家求。然而她才跟自家老头子提了这么一句,文老先生就让她熄了这个心思,说立文的婚事便是傅子寒都没法做主的。   前不久子寒过来说要让立文明年跟着去西域,她心里一紧,总觉得这个安排不简单,但是想要细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圣人倒是有公主,然而最长的那位已经嫁人了,剩下未出嫁的公主里,最大的今年才五岁,就算等两年立文从西域回来,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可能让立文等到她成人?   再扒拉一下宗族里面的贵女,也没一个合适的,所以孔师娘是真不知道立文的婚事会怎么办。然而她相信自家老头子,既然都这样跟她说了,只怕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又不方便告诉她。   “诶,你们看,那边怎么了?”   女夫子们也循声看去,只见练武场上似乎闹腾了起来,南越那边的人感觉情绪有点激动。   孔师娘当即让学役过去打听。   未几,学役匆匆回报,说是南越那边的人在说尹家公子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他们不愿跟他同场,要这边换人重新比试。   “胡闹!”孔师娘当即就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袁家在里面捣鬼。   袁家所在的闽南跟南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年谁也不知道袁家到底在干些什么,他们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袁家在那地就相当于土皇帝了。   “胡闹!”傅子寒大跨步来到场中,直接站在了尹姓少年前面,面对情绪激动的南越众人,傅子寒眼神冷峻的看着他们,“不管你们受了谁的蛊惑,也不管你们私底下有什么打算,但这是四门学堂,既然来了这里,就都是四门的学子。无辜质疑同窗,不经祥查便将罪名随意安插,其心可诛!”   被傅子寒义正言辞的话给镇住,再加上他的身份又不一样,南越王子就算想要闹事也得三思而行。但是就这样被摁下去,他们也不甘心,于是说要再比一场,还不许尹姓少年参与。   “那好,你们若是能对出我所出的对子,这事儿就听你们的,若是对不出来,那就请回。”   傅子寒转身就在白纸上挥笔而就“烟锁池塘柳”五字。   他笔还未搁下,身后跟上来的几位年轻一些的夫子比学生们还激动的围了过来。   傅子寒让开位置,顺带把尹姓少年也拉开。   “这事儿你没错,无须担心。”傅子寒刚才听了一些,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觉得袁家实在无理,凭什么要让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年娶一个牌位?   尹姓少年已经红了眼眶,听到傅子寒这样一说,差点掩面而泣。   他交好的几位同窗也过来宽慰他,纵使有眼红他才华的,这会儿也不可能指责他的不是,毕竟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不能接受。   傅子寒转头看了南越那边队伍一眼,果然看到有人目光含毒的看着他,只是那人身穿侍从的衣衫,在傅子寒瞧过去的时候,便一低头藏进了他们那边的队伍里。   中间隔了那么一大群人,傅子寒也没法去逮对方,心里却惦记上了,只等回头找人好好去查一下,看这人到底是袁家的人,还是南越那边跟袁家有关系的人。   若是后者还好,若是前者,那闽南那边的情况就不太妙,圣人想要掌控闽南而重启海上丝绸之路的困难比西域丝绸之路还大。   闹腾了一会儿,无人能对出那个对子,太傅最后拍板决定直接进行下一个项目的比试。   等傅子寒回到自己位置上后,文老先生问他这下联是什么,傅子寒很无辜的回望过去,说自己也不知道!   一听连傅子寒自己都对不出来,在座的大人们都开始绞尽脑汁想要率先对出下联。倒是几位文采本就不如其他人的大人们显得轻松自如,根本就懒得费心思去想。   “老师,这袁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为何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袁家在前朝的时候就是当地的部落首领,后来归顺朝廷,一直在协助朝廷派去的官员治理闽南。但是在先帝时,袁家因其族人和朝廷官员子嗣争风吃醋死伤数人后,就不再配合朝廷的治理了。那个时候在闽南那边为官的正是尹家的人。”   感情这其中除了少年的婚事之外,还存在其他的权利博弈,他就说嘛,对方不可能这么无礼的要求尹家少年娶自家姑娘的牌位,肯定是借此生事,好趁机决裂!   但是这样一来,也正好表明袁家怕是有了异心了。 第102章 重修老宅   “袁家有异心再正常不过了。”旁边的吏部尚书插了一句嘴, “袁家早先押宝在了先太子身上, 家里的大姑娘差一点就成了太子妃,结果后来事情有变,先太子亡后, 袁家大姑娘据说出了家。但是,老夫曾听人说, 在南越的都城有人见到过袁家大姑娘。她跟南越礼亲王在一起。”   只是这事儿是道听途说的,大家听听也就算了,毕竟袁家行事低调,加上天高地远的,谁有那个闲心去打探他家的姑娘到底在没在庙里。   若不是今天南越的人闹这么一出, 怕是连吏部尚书大人都要忘记这一茬了。   傅子寒敛目, 心里小本本重重画了一笔,打算回去就去信给柳博立,让他好好查一查这事。若袁家没有二心便罢,若是有了小动作,朝廷必须得提前做好应对。   下面的比试傅子寒无心多看,他在心里盘算闽南那边的情况和应对, 心里也担忧童胖子跟柳博立。   因为傅子寒插手的那一下, 这场南越王子挑起的比试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在离开之前, 南越王子专程找到傅子寒,提出想跟他学习兵法。   这事儿不是傅子寒能做主的。他们这些属国的王子和大臣之子前来学习, 其他的都可以学,唯独兵法不许, 这也是为了将来考虑,就怕这些年轻人学了中原的兵法却拿来对付中原。   “我并非军中将领,这兵法课只是我兴致来时偶尔给他们讲讲,王子若是要学,自然该延请名师。”   傅子寒也不可能教他们,对方铁定一群白眼狼,他要是教会了,害的还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学生,朝廷的未来栋梁!   南越王子也没继续恳求,只是说有机会定来求教,之后便行礼离开。看他言行倒是个君子,可傅子寒却觉得对方图谋不小。   回去之后,傅子寒果然找出不少关于袁家的坊间传闻,一一记录下来,之后一分析就发现袁家怕是有自立为王的趋势。   他携带着收集到的资料进宫面圣,然而圣人却让他暂时别去管袁家之事。听圣人的口气,袁家这事儿还有其他内幕。   既然圣人让他别管,傅子寒也不会一根筋的非要去管,他一口答应下来,而后又找机会将收集到的袁家的资料给柳博立和童胖子各送了一份去。   圣人跟傅子寒聊了一会儿,突然提出要傅子寒重新修葺傅家的老宅,还说要把河道也梳理一番,争取重现当年的繁华。   “那白家……”傅子寒可还记得白家的事儿,总不能他这边修葺一新,隔河相望的白家还是断壁残垣吧,这也太煞风景了。   白家已无后人,连宗族都四散了。当年白家出事本就涉及到宗族的一些阴私,现在就算想要让白家回来把白宅重建,也找不到可以承担这事儿的人。   “要不,圣人把白家那片地圈成园林吧。白家人的墓地都在宅子后的山脚下,单独隔离开,找白家愿意为其承袭香火的子嗣过继到白四爷名下,这片园林就算是给他安身立命了。”   只承担一脉的香火,这事儿估计有人愿意。便是不愿意,圣人出面让人找个白家血脉的孤儿,过继到白四爷名下,凭空得了这么一大座园子和宅子,那也是天大的福气,付出的无非就是每年给白家四爷和他家人烧香蜡纸钱而已。   若不是这个时代对这些看得很重,傅子寒觉得自己每年帮白四爷扫扫墓也是无妨的。他以前就有好友去世得早,大二开始就是他每年去给对方扫墓来着。   圣人想了想,同意了傅子寒的提议,这事儿他会让其他人去办,而傅子寒只需要给工部一个计划就行。连带傅家老宅的重建修葺都直接由工部负责。   不需要自己掏钱当然是好事,傅子寒打算找个时间去看看老宅的情况,再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修葺的计划。   对重建傅家老宅,陈渝比傅子寒还要上心,在他决定去看老宅的时候,若何也乔装打扮跟着一起过去了。   “白家四爷还有后人?”   路上若何跟傅子寒透露了这个消息,差点让傅子寒失态的惊呼起来。   “不是说白家都死完了么?怎么四爷还有后人?”   “是私生子,也是遗腹子。”关于这事儿,若何不想多说,只跟傅子寒说她知道现在那个孩子在哪里,若是白家重建,希望能让那孩子名正言顺的继承白家。   “若真是四爷的孩子,那直接认祖归宗便是,为何要这么迂回?”   “公子不明白其中的勾缠,婢也不想污了公子耳朵。这事儿夫人也是知道的,只是之前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现下既然公子提出这事儿,婢才想趁这个机会让那孩子有个清白的出身。”   傅子寒深深的看了若何一眼,一时没有接话。   若何说的清白的出身他能理解,毕竟私生子还是遗腹子,这个身份细说起来其实有些尴尬,若是母亲那边身份不好的话,真就有些当不得真了。若何不肯吐露那孩子母亲的身份,想必也是因为一旦说明,这孩子怕是过不了明路。   “这事儿你让我想想。”哪怕若何是陈渝的贴身大丫头,傅子寒也不可能轻易的听从她的话,再说了,这事儿她说渝夫人知道,那么他也肯定是要去问问渝姐姐的意思的。   若何见傅子寒没有答应,虽然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其他情绪,之后更是很安静的陪着他,在进入废弃的傅家老宅的时候,还会很仔细的跟傅子寒讲解这里原本的格局。   傅子寒有原主关于老宅的记忆,但是并不详细。一来是当年原主离家多年,记忆有些模糊。二来原主就算熟悉,也只是前院熟悉而已,后院那些地方就没往脑袋里记过了。更别说在他离开家出去游历之后,傅家又扩建过两次,变化的也不止一星半点。   有了若何的帮助,傅子寒很快绘出了傅家老宅的大概建筑图形,不求完全相同,只要大致无差就可以了。横竖这里荒废多年,有些偏房都垮了,院子里更是长满了荒草,以前精心种植的花卉也枯死大半,剩下的就算存活,没有人养护修剪,也长得很是恣意。   傅家白家的倾覆,连带这边的小镇都荒芜了。水路过去的时候,只看到零星几家还在此生活。拒若何说,这些都是无力搬走的,只是在这里苟延残喘而已。   早些年傅家还兴盛的时候,这边镇子的半条街都挂在傅家名下,傍靠傅家生活的不仅是傅家的族人,还有好多农人跟商户。只是傅家垮得太快,那些农人商户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切都完蛋了。   所幸当时朝廷并没有牵连太多,那些农人商户在缴了罚金之后,也就脱离傅家出去独自谋生了。   也正是他们一家一家的搬离,才使得这边短短时间就荒芜人烟了。那么繁华的一个小镇,到现在几乎是一个死镇。   圣人这次恩赐的不仅是傅家老宅,连同这个镇子也赐给了傅子寒。但是要如何盘活这个镇子,就需要傅子寒自己去想办法。   将设计好的图纸交给工部之后,傅子寒一心扑到了学生身上,似乎将那个荒芜的小镇给彻底放弃了。圣人都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得到的只有敷衍的“先放着等等再说”这句答复。   “渝儿,你说子寒是不是因为没钱?”   思来想去只想到这个可能的圣人都打算自掏腰包帮他填补一二了。   “应该不是。”陈渝对傅子寒了解到底要深一些,“他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咱们先别管他,若是他真需要了,妾这里还有一笔钱,足够他使。”   然而转头陈渝就让若何送了一大笔钱给傅子寒,美其名曰让他拿去给自己也修个漂亮的园子。实际上还不是找机会贴补他。   拿到银票的傅子寒哭笑不得,想退回去吧,又怕伤了姐姐的心,收下吧倒像是自己真成了个吃软饭的。   正巧这时候他接到了来自童胖子的回信,闭门细思了一.夜之后,傅子寒将银票全数让人送去了童胖子那里,托他采买些东西。   这份采买的清单被抄送了一份到圣人跟前,圣人和吴典研究了半天,只觉得可能是傅子寒买来给静姝和小女儿准备嫁妆的。   但是真要将这笔钱用出去,这嫁妆怕是没人敢比了。   圣人好奇了一阵子之后就将之丢开,等到后来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用途之后,圣人才后悔当时该插一脚,谁都不会嫌钱多,更别说他的儿子女儿比傅子寒多多了!   白驹过隙,还没怎么着呢,就到中秋了。   今年的中秋正好赶上西域诸国来朝,圣人决定好好办一场中秋盛宴,要让诸国看看我大朝的鼎盛。   这事儿肯定落不到傅子寒头上,但是他也打算带着家人好好过一个中秋,更重要的是,随着静姝越来越大,在家也没两年的时间了,虽然他说博立做不出一番成就就不许他上门,可这也是说说而已,难道他还能真把静姝箍在家里?那岂不是要落得跟尹珂一样招人闲话并嫌弃的下场? 第103章 试探   今年端午的时候, 泽地的皇家园林就对外开放过一天, 到了十五这天,皇家园林依然会对普通平民开放。   除皇家园林之外,四门学堂也将除学子住宿区外的地方开放给游人玩耍。特别是四门外的那片荷塘, 虽然已经没有荷花可看,但是荷塘沿岸的桂花树开得正好, 扑鼻而来的香气让游人更乐意直接在树下玩上一整天。   园林那边还好一点,荷塘这边几乎是所有风雅学子们“争奇斗艳”的场所,他们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各种投壶, 射柳, 吟诗作对的活动让人目不暇接。   今日是中秋节,白天的活动之后,入夜时分大都要回家团聚,之后京城和泽地这边都有灯会,家里宽裕一些的,会携家带口直接到泽地来过夜, 顺便享受一下家庭套房服务。   大宴朝的月饼更像馅饼, 多数是饴糖芝麻的, 还有更贵一些的鲜肉月饼。朝廷也会给三品以上的重臣发节礼,一封甜的一封咸的。咸的不是鲜肉月饼, 而是传说中的五仁。   傅子寒觉得人都要疯了,这五仁甜的还好一点, 咸的他真觉得没办法下口。   幸好他自己早有准备,给长辈们的节礼都是自家下人做的各色不同的月饼,有莲蓉的,红豆蓉,绿豆沙,火腿蛋黄,还有他最喜欢的流金沙冰皮月饼。至于那种什么鲍鱼鱼翅之类的他没吃过,也做不出来。   甜的月饼做成花的形状,蛋黄火腿是酥皮的,流金沙的冰皮更是做得小巧精致,搁在特制食盒的正中间,看上去就让人爱不释手。   一共做了五十八盒。文老先生和柳太爷那边各三盒,方姨娘和宫里渝夫人各两盒。其他有交情的尚书大人处各送了一盒。还有祭酒大人处,以及交好的同仁处。另外尹珂的娘家爹娘和兄弟也各自有一盒。   傅立文还特别申请了几盒给他的夫子们送过去。这样分一分,剩下就只有两盒了,他们家人口简单,两盒倒是也够吃。   然而还没有等到开盒摆上桌,宫里圣人遣了人过来,将装好的两盒,外加没有装盒的月饼都给带走了,只留下宫中赏赐给大臣们的那种硬邦邦的月饼。   傅子寒气得都吃不下饭,幸好还有小闺女的香吻能安慰一二。   尹珂被三个孩子折腾得完全没办法去安慰丈夫,加上她也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宫里来人拉走了她家的月饼,但是也带来了圣人的赏赐,要知道这可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得到的优待,别人家想吃还吃不到呢。   “可难吃了,这宫里的月饼说是御厨做的,但是你吃吃看,还没咱家做的好吃。”特别是没有吃到自己最喜欢的流金沙冰皮月饼,傅子寒表示这日子真心没发过了。   若是之前有人告诉他圣人会惦记臣子家的食物,他肯定直接喷回去,现在的话,他一定提前把东西都藏起来!   正郁闷着,他面前多了一只素色的磁盘,上面摆了六只他心心念念的冰皮月饼。   “幸好宋嬷嬷多了个心眼,这是专门为父亲留下的。”静姝掩口轻笑,他们兄妹和尹珂面前也都有一碟子切开的月饼,虽然不多,好歹也足够他们尝个新鲜了。   宋嬷嬷是在尝到新制的月饼之后就想到可能有这么一茬,所以才提前做了准备,留出了足够主人家品尝的量。   “不管味道好不好,这些月饼都足够精致漂亮,圣人肯定是从娘娘处尝到的,若是都没有也就算了,但是娘娘那里有,其他嫔妃处多少也要尝一点,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老爷总该明白。”   “早知道就直接把方子给御厨好了,没的直接来咱家抢的。”傅子寒还是有点怨气,本来是想让老婆孩子好好尝个新鲜,连同下人们也开开眼甜甜嘴,现在倒好,啥都没了,简直让人气哭。   “老爷不必担心婢等。若是老爷心疼咱们,不如将圣人赐下的月饼分一些给咱们尝尝,到底是御厨所制,吃上一口,这一辈子也值得了。”   哪里不知道宋嬷嬷是在给他长脸,加上傅子寒也不是个苛刻的主人家。宫里送来的除了月饼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食物。他让厨子捡了些清淡的送到席面上,剩下的便让下人们分食了。   吃完饭,傅子寒没有留在家里赏月,他带着老婆孩子驾了三驾车,去到了之前买下的新建的庄园那里。   新庄园很大,依山而建,前面还有水路,顺着河道能直接进入庄园内的荷塘。   这里原本是傅子寒给自己和立文还有两个小儿子预备的产业,用来日后传家的。这样宽广的面积,就算三代同堂也不愁住不下。   但是圣人又命了工部给重建傅家老宅,他之后必须要回老宅那边居住,所以这边的屋舍只能交给立文看守。   除了三个儿子和他夫妻的院子,傅子寒还给预留了静姝和静姀的院子。就算以后静姝嫁出去了,她的院子依然会保留下来。   在接近山腰的位置,傅子寒还特意修建了一座庵堂。竹林掩映中的庵堂有种静寂如画的玄妙之感,这是渝夫人特意要求给她留下的。   今日他带着家人来此并不是要搬过来住,而是中院的桂花开得正好,他想让家人好好的感受一下宁静祥和的惬意。住在别庄那边,总有人找上门来打搅尹珂和孩子们的生活。   那些人是冲着立文来的,盖因今次有属国上表,希望能求娶上国贵女。   宫中的公主没有一个适婚年纪,而王爷家的诸位郡主县主们要不是已定了亲事,就是死活不肯嫁出去。   当然圣人也可以从宫中选择女官顶着贵女的名头出嫁,但是这之前属国那边就已经打听好了真正贵女的身份,想要以民女替之不是不行,却会让那些属国心生怨怒。   其实以傅子寒看来,直接回绝便是,根本不需要考虑他们的心情。毕竟咱们是上国,国中贵女便是世家子都求不到了,还要嫁去你们那些蛮夷之地,甚至有几个还不是正妃。这纯粹就是在打大宴的脸,灭了丫的都是应该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平太久,朝中居然有人极力赞成,而且还说要让世家中适龄的女子提供画像,让那些属国的人来选择。   一听这话傅子寒就给那人点了一排蜡,等着瞧吧,这家伙死都不得好死。真以为世家那些人是菩萨呢?哪一个大世家传承百年不是靠绝对的实力站稳脚跟的?你一句话就要让人家把闺女献出来供人挑选,脸大到没边儿了吧?   傅子寒也不是战争狂热者,他爱好和平,但是绝对不赞成用女子的一生去维护和平的假象。更何况现在的大宴朝虽不如汉唐之时的强盛,却跟另一个世界的同期王朝相比根基更坚实,如果真打起来,倒霉的必然是周边的小国。   但是也要看到这其中隐藏的忧患,很显然,这些属国不约而同的提出请求,明显是串联过的,想要集体施压于大宴朝。如果大宴朝妥协了,说不定下一步就是鲸吞蚕食大宴的疆域国土,但是态度太过强硬的话,也可能激起这些小国的凶厉,弄个鱼死网破。   为了这事儿,圣人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这也是傅子寒被抢了吃的之后只是小小抱怨几句而没有冲进宫找渝夫人理论的缘由。   傅家这段时间人来人往的原因也与此有关,之前还没多少人看得上傅子寒,可现在,好多世家嫡女也来找尹珂探口气,就是想趁早给孩子把亲事定下,万一圣人扛不住压力,同意在世家之间选择女孩子去联姻,他们怕是要呕死。   傅子寒不想如此轻易的给儿子定下亲事,外加渝夫人再三让若何来暗示千万别让立文的婚事跟这事儿有什么牵扯,为了避免麻烦,傅子寒就打算趁着中秋放假这两天,带着家人出外避一避。横竖这边新庄子附近还没有太多人家,离京城又有些距离,那些世家也不可能巴巴的朝这边跑。   然而没过半天,新庄子就迎来好几位皇子公主。甚至还有两位高阶女官跟内侍。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傅子寒招来五皇子,私下里询问。   他原本是想去问大皇子的,结果发现大皇子二皇子两人的情绪不太好,一声不吭还可劲儿的折腾自己,就像是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散发不出去。   “今天早上有折子上奏,说大哥二哥跟属国那几个家伙打赌是有损我朝颜面。”   “打赌?这事儿自然是不妥当的,怎么两位皇子会如此鲁莽行事?”   “哎呀傅先生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家伙可讨厌了,特别是那个姓李的,还想娶我表姐!”   能被五皇子称呼为表姐的,一定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再一想皇后的身份,傅子寒就皱起了眉头。   皇后的娘家虽然不是那种百年传承的强大世家贵族,但是底蕴也不弱,至少是诗书传世的一流世家了。她娘家的姑娘只有两个适龄的,其中大的那位已经定了亲事,是河清崔家的长公子,只等公子及冠就该行问名纳吉之礼了。   二姑娘要小一岁半,身体不好,一直娇养在深闺,原先圣人还有意思让立文跟这位娇女定亲,被傅子寒毫不犹豫的回绝了。他家儿子虽然是个暖男,但是也不能因为性子好就娶个菩萨回来供着。那位娇女他可是私下找人打听过,性子没有长姐好,因为身体弱就更加娇蛮任性,家里也由着她,一想想自家老婆的绵软性子,傅子寒首先就决定断了这个可能。   这一次,那个属国的王子求娶的就是这位娇女。   据说,娇女为此要跳楼! 第104章 追查分析   这事儿闹得很厉害。不光是皇后娘家在闹, 其他被瞄上的世家也在闹, 不过其他家比较隐晦而已。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段时间官媒婆都供不应求了。   到第二天的时候,文昀和冉明敏也骑着马过来, 满头大汗的样子就跟后面有恶狗在追。   “你们这是怎么了?”帮忙把东西拿下来,牵着马去安置的时候, 立文随口问了句。   “哎,跟你说,现在城里可乱了,差点打起来。本来我还好了,就是冉明敏这臭狗.屎, 不是我拉着就跑去跟人单挑了。”   被骂了一句的冉明敏撇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要不是你拦着我, 我一定让那个家伙知道我的拳头有多硬。”说话的同时还捏着拳头扬了扬。   文昀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去去去,一边儿玩去。人家就是想要惹怒你,然后挑起矛盾,你个没脑子的,人家一挑拨你就上了,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立文没咋关心冉明敏的事情, 有文昀在, 冉明敏就吃不了大亏。他这两天一直在想个问题,那些属国来的人敢这么闹腾, 是不是有事情会发生?圣人的容忍到什么程度才会爆发?   这两个问题他没有急着去问父亲,他知道父亲在有意的培养他独当一面, 所以在找上父亲之前,他必须要拿出他的结论来。   文昀没想这么多,他现在在祖父和父亲的教导下,为人圆滑了一些,但是毕竟眼界还是不够,有些问题想不到那么深。立文之所以会想这些,也是因为傅子寒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跟他下棋谈心,所谈论的话题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反而让立文的思维开拓了不少。   这一下子,新庄这边顿时就住满了人。这也是傅子寒没有想到的,本来是打算带着家人避开麻烦,却不料圣人直接把儿子们都给扔了过来。   在皇子们过来的时候,傅子寒就已经找到方尚书求了些侍卫看守通往新庄的道路关卡,连水路都设立了落闸。   “这事儿闹得有点奇怪。”抱着小闺女,傅子寒看着尹珂带着两个胖儿子在地上玩。   草地上铺的新的毡布,是布庄专门给小公子们准备的,好几块,可以换洗。毡布中间夹了一层油布,这样就避免了地气上涌浸湿毡布,可以放心的让小公子们在地上爬动打闹。   尹珂跟宋嬷嬷一人一边也坐在毡布上看着两个孩子,其他的婆子仆妇都在旁边伺候,递水递点心,也忙个不停。   再稍微远一点的亭子里,静姝架了绣棚在绣花,这是在给自己的嫁妆做准备了。   其实也不必全部都是她亲手绣的,但是静姝本身喜欢这个,加上她也知道未来的婆婆是个挑剔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花点时间绣点东西对静姝来说也不是负担。   这会儿一家人除开立文外都在这里玩耍,顺便就聊到了城里的那些糟心事。   “说起来,父亲啊,哥哥的亲事到底要怎么办?”   静姝放下针,抬头看向傅子寒。旁边的尹珂也抬头看向丈夫。   在关于立文和静姝的亲事上,尹珂很自觉的不多插手,该她出面的时候她就带着宋嬷嬷等人上阵,到现在为止,城里关于她的那些流言少了很多,反而在贵妇圈里,还有那么两个真心接纳她的。   “大人,袁夫人携袁公子来拜访了。”   袁夫人直爽的性子一直颇得傅子寒欣赏,她也是真心接纳尹珂的人,加上袁家新买的庄子离这边不远,估计是昨日知道他们搬来此处,今日才特意上门拜访的。   傅子寒把女儿交给尹珂抱着,自己出了门去找立文他们,顺便看看皇子公主们住得可还顺心。   刚走到中院门口,就遇到携儿子进来的袁夫人。对方很爽快的跟他打了招呼,又打发儿子跟着傅子寒去找立文玩,自己则带着丫头仆妇风风火火的进中院去了。她特喜欢傅子寒的小女儿,最近一直念叨着想要一个这样的小娃娃,也不知道是想自己生呢,还是让儿子给她生一个来玩。   领着袁小胖过去的时候,傅子寒顺口考校了他一点功课,把个袁小胖吓得额头都冒汗了。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你夫子,就随口问问,答得出答不出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   袁小胖愁眉苦脸的看了傅子寒一眼,再一眼。   “我爹说我要是明年过不了乡试,就让我转去四门,跟老楚他们一样,住在那里不许回家……”   傅子寒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弄出来的特训班居然变成了惩罚人的地方,就好像他变成牢头一样,特别不是滋味。   袁小胖发现傅先生突然沉默了,顿时心里一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走一步偷瞄一眼。   本来心里还有些气闷的傅子寒在看到袁小胖的怂样之后,莫名想笑。这傻孩子一点没他爹娘的精明,看上去纨绔跋扈,其实还是个特别单纯的孩子,这心眼别说立文文昀之流了,就算冉明敏他怕是都比不过。   两人到了湖畔的文澜阁,正好一群年轻人在这里投壶做文章。看到傅子寒领着袁小胖过来,大皇子等人也起身恭谨的朝傅子寒行礼问安。   立文会成为大皇子伴读的事情,几位皇子都知道了。二皇子有些吃味,强要了文昀当伴读。原本文老先生不太乐意,但文昀自己很愉快的应下,还转头去劝祖父,说既然是皇子亲自开口,那就不由得不同意。更何况对文昀来说,成为皇子伴读还有个好处,那就是皇家藏书阁就能随意进出了,这离他希望能阅尽天下书的愿望又进了一步。   傅子寒没跟这些年轻人呆太久,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题目后就离开了。   “立文,你父亲让我们分析诸国此次请亲的目的,是不是说他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傅立文看了眼说话的人,是很少打交道的三皇子。他身体弱,常年在自己宫室休养学习,连宫中的课都少去上,这次跟着出来也是让其他几位皇子很意外了。   “这不都明摆着吗?往年也有请亲的,但是你觉得以前那些请亲的人态度有这么嚣张?一副圣人不赐婚就是逼他们反了的模样。”   立文没有急着参与讨论,他跟文昀对视一眼之后,领着身强体壮的冉明敏去了自己书房,将周围诸国的疆域图给打开来铺陈在地上。   这幅地图一打开,皇子们都变了脸色,特别是二皇子,整个人差点蹦起来。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傅立文看了二皇子一眼,微笑不说话。还是文昀轻轻拉了二皇子的衣袖,低声解释说这图本就是他们几人根据资料画出来的,而且原版已经送去宫里呈给圣人了,这一副是简图,大宴的疆域只有个边界线,重心全放在了周围诸小国上。   孩子们怎么折腾的,傅子寒没去管,他此刻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上同样是一副疆域图,是按照傅立文他们画的那一副等比例缩小的。   用炭笔在白纸上随意勾描了线条,然后将闹得最凶的几个小国勾了出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跟闽南联系最密切的那个小国一点动静都没有。然而正是这样,才更让傅子寒心生警惕。   他给学生们讲解兵法,有一条就叫“围魏救赵”,他不知道这个沧澜国到底是想要观望呢,还是真的有所图谋,但是在周围诸国都向大宴闹腾的时候,他安静如鸡这点就很不正常了。   刷刷的写了一封信,傅子寒招来仆从,让其将这封信急送至童胖子处。另备了礼物,换了正装,打算前往冉家拜访冉二爷。   之前就打听过冉二爷的喜好,傅子寒亲手抄的书卷就是最好的礼物。外加尹珂跟静姝研究出来的一些新奇点心,用食盒装了,送人也是非常妥当的。   等见到冉二爷之后,傅子寒愣了一愣,没想到冉家二爷居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文人。   冉三爷的确是相交满天下,但是冉家能屹立商场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号称“百事通”的冉二爷。二爷收集信息的能力连方尚书都称赞不已,只说可惜冉家二爷无法出仕,却没有说出缘由。今日一见才得以明白,像冉二爷这样身带残疾的人,就算闻名天下,也是没办法出仕的。   得知了傅子寒的来意后,冉二爷并没有推脱,他很爽快的答应帮忙收集关于沧澜的信息,条件就是若傅子寒想要对沧澜做什么,他希望能插一脚。   “为何?”傅子寒在跟冉二爷交谈的过程中就发现这位其实是个相当豁达的人,唯独在说到沧澜的时候,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厉色。   “我这条腿虽然不是在沧澜折的,但是跟沧澜的某人有很大关系。之前不想对付他是因为不必要为了我这条腿兴师动众。但是傅先生如果要出手的话,在下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讨个公道。”   傅子寒细思片刻,点头:“若是只针对某个人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二爷,但若是涉及到其他人,希望二爷能以大局为重。”   “那是自然。”冉二爷很爽快的点头,跟着就让人去取了他之前收集的一些关于沧澜的信息送过来。   “这里是我以前收集的,新的资料要等一阵子才有,一旦收集到,在下会让人尽快送至傅先生处。”   跟爽快人谈事就这么爽快,傅子寒也没打算多呆,他还得进宫一趟,圣人那里也得做个事先的报备,不然某些别有心思的人肯定会追着他弹劾。忒烦人! 第105章 条件   圣人和诸位重臣们也在分析这事儿。   属国闹腾并不稀罕, 哪朝都有这样的糟心事, 只不过圣人遇到的更加糟心而已。   但是这事儿原本随口安抚一下一般都能平息下去的,结果现在看来似乎事态在发酵,暗中有人在施展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傅子寒进宫求见的时候, 正好圣人跟重臣们讨论到一个段落,打算歇一口气, 吃点东西再继续。   “沧澜?”方尚书从圣人哪里接过傅子寒的奏折翻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这个小国一直以来陷入战乱,原本前朝的时候就是属国,到了本朝, 虽维持岁供, 可贡品减少了很多。圣人因其国力疲软民不聊生,也就没有强行要求他们上供。子寒你说沧澜可能在暗中策划什么,这事儿靠谱吗?”   “但也可能不是他们主动的,而是被动参与进来。”   傅子寒从地形上就能分辨出这个沧澜到底是后世的哪个地方。在他看来,这个国家的确在这个时代陷入了动乱中,离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但正因为如此, 才可能是日后主宰这个国家的那一方在算计大宴朝。   当然了, 也不排除这个国家在观望,他们或许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不能参与又不想提醒,才会沉默以对。   不管如何, 沧澜这个国家必须要密切关注,这一点是在座的众臣都同意的。   傅子寒也没隐瞒自己的计划,他直言已经拜托冉二爷帮忙收集情报。   “商人的情报跟朝廷收集的情报在某些方面是不一样的,所以臣才会想请求圣人允许出动探子。”   刺探他国机密这事儿肯定不能随着傅子寒的个人意愿来进行,如果他不报告给圣人,说不定就会有人说他别有心机,甚至想要投敌。傅子寒从来不以为自己是逗人爱的,别看表面上大家都跟他乐呵,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窥视他的动静,只要他行差踏错一步,就有人想要让他步上他父兄的后尘。   这事儿傅子寒仅从自己为臣的角度上书给圣人,其他的就跟他没多大关系了,他不觉得自己一个纯文人能影响到别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为臣之道,也是保命之道。   傅子寒离开之后不久,一封加急密信从西域那方送到了京城。   圣人收到密信之后,龙颜大怒,差点直接点兵前往西域。   这事儿傅子寒是第三天才知道,住得远实在有些消息不灵通。   “父亲,西域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傅立文最近在家里看书写文章,有几日没去太学,今日收到文昀传来的消息,差点掀翻了书案。   文昀说他现在要劝阻冉明敏不要冲动,无暇分身过来,让傅立文赶紧问问他爹要怎么办,他怕自己拉不住冉明敏这头倔驴。   幸好冉明敏这会儿是在二皇子的小院这里,二皇子的随侍帮忙按住了冉明敏,才没有让这家伙发疯。   傅子寒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心里早有一点想法,如果西域之行会出事,肯定跟波斯有关系。   父子俩疾步去到了二皇子的小院,这个时候几位皇子都在,而冉明敏眼睛都红了,身上衣衫也有些撕破,看压制他的那些随侍的样子,这家伙肯定爆发过一次。   “原本我是让立文跟明敏明年再去,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傅子寒让人松开冉明敏。   “你去梳洗更换衣服,而后随我进宫,圣人那里必须要同意,你们才能求得通关文书,否则后果如何你们该是知道的。”   冉明敏喘着粗气,像一头发狂的倔驴,红着眼恶狠狠的盯着傅子寒。   “明敏,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越是在事态紧急的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冲动并不能带给你任何好处,只有冷静的去寻找破局的机会,你才能救回你的父亲和族人。现在,能做到了吗?”   单膝半跪而下,伸手搭上冉明敏的肩膀,傅子寒与半趴在地上的他平视,目光中的鼓励跟安抚让冉明敏抽泣了一下,而后闭眼点头。   “那行,快去梳洗,阿昀去帮个忙。”   文昀拉着冉明敏起身往后院走,那边有专门修建的沐浴间,很是方便。   “诸位殿下,圣人没有召你们回宫,殿下们最好还是就待在这里,一旦有消息会马上传递过来。”   转头傅子寒又让人去打开水道,从水路过去京城要方便很多,只是平时因为少有人维护,加之傅家也没有正式搬过来,所以预备的船只也只是平时运送物资的那种青蓬小船。   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讲究太多,傅子寒带着立文跟冉明敏,乘坐小船去了京城,剩下的人全都站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去,心里的忐忑也是一时半会儿都平息不下去。   “我想,我们也不一定就一点事情都做不了。”大皇子站出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弟弟们,“傅先生这里关于周围属国的资料有很多,或许我们能从这里资料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说完,大皇子朝文昀点点头,示意他去想办法把资料借出来,其他人愿不愿意参与无所谓,反正他是不会傻坐在这里等待消息的。   五皇子紧跟大皇子而动。他是不喜欢这个大哥,但是大哥说得也没错,身为皇子,他们也有他们要担负的责任跟义务,不管父皇怎么安排,他们必须得在父皇下令之前,做好能想到的所有准备。   二皇子哼了一声,瞪了眼自家的伴读,也跟着过去了,其他几位小皇子有样学样,哪怕其实都还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大哥二哥五哥都这样说,他们照着做也就行了。   三皇子没吭声,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几位兄弟。见到一群人离开,他依然没动,直到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他才撩了下嘴角,施施然的回去了自己的小院。   “三哥怎么没有过来?”   有小皇子悄声询问自家兄弟,但得到的却是二皇子的冷眼一瞪。   二皇子跟五皇子是一个钉子一个眼,但是私心来说,他还是把五皇子当兄弟的,唯独三皇子,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伙像条毒蛇,以无害的外表来伪装自家,实际在等着一击致命的机会。   但是这种感觉他没办法告诉其他人,包括他母妃都不行。这要是传到圣人耳朵里,肯定要责骂他不顾念兄弟。   五皇子倒是没有二皇子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对三皇子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但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三哥身体弱,自幼不跟兄弟们亲近的结果,若说他想杀了兄弟们,五皇子觉得对方不至于这么凶残没有人性。   不仅是他们这边在讨论三皇子,另一边傅立文也在跟父亲谈及这位性格说不上阴沉,却也不会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的三皇子。   “我对这位皇子了解不多,也没有去打听过几位皇子的情况,若不是因为圣人点了你做大皇子的伴读,为父肯定是一点都不愿你跟皇家扯上关系的。”   傅子寒太明白从龙之功的风险了,傅家的覆灭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虽然傅家是被陷害的,但是若傅家没有表现出跟皇室的亲近关系,旁人又如何陷害得了?所以傅子寒唯一的想法就是远离夺嗣的漩涡,他想要将立文送出去走一走,无非也是想要让立文暂时离开京城,等到性格和见识都成长起来了,再回来,也就不怕别人的算计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也没想到原本以为一帆风顺的西域之行会在中途就出事,让他的计划被迫提前近半年就要开始实施。   圣人并没有傅子寒以为的那样急迫,倒不是他不关心西域那行人的安全,而是在接后的两封急信中,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在木鹿城这里他们遇到了蒙古骑兵,后避入城内,却跟驻守在这里的波斯军发生了点摩擦。现在他们被强行困在木鹿城这里,还是冉三让相熟的商人找机会送的信出来。“   “他们困住我朝的商队是为了何事?”   圣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一言难尽,踌躇半天,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让吴典将三封信都交给傅子寒过目。   第一封信是说他们遇到蒙古骑兵,被迫进入木鹿城寻求庇护,但是在木鹿城发现了一点前朝皇室留下的痕迹。   第二封信跟第三封信都说的一件事,是木鹿城的城主要求大宴朝用一个人去换商队。而这个人是谁,冉三爷没有在信中明说,却有一些暗示。看来圣人是知道对方要的人是谁,但是没有要答应的样子。   “以一人换一个商队……”   从利益上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牺牲一个人去换取数百人的安全。但是从傅子寒内心来说,他是极力反对的,没有人有义务为了别人去牺牲,若是对方自愿也就罢了,若是他们强迫……这无异于是杀人,还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占着道德制高点的位置去杀人,他觉得这样才是真正让人恶心的行为。   傅立文跟冉明敏跪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他们看不到傅子寒手上的信件,但是从傅子寒的脸色上可以看出,这件事让人很纠结。   正当冉明敏要忍不住出声请求圣人同意自己出西域去救父亲的时候,傅子寒先一步开了口。 第106章 欲展翅的少年   “圣人, 这交不交人暂时先不说, 臣以为,还是该让人前往木鹿城探查一番。之前说过,明年让臣子立文和冉三爷之子明敏同去西域。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如将之提前,让他们即刻起程, 轻装前往探查?”   圣人捏捏眉心,不放心让立文出去。平时还好说,但如果现在起程,那到雪山草原那边正好冬季,两个从没有经历过寒冬的公子哥, 能保护自己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还想他们去探查情报,怕不是在开玩笑。   “圣人,小民想要去救我爹,恳请圣人恩准。”   冉明敏再也压抑不住自己,跪步上前就是猛的一磕头,那声音结结实实的砸响, 让圣人都怔了一下。   起初这孩子跪在门口, 他也没细看, 这会儿离得稍微近了些,扫一眼很轻易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跟冉三爷有六七成相似。   “你这孩子……”圣人挥挥手, 让闻声而来的侍卫退下,他并没有生气, 虽然冉明敏的突然动作让他吓了那么一下,但是情有可原,他又不是昏君,不会因为这个而问罪对方。   “圣人。”傅立文在门口老老实实的跪坐行礼,而后得到允许后才开口继续,“圣人是担心小民无法度过草原的冬天,还是担心小民无法完成圣人安排的任务?”   “这,有何区别?”圣人好奇的看了眼立文。   “若是前者,父亲也早就做了安排,若说很安全谁都不敢保证,但是至少也有八成的把握让小民能过安然走过草原。若是后者,圣人是担心小民的武力还是应对?这两个方面小民可以尽自己所能为圣人演示一番,以便圣人评断。”   这番话是刚才傅子寒跟立文用目光提示他说的。他们父子已猜到圣人很可能倾向于交出木鹿城索要之人,以换取商队的安全。   但是傅子寒觉得这番举动不可取。不是他死板不知变通,而是他觉得对方要的那人身份太过敏.感,交或不交对大宴都很为难,但是如果大宴妥协了,后患大于目前的利益。   而最重要的是他刚才快速的计算过,木鹿城这个时候已经危在旦夕,冉三爷他们进入木鹿城到底是无意闯入还是被刻意逼迫的,这两者情况不同结果也迥然不同。   大宴朝跟他以前所在的世界不同,这里没有元朝,所以蒙古虽然强悍,但也不至于让大宴朝太过忌惮。而且大宴敢重启丝绸之路,也代表蒙古并不会因此而对大宴不利。甚至从某方面讲,蒙古还很欢迎大宴的商队,让他们能换取到自己需要的物资。   把孩子放出去,傅子寒也不是说一点不担心,毕竟这不是在国内游玩,有家族有朋友照顾,就算闯了祸,以他的交际圈也能第一时间给孩子收拾善后。   但是男孩子嘛,毕竟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出去闯荡一番,见识一番,方才不负来此世间走过一遭。   并且算起来,往西域这边的风险,可是要远远低于南疆。   傅子寒眼见圣人有些意动,赶紧加了把火。   “早前建蚕庄的时候,便有农人问可否将棉田铲除,臣力阻他们,并承诺会给他们的棉田寻找出路。之前几日,庄头来寻臣,说是试制的东西成功了,臣已将样品交于工部,圣人可宣召工部的大人一观。”   傅子寒让庄头带着人试制的是过冬的棉袄,用的榨蚕丝密织成缎,而后与细棉布重叠缝合,中间填入棉花,平整之后收口镶边,做成的棉袄兼具大氅的美观,又兼有棉布的贴身,加上絮了新棉花,保暖性毋庸置疑。   还有一件样品是同样丝缎与棉重叠缝制,但里面加入的是羽绒,更加轻薄保暖,唯一不好的是容易钻毛,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面料的织法,以求达到更高级别的细密度。   工部拿到这两件样品还没两天,加上其他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儿都没人顾得上给上峰汇报。结果今天突然就接到圣人的口谕,让工部官员带着傅子寒交过去的两件样品前去回话。当时负责这事儿的工部官员就差点腿软得走不动了,还是左侍郎干脆的接过,领着他一起入宫回话。   “这就是你研制出来的什么羽绒服?”   款式很简单,因为是样品,上面也就绣了些衣襟边和袖口的暗色花纹,其他地方都是素色。内里的棉布很软很细密,但还是能看到一点点绒羽从丝线的缝隙间冒出来。   “是。臣就是向庄头提了几句,这都是庄头领着人做出来的。不过庄头也说了,他们的技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如果想要不钻毛出来,棉布和丝缎的织法还需要改进。”   毕竟庄头是负责丝绸织品的,要改进的话,需要工部的匠人来研究,这也是为何傅子寒很干脆的将这两件样品直接送去工部的原因。   他没有精力和财力来负担这个研究,也找不到足够多的匠人,再说他现在的产业已经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的生活了,再将精力继续投入赚钱这方面的话,他怕自己会崩溃。   术业有专攻,他生就不是商人,只不过占了一个后世资讯爆炸的优势,真正要安身立命,还是做他的夫子比较稳当。   本来傅子寒还想让人研制出防风衣的,后来想想,这可是需要化学基础,他这个纯文科的还是洗洗睡吧。但是有这两件过冬的神器,足够让立文和明敏捱过草原的冬季了。只要过了大草原,进入中亚之后,气候就要暖和很多。   圣人最后还是同意了立文跟明敏的西域之行,也赐下很多东西,让他们先回去做好准备,这边安排好护送的人之后就出发。   圣人肯定是不会让两个年轻人单独上路的,他的意思是让两个羽林军充当侍卫,然后四人混入西去的商队,就说是富家子弟出来游历,到了草原再见机行事。   出宫之后,冉明敏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傅子寒父子回去庄子。   “我怕回去之后会忍不住告诉我娘,她一定不会同意我去的。但是我必须得去,我是我爹的长子,我有义务跟责任去救他。”   冉明敏一.夜之间沉稳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冲动,但他至少愿意动脑筋去思考了。   回去新庄之后,冉明敏一头扎进了练武场,他知道自己头脑不如傅立文,所以交际应酬和动脑筋的事情就交给立文好了,他则要趁这段时间好好训练自己,武力提高一分,总要多一分保障。过度依靠别人还是不如自己强大的好。   另一头,大皇子拉着傅立文去了单独的练武场狠狠对打了一番,两人皆精疲力尽的躺倒在地上,半响,大皇子才翻身而起,半跪着面向西方开口。   “你是我的伴读,也是代表着我的脸面,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暮光森森的看向傅子寒,“失败不可怕,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听了前半截,傅立文还在心里轻叹,结果大皇子来了个神转折!   “难道不应该是为了你的颜面宁死不屈?”   “你是不是傻?”大皇子横了他一眼,盘膝坐下,被立文揍过的地方一动就扯着痛,“傅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对。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次失败了不可怕,就算没能将他们救出来,但是你活着,就能为他们报仇,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傅立文也盘膝坐下,第一次觉得大皇子是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不像之前,他刻意营造出一个完美的表象,却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渗得慌。   “傅先生说,强大的实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最根本的手段,这点我之前还没有体会,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希望来年春天,我会亲自率领大军前去接你们回来。”   傅立文有些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他这是铁了心的以为自己跟冉明敏过去就是送菜的是吧?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   不过大皇子这话让人听了心里还是有点暖洋洋的。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嗯。”大皇子转过头看向傅立文,“我杀第一头猎物的时候,父皇送给我了一把宝剑,我已经让宋奇去取来了,这把剑我借给你使。”   傅立文勾起唇笑,重重点头:“那敢情好,有陛下跟殿下的气运加持,此去西域必然顺顺利利的。”   年轻人这边在给立文和明敏打气,另一边傅子寒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细细的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这段历史。   具体的东西他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大的格局还是知道的,之前在给冉三爷准备资料的时候,也梳理了一遍,现在不过是根据时局的变化加以补充,花费的心力并不太多。   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趁这个机会将木鹿城到京城的这条线完全控制在手中,而这个计划里面,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如何牵制并压制蒙古部族。他可是没有忘记,草原上的蒙古族和后来的女真部,一直就在盘算南下夺取中原。虽然这个世界的女真还没有露出苗头,但是如果能从根源上抑制其发展,那么大宴朝至少可以放心大胆的腾出全部精力应对南边的复杂局势。   “老爷,三皇子求见。”   常侍进来通报,傅子寒一怔,对于这个身娇体弱的三皇子他真心不熟,对方近日住到他家的庄子上,也没有任何私下的交流,却为何突然来见他?难不成,是为了那个人? 第107章 处境尴尬的皇子   从身形上来说, 三皇子跟他的兄弟真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他们皇家的子孙基本上身子骨都挺壮硕, 就算小孩子也比同龄人高那么一头。但到了三皇子这里就跟基因突变了似的,人比黄花瘦绝对是他的写照。   “傅先生,想必学生的来意, 您已经知道了吧。”   在面对傅子寒的时候,几位皇子公主都尊他为先生, 自称学生。   “三皇子是想说让下官同意将那位交出去?”   “不,交不交他,我是无所谓了,学生只是好奇先生为何宁愿让立文涉险,也不愿赞同父皇交人。”   三皇子说话很温和, 不疾不徐的, 照说能让人很容易就接纳他的存在。但是在傅子寒看来,这位皇子的心思太深,想的太多,这样的人最麻烦。   “其实之前下官也好奇过。”傅子寒亲自烧水沏茶。当开水冲入茶盏中时,一股清香随着氤氲气息散出,让人闻了就为之精神一震。   “三皇子身体不甚强健, 所以深居简出, 这很自然, 但是四皇子呢?就像是整个京城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这就有些不正常了吧。所以好奇之下, 下官就打听了一二。”   傅子寒没去问渝夫人,毕竟对方在宫里, 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恐怕还有人觉得他在窥视后宫呢。再说以渝夫人的性子,事不关傅子寒的话,她完全能做到守口如瓶,就算想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都很难。   所以傅子寒问的是袁大人。   那位袁大人位居尚书,在这一职位上做了有七八年,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基本上都知道。而且他家夫人消息更为灵通,只要他愿意,圣人晚上临幸哪位妃子只怕他都能打听到。当然,能不代表会去做,就想傅子寒担心的一样,他要真敢去管圣人晚上睡了谁,只怕第二人他们老袁家就全体一睡不起了。   袁大人也没把傅子寒当外人,反正四皇子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一个字儿也别想知道。唯有傅子寒这个奇葩,本来应该在知道的那群人里面,却因为家族的原因远离权利中心太久,所以很多事情他一点不了解。   “我只知道四皇子跟你一样,天生体弱,然后在他两岁之时就跟随国事去了护国寺清修。”傅子寒端起茶喝了一口,微微笑,“既然四皇子都已经是半个出家人了,俗世中的事情又何必再度牵扯到他身上。”   傅子寒说的都是大众知道的那些,三皇子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四皇子为什么被软禁在护国寺。   看着三皇子眼中闪过的焦躁,傅子寒心里呵呵一笑,面上还保持着平静。   “木鹿城的人要父皇交出四弟,是跟四弟生母有关系。学生想,与其让四弟这样一辈子待在护国寺,不如让他回去……”   “三皇子。”傅子寒打断了三皇子的话,抬眼看他,面色微微有点冷,“四皇子是在护国寺清修,圣人怜惜他身体太弱,才特意拜托了国师教导并护佑他,怎么到三皇子口中,这味道就有些变了?莫不是三皇子以为圣人太关心四皇子忽视了您?”   三皇子哑然,他想说他一点不需要这样的关心好不好?而且看傅子寒的表情,难道他真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世?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三皇子打算再接再厉继续试探傅子寒。   “学生是觉得四弟很可怜,就因为他那一双与众不同的妖异眼睛,难道这辈子就要被困死在护国寺后面?”   “妖异眼睛?”傅子寒眨了两下眼,看着三皇子不说话。   对方心里一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撬开傅子寒硬壳的点了,一时兴奋,眼神都亮了几度。   “是啊,当时四弟睁开眼的时候,可把父皇给吓坏了,一只蓝色一只黑色,这是鬼怪才有的……”   傅子寒真心忍不住了,他不想再看三皇子拙劣的表演,也不想因为三皇子而让躲在外面偷听的几个小皇子对四皇子有什么异样的看法。   “三皇子,请容下官不敬的说一句,您这是少见多怪了。”傅子寒侧身从书案上取过纸笔,将茶盏移开之后,拿起特制的炭笔在纸上作画。   他怎么着也是学过素描的,画肖像就画了三年多,随手画出几个中世纪西方人的肖像画对他来说并不难。   肖像画完之后,留出空白的眼瞳,而后又取来颜料,调色后将他知道的那几种瞳孔颜色也画了上去。   “这些人都是真实的,他们生活的地方,跟我们相隔了一片广袤的海洋。四皇子的生母是来自木鹿城,其祖上说不准就有异色瞳孔的血脉。木鹿城那里是好几条商路的中继点,若是资料属实,四皇子生母是木鹿城没落贵族的后裔,那么四皇子瞳孔异色就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傅子寒是没见过一蓝一黑这两种瞳色同时出现过,但是世界无奇不有,不能说你没见过就没有是吧,毕竟连穿越这么不科学的都存在了。   三皇子就算看过不少书,可他一来年纪小,二来从没有出过京城,所以他是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鬼魅眼睛颜色的人,真的,真的不是鬼?   这个时候,外面偷听的小家伙们也藏不住了,一窝蜂的跑进来,围在傅子寒身边,嚷着要看他画的那些异国人。   傅子寒对小孩子的耐心总是出奇的好,他将画的画稿归拢之后交给五皇子,让他领着弟弟妹妹们到一边儿去看,自己则继续跟三皇子聊天。虽然他觉得现在三皇子可能有点聊不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辆马车就来到新庄大门口。   赶车的是个老和尚,穿着旧僧衣,头上有受戒。   护卫一听是从护国寺赶来的,当即不敢怠慢,直接奔园子里去通告有来客。   傅子寒刚巧跟立文文昀一起沿着湖边在跑步,听到护卫来报,心道这消息传得忒快了些。让护卫好好的引着来客去会客院,又嘱咐立文跟文昀继续锻炼,他则快速回屋冲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出来见客。   清晨的园子里安静得很,皇子们所住的地方离这边还有些距离,他们基本要用过早饭之后才会出来活动,因此这个时间除了傅子寒一家,园子里没有其他人走动。   老和尚坐在左首,旁边坐了个身材跟傅子寒差不多的小和尚。   说是小和尚也不妥当,对方虽然着僧衣,但是头发还在,并且就算在室内,也依旧带着一顶有面纱遮挡的僧帽斗笠。   “这位就是四皇子吧?天气有点热,不舒服的话,就把斗笠取了吧。”   老和尚含笑点头,四皇子犹豫了片刻取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清秀但是很明显没多少血色的脸。   从年纪上来说,四皇子比三皇子小不到半岁,但是四皇子的身材比三皇子要壮一圈儿,那张脸比三皇子还漂亮,轮廓分明,带有很明显的异国血脉。   四皇子眼睛的蓝色并不是傅子寒曾见过的那种蓝,偏点墨蓝色,并且只在瞳孔的外圈能看到很明显的蓝色,说实话,不认真去看的话,其实看不太明显两只眼睛的区别。   “四皇子随着年岁渐长,眼睛的颜色也逐渐加深了。当年贫僧抱着他去护国寺的时候,他那只眼睛是跟天空一样的色泽。”   傅子寒认真的观察了下四皇子的眼睛,确定他是虹膜异色症。   “四皇子应该有西方的血统。皇子生母的祖上估计可能是从西方经过波斯到了木鹿城,而后木鹿城大乱,她家族才进入中原。”   四皇子的生母并非宫里嫔妃,是圣人当年出巡时无意中临幸的平民女子,在生下四皇子之后就难产而亡。但是那位女子眼睛也是黑色,所以在看到一只眼睛呈现蓝色的四皇子之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妖孽。   其实这不科学啊!傅子寒心想,大唐的时候便有了西方的土著漂洋过海来到中原,那个时候,大唐的长安城里,老外根本不值钱,他就不信来的人里面一个蓝眼睛的都没有。   所以,其实什么妖孽之类的,都是借口,真正让圣人软禁了四皇子的原因,怕是因为觉得这孩子有可能不是他的种,却又拉不下脸来印证。横竖皇家儿子不值钱,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次木鹿城的人要求他们将四皇子交出去,恐怕更是让圣人觉得这证实了四皇子不是他的亲骨肉。若非交出去就是打了他的脸,打了大宴朝的脸,圣人他绝对第一时间就把人丢过去了。更有可能是直接丢一具尸体过去!   但是傅子寒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后发现,这孩子的脸部轮廓虽然比其他皇子要立体一些,但是从局部的五官来看,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比如说,四皇子的眉毛跟大皇子五皇子就一模一样,连眉峰的比例和倒长的眉毛的位置都没差的。而鼻子更是一水儿的高挺。唯独不太像的地方,就是四皇子的嘴唇要薄一些,而且唇色浅淡,但不许人家这点朝着他.妈长?   总而言之,在傅子寒看来,这就是皇家出品的,骨子里都刻着一样的基因。   国师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他没办法解释四皇子眼睛的事情,这次前来找傅子寒,就是想要拜托他帮忙,给四皇子的眼睛颜色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其生母的缘故才出现的。   “其实这也好办。不光是我们大宴朝的人有这个传统,很多大家族都有记录族谱的传统,特别是那种流落在外的家族后裔,为了有朝一日认祖归宗,他们都会详细记载家族里子弟的信息。我们只要找到四皇子生母的族谱,就能证明一切。”   这个任务中涉及到木鹿城的那一部分,交付给了傅立文和冉明敏。而追溯四皇子生母在大宴的家族族人的任务,则由闻讯而来的大皇子主动接过去。   “他是我弟弟,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就是我弟弟,我有义务和责任保护他。”   二皇子跟三皇子各自翻白眼,心里唾弃的不要不要的,想吐槽他们怕不是父皇捡来的? 第108章 义气少年   国师回去的时候把四皇子给留下了!   傅子寒当时心里是着急的, 但是不敢表现在面上。   四皇子是个相当敏.感的人, 但是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错,傅子寒不可能让这个可怜的皇子感受到来自自己的刻意疏远。   一边让人去宫里禀报一声,一边给四皇子收拾了个小院子出来。这个院子跟其他皇子的没在一处, 而是在他夫妻跟立文的院子中间的那个原本只用来赏花的小院。   这个小院的房间不多,连仆佣所住的一共只五间房。可以说相当简陋了。但是在四皇子看来, 这却是他住过的最好的地方。   护国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老国师遵从的是清修戒律,一切的物质享受都不可能在护国寺里看到。就连寺庙后院给信众们暂住的厢房也是极其简单的,最多一家不超过四间房。所以护国寺也是高官显贵们最不喜欢去的地方。若非每年正月初一和菩萨诞辰需要虔诚的去上香外,其他时间都看不到多少人前往。   横竖护国寺的主要职能也是为皇家服务, 外加给信众们讲经传法, 利用住宿收钱这事儿护国寺的和尚们也十分排斥。   另外护国寺挣钱的地方就是每半年一次的庙会。这是个来钱的大头。要知道护国寺所在的那片区域纵横两条街坊都是庙产,收租子都足够和尚们躺着吃到老了。   四皇子在护国寺唯一不同的待遇就是他不用去干活。除他之外,便是老国师都需要每三日下田一日。   将四皇子隔离安顿下来之后,傅子寒跟他随意聊了聊,却发现这孩子除了佛经外再没有读过其他的书。梵文学得比汉字还好也是没有谁了。   傅子寒不知道圣人对四皇子是如何打算的,也不可能教导他什么, 只能搬来一摞游记让他看着玩。   四皇子从来没看过这类的书, 拿到之后就陷进去了, 几乎是不寝不食的看。负责照顾他的小厮不敢打搅他,直到发现送进去的两餐都没动过, 吓得都要哭了,跌跌撞撞的跑来找傅子寒, 一见到他就跪下去磕头。   傅子寒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管四皇子的身份如何,他不喜欢不爱惜自己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会去管对方身份如何,该责骂的就得责骂。   但是这也给他提了个醒。到底四皇子也是皇子身份,对他们这些官员来说或许不受宠的皇子连个平民都不如,但是对仆佣们来说,皇子这两个字就能让他们吓破胆。   想来想去,傅子寒最后只能请宋嬷嬷亲自去照顾四皇子。小厮也继续在院子里听候差遣,毕竟跑腿的事情总要人做的。   宋嬷嬷起先有点不太愿意,后来倒是同意了,却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说她有个好友的孩子没了双亲,一直在城外托孤所寄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给四皇子做个伴。   傅子寒很想拒绝。毕竟四皇子身份现在还有些尴尬,圣人若是想开了还好说,若是依然如鲠在喉的话,他私做主张让外人接触皇子,就是欺君的大罪。   宋嬷嬷也没催促傅子寒,就那么低眉垂眼的站在他面前。然而在衣袖的遮掩下,她的手指已经紧紧的绞在了一起。   “我能先见见这个孩子吗?”   傅子寒觉得宋嬷嬷帮了他家这么多,人家第一次提出请求就被拒绝的话,他都不好意思面对对方。   “当然可以。”宋嬷嬷微微松了口气,“那是让孩子来这边还是?”   “咱们直接过去看看他吧。”傅子寒对于托孤所了解不多,也想亲眼见见那里的环境,毕竟一个人的脾气性格和品德,跟所处的大环境是有一定关系的。   走水路很方便,直接在城外的百仁村下船,走个两百多米就到了托孤所。   最初的时候,托孤所建在城里,虽然是在外城,但也是在京城内。但是五年前一次托孤所的孤儿跟城内平民孩子的一场群架,死了好几个不说,连托孤所都被迫迁到城外。   唯一好点的是城外这边的村子除了接纳了托孤所的孩子外,还特意给他们开垦了两亩荒地出来,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去采买蔬菜了。而且托孤所大一点的孩子还能帮人洗衣做事挣点钱。   傅子寒跟宋嬷嬷过去的时候,托孤所正好在吃饭。这时间不早不晚的,换算下来差不多也就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   虽然傅子寒知道古时候很多农人都只吃两顿,但是下午那顿基本在四点多的样子,吃完过不了两个时辰就该睡觉了。而且早饭和晚饭之间也不是什么都不吃的。有条件的会吃点饼子就着汤水,没钱的也会弄点汤羹糊弄下肚子。   很显然托孤所没有中间这一顿,所以晚饭才会早一些,因为半大的孩子们饿不住。   傅子寒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晚膳就是一人一碗汤,里面飘了几点菜叶子,没有油花儿的清汤寡水,也就比井水多一点盐味。干食是一个巴掌大的硬饼子,掰碎了泡在热汤里吃的那种。   别以为这是羊肉泡馍,这些孩子只怕长这么大就没尝过羊肉是什么味道。   他们进去的时候,托孤所的大孩子们在帮着嬷嬷们分食,而小一点的孩子则一人抱着一只碗,艰难的掰着硬饼子。   “穿短麻布衣服那个就是婢说的孩子。”   听宋嬷嬷说起来,这孩子跟文昀差不多大,但是个头虽有那么高,人却瘦得让人心惊。可从那孩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愁苦和怨气。他眉目舒朗,眼神清明。看着他忙碌的给孩子们分食,汗水从额头滑落,却一直很好脾气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大气的人。   他中途就看到了宋嬷嬷,却没有急着过来,而是跟他们笑着点点头打招呼,等到事情做完了,才擦干净手走过来。   “嬷嬷您来了?这位先生是?”   “这是傅先生。专程过来看你的。”   少年有些好奇的看着傅子寒:“先生找小子何事?”   “听宋嬷嬷说你想要进学,但是找不到保人,所以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少年先是一喜,而后却又皱起眉头。   “暂时怕是不行了。”   “为何?”宋嬷嬷比较急切的开口,“你一直想要进学,如今傅先生愿意帮你,你……”   “嬷嬷别急,是这样的。”少年急急的打断宋嬷嬷的话,侧头看了眼旁边眼巴巴盯着他的几个小孩子,安抚的朝她们笑笑,才引着傅子寒跟宋嬷嬷来到门外,“托孤所现在人手不够,若是我离开了,剩下的阮嬷嬷和南大娘照顾不过来的。”   “以前不是还有几位嬷嬷和铁叔吗?”   “铁叔上半年赶车的时候伤了腿,一直在家将养,而其他几位嬷嬷……”少年抿了抿嘴,叹口气,“托孤所毕竟是得罪了城里那些人,嬷嬷她们也很为难。”   宋嬷嬷好似很生气的样子,胸口不停起伏。   “这事儿本就不是你们的错,是那些人没有口德,却偏偏怪罪到你们。”宋嬷嬷气急,转身想走,“我要去衙门告他们!”   “宋嬷嬷。”傅子寒先少年一步将宋嬷嬷拦下,“这事儿你给我好好说一说,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宋嬷嬷拍了拍额头,狠狠的。   “婢居然忘记了大人您,这事儿如果大人出面自然更好。”   事情其实很简单,孤儿嘛,不论哪个朝代都是容易被人欺负的对象。这次也不例外。   之前托孤所所处的地方是外城,人员构成很复杂,鱼龙混杂,连官府都头痛。所里有个女孩子去帮人洗衣服,结果被外城一个妇人的孩子差点推入河里淹死,原因就是她接了活,就让那妇人的活少了。   刚好少女被推下河的时候被所里其他孩子看到了,这下子托孤所的人就找上门讨要说法,结果被那妇人和她孩子一挑拨,外城的那些人就联合起来对付托孤所的人,加之当时混乱中死伤好几个,这下子就更不得了。最后还是府尹断案,各打一板,但责令托孤所搬出城去。   其实现在这个地方也是府尹帮忙找的,因为他们要是继续在外城,只怕死伤的人会更多。   然而生死之仇结下就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因为律法的缘故,城里那些人不能追出城外杀人,却能在城里找他们进城采买的人的麻烦。时间一长,托孤所的嬷嬷们也就扛不住了,离开的人一个接一个,到现在就剩下了无处可去的两位年纪大的老人家在照顾孩子们。   “说实话,铁叔的腿是不是真的翻车造成的,我们都不知道,但是铁叔不再来我们也能理解。现在是拜托村长帮忙采买,可要是我走了,就没有人做这些事了。”   傅子寒听完之后皱着眉在树下来回踱步。他是能帮忙找到府尹打个招呼,但是这治标不治本,一旦托孤所的人进城,还是会被排斥,就算人家抬价压货什么的,也足够托孤所喝一壶了。   可傅子寒也觉得自己不能放任不管。这些孤儿本就很可怜了,若是再不帮帮他们,迟早药丸。   然而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合适,这就值得考虑周详才能付之于行动。   “若是让你们再次搬离这里,你们可愿意?”   “搬离这里?回城还是更远?”少年眉头紧蹙,回城他是绝对不赞同的,但是再远一点的话,离开京城他们就不能收到官府的资助了,这么多孩子的生存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大人的意思是?”宋嬷嬷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傅子寒。 第109章 安置妥当   “圣人下旨修复傅家祖宅一事嬷嬷应该清楚, 在离傅家祖宅不远, 就是当年依附傅家而存在的小镇。我印象中小镇当年也是很繁华的,只是这么多年来无人管理,加之那边离傅家和白家太近, 所以现在荒败了不少。”   宋嬷嬷掐着手心,一字一顿:“老爷是想恢复那个小镇, 并让托孤所搬过去?”   “没错,那小镇虽然有镇长,但是管理依然归属京城府尹,一切事宜都不需要变动,只需前去将地址做个更改。那边入城是走十七坊, 跟这边的外城没有相通, 并且十七坊多是商户,没谁闲的无事去跟人作对。”   “若是这样,自然好。但是先生说那边荒败,可需要提前去收拾规整一下?”   托孤所的孩子们苦惯了,住得好坏对他们来说没有啥好计较的,只要能活下去, 生命不受威胁就行。   “不需要。那边虽然荒败, 但是自工部派遣匠人过去之后, 有很多商户也闻风而动跟了过去。傅家在小镇附近有一别院,位置不大, 以前是专供外面的管事掌柜的前去家主跟前禀事时临时居住,所以设施都很简单, 该有的也齐备。我看托孤所并没有太多的人,稍微挤一挤,住下没问题。”   宋嬷嬷知道傅子寒是在自谦,那地方就不可能比现在托孤所住的地方差的。想想当年的傅家,不敢说权倾朝野,那也是一流顶级的世家,他们家就算下人住的房子,搁平民那也是没法想的。更别说这庄园是供管事们住的,档次就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少年很高兴,眉眼间都是笑意,他搓着手,问傅子寒能不能把这个消息先跟阮嬷嬷和南大娘说一声。   傅子寒不阻止他,他也想知道那两位老妇人对再次搬迁有何意见。   过了没一会儿,两鬓花白,穿着靛蓝色土布衣裙的老妇人跟着少年出来,怯怯的对着傅子寒行礼之后,确认了少年跟她说的没有一点差错,她顿时神情一松,慈爱的看了眼少年。   “傅大人慈悲。”阮嬷嬷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早年守寡之后,就将所有的爱心都给了托孤所的孩子,“老身替他们向大人磕头。”   “可别。”傅子寒吓一跳,赶紧闪开,并伸手扶住阮嬷嬷。   到底人家年长,又是一心为了孩子们,傅子寒可没那么恬不知耻的敢受她一拜。   推托一番后,是少年替托孤所的所有人给傅子寒磕了个头,这个头傅子寒还是受下了。他不受也不行,门口那儿可挤了一堆萝卜头,他这边再推托,估计那边就要一拥而上了。   “你这两日先在这边帮忙收拾一下,到时候坐船过去。那边我会让人提前准备好。”   刚刚交代完,闻讯赶来的村长拦住了傅子寒。   这个托孤所是府尹大人亲自给找的,要搬走还得跟府尹大人说一声,否则对方怪罪下来,村长和里正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是自然,等会儿本官回去之后会亲手写一封信送至府尹大人处。这几日托孤所还请村长继续帮忙照看一番。”   村长和里正自然是不会得罪傅子寒,而且托孤所在这里其实对他们来说压力也不小,毕竟他们也要进城买卖东西,这几年为此也受了不少气,村人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是府尹亲自安排的,他们有气也不敢发。再说到底村人淳朴,对这些孤儿其实能宽容的还是很宽容了。   等回去之后,傅子寒一个人坐了会儿,心里总有点感觉不对劲。不是说他后悔帮助托孤所了,而是他潜意识中觉得宋嬷嬷在给他下套。至于这个套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想不出来。   “傅先生?傅先生?”门口有个小脑袋露出半张脸,看那僧衣颜色就知道是谁。   “四皇子,进来说话吧。”对四皇子露出个笑容,傅子寒坐到旁边的茶几边,烧水泡茶。   “傅先生,我想问问,这个是真的吗?”   四皇子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写的一个和尚西行去往天竺的游记。   别误会,这真不是西游记,跟唐玄奘也没有任何关系。是先帝时期的一位行僧因怀抱对经文的不解,想要学玄奘西行,从古丝绸之路出发,一路上的见闻记载。当然,这位行僧最后并没有到达他心目中的圣地天竺,而是到了木鹿城那里,就遇到木鹿城的动乱,最后跟随大宴的商队很艰难的回到中原。这本册子最远也就记载到木鹿城而已。   四皇子对这本游记有兴趣,也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生母就是来自木鹿城,对那里有种天然的向往。反正他在京城里也处境尴尬,若是有机会,他是真的想要出去看看。   争抢皇位什么的,他一点没有兴趣,若能选择,他想要像傅先生口中的那些旅人一般,走遍天下。   傅子寒也没走过这条路,他所有的见识都来自与当年看电视得到的那些咨询,还有就是这些年他翻阅典籍书册收集到的关于西域的一些资料记载。因为有老婆孩子,他不可能抛下一切,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程。   但就傅子寒的那些见识,应付一个孤陋寡闻的四皇子是绰绰有余了。现在他还小,就算圣人愿意放他出去,也不可能是现在。   不能教导四皇子军事政治方面的知识,但是经义和文学不受限制,所以傅子寒在知道他对这方面有兴趣之后,特意选出了很多人文文学方面的书籍给他,希望他能在看名人文章的同时,也学到做人处事的道理。   四皇子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可能是他生活的环境太单纯,所以他能专注的只做一件事。   傅子寒教导他的最初,还觉得这孩子恐怕被国师教傻了,但是几天之后这个想法就彻底改变了。他很聪明,读书天赋比立文强。就算是四门学堂里最擅长读书写文章的那几人,跟四皇子比较也只能算一般。   最恐怖的是四皇子的记忆力,他典型的过目不忘,短时间看了那么多书,你随意抽问,他都能跟你说出是什么书,那一章节里的内容。   这样的天赋反倒让傅子寒有点担心,怕圣人知道后会忌惮这孩子。   但是转头傅子寒就发现了这孩子的一个弱点。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归有弱点的孩子比完美的孩子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这个弱点就是四皇子他完全不懂迂回委婉,他太单纯太直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他的思维力,没有可能或许这样应该也行这一类的说法。而且他对书籍的专注是傅子寒都自认赶不上的。   赶在立文跟明敏离开之前,傅子寒现将托孤所迁到了祖宅旁边的小镇上。   因为傅子寒的请求,傅家祖宅的继承者是傅立文,这是上了户部的文书的。而旁边的小镇也归属在了傅家名下,是圣人对傅家亡者的歉意,也是对幸存者的补偿。   傅立文收下了,他不收不行,得让圣人安心,才有傅家存在下去并生活得很好的可能。   傅立文也很聪明,他直接将小镇委托给户部下面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有点类似后世的托管,而户部会派遣专人担任镇长,这位镇长就相当于职业经理人。   小镇的税收归国库,剩下的收益中有百分之十归到了圣人的私库,百分之五给了户部做管理费,剩下的才是归傅立文的收入。而这份收入是计入傅家的公账的,每年除了傅子寒和傅立文之外,还有户部的税收官员来共同查账,账本也都会封存至户部专门的小库房里。   对圣人这样安排,傅家父子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横竖这个都是平白得来的,就算圣人不给他们也只能看着,给了就是圣人的恩典。   说什么这是傅家一家老小的命换来的,傅子寒嗤之以鼻。   不管傅家到底是不是无辜,牵扯到夺嫡之争里面,就算死也是自找的。他身为傅家后人,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去怼天怼地。也别说他是什么圣母,他只是太清醒的知道,傅家的一切都在圣人手里握着,给什么都只能受着。这就是皇权社会的悲哀,反抗无能,只能躺下认命。   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傅子寒这几年也只求在压力下能尽量让家人活得开心一些,并坚决不参合势力派系的斗争。这样一来虽然升迁无望,但好歹他在圣人心里印象还算不错,只要他不作死,那就轻易不会死。   像何大人和文昀他爹文大人那样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宁愿外放出去做官,一方诸侯手握实权,只要不生反意,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留在京里只是多了个京官的名头,但实际上的日子一点不舒服不说,时刻还得提防来自同僚的背后插刀,也要防备不经意就着了道,成为派系的牺牲品。   这几日傅子寒借着身体不适和突击训练立文明敏的借口没去四门,不就是因为四门这几天一点不安静嘛。   “先生是说四门的夫子之间分成了两个派系?”   “也不是说两个派系,而是主战跟主和之争而已。”   说到底,还是附属诸国事件的后续,现在虽然被圣人强压下去,但是事态就如同冰下的熔岩,稍不注意就要喷发出来,会引发大概率的事故。   “皇后娘家那位小姐不是已经借口生病需要静养而被送到皇恩寺了么?”   “就是去了皇恩寺,才闹成这样的。”傅子寒摇头,对那个骄纵的女孩子一点好感皆无。 第110章 给你加把火   上次伤人事件都还没有平息, 这个女孩子若是聪明, 就该低调再低调。去皇恩寺养病已经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了。可这女孩子却认为这是在逼迫她,她不甘心生活在那样单调的环境中,还没出门就开始在家里又哭又闹, 还自残身体,御医都去了好几位。   后来在皇后的强制下虽然被送去了皇恩寺, 可听说皇恩寺的主持都少见的发怒了,对其父母说若是再在寺里瞎胡闹就让他们将人带回去。   皇恩寺是圣人的姑婆先帝的亲姑姑出家修行的地方,她老人家才离世不久,皇恩寺的盛宠还没淡去呢。皇后娘家想要以势压人估计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几日听人说皇后娘家父亲在联合大臣们想要以武服人。   跟皇后父亲的想法不同, 部分大臣觉得如果能用一个臣女去安抚属国, 这个交易完全能做。只是他们赞成是基于他们自家没有适龄的未婚女孩。   傅子寒是不赞成的,但是他也不希望就因为这事儿轻易的掀起战火。另外,他之前交给圣人的那份资料已经表明得很清楚,这就是一个套。那些属国使的是阳谋,就看大宴朝的应对了。   原本傅子寒带着家人避到新庄这边,就是想要避开这潭浑水, 然而, 皇后那位侄女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将矛头对准了傅子寒,说为何不让傅静姝去和亲。   人跟她解释了, 说傅静姝小姐已经许配了柳家公子,可她竟然说什么只是圣人下旨了而已, 又没有走定亲的流程,大不了圣人另外下旨让她和亲,给柳公子另配一门亲事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家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个建议居然还被人传了出去,然后还有人觉得很正确,这下子,傅子寒就呵呵了。   若是静姝没有定亲,这个和亲他会考虑,但是这个考虑是基于静姝的个人意愿来的。就像对那个女孩子,傅子寒是不愿意她被迫出嫁和亲的,也对圣人和友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而他就一个普通的夫子,大不了就是跟圣人关系还不错的夫子,能影响到圣人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他才不遗余力的想要从皇子们身上着手,利用皇子们的影响力来阻止这次的属国计谋。   但是他这样做居然还让其他人把战火引到他家人的身上,那就对不住了,他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就算官职低了些,他影响力可不弱。   傅子寒原本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千字文,想要通过卖惨哭惨将群众的焦点转移到皇后娘家的身上,但是在他即将付诸于行动的时候,宫里又来人了!   傅子寒冷哼了几声,非常的想要不管不顾出了气再说,但是这次宫里来的人除了传令的内侍外,还有若何。   “先生不必如此生气,这事儿皇后娘娘已经亲自下了懿旨,让她侄女要么出嫁,要么出家。”   这招够狠的,看得出娘娘也是个果断的人,能在宫里坐上高位的都不简单。   “国丈如何说?”   “不用管他如何说,静姝小姐的婚事是圣人亲自下旨的,那就谁都不能动。她哪来那么大的脸想要祸水东引。”若何也是十分不耻那小姐的做法,连带的对国丈一家也冷淡了许多,“这次来,除了夫人让婢跟先生说一声这事儿静观后续外,还想让婢问问那个托孤所的事情。先生是想将托孤所纳入傅家下面?”   “不用。那些都是可怜人,傅家帮助他们,也是做善事。另外,他们全部迁过去之后,小镇那边也能多点人气,有需求就有供给,这样一来,整个小镇才能活起来。”   傅子寒将托孤所搬过去也是一举数得,但是他奉行的是授人以渔,所以托孤所后面要怎么改善自身,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若何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那个少年的情况。   “若何你认识他?”   “我与他父亲相熟,但是您知道的,我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太过接近他,所以,还请先生帮忙照看几分。”   傅子寒笑着点头:“那孩子人品天赋都不错,等到事情安顿下来,我打算让他跟着四皇子一起读书。”   “跟着……四皇子?”若何猛然抬头,表情很一言难尽。   “怎么?你难道也认为四皇子有问题?”傅子寒蹙眉,“我跟你说啊若何,四皇子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国师对他的数年教导非常成功。他们俩应该合得来的。”   若何想要反对,却又没办法说出原因,没奈何,只能先应下,打算回去之后再想法办打消傅子寒这个恐怖的想法。   虽然圣人和皇后都说他们会解决这件事,但是傅子寒也不是个甘心忍气吞声的人。他不能明着来,就暗着干。   四门外那个最大的酒楼可是他儿砸的,他想要利用那个酒楼干点什么不要太容易。   “你们听说了么,酒楼那边新请了位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话本从来没听过。”   四门的学生平日里的空闲时间也不多,休沐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回家,稍微远一些的,半年一年回去一次都算勤于往返,还有些在求学期间根本就不回去,有假的时间也乐意跟同窗好友们出去游历。   而去酒楼喝酒听话本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能承受得起的消遣之一。   有人就奇怪了,说为何说书的不去茶楼,偏要跑酒楼来做生意。其实这也跟酒楼的经营理念相关。立文的这间酒楼可不是喝花酒的地方,都是文人喜欢聚集之地,喝的酒也偏风雅,什么桃花酒荷花酒菊花酒,配上那些精致典雅的酒具,再加上别处吃不到的下酒的小吃,这生意不用说书先生招揽人都好得不行。   更重要的是,这位说书先生说的话本不是那些市井百姓喜欢的恩怨情仇,而是迎合了文人的胃口,中间又间插了武人的勇猛情节,两边都能引起兴趣,又把握住了度,让两边都不会觉得对对方描写太多的各种演义。   猜都不用猜,这话本铁定是傅子寒提供的。他可是知道自家儿子当年干过什么,这会儿直接毫不脸红的将儿子的化名拿来用上。隋唐演义之类的简直写得溜溜溜。而在这故事中,他无缝植入了外戚干政这一情节,而且艺术性的夸大了干政的恶劣之处,还有那些高官衙内的蛮横凶残,让人听得是义愤填膺。   傅子寒也去听过两段,还没讲到外戚的地方,但是这故事的情节已经相当吸引人了。不仅是学子们爱去听,就是周围住的那些官员显贵们,没事儿也喜欢去坐一坐,听一段说书。   这个时候的说书先生讲述的方式,跟后世的评书有一点点相似,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说书先生后侧还有位拨单弦的艺人,在说书的过程中帮忙营造气氛。   这种方式傅子寒没有见过。他以前所见的,要不就直接是说话,一张桌子,一块醒神木,一把扇子就足矣。要不就是江南那边的弹唱。这种又说又弹又唱的方式,听上去很杂乱,但是习惯了之后却发现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在其中。   一壶荷花酒,一叠香豆素拼或者卤味杂盘,就能在这里混一下午,听说书先生讲一段风云变幻荡气回肠的故事。   京城里的那些高官们最初的时候还不稀罕来这边,到底是远了些,而且官员成天混在酒楼里,这不是摆明了想要被弹劾么?   但是越是不能来,就越是心痒痒的想要来。特别是那些低阶官员,没事儿的时候呼朋唤友过来喝个小酒,听一段演义,然后趁着微醺来一段自己的见解,这小日子过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掐死他。   讲了大概有半个月左右,故事开始涉及了外戚干政的内容,但是因为是承袭整个演义而来,不管你怎么分析,这些都是大概率发生的事情,而且历史也证明了的确有这些事发生,只不过影响并不如演义中的那么严重罢了。   可听的人不会去根据历史来分析哪里是夸大了,哪里是艺术的加工,他们只知道外戚干政就是个王八犊子干的事情。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话题被套上了国丈主战这方面来,又有人不确定的说,国丈主战还情有可原,但是纵容他家姑娘破坏别人的婚事,就为了替她出嫁这事儿,该不该算干政呢?   有人说不算,毕竟是女儿家的亲事,怎么能跟政治扯上关系。   但是也有人说,一般人家的姑娘的亲事那是私事不假,但是国丈家的姑娘可是被属国求娶的,这就是变相的和亲,怎么就不算政事了?   而且当事的另一位小姐,说的亲可是镇关大将军柳将军的公子。就为了自己不想嫁,便使坏要让柳家未来的少夫人替她出嫁,这岂止是不给傅先生面子,也是不给柳家面子吧?还是说,觉得傅家跟柳家都不能奈何她家?   此言论一出,沉默的不止主战主和两派的骨干,连中立派都开始思考国丈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第111章 不是病   国丈想干什么?国丈想要掐死那个作妖的蠢货!   一个大家族到了鼎盛风光的时候, 若说一点茬子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十根手指还有个长短呢, 更别说一个家族人那么多,不是每个人都一心为了家族的。比如这个作妖的女孩子,她天然就觉得她身体弱该受到全家的照顾和宠爱, 甚至还觉得姑姑是皇后,天下间的少女除了公主就她最尊贵了!   “父亲, 难道这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娇娇她身体不好,真要去皇恩寺的话……”   “那就出嫁。”国丈半阖眸子靠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他那个没什么头脑耳根子又软的儿子,儿子身边着急说话的是他儿媳妇秦氏。   这个秦氏,祖上也是大家族传下来的, 不过前朝覆亡的时候跟着衰败了, 他是觉着秦家底蕴还不错,也不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臭规矩才给儿子娶了秦家女,现在想想还真不如无才便是德呢,至少教不出那么无法无天的女儿来。   也幸好大孙女是跟着自家老婆子长大的,若不是老婆子身子骨不好,带一个就很吃力了, 这小的一个也不至于跟着她娘学得一肚子心眼又不长脑子。   国丈气归气, 也不能真就为此要了孙女的命, 但若是这个危机不解除,他们家恐怕时日无多。   圣人是心慈, 但是狠的时候也足够狠,他还真可能为了避免外戚干政而直接下杀手, 也或者,他那个外孙子就此跟皇位绝缘。   一个女儿,只能给家族锦上添花,但是一个九五之尊的外孙子,却能保三代平安富贵,如何取舍不言而喻,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到必须取舍的地步。国丈还想挣扎一下,看看有没有不用断臂求生的可能。   事实上,并没有人愿意给他太多机会翻盘。   柳老太爷一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国丈的对立面,但是文人打仗嘛,大家都知道是嘴仗而已,捋袖子来揍个两拳已经是非常奔放的了。   但是没人知道,柳大将军这个蛇精病是从哪里知道被严格控制的消息的,他放出了更加疯癫的柳夫人!   当国丈家的祖宅差点被一把火给烧了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所有人才惊觉柳夫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到了怀安。   国丈是怀安人,当地的大族,论实力绝非一个妇道人家能撼动的。怎奈这个妇道人家实力爆表,直接派了收下的军士上去将国丈家的族人连同仆从揍倒一路,而后将国丈家女眷回祖宅时居住的春园一把火给烧了,还浇了桐油上去!   国丈差点没气得一口老血喷出,结果还是在后院深居简出养病的老太太出来做主安抚族人的。   娇娇被第一时间送去皇恩寺带发修行,并且不给配一个侍女,所有的规矩都必须跟皇恩寺的比丘尼们一样遵行。   “老夫人,娇娇受不住的。”   秦氏跪倒哭泣。   “受不住也得受,敢做就要敢当,没道理你们母女做出的事情要族人帮你们承担后果。若不是大女出嫁在即,连你都该去皇恩寺好好修行一番的。”   老太太说话语速很慢,但是却让秦氏不敢再开口。她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帮女儿说两句话求个情。   “母亲,不如,让娇娇出嫁……”   “出什么嫁?你觉得还有哪个世家贵族敢娶她?就算送去和亲,你确定她的脾气不是去送死?”老太太把茶盏轻轻的搁在桌子上,一声脆响却让秦氏禁不住抖了抖。   “她去皇恩寺带发修行,等到过个一两年事情过去,还可以将人接回来,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招赘也行,许人也行,可不比现在硬杠着好?你们总想着皇后在宫里可以给你们撑腰,但你们怎么就没想过,皇后也是要圣人给撑腰的。娇娇竟然敢说出让圣人给傅柳两家另指婚的话,这是胆子大过天了吧?”   老太太斜睨了秦氏一眼,心里冷笑:这蠢妇一直觉得自己是前朝贵族,底蕴比自家深厚,就老是摆出一身的架子,这下子被柳家那疯女人打了一巴掌,可算是知道好歹了。   怀安城外的一座庄园里,身穿湖绿色长裙的女子斜倚在美人靠上,脚边跪坐了个女孩子给她仔细的捶腿。   “国丈家如何了?”   “夫人,小四儿回话了,那边没有伤人,只把园子给烧了。”捶腿的小姑娘顿了一下,眉头微蹙,“夫人,您这样帮那个姓傅的,人家可一点不领情呢,到现在都没有只言片语的感谢传来。”   “傻丫头。”女子温柔的笑起来,“他这样才是对的。疯的是我,若是他回应了,圣人就该担心了。”   收回腿,女子缓缓起身,在小姑娘的搀扶下出去房间,立于廊下。   “终于回来了,可惜,再也看不到花开。”女子的眼睛盯着前面,却无焦距,“过几日我们就回去吧。”   “夫人!”小姑娘嘟嘴,“您都还没去京城呢,干嘛着急回去?说好的来看少夫人呢。”   女子没吭声,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人却在出神。   “夫人,夫人,庄子外来了两架马车,说是给夫人送东西来的。”仆妇很疑惑,他们这次回来可没跟亲友们说过,一来就烧了怀安国丈家的园子,谁这么动作迅速的就备好礼了?更别说他们可是得罪了国丈,难道那些人不该远远避开吗?   女子回神,微微侧头:“哦,有人送礼?那就请进来吧。”   也没换衣服,就这间屋,来客被迎了进来。   “柳夫人,妹妹带着静姝给你请安来了。”   尹珂抱着小女儿,身后跟着静姝,后面是宋嬷嬷和一位乔姓医女。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跟在身边。   “你是?”只听声音,柳夫人完全陌生,但是静姝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不就她未来儿媳妇么。   “我是尹珂,静姝在我身边,抱着的这个小家伙是我小女儿。”尹珂一点没感觉到柳夫人口气中的冷淡,她兴致勃勃的拉着静姝坐到柳夫人对面,“静姝,这位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静姝落落大方的上前给柳夫人跪福请安,声音清脆,语气柔缓,既有小女孩的羞涩,又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端庄从容。   看到姐姐上前,小丫头也忍不住的哇啦啦的叫着,想要跟着过去。然而她还未满周岁,这里也不是家中特意布置过的地方,不可能让她下地乱爬。   “姨,漂,姨。”小丫头拍着胖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顺带还吐了几个泡泡出来。   柳夫人拉着静姝坐到自己身边,耳朵轻轻动了动,脸转向小丫头的方向。   “小丫头还没有周岁吧,会说话了?”   “妹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而且都说不清楚,不过她喜欢漂亮的人。”   “喜欢漂亮的人?好啊,这感情好,以后找个好看的女婿。”   静姝把妹妹抱过来,小丫头就一把抓住了柳夫人的手,一个“姨”字清楚明白响亮的蹦出来,然后她自个儿就呵呵的乐起来了。   “好可爱的小丫头。”   旁边的仆妇递过来一搁匣子,柳夫人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对鸽血红的手镯,还有一套金镶玉的长命锁加手腕铃。   “原本是打算到了京城给你们当见面礼的,没想到在这里就见到了。”   “之前博立就说你可能要回来,后来柳夫子也说你们往怀安过来了,正好我带着两个孩子陪师娘回同县,就赶着过来跟姐姐见一面。”   尹珂完全感觉不到异样,面对柳夫人的时候,跟面对童夫人差不多,态度自然得毫无挑剔之处。   “对了姐姐,博立说你这次是旧疾复发,才会回来休养,正巧前次娘娘给派了三位医女过来,乔医女最善调养,不若姐姐给她个机会,让她跟着你吧。”   伺候柳夫人的小丫头眼睛一瞪就想说话,却被柳夫人接过话头。   “我这不是病,是早些年伤心过度造成的。“柳夫人笑眯眯的道,内里含有一丝恶意。   “是啊,我听老爷说起过去的时候,也很伤心呢,不过还好,他没事儿,这就是最幸运的。”   柳夫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转瞬又笑着道:“当年他家出事的时候,我都想跟着去了,却不料被家人强行嫁给了博立他爹,这眼睛也是那时候瞎掉的。”   “没找大夫看看么?那得哭成啥样啊,你这么伤心,你爹娘都不心疼?”   卧擦!柳夫人有点内伤。   静姝低下头,看着妹妹的胖胳膊憋笑憋得难受。   “别管是病还是啥的,让乔医女帮你看看,正好也让她露一手,若是姐姐你能用上最好,用不上我就带着她回去好了。”   尹珂笑容很灿烂,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对。最后乔医女上来给柳夫人诊脉,好一会儿才蹙着细细的眉头轻声说出自己诊断的结果。   “柳夫人是郁结在心,而且,若是婢没诊错的话,夫人的眼睛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才看不到的。”   这话一出,室内的温度霎时低了好几度,柳夫人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差点跳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之前在边关也请了大夫诊断的,可没人说是中毒的缘故。”   “婢能肯定。而且这毒……”乔医女小心翼翼的看了柳夫人一眼,一狠心直接说了出来,“柳夫人应该是知道的,来自宫中。”   这天下若说什么地方最凶险,莫过于后宫。那里的女人们手段高明到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液层不出穷,若是真从宫里流出的毒,市井里的大夫诊不出还挺有可能。   “原来,真的是她……”柳夫人却笑了,从微笑到大笑,而后泪水滑落。 第112章 女人好麻烦   “夫人!”小女孩直接出手敲晕了柳夫人, 额头都泌出汗水了。   “怎么回事?”尹珂这才是真的傻眼了, 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如此果断,下手之利落,她从未见识过。   “柳夫人情绪太过激动的话, 会引发癔症。”乔医女拉过柳夫人的手再度把脉,“她一直郁结于心, 又受过重伤,脑部有淤血未散开,一旦情绪激动就会引发。”   小女孩本来是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们,但是听到乔医女说的那些话之后,她顿时眼巴巴的看着对方。   “我能力不够, 不足以让柳夫人的病情消除, 不过我可以施针让她能轻松一些。我擅长饮食调理,对柳夫人身体也有好处。不过若是想痊愈的话,最好是能请御医们来会诊。”   宫中的毒,自然是御医才能解决得了,她跟柳夫人透露这个,也是看在傅家待她相当友善的份上。说是让她照顾柳夫人, 若无意外的话, 基本上就是让柳家给她养老了。   像她这样的医女, 若是放话要出宫荣养,多的是世家延请, 根本不愁生计的。只是能有个友善的主家,自然更好。   她之前也有点排斥来柳大将军府, 但是傅子寒说服了她。柳大将军凶名在外,然而他手下的兵士没有一个不服他,他那么宠着的女人,虽然听起来很疯癫,但是她伤害了谁?没有是吧?既然如此,跟其他夫人有何区别?   在见到柳夫人之后,乔医女总算相信了什么叫传言害人。为什么明明有尹珂夫人这个前例在这里她还会被流言迷惑呢?乔医女正是因为有点惭愧于对柳夫人有偏见,所以才这么认真细致的帮她诊断来着。   “会诊的事情不若请夫人往宫里求个情?”   尹珂毫不犹豫的点头:“回去我就去求恩典。”   “不过,我们才烧了国丈家的园子,皇后不会介意?”   小女孩讪讪的开口,让以尹珂为首的一众人瞬间傻眼。   “要不,我回去问问老爷,他很聪明的,一定能想出办法。”尹珂对傅子寒有种盲目的信任,在她心里,自家夫君几乎可以说无所不能!   小女孩不太信任尹珂的话,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她还是先给大将军传个信回去,看看大将军作何打算再说好了。   柳夫人醒来的时候,天色不早,尹珂已经带着静姝和小女儿离开。留下了宋嬷嬷跟乔医女在这里帮忙照顾柳夫人。   宋嬷嬷主要是留下陪乔医女顺便跟柳夫人说说关于傅柳两家亲事的。   “夫人,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小女孩看到柳夫人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扑过去,跪坐在床边握住了柳夫人的手指。   “没有,我感觉……好像轻松了很多。”   “果然乔姐姐很有本事。她给夫人施针了,说对夫人有好处的。”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把柳夫人晕过去之后的事情巨细无遗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婢看那个尹夫人也不像传言里那么傻啊,就是心特粗了些。”   柳夫人没吭声,噙着一抹笑,听着小女孩的声音,思绪却飘回已经久远的过去。   “对了夫人,到底是谁给你下毒的?淼淼去杀了她!”   “小丫头说什么杀不杀的。”柳夫人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毒,应该是她死之前下的。”   柳夫人很明显不想再提那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小女孩淼淼嘟着嘴趴在床沿,就那么握着柳夫人的手指,像一只正在闹脾气的猫咪。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淼淼去开门,扑鼻而来的香气让小丫头的鼻子耸动了好几下,眼睛都亮了。   “乔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给夫人熬的粥,还有几牒厨娘做的小菜。你的饭菜搁在厨房里,你是现在去吃,还是等会儿?”   小丫头的身份像是侍女,但是看柳夫人对她的态度,又不像一般的侍女,乔医女初来乍到,不会轻易逾矩,但也不会放过释放自己善意的机会。   “我等夫人吃完再说。”   领着乔医女去了床边,将特制的小桌子放好,小丫头扶起柳夫人,伺候她用饭。   乔医女先给盛了汤,熬的时间不久,用的药材也不是最合适的,但是就算这样,也比不吃好。   柳夫人之前没有吃饭前喝汤的习惯,而且她一向吃的不多,总觉得喝一碗下去就不用吃了。   “夫人可以慢慢喝,这汤不多,上面没有油花,咸淡婢不知道合不合适,夫人可以说自己的喜好。”乔医女也在一边伺候着,主要是她得记录柳夫人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这些也是为她接下来准备膳食打基础。   原本以为喝了汤便吃不下东西,哪知道那一小碗汤下去,她觉得胃里暖洋洋的,似乎也有了些食欲,吃着饭菜也觉得香了不少。一餐吃下来竟然比平时要多三分之一的量。   乔医女拿出随身的本子将这些都记录下来,才收拾了东西退出房去。   “夫人觉得如何?”   “这位乔医女是个有本事的。傅子寒竟然舍得将她送给我,他对静姝还真是传言中的疼入心坎了。”   “这样不好么?”小丫头歪歪头,“大将军看了傅先生给少爷的那些东西,说如果少爷有傅先生的指导还做不出一点成绩出来,他就把少爷的腿打断,让他不用出去见人了。”   “是啊,博立有这么个老丈人是他的福气。”柳夫人伸出手揉了揉额角,“你去请了宋嬷嬷过来,就说我问她点事。你叫了她就去吃饭,不急着过来伺候。”   小丫头抿了会儿嘴才闷闷的应了声。   宋嬷嬷过来的时候还端着一盅酒。是春天的时候酿的,现在喝正好。   “乔医女说了,这酒度数不高,有行气活血的功效,夫人睡前喝一小杯最好。”   “这酒是你酿的?”   “不是,是我家小姐酿的,这次过来专门给您带了一坛子,差不多够喝到冬天。到时候还有其他的酒。”   “你家小姐倒是心灵手巧。”   “老爷教导得好。”宋嬷嬷答得坦然。   柳夫人噗嗤一笑:“别人家都是夫人教导得好,你家倒成了你老爷的功劳。”   “这是事实,便是我家夫人也说了,以后两位小少爷跟二小姐也要老爷亲自教导。”   相对无言的静默了一阵之后,柳夫人淡淡的开口:“陈渝没有死?宫里那位神秘的渝夫人就是她吧?”   “是。”这事儿没法否认,而且现在圣人也坐稳了位置,只要他不下旨,谁能对渝夫人动手?   “她果然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柳夫人哼笑一声,“我也不算无辜了,这毒虽然让我失明,但终归我还活着。”   宋嬷嬷轻声叹息:“二小姐那般做法,你为何还要帮她?”   “我只是看不惯陈渝那女人,一脸高贵端庄,结果呢,还不是跟了别人。”柳夫人摸索着给自己倒了酒,一口饮下,“那女人对我下手其实我猜到了,但是我没想到,这毒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你的主子也掺了一脚吧。”   “夫人没有。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但是没有便没有。这毒,原本是若何拿到的,是想要给白家那个毒妇点颜色看,结果不知为何被二小姐拿去,等若何发现药被掉包之后,赶过去已经晚了。”   宋嬷嬷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也是头痛不已。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二小姐是对你下手了,毕竟那毒是要人命的,而你当时的情况并不像中毒了。”   “是啊,我运气一向很好。”柳夫人微笑,“我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但是我猜到会有人对我下手,所以我本是打算偷跑去找傅子寒的,结果刚出城就被人掳走,而后从马上跌下来,伤了脑袋,又吐了血。估计也是那几口血救了我的命。但是没想到还有余毒没清。”   阴差阳错之下,柳夫人保住了性命,却付出了双眼做代价,谁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当时救了她的就是柳大将军。柳夫人的爹娘为了斩断女儿跟傅子寒之间的联系,短时间之内就给她定了亲,并在同年就将她嫁了出去。   柳大将军对她是真好,她清醒的时候也知道对方的好,但是她一犯病就跟疯癫了一般,死活闹着要回去找傅子寒。而柳大将军知道她有癔症,所以也纵容着她,除了不放她离开之外,其他能做的都为她做了。   “你若是治好了病,还要找我家老爷的麻烦吗?”   “我找他干什么?他对我能有我家大将军那么好?他能纵容着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又不傻。”   宋嬷嬷悄悄瘪嘴,傻是不傻,就是有点疯,让京城里的贵妇们闻之色变的也是没有其他人了。   “你这样说,是有办法治好我?”柳夫人问了一句,紧跟着又道,“我是忘记了,你那个主子现在可是圣人的心尖尖,要几个御医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只是,宋雨,你真的觉得你那个主子愿意救我?她就不怕我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傅子寒?”   “那么,你会说吗?”宋嬷嬷捏着手指,直视柳夫人,虽然对方看不到,但是她感官极其敏锐,相信感受得到自己的目光凝视。   “呵,你猜呢。”柳夫人笑得温婉,如千年的狐狸。 第113章 没蠢死你啊   回到自己家之后, 尹珂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静姝, 柳夫人好像跟传言中的不一样啊。”   “嗯,不过很正常啊,母亲不也如此?”静姝抱着小妹妹, 给她喂果子,抬头朝尹珂笑了笑。   不一样的地方多了, 神神秘秘的地方更多,但是静姝没感觉到柳夫人对她们有恶意。相反,倒是宋嬷嬷的感觉不太对劲,如果说这场戏里有反派的话,宋嬷嬷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然而现在的静姝跟一年前的静姝有了极大的不同, 首先就表现在城府深了很多, 没有确定的事情她不会轻易说出口。   尹珂想了想,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很干脆的丢到了一边。反正她男人说了,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不要去管,人家问话答不上就不要答,微笑就可以了, 实在不行, 就另起个话题。贵妇圈里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 除了修炼不到家的,都不会有人不识趣的追着问。   当然, 遇到那种较真的也不用管,大不了转身走人。   尹珂的运气不错, 她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便是有人想要为难她,也会有其他家的夫人帮忙解围。   今天遇到了柳夫人让她感觉有点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应对不好让静姝为难。   “母亲不要多想,静姝的日子是静姝自己过的,母亲只要开开心心就好。”静姝笑起来,抱着软软香香的妹妹亲了一口,“以后静姝出嫁了,母亲不想出去应酬就不用出去,横竖咱们家也不靠别人过活。”   尹珂轻轻的嗯了一声,眉目低垂,心情有点低落。   “母亲别伤心,静姝没有其他的意思。父亲是个单纯的人,母亲也不需要面对这些烦心事。等到妹妹大了,母亲那时候再去烦恼不迟。”   静姝之所以这样说,是怕她出嫁之后继母没有人帮着应对,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算计,到时候为难的就是她爹了。   母女俩在家说着话,到入夜才见到宋嬷嬷回来。   “柳夫人已经醒过来了,身体还好,不过乔医女说最好能请御医会诊。所以可能柳夫人会跟我们一起回京城。”   静姝看了尹珂一眼,转头问宋嬷嬷要不要自家父亲帮忙。   “应该用不上。之前是因为没诊断出来,现在都知道病因了,只需要柳家老太爷出面,外加大将军的功勋,请御医不成问题。”   宋嬷嬷没有透露渝夫人会帮忙,有些事情必须得瞒着傅子寒。   倒是孔师娘在知道柳夫人会跟她们一起回京之后,一个人默默的坐了很久。久到连尹珂这么迟钝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一起走吧。”   之后孔师娘还是找了个机会提醒了静姝一番,让她注意点宋嬷嬷这人。   远在京城的傅子寒也很头大。   圣人亲自来找了他,言语中对他安置四皇子这事儿微微有点埋怨之意。   傅子寒就不明白了,他这也是为了圣人才收留下四皇子的,若是换成其他人,傅子寒早就将人送到该去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亲自照管。   这份委屈直到某日吴典借公事跟他单独会面后才消除。   傅子寒没想到四皇子母亲家族竟然是木鹿城以前的城主,因内乱被迫逃亡至中原。   四皇子的生母其实都不是在木鹿城出生的,但是从小家里人就跟她讲有朝一日一定要找机会杀回去,夺回城主之位。   外邦不若中原这边看低女子,只要有能力,女子当高官的并不少见。   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起来的女子,自然是野心勃勃的类型。所以才有圣人一时不察,被那个看上去娇弱无依实际心机深沉的异邦女子算计的情况发生。   当然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圣人欲推还就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的生母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自己竟然死于难产,更没有想到拼死生下的儿子因为异瞳的缘故差点活不下来。   傅子寒听完吴典的解释之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四皇子。出生他没法选择,如何生活他也没法选择。   “既然如此,为何国师会将他送来我这里?”傅子寒感慨了老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心道,国师莫不是故意坑他?   “国师一向慈悲,他老人家给四皇子算过命理,说他与佛无缘,恐怕就是应在傅先生这里了。至于说到底要怎么做,先生可以慢慢考虑,横竖四皇子现在还年幼。”   不仅四皇子年幼,大皇子年纪也不大,立储这事儿圣人还不想急着进行,所以吴典才说傅子寒还有时间考虑。   不管怎么说,夺嫡这事儿四皇子没啥优势,他本人也不想掺合。傅子寒想着要不就保持现状,等到圣人立储之后,诸皇子都得去各自封地讨生活,到时候这些烦恼也就不是烦恼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傅子寒也就不再纠结于圣人的态度。总归他知道圣人没有想要四皇子去死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他产生觉得自己有人支持,可以参与竞争上位的想法而已。   既然自己已经收留了四皇子,如果再多掺和朝堂的事情,肯定是给自己找麻烦,傅子寒干脆连四门的教职都想辞掉,专心在家教导自己的几个学生,外加被托管的几位皇子公主。   说到这里,傅子寒对圣人的脑回路完全弄不懂。他既不想让他掺和进他儿子们的争斗中,又要把儿子们丢给他来看管,这不是自相矛盾么?神一般的操作让人脑筋都要打结。   傅子寒的辞职申请没被通过,反倒被文老先生拎去狠狠骂了一顿。   “你说你这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上去聪明机灵,结果呢?全是一包草!”   文老先生气得拍桌子:“国师那老狐狸是好惹的?几句话就让你把人给收下了,你就没想过要问问老夫再做决定?难道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不如你聪明,都没有人知道四皇子的眼睛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文老先生越说越生气,简直想把傅子寒的脑袋摁进水里让他清醒清醒。   你说你一收下就转身给他说一句能碍得了多大的事儿?偏不说,等到圣人生气了才知道不妥当,还心大的觉得不当这个夫子就没事了?怎么没被蠢死啊?气死他了! 第114章 就不是宅斗的料   这一年顺风顺水的惯了, 傅子寒还真没觉得自己捅了多大一个马蜂窝。直到被老师一顿骂之后, 才冷静下来。不说背脊上一背的冷汗,就额头上滑落的汗珠子都够他流一整年的了。   文老先生气得想揍人,但是最气的还是国师那老狐狸, 这不明摆着,他时日不多, 想祸水东移嘛。   既然知道对方在算计,文老先生不找回这个场子是不会罢休的。他直接让人驾车去了护国寺找老狐狸国师下棋。   至于为什么要下棋找回场子,那是因为国师这老狐狸就是个臭棋篓子,举国上下会下棋的人都知道。   场子找没找回,傅子寒没去关心, 因为尹珂来信, 说柳夫人要跟她们一起回京了!   收到信的时候,傅子寒正在煮茶,当时一惊,差点把茶案整个掀翻。   他印象中是没有柳夫人这个“痴心”女子的存在,但是所有人都说她爱他爱到疯魔,连傅子寒自己都不免深信不疑了。这大煞星突然就跟尹珂她们走到了一起, 还要回京城。总觉得京城这地界过年要热闹是了。   到底是亲家, 傅子寒不可能说避而不见。柳大将军无召不得私自回京, 但柳夫人没在这个限制内。她说身体不好,要回京来制冰, 你总不能说不让人家来吧?   不但要高高兴兴的迎接,还得鞍前马后的帮忙请大夫, 最后自家老婆女儿还得小心谨慎的照顾在侧,不然其他人有的是闲话要说。   柳夫人来京城自然住在柳家。   柳家的大宅不适合让她独自居住,却在内城边缘给她置办了一座宅子,三进的结构,连婢女带仆从都安排妥当了,只等人到就可。   柳夫人要来的消息,震惊的除了傅子寒外,还有当年的一些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陈家。   陈家现在别看偏安一隅,但是一直没有死心过想要重振家族的野望。   当年他们扳倒了傅家,却没能成功笑到最后。但是这一次,陈家的人却想要另辟蹊径,借助柳家来达到目的。   于是跟柳夫人同时进京的,还有陈家的三位小姐。   在风起云涌的背后,国丈家却是一片让人濒临崩溃的死寂。   秦氏没能护住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心里的恨意简直滔天蹈海,她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大女儿的身上,觉得是她在嫉妒二女儿,才让老太太毫不留情的将娇娇强行送去皇恩寺。   被母亲痛恨,被妹妹嫉妒,这一切对苒苒来说都不是问题,她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偏心,也早就对姐妹情深死心。最近她迷上了新出的画本,写的画的都是自古以来记载在册的巾帼英雄们。   苒苒很早就定了亲,但是一直到及笄,男方都没有来走完流程。祖母安慰她什么男方那边在专心备考,说什么要凭借自己的能力给她挣个诰命。苒苒一个字都不信。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她曾亲眼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婿跟亲妹在后院私会。   照说她应该很愤怒,很崩溃,就算想要杀了对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她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在听到祖母说陈家出名的三位才女要进京的消息后,苒苒也就微笑着弹了会儿琴,再无其他的表现。   她曾跟静姝在袁府的花会上见过一面,两人没有深交,但是她对傅静姝的感觉很好,直觉对方应该跟自己很有共同语言,但是可惜了,两家长辈没有交好,反而有些不虞,再加上妹子这神来一笔,她想要跟静姝成为闺蜜这辈子都不太可能。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弹完琴之后,苒苒亲笔写了一封信,让心腹丫头送去傅家,直接交到傅静姝的手上。   这边才刚回家,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收到苒苒的一封信,傅静姝犹豫了片刻,还是当着柳夫人的面,将信展开。   “陈家三位小姐?”傅静姝对这个家族完全不了解,也不太懂为何苒苒急冲冲的给自己送来这么一封信。   倒是柳夫人在听到傅静姝的话之后,嗤笑一声:“陈家还真是死性不改。这是想要趁我得罪了国丈家,给他家姑娘抢一份便宜呢。”   “夫人,我不太懂。”傅静姝没在柳夫人跟前不懂装懂,她到底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小姐,很多弯弯绕绕别说她了,就是当事人傅子寒都弄不明白,更不可能去指望完全是商人女出身的尹珂。   “这个陈家,跟你们傅家也有点关系。当年你大伯的未婚妻就是陈家的小姐。但是后来陈家二小姐傍上了高枝,做出了一件蠢事,让傅家遭受覆灭,自己也没有讨到好。”柳夫人三言两句就将当年的事情一语带过,“这陈家的三位小姐,应该就是陈老爷的填房那一脉的孙女,年纪跟你差不多大,老三要小一些,今年才十岁,不过据说是陈家三位小姐里面才名最盛的一位。”   柳夫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碗药膳,在淼淼的照顾下,斜靠着睡榻跟傅静姝说话。   “她们三来京城怕是冲着明年给皇子选妃而来的。总不能到时候才现抱佛脚,所以提前了这么早进京,就是想要给自家的姑娘造势。”   傅静姝这才知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虽然三皇子的年纪要小一岁,但是现在相看好,等大皇子的亲事定下,他也就到年纪了。   可问题是,陈家三小姐的年纪比五皇子大比三皇子小,正好处在中间很尴尬的阶段,这次过来恐怕除了皇子们,还想要趁机择个世家显贵的才俊当女婿吧。   “很有可能陈家也瞄准了你哥哥立文。”柳夫人突然投下一个□□,让傅静姝差点没回过神来。   “不,不太可能吧?”傅静姝结结巴巴道,“您说陈家当年陷害了傅家,我爹难道还能同意让我哥娶陈家的女子为妻?”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交换而已。”柳夫人神色有点倦倦的,“陈家当年害了傅家,但是这中间很曲折,最要命的是他家的大小姐跟傅家关系不一般,所以陈家完全可以借此以赎罪的名义请求你父亲同意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而这样的利益交换,最方便妥当的,就是姻亲关联了。”   傅静姝不自觉的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复杂,好费神,简直玩不转的样子。   柳夫人不知道傅静姝的小动作,然而她却能想象得出傅子寒教养出的女孩子根本就不是宅斗的料,哪怕有孔夫人教导,这根子上就弱了不止一点半点。 第115章 有点心虚   不管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怎么想, 柳夫人来了, 陈家的小姐们也来了。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国丈家率先对陈家释放出了善意。   柳夫人知道后,只嗤笑了声, 淡淡的说了句:国丈这些年已经被眼前的繁花迷了眼。   陈家是好相与的?这个家族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不值得费尽心力去踩, 却又时不时的让人膈应一把,总之连圣人和陈渝都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处理他们的时候,这家人又开始蹦跶了。   跟柳夫人的表情不同,陈渝知道陈家人到京城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几分。   “为什么他们总是学不乖呢?难道一定要我出手将他们都掐死才肯罢休?”头痛折磨得渝夫人情绪很不好, 若是此刻有外人看到她, 绝不会认为这个女人是善良的,淡然而美好的。   “何依舒那里情况如何了?”   若何跪坐在陈渝身边,帮她揉捏肩膀,闻言道:“柳夫人那边有人看着的,她这次过来似乎是真的只为了治病,大乔那儿传来的消息说她每日连门都不想出, 其他人的拜访也都推了, 只每三日静姝小姐过去能见到人。”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陈渝的口气放缓了几分:“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对静姝还不错。”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不过说到底, 子寒少爷跟她之间本来没有勾扯,若非那药, 实际上两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干系的。何依舒那人的城府又深,会着了二小姐的道,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想过。”   “你才是傻。当真以为她不知道?若是不知道,我那好妹妹的药下去,她早就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这毒到底是不是老二下的还两说呢。”   若何蹙眉:“总不能是她自己下的吧?当年弄到这药可非了婢不少功夫,若不是二小姐下的,她哪里来的这个药?”   这也是陈渝想不明白的地方。   当年弄到这个秘药本来就是给她那个继妹下的套,但是没想到中招的是柳夫人,她们还以为当年陈渝那继妹的药没派上用场呢。可若是真的,这下毒的人功夫真高,能让柳夫人伤了眼睛却与性命无碍,还能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怕是连若何都做不到这么完美。难道当年除了她们几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窥视?   这也不是不可能,那场夺嫡之战虽然没有以往历史上的那么惊心动魄,但是自古涉及到争夺皇位的历史,就没有一桩是能够不见血的。   傅家以人命终止了这场还没蔓延开就被迫终止的夺嫡大战,虽然笑到最后的是圣人,可是当年在先帝眼中,圣人根本一点地位权重都没有,若不是先帝看好的几个儿子因为涉及到傅家的事情全数折了进去,也轮不到圣人上位。   “若何,我总觉得傅家的覆灭没有这么简单。”这个念头缠绕在陈渝的心里十几年了,但是她无论怎么推算,都得不出不同的答案。   “还有子寒的记忆缺失也是奇怪,怎么就偏偏少了这一段的记忆?感觉上就像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表象。”   “但是婢也亲自看过,还有那位也看过,确认子寒少爷是真的不知道。”   陈渝挥挥手让若何停下,她撑着头起身,来到花园边坐下。   “我知道子寒没有问题,我也没有怀疑他。我只是觉得,恐怕子寒的失忆也是人为造成的,而且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   “那……”若何不解,真要是背后那人有这么多的算计,这十几年来的风平浪静算什么事儿?   “傻丫头,若真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所图只怕不小,所以你觉得这十年风平浪静,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早就风起云涌了。而且你不觉得吗?陈家的人进京之后,这京城的局面,跟十几年前何其相似!”   若何这会儿才警醒过来。不错,当年所有的事件亲历者都回到了京城,而他们的下一代也成长到当年那几人的年纪了,事情的节点或许就在这里,当所有人就位之后,再一次上演当年被戛然而止的那场大戏的后半场。   傅子寒将自己关在新庄足有小半月没出来跟人见面。他最近很忙,忙着编纂那本《声律启蒙》,还有他默写出来的《三字经》、《千字文》等等。   其实本朝也有《三字经》跟《千字文》,但是大宴虽然不禁止从平民中选拔人才,到底平民接触的书册还是少了些。   在城镇中,孩子们启蒙多用的《三字经》和《百家姓》,《千字文》都是读完前两本之后,夫子觉得你是个读书的料,才会让你继续学习。所以三、百、千的普及率并不算高。   还有些家族族学,他们连三字经都不学,一来就是百家姓,而后就开始正常的读书。所以别看着他们似乎读的书很高大上,但实际这部分的孩子是被揠苗助长了的,读到蒙学的阶段就相当的痛苦,成材率不高,只是优秀率稍微强一点。   傅子寒关门闭户埋头默书的根本缘由是他已经察觉到“京城居,大不易”了,这家伙想要找机会跑路。   跑路不代表要丢下所有的一切,毕竟傅家的根基还在这里,他不仅要给儿子留退路,还得给女儿留门脸。   所以傅子寒都想好了,他要利用每五年一次的天下书院大比的机会,出京去浪!   明年春天之后,大比就要开始了,一年的时间可以给自己造势,然后后年春闱之后就是一决胜负的时间。   傅子寒对最后的名次名声什么的并不看重,他只是想要离开京城而已。这是他对危险即将来临的直觉!   他现在还没想好是往凉州走,还是往闽南去。   同县那边暂不能待,离京城太近,而且隶属中原就容易被规矩束缚。凉州和闽南都在边关,民风彪悍且自由,虽危险性要大一些,但是只要不生战乱,那些恶徒对夫子还算是友好的。   并且最重要的是,柳夫人都到了京城,看得出对静姝并无不满意的地方,等明年大比完,博立差不多也可以来下聘了,到时候流程走快一点,小两口就能远离这边,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傅子寒有了计划,就一门心思干劲儿十足的着手准备着。   别人问起他为何成天不出门,他就说在默书,其他人总不能说你别弄了对吧?这样既可以避开旁人的拉拢,又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充足的准备和应对,计划简直完美!   他弄这些书册,除了自用之外,给童胖子和博立那里也送了一份过去。   蒙书两人都能弄到,可如此系统循序渐进的书册,傅子寒这个专家弄出来的,总比那些为了糊口才勉强充当夫子的人弄的要强。   傅静姝自父亲那里拿到三字经之后,只觉得读来朗朗上口,因此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给弟弟妹妹读上一段。   两个弟弟里面,小弟弟记忆力最强,而且喜欢听姐姐读书。一旦静姝开始给他们读书,这孩子就会乖乖的坐在静姝身边,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小.嘴巴跟着一动一动的,虽然说不出有意义的字音来,可咿呀呀的总像是在跟着姐姐读书一般。   另一个弟弟就调皮得多,根本坐不住,听一会儿就想起来去玩,连带小丫头也摇摇晃晃的跟着爬开去。   方夫人来过几次,见到三少爷的小模样,喜欢得不得了,她直接让傅子寒给她了一套“三百千”,说是给未来的孙子准备的。   除开三百千和声律启蒙外,傅子寒还打算默出《增广贤文》和《幼学琼林》这两本儿童启蒙书籍。   他那个时候就有句老话是在说这两本书的:学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会读书。   但是《增广贤文》跟《幼学琼林》都是他那个世界明朝才成型的书册,这会儿大宴朝虽然有类似的,可没有成系统,零散都不说了,很多东西还相互矛盾。所以傅子寒除了默写这两本书之外,还得根据现实的情况对这两本书上的典故跟道理进行筛选增减,这个工程很不简单,傅子寒都觉得在明年大比之前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是不管如何,他现在开始弄,只要有了一定的成果,他就能向圣人和老师交差了。   三百千只是修订,到腊月之前就全部完稿。   傅子寒将之送到了老师那里请求文老先生掌眼审核,连同三百千送过去的还有他弄了一卷出来的《幼学琼林》。   《幼学》的第一卷 是关于天文、地舆、岁时、朝廷、文臣、武职这几个方面的内容。从“混沌初开,乾坤始奠”起,至“自古英雄,难以枚举;欲详将略,须读武经”止。利用真实的典籍典故,将要讲述的内容十分贴切具体的表达出来。让孩子们能很清楚明白的理解这个世界乃至社会的构成。   除了文章内容,傅子寒还对里面出现的一些少见的名词和现象,还有具体的事例进行了批注解释。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因为理解的缘故,读者跟作者之间出现认知偏差。   当然,他自觉不是圣贤,肯定有不服众的地方,这就需要更有名气地位的大儒进行修正和注解了。   对傅子寒来说,自己的老师就是当仁不让的注解者!   而文先生在收到这份手稿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没坐住。若非太过紧张这薄薄的一册书稿,他差点就要拍案而起,逼着傅子寒赶紧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 第116章 开了先河   之前就说过, 这种启蒙书册不是没有, 但是绝对没有这么系统。   世家大族还好点,他们传承久远,族内有不少文人, 流传下来的书册典籍简繁难易都有,加上还有举人进士等教导族内子弟, 在作诗写文说话方面都有人可以求教。   但是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能系统的学完三百千都算好的,教导常识和说话的书籍根本就没有,所以《幼学》一出来,终身专注于教书育人的文老先生就察觉到这本书的可贵之处。   傅子寒面对老师的询问, 不敢说是他自个儿的功劳, 将之归结在自己游走在外的那十几年的时间里,参考了诸多夫子的教学,再加上已故老丈人的见识,最后经过自己的总结加工才弄出来这么一本书。   在这本书的扉页,他做序的时候就将这本书的来历做了如上解释。他自己的名字只挂在编纂人的后面,而且校正也是打的老师的招牌。   文老先生很认真的读了第一卷 , 并在傅子寒的批注下面加上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完了之后, 还直接将原稿让文昀抄写了两遍,送到太傅和国子监祭酒那里请斧正。   而柳老太爷那儿是让傅子寒亲自送去的。毕竟他跟柳家结亲, 再不喜欢柳老太爷的做事态度,该有的礼貌还得有, 这书只能由傅子寒送过去,才是对柳老太爷的尊重。   柳家的书房里,柳老太爷看书的速度比文先生要快,而且关注点也不同。   “子寒是想借这本书参加明年的书院大比?”   傅子寒都愣住了,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想法,连文老先生都不知道他想要参加书院大比,可柳老太爷怎么一看他编的书就能猜中?果然醉心仕途跟单纯做学问的就是不一样。   “是不是很好奇?”柳老太爷捋胡须,斜睨了傅子寒一眼,满意的看着他傻愣的模样,“你老师那人就是太死板,他自个儿做学问有了名声,就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样,安安静静的做学问就好。但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还有家人后代也要照顾,这清贵是清贵的,吃不饱穿不暖的,谁还能安心去做学问?”   他跟文老先生就是观点太不相同,而且柳老太爷觉得文老先生这人自己安贫乐道就行了,为嘛非要其他人和他一样?当年两人闹得鸡犬不宁,就是为了某位两人都看好的苗子,想要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长,结果弄到后来,那人没抗得过两老,反倒先去了。为了这事儿,外加其他的各种纠葛,文老先生每次看到柳老太爷就想发飙。   柳老太爷其实也承认自己有些功利,但是他的想法是,你享受了就得有相应的付出,没有理由让别人承担你该付出的而你坐享名利,是以他在身居高位后,往家族里也划拉了不少资源,得罪和打压了不少不远跟他同流的年轻人。   傅子寒不能说柳老太爷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因为在他的立场肯定不赞同,但是在柳老太爷的那个派系的人来看,这太正确不过了。   但是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傅子寒若非女儿的亲事说到了柳家头上,他也是宁愿敬而远之的。   柳老太爷也知道这点,平时跟傅子寒之间的交流极少,但是一旦傅子寒需要帮助,他会主动的提供自己能提供的便利,但是需要傅子寒为他做点事的时候,卖人也卖得毫不客气。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柳老太爷还是没太过分,只希望傅子寒在编撰这本书的时候,能捎带着提提他儿子。   这一点其实傅子寒能理解也能接受,就跟后世那些挂名的编委差不多,人家不需要你分薄利益,只需要挂个名,算点资历好混个前程而已。   当然,傅子寒既然答应了给柳家一个名头,也不会拉下文家师兄。   不管怎么说,文老先生不肯占傅子寒这个便宜,傅子寒却不会那么不懂做人。文师兄跟何大人都在编委之列,这也开创了先河,以后那些出书的,也会借用这个名头,请一些大佬帮忙审稿。   大佬们自己不图名不图利了,但是他们的后人却需要名气和权利来维持家族的兴盛,所以这种挂名的编委在之后的时间里,风靡一时,也算是傅子寒给开了先河了。   傅子寒控制着编撰《幼学琼林》的速度,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将所有的内容编写完成。后面有些内容还有增减删改,但总的来说,跟他背诵的版本有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相同。之所以用这么多的时间,也正是最后这百分之十需要他耗费脑力。   等到书册编撰完毕之后,文老先生跟柳太爷他们的校正和批注也几乎同时完成。这集合了当时好几位大儒的书籍在腊月之前正式成书,只需要雕版刻印便可销售。   书坊傅子寒自家就有,雕版刻印的速度极快,短短四天,城内和四门外商业街的书肆就摆上了这本书。   傅子寒还特意让女儿帮忙画了好几副POP的广告画,蒙童读书的图特别萌,上面《幼学琼林》四个字是傅子寒亲手书写的。画页的下方还用颜料写出了文老先生等几位大儒的名字,特别顾问是国子监祭酒大人。不看别的,就这广告画就让人觉得这书特别的高大上。   宫里自然也有,圣人熬夜看完了这本书。初读还不觉得有太多感觉,细读之后就发现这简直是蒙童对认识这个社会和天文地理最直接的通道,有了这本书打基础,等到日后再学四书五经的时候,理解上要轻松得多。   刊印的第一批书册,傅子寒直接往宫里送了十本,好几位娘娘都拿到手了,不管她们是否认可傅子寒这个人,对于这本书全都一致好评。   翰林院以前的同僚,还有工部的那些同僚,都来支持了一把,不说多的,每人一本,外加喝酒喝茶时小小的推荐一句,这影响力扩大得那是相当厉害。   当然,就跟钱都不是人人爱一般,也有人觉得傅子寒是沽名钓誉,编撰的这本书简直就是狗屁不通翔一样的存在。可这些人毕竟少数,而且也不是特别有名气的文人大家,有眼睛的会自己看,有耳朵也能自己听,这话实不实在,酸不酸,多想一想就能明白。   这幸亏是傅立文已经离开京城了,若是还在,恐怕他又要因为父亲的此举而疲于应付提亲的人了。   立文躲开了,然而静姝却避无可避,毕竟尹珂对应付贵妇们比较苦手,每次不能推却的宴会邀请,她只能带着静姝一起去。而且这些因为她丈夫大出风头而非要邀请她过去的宴会,举办者都是身份显贵的,推却只能得罪人。   前几次还好,大家还悠着来,到了书册售卖脱销之后,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妇人们几乎就跟疯了似的,想要让尹珂替傅子寒答应拉她们的男人一起。甚至还有几位劝说不成,差点直接上演威逼的戏码。   最后还是柳夫人替她们出的主意,直接装病!反正尹珂的脑袋不好是事实,她直接说头痛,彻夜难眠什么的,拿两个晚上熬一熬,然后傅子寒出面请御医,这诊断结果一传出去,自然有人帮尹珂找源头。   这么来了两次之后,连圣人都怒了,在朝廷的小朝会上大骂那几家的男人,其中一次更是指着脸发脾气,吓得那家的当家人差点腿软得出不了宫门。   这之后才可算是消停了。   但是傅子寒并没能轻松太久,因他的这番著书的举动,让圣人觉得他想辞去四门的教职完全就是瞎胡闹,不但不给他请辞的机会,还专门将他叫进宫好好念叨了一顿。   “圣人明鉴,臣并没有再次提出请辞啊,上次说了一句,老师将我狠狠责骂了一通,现在我不是已经老老实实的回四门去教书了么,为什么还要责骂我?”   傅子寒不乐意了,觉得圣人这次简直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刻意责骂他的,他也是有情绪的好不?   圣人被顶撞了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的指了指他,赌气的把傅子寒面前的肘皮冻给端到自己面前,不让他下筷子。   傅子寒直勾勾的看着圣人,两只眼睛左边写“幼”右边写“稚”,满脸都是嫌弃。   吴典在旁边伺候着,愣是像没看见傅子寒的无礼一般,还帮着圣人把绿色的草全部端到傅子寒面前,不给他一点肉吃!   傅子寒哼了一声,直接吩咐小内侍去御膳房端一只红泥小炉过来,还有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一只碗面大小的小铜锅。烧热了之后,筷子夹着一片肥肉在锅里抹过,滋滋的声响下,油脂留下一层油膜,而后傅子寒用木勺舀了一勺子蛋液,趁着单面还没凝固,又将剁碎的菜末合着熬过的油渣撒到蛋液上,再刷一层甜面酱,搁两根切成丝的胡瓜丝一裹,趁热就这么咬了一口,蛋饼和菜末的香气瞬间就俘虏了圣人。   之后基本就没傅子寒啥事儿了,圣人直接让吴典接过了傅子寒手上的东西,一口接一口就没停过。   其实傅子寒进宫受训之前就有吴典过来暗示过他,圣人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脾气忒大,让傅子寒自个儿小心点。   傅子寒让宋嬷嬷找机会问了陈渝后,才做了这样的准备,也是让圣人乐呵乐呵,给自己在圣人心里加点分。 第117章 陈家的横入   然而高兴不过两天, 圣人在大朝会上暴怒, 差点下令斩了闽南知府。   “席家小姐被杀?”傅子寒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背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席家那位小姐虽然不是嫡出,不过也是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 送去和亲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底是谁会对她下手?”   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傅子寒整宿没睡,第二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问责一路上所经过的地方行政负责人。他没有实权, 但是有文名, 特别是经过《幼学琼林》这本书加持之后,在贵族和普通人之间都有了一定的地位,至少人家说起他的名字也知道是哪位大神。   第二日才知道,除了席家的小姐外,还有两家的小姐也受到了袭击。其中有一位小姐本身就是高手,家学渊源, 还擒下了来犯的贼人。   跟随她而去的家仆中就有精通审讯的人员, 一番折腾之后, 那人终于吐露实话,说他们是收了百越人的钱, 特意过来袭杀和亲新娘的。   这话一出,朝野内外都震怒, 在京城里求学的属国的年轻人们都被立刻监控起来,不许随意进出京城和西门学堂。还有他们带来的随行人员也被强行接受了盘查。   一查还真查出来不少问题。至少好几个小国的公子就暗示了大宴朝的人,他们被胁迫了。   傅子寒之前就是强烈反对和亲的人之一,后来事情成了定局 ,他也无可奈何,但是从席小姐被杀开始,傅子寒就陷入到一种异常愤怒的情绪中。他一连发了数篇文章,从问责地方官员的防护,到质问那些主张嫁人保平安的官员是否尸位素餐。反正他的文章一出,文人圈子里都沸腾了,跟着他发声的不少,也有不少人反驳他,认为用几个女子就能维持和平,这买卖特别合算。   傅子寒很想破口大骂,强行忍住了。他忍住了,但另外一些人可忍不住,于是乎,那六七天的时间里,整个京城的气氛陡然升温,街头巷尾都能看到一言不合捋起袖子就开干的年轻人,一边打架还一边之乎者也的跟对方辩论,这操作也是很SAO了。   傅子寒正被自己的热血感动得想要振臂一呼的时候,柳家送来密信。   “这是柳夫人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傅子寒对着送信来的人问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但若是大将军的意思的话,恐怕圣人会事后清算。”   再说是天高皇帝远,那也有个底线的,本来柳大将军就有点功高震主的感觉,之前是因为两口子都疯癫,圣人觉得他们有弱点,才没卸磨杀驴。这次真要是柳大将军主动出击,圣人在战时不会说什么,战后可就难说了。   “大将军也知道这点,所以夫人才说请先生帮个忙,找个名头挑起这事儿来。”   傅子寒没敢立刻答应,在这个关头,他说再多,威胁性都不大,但是要真动手的话,就必须仔细谋划,确定能一击必中才行。   “你回去跟你家夫人说,这事儿暂时别急,快则年前,慢则年后不出正月,在下必然会找到一个机会的。”   送信的人有点不甘心,但是看傅子寒的表情不像是想跟他继续的样子,只能去回了夫人。在回话的时候,不免掺杂了些个人的看法,觉得傅子寒就是个打嘴仗的家伙。   但是柳夫人不一样,她让人立马送信过去,按住大将军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傅先生既然给出了时间,那说明他心里有了成算,不然只需推脱两句就好了。横竖这都进入腊月了,离正月底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打仗之前要备齐军饷粮草,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除非拉出去不吃不喝,但是你们觉得这可能?”   柳夫人没发病的时候,一个人就足以压制大将军的幕僚团了,再加上她是枕边人的身份,大将军在大部分时候都会听从她的建议。   傅子寒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他早前就对和亲这事儿特别的反感,现在出了事儿,居然还有人说换个女子继续来着。傅静姝幸好是许了人家,不然那些人把主意打到静姝的头上,他肯定直接跟对方撕到底。   其实国丈家那事儿他原本没有多生气,毕竟他也能体谅国丈不想讲孙女送去和亲的心情。但是对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拒绝,却偏偏想要祸水东引,还想使手段将静姝推出去,这才让傅子寒怒上心头,也让柳夫人大发雌威。   而这次事情过后,朝外还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说百越之所以让人杀了那些和亲女子,就是因为国丈为了不送自己家的女孩子去和亲,宁愿假出家,这才惹怒了百越。为了平息百越的怒气,也为了其他和亲女子的安危,国丈家应该主动的送他家小姐去百越什么的。   这简直是滑稽到极点的言论,可偏偏还有很多人赞同。   倒不是说那些人就真的是觉得应该和亲,而是故意给国丈家难堪罢了。   圣人也心知肚明,并且内心明白这跟皇后无关,可到底是被那些人的言论给影响到了,看到皇后就觉得各种不顺眼。所以皇后几乎快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圣人,连带她的亲儿子也有些失宠的倾向。   就在这个关头上,陈家的三位小姐进京了。   她们进京本来是无声无息的,但是在陈家小姐进京后的第三天,就传出一篇文章,据说是陈家三小姐写的。   文章里面列举了很多女子做出的贡献和牺牲,最主要的思想就是劝说世家的女孩子们要勇于站出来,为了大宴朝牺牲自己未来的幸福是不可怕的,是会被传颂千古的。   那些主张和亲的人一看就乐了,说连女子们自己都是这么想的,那还用争辩什么,嫁就是了啊。   陈三小姐一时间在京城里的名气可大,好些浪荡些的文人还说她是巾帼英雄什么的,说她是女子的典范。   “这是个煞笔吧?”傅子寒也看到了所谓的陈三小姐的文章,通篇都是写的古往今来为了稳定边疆而去和亲的女子们的故事,并且淡化了她们的悲惨,强调了她们的勇敢。   傅子寒原本就知道一些关于陈家的事情,这几年没去找对方的麻烦就已经是很大度的了,也是看在陈渝的面子上,不好太过报复。但是这么目的性极强的言论,傅子寒看着就很气愤,所以他很直接而干脆的上书圣人,推荐陈家三位小姐去和亲。   陈三小姐年纪小没关系啊,百越那边也有年幼的公子,大家多处几年培养下感情就好了么。   他上书中说,既然陈家小姐如此勇于牺牲,那不如成全她,并且其他家的小姐都不如陈家的小姐有勇有谋,与其过去受欺负而不敢吭声,不如让智勇双全的陈家小姐出马,用她们的美貌和智慧去征服属国。   论言辞华丽,傅子寒纯心要卖弄的话,绝对比陈家小姐厉害。通篇的锦绣之词将陈家的小姐们捧得高高的,还再三谢过陈家的大义。   这上书的内容一传出去,陈家背后策划这事儿的人简直傻了。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因为看准了现在反对派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就算他们赞成,对最后的结果也毫无影响。但谁知道傅子寒根本不照常理来行事,说变脸就变脸,第一个支持陈家小姐去和亲的就是他,简直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但是朝中的人还是有明白的,一看就知道傅子寒这是故意在恶心陈家,也是在报当年陈家落井下石之仇。   那些人还不知道傅家当初获罪是因为陈家在里面搞了事儿的,只以为陈家在傅家出现危机的时候顺势踩了一脚。但是别人不知道,陈家人自己是知道的。   他们知道但是不担心,因为在外人看来,傅子寒就是个四门的夫子,哪怕圣人比较器重他,可给与的官职官衔并不高,能这样对他,恐怕是念在当年傅家的情面上而已。   所以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陈家走了这么一步臭棋,直接被傅子寒将了一军。   文老先生问傅子寒这样做值得吗?对他名声可是有损的。   但傅子寒无所谓,他要的从来不是虚名。若是不能给自己家人和亲朋好友撑腰说话,这个名声有没有有屁的个关系啊。要名声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为了说的话有分量,让人不能不重视吗?   在那份上书中,傅子寒很清楚明白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他依然反对和亲,但是不拒绝陈家主动的牺牲。正好其他家的小姐不愿意去,而陈家的小姐认为这是一件好事,那么你行你上,最后的结果全员欢喜,圣人也不用再烦心平衡利益了,多好的事情啊!   圣人其实也腻歪陈家的不要脸,他倒是没有像傅子寒那么直接,但是也说让陈家自己选两个女孩子准备去和亲吧。除了百越还有其他属国,特别是西域那边的一些国家也盯着的,这正是陈家为国奉献的机会。   君臣二人干脆利落的“成全”了陈家想要找到机会发展壮大家族的野心,至于他们能不能利用和亲公主的身份实现自己的目的,这就要看他们的手段到底是不是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优秀了。 第118章 多事之冬   圣人的旨意一下, 陈家顿时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他们家的夫人招找人想递消息进宫求见陈渝, 连找好几位都被推拒了,最后还是求到了方夫人那里才得以如愿   方夫人也不是好心帮忙,她可是狠狠敲了陈夫人一笔, 还得了很大个人情。   当然,方夫人在出手帮忙前也跟傅子寒打了个招呼, 意思是她帮陈家是有原因的。   其实这个招呼打不打,傅子寒都无所谓。他早就知道方夫人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家打算,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他做事情第一个考虑的也是自己家一样。   陈渝依然是在宫外见的陈夫人,谈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但是陈夫人回去之后, 听说陈家三位小姐之间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吵。   据有心人的打听, 陈三小姐被她二姐扇了一巴掌,脸都肿了。还有人说,陈二小姐发出话来,说若是要去和亲,三小姐可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陈家怎么闹,傅子寒一点不关心, 他现在只担心童胖子在闽南的日子不好过, 毕竟真闹起来, 知府被撸掉之后,就只能童胖子顶上了。   童胖子到底没经历过太多的波折, 一旦闽南事态恶化,童胖子如果应对不及时或者方法错误, 很可能丢掉他一条小命。   但是傅子寒家里还有年幼的小孩,他也不可能丢下一切跑去闽南帮童胖子。好在柳大将军知道了童胖子那边的事后,直接派人去了闽南,给童胖子撑腰。   除了童胖子那里,还有柳博立那里,大将军也派了人前去保护。   估计是柳大将军的威慑力太高,自从柳大将军在边境整军,并派人前往闽南和岭南两边巡视后,周边诸国安静了很多。   也不是没有人向圣人提出抗议,但是圣人直接就之前出现的暗杀事件问责,并撤回了和亲的旨意。   这事儿办得稍显肆意了些,可不等主张和亲那派开口,傅子寒就让人当先在四门外的茶肆酒楼里高呼圣人贤明,而后等另一派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成定局。   不管如何?总之在过年之前,周边属国的事情差不多也安静了下来,一切都等年后再说了。   然而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平静的。在过年封笔之前,西域那边传来消息,木鹿城派来了使者前往大宴朝,现在快要接近边关了。而跟使者一同前来的,还有来自蒙古草原的骑兵。   据传来的消息说,冉三爷他们依旧被扣押在木鹿城,现在木鹿城那边非要大宴朝就他们之前的城主家族全数灭亡一事做出解释。   但是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四皇子的生母是生他难产而亡,但是四皇子生母的长辈在生圣人当年遇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哪怕现在去追查,已经过了十来年的事情,再厉害的人都需要时间才能翻出被尘封的故事。   圣人和重臣们都在怀疑,这是木鹿城的阴谋,就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带着蒙古骑兵进入中原。   于是说,这个年过得异常的气氛紧张,边境驻守的军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一旦蒙古骑兵露头,战争必然爆发。   若说之前闽南那边的事情爆发之后,傅子寒还能淡定的话,现在的他完全是淡定不能。   傅子寒直接将文老先生夫妻接到了新庄,陪着尹珂她们过年,自己则去了边关,准备随时出关去找儿子。   圣人知道之后大怒,直接派人将傅子寒强行接了回来,并软禁在皇家别苑。   而与此同时,在接近木鹿城的一座边境村庄里,傅立文正紧张的帮人缝合伤口。   屋外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撒撒的下着,稍微隔远一点都看不到对面的人脸。   蒙古包外站了好几个汉子,还有两个妇人抱在一起,个个脸上都带着悲伤的表情。   冉明敏额头上都是汗,努力镇定的听从傅立文的指挥。在他手边放着两把锋利的小刀,还有一盆混浊的血水。   “坚持一下,马上就缝合完成。”傅立文额头上的汗水滑落下来,差点流到眼睛里,他没有空去擦,只能轻轻甩头,想要甩开那颗汗珠。   这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手的主人用自己的衣袖帮傅立文擦去了那颗碍事的汗珠。   “谢谢!”傅立文笑笑,继续专心的缝合最后几针。   又过了一会儿,傅立文将线打了个结,用小刀割断,并撒上自己带来的伤药,最后才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药熬好了吗?”   傅立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转头看向蒙古包的门口。   “熬好了,现在给他喂吗?”   “试一下温度,他没办法吞咽,需要人帮忙灌下去。”   “这事儿好办,让他女人进来喂他就好。”一直站在边上帮不上忙的老者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外面说了句蒙语。   片刻后,一个粗壮的女子进来,叽里呱啦的说了好长一句话,傅立文完全听不懂。但是这后面也不关他的事儿了,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是死是活只能听天命。   老者亲自领着傅立文他们去了另一个蒙古包,并让人送来热乎乎的奶茶和一些吃食。   “立文,那人不会有事吧?”冉明敏有点紧张。   “不确定,但是他这是外伤,只要能止血,不发烧就有很大的希望活下来。”   傅立文这一手是他爹给亲自培训的,还专门让军医领着他去了医馆上手,至少让他见了血,不至于事到临头吓得手足无措。   这个伤者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应该是遇到野狼,为了保护同伴而受伤,若非遇到傅立文他们一行,这位勇士肯定直接死在外面了。   即使是这样,傅立文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能活下来,只能说存活率提高了不少。   “这么大的雪,咱们也没办法上路,就暂时先在这里住下,等雪小了再做打算。”   自出关之后,傅立文越来越有威信,陪同他们的两人对他的态度也尊敬多了。   特别是这次差点遇险,如果不是傅立文露了一手,他们估计全得冻死在草原。   “等小爷回去再给那商队好好算算账。”冉明敏叉腰在蒙古包里来回踱步。   如果不是那个商队作妖,他们也不至于冒着风雪上路,也就不会差点迷失在暴风雪中。但也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才让他们有机会来到这个蒙古部落。   “咱们也算因祸得福,如果继续跟着那个商队,能不能活过这场暴风雪还难说。”傅立文有些忧心,那个商队的领队虽然很小人,但是其他人可是无辜的,“等明天看看情况,若是风雪小点了,丁毅去打探一下商队走到哪里了。”   “好的少爷。”丁毅点头,将升起的火盆里加了两块牛粪,让蒙古包里的温度能再高一点。   “少爷,我们的伤药不多了,要不要找那些蒙古人补补药材?”   傅立文摇头:“恐怕补不了。今日我看过他们的伤药,只有两种止血的干药材,我们带来的伤药配方中需要的药材不齐全的话,做出来的伤药就没什么作用。”   可能大一些的蒙古部落还有药材储备,但是这个部落看上去人很少,连基本的药材都不齐全,根本不可能让他们补给到所需的材料。   “不一定。”丁毅突然道,“我看这个部落应该是临时离开了大部落,如果他们愿意回去求援,不一定缺少药材。”   这是丁毅观察的结果,他是从扎营的痕迹上判断出来的。   “想这么多也没用,大家早点休息,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说。”   傅立文今天太累了,白天就冒着风雪走了大半天,晚上又抢救伤者,现在整个人都疲倦的很,说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丁毅给同伴打了个眼色,两人默契的分配好守夜的时间。之后没多会儿,蒙古包里又响起了另外两道细小的呼噜声。   傅立文醒来的时候,蒙古包里只有值守上半夜的那个护卫,丁毅跟冉明敏都不在。   听到傅立文起身的动静后,那护卫也跟着起身,并告知了冉明敏和丁毅的去向。   “你是说伤者已经醒了?”傅立文很惊讶,那伤者所受的伤搁谁身上都是生死难辨,结果这才一夜,人就醒了,不得不说对方真是命大。   恐怕这也跟现在的天气有关,绝对的零下多少度,减缓了伤势恶化的进度,再加上傅立文的治疗技术跟伤药的强悍效力,这才让伤者平安度过了危险期。   傅立文随意擦了下脸,裹着厚厚的衣袍出了蒙古包,往前走不到二十米就是伤者所在的地方。   他进去的时候,伤者刚刚喝完药,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傅立文。   “是您救了我?”   这人说话的语调很奇怪,勉强能听懂。   傅子寒点头,给他做了个手势,之后靠近对方,想要查看下伤口愈合情况。   虽然做了缝合,但是这人一看就没有老实躺着养伤,伤口说不定又裂开了。   果然,一撩开他的衣袍,就看到布条上有血迹浸出。   傅立文皱眉,很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死,我也就懒得再救你了。”刚说完,昨日会中原官话的老者提着铜壶进来,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奶香。   “尊贵的客人,请别生气。”老者显然听到了傅立文的话,对着那人就是一顿吼,完了又朝傅立文笑,非要让他喝一碗才煮好的奶茶暖暖身。 第119章 呵呵哒   对于老者的好意, 傅立文没有拒绝。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 胃里空荡荡的,连带身体都感觉冷很多。   一碗热茶喝下肚,甭管味道如何, 总归身体暖和了,也没那么饥饿难忍。   知道男人身体没有大碍之后, 傅立文才跟老者搭话,详细询问他们为何这么大的风雪还要离开部落。   “还不是因为琪琪格那犟丫头。”老者摇头,看了眼躺着的壮汉,“巴格是琪琪格的大哥,他们家本来还有三个兄弟, 前年打仗死了一个, 去年老二老四说要去圣山找宝物给妹妹当嫁妆,到现在都没见回来。家里长辈也不在了,就剩了兄妹俩相依为命。今年春天,巴格娶了托尔亚,琪琪格跟托尔亚合不来,闹得很厉害。上个月托尔亚的哥哥去向大汗请求, 将琪琪格指给他做小夫人。琪琪格大怒后一个人离家, 说要去找她二哥四哥, 找不到就不回去了。”   傅立文皱着眉头,感觉这家族的女人就是麻烦, 都说蒙古人不在乎这些,可真了解了的话才知道, 女人之间的战争跟种族无关,只在乎眼缘。   “昨天你看到的那个年长一些的女子是巴格的二老婆,他娶了两个女人,托尔亚是长,这个女人的家世不如托尔亚所以跟琪琪格要交好一些,这次出来就是她陪着巴格的。”   “那琪琪格找到了吗?”   傅立文回忆了一下,昨晚好像并没有看到年轻的女孩子?   “没有,听人说,琪琪格可能跑去中原了。”   这草原的女孩子熊起来也够厉害的,单身一人就敢往异国闯,而且一路过来的时候,听人说蒙古似乎有心跟中原的大宴朝较量较量,这时候一个蒙古女子孤身直入,想想都可怕。   老者也是担心这点,所以他才会陪着巴格顺着琪琪格走的方向追过来,哪知道就遇到了暴风雪,还遇到了一头孤狼。幸好这头狼已经老迈,被驱赶出了狼群,否则这种天气下遇到野狼群,就算巴格是族内的第一勇士也不可能留下性命。   蒙古包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过了没多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略有些耳熟。   等到来人进入之后,傅立文眯了眯眼。   “出了什么事?”   进来的是原来傅立文他们跟随的商队的另一位队长,也是主张让傅立文跟冉明敏离开商队的人之一。   对方看到傅立文也在,顿时脸色很不好看。   老者问了一句之后,见那人不回答,只瞪着傅立文,心里不悦,又加重了语气问了一遍。这次那人才反应过来,连忙堆上笑容,跟老者请求交易一些物资。   “不行,我们携带的东西自己都不太够,不可能交易给你们。”老者毫不考虑的就拒绝了对方。   他说的是实话,这次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充分,原本想到可以去另一个部落补充,哪里知道会遇上暴风雪,这一耽搁就是两三天,而预计要路过的部落恐怕也迁往另一个地方躲避天灾去了。所以等到风雪停下,他们恐怕就得往回走。   “崔大叔,商队的物资不是准备得很充足吗?怎么会出现短缺?”   傅立文是不喜欢商队的那几个主事人,但是商队其他人跟他没有交恶,所以他也就顺口表示了一点关心。   “我们遇到狼群了。”崔主事苦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狼群冲击之下,商队的队伍被冲散,好几辆车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死了十多个人。顾主事也死了。”   那个姓顾的主事就是第一个开口赶傅立文走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壮男子,从出发开始就对傅立文很不客气。   但是现在听到对方的死讯,傅立文说没有点感慨也不可能。对方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实力很不错,而且对商队的管理也很尽责。   “顾主事是为了救人才被饿狼给咬死的,连尸体都……”崔主事哽咽了下,这两天一闭眼,脑袋里全是血红的一片,他若非要承担商队其他人的安危,都想不管不顾的一个人回去了。   “那现在商队在哪里?”傅立文起身,表情凝重。   “在这边不远的地方。”崔主事看了眼傅立文,又看了看老者,抱着一丝希望,想让傅立文帮忙替他们换点物资。   傅立文是知道老者他们手上的食物真心不够,连他们自己恐怕都没办法保证,更不用说商队那些人的数量三四倍于老者他们。   “泰大叔,您之前说这附近的那个部落迁走了,那么能不能给我指个方向,我想去碰碰运气。”   到底也是同胞,而且这场风雪是天灾,他若是有能力,就要努力去帮助受灾的人。这点是他父亲一直告诫他的做人的根本。   老者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躺着的巴格开口,替老者答应了下来。   巴格的意思是他现在带着伤,要回去也挺远的,不如直接去那个部落求助。而且他跟那个部落的第二勇士是好兄弟,也能帮得上忙。   得到巴格的帮助后,傅立文让丁毅陪着崔主事回了商队。他们要先整理一下,等巴格的伤势稍微稳定了,才能起程。并且傅立文跟老者都认为这风雪还有一场,他们早点做准备,到时候伤亡也要少点。否则仓促上路,路上再遇到一群饿狼的话,只怕有一半的人都活不下来。   风雪很大,傅立文让人在营地周围烧水,做了一圈冰墙出来。反正挖水烧成水并不费事,但是这样做成的冰墙很坚硬,也能抵挡野狼跟其他猎食者的攻击。   一圈的冰墙上还弄了个小平台,供人在上面值守,时刻警惕危险的降临。   值守的人半个时辰一换,下来之后有热汤热水候着,也不怕因为太冷而伤到身体。   傅立文跟崔主事并另外几位小商队的主事一起核算了一下现有的物资。食物太少,但是交换用的货物基本都在,其中就有京郊农庄弄出来的棉衣棉服等物。   傅立文做主,取了好几件出来,跟巴格他们换了一些奶茶和牛肉干。这两样都是高脂肪高蛋白的东西,也能御寒,比起中原人常喝的茶水要饱腹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食盐跟糖、茶叶,都取了一部分打包,留给巴格他们部落,以换取足够的食物和安全保护。   “今年冬天特别冷,好多部落都迁往暖和的地方去了。我们嚓葛部也打算往木鹿城那边迁。在那边的草原有我们的地盘,还有一条河流。只是因为那边战乱频繁,所以这两三年我们都避开了那边。”   巴格长得很粗犷,但实际上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的二夫人也是个沉默但温柔的女子,每天伺候巴格换药梳洗吃饭,从来不会抱怨一句。   “海雅是个好女人,但是她哥哥是个混蛋。”巴格说起海雅的哥哥就是咬牙切齿的表情,“海雅差点被她哥哥送给木鹿城那个混账家伙,后来是逃出来,遇到了我跟托尔亚,之后我娶了她。”   “难道托尔亚不会生气?”傅立文对这点有些好奇,总觉得巴格跟他的大夫人托尔亚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   “托尔亚怎么会生气?”巴格不解的看了傅立文一眼,拍拍自己没有受伤的胸口,“我是第一勇士,娶我们部落的第一美人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只是琪琪格有喜欢的人,可是托尔亚想要让琪琪格嫁到她家,所以她们才会吵起来。”   “为什么,托尔亚的哥哥不好?”   “不不不,托尔亚的哥哥也是勇士,而且比我要有智慧。但是托尔亚的哥哥已经有三个老婆了,他想要娶琪琪格做最小的老婆,琪琪格当然不愿意。”   巴格也承认,若是托尔亚的哥哥没有那三个老婆,甚至说只有一个老婆,他都愿意让琪琪格嫁过去。但是托尔亚哥哥的那三个老婆家世都不弱,琪琪格的性子又野,嫁过去怕是会吃亏的。所以巴格才这么苦恼,夹在妹妹和老婆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不是说琪琪格有心上人吗?是谁?”傅立文发誓,他真的是随口问问而已,但是巴格给他的回答,让他如遭雷劈。   “你是说,琪琪格喜欢那个商队的主管?姓冉的那个?”   傅立文的声音有点干哑,甚至都有些破音了。不仅是他,就连旁边帮忙摏药的三儿都差点把自己手砸到。   “那个商队的冉主管你知道是哪里的人?”傅立文还想挣扎一下,万一只是同姓呢?   “我前年的时候见过,你们汉人管他叫什么冉三爷,很厉害的人,帮了我们部落的忙,部落里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琪琪格是最喜欢的那一个。”   傅立文正色:“可是冉三爷已经成亲了,孩子都很大了。”   “知道啊,冉三爷没有隐瞒过。”巴格一脸的无所谓,“可是他只有一个妻子,所以琪琪格嫁过去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琪琪格年轻,漂亮,身体又好,能给他生很多孩子!”   我屮艸芔茻!傅立文要发狂了。他很想说冉三爷又不需要开枝散叶,而且虽然只有明敏一个嫡子,但是他恐怕还有很多红颜知己给他生的孩子,只是三爷不肯让人认祖归宗而已。这样一比较,琪琪格全无胜算啊!   更重要的是,冉明敏可是冉三爷的儿子!琪琪格想当他小妈,他怕摁不住狂躁的冉明敏啊!谁来救救他! 第120章 医者父母心   因为没有见到琪琪格, 所以傅立文也没敢挑明说冉明敏就是冉三爷的儿子。   等到第三日, 雪停了,但是风很大。外面白茫茫一片,踩下去, 积雪能到膝盖,这样的天气想要走快点都很难。   傅立文这两天也没闲着, 他记得自己出来之前,父亲给他塞了一本手书,上面是父亲收集的一些实用的小技巧,是他当年游历天下时的成果。   中间有几页就是专门针对冬天的草原可能遭遇的情况而给出的对策。   “巴格,这个能做吗?”傅立文没把书拿出来, 只用笔临摹了上面的一辆雪橇车的外观和结构示意图, “如果我们用这样的车拉东西,就不用担心陷入到雪堆里。”   这种雪橇车其实草原上早有了雏形,但是十分简陋,基本就是一捆木头随便捆绑而成,短途乘坐还行,但是想要装载货物或者多人乘坐的话就容易出事。   而傅立文给出的这辆车是傅子寒参考了动力学的简单知识, 弱化之后的产物, 要想跟后世的雪橇车相比还弱点, 但是跟现在的简陋雪滑板相比较,那简直就是牛车跟拖拉机的差别了。   除开载重雪橇车之外, 还有脚踩滑雪板跟狗拉雪橇用的简易滑雪车。   巴格看到这些图完全都是懵的,但是他不蠢, 就算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些中原人拿出来的东西不错。   他急忙让海雅叫来了老者托木古大叔。   托木古是他们部落的智者,也是巴格的亲叔叔。   托木古大叔一看雪橇车就激动得不行。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是这种雪橇车只有那种大型的部落才有,还有蒙古的大贵族也有资格购买,但是他们这样的中型部落想要得到一辆能载货的雪橇车,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而傅立文拿出来的这些图纸就详细的说明了制作方法,虽然不敢说效果比王帐那边还好,可比起他们学到的那些手工制作方法的皮毛要强太多。   人多好做事,不能说精雕细琢,但是粗略的做几辆出来还是没问题的。特别是那些受伤的人,他们躺在雪橇车上要平稳多了,不像在车里颠簸得厉害。   有雪橇车分减重量,加上这种车轻易不会陷入积雪层,顿时让他们的前进速度增加了不少。   走了大概有三天半的时间,终于在一处冰封的河流边发现了那个部落的人。   是托木古大叔去交涉的,隔了大半个时辰,那边来人帮忙将他们安置在部落附近的空地上。   丰盛的食物是别想了,但是马奶茶管够,还有足够生火的东西,也足以让被风雪折磨了好多天的人们喜极而泣。   因为部落人多,附近的狼群野兽之类的也轻易不会来犯,他们在得知安全之后,整个人放松下来,有很多人直接合衣倒下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巴格跟托木古是进入部落居住的,连带给巴格治伤的傅立文也被允许进入部落。但是冉明敏跟丁毅他们就被拒绝了。   冉明敏的意思是让傅立文也别进去,总觉得他进去之后就是羊入虎口。但是傅立文态度坦然大方的跟着巴格他们进去了,之后利用部落的药材,给巴格更换了伤药。   “情况还不错,但是这处伤毕竟是伤到了脏腑,最好还是多休养一段时间,免得到时候留下病根,对你以后的生活有影响。”   托木古大叔也是这样认为,直接让人将巴格关在蒙古包里,也严禁人给他送酒进去。   等到傅立文这边忙活完,门外多了个小萝莉,看着傅立文欲语还休。   “怎么了?有事吗?”这几日跟着托木古大叔,傅立文也学了几句简单的蒙语,连比带划,倒也能勉强交流。   这个小萝莉的哥哥也是部落里的勇士,但是在迁徙的过程中受了伤,现在整条胳膊都肿得不行,部落医师说只能将手砍掉。萝莉的哥哥不同意,他宁愿完整的死去,也不想当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   小萝莉家人这段时间已经快要崩溃了,特别是她的嫂子,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的重担,还得照顾丈夫,整个人憔悴得不行。小萝莉也心疼嫂子,听说新来的客人里面有人会治伤,她就巴巴的跑来守着,希望那位医师能帮自己大哥也治治。   傅立文跟小萝莉的交流还是有点困难,主要是小萝莉情绪很激动,说话又快,他根本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是知道还有人受伤了。   正好这个时候,托木古大叔带着吃的过来找他,见到小萝莉之后,眉头一皱,上去说了几句话,而后小萝莉就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大叔,到底是什么事,我没怎么听懂。”   “黛黛的哥哥被野兽咬伤了手臂,他们部落的医师治疗过,但是情况不好,估计要砍掉手才能保命,但是黛黛的哥哥不愿意,宁愿去死。”   这样的选择他们都能理解,没有了一只手,就代表战斗力下降,没有给部落贡献就不可能享受部落的资源,而黛黛家里并没其他成年男人,两个孩子还小,这要是再多一个残疾人,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傅立文一听,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可他也知道,自己实际上只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连父亲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是部落里的医师了。既然人家医师都没办法治疗,自己去了估计也只是看看而已。   正说着话,这个部落的医师却主动来拜访。在看了巴格的伤势之后,医师叽里呱啦说了好半天,托木古大叔跟他争辩了起来,最后,大叔皱着眉头,对傅立文说医师希望他能去看看黛黛的哥哥。   “这样吧,托木古大叔,你能帮我跟他们说,让丁毅进来帮我吗?如果需要手术,我的技术不行,但是丁毅的手要比我稳很多。”   关于这点,托木古也见识过,之前帮忙给巴格治疗的时候,丁毅就是主要动手的,只是后面的缝合才是傅立文亲自上的。   事关部落的战力,丁毅很快被允许跟随傅立文去大帐治疗黛黛的哥哥。   一进去,傅立文就皱起了眉头。大帐里的气味很难闻,而且有股腐烂的味道。   傅立文快步上前,一看黛黛哥哥的手就差点想骂人。   药是臭的烂的就不说了,连手都肿胀变色了,还裹了乱七八糟的布条和药泥。   他毫不客气的让人送来热水,还要了烈酒跟银匕首。   热水是清洗伤口周围的药泥和污染物,烈酒可以消毒,银匕首泡过烈酒之后刻意用来挖掉腐肉。   黛黛哥哥的伤口已经烂得厉害,如果就这样上手挖,傅立文怕他承受不住,就让丁毅用温酒化了一颗他爹给他定制的麻药丸子,给黛黛哥哥灌了下去,直等到他晕晕乎乎的了,这边才开始下手。   其实真正的伤口并不如他们想象的大,但是因为腐烂的缘故,扩大了好几倍,一旦要挖去腐肉,就必须全数弄干净,否则还会产生二次感染。   这么血腥的事情只能交给丁毅来做,傅立文则带着托木古大叔开始快速的配药粉和药泥。另外还开了一张方子交给部落的医师,让他带着人熬一壶过来备着。   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大帐悄无声息的进来了几个男人。他们站在最边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忙碌的众人。连黛黛都被指挥得团团转。   当中最高壮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偏头说了几句,不久,两个年轻女人进来帮忙,顿时黛黛轻松了很多。   在挖肉的时候,别说伤者了,就是围观的人都捏紧了拳头。若不是医师没有任何表示,他估计都要冲上去跟丁毅来个肉搏。   “少爷,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这么多肉被挖掉,要恢复恐怕很难。”   傅立文强忍着呕吐凑近了看,最后确认肌腱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虽然到时候会留下很可怕的疤痕,但是只要恢复时候养得好点,对战斗力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通过托木古大叔跟部落的医师和黛黛都交代了一番之后,黛黛表示,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只要哥哥好好的就行。医师也是这个态度,疤痕是勇士的勋章,如果一个勇士身上连个疤痕都没有,那就不配称为勇士。   到了后面,麻药丸的效果在消退,黛黛哥哥开始忍不住颤抖,额头上汗如雨下。   傅立文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用药也比较大方,几乎将身上所有的金疮药都用完了,才开始包扎。   “这个药泥三天要更换一次,每次更换的时候,先将周围残留的药泥清洗干净,然后用烈酒消毒,最后撒上药粉,覆盖上新鲜的药泥,再用煮过烘干的布条裹好。”   将注意事项交代了一番之后,又喂伤者喝下药,等到他身体放松入睡之后,傅立文才朝医师点点头,表示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日常照顾。   傅立文在治疗的过程中也没藏私,关键的地方还让托木古给医师翻译了。   等回到他自己的帐篷后,丁毅皱眉问他为何要这么帮蒙古人,明明他们都要打算跟大宴朝开战了。   傅立文用热水洗了手,又用药酒揉了揉手指关节,做的时候随口给丁毅解释。   “我知道两国很有可能开战。但是开战与否并非巴格和黛黛兄长他们能决定的。可是我们目前却是受到他们的帮助才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所以我帮他们没毛病。你或许是觉得我不该教他们治伤,但是你要知道,医者父母心,当初我接受教导的时候就被告知过,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问心无愧。”   丁毅还是不能赞同傅立文的观点,但是这些蒙古人帮了他们也是事实。耿直的汉子陷入了纠结中完全没法自拔。 第121章 人被带走了   傅立文没有管太多, 除了黛黛的哥哥外, 还有其他几个受伤没这么重的汉子也接受了他的治疗。   其实准确来说,部落的医师技术还是不错的,只是在用药上太过落后, 并且在消毒这方面做得简直称得上离谱。   他们所做的药泥,那可真的是药跟泥和在一起敷在伤口上的, 只是这泥有些讲究罢了。   傅立文没有藏私,将他父亲收集的那些关于蒙古草原出产的草药连同配方都抄给了医师。不过缝合的技术他没有交出去,因为他不像傅子寒对人体比较了解,只是来这边之前被突击强训了一段时间而已,到现在也只能在不甚重要的部位下手, 真要让他在关键地方下刀下针, 他目前还做不到。   但是就他现在的年纪来说,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至少在处理外伤这方面,他的技术完全弥补了手艺不熟练的短处。   部落的首领也遵循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在傅立文出手帮忙治疗部落的伤者之后,给扎营在部落外的商队送去不少食物跟过冬的物资。   “你们想要去木鹿城的话, 从以前那条路走怕是不太安全。”文达喝了一口酒, 偏头对着傅立文, “那边是金帐勇士驻扎之地,现在金帐跟大宴朝之间气氛很紧张, 而且木鹿城那几个蠢货也跟金帐搅和在一起了,若是你们过去很可能被他们抓住以此威胁大宴朝。”   “那怎么办?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过去?”   “路是有, 不过稍微难走一些,而且这条路上会遇到好几个小部落,其中有两个对汉人很敌视,想要从他们那边经过,危险也不小。”   文达皱眉:“ 你们为什么非要过去?是为了救那个什么姓冉的?”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之前我大宴跟西域诸国都建立了往来,却突然冒出木鹿城这个变数,所以我大宴朝圣人想弄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照你那样说,木鹿城是被金帐控制住了?”   蒙古草原很广袤,金帐只是几个大部落的统一体,但是靠近中亚这边的蒙古还有他们自己的势力圈子,比如巴格所在的部落跟文达的部落,就是另一个势力的组成部分。   那个势力比较中立,代表了大多数中等部落的意愿,既不想跟金帐起冲突,也不想掺和到金帐跟大宴朝之间的争斗中。所以趁着这个冬天天气不好,很多部落都往中亚的方向迁徙。   文达觉得傅立文这人还不错,也愿意跟他讲一讲关于中亚现在的局势。这一说,两人就坐了大半夜,第二日醒来时,文达已经离开了帐篷。   “找食物去了?”从黛黛口中知道了部落里的男人们为何少了很多后,傅立文将目光投向已经结冰的大河。   他回去商队的营地,问了一番之后,领着四五个男人,拎着一根□□往河边走。   黛黛很好奇的跟着他们,还有半路上遇到的托木古大叔跟医师两人。   到了河边之后,傅立文开始让人找冰面的薄弱点,而后开始小心翼翼的砸冰。   商队的护卫轮着上了三四个之后,才在傅立文的指挥下降冰面砸开一个斜着有三十度左右的窟窿。   片刻之后,黛黛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从洞里喷薄而出的鱼。   那些有她手臂长短的大鱼从窟窿里跳出来,在冰面上蹦跶了两下之后就被冻住了。傅立文让人趁冰还没冻结实,赶紧去捡鱼。那些很小的鱼又被他从窟窿里塞了回去。   就这样砸了三四个窟窿,不多时就捡了三大筐的鱼。   幸好这里的草原人还吃鱼,不像某些地方盛行水葬,水里的鱼是不能食用的。   中原人在草原的冬季寻找食物的能力肯定不如本地人,但就连本地人都很艰难的过贫瘠的冬天,他们也自然不可能得到太多的赠与。所以傅立文在翻阅了父亲给的宝书之后,果断选择了砸冰捡鱼。   也是这条河不小,所以才能这样做,不然就只能砸个小洞,然后下钩钓鱼了。   论吃这门艺术,中原人天生强悍。   三大筐的鱼他们送了一筐给部落作为谢礼,另外两筐则收拾出来熬汤做鱼羹之类的吃食了。还有几个手艺好,有家传技术的,直接表演了一场分鱼脍的高超技术。   这个时代的鱼没有受到污染,肉质鲜嫩无比,就这样片成薄薄的一片,放在冰雪上,吃的时候沾一点调制的酱料,别提有多么鲜美了,简直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黛黛也得到了一盘鱼脍,还有一小碗的酱料。她没有一个人吃,而是端着大大的托盘往家里跑。   “这小姑娘不错。”给黛黛片鱼的汉子笑着赞扬了一句,还特意让人给黛黛留一碗鱼汤出来。   就着这热腾腾加了茱萸的鱼汤,泡一块硬饼子进去,等软和了喝下肚,又饱腹又暖和,整个人都热烘烘的,连站在冰上都不觉得冻手冻脚了。   吃过饭之后,傅立文问了下主事们,得知再等两三天,伤员就差不多可以自己站立行走了,到时候如果天气不错,他们打算起程。毕竟不可能一直依靠文达的部落过冬,他们想要趁着风雪消停的这段时间赶紧翻过雪山,到了山那边天气就转暖了,到时候商队跟周边的部落或者小国换些货物,也能填饱肚子。   但是这一趟想要挣大钱几乎不可能,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挣的钱还要安置残疾的伤员,以及死去的伙计的家人也要一部分补偿。   傅立文原本是不打算再跟商队一起上路的,但是这次意外发生后,大家的感情亲热了很多,到底是同生死共患难过,所以很大可能是立文他们四人也随着商队一起走。   然而正在谈论要怎么去到木鹿城的时候,黛黛又风一般的跑了过来,拉着傅立文就往部落走。   “出了什么事?黛黛你别着急,先慢慢告诉我。”傅立文以为是黛黛哥哥的伤情恶化了,想要去拿诊箱,却被黛黛连比带划的制止。   “带了人回来?”傅立文满头雾水的被黛黛拉到他们部落中间的那个蒙古包,一进去就差点被吓死。   “大舅舅!”傅立文快步上去,揽住浑身都是血污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大舅不是应该在木鹿城跟冉三爷在一起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   “文达看到他衣襟上的花纹跟你的衣襟一样,所以才将人带回来的。还有几具尸体。”托木古大叔也带着人进来了,手里拎着水桶。   傅立文赶紧动手给大舅擦了脸,喂他喝下热汤。好一会儿,尹大少才悠悠的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傅立文,他两包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大舅,到底怎么了?”傅立文不敢松手,总觉得他大舅的精神有点糟糕,看对方把自己的手抓得那么紧就知道了。   “立文啊,大舅差点这辈子就看不到你了。”   “没事儿了,没事啊,大舅你放松,已经没事儿了。”   傅立文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大舅,只能重复的告诉他没事了。   过了好久,傅立文帮大舅洗漱更换了衣服之后,才扶着他坐下,吃了些汤水。   文达也很放心他们,只说不许出了部落,就让他们回到之前傅立文暂时住下的那个帐篷里。   “木鹿城那边太乱了。之前的执政官把我们扣押了起来,后来就将我们全部分开,三爷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但是我们几个还好,只是被限制在一个小院子里,吃用并没有短缺我们。”   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两个月前,有一伙人闯入了木鹿城,原先的执政官被杀,现在的执政官根本就是闯入者的傀儡。而且新上任的执政官对他们的态度极差,起先只是断了饮食外的其他东西,后来连吃的都隔三差五的不提供了。   “半个月前,前执政官的人杀了回来,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换了装逃了出来。但是运气很不好,在逃了几天后,遇到了得到消息过来支援新执政官的那伙闯入者。我们一群人被冲散,家里人护着我往这边逃,路上还遇到了其他两个商队的主事。但是好运没有再来,前几日的暴风雪让我们迷失了方向,在我差点饿死的时候,就被抓住送到了这里。”   尹大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有想到这个便宜外甥居然也在这里,感觉地位还不低,他顿时想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生怕外甥把自己给抛下。   “也就是说,木鹿城现在陷入内乱中了?冉三爷呢?你们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尹大少摇头,但是又不太确定的开口道,“我往外逃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说冉三爷被人带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   傅立文眉头紧锁,有点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冉明敏。但是没想到他这边还没想出对策,另一边的冉明敏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消息。   “我打算马上出发去木鹿城。不能再等了。”冉明敏并没有发疯,这次的波折让他成熟很多,但是对父亲的担忧丝毫未减,反而有加重趋势。   “行,你再等我半天,我把这边安排好了就跟你一起走。”   “不用了,你舅舅……”   傅立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说什么傻话,圣人和我爹给我的任务就是去木鹿城救你爹,现在人没看到我是不可能就这样回去的。再说了,以你的智商怕是应对不了那个场面,所以你认命吧,在救出你父亲之前,你是摆脱不了我了。” 第122章 文达的野望   听闻立文他们要去木鹿城之后, 文达找上了他。   “夺取木鹿城?”傅立文看着文达, 不知为何这位部落首领会有这样的念头。   不是说他觉得不能这样做,而是蒙古族人自有记载以来就是个迁徙的民族,逐水草而居, 他的概念中,从没有过蒙古人定居某处的可能。   文达跟金帐那边的蒙古族人的想法不同。金帐那边征战四方是想要建立一个蒙古族的盛世王朝, 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而文达自知没有那样的能力,他只想要给族人一个稳妥的生活。从他们部落的领地去到木鹿城并不远,翻过前面的雪山就到了。   以前金帐的人去接触木鹿城,就是走的这条路,因为同是这片草原的子民, 加之文达他们的领地比较狭长, 就算知道金帐的人的动作,也没办法时刻监控并阻止。   可真要被他们控制了木鹿城就不一样了,不说物资的供应丰富很多,至少在这样的天灾时候,族人们也能有个躲避的地方。   况且文达并不是想要独自占领木鹿城,他知道自己有多大能力, 从不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我打算联系周边的几个部落一起过去, 到时候谁执政就按照功勋来排。我当不当这个城主都无所谓, 可一定要手握实权,否则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   跟傅立文交往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 谈话间,文达也学习了不少汉人的思想。   对于这点傅立文并没有急着表态, 他希望知道文达他们这个部落联盟里其他人的想法。毕竟双方各自的立场不同,民族不同,若是文达不能说服其他人不要敌视中原,那么他帮忙文达他们夺取木鹿城就是个自己挖坑自己跳的白痴行为。   并且从最近的一封来自父亲的书信中他得知了四皇子和其生母的来历,还有父亲的一些隐约的还未成型的想法。   “若是,你们成立一个长老议事团,然后让木鹿城的原住民出面来管理,双方相互监督,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傅立文斟酌着开口,“你想啊,一旦坐上了城主的宝座,可能就没有谁愿意下来了。但是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啊,凭什么大家一起打的江山就归你一人了?若那人的能力足以服众或者压制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据我所知,你们这边的部落联盟里面并没有这样的人,文达你也不是那种耐得住性子治理一个城市的人。辛辛苦苦卖的命却成全了其他人,多少不会心甘吧?”   傅立文的话语中隐隐有点蛊惑的意思,但是他说的也是实情。虽然中原这边的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建立都是一群人的功劳一个人的上位,但是搁文达这边的部落联盟来说,很显然这样的结果不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的。除非跟金帐那边一样,大汗是个非常强势而且强大的人,凭实力和势力就能压制其他的部落。   文达他们自己也知道不能跟金帐那边的人相比,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臣服对方,所以才想着趁木鹿城这边内乱的机会,从金帐的户口里夺食。   这举动其实很危险,但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毕竟都是蒙古族人,若是他们夺得了木鹿城的控制权,看在同族的份上,金帐或许能放手,毕竟金帐王庭的势力主要在北方草原,那边除了蒙古部落还有其他民族的威胁存在,金帐虽然强大,却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统一北草原。   但是文达对傅立文提出的让木鹿城的人自治,他们监政的建议也接受不了,内部人的争斗,得利的始终都是本族,可一旦跟外族人联合,谁死谁活就难说了。   傅立文也听出了文达的意思,若是没有四皇子这个人,他或许就顺水推舟的让文达他们入主木鹿城,以后还能凭借这个关系建交什么的,至少在从关内出来到木鹿城的这一段路上,危险性会大大降低。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四皇子在,并且木鹿城前执政派系想要接回四皇子,以其跟大宴朝的关系做纽带,从现任执政派系手中夺回木鹿城。而之前那位被杀的执政官跟金帐的人勾结,想要威胁大宴朝交出四皇子,就是想破灭掉前一派的打算。并且还能以此来试探出大宴朝的虚实。   所幸这个计划暂时停顿了,因为金帐的合作者丧命,木鹿城陷入内乱,下一步要如何进行,不仅是金帐在紧张的想办法控制局面,连大宴朝那边恐怕也在想办法趁机将木鹿城控制起来。   金帐离木鹿城远,大宴朝离这边也不近,所以两方的打算其实在傅家父子看来都不太靠谱。反倒是文达他们这个中小部落联盟,能利用地利之便控制住木鹿城。可问题是,傅立文收到的信中,来自他父亲那边的消息是还有西域另一股强大的势力也看中了木鹿城,所以想要达成目的,难度不小。   犹豫了片刻,傅立文隐隐的给文达透露出父亲跟他说的关于中亚那边的情况。文达长期在这边来回巡视,对于那个势力肯定有所耳闻,但是他知道的是那个势力并没有如同傅立文说的那样强大,并且也是在内乱之中。   “文达,我的好兄弟,因为我们的交情在,所以我不想隐瞒你,更不希望你因为信息的不对等而失去性命。我父亲在这方面很有见解,他能够根据收集到的情报分析出局面的走势,虽然可能对你们来说是纸上谈兵,但是万事做最坏的打算,这样失败也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中。既然父亲跟我说了这个,那说明对方的情况肯定有了变化,至少在近几年当中会快速的朝这个方向发展。既然如此,我建议你先跟人商量一下,最好能找人去看看,做到心中有数。当然,在做这个事情的同时,你们也可以同步的进行你们之间的计划准备。”   托木古大叔也在旁边,他听完之后对着文达点头,并同时用傅立文听不太明白的蒙文跟文达部落的几位老者讨论了起来。   巴格他们的部落跟文达的部落也是同盟,如果文达他们要进行抢占木鹿城的计划,巴格他们部落肯定要掺和一脚,就算最后不能得到实际执政的权利,也能在攫取财富的时候捞上一笔。谁还会嫌钱多呢?   文达跟傅立文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表示自己要跟其他人商议之后才能做决定。   “当然,这毕竟是你们部落的大事,谋定而后动是最好不过的。另外,文达兄弟,我能不能给我父亲送一封信出去?这边的情况我得跟父亲说一说,还有我大舅的事情,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免得母亲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不实的传言,自己吓自己。”   傅立文的态度坦然大方,而且表示希望能在他们这边写信,之后能请文达帮忙找人送信回中原是最好不过的了。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他的信件可以接受检查,不会吐露不该吐露的话。   傅立文的态度很光明磊落,文达也不小气,他答应会找跟他们部落长期有物资交易往来的商人帮忙送信去边关驿站,到了关内,要送去京城就简单多了。   这也是天气不好才这么折腾,文达说要是天气好的时候,他养的海东青就能帮忙将信送去边关。   提到文达的海东青,傅立文表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是那位天空的王者根本不屑得搭理他这个来自中原的弱鸡,瞅他的时候,眼珠子都是斜的!   在将信写好,委托文达帮忙送出去之后,傅立文跟冉明敏他们就决定起程前往木鹿城。   带路的是黛黛的嫂子的兄弟,那个半大的蒙古孩子还没有长成勇士的模样,稍显瘦弱的身体在部落里是受到歧视的。他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后来再嫁,是姐姐带着他长大的,嫁到黛黛家之后,是黛黛的哥哥一直在训练他帮助他,所以这次傅立文救了黛黛哥哥之后,表示想找人带路从雪山过去木鹿城,这孩子就毫不犹豫的表示他可以提供帮助。   “别看英博个子小小,但是他可灵巧了。我哥都说了,等今年冬天过去,要带着英博好好的打猎,让他多吃点肉,多练习搏击,这样就能成长为部落的勇士了。”黛黛小姑娘也很想跟着去木鹿城见识一番的,但是她也明白,自己要走了,家里屋外全靠嫂嫂的话,嫂嫂会累倒,所以她压抑住了自己的愿望,乖巧的留下来帮忙打理。   “等英博送我们到了那边,让他给你带木鹿城漂亮的礼物回来。”对这个小姑娘,立文等人也喜欢得很,懂事,乖巧,又心地善良,以后一定能成为草原上的明珠。   跟文达的好兄弟们结束了一番商业互吹之后,傅立文几人快速的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   暂时留下来等待消息的商队依旧依附在文达的部落附近,不过他们也在收拾准备,打算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后,跟傅立文他们一样,直接从雪山那边翻过去。到底这边跟文达他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比去面对凶残的金帐勇士们要好得多。   而尹大少则纠结得不行,从内心来说,他是希望直接回去中原的,这趟西域之行于他来说是彻底失败了。但是立文他们去了木鹿城,自己不等着他们的消息就跑掉,这以后还能有脸去见傅子寒和妹妹?   唉,尹大少第三天彻夜难眠了! 第123章 危机   京城的这个冬天冷得让人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   傅子寒家里还好, 他之前就特意让人做了暖炕, 最冷的那几日,一家人都待在炕上,三个小屁孩则在暖炕靠墙的地方, 用厚厚的棉枕给围了一块地方出来让他们玩。   下人们虽然要做事,但是傅子寒也没苛待, 男女仆佣各自拥有一间烧了暖炕的大通铺,值夜的人也配了炭盆可以取暖。   其他家的仆佣们可没这么好过的日子。地位高一点的下人还好说,能跟着主人家蹭一点热气,地位低的粗使仆佣,取暖基本靠抖。   文家两老今年冬天依然是跟着傅子寒一家过的。   倒不是说文老负担不起, 主要是文昀的爹娘没办法离开任地, 文老又放心不下四门的学子,反正入室弟子也当半个儿子,更何况文老先生跟孔师娘对傅子寒跟亲儿子也不差了。   一大家子人坐了内外两间,热热闹闹的,这过年的气氛也轻松不少。   柳夫人的病情好了些许,眼睛是看不到了, 但癔症基本没有再发过。给她治病的大夫说她这毒伤和旧伤已是沉疴, 想彻底的治好恐怕很难, 但是维持现状没有任何问题。   过年那几天本想请柳夫人一起来新庄过年,对方婉拒了, 也没去柳家大宅,还是带着侍女侍卫们住在自家将军府的宅子里, 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个年。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一早起来,太阳就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头一日傅子寒收到了儿子的来信,失眠半宿,等他醒来的时候,家里人都用完了早餐,在院子里玩。静姝在跟尹珂商量,要不要请柳夫人和柳家的其他夫人们过来赏梅。   在孔师娘他们的院子外面,就是一片梅林。今年还是第一年花开得这么盛,所以静姝才想着不能浪费了美景,最好是能跟柳家联络下感情。   在这一点上,傅子寒觉得女儿考虑得不错。不管他跟柳家关系如何,女儿已经注定是柳家的媳妇了,以后大将军这一脉就是她跟柳博立需要考虑的,这个时候娘家对她的帮助是她最需要的,傅子寒一点也不介意女儿的小心机。   孔师娘就更不介意了。一则本来这就是傅家的产业,二来自己花费了数年心思教导出来的女孩子终于开始放开脚步踏上自己的征途了,她作为长辈,肯定是护持的。傅静姝能够主动的去学习如何处理夫家的关系,这对她这位教导者来说,才是最想看到的。   帖子发出去,选在正月十二这日举办赏花宴。除了柳家在京城的诸位夫人外,还有交好的其他家的几位夫人连同小姐们。   这是女子聚会,傅子寒那日都会选择避开。   十一这天,傅子寒就陪着文老先生一起去了傅家老宅所在的小镇别院,那边的托孤所已经搬进去,镇上还有商家也在陆续入驻。当然,都是些小商小贩,卖些生活日用之类的。大的商贾目前看不上这里,也就傅家自己的铺子和尹家的布庄绣坊入驻了几间。   还有立文他们名下的那间茶肆也在小镇上开了分店。这次没有选择独栋小楼,选择的是临河的院子,依照文人喜欢的风格进行装修,以精致清雅为主。   托孤所的男孩子们经过培训,可以在茶肆做工挣取生活费,而女孩子则可以选择到布庄或是绣坊做工学手艺,这对她们来说也是个很不错的出路。   文老先生在傅子寒的陪同下跟托孤所的孩子们见了个面,有好几个天赋不错的孩子,也被允许到四门做工,还能在闲暇的时候旁听一下夫子的课。就算部分夫子不乐意,总有乐意的,而且是文老先生特许,其他教授夫子都会给点面子。   勤工俭学在后世很常见,其他地方上的书院也有这样的学子,只是京城这地方人人都绷着面子,家境贫寒的学生也进不去四门,所以这种国家学府里面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文老先生对托孤所的孩子们很友善,之前还通过自家夫人的人脉,帮托孤所找了三个嬷嬷跟两个男性老人来照顾。   三个嬷嬷都是年老无依的老人,在帮托孤所的时候,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养老。另外两位老汉,一个是帮托孤所采买东西,一个是修剪花园,也是家中无子女的那种。   等到把托孤所的事情忙完之后,傅子寒才跟文老先生去了暖房喝茶,顺便谈一下西域那边的情况。   “草原今冬又是大风雪,之前木鹿城那边的人态度强硬,又有蒙古骑兵虎视眈眈。但是前几日边关传来消息,说木鹿城的使者才入关就要求回去,说是木鹿城的情况发生了变化,而蒙古骑兵那边似乎也有些分歧。”   这些消息是边关传回来的,随之回来的还有傅立文的书信。   但是那封书信是之前写的,当时傅立文跟冉明敏因为三爷的事情被商队排斥,不得已离开商队独自前行,而后面遇到巴格他们的信件还没达到傅子寒手中,所以傅子寒现在对立文等人的情况十分忧心。   文老先生看了书信之后也是气愤不已,对于那些短视的商人更加没有好感,连带的傅子寒都被瞪了几眼,谁让他老丈人家就是商贾呢?   “圣人应该也知道了,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现在学生也没办法入宫,所以这两日忧心不已。”怎么可能不担心,毕竟是自己长子,更何况这几年来,他们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这个家缺了谁都不再完整。   “学生想,去西域边关。”   “你胡闹!”文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傅子寒,这个弟子简直太不让他省心了,相比较之下,连文昀都比傅子寒乖巧。   “学生实在放心不下立文他们,虽然现在学生不能出关,但是离得近一些,心里总要好受一些。”   看着傅子寒的样子,文老先生心里有点难受,他很自然的觉得傅子寒是因为年轻时遭逢家变而成了现在这样的,但是孩子大了总得自己去拼搏,家长不可能一直将他们护佑在羽翼之下。   其实吧,这句话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对傅子寒的护佑也不少了,很多亲父子还不如他们之间亲密呢。   傅子寒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丧得不行。文老先生心好累,还得去安慰这个为儿子担忧的傻爸。   “你要相信立文,离开商队对他们来说也不一定就是祸事。虽然说跟随商队一起可能会安全一些,但是你反过来想,若是遇到蒙古骑兵打劫,他必然是不可能抛下商队独自逃命的,这样一来,无所牵挂的他们恐怕还能逃过一劫。”   文老先生对西域的情况也很关注,自然知道并能推测出蒙古骑兵可能的行事。   他们俩这边还没谈完呢,吴典就乘坐小船亲自来小镇相请文老先生跟傅子寒进宫说话。   “圣人现在比较犹豫,这是个机会,但是说不好也是个危机,文老和傅先生趁这时间多想想怎么回答圣人比较好。”   念在以往的情面上,吴典悄声提点了几句。重点就在四皇子身上,而傅子寒摆明了态度要保着这个孩子,所以等会儿到了宫里,说不得就有人会以这点来为难傅子寒。   不遭人妒是庸才,傅子寒虽然没有争名夺利的心思,可架不住他简在圣心,所以那些别有心思的,单纯眼红的,必然都不会让傅子寒好过。 第124章 脑洞   气氛很紧张。   这是一进正殿就能清晰感觉到的。   左右各坐了好几位文武派别的重臣, 一向和煦的太傅老爷子微闭着眼, 板着脸坐得笔直,看得出心情不是很好。   文老先生去到柳老太爷的旁边坐下,他们那边文臣没有了多余的位置。而武将这边也没有位置。   傅子寒老老实实的跪拜之后, 被赐了一张小凳,坐到文武重臣的下方中间, 跟上首正中的圣人对望!   气氛一直保持肃穆,也没人说话,傅子寒更是低眉垂眼的看着自己的指尖,敌不动我不动。   过了一会儿,方大人才轻咳一声, 开口打破沉默。   “傅大人, 西域边关的情况你可已知情?”   这不明知故问?傅子寒很干脆的应了一声。   “那你对蒙古骑兵的情况可有什么想法?”   方大人也鸡贼,没有一上来就拿四皇子说话,而是用蒙古骑兵的事情开头。   傅子寒没有立刻张口就答,而是稍微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抬头面对堂上众人。一溜儿的高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没点承受力的只怕得抖成筛子。   “下官之前曾关注过一下蒙古草原那边的情况。之前跟我大宴朝示威的是他们的金帐王庭。这点想必兵部和诸位大人也是知道的吧?”   这点做不得假, 吏部尚书率先点头, 示意他继续。   “圣人, 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圣人允许。”   随着傅子寒的请求, 一张硕大的地图被平铺在殿中间的地板上。傅子寒取了一枝竹枝站在地图前,在殿的四周则多了几位带刀侍卫。这也是规矩, 原本殿上就不能出现有杀伤力的东西,虽然竹枝不可能有太大威力,但是保险起见,金羽卫还是进殿保护了。   这份地图在傅子寒看来并不十分细致,跟他印象中的蒙古地形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可没有卫星地图,能用人力绘制出来这么详细的地形图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至于蒙古之外的地图,就只能参考以前的史料,误差更大。   傅子寒没有傻到要凭自己的记忆将地图补全,他之前还能用那十几年的游历时光来解释自己为何能对西域这条线如此熟悉,但是再往外走,就不是游历能解释的了。并且就目前这幅地图,已经能解决他现在面临的困境。   根据儿子的来信,和他记忆中的西域已经蒙古同时代的情况相对比,他试着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分界线。   “这一片广袤的丰腴的草原就是金帐王庭的地盘,而这一片和这一片则是同属蒙古草原中的另外两个比较大的势力所有。金帐王庭的实力强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并不代表金帐王庭这边就是一家独大。北边还有女真也在对他们那片草原虎视眈眈。”   “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坑挖得毫无技术含量,傅子寒微阖眸子淡笑一声:“大人此言不妥,怎么可以高枕无忧呢?下官不过是在分析金帐王庭面临的局面,并非就是说他们无力应付而可以让我大宴朝得利。   “那该如何应对?”   傅子寒有点想翻白眼,讲真,一群国之重臣来问他这个教书匠要如何处理西域的关系?这特么玩笑有点大了,他们坐上这个位置难道是看体型选的?   吐槽归吐槽,该说的还得说。   幸好傅子寒读书的时候无聊,对火得一塌糊涂的那本以戏说历史的方式讲述的明朝史刷了两遍,后又因为一带一路的关系,还特别去研究了一下,所以这会儿回忆起当时的看到的内容,跟现在的历史相结合之下,倒也不怕说不出来。   对付蒙古人其实还真的不是太难。他们喜欢扶持势力来管理地方,这一招我大中原已经玩出花样来了。你能扶持难道我还不能?   蒙古金帐王庭对待木鹿城就是采取的扶持的手段。   “蒙古可以以封赏来扶持那些部落,使之归附,我大宴朝当然也可以,甚至还能做到更多。比如今次冬天,据悉草原遭遇百年难见的暴风雪,昆仑山附近的部落损失极为严重,而这一条线路也是我们西域的重要商路之一,所以不妨以低价甚至半赠送的方式去扶持对方,当然也必须要签订一个让他们能承受得起的报酬协议,毕竟古人云,升米恩斗米仇不是?”   至于准格尔那边,傅子寒建议大宴朝率先承认那边的部落联盟的地位,并派人去缔结友好文书。当然,去的也不能只是文臣使者,护卫的兵力总要有是吧,一来是保护,二来也是震慑。   藏高原更简单了,那边是宗教管理俗务,大宴朝可以承认对方的宗教地位,甚至延请僧人前来讲解佛法并支持传教,但是前提是对方是真正的僧人,而不是打着僧人的幌子来刺探情报的贼子。对于通往中亚的那些国家,都以交好为主,对方需要大宴朝承认其独立主权的那就承认好了,反正大宴朝也不可能将兵力派往那边,用友好互助的方式来支持对方的发展,顺便发展自己的商业贸易,这才是双赢的局面。   政治的最终目的是要控制民心,只要让人民觉得能安居乐业了,朝廷的统治就是稳定的。   “那你还没说怎么对付金帐王庭呢。”有人幽幽的开口,似乎非要傅子寒说出个具体措施来。   傅子寒看过去,发现是礼部的一位官员,面熟但没接触过,看其服饰,应是侍郎一职。   “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过是略有了解,这安排具体的事项自然是由圣人做决定,再不济还有诸位大人,在下区区一夫子,如何敢越俎代庖?大人如此逼问下官,莫不是大人已经心有成竹,只是缺少个述说的机会,这不正好,圣人需要聆听众人建议,大人不妨畅所欲言,就算稍有不妥,圣人难道也会感念大人一心为公的无私。”   傅子寒慢条斯理的应对着,脑子里却在疯狂思索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对方。然而话都说完了,还是找不到线索。   圣人之前是因为傅子寒护着四皇子而有些暗自生气,但是在听完傅子寒的分析之后,心里已经想了很多,对傅子寒护着四皇子的想法也有了一点理解。再说了,归根到底,傅子寒也是他的“小舅子”,这个老东西穷追猛打的想要让傅子寒跳坑,他也很生气的好不?   “祝大人放开了说便是,今日议事就是需要诸位爱卿畅所欲言,无所谓对错。”   圣人笑眯眯的开了口,那位侍郎也不敢不说,然而他一礼部官员,平素哪里关注得到那么多,只能挖空心思说了些言而无用的东西,说到后面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讪讪的告罪。   这个出头鸟一点能耐都没有!不管是想要为难傅子寒的,还是支持傅子寒的,对于这位祝大人都暗自嗤笑,而太傅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一言不发的沉着脸。   关于这点,傅子寒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太傅这人吧,典型的千年狐狸,就傅子寒跟对方见了这么多次的经验来看,还真没见过他面色这么不好看的时候,那说明什么?说明戏肉他还没上场啊!   傅子寒瞬间打起了精神,静待下一击的到来。   果不其然,在筛边打网的笑说了一会儿之后,话题终于扯到了木鹿城和四皇子身上。   而正在谈尚书想要开口的那当儿,小内侍找上了吴典,耳语几句之后,吴典悄无声息的走到圣人身边,低低的说了两句。   “爱卿们暂时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继续。”   圣人一起身,让刚打算开口的谈尚书立马闭嘴行礼,目送圣人离开。而后小内侍们将诸位大臣请到偏殿,那里的条案上已经摆上了吃食。虽然都是些冷食,但是就着热水倒也吞的下去。而且这些冷食中的肉类不多,大部分都是造型漂亮的糕点,有甜有咸,每个都刚刚一口的分量。   傅子寒乖乖的站在最后,等诸位大人们进去之后才打算跟着进入偏殿。   而还没等他撩起下摆抬脚走人呢,小内侍急冲冲的拦下他,说是圣人找他前去问话。   傅子寒抬头看了眼殿中已坐下的文老先生,对方轻轻颔首,他乖乖的整理了衣袍,跟着小内侍一番疾走,进入了大殿后面的配殿。   圣人正吃着点心,见傅子寒过来,招呼他坐下一起吃。   而后吴典将已经拆开的信件放到了傅子寒面前。   信是立文寄过来的,上面粘了一根鸟毛!   “立文这孩子也太急慌了,怎么还让信封上粘上了鸟毛,送信的也不敢弄干净,就这么送过来,真是不妥当。”   “不,圣人,这是立文刻意的。”傅子寒嘴角抽了抽,替儿子解释,“这个是鸡毛信,表示内容很急,不过估计立文找不到鸡毛,就用了鸟毛代替。”   他不过是随口跟立文静姝讲故事的时候说到过鸡毛信,哪知道那孩子居然活学活用了!现在主流的急件都是加盖火漆,他在关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找不到,就随手粘了根毛意思意思。   圣人对这两父子也是无语,噎了一下,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可以跳过。   立文的信说的就是巴格他们的部落跟金帐王庭那边不合之事,还有他打算跟明敏前去木鹿城查探消息。   “你说这不是胡闹嘛,他们两个小家伙,就算有丁毅两人的保护,想要进去木鹿城也是登天之难,偏偏这消息送到京城,只怕两人已经翻过雪山了。”圣人气得多吃了两口点心,一旁的吴典眉梢微抽,瞅准时机将点心换成了热茶。   圣人伸出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傅子寒快速的看完信,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他需要点时间来消化立文跟他说的那些信息。   “现在木鹿城面临内乱,我们需要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占了上风。第二点,金帐王庭面临来自北面的威胁,很可能顾不上木鹿城的内乱,再加上巴格他们的部落想要控制木鹿城作为据点,那么有极大的可能金帐王庭会放弃对西域的控制而将重心转到蒙古草原一统上。第三点则是最重要的一点,木鹿城更靠近大食国,那些大食人恐怕也是想要借内乱之际掌控木鹿城这个要塞。”   在傅子寒所知历史上,最后是阿拉伯帝国控制了这片地区,但是这个世界的历史在百年前拐了个弯,现在的大食国还在战火绵延中挣扎,所以他们若是想要借此控制一片混乱的西域诸国也不是不可能。   就跟傅子寒之前说的那样,不需要大宴朝派兵驻守,只要扶持势力就行,经济统治比武力统治更加可靠和便捷。   “子寒,你跟我说句实话,对老四你是怎么打算的?”   “放心吧,你这个儿子心思根本不在权利上。他恐怕是你所有儿子中最清醒的一个,哪怕最后的想法变了,他也只是想回去木鹿城那边占地为王,不想跟他的兄弟们争夺中原的控制权。”   傅子寒捏了一块糕点匆匆咽下,又喝口热茶,涮去口中的甜腻。   “这个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创出一番事业来?既然四皇子志不在此,你不如放他去,若是他能控制住木鹿城也是好事一件,而且你觉得以木鹿城屁大点的地盘,能组建起一个征战中原的军队?”   其实傅子寒最想说的是,让圣人给自己的儿子们一点信任,一点信心,让他们出去为大宴朝开疆裂土不是更好?   “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放出去后能控制住他们占领的地方?”   “教化足以。”傅子寒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兴文字,颂礼仪,潜移默化之下就足以将当地的人民掌控住,等到人心都掌控了,还怕其他?当然了,最初的时候肯定还得靠强横的武力威慑。双管齐下才是正道。”   傅子寒的建议其实归纳起来很简单,就是占地,然后武力镇压,然后建学校收拢民心,到最后自然就归顺了。   不过这样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中间的过程诸多凶险,一招应对不妥当就可能被反压。   对被占领的地方的人民来说,侵略者肯定是很可恶的,但是对圣人来说,他的儿孙能将大宴朝的疆域往外扩张,那是太美妙不过的了。   “所以,从老四这里开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傅子寒没吭声没搭话,他才没那么傻呢,这会儿要附和了,等会儿传出去就该变成是他的建议,让四皇子做牺牲品实验者了。   当然,他也不否认他内心中的确有这么个想法,可若是真的要去实施的话,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四皇子扫开不必要的阻碍。   圣人让傅子寒先离开,他还要再想一想。   等到傅子寒回去前殿的时候,吃完的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他姨父方尚书则跟兵部和几位将军在一起。   “子寒过来。”   方尚书叫他,他不可能不过去。向诸位将军行礼之后,方尚书直接开口问他立文现在在哪里了。   立文去西域不是秘密,关注他行程的人也不少,但是探子要从冰天雪地的大草原往回传递消息的难度可比傅立文光明正大的拜托巴格他们帮忙要困难得多,所以最好直接问。   “立文已经往木鹿城那边去了。刚才圣人召侄儿过去,也是因为这事儿。”   跟傅立文和冉明敏同行的是圣人派出的人,这点也没刻意隐瞒,并且那两位护卫能直接走驿站传递消息,算起来也比探子快。   “木鹿城那边现在可不太平,让立文过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方尚书对傅立文比对傅子寒感觉要好,估计立文的腹黑属性比较合他胃口。   “富贵险中求,再说了,立文过去的目的就是去打探消息,顺便寻找冉三爷,若是连这点危险都裹足不前,那他何必前往,不如直接在家读书好了。”   看傅子寒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方尚书才不信他不担心,但也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揭穿他,只说若是立文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务必立刻通知他,至少也能做些安排。   方尚书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没点自己的人脉手段绝不可能,说不定还真能帮立文的忙。傅子寒顷刻间便做出了打算,扯了扯姨父的衣袖,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两人就在偏殿旁边的小花园里走了一段距离,在众人的目光下,傅子寒皱着眉头跟方尚书说了些话,而后大家就看到方尚书这个老狐狸的脸瞬间垮下来,狠狠的瞪了傅子寒一眼。   文老先生人老眼不花,他可是接到了傅子寒递过来的眼色,心里转了几番,猜到应该是立文那边有意外的情况发生。   联系刚才傅子寒在大殿说的那番话,他有理由相信圣人怕是偏向让四皇子去木鹿城的打算。   想通这点,文老先生在心里叹气,自己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韬光养晦,明明都把他弄到四门来了,还能作出花样来,也难怪那些老东西看子寒不顺眼,他那些言辞做派,损及的可不只是一两家的利益。单说他将皇子们拢到一起,就让好几个派系的人傻了眼,从龙之功几乎不可见,这岂不是坏人前程断人富贵?   再来说四皇子,他原本是无依无靠,又因异瞳而被排斥出夺嫡人选,可先有国师藏佑在前,后有傅子寒护佑在后,若是让他去了木鹿城,会不会借此杀回来跟兄弟们争夺皇位?原本只有两三个对手,这一下子再加一个进来,难度系数岂止翻倍,你说人家恨不恨始作俑者的傅子寒?   别说那些心里有打算的人,就是文老先生,在梳理了一番之后,也对自己这个学生感到气恼不已。你说你教书就教书吧,怎么东一下西一下的,弄出不少让人眼红的东西又那么干脆的放手,这后面跟着捡便宜的也亏得是圣人,否则愣中一样都够那些世家争破头了。   文老先生都气得多吃了一块糕点,把自己愣给撑着了。   “文老,老夫想让三乔去找立文。”旁边的柳老太爷鬓边多了几丝白发,皱着眉头低声跟文老先生商量,他俩虽然不对付,可事关傅立文的安危,柳老太爷也想帮一把。   “柳三乔?他可是将军,能轻易离开?”   “一个将军的名头而已,要或不要都不打紧。若是他能帮到立文,相信未来的前程只会比现在更好。”柳老太爷不愧是老狐狸,就算让后辈去帮忙,也是算计了得失的。   “但若是之间有不妥,可是要丢命的。”   “人生在世哪能一点险都不冒的,上战场挣军功不也是提着脑袋拼下来的?”   文老先生就是不喜欢柳老太爷这点,忒功利了些,不过想一想,对方有那么大哥家族,不功利也不行。反正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是圣人同意就成。”文老先生淡淡的说了一句。本来么,一个将军想要出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柳三乔自己请辞,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出去,也不可能让圣人心中没有芥蒂的,所以最好就是让圣人亲口同意他前去襄助傅立文。   “你说,子寒这小子会不会想要趁天下书院大比的机会去西域?”   “这,从何说起?”   听到柳老太爷这神来一句,文老先生顿时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是说笑。   “来来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起身去了一处角落坐下,文老先生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你看子寒这小子吧,一向就不是个图名图利的,突然弄了两本书出来,本就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可老夫观他似乎还在继续纂书,摆明是冲着书院大比去的,以此来给自己挣些名气。但他连四门这边都不想插手了,肯定不是想要借此进入太学和国子监。要么就是奔着太子少师而去,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这个另有所图指得就很直白了。从傅子寒对西域如此上心来看,十有八.九是想要去西域边关。这样想来,他护着四皇子也就能说得通了。如果四皇子将木鹿城掌控住,至少从关内到木鹿城这一条路就十分稳定,再加上傅子寒对幼童和学子的教化,变相将西域掌控住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子寒真是这么打算的?”   知徒莫若师,文老先生才不相信自己那个从某种程度上说懒到出奇的弟子有这么大的野心!   “他或许不是,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引着他往这条路上走。”柳老太爷抬起下巴朝门外歪了下,文老先生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方尚书伸手拍傅子寒的肩膀,顿时手指将茶盏捏得快要碎裂了。 第125章 扇风的蝴蝶   方尚书也没想到自己就随意跟傅子寒聊了几句, 在屋里两老看来, 就成了别有居心的人。   若说方尚书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对傅子寒的心性也认识得很彻底,这样一个胸无大志到让人只想狠狠的嫌弃他的侄子, 他觉得那些想法还是不用去想的好。   哪里知道,这次傅子寒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吓。   柳老太爷没有猜错, 傅子寒已经决定等书院大比之后就前往西域关口建立自己的书院,教化民众。   以他的名义在同县那边建的村学现在已经成为同县最大的书院,除开村里的子弟可以免费上学外,外村的人前往还得参加入学面试并交纳束脩。   村学的束脩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一点,大部分都是本地乡绅的资助, 与此给与的回报, 是每年一两个的入学名额。相当于后世的择校生交纳赞助费。   此举却意外的赢得了好评。那些乡绅既可以以此名额给自家的子弟,还能送出去做人情,并且在村学的赞助榜上还落了名,算作慈善义举。   他们交纳的费用有一半贴补到了家庭贫困但读书努力的学子身上。每一季村学都会举行一次考核,凡一年之内有三个季度能进入村学每期只有五人的甲榜,则村学全免费用, 还会每一季度给与一定的补贴。多数是以谷物和肉食为主。乙榜十人, 减免一半的费用, 包括了束脩和食宿费用,哪怕家里不缺这个钱, 但能获得这份奖励也是很值得自豪的。   村学现在常年在一百人左右,校舍已经扩大了两倍不止。   从村学考出去的学子, 凡是本村的人,都会主动给村里增加一两亩至多十亩的学田。这部分学田的收入用来支付夫子的酬劳,还有置办和更换村学的各种设施。   前年在当年一位新秀才的建议下,村学拿出了一部分钱财和田地,供家境贫寒的学生申请借款和劳作机会。当然,实际的结果是借款的人少,申请租赁田地劳作的人多。   后村长跟里长也放开了脑洞,把有些需要会习字算数的工作提供给学堂的学子们做,换取到的酬劳可以抵消他们的束脩,甚至还能贴补点家用。   这样做的结果是村学在同县出了名,连带同县旁边的数县也有不少学子前来求学。还有同县县城当地的富商也想要来资助,以求将家中子弟送到村学就读。   村长让人写了封信寄给傅子寒,意思是想要将村学办成学院,问可行否。傅子寒建议他别这么做。作为一个地方的村学族学,跟其他的书院没有比较的地方,当地的乡绅也愿意扶持。但是升级成一个学院书院之后,要面临的问题太多,绝非一个村长和里长就能掌控的。   若说文老先生在倒还好办,毕竟老人家是当世大儒,可他现在还是四门的教长,不可能丢下朝廷官学跑回去操持一个小学堂。   傅子寒也不太愿意回去村学当山长。不是说看不起村学,他更多的是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想要见证历史的改变,哪怕现在经历的世界已经不是他以前的世界了,也想要看看能不能当一只扇风的蝴蝶。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想在西域边关播下一颗种子,看看到底能不能生根发芽,长大开花。有时候傅子寒或许有些天真,却对人心和世界抱持着最美好的希望,他一想到明末的动荡和社会文明的倒退,就感到锥心蚀骨的痛。   也许这就是个机会,将大宴朝的版图朝外扩张,让皇子们开疆扩土耗费掉他们多余的精力,免得把所有的心思跟力气都花在捅自己兄弟一刀上。   四皇子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他不需要成为木鹿城的实际掌控人,但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就能借此给大宴朝带来机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四皇子的后代会有其他的想法呢。人心是会变的,变好或是变坏,也是引导者起的作用最大。   然而这一切目前都还藏在傅子寒的心底,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毕竟他想的这一切要实现,最重要的是在大比中取得名气跟地位。否则一个名声平平的读书人,去到西域能起的作用也看得见。   这段时间,在傅子寒的带动下,除三皇子外的几位皇子对大宴朝的疆域版图,还有大宴朝之外的国家都起了无比好奇的兴趣。甚至六皇子跟七皇子还追着傅子寒问南下西洋的海路何时能进行,等他们长大之后,能不能跟着船队出海,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于这两个弟弟的愿望,从内心上来说,前头几个大一点的皇子是很支持的,但是从“兄弟友爱”上来讲,他们必须要表达出反对的意见,不许他们如此冒险。   二皇子对出海没兴趣,他的目光瞄准了北面广阔的土地。   他自己知道自己,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他的胜算都不大,要说去争也能争一争,但是傅先生跟他们描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二皇子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总在暗地里叫嚣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打下一片天地。   傅子寒对他的想法不支持也不反对。就大宴朝目前的国力来说,想要将北边广阔的土地纳为己有还是勉强了些,但是如果将西域收服之后,发展个十年二十年,丰盈了国库,养足了兵马,倒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想那么多都是白搭,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南面叫嚣的小国,而是承载了大宴朝国库压力的西域商路,只有这条路稳定了,大宴朝才能真正的富裕起来,才能有精力和财力去镇压南边的小国。   等到将南边的小国收拾妥当了,发展海上商路就是必然的选择。   这一阶段快的话,十年二十年能够办到,若是不顺利,真的很难说结果如何。   上次给诸位皇子们讲故事的时候,傅子寒其实就很隐晦的提点过他们,现在的圣人还春秋鼎盛,若是他们表现太过,只怕父子反目的可能会大大增加。这不是傅子寒臆想的,历史上这样的实例实在太多,特别是辫子朝,九龙夺嫡简直无人不知。其中太子的杯具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傅子寒跟方尚书做出的请求,就是想请方尚书朝圣人申请在西域边关开设互市,从而跟巴格他们的部落建立友好的关系,再以此为基础,为四皇子回归木鹿城做好准备。   之前西域的商路虽然开启,但是互市并没有建立,都是商队私下跟沿途的部落进行物资交换,并且很多东西都受限不能交易,再加上商队所带的物资都是面对西域其他国家需要的东西,草原上的牧民们并不感兴趣。   而互市的开设就不同了,交易的范围扩大不说,连交易的对象也不再仅限于西域行商商队,南北的商家都可以申请进入互市交易当地的物产,并换回草原的特产,以此赚取差价。 第126章 大比第一步   现在西北那边不是没有书院学堂, 但是好的夫子几乎可以说没有。毕竟自古云: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没有能“货与帝王家”的,也都选择了大型的书院或是世家投靠,很少有学有所成的读书人重回大西北去教书育人的。   若非木鹿城之变, 傅子寒的第一选择也是北上或南下,基本上没怎么考虑过去西北边。   傅子寒在圣人跟前将自己的见解全数表达之后, 就被送出了宫,至于后面怎么讨论怎么妥协的,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事情了。便是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也只有列席旁听的份,偶尔在圣人或是重臣询问的时候做一二解答,都不能说完全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跟意愿。   文老先生是在第三天晚上才回到新庄, 他回去的同时就通知了傅子寒到新庄见他。   同行的还有四皇子的乳母跟一并宫女侍卫, 甚至还有相关的谋士和农工水利的工匠。   一看这配置就知道圣人已经决定将四皇子送去木鹿城了,能否收拢木鹿城就看四皇子的运气如何。   再一天,四皇子从宫里被一辆马车送到新庄。   “老师,我一定要回去吗?”四皇子很茫然,他内心中是明白自己挣脱不了这个既定的命运,但还是想要找傅子寒确认一番。   “回去并不可怕, 怕的是你没有战胜困难的决心。”   傅子寒拉着四皇子在林间慢走, 周围没有人, 或许有暗中保护四皇子的护卫,但他们都隐藏得很好。   “你自己想想, 你在护国寺的生活过得如何?再想想如果你抗旨不尊,强行留下所要面对的困境。你母族几乎没有, 天生就比其他皇子势弱,加之其他种种原因,如果你留下,我几乎能看到你暗淡无光的前程。但是如果你踏出这一步,或许就是另一番机遇,走进另一个天地。”   傅子寒之前已经去拜访过国师,详细的了解了四皇子在护国寺所接受的所有的教育,最后发现四皇子在护国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除了佛经就是佛经,还有其他的经文经义,涉及到的刚好是木鹿城主流的宗教信仰所需的知识。   从这一点上,傅子寒就扭转了对国师的看法。这老狐狸绝对是成精了的,时机都恰到好处,让人不曾怀疑他的所作所为都具有强烈的目的性。   他就说么,能耗费数年的心力去教养一个皇子,国师绝对是有所图谋的,这不,所有的线索链接起来一看,已经能很清楚的明白国师想要做什么了。   “一个宗教自由并兼容并济,而且以佛教为主的宗教城市,这就是国师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个目的还很有实现的可能,毕竟那边虽然是藏传佛教为主,可也是正宗的佛教教义。对于精研佛教经义的四皇子肯定接纳度极高。   傅子寒劝解了他一番后,四皇子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现实。   再有小半个月就要启程了,这些天的时间,全是用来特训那些侍卫跟工匠的。   他们并没有进入新庄,而是选择在新庄外三里的地方扎营,模拟行路上可能遭遇的一切生活上的不便,并进行有效的应对。   四皇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子,自然不会跟下面的人一起进行实战训练,他需要做的,是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接受数位大臣的填鸭式教学。最主要的就是如何收服和管理一个城市。   当然跟他一起接受教育的还有选派的两位谋士,要等四皇子彻底掌握了木鹿城之后,他们才能选择继续留下辅佐还是荣归故里。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和回到故土的愿望,两位谋士必须得全心全意的为四皇子考虑,他们的家人也被接到了京城近郊,说是朝廷会照顾他们,实际又何尝不是变相的威胁。   二月初二的时候,四皇子带领队伍静悄悄的从新庄出发,伪装成商队,向西前进。   离开十里驿站的时候,后面追过来几匹骏马,当先的是大皇子,其后二到七几位皇子也都跟了过来。   大皇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将自己从小到大最珍视的佩剑交给了四皇子。   “若是有困难,随时可以送信回来,便是兄弟们不能过来帮你,也能为你想些法子。”   年长的几位都送了贴身的东西给四皇子,以示自己念着兄弟之情。年幼的两位没有这些东西,但他们母族势大,所以直接送的黄白之物,说是让四哥路上千万别亏着自己了。   第一次感受到兄弟之情的四皇子红了眼睛。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都是因为他离开了京城,也就是退出了皇位争夺,才会让诸位兄弟念这份情。可就算他留下,跟傅先生说的一样,他根本就没一点半点的希望去争夺圣人的那个位置,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哪怕日后真在西域呆不下去了,回来中原也能求得个逍遥王一类的封号。   并没有在驿站耽搁太久,四皇子的队伍很快就继续出发。   在他们身后远处的高岗上,圣人骑着马,领着几位亲近的大臣,远远的目送四子离去。傅子寒也在这个队伍里,不过是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上,隔得远了些,没有千里镜的帮助,他连四皇子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傅爱卿,之前让你派去的人,可已经出发了?”   “出发了,如果没有意外,此时已该到边关。估摸明日就能收到消息。”   圣人点点头,再看了几眼之后,果断的调转马头往宫里跑去。   他跟四皇子之间实在没有太深的感情,送他去木鹿城就是他最大的仁慈了。如果让四皇子留下,结局只有两个,其一是彻底的遁入空门,其二就是死于兄弟之争。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条极为凶险的路,圣人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能尽量给四皇子做个妥善的安排,让他自听天命了。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   送走了四皇子之后,其他几位皇子每一旬会来找他一次,听他讲讲大宴朝外面的风土人情,还有就是傅子寒编撰的那两本书上他们不解之处需要寻求解答。   三月的时候,《幼学》一书基本已经闻名天下,特别是蒙童们,差不多人手一本。   这个时候傅子寒的文名几乎可以说天下皆知,但是地位也不是太牢固。毕竟《幼学》的实际运用才开始,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看到效果。   而与此同时,傅子寒已经开始着手编纂《增广贤文》。这一本书需要考究的东西更多,傅子寒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全身心的投入到查找史料和民间文学中,连自家的几个孩子都有些顾不上,更不用说文昀他们几个年长的。直接被傅子寒拒绝上门,让他们好好在太学和国子监读书,若是有不懂的,就去四门求教文老先生。   家里的内务有静姝帮着尹珂打理,外加三个小的已经能随地爬了,自有乳母嬷嬷和丫头们照顾,也不需尹珂费太多心神。   静姝虽不解父亲为何突然如此花费心神精力去弄这些,但她隐约能猜到父亲是另有打算,所以哪怕有些吃力,还是努力的为父亲撑起了这个家。   尹珂自己知道自己的弱点,也不会去给静姝和傅子寒添乱,每日只守着自己的小院子,看着三个孩子,其他夫人的邀约一概婉拒。   倒是静姝中间出去了几次,大部分时候是跟着柳夫人一起。毕竟已经开始走下聘的流程了,略有点出格也不会让柳家说闲话,更主要的是柳夫人凶名在外,那些夫人小姐们多是背后酸几句,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柳夫人的面指桑骂槐。国丈家的事儿到现在圣人都没有责问过柳家一句呢!   四月末,大儒齐聚江淮一带。天下书院大比就从这里开始。   书院大比并不全是让学生们上阵比试,还有夫子之间的辩论和讲解,甚至作诗画画等才艺也可以展示出来。   严格来说,官学是不会参与进来的,而评判也多是当世大儒和国子监的有名博士。当然,在不严格的时候,官学的夫子和学生也能用个人的名义参与进来,只是这样的难度会大很多,可一旦出名,那也就真正的出头了。   傅子寒就是选择的后一种方式,加之他事先就辞去了四门的教导职位,只挂了个工部的虚职在身上,所以他的参与,倒是让评判的大儒们纠结了好一阵,最后才同意他参加进来。   也因为傅子寒的先例,这一届的大比,官学里自认还不错的教谕博士等人也都以个人的名义参加了不少,也让其他书院的人暗恨在心。   毕竟民不与官斗,多少官学的人都会占一点便宜,这几乎是公认的潜规则了。   但就在大比开始前的三天,儒学大家钱家的家主提出要先审核官学的参与人员的资格,若是连个文集都没有的,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此言一出顿时官学的人群情激奋,毕竟能出文集的人不少,但多是些诗词歌赋,再就是游记,都是以没有出仕的人为主。而官学的教员一般都有官职在身,出书的人极少,这一条就拦下了大部分的人。   筛选之后,连傅子寒在内,官学有资格参与大比的,只剩下区区七人! 第127章 大比第二步   这七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平时对待学院的学子也十分的严格认真, 来参加大比虽然说是为了名利,但也是想要将自己的理念更大范围的传播出去。   第一天的比试在学子中进行,诗词歌赋都有涉猎。   第二天是做文章, 题材不限,但必须要有自己的论点。   第三天是对辩。也就是后世的辩论赛的一种, 但不是分队举行的,而是有一人首先提出一个观点,其他人可以去反驳他,也可以去支持他,辩到做庄的人辩不下去了, 便由反辩的这位做庄, 接受其他学子的挑战。相当于车轮战,好的是大家都比较文雅,不会过于激愤。而且做庄的人所在的书院同窗也会伸出援手。   第四天开始就是夫子间的比试了,从品析开始到给学子指点破题,基本上一个夫子在学院中所要用到的知识和技巧都浓缩在其中。当然也不可能是一天就让这么多夫子做完,而是以书院为单位, 每个环节随机抽取参赛的人员进行考核。   但是傅子寒他们七位官学的夫子就很辛苦了, 必须得从头抗到尾。若是中间精力不济而退出的话, 就视为失败。   估计这个苛刻的要求也是刷掉了那么多人的原因之一。   等到第六日,就是大儒们的教学时间, 会有三天时间供六位大儒分别讲解经义。等到经义讲解完成,大比的成绩也就出来了。   这个大比的成绩还必须得通过官府认证, 否则这样的大比就成了私自集会。这也是朝廷控制文人的一个手段。毕竟官方认证对于广大的普通人来说,还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   傅子寒前几日都老老实实的坐在下面观战,也能从学子们对辩中汲取到他需要的东西,融合进他的理念中去,完善他对建立一所书院的认知和准备。   到了第四日,各位夫子都穿上了自家书院的校服,而官学的七人也都穿上了代表身份品级的官服。   大比的地方在浙水书院的校场上。中间平整出来,摆上了垫子,供参与考核的夫子们跪坐。其中这跪坐的姿态也是考核的一项内容。除此之外,一问一答的礼节,言辞,语气,都跟考核有关系。这个阶段就能看得出有底蕴的大书院跟小书院的差别了,而官学的几人更是规矩严苛,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当权阶层。   书院的学子们也可以观战,但他们都被安置在校场的外围,用篷布搭成的凉棚下直接放着凉席供他们跪坐。   大儒和考官们则是坐在蒲团上,一人身前一只条案,还有人专门伺候茶水。   傅子寒下场之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安静跪坐在位置上,整个人显得悠然自得,但他的跪坐姿态又很庄重,这两种矛盾的感官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忽视都忽视不了。   其他书院的夫子也不是没有发酸的,但一个品级就是一个天堑。傅子寒就算跟他们同场竞技,可人家也是有官身在,也不是他们一介白身能随便挑衅的。而且真正有城府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傅子寒的不爽。   这次的大比,文老先生为了避嫌,并没有担当裁判,他只接受了最后一天的讲解经义的邀请。甚至傅子寒参加比试的这两日,他也避嫌的没有露面。   但是他不露面不代表他不关心这个小弟子的成绩,正好他还有几个学生这次也参加了大比,随时都能让人给他递送消息回去。   “文老真是矫情,来看看又怎么了?天下谁不知道傅子寒是他最疼爱的弟子,连亲儿子也不过如是了。再说了,傅子寒著的那两本书可都很好,今秋我们书院打算在蒙童班开设《声律》和《幼学》两课。”   “其实照老夫看,那个《声律》除了蒙童外,没考过秀才的也该多读读。虽然这两年的县试乡试,诗词类的占比偏少,但那些志不在出仕的学子,多学习些声律方面的东西,作诗歌赋都能有长进。”   对于《幼学》的前景,他们现在还看不好,但是《声律》这书只要一读就知道妙在哪里,有了这书,他们在教授学生作诗词歌赋的时候,也容易很多。   不说这些大儒大佬们,就是坐在傅子寒旁边的某书院的夫子,也悄声的跟傅子寒打招呼,特别推崇他的《声律》一书。看这位夫子的谈吐和言辞就知道是个典型的文学青年,诗词才是他的最爱。一问,果不其然,他是教《诗经》的夫子。   虽说是从赏析开始考核,但是肯定不能让他们这么多人同时开口说话,不然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所以赏析的第一题是文字题。   这一题不是傅子寒的长项,他是学哲学的,不是学汉语言文学的,先天就若了一筹。但是他也没有放弃,就自己的认知,从比较新颖的角度去赏析给出的文字。就看考官吃不吃他这一套了。   之后有文字题,也有口述题。说是书院大比,但是真正参加进夫子的考核的,其实也就那么十几所有名气的书院,那些乡间的小书院甚至私塾,是没有资格加入进来的。还有些书院自己知道自己底气不够,也不愿意来丢人现眼,干脆就不参加了。   所以这会儿在场上的人,除开个人名义参加的那官学七人外,就只有十一所学院共计三十五位夫子。而口述也并非这四十二人都要参加,那三十五人中,抓阄抽取一人作为他们学院的代表参加,这样就只有十八人,一人半炷香时间,基本一个下午也就做完了。   两天的比试下来,傅子寒都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官学七人中已经倒下两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他们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半,结果栽在了最后半天的综论上,也是有点倒霉透顶了。   等到第五日所有题目考完,傅子寒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条被腌入味的咸鱼了,他只想找一架床,睡到个地老天荒。   然而第二日凌晨他就被拉起来,梳洗更衣吃早饭,完了跟着大部队进入浙水书院的读书馆,听大儒讲课。   浙水书院为了这次大儒讲课也是煞费苦心,不但将读书馆的三面墙给打通了,还在书馆外的空地上摆了不少竹席,以供没有资格计入书馆的学子在外听讲。   但傅子寒觉得吧,这样大的面积,讲解经义的大儒年纪也都不小,声音根本不可能洪亮到连外面的人都能听得很清楚的地步,所以外面那些学子恐怕就是枯坐三日了。   若是有可能,他也很想造个小蜜蜂出来,不然就他坐着的位置想要听清楚大儒的讲课,都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一个不注意就听不清了。   傅子寒趁着大儒还没到的时候,看到自己老师跟其他几位老者在后面喝茶,腆着脸去问了好,而后提出想要找老师要份听课笔记。   “什么听课笔记?”文老先生一脸懵的看着他。   “老师您在上面讲的那些内容,难道都没有安排人速记下来吗?毕竟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面积,坐得稍远了都难以听清楚,若是能事先有份提纲,事后给补一份听课笔记,这样学生理解起来也方便很多啊。”   听了傅子寒的话,浙水书院的山长眼睛一亮,当即便招来个学役,让他去找来几位讲郎。过后没多久,傅子寒便发现在大儒的侧后方多摆了两条书案并两张竹席。四套笔墨纸砚分别放置在书案上。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还有人说是不是要现场出题给他们做。傅子寒眼睛一翻,对这位的脑洞也是无语了,八成是考傻了吧,还想着做题呢,这要搁后世,绝逼题海战术的忠实拥护者。   第一位大儒要讲的内容想要提前做好提纲是不可能了,但是浙水也做了补救,将大儒要讲的题目和大概内容,用大字报的方式书写出来,并张贴了十来张在各个方向,让听讲的夫子和学生们都心中有数。至少不会反应不过来。甚至还有些则欣喜的掏出纸笔,将自己对大儒要讲的内容有不解的地方写了下来,若是大儒的讲解没有涉及到,他们也能快速的提问以求取解答。   傅子寒也如此做了。虽然他的老师就是当世大儒,可毕竟每个人对经义的理解都是不完全相同的,而且每个人的侧重点也不一样,所以傅子寒也有不太明了需要求教的地方。   其他的学生一看夫子这样做,他们也想照做,却被温和的劝阻了。   毕竟大儒的时间有限,一堂课下来,对体力很有考验,加上解答夫子们的提问,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解答学生的提问。更何况比起夫子来,学生的人数要多至少一倍。   三天的经义讲解很充实,因为提前做了安排,浙水书院安排的讲郎速记了大儒们的讲课,之后再做对比,组成完整的一份,印刷之后,分发给听课的夫子们,再由夫子们带回各自学院,自行印刷后发给学生。   提出这个建议的傅子寒被几位大儒一一关照了一番,甚至还有位在漳州书院做山长的大儒邀请傅子寒去他们那里教书。   傅子寒也没一口拒绝,只是说现在还在工部挂职,而手中还在编撰一本新书,一年半载之内怕是过不去。对方表示没有问题,任何时候只要傅子寒想去都行。   一旁的文先生哼哼了两声,瞪了一脸无辜的傅子寒一眼,甩袖子走人了。 第128章 大比第三步   张榜公布成绩的那一天, 所有的学子夫子都穿上正装, 齐刷刷跪坐在校场上听候唱榜。   跟科举不同,这个榜只有学生甲乙丙三名,夫子甲乙丙三名, 以及不分排名的三所书院。   凡是上了这个榜单的人,之后的五年都能称得上名震天下, 以后只要不走岔路,妥妥的大儒预备役。但是很可惜的是,有史以来,真正能坚持到最后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余的人不是转为仕途, 就是泯然众人。   而学院则靠这个排名揽尽天下优秀的学子, 特别是那种连续几次都名列榜中的书院,比如逐鹿,比如中衡,这两所书院各自上榜四五次,现今为止,天下还没有读书人不知道这两所书院的。便是农家小儿也知道这俩书院的威名。   傅子寒肯定是不会进入这两所书院的, 否则他何苦从四门出来。他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过, 也是这点, 让他的老师对他又爱又恨。   所有的学子夫子在诸位大儒的带领下祭拜孔圣人,一趟流程走完, 去了大半个时辰,再归坐之后, 身体虚弱的差不多已经偏偏倒倒,需要同伴帮扶一把才能坐下去。   天气极为炎热,大家的正装礼服都是好几层,虽然校场旁边就是水塘,但是今日无风,更显闷热。   傅子寒朝远远站着的学役们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齐刷刷跑开一队人,跟着,便推来四架从未见过的外形类似风车的物体,但是那风叶却不是横放,而是从中间散开去,有六片风叶。   学子们好奇的看着四队学役将这东西推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后,便有两人一组开始推动横轴,未几,风叶开始转动,扇出的风徐徐吹过,让众位学子夫子顿觉凉意袭来。   高台上,有今日才到的大佬侧头询问这是何物,后得知这是工部研究出来的什么“风扇”。   “原本这东西是我那个不务正业的学生为了夏日消暑才摆弄出来的小玩意儿,做一架比这个小三倍的风扇,安置在庭院中特制的水道边,由水流推动横轴,便如同水车一般滚动起来,风一吹,带动水汽,这凉意可让老夫再也不酷夏了!”   口中虽然带着些嫌弃,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明晃晃的嘚瑟,让旁边的几位老友斜睨得几乎想要捏拳头给他揍过去。显摆谁家没有弟子似的!可是……自家真没有这么心灵手巧还醉心学问的徒弟,他们也想要啊!   这四架风车是傅子寒到了这边之后,向浙水书院的山长提出建议,连夜赶制的。因为是书院所用,再加上这跟民生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圣人很痛快的就恩准了。到底这是工部的成果,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交给私人书院使用的。想要可以,花钱定制就行。   当然,这次制作这四架人力风扇的工匠也是从京城连夜调来的老人,否则还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四架成品来。   当然,傅子寒也授意工部前同僚跟浙水达成了协议,等到大比之后,这四架风扇会改成水车带动,也是给浙水书院增加一个景点和学子玩耍的地方。   等到凉风徐徐吹过,大家都觉得好受了些后,台上由知府大人亲自宣读学子前三名。   这一次除了前三之外,还多出了一个夫子终身荣誉奖。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傅子寒弄出来的,不过是他之前在家里跟文老唠嗑的时候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觉得除开当时大儒之外,五年间扎根蒙学书院,教导处一批批秀才童生的老夫子们也应该有所奖励。从学问上来说,他们一辈子都达不到大儒的级别,但是从务实和辛苦上来说,他们比书院的讲郎更辛苦更值得敬重。毕竟没有坚实的蒙学基础,考不上秀才童生,什么都是惘然。   当然,因为是第一次有这个奖励,大儒们也来不及从天下书院中选择,只能就近从江浙一带的蒙童书舍中选了一位出来。而这位也的确配得上这份荣誉。他已年迈,六旬有余,从考上秀才开始,就在村学中给孩子们启蒙,之后他中了举人,也没有选择出仕,依然回到老家的小书院,勤勤恳恳的教书育人到现在,已经40年有余。   十里八乡提起陈夫子,谁不竖一根大拇指,就是浙水书院的很多学子,也是经由陈夫子启蒙,踏上科举之路的。   昨日晚,山长亲自与三位大儒去请他,今日是他第一次踏入浙水书院,也是第一次有了名扬天下的可能。   三位学子的名次宣读完毕,没有太大的意外,中衡书院的首座得了第一,浙水首座第二,逐鹿这次没有首座前来,是因为他家首座正好遇到母丧。前来的其他学子名次虽然不错,却还够不上前三。因此第三名意外的落入了闽地的白鹤书院。   当知府大人念到名字的时候,下面的学子一阵一阵的喝彩,虽然不是自己得到的名次,但是这三人的才学胆识情商无一不使人折服。   “明年的春闱,这三人很可能杀入一甲。”   “也不一定。这次逐鹿的那位没来,还有好些学子因为不在书院就读,也没来参加大比,但是不能说人家学问就不如这三位,所以我看,他们三人中能有一人杀入一甲已经是难得了。”   傅子寒跟其他几位官学的夫子相顾一笑,都没说话。   这三人虽然惊才绝艳,但是京城中国子监和太学还有四门中也有惊才绝艳的人,至少傅子寒就知道,四门中有几人明年也会参加春闱,若是不出意外,一甲的竞争绝对惨烈。   第二项进行的是三位夫子的唱榜。唱榜者是跟文老齐名的,前太子太师,温登河温老。   这位温老极其低调,致仕之后就闭门谢客,只在家里含饴弄孙,偶尔出来跟几位老友喝喝茶聊聊天,从不参与政事。前几年书院大比也曾想请他做嘉宾,他老人家一口就回绝了,这次倒是相当意外的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讯号。   傅子寒对自己的学问还是有点数的。前一前二他从不指望,只寄希望于第三名上。这还是因为他自觉有两本书给他的加成才有的信心,否则他是不会前来参加大比的,没得到名次,可不是丢了老师的脸么。   果然,第一名是逐鹿书院的于讲郎。这位曾是先帝最后一科的状元,但运气不好,才进了翰林院没半年,就丧父丧母,丁忧的年限足有五年。期满后干脆也就懒得去京城抢饭碗了,到了逐鹿书院教书,目标是成为书院的山长继承人。   第二名是鲁地文和书院的讲郎禹辰,他出身书香世家,其父师从孔家家主,其母是孔家第三房的嫡次女。今年才不过弱冠之龄,但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可谓无一不精,只在经验上弱了于讲郎一筹。这人要搁话本里,妥妥的男主霸总的胚子。   第三名上,温老顿了一下,笑道:“老夫闭门静修十四载,没想到这难得想出来露个面,就遇到这样的佳事。也算好事成双了。”   之后,他先念到:“第三名,浙水书院沐清声。第三名,工部傅子寒。”   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傅子寒论年纪要比沐讲郎小,而这又是书院大比,所以排名上他只能落在沐清声的后面。   这还是大比历史上第一次有人获得并列的名次。下面的学子和夫子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虽然不敢说质疑大比的公平,但是对两人并列还是觉得不太理解。   “这次大比的结果和评判的分数都会在照壁上张贴出来,若是有疑问的,大可前去查究。”   浙水书院的山长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底下的学子们重归安静。   之后的书院前三也让人有点出乎意料。浙水占了地利之便,成为前三之一,这也无可厚非,本来书院的实力就不弱,而且这种地利之便,几乎所有的书院都能占一脚,只要你们书院愿意承办就行。   但是另外两个书院中,逐鹿居然落榜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鲁地的那所书院。综合评分比逐鹿高出三分。   当然,若是逐鹿的首座前来参加,或许这个名次会有所变化。   而中衡书院只比闽地的白鹤书院高出零点二分,差一点就翻船了,这个分数出来之后,中衡书院的学子和夫子们都擦了一把冷汗。而白鹤书院则齐刷刷发出一声叹息。   毕竟书院排名是综合考评,选项多达二十七项,只要一个不注意,就能掉个一两分下去。   等到书院的名字念完后,大家都以为事情搞定了,开始不停的交头接耳,等待上面的大佬们退场。   但是没想到文老先生却站了出来,手里还有一张皇榜。   这下子,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傅子寒在内。   之前唱榜的时候,也是金榜,但是那个是杂色金榜,画的是桂花图。而这张金榜可是出自皇家,刺眼的明黄色,上面还有五爪金龙的图案。   “今次有幸得圣人嘱托,唱一榜。请诸位行礼,跪听。”   除开持榜的文老先生外,其他大儒虽没有跪听,但也是躬身静候。而下面原本跪坐的学子夫子们,都正色跪好,奏请宣唱圣人加榜。   而在他们的最前方,两位蒙童扶着一老翁跪下,正对圣人金榜。 第129章 前往西北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圣人亲自下旨褒奖一生只为教书育人的夫子。恐怕也是除孔圣人外, 教育界的最高荣誉了。   其实在后世,这类的奖项要么带着安慰性质,要么就是这个人的成绩实在突出需要这个行业的人都记着他的名字。   但是在这个时代, 能得到圣人亲自下旨褒奖,并享有冬夏两季的官服冰炭补贴, 这就很值得骄傲了。虽然钱不多,可名气足够弥补了。   这位老者可能在其他地方不太有名,但在江浙一带,他的名气不小,受此褒奖也算得上名至实归。   这个消息当天便传了出去, 可谓轰动一时。老夫子回家后, 来他家瞻仰圣人金榜的人简直络绎不绝,不过都不敢踏进内堂,最多就在门口伸个脑袋瞅上一眼,好像这样就能跟亲眼见到圣人了一般。   且不说这个金榜对老夫子来说到底是多大的安慰,对他的后人又是多大的激励,就说那些原本只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启蒙童师的夫子们也有了个盼头, 谁不想光宗耀祖呢, 科举出仕的路子不通, 这不又多了条桃李天下的道路么?   那之后,江浙一带, 连同教育相对广泛一些的鲁地,闽地和甘肃等地方, 蒙童的数量多了不少,秀才们教导学生的时候也认真了很多。以此往后,大宴朝每次科举的参考人数都在逐年上升中。   并没有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任何关系的傅子寒也眼红的看着金榜,心里念叨着有生之年一定也要得到一副才不枉活了这辈子。估计这金榜就跟后世的诺贝尔在科研者心中的地位相差无几了。   也不止傅子寒一个人如此想,好几位这次名次不理想的夫子讲郎们都暗自下了决心,要再接再厉,五年后卷土重来。   宣布完名次之后,愿意离开的就可以离开了,想要留下跟同行交流的也行。浙水书院提供五天的免费食宿。当然,有钱的愿意在外面住宿的,也没人会拦着你。   傅子寒想要回去京城,他手上的事情快要告一段落了。这次大比已经让他的心愿满足,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也算重振了傅家门楣。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把妻子女儿安置好,然后再独自去往西北。   四皇子已经离开好几个月,到底情况如何,他这边并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只有圣人那里能得到及时消息,可他又不好意思见天儿的去问圣人现在怎样了,到底人家圣人才是四皇子的亲爹。   尹珂原本的打算是带着孩子跟傅子寒一起去西北的,但傅子寒阻止了她。   “静姝要出嫁,家里的事情一大堆,没个女主人在家里怎么可能妥当?再有,三个孩子还小,西北那地儿条件不如京城,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呆着,等我过去之后看看情况,或许过不了一年半载的我就回来了呢?”   还有个原因傅子寒没说出口。他留下老婆孩子也算是把自己的弱点交给了圣人,不会让人以为他携家带口的跑了。   “新庄这边离京城和四门更近一些,你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老宅那边就让老师帮忙找个可靠的人去管,你只负责看看账本就行了。”   那边本来就是委托出去了的,傅家只等着每年收取分红,最多就是宅子的事情要时常过去看看。这些琐事完全可以托付给管家。她们母女若是有兴致,也可以偶尔去住几天。反正乘船而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   “我只是担心夫君你一个人过去,身边没个照顾的,这要是渴了饿了都不知道要找谁。要不,你把宋嬷嬷带过去吧。她懂得多,还能帮上忙,最不济,调.教几个丫头伺候夫君还是可以的。”   家里的老人现在也不少了,上次送了个医女给柳夫人,家里都还有两位医女外加三位奶娘和一众丫头仆佣,可以说,她们主子才四五人,家里贴身伺候的已经不下二三十人了,还不算看家护院的和洒扫打杂的。另外针线上的人,和浆洗的婆子也不算在里面。   傅子寒独自去西北那地方,肯定不能带太多的人,护卫加小厮,能有十个人就算不错的。而傅子寒一直不喜欢使唤小姑娘,他潜意识的就想着要避嫌,所以家里他跟立文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老婆子或者小男孩,都没有正当年华的女孩子。   尹珂也知道自己过去除了陪伴并帮不了什么忙,或许还得拖后腿,所以郁闷了一会儿之后,就带着静姝去给傅子寒收拾行囊了。   在离开之前,傅子寒还得先去工部请辞,而后还要去几位相熟的大人府上辞行,最后他的那些朋友同僚还免不了要喝上两天,等到他真正的起程时,时间都过去四五天了。   从京城到边关,马车快的都要走上十多天,若是带着女眷,没有半个多一个月,基本别想到达。   傅子寒轻车简行,跟着一商队过去的,属于自带马车和护卫,托庇于商队,但御敌时,他的护卫也得出份力。   这些都是惯例了,傅子寒也不会跟人多计较什么。   原本圣人是不许的,可傅子寒一点不害躁的去求了陈渝。本来陈渝就因为傅子寒和柳夫人的事情,跟皇后之间起了些许罅隙,并且她个人也不太乐意让傅子寒跟柳夫人多有接触,因此也就同意帮他劝说圣人。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上次被烧了老宅的国丈了。他这脸丢得有点大,还不能有所抱怨,心里说不恨肯定是假话,但是这事儿本来就是他家不占理,所以他就算想要请皇后娘娘出头都不可能。还是渝夫人念着娘娘的面子,私下让傅子寒给了一部分的赔礼,这事儿才算揭过。   这次出去西北,肯定要跟国丈老家经过,若是他用点什么手段,傅子寒不死也要脱层皮。为了这点,圣人亲自下令,让金羽卫中的两个亲兵护送傅子寒前去,并且其他的护卫也是从退伍的老兵中筛选出来的。   这个年代退伍之后可就啥都没有了,能给人当护卫,挣一份卖命钱也是种福气。更何况傅子寒的名声很好,反正现在傅家若是说要买人,多的是人家愿意把儿女卖到他家。工作几年,得了薪酬养家糊口不说,平日也不会被主人家肆意打骂出气,若有合适的机会,主人家还给做主婚配,从傅家出嫁的女孩子,每人都能得十两银子的压箱钱,还有一套尹家绣坊出品的嫁衣。   就是傅家不太喜欢买人,都是走一个补一个,这两三年里,统共也就买了十来个丫头。   这些退伍的老兵回老家也就是个种地打短工营生,挣的依然是辛苦钱,还不一定能够一家人嚼用。这次给傅子寒当护卫,一入职就每人给了三两银子,让安置家里老小,另外再自己采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另外每个月的月钱也不少,陪着主人家外出,三天以上的还会给一点额外的赏钱,算下来,工作半年足够一家人温饱不愁了。   若是自己老实勤快,再挣半年的钱加上额外的赏钱,估计能将家里的老房子修葺一下。不用开支这方面的,也能给父母一点孝敬,给妻儿买上些新布做一套新衣服。   傅子寒很厚道,却也不会做得太过,最多就是一些人背地里叫他败家子,吃软饭的小白脸什么的。表面上看,傅子寒靠的是尹家,但真正跟他熟悉的才知道,暗地里傅家的生意绝对红火得吓人。只是这家伙喜欢闷声发大财,铺子不多,个个都是精品。   别说其他的,就是四门外的那座茶肆,日进斗金都不算夸张的。还有跟南边童胖子合伙做的生意,熟人都知道他们俩在挣钱,可做的到底是什么,却没一个人清楚。唯二知道的圣人跟文老先生,也绝不可能透露给别人知道。   他们两位也在其中掺了一股,年底的分红可是足够让荷包鼓囊囊的。   圣人也喜欢钱啊,他有那么多老婆孩子,总得从自己荷包里掏钱去买点小玩意儿给他们吧。还有他登基时,国库着实不丰,从内库中掏了不少出去贴补,现在也得想办法把掏出去的那部分填补上不是?总不能给下一任国主留下一个空库吧。   国丈本打算下手给傅子寒一点颜色看看,幸好被皇后提前阻止了,在得知其中两个护卫是圣人的亲卫后,国丈差点没被气得再次吐血。然而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忍着!   傅子寒跟随商队往西北的这一路,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风光,也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早先以为边关这里是荒凉冷寂的,现在才发现,人比京城也少不了哪里去,只不过更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还有街上路边随处可见的游侠。   这边的民风剽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不少,但是欺行霸市的行为却不多见,可能跟普通人也有几分血性有关。边关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谁不是把脑袋拎在手上过日子的。女人跟小孩子的后腰都揣着东西,铁器匕首什么的不常见,但是这边特制的木剑跟石锥那几乎是人手一把。谁要是敢动手动脚,当心下一刻就让你见血。 第130章 背景   街道上的人不多, 但是吵闹声比京城最火爆的东西市也不差多少。一个个讨价还价的声音跟吵架似的, 声音小了都怕对面听不清楚。   进入城里之后,马车的速度降低了很多,傅子寒撩开车帘, 很有兴趣的看着外面的街道。   这里的东西比起京城粗糙很多,但是也更加实用。摒弃了京城贵族们喜欢的精致细腻, 一切都以结实耐用为主。   “朴老三,你这把刀可太坑人了。”哐当一声,前面一个刀剑铺子门口的摊子差点被砸坏,穿着猎装的女人脸上有一条疤痕,却不显得可怖, 反倒多了一丝野性的感觉。   “怎么了, 我这刀钢火好,砍骨头那是一砍一截。”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女人爆了句粗口,直接拎起那把刀往朴老三铺子边上挂的竹竿砍去,结果,竹竿就被砍了一条不甚明显的缝而已。   “你自己看看你这刀,还砍骨头呢, 连竹竿都砍不断, 老娘信了你的鬼话。退钱, 不然掀了你的摊子!”   “刀十娘,你把这刀都砍钝了, 现在想来空手套白狼,怕是想太多了吧。”   朴老三在这条街上开店也不是一两年了, 他打出师之后就辗转来到这里,不说二三十年,十七八年是有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上门讹诈。   “你当初卖刀的时候,说你这刀是百人斩。老娘才出去砍了十几头狼就连草都割不断了,你还百人斩呢,你亏心不亏心?”   两人当街吵起来,围观看热闹的一多,原本就不宽敞的路就更没法走了,商队的管事汗都出来了,才让那些人勉强让了条道出来。   他们不怕其他的,就怕人多手杂想要顺手牵羊的那些家伙。你阻止了他吧,人还说你故意伤人,这闹腾起来费的功夫和打点的钱都能抵得上被偷的货了。   一直到离开这条街道,商队上下才松了口气。之后到了商队的驻地,傅子寒向商队主事提出告辞,并支付了说好的报酬,还有一些多余的银子就当是谢礼了。   对于傅子寒这样的读书人,商队主事很尊重的。他在路上就得知傅子寒是想要来这边开馆授徒,又因为主事这边也有个小家,还有一便宜儿子,所以对傅子寒的事情比较上心。他想着帮傅子寒一把,说不定以后还能趁机求个人情,将那个便宜儿子送到书馆读书。   这便宜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人很质朴孝顺,亲爹是病死的,也不存在有其他的利益纠葛。他给养大了,或许小子有了出息还能帮着他亲子一把。   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人,想要的也就是个后代有出息罢了。   傅子寒承了主事的一番人情,拿着他给的地址找了过去。果然在那地方看到了中意的宅子。   说实话,这边城小镇,人口比不得中原大城,甚至连同县都比这边地盘大。但是同样的,也正因为人少城小,城外的可用面积也就更大了。   主事给的这个地址位于城主府的西侧,再往城外走,就是中原通往西域商路的驿站。跟屯兵的军营呈三角之势,地方也不小,连宅子加上空置的练武场,差不多有个二十来亩。   只这么说,可能没有直观印象,但是说起占地不小的私家园林,傅子寒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去SZ游玩时的留园了。留园占地约三十亩,是四大名园之一。   这边城肯定不可能建造中原的精致园林。所以格局十分的简单,除开三进的院落之外,还有特意建造出来的仆佣区,再往外,就是占了一半面积的练武场。   “这座宅子原本是前朝的一位驻边将领的宅子,不过那位后来被那啥了。”牙人也挺直率的,直接做了个被看头的手势,“之后的将领就没人愿意住进来,也就空置到了现在。不过五年前,前督军马大人曾在此住过三年,所以这宅子是五年前修葺过一次的。到现在维护得也还过得去。您要是住得长,可以找人再修葺一下,补补屋顶什么的。那个练武场也基本没人用了,您要用的话,得自己找人弄一弄。不过还好,咱们这边关人力不值钱,只要乐意管饭就成。”   牙人是商队主事的老熟人,跟他这边的外室也有远亲的关系,所以对傅子寒出的价格也实在。   傅子寒不是个矫揉的人,觉得行就很干脆的给钱,签订了文书,让人拿去这边的衙门备案。另外还给了点好处,请牙人帮忙找人来修葺房屋,顺带连练武场也一并收拾出来。就算没人练武,他拿来跑跑马也成。这边关不比中原安全,没事儿还是少出去晃悠比较好。   牙人挣的不少,加上傅子寒还单给了他红包,另外他介绍人来做工还有一份抽水,算起来做这一单挣的比往常三个月还多。   拿钱好办事啊,牙人动作很快的打点好了一切,并帮忙介绍了两家人来帮工。   其中一家是他邻居,老两口的儿子就在边关当小兵,家里也没其他人,女儿嫁到隔壁镇了,所以想要找点事情做,养活自己。另一家是一寡妇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牙人也经常给介绍点短工让她做,好歹把三个孩子拉扯到现在了。   最主要的是,牙人从管事那里得知,傅子寒是想过来开书馆收徒的,而且还是书院大比的第三名!   开玩笑,这样的夫子就是本地的长官请都请不到好吧!寡妇能带着孩子到傅先生这里做工,或许她大儿子还能跟着学几个字,以后当个账房也比出力的好啊。   傅子寒刚看妥了宅子,但因为修葺的缘故还得在客栈暂时住上一段日子,所以过了晌午后,牙人拿了办理好的文书来找傅子寒时,正好看到镇西大将军麾下的一位小将军跟傅子寒谈笑言欢。   牙人当即心里就一凛,对傅子寒的身份更是有所怀疑。他之前就觉得傅子寒的谈吐气质不像是从平民家里出来的,但是世家子又怎么可能到边关来当个夫子?还没疑惑出个名堂,就看到这位经常来城里喝酒的小将军面色恭谨的朝傅子寒行礼告辞,而傅子寒虽然回礼很快,态度也足够温和,但是依然明显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地位不对等。   边关的人没有中原人那么虚伪讲礼,除非的直系上下级。但是傅子寒很显然并不是武将,那么能让边关的小将军对他态度恭谨,这就很有说道了。   但是牙人没有上来就开口询问,而是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一一对傅子寒交代清楚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傅子寒可是跟边关的将领有关系,若是有,可以请他们帮忙弄些东西装点练武场。   “诶,你这是提醒我了,赶明儿一定让大将军给赞助一把。”傅子寒抚掌笑起来,让一旁方尚书给派来的护卫记下。   “先生愿意帮大将军这个忙,大将军一定不会拒绝的。等会儿卑职就去军营找大将军要东西去。”蒋护卫也是故意的,毕竟在边关这个复杂的环境里,多个后台比白板一个要好得多。   他们一行人说得轻巧,牙人背后都要汗湿了,拼命回想自己在跟傅子寒说话介绍的时候有没有哪里态度不好。   “邱倌儿辛苦了。老蒋,给邱倌儿点茶水钱。”牙人帮忙跑完所有的手续,又快又好,他们也不需要再费神,节省下的时间可不比钱更重要,所有傅子寒也没吝啬这点。   “不敢不敢,之前就拿了先生的跑路费,这本就该是小人的活计。”牙人欲推拒,老蒋笑着给他塞了半角银子,拉着他出了门去。   “邱倌儿再帮老哥个忙,去帮我寻一匹老马,这段日子要帮先生送个信,采买个东西什么的,没马匹太费事。”   “这小事儿,我老挑儿前段时间从草原上换了些老马回来,平时跑个路送点货什么的,匀给蒋哥哥一匹不算啥事儿。等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牙人也没继续推拒,心里只告诫自己,要把傅子寒给维护好了,这可是贵人啊!   送走了牙人之后,另一位侍卫也去安排守卫小院的任务去了,只留下随身照顾傅子寒的小厮。   “将送韦大人的礼物取出来,下午随我去拜见韦大人。”   韦大人是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虽然就职位等级来说,还不如他在工部时的品阶高,但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该有的礼节还是得遵守的。   他这边在准备拜访韦大人,另一边,韦大人也在犹豫是不是要来主动拜见傅子寒。   照道理应该是傅子寒来拜见他,毕竟他是本地长官。但是傅子寒的官衔又比他高,虽然说现在致仕了,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得能将他连头都给淹了。   他还没纠结出结果,门房就来通传,说是一位姓傅的先生递了名帖进来,想要求见大人。   韦大人也不纠结了,赶紧整衣冠,亲自迎至中门。   说是中门,其实也就是府衙后的住宅跟府衙相接的那道门。   在看到傅子寒的时候,这位韦大人突然愣住,指着傅子寒一脸的不可思议! 第131章 开馆   “你个家伙, 我还以为你死在关外了呢!”韦晁上去捶了傅子寒肩膀一记, 拉着他的手还在隐隐发抖,“你不是叫傅戎?怎么又叫傅子寒了?”   他们俩是年少时的好友,当初结伴游历两三年, 只知道傅子寒是京城那边的人,却并不知他就是当时权倾半边朝野的傅家小少爷。而韦晁其实也隐瞒了身份, 他是忠州韦家的子弟,不过不是嫡系。   两人年少相交,都不想被身份影响了彼此的交情,所以到分别之时都没好意思将背景告知对方,甚至都用的化名。现在想来, 两个少年也够矫情的。   后来韦晁倒是有过想要找到好友, 可最后打听的结果是傅戎出了西关就不知去向了。这么多年其实韦晁也偶尔会向西来的商队打听一二,但也对傅戎的生死没报希望。   傅子寒能怎么说?他的印象中完全没有韦晁这个人,若不是韦晁认出他来,他肯定当个路人把对方一晃而过。   但是韦晁一提起当年,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自动翻了上来,两相印照下, 他也就顺势默认了韦晁的指责埋怨。   “唉, 说来也怪不得你, 当时我是不知道你是傅家人,否则肯定就顺着这条线去找你了。想也知道你当时遭逢巨变心情定然不好, 可叹我自认你的好友,却不能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给你一二安慰, 实在是愧对阿戎。”   韦晁也是个奇人。出自书香门第,却一心向武。然家里人不许他去习武,硬押着他去考了科举,后来他自觉受不了中原官员之间的苟且,就自请来了西关,一直到现在,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傅子寒听完他的讲述之后,发现他跟自己的徒弟兼女婿柳博立肯定有共同语言。一个是出身文人世家一心向武,一个是家传武艺却热爱文学,他俩才是绝配吧?   韦晁跟他妻子也是貌合神离,自他来西关之后,他夫妻已经分开四五年了。两个儿子跟着韦晁的爹娘在忠州生活,而小女儿则跟着韦晁的妻子在她娘家长住。   “说起也是我的无能。”   韦晁也不责怪妻子这般而为,实在是他那个娘太磋磨妻子,差点要了妻子跟当时还未出生的女儿的性命,可恨他又相隔千里,便是想要护住妻子也有心无力。所以后来老丈人将妻子接回娘家养病,他就顺水推舟的应允了。   “你爹难道也不管的?”   “我那个爹眼里只有圣贤书,连妻儿都分不得他一点心神去,何况儿媳妇?”恐怕也是因为丈夫成日的漠视,韦晁的娘才会有这样的扭曲心态。   “那你两个儿子?”   “那俩小子机灵着呢,早早就拜了我小叔的长子为蒙师,跟着他在族学里读书,吃住都在族学里。休沐时也只回家过个一.夜,有什么忍忍就过了。若是年节时在家的日子长些,两个小东西也知道去外书房找他们祖父请教学问。”   韦晁的爹虽然不顾亲情,但是对于两个一心向学的孙子却是很有耐心,特别是两个小东西天赋也不差,读书又刻苦,自然更容易让他们祖父时时看顾着。这样一来,他们祖母就算要找他们麻烦,也多不得逞。   不过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也不得不说是种悲哀。   “你是过来设立书馆的?可要收徒?”说到这里,韦晁一下来了精神,“你若是愿意,我就让人将我那俩小子接过来,正好也离我近一些。”   “收徒自然是要收,可你真要让俩孩子到这里来?”   忠州那边的资源比起西关可要强不少,若无必要,傅子寒觉得无须折腾。   “我家老大年纪不小了,今年该有十五,老二小一些,十岁多一点。前年老大下场去试了试,好险过了,但要说再进一步,难度不小。在忠州那边多读几年也不是没可能考过,但是我总觉得这些年本家的夫子有些不靠谱了,我那个爹平时随意读读书可以,去参考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韦晁也是满腹的苦水,之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考过完全就是因为运气,要指点自己的儿子考过,基本就不敢想。但自己在边关一干就是七八年,完全没有升职的迹象,本家那些人也就渐渐慢待他和他的儿子了。   小叔家的堂兄虽然对两个孩子很好,但是他本身的实力也不足以辅导儿子考过举人。这样读下去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为何不送去京城太学?”   “太学也是需要资质的,还有打点关系也很重要。再加上我儿子不乐意去,所以就一直在忠州了。”   傅子寒是见不得孩子有上进心而家长却无能无力,再说这也是好友的儿子。帮了何绍文不帮韦晁也说不过去。这还是童胖子的孩子太小的缘故,不然他随身携带的行礼中就有童胖子的儿子一枚了。   韦晁估计想接儿子的想法也不是今天才兴起的,这边得了傅子寒的同意后,立马就派了亲随即刻出发去忠州接人。   这边傅子寒得了韦晁的帮助,书馆的成立简直就是水到渠成。   半月之后,知书馆就挂上了牌匾。   收的学生不多,小猫两三只。其中他家帮佣的儿子也在其中。另外两个是牙人的儿子和官府师爷的小儿子。   傅子寒一视同仁,按照三人的不同程度分别布置了课程和作业。   除了书本之外,傅子寒还给三个学生配备了一样的笔墨纸砚,并跟他们说,自己在家用什么他不管,但是在书馆里必须用夫子配发的学具。这也是避免三个孩子之间出现攀比和歧视的情况发生。   除开师爷的小儿子已经学到百家姓外,其他两个孩子都是白板一枚,所以傅子寒从三字经开始教导他们俩。   听了一节傅子寒讲三字经的课后,师爷的小儿子很兴奋的表示他也要跟着一起上,并说自己以前读书就是死记硬背下来的,根本没办法理解三字经里面的涵义。今天听了傅子寒讲课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典故。   既然孩子愿意听,傅子寒也不拒绝,但是相比那俩孩子,他给这个小家伙多布置了一项作业:自学《幼学琼林》。   原因无他,傅子寒发现这孩子可能是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年纪小小就有些奸猾。这要是搁大人身上也就算了,可小孩子如此不加以纠正,那很可能会长偏。他不求自己的学生能有多大的出息,却无法忍受自己教导的孩子变成社会的毒瘤。   他给讲三字经的时候,也会潜移默化的去用那些美好的故事影响弟子们正在建立的三观。而让师爷家的小孩学习《幼学》,也是想要借此来掰正孩子略偏的品性。   傅子寒很现代的教育方法,对这三个孩子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他们之前也听小伙伴说过夫子讲课,那都是严厉得几乎天天都被打手心的,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夫子会亲自手把手的教他们执笔写字。   到了傅先生这里,就算他们写差了,傅先生也会将写差的字圈出来,告诉他们要如何写。还有写手时候,他们写好了,先生会用朱笔将那个字圈出,然后将写的纸挂在书舍外的墙边。虽然现在只有三个学生,但是小伙伴羡慕的眼光也很让人心里痛快啊。   再过了一月有余,韦晁将两个孩子也接了过来。   虽然被他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好歹是放行了。估计也是知道族学里的现状,还有他家老婆的扭曲。   韦晁的两个孩子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就让他领着去了书馆见傅子寒。   一看这俩孩子,傅子寒就忍不住心疼。   俩孩子看上去就很“规矩”,但是这种规矩却不是因为世家培养出来的风度,而是一种长时间强行忍耐和迎合别人而形成的“规矩”。傅子寒怎么说也是学过现代教育心理学的,跟两个孩子交谈之后心里就大致有了想法。   “这几日.你们长途劳顿需要好好休息,再说你们父子也多时未见,就先在家里休息几日。待下月初一开始,二公子就每日来书馆读书,为师会提前给你一张书单,你可趁这几日温习一下,具体的进度和课程,等你上学之后再做调整。”   等到二公子低声谢过之后,他才转头看向大公子。   “大侄儿其实本身积累已经足够,但是运用不算灵活。这样,你这些日子除休息之外,每日做一首诗词,另三日做一篇文章。文章不限策论还是其他,有感而发也行。等到你弟弟上学之时,你一并带过来。接下去怎么安排,等叔叔我看过之后再说。”   之所以没有对韦晁的大儿子称为师,是因为他觉得这孩子其实知识积累已经足够了,但是就是没办法灵活运用,就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张纸,偏偏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捅破。而教导他捅破了这张纸之后,才能真正成为他的老师。   傅子寒很有自信不假,却不敢保证自己就能让这孩子开窍,所以他是打算先试试,如果不行,就让他去找何大人。   别看何大人潇洒得很,不耐教导学生,其实他指点人很有一套,傅子寒自觉在何大人处得益不少,认真来说,何大人都能算他半师了。只不过何大人跟文老先生的儿子是好友,所以傅子寒才厚着脸皮称他一声何兄。 第132章 抓个正着   这事儿傅子寒没有瞒着韦晁父子, 而何大人的名气也不小, 韦晁平日跟他没有任何交情,听到傅子寒愿意推荐,眼睛都笑没了。   而韦晁的大儿子也喜出望外,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夫子,夫子, 这是我娘让我送过来的。”小犇提着一扇羊腿跑了进来,“噹”的一声,将半扇羊腿搁院子里的石板子上。   “这羊是我叔今儿一早杀的,肉还新鲜着,夫子你赶紧弄来吃了, 放上两天羊肉就不好吃。”小犇抬手用袖子擦了下汗, 他今儿穿的平日在家穿的粗布绵衣,没有往日进学时收拾得那么立整干净。   这三日是西关边城的丰收日祭典举行的日子,除开衙门还要遵循上班时间外,其他书馆铺子都歇业了。但是酒楼茶肆等供人吃喝的地方却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傅子寒询问之后觉得跟中原等地的节日差不多,都是百姓们辛苦之后,找个日子放松一下。   傅子寒听说这次的祭典不但是边关的百姓参加, 连关外靠近大宴的牧民们也会过来参加, 不过他们不会进关, 而是在关外的草原扎营,举办各种活动, 最重要的是,在军营附近的草原那儿, 会临时开辟出一块地方充当集市,供关内关外的百姓交换物资。   小犇家的羊,估摸就是从集市上换回来的。   昨日是三日庆典的第一日,傅子寒懒得去跟人挤,所以在家里备课改作业,今日闲得无事,想要出去逛一逛,正好小犇过来送肉,就被他拉着领路了。   小犇是牙人邱倌儿的儿子,大名邱毅,小名犇犇。当然了,邱毅这个名字是傅子寒给他取的,一直以来大家都叫他小犇子,当成大名的话,显得很不文雅。   邱毅也想去市集玩儿,但是他娘不让他去,怕他跟人打架惹祸,心里正不乐意呢,听到夫子让他带路,顿时来了精神,直接拉过小伙伴让帮忙跟他娘说一声后,就乐呵呵的领着傅子寒出门了。   刚到街口,就看到韦家兄弟往他们这边走来,老远就在招手。   “夫子,我爹今日要去草原那边看着,让我跟兄长随夫子一起去玩玩。”   到了西关之后,韦家两兄弟也开朗了不少,至少不需要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看了眼前的三个孩子一眼,傅子寒沉吟片刻,让小犇去后院把秋娘的儿子和大女儿都叫出来,一起去开开眼界。秋娘的小女儿身体不太好,年纪又小,不方便带出去,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小犇跟秋夕秋骁姐弟关系都不错,听了夫子的话,转头就跑开了。   韦大微微蹙眉,但忍下没有开口。   傅子寒目光如炬,瞅到韦大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下只将他招来自己身边,提点了一句。   “今日是庆典日,再说秋骁跟令弟同堂读书,哪里有需要分什么尊卑,更何况古人有云,莫欺少年穷,来日,你又何尝不可能求到人头上?交友无贵贱,并非一句空话。”   有些东西韦大是从小接受进了骨子里,想要改变他的想法,非一朝一日之功,等他眼界再宽点,心胸再广点,自然就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了。   至于韦二就要好很多。可能是他上面还有个哥哥护持着,所以心性上与韦大相比,要单纯很多。   话才说完,就看到邱毅带着秋家两姐弟从夹道巷绕出来。邱毅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夫子,我娘说您去草原怕吃不惯那边的东西,所以在厨房里弄了点冷食,若是需要,直接用热水冲了汤泡着吃就好。”   傅子寒摸了摸秋骁的脑袋,感谢了他一句,让秋骁脸都红到脖子了。   他们一行人也不算多,乘坐两辆马车去了关外草原。这边人多,但也不及傅子寒想象的那么多。   “不是说今年难得丰收,怎么会人如此少?我看关内来的商队似乎也不在这边。”   “夫子,这个学生知道。”邱毅的爹是牙人,消息灵通无人能比,“因为之前蒙古兵想要跟大宴开战,所以原先这边驻扎的几个大部落都迁离了,剩下的都是贫穷到没有能力迁移的牧民,还有就是不属于蒙古金帐部落的几个蒙藏混合的小部落。至于中原来的商队,他们没被允许出关设里摊位,都聚在北门那边呢。”   “既是朝廷愿意开设互市,又为何不许商队在关口设摊?”   “父亲说互市还没正式开立,所以不能放开了交易。而且庆典日人多口杂,若是不加以控制,怕有些事情不好监控。”   傅子寒点点头,相信韦晁应该心中有数,毕竟在西关当了这么多年的边官,什么根根绕绕都绕不过他去。   等到马车停下,关口那边已经圈出一片空地,供各家的车辆停放。还有采购了货物等待往回运的人在着急的寻找空闲的货运马车。   邱倌儿也在这里忙活,他这个牙人涉及的行当宽着呢,这么大的集市,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商机。   邱毅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邱倌儿直接丢下主顾颠颠儿的跑了过来,说要领着他们去逛。   “就不需劳烦了,让小犇带着我们过去就好。若是需要邱大哥帮忙的,自然不会客气。”   邱倌儿看了一眼,发现就是一群小萝卜头被傅子寒带着出来看热闹,想一想也同意了,不过转头就塞了些铜板给儿子,嘱咐他等会儿领着夫子和同窗们去喝碗羊杂汤。   关口市集那里还有一队兵哥在巡逻,门口站着两衙役,负责检查往来的人是否有携带违禁品出关入关。   傅子寒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两人见到他们一行人还朝他们行了礼。引得旁边的人频频转头看他们,猜测他们的身份。   等到出关之后,傅子寒发现关外集市跟关内也差不了太多,最多就是多了几个帐篷,还有大部分人的货物都摆放在地上,让人挑拣。   最让傅子寒觉得稀奇的是,这里摆摊设点的牧民都是女人,男人也不说少,可都没有在摊位上。   “因为男人们要去采买部落或家庭所需要的东西。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要向西南方迁徙了,那边的水草茂盛,能提供牛羊所需,再来西关市集的可能就小了。”   邱毅打小跟着父亲在西关集市混到这么大,对于牧民的大概动向还是门儿清的。   一行人随意说着话,傅子寒看到秋家姐弟跟着韦家兄弟围着一牧民的摊子看稀奇,正想上去叫他们,就发现有个牧民小孩子伸出手去解韦大腰间的荷包。   其实吧,韦大那荷包里装的根本不是银钱,是他随身携带的药丸子。他初来西关,有时候会因为风太大而受不住,咳嗽拉肚子都是常事,所以才找军医配了些药丸随身携带,以免不舒服的时候找不到靠谱的大夫。   那孩子不知道啊,只看到韦大腰间的荷包挺漂亮的,又装了东西,沉甸甸的感觉,就以为是装的银钱。傅子寒想要去阻止,还没等他张口,一旁护卫他的老蒋眼疾手快的掐住了那孩子的手腕,将之拖了过来。   孩子蓬乱着一头脏发,发现不对劲,直接埋头下口就咬,被老蒋掐着后脖子提了起来。   “老蒋,将他抓住即可,别伤了他。”   知道在这个地方如果处理不当会引发纠纷,傅子寒赶紧阻止了老蒋想要下狠手的念头。   然而他这边才说了一句,那孩子就叽哩哇啦的叫了起来,紧接着,就过来一群敞胸露臂的蒙族汉子,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瞪着他们,并围成了一个圈。   到这个时候,傅子寒反而不着急让老蒋放人了,直接给圈外的少年们丢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找韦大人过来,这边仍带着笑看着最高壮的那汉子。   “中原人,你们要干什么,放了他。”   “放了他可以,不过先去官府再说好了。”傅子寒转头看向老蒋,“掏他胸口,把东西拿出来。”   那孩子一看老蒋的手往自己胸口摸去,顿时挣扎起来,呲牙咧嘴的想要咬老蒋。   傅子寒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是灵活性不低,从腰间抽了一条丝带出来,三下五除二,就着老蒋的手,将那孩子的牙口绑住,让他没办法咬人。   这边韦大挤了进来,帮着傅子寒从那孩子胸口摸了好几个荷包出来。   这下子人赃并获,那些蒙族人想要将孩子捞走的计划也破灭了,一个个目光凶狠的瞪着他们,手握上了刀柄。   然而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是在关口,旁边还站着大宴的士兵呢,他们再骁勇再蛮横,也不敢以区区数人去挑战大宴的军队。   最主要的是,这孩子本是个孤儿,平日里在部落捡剩食,半年一次的集市是他唯一能得到钱财的机会。他也不敢往那些贵人身上伸手,毕竟那些贵人都带着护卫,哪里知道今日看到一公子哥儿,以为是个好机会,却被人当场抓住了。   场面正僵持,韦晁急匆匆带人过来。拨开那些围成一圈的蒙族人,韦晁扫过傅子寒跟自家老大,没看到他们二人吃亏,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领头的那人。   “巴日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本官的儿子都想打杀?”   握着刀柄的手紧了一下,而后尽数松开。领头的巴日朗挤出一个笑容,解释了几句,领着人灰溜溜的走了。至于被抓住的孩子,他再也没去看上一眼。 第133章 盗窃   被老蒋拎在手里的孩子也不再穷折腾, 蔫耷耷的样子, 像是一颗干了不知多久的小草。   “我让人把这家伙先抓去衙门。”韦晁目光嫌弃的看了下脏兮兮的小孩,眉头拧紧。   “先弄过去吧,回头再说怎么处理。对了, 先把这孩子给单独搁一间,别让人欺负了去。”   知道衙门的牢房是个什么样子的傅子寒特意叮嘱了一句, 就怕自己回去这孩子都不成人形了。   对于老友的这点小请求,韦晁一口就应下,让跟着的衙役跑了一趟,自己则领着一行人往市集边上的大帐篷走过去。   这里是专门搭建来让他们这些当官的休息的地方。巡逻和视察肯定不可能长时间进行,出苦力的都是下面的人, 他们这些官老爷就开头结尾的时候露个面, 其他时间想要去逛逛也成,待在帐篷里休息也成,反正就是个吉祥物的作用。   一碗奶茶喝下去,整个人感觉筋骨都松散了些,特别是秋家姐弟和邱毅,从来没喝过这么香醇的奶茶, 简直跟做梦一样。   安排了人带着几个孩子继续去逛, 傅子寒留下来跟韦晁聊天下棋。   “那个蒙族孩子其实是个杂……”韦晁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那个字眼来, 不过这样纠结的表情,傅子寒一看也就明白了。   “他父亲是蒙族人?”如果是的话,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   说实在的,边关上这样的孩子很多。大部分都活不长, 就算最后活下来的,也多是做着奴隶的工作。   “是,他母亲据说也是个奴隶,想要跑回关内,结果在半路上就死了。这孩子是眼睁睁看着他娘被狼分食的。”   “怎么会……”傅子寒脸色大变,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孩子现在看上去也不过七八岁,就算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比不得同龄,能有个十来岁就顶天了。这么大的孩子能从狼口里逃生?“   结果听了韦晁的解释之后,他才明白这个孩子就是草原上的狼孩。那群狼被打残了之后,这孩子就留了下来,凭借狼性一般的天赋,帮部落看守牛羊,以换取一点裹腹之物。   “他爹自然是不肯认他的,在那种部落里,这样的孩子比牲畜过得还差,如果不是他能帮忙放哨,估计也活不下来。”   “所以你才有心放他一马?你还是明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不过傅子寒也有点好奇,韦晁这人不是那种纯良心善的,他不害人,却也不会滥发同情心,到底这个孩子做了什么让他愿意如此迂回的求他帮忙,这点实在太让他好奇了。   “他救过我。”韦晁也没隐瞒,“这点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挟恩以报。说实话,若不是今日看到他,我或许都要忘记了。”   看韦晁的表情不像是愿意回想当初到底遇到了什么,傅子寒也识趣的越过这个话题,将那孩子的情况再细细问了一遍之后,决定帮老友还了这个人情。   下午回去之后,他让几个孩子先各自归家,而后跟着老蒋去了衙门后面的柴房。那孩子就被关在这里。   “老蒋,你去跟师爷说一声,将这个孩子保出来,过后就先拎着他去洗刷一遍,换了衣裳再来找我。”   虽说内心也是很同情怜惜这孩子的,但是看到他身上的肮脏程度,傅子寒还是揉揉鼻子,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老蒋。   等到傅子寒再次见到这个孩子,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怎么把头发给剃了?”傅子寒皱眉,他对长发短发接受都不差,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出家人都不会轻易剃发的。   “别提了,这家伙的头发简直比鸟窝还脏,怎么都洗不干净,还有跳蚤,干脆就直接剃了,反正他小,头发也长得快。”   没有像和尚一样的全部剃成光头,但是也好不了多少,而且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圆寸这样的发型,都是拿剪刀或者刀子割断的,参差不齐,跟狗啃了一般。   身上穿的衣服很眼熟,仔细想了想,应该是秋骁的旧衣。   “等会儿到库房里拿几匹布,给几个学生各做四套学子服。夏装秋装各两套,另外让京里做十来套冬装送过来。秋娘子好像也会缝衣服,顺便请她给这些小家伙一人做一套皮袄子。选大块儿点的,剩下的让秋娘子自己留下。”   傅子寒知道秋娘子肯定不敢把主人家的东西留下私用,但是她家除了秋骁外,还有两个孩子,冬天没有厚一点的衣服,怎么过冬?以前是他不在,管不了,现在既然是他傅家的帮佣,自然没有亏待的道理。   秋娘子跟大姑娘可以帮府里做事,就能领取府里帮佣的四季衣裳。秋骁是学子,也能领取书堂给发的校服,只有小丫头的冬装需要考虑。这次秋娘子帮忙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拼一拼,再加点其他的料子,给小丫头做个皮坎肩皮裤还是可以的。   老蒋也知道傅大人不是那种吝啬小气的主人家,平日给他们的工钱就比旁人家多一成,更别说衣裳等物,严格按照四季配发,只有提前就没有延后的。   “先生厚道,也是他们的福气。”老蒋笑嘻嘻的将小家伙拎上半步,让他正对傅子寒,“这小家伙别看着个子小,可皮实了。大热要是缺个养马的,这小子完全能胜任。”   语气虽然不怎么正经,但是很显然老蒋是想给小家伙找个出路。   “供他吃喝就好,工钱就别给了。反正他是大人保出来的囚犯,没道理还能有钱拿。”   小家伙横眉怒目的看着老蒋,跟只小兽似的,使劲呲牙。奈何体力形态皆不如人,蹦跶了半天也奈何不了老蒋。   傅子寒笑着摇头,直接让老蒋带他下去加以调.教。他看得出老蒋对这小家伙有点爱才之心,正好这孩子野性未熄,若是就这样放他去做事,还不知道得闹出多少麻烦,倒不如让老蒋亲自下手调.教,等到驯服了这孩子,再做其他安排。   三日假期过后,书院里多了两个学生。是本地商人的孩子,以前在州府读书,现在听到说韦大人都把自家孩子送到傅子寒这里求学后,赶紧趁这几日,也将孩子接了回来。   傅子寒没有全收下,他这里有教无类,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孩子暂时还不能收,他一个人,没心力去驯服那些熊孩子,至少要等到书院上正规了,请到坐馆的夫子帮忙之后,他才能腾出空来教导这些“富贵病”孩子。   就这样,几个孩子之间也在一月后爆发了一次不算小的争斗。   起因当然是因为傅崎。傅崎就是那个蒙汉混血的孩子,傅子寒收留了他,他本身连个蒙族的名字都没有,所以傅子寒就给他起了个名,还是跟着自家姓的。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先例,这样的人,多是家奴。但傅崎跟家奴又不同,他没有卖身契,只是户籍挂在傅子寒名下,却无父子之名。   邱毅他们对傅崎的态度很正常,就是一般的小伙伴。韦家两兄弟和师爷家的孩子虽然不喜欢傅崎,却也不会白眼看他,最多就是点头之交。但是新来的两个富商的孩子就不一样了,虽不敢把傅崎当奴隶,却对他态度很不好,看他的目光跟看脏东西一样。   这次闹起来,就是其中一人的东西不见了,非说是傅崎拿走了。傅崎虽然是个惯偷了,可到了傅家之后却是再也没伸过手,被平白这么冤枉,顿时血气上涌,奔过去就把富商家的孩子给打了,门牙都打掉了一颗。   等到傅子寒过来的时候,傅崎已经被秋骁和邱毅拉着抱着弄到了一边,而那富商之子却躺在地上大哭大叫,说要杀了傅崎。   傅子寒虽然不喜傅崎冲动,却更厌恶动辄就要打杀下人的家伙。看富商之子的眼神倏地就冷了几分。   旁边另一个富商家的孩子本来还在帮忙说要拿下傅崎,但是在看到傅子寒的表情之后,讪讪的住了口,躲到了一边不敢啃声。   傅子寒让人找来大夫,先把那被打的孩子诊治过后,知道并无大碍了,才转头去处理惹祸的傅崎。   他直接让傅崎先去院子里面壁思过,但是也讲清楚了,这惩罚是对他冲动打人的处理,至于富商之子说的盗窃一事,等他核实无误后再做决定。   “那么,现在先来告诉我,你到底什么东西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有哪些人在场。”   富商之子见傅子寒并没有直接打死傅崎,反而还要来问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理睬傅子寒,只让自己的小厮去请父亲过来帮他主持公道。   “在事情没有查实之前,谁都不许出去。老蒋,让人把院子守着,再去找几个护卫过来。顺便让人通知一下曹老板。”   “你知不知道我外公是谁?你不把傅崎打死,我就让我外公弄死你!”   这家伙也是气急攻心,简直智商掉线了。一旁围观的韦家兄弟听到他的话之后,齐齐皱眉。特别是韦大,脸色一黑,转头让自己小厮去中门递个话给自家老爹。   要比背景?他韦家虽然不是顶尖世家,也不会怕了一边关商贾! 第134章 都憋着   傅子寒面对过的威胁很多, 但是如此简单粗暴直白的, 还是第一次。   他莞尔,抚掌笑道:“那就让你外祖父来弄死我好了。”   说罢还专门让府内的侍卫跑一趟,去给这富商家送信, 特别强调他家公子被揍了,需要人去撑腰, 最好请他外祖父一起。   “一商贾之家竟然能在边关重镇随意主宰平民生死,这样的豪商为师很敬佩。”傅子寒说的自然是反话,对于西关这样的重镇不能做到官府处于绝对地位,那就是岌岌可危的境况。   韦晁来得更快一些。他对傅子寒此举有不解,对他来说, 虽然不至于要了傅崎的命, 但是惩戒一番是必须的。平民与富商之间的地位差距已经深入人心。   “这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贩粮!”韦晁点点桌面,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家是西关最大的粮商,所以,你知道的。”   西关这边的土地气候不比关内,平民们能吃上麦米就算不错。这个时候的麦米其实就是小麦没有去壳的样子。粗糙难以下咽, 却是平民们难得食用的主食, 往往都跟着野菜地瓜一起煮。   富贵的人家已经开始舂米食用, 但是去壳不尽,麦子依然有些干涩, 做出来的食物微黄。   关内平原的大户豪强跟世家贵族则吃的是精细稻米跟麦子磨成的白面,然而这样的东西在边关这带, 只有执政长官和最为富有的那一阶层的人能吃到。   傅子寒若非有专人供给,他是根本没办法自己弄到精米白面的。   “我记得前朝便有人从西域带入了番麦和番薯,但我从关内来此的路上,却并没有看到有人种植,这是为何?”   番麦即是玉米,这可是高产作物,而且不择地形,山地丘陵峡谷都可种植,产粮又大。傅子寒记得这东西可是习惯这一带的主要粮食作物。跟后来才发展起来的马铃薯并列称王。   “那番麦曾经也种过,不过种出来基本不能食用,就弃了。”韦晁倒是不意外老友会知道番麦这东西,他的印象中,傅子寒最喜欢这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傅子寒睁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韦晁说的话。开玩笑,玉米可是最容易种植的粮食,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因为喜欢吃嫩玉米,还在花园中用培植箱种了三箱玉米,随随便便就能供自己吃到吐的。   “那现在可还有人种植?”他有点着急,想要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边关的粮食可是最重要的,若是供粮被捏在了豪商手里,可想而知韦晁会因此吃多少暗亏。   “这个……”韦晁现在也不知道习惯还有没有人种番麦的,他倒是知道关内有些农庄在种,不过那边的产出跟这边完全就不像是同一个粮种的产物。   韦晁虽然不知道,但是邱毅却知道。源自于他之前没进学的时候,老喜欢跟小伙伴去城外掏鸟蛋,所以知道有个小村子的荒地那儿还有人在种。   心里挂着事儿的傅子寒草草的解决了豪商派来的人,让他们将被打的那倒霉孩子带走了。对方既然找了借口不想出面解决,那傅子寒也就懒得花功夫在他们身上。不过双方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打蛇还要打七寸呢,傅子寒想着,对方既然是粮商,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粮食上做文章。今年的粮食已经收过了,若是没有借口,粮商也不能随意涨价或是给官府出难题。但是老天爷行事,谁敢肯定就是一帆风顺的?去年那么大的雪灾,今年的天气也比往年有异常,说不得又是个难熬的冬天。到时候那粮商随便一伸手,韦晁就不得不出面安抚他们,而傅子寒的倒霉也就可预期了。   两个富商的孩子上了短短一段时间的课之后就离开了,之后便没有人再将孩子送来。而傅子寒也丝毫不在意,横竖他又不靠书馆吃饭,反倒是在课余将全副心思投入到了番麦的研究中。   难怪这边的人不肯种玉米,估计是因为没有育种改良和种植方法不当的原因,这边的玉米在结果打穗的时候不能做到饱满完整,一苞番麦里面大部分都是瘪子。这样的果实没法食用,只能当柴烧。   而残留下来的这片玉米地估计是靠近水源的缘故,虽然土壤质量不算好,却勉强能收到可供食用的玉米粒。   走了周围的村子之后,傅子寒发现这边的土地,相比起玉米,更适合马铃薯的种植。   傅子寒春天跟童胖子通信的时候,他说见到了一种地下种植的作物,不过产粮不高,又不知道怎么食用,就搁置在那里了。后来让人送到了京城给他看,才知道是马铃薯,但那时候傅子寒忙着大比的事情,只给童胖子去信略微提了下如何种植的方法,就没再去过问产量,现在想想,却正是到了该准备播种的季节,等到来年春天二三月,这马铃薯就可以收获了。收获之后,将土地进行处理,施肥,空置一段时间之后正好来种玉米。如此两者的时间刚好合上,不至于有断粮之危。   说起种玉米,傅子寒还曾经动过手,可种马铃薯就完全一片空白,只能根据印象来试种。   还好,这边的人虽然不擅农事,但也有从关内过来讨生活的老农。韦晁出面找了几位老者,付了工钱,雇佣他们在自家的土地里进行试种。   种子是傅子寒提供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打包行李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将童胖子给的马铃薯一起带了过来。但是他能带的不多,充其量只够一亩地的量,剩下的只能从闽南那边购入。   这个时候就托了圣人的福气,他能利用驿站给童胖子传信。比起现派人过去要方便太多,快捷太多。   那边童胖子收到信之后,二话不说将手边能够收到的土豆蛋子都给傅子寒送了过来,沿途押送的还是柳大将军的亲兵护卫。   时间过得很快,在韦大即将启程前去拜见未来的恩师何大人的时候,傅子寒已经在教书之余领着老农们开始下种了。   伺弄土地不是傅子寒的专长,他只能提供思路,而具体的操作则是几位老农带着佃工一起做的。傅子寒人尽其用的让几个学生一人持一本册子,将十亩地分到他们手中,每人负责两亩,用笔墨记录下马铃薯的生长过程和出现的问题。   “夫子是让我们以后做农桑?”其他几个小家伙无所谓,连韦二都兴致勃勃的听从安排去做事了,但师爷的小子却有点不乐意。   “怎么,你觉得这样有辱你身份?”傅子寒笑嘻嘻的看着这个小子,“别怕,有什么疑问你们都可以提出来。”   趁这个机会想要给学生们上一堂人生课程的傅子寒将教学地点放在了地头上。   这种教学方式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干过,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们有时还会主动去农庄观察民生工事,反倒是这些地方上的学子,将下田地视为粗鄙之人的行为。   “二公子,你是从关内来的,就你所知,关内关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将目光投向韦二,傅子寒温和的朝他笑道:“你就按你知道的随意说说,咱们今日是互相交流,闲聊。”   韦二点头,想了想,开口道:“学生自关内一路过来,只感觉土地荒芜很多,并非是无人耕种,相反,在关内的时候,日头正午,田间地头并无农人,可这边无论何时,地里都能见着辛勤劳作的农人,但是,就给人感觉这边的田地很荒芜。”   当然韦二还有其他的感觉,不过今日既然是说农事,他也就捡着这方面的说了些。   “我们这边比不得关内土地肥沃,自然不如关内产粮众多。”除韦二外,其他几人都是关外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边的情况司空见惯,却也忍不下韦二语气中隐隐的嫌弃。   倒是傅崎,横竖不懂这些,安静的坐在秋骁旁边,看着他们情绪激动的谈论起来。   傅子寒听几个小家伙争辩了几句之后,轻咳一声,打断他们越加激动的言辞。   “其实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二公子也略偏颇了点。这边的农人因为天时地利的缘故,自然不如关内那边善于伺弄田地,但他们也有他们的长处,比如他们喂养牛羊的能耐可是关内的人拍马都追不上的。”   这是事实,关内的人吃的羊肉基本都是西关这边运进去的,大户人家的农庄里有养牛羊,可牛不能轻易杀来食肉,这点无从比较,但羊却怎么都比不上西关的羊肉好吃,这却是公认了的,连宫里采买的羊肉,也都是从西关贩运进去的。   “今日夫子想跟你们说的是,西关这边并非不能成为粮仓,但是,若跟关内一样种植稻麦的话,再给西关一百年时间也不可能跟关内相比。”   “那老师的意思是,这边若是种植老师说的那个什么马铃薯的话,就能保证西关的百姓不饿肚子了?”   成为粮仓什么的,二公子从来没想过,他只觉得,如果能种出大量的粮食,让西关的百姓不饿肚子,他们今日的作为就是值得的。   当然,在傅子寒看来,二公子也把自己的记录工作看得太高了,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若是多记录几次,进行育种改良,西关真成为了边关粮仓的话,二公子他们今日之举肯定是会被百姓们传扬出去的。   世人做事,不为名就为利,这没毛病。 第135章 甜菜   傅子寒是个典型的理论派。   曾经的咸鱼人生让他比别的人又更多的时间去翻阅杂书, 还有那些初中生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也需要给与解答, 连度娘的解释都不一定能让他们满意,所以有一段时间的班会,他们班的主题就是“如果穿越or重生在古代要怎么生活”这个相当时髦的主题。   什么《古代化学》《古代物理》之类的书籍一直是傅子寒入睡前的必读书籍, 他的电纸书里面基本都是历史类和这些杂类的书,什么哲学方面的学术论著他从毕业后就没怎么看过了。天知道他当年为啥要去读哲学系, 难道是因为想要解释父母不爱他的原因?   过来这么些年,他对以前的生活几乎不会再去回想,只有需要用到过去所学的知识的时候,才会从记忆中翻找想要的东西。   若说重生到这个时代有金手指的话,估计就是上辈子渴望的超级记忆力了, 感觉他所有学过的知识都深深的刻印在脑中。然而依然是那句话, 理论不等于实践,他能知道要怎么弄,却不能照着理论完美的实现目标。   就如同有的人能把菜谱给背下来,然而真下厨的话,做出来的依然是黑暗料理。   这次的马铃薯育种也是如此。傅子寒脑中有好几种育种方法,排除掉需要科技产物支持的那几种外, 也有两三种土法育种, 但是他经手的马铃薯块愣是一个苗都没出。到后来, 直接被痛心疾首的老农们给“请”到了一边,单纯的进行理论指挥。   土地杀毒、埋肥、耕犁, 这一套程序傅子寒都跟老农一起做出了最佳配合,之后就等着播种了。   韦晁以前也不是不重视农业, 开玩笑,粮食为民生之本,他身为当地最高行政长官,怎么可能不重视这个。问题是,这东西还真不是你能重视就能发展的。如果不是傅子寒这个开了挂的家伙在,恐怕还真不会有人把心思放在这种听都没听说的玩意儿上。   包括城里的那些粮商在内的所有西关这边的大家族和豪商们都在等着看笑话。特别是那个儿子被打的富商,很不能明天就出结果,让傅子寒再无翻身之地。   然而作物再好,也得给它足够的生长期限,这又是第一次试种,傅子寒并没有想过第一年就要活得极大的成功。对他来说,只要产量跟其他粮食持平就已经是胜利了。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跟精力以及信心来改良育种。   趁这时间,他还去信向工部要了人手,希望能得到工部农业司的前同僚的帮助。   十月初,马铃薯种已经全部栽上了,十亩地的量正好,人手上也不至紧张。另外还有其他的土地栽的是抗寒的冬粮,有点类似青稞,但傅子寒敢保证他在后世连听都没听过,估计已经被自然淘汰掉了。   在开始打算种植马铃薯的时候,傅子寒还让人在周围闲置的土地上栽种了甜菜。这甜菜是他在集市上发现的,卖这东西的商家也不知道这是啥,说是从西南地区弄过来的,那边的人栽种来自己吃或是喂牲畜。   傅子寒能认识甜菜也是源自一场意外。那种可食用甜菜的根茎跟萝卜很像,他有一次在市场上傻傻的把食用甜菜当萝卜买回去凉拌来吃,结果口干完全不同,他还跑去找人家,说这次的萝卜是不是坏了……当然,后来的结果是他把甜菜这个品种狠狠的了解了一番,顺便还去度娘上搜寻了如何古法甜菜制糖!这兴趣爱好也是广得没边儿了。   相比马铃薯的长生长周期,甜菜的成熟期相对较短。在入冬之前,甜菜进行了收割。   这里的边民都没见过这种作物,在收获之后,闲得没事儿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傅子寒看了甜菜的产量,肯定是达不到后世改良后的量,但是相比这个时代,经过他相对科学的栽种指导后,比起其他的绿叶菜那是完全两个量级。   “这什么菜啊?能吃?”   “之前听先生说过,叫什么糖……啊不,是甜,甜菜什么的。”   “这菜是甜的?”这年代别说边民了,就是中原的普通有钱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糖的,大部分人都是以蜂蜜来调味。   围绕着甜菜热闹了大半天,还有些壮劳力也不计较有没有报酬,直接跳下来帮忙挖掘临时储存窖。   甜菜种了大概有三四亩地的样子。这次也是试种,毕竟傅子寒只有理论知识,要最大程度的利用甜菜,还得在反复的实验中才能提高。   这次收获的甜菜看成品应该是介于食用和制糖用的品种之间。毕竟后世的甜菜经过定向培育,已经分出了好几种品种,而现在的甜菜应该更偏向于食用。   甜菜的药用价值很高,平常食用有助于防止多种疾病,而且煮汤也好,凉拌腌制都能入菜,不考校手艺,是所有人都能吃得起吃得来的蔬菜。   择了一大筐,让马车拉着回去城里,有师爷负责按照职务给衙门里的大小官员都分配一些,制作方法也提前交代给师爷了。衙门里的厨子提前一天就得了几颗,试着做成菜,广受好评。   天气一冷,能食用的蔬菜越来越少,这甜菜的口感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也不差,家里有这么一盆子甜菜汤,心情都好很多。   除开拉去衙门的,傅子寒也请了附近的村长派人过来帮忙,中午管一顿饭,并十个铜板的工钱。这顿饭有肉有菜,肉是羊肉,菜是甜菜。   原本这边的人多喜欢吃烤羊肉,偶尔熬汤也是清汤寡水的过一下,然后肉捞出来蘸调料吃,就是后世的人喜欢的手抓羊肉。   傅子寒觉得这样怕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吃好,就直接让人将羊肉剔骨,切成小片,用大火爆炒之后掺水熬汤,还丢两条现捞的鱼进去同煮。另外又让人去药铺买了附片和橘皮,等到水开之后用粗棉布包了丢进去一起熬。   烤馕的是村里的女人们,三口大灶一起,烤了粗面硬馕。男人一只整馕,女人半只,老人和小孩三分之一只,汤要多半碗。   硬馕泡在羊肉汤里,味道极为美妙,加上临时腌制的甜菜叶,让人吃得浑身都冒汗。   没有帮忙的人肯定吃不到,只能在一旁眼馋。村里人自有人负责分食,严防死守的看着三口大锅。分食的妇人也是村里族老家的女人,一丝不苟,多一口都没有。   傅子寒跟韦晁他们自然不会在村子的坝头吃东西,他们由族老和村长里正陪着,在村长家里吃羊肉泡馍。   “改明儿我让人建的那两间工坊就完工了,人手上还得请村长帮忙把关。这些甜菜分成两份,三分之二用来制糖,另外的三分之一供食用。留种的那块地还请族老派村里的小子们多照看一下,等到明年有了种子,就可以扩大种植了。”   反正西关的秋冬季节是没办法种植粮食和其他作物的,家家户户要吃的菜都是种在自家屋前屋后,地空着也是空着,若是真跟傅先生说的那样,有了制糖的手艺和大量的甜菜叶可以出售,何愁村里人吃不饱穿不暖?   边关的人脑子很直,谁能让他们过得好谁就是好人。他们多的是一把子力气,往年秋冬只能跟关外人抢夺猎物才能生存,现在多了一条路,何尝不是多了一条命?   邱毅随身的小本子上已经写满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字”,毕竟是才学不久,识的字还不足以应对,但是他心里却对傅先生已经崇拜到不行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才能的人就是先生。虽然他这辈子还短了些,才不过八.九年而已。   出开邱毅他们几个学生外,衙门里负责农事的主事也都将傅子寒说的那些记录了下来,回去之后他们还会整理入册,以后上任的继任者们就可以直接查阅资料进行指导种植了。   制糖的工艺自然是需要保密的,这方面傅子寒直接委托韦晁去做。毕竟人家是当地一把手,说句话比他跑断腿强。人手上是跟村长这边谈妥的,在傅子寒没有离开西关之前,这边的收益都会交三分之一给他,三分之一给衙门官员,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村里的收入。   当然,这份收益是抛去税金和材料耗损之外的纯收益。   当初选择这个村子就是因为这村是西关难得的宗族为主的村子,方便管理,也方便村长进行人员和保密上的控制。   他们这边吃得热火朝天,城里的富商们则悄咪.咪的聚到了一起,相坐无言。   “马老弟,你说着甜菜真的可用制糖?”   若是真的,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就凭这点,以前的那些罅隙完全可以抛去不管。商人重利本就是天性,为了金钱连家人朋友都能牺牲,更别说原本他们就跟傅子寒没有直接的矛盾,只是碍于粮商胡家的面子才冷眼旁观来着。   “不管能不能制糖,这甜菜出来就是一种商机。你们在西关的时间也不短,谁看到秋冬季节还有这么水灵的绿叶菜的?更别说那个傅先生让人挖的深窖,或许还真能储存一个冬季不使其干腐变质。”   挖窖储存蔬菜和粮食在西关这边还没人做过,他们一般也没有那么多蔬菜粮食可以用来窖藏。   但是傅子寒建议村长在村子里找地统一储存,统一分配,这样就避免了浪费人力物力,也更适合集中存放使其保持鲜嫩。   “老胡那里……他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老胡是粮商,跟我们可不一样,他手里握着粮食自然不慌。不过嘛,我个人认为,等到了明年春后,这世道怕是要变。”   说话的人是位年约五旬的老者,生活智慧让他有种粮商胡家会被打脸的预感。   “那可不定,听说蒙古骑兵现在闹得不可开交,若是今冬再来一次大雪天气,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调转马头直入西关?”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第136章 商队   巴格将刀马准备妥当, 系好了衣袍, 抬头看向自家的蒙古包。   经过将近一年的调养,他的伤早就恢复了。这次准备他准备往西关关口去看看情况,他的好兄弟傅立文说他父亲在西关那边开了一家书馆, 教授学生以糊口,兼做一些小本买卖。   巴格他们部落这一年在傅立文的指点下主要发展了养殖业, 跟周边两个小型部落联手打下了一片固定的草场。   这草场是从鞑靼人手里夺下的,地势狭长,就他们一个部落也吞不下,分润给了两个小部落之后,他们占了中间水草最丰盈的一块, 加上原有的草场, 现在巴格他们部落在中型部落中也能排入前几。   更为重要的是,巴格跟傅立文的关系很好,这就让他们有了插手木鹿城的借口。   这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变化,最大的两件事都跟傅立文有关,巴格也因为这份关系在部落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连他那个强势的大老婆现在对他和他家人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自豪。   这次去西关, 除了养殖的牛羊外, 还有采集的药材跟从木鹿城采买的香料。随行的还有傅立文的大舅的商队。   没错,尹大少冬天的时候没有跟随其他人离开草原, 而是死赖着到了春天,利用剩下的钱重新购买了货物, 去到西域木鹿城以外的地方进行交易,得利不少。   一次生死大难让养尊处优惯了的尹大少彻底成长起来,以前的他或许只能守着尹老爷留下来的家业,但现在的他不管从眼光还是处事上都跟以前不是一个级别。傅立文跟好友们私下的说辞都是他大舅这才是真正有了一个商贾之家家主的气质。   “大舅,货物都规整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巴格也跟随立文直接叫尹大少为大舅了。他们部落的商队也是在尹大少的指点下建起来的。   “行,让伙计们都再检查一下车辆马匹,然后就可以出发了。对了,托木古大叔不是要去塔塔木?他不跟我们一起走?”   托木古大叔去塔塔木参加一朋友家女儿的婚礼,随便跟人谈合作。   塔塔木在雪山的另一处山脚,那边草场不如这边丰盈,但是药材产量更高。以前是没有门路,只能自产自销,最多供应周围几个部落的使用。现在不一样了,巴格打算将自己部落的商队打造成草原第一,所以这货源上就得有所储备。塔塔木的药材就是他瞄准的目标之一,而托木古大叔跟塔塔木的部落首领关系不错,就欣然受命前往商谈合作。   “大宴的商队现在走到哪里了?”   木鹿城平定之后,大宴朝前后派去的两支商队合并成了一支,由脱身的冉三爷带领往回走。那支商队队伍庞大,物质的丰富是尹大少这支商队所不能比拟的。   不过两支商队重合的物质只有少数部分,尹大少的队伍更多的是草原的特色物资,还有西域那些色泽艳丽的布料和染料。   另外少许的香料和食物原料也是因为他们想要更好的出售牛羊等物资才配备齐全的,有很大一部分都跟着着傅子寒给立文的那本指南上的说明寻找而来。   “看路程的话,应该要到关口了。不过他们在关口停留的时间很短,休息之后就直接往京城走。我们的货物大部分都是要在关口出售的,跟三爷他们没有冲突。”   尹大少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看,上面将货物分成了两部分,三分之二在西关就要出手,另外三分之一是打算运回同县。   到底同县才是尹家的大本营,有好东西,尹大少也想要回去显摆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彰显尹家实力的机会,尹大少肯定不会放过。   巴格之前只是会说一点点的汉话,现在几乎都能跟人用汉话砍价了,而且对傅立文教导的那些数字账本也熟记在心,就算没有尹大少在旁边看着,基本上被人蒙骗的可能性也极小。   “大舅,您说傅先生会不会嫌弃我们,不肯给我们当翻译?”   巴格知道大宴想要建立互市,所以想抢先吃肉,可他对自己没啥信心,这不就想要请傅子寒帮忙牵线搭桥,如果能帮他们出面跟大宴官府协商就更好了。   “我家妹婿就是爱操心的人,你放心,有立文给你写的那封信,我妹婿肯定会帮你。”   提到信,巴格再次确认了下信藏在自己胸口的衣服内衬里后才放下心来。   他们这边开始长途跋涉去往西关,而在西关的傅子寒正带着众人试种油菜。   这次没有选择靠近西关城的土地,而是选择了更偏北一些的平整土地进行种植。因为有着上次甜菜种植成功的经验在,这次被选中的村子充满了热情来听从傅子寒的安排。   可相对于甜菜来说,这次的油菜种植其实傅子寒心中并没有多少把握。他的印象中这一片虽然有种植的可能,但是那时候的油菜已经是优育之后的产物,而在这个没有大棚的年代到底能不能成功,真的要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了。   油菜的经济价值在榨油而非食用,但是从季节上看,油菜的成熟正好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比起野菜来说,能当菜当饭的油菜那就是活命的保证。   傅子寒领着人赶在入冬前将油菜和马铃薯都种植妥当,并安排了人注意土地的温度,防止天气太冷让作物冻死之后,就开始准备过冬的物资。   也就在准备冬季衣物的时候,傅子寒才记起,后世的这个地区可是重要的棉花种植基地,而现在么,他来这边这么久,还真没见过那里有种植棉花的。这里的人过冬的衣服基本都是皮袄。大户人家是整皮缝合在衣服里面,穷人则选择在几个部位镶一点碎毛皮。   若是连碎毛皮都弄不到,过冬基本就只能窝在家里听天由命了。反正每年冬天这里都会死很多人,饿死冻死的占一大半,而且基本都是老人和女人。   傅子寒没觉得自己能拯救所有的人,但是力所能及的让自己身边的人安全的过个冬天还是能做到的。   这边过冬不像在中原,实在不行还能建个地窝子御寒。这边你要挖个地窝子,赶明儿恐怕只能在雪地里去挖人了。   身为南方人的傅子寒在入秋之后就差点将自己裹成球,最后还是秋娘子给缝制了一件羊羔皮的大袄才算拯救了他。   除了羊羔皮的大袄外,还有绵羊皮的靴子,毛毡子制成的帽子,再塞上一个手炉,傅子寒觉得自己可算是能在这冻死人的天气里活下来了。   他也不是没有御寒的衣服,但是想象跟现实毕竟还是有差距的,提前做好的棉袄跟羽绒袄子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并不能带给他太多的温暖,真还不如秋娘子那朴实无华的皮袄大衣来得暖和。   但是皮袄大衣毕竟笨重了些,外出的时候穿穿还行,在家里穿着这玩意儿简直就不能做事了。为了自救,傅子寒给自家的宅子进行了改造。   地暖和大炕不能少。当然,这个地暖跟后世的地暖还是有区别的,傅子寒建的这个地暖只在屋子的四周围绕了一圈,主要取暖的地方还是大炕。   西域这当儿用煤的历史并不短,但是大规模的使用没有。而且没有开采的手段,只能在裸露出来的地方拾拣黑石。而这些黑石的纯度不够,燃烧的时候会有很浓烈的气味,一般人家都不会使用。   但是相对来说,这边的煤矿比起中原那边产出的煤矿就纯度上来说要高上不少,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做民用也勉强可以。   傅子寒专门让人采买了几车回来,在室外燃烧之后,选择了一部分供府内使用,另外那些则运到郊外农庄,建了室外大灶,专门用来供暖。   他强调了又强调,不允许在房间里燃烧黑石,一旦有人违抗命令,终身不得再入农庄做工。   “这东西能烧着取暖,为何不许在室内使用?”韦晁率先提出疑问,他是有专门的木炭供应的,但是这黑石既然也可以取暖,而且价格便宜,为何不能让穷人用上?   傅子寒没法给他解释什么叫一氧化碳中毒,但是不代表他不能用实验结果做给韦晁等人看。   于是一间透风性不好的房间里扔了一只肥硕的野兔进去,又点燃了一盆黑石用以取暖。将门窗掩上之后,傅子寒让人守在屋外,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进入室内就发现那只无辜的野兔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个黑石燃烧之后产生的烟雾是有毒的,在室外因为有风吹散,浓度不足以让人致命,但是在室内不透风的情况下,这毒烟聚集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能置人于死地。但是这个浓度到底是多少,没人能测得出来,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在室内燃烧的好。”   “既然有毒,为何还用?”   听到傅子寒说这玩意儿有毒,韦晁第一时间就想下令不许人使用。   “你这是因噎废食!”不爽的瞪了韦晁一眼,傅子寒转头跟其他人解释,“这毒烟并不是闻了就会死人,而是要到一定的量才会让人窒息而亡。所以在室外燃烧的时候是没有毒害的,并且这黑石可燃性好,燃烧的时间长热度也高,所以只要小心一些,按照我说的去做,肯定不会死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有人在室外烧煤被毒死的! 第137章 第一次合作   黑石再多也不能当柴火烧, 加之毒性一说深入人心, 除了实在找不到柴火的贫民外,利用黑石取暖的人少得几乎可以不计。   傅子寒在宅子后面练武场的旁边,让人开了两分地出来, 购买了薄毛毡,搭了暖棚的架子。在暖棚中间挖了火塘, 隔半丈开了遮挡式的通气口。火塘的四周还用水沟隔开,一面火势太大伤了旁边的植株。   两分地,一个种甜菜,一个种土豆,间隔着还种了些胡瓜。   火塘烧的是精选过的黑石, 也就是杂质比较少的原煤块。在每次进入之前, 都会让人先打开透气孔,进行空气置换之后才让工人进入其中。   他这么小心都还是有工人因为心急差点出事,后来那人被傅子寒强硬的辞退了。他需要的是听话并严格遵守规矩的人,像那些肆意妄为的工人,他用不起也不想用。至于对方出去后怎么编排他的不是,他根本都懒得去管, 反正还有其他的工人能主动帮他证明那人是胡说八道的。   这也是因为他是外来户, 若是本地人, 那被辞退的工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小雪那天雪可不小。一大早起来,外面就白茫茫一片, 踩上雪层就发现轻易的没过了脚背。这幸好是秋娘子给缝的嵌了棉花的皮靴,要是他惯常穿的布靴, 这脚怕是要冻僵了。   照例带着府里的学生们去逛了一圈大棚,又去练武场上打了一套“软绵绵”的拳之后,傅子寒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   明日就是冬集,是过年前最后一次的大集,边关的人们会在这场为期五天的大集上将过年的重要物资采办齐全,而后的日常小集会越来越冷清,最多就是买些日常所需。   傅子寒昨日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过冬物资,十七辆马车拖来的东西还是让来换防的边军护送的。收到东西的时候傅子寒都傻了眼。   他当然知道这十七辆马车的东西不可能全是自家准备的,只怕宫里那两位和自家亲如老父的恩师都送了东西来。   还有柳家给准备的东西据说还在后面,是由柳家在隔壁城关任职的将领亲自押送,这几乎是独一份儿的待遇了。那些消息灵通的,自然有此也知道傅子寒到边关并不代表失宠,恐怕是另有任务在身。   于是后面几日傅子寒总能收到一些年节礼物,也让他为还礼的事情焦头烂额。   这时候秋娘子就派上了大用场。她从儿子口中得知主人家的烦恼后,连夜将自己知道的边关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写给了傅子寒,虽然字是秋骁写的,她口述的,但是一个边关妇人能有如此智慧和认知,这也相当让傅子寒出乎意料。也从这儿得知秋娘子的来历并非明面上这么简单。   不过谁没点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只要秋娘子没有害人的心思,傅子寒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深挖别人的过往,包括他自己,不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   但是秋娘子也凭借这一点,隐约成为了傅府的内管家,这一点就傅府自己的人知道,并没有广而告之,也是因着傅家的女主人不在,若传出去,怕对秋娘子和她的孩子不好。   傅子寒教人读书识字明理,自己就不会去明知故犯,也不会因为所谓的问心无愧而不管流言对弱者的伤害。就如同他教导学生时所说的“持身守正”,并不是简单的四个字,需要从思想道德,日常规范,为人处世上去遵守正道,才能持身以守正。   刚从练武场回来,就有小厮跑来报说关外有马匪叩边。   这些马匪不完全是外族人,还有汉人中的奸恶之人也加入其中,平时他们不会轻易来叩边,只会在关外骚扰小部落或者是小型的商队。这还是近几年因为西域商路重建,西关加大了巡边力度后的成果,若是以前,别说不敢入关了,连西关重镇都被他们一年扫过好几遍。   “马匪叩边?大人他们呢?”   “韦大人已经去关外军营了,城里有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外出。”小厮喘着粗气,“刚小的已经让人去知会庄头他们,让他们将大人安排的那些东西都给支起来。”   知道每年冬天都有可能被关外的游牧人骚扰,傅子寒从夏天安排农事那时开始,就有意的指挥人做一些防御工事。这些工事是他从柳夫人那里学来的,然后再根据西北这边的情况加以改进,不敢说能御敌,但那些马匪想要轻易得手也不太可能。   只要农庄能支持一阵,并及时点燃烽火,这边的边军就能快马赶过去支援。   “大人您看,那边有烽火燃起来了。”   跟在傅子寒身边的秋骁指着西北边的天空,那里很明显看得到有青烟在燃烧。也是傅家本就在城边上,所以比城内要看得更清楚。   秋骁有点蠢蠢欲动想要去支援。别看这小子今年不过十来岁,打小就在关外的草场上混,帮人牧马放羊什么都干过,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坐镇西北的沐将军那样的英雄。他娘就是觉得这小子性子野,怕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平时才会压着他只让读书,不许出去乱跑。   傅子寒没想那么多,却也不会任由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驰援,所以一巴掌把蠢蠢欲动的秋骁拍回了室内,让他姐姐亲自看守着他读书,自己却去练武场那边取了马匹,打算到关口看一看。   对于自家的安危他很放心,押送年货过来的那拨子人还没离开呢,有了他们的守卫,傅府不说固若金汤吧,至少也不是人轻易可以闯入的。   刚跑了一段路,就看到骑马的韦晁和他家师爷往这边冲过来。在看到傅子寒跟他身后的侍卫后,韦晁勒马大吼:“老傅,你大舅子来了!”   韦晁没说的是,傅子寒的大舅子不但来了,还带来了一队武力超强的蒙族人,直接将马匪砍了个七零八落,这边边军都还没捞上军工呢,那边已经打算直取马匪老巢了。   “三爷的商队没说我大舅子要过来啊。”   小半月前,冉三爷就带着庞大的商队入了关。虽然三爷那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可丝毫不损他的人气,反而因此得了边军将领们的好感,在西关喝了两天酒之后,冉三爷是被架上马车带走的。   傅子寒也跟三爷打听过,说他大舅子另走了一条路,去找了他家立文的异族兄弟贩货。   立文那个异族兄弟巴格的名字,傅子寒并不陌生,父子俩这一年间虽然通信的次数不多,但是仅有的几次里面,提到巴格的内容至少占了三分之一。更别说他们能顺利取下木鹿城,这里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功劳都是巴格他们的。   现在四皇子已经彻底将木鹿城掌控在手心里,然而生就有颗文艺青年心的四皇子并不耐烦处理木鹿城的公务,现在木鹿城的主要负责人其实是一个议会,由不同民族的五位长老组成,具体的行政事务都是长老会带着议会在做,而木鹿城的军事力量则被四皇子握在手里,具体的负责人就是傅立文……   说真的,四皇子这骚操作让傅子寒也是很佩服。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家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儿子居然有一颗无比旺盛的事业心。最新的一封书信中,立文提到,他已经派人将木鹿城周边的地盘都打下来了,下一步就是跟巴格那个部落联盟合作,直接打到中亚去。   蒙族战士骁勇善战,而傅立文的足智多谋给了这只多民族军队以充分的战略指导和充足的后勤支撑。   傅子寒也是没想到,自己一个典型的文弱书生怎么就养了个战略意识超前的儿子出来,明明他是这么的佛系,而立文却是典型的鹰派。   倒是圣人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感兴趣,在傅子寒跟立文通信的时候,圣人有时会横插一笔,让老将亲自给傅立文“上课”。说句不好听的,四皇子都怕不如立文在圣人心里的地位高。   一边听着韦晁给介绍的情况,一边分神去回想儿子上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被自己给漏掉了,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边关外的农庄。   剿灭马匪是大事儿,边关的将士们不可能让蒙族的勇士专美于前,于是两只队伍临时合作,分头朝马匪老巢奔袭而去。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彻底剿灭马匪的打算,可一来要防止关外的蒙族骑兵乘虚而入,二来小股出没的马匪都很注意隐藏踪迹,想要跟着马匪找到他们的老巢,十次里面得失败九次。   这次刚好来的蒙族商队里有两个追踪高手,这才一拍即合的打算彻底将这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马匪给摁死。   傅子寒远远就看到停在村子外面的商队,而其中一部分的马车上插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尹家商队的旗帜。   “大哥,怎么不先送信过来?”傅子寒跟尹大少见礼之后,就难得的开口抱怨了一句。想想都后怕,若是没有蒙族商队同行,就他大舅哥这点人手,遇到马匪只怕是想留个全尸都难。   “信不是早就让人送过来了吗?你没有收到?”   尹大少吃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这里面只怕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第138章 第一次合作   西关城里的富商豪宅里, 肥胖的粮商黑着脸等着他对面的瘦削中年。   “说好了将农庄的那些东西毁于一旦, 你们答应得好好的,钱也收了,就是这样做的?”   胖脸上肥肉颤抖, 都是气的。   他用了那么大的精神心力,还特意让人拦截了从草原上送过来的信,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行动,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身上都觉得不能忍。   更重要的是,他谋划了这么久,就是要给傅子寒一点颜色看, 但是现在吃到苦头的却是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他, 想一想都心痛得无法呼吸。   还有那个什么马铃薯,如果真的被种植成功了,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家的地位要如何狂降,以后这西关怕是没有他家的立足之地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坐立难安。   “你手下的那些兄弟呢?可都躲好了?你可得记清楚了,要被官府抓住了该怎么说。”   “放心吧, 不会供出你来的。”中年笑了笑, 满不在乎的开口, “也没几个兄弟知道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不过你可得跟你那岳父说清楚了,这事儿完了之后, 该给的东西千万别忘记了,否则……”   中年说完之后笑了笑, 起身开门出去。   他穿着寻常老仆的外衫,微低着头,佝偻着背,快速的沿着屋檐往前院的仆佣居所走去。一路上还有丫头侍卫跟他打招呼。   粮商在他走后一个人又坐了好半天,才沉着脸吹灯回屋。   “老爷,我爹让人送信过来,问你要如何对付那个姓傅的。”   “你个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干什么?”粮商没好气的嘟囔了几句,“明儿我会亲自写信跟岳父说,你就别多管了。”   他夫人哼哼了两声,开始抱怨起来,说了盏茶的功夫都没带停的。   粮商被烦的不行,将茶盏往桌上一扔,起身朝外走。   “你去哪里?”   “你睡你的,我还有事。”   头都不回的出了房门,粮商转角就进了姨太太的屋,相比人老珠黄又爱唠叨还经常以娘家来压制他的正妻,温情小意的姨太太简直就是朵温柔解语花。   这边粮商抱着香香软软的姨太太颠鸾倒凤,那边知道自家男人又去小妾那里过夜的大太太手指甲都要掐断了。   “太太,不如将少爷送去老爷子那边过年,也好让那些狐媚子知道大少爷才是这个家未来的主子。”   他们家若不是靠太太娘家撑腰,如何能在西关立足?那些仆佣们有他们的小智慧,看问题可比某些“主子”更直白。   傅子寒是不知道西关城内还有马匪的“内应”,他这会儿在忙着帮尹大少清点物质。   西关的互市估计在年后就会正式开始,过年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布置店面,还有人员的培训也需要提前准备。另外就是巴格他们想要在互市上抢几个好位置,这点也要提前疏通。   虽说韦晁是本地最高行政长官,但是互市的负责人却不是他。   “边大人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才会到达西关,跟他一起前来的,还有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另外除你们部落之外,还有几个小国也递交了国书,估计也想在互市上插一脚。”   就竞争力上来看,巴格他们部落联盟的商队完全没有足够压制性的竞争力,但是架不住他们有傅子寒这个外挂。   “民以食为天,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在互市上开设一家以草原风情为主的酒楼。另外你们带过来的香料和药材的品质也不错,我看可以用专柜的形式加以展示。”傅子寒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多时,一间极具异域风情的专卖店跃然纸上,“想要在这么多商品中脱颖而出,眼球效应必不可少。正好我有学生的家长就是做牙人的,他能帮你们找到合适的工匠和材料,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足够了。”   在接到傅子寒介绍来的生意后,邱毅的爹喜出望外,拍着胸口说这事儿他就算年不过也得给傅先生办好。   韦二跟秋骁也想去帮忙,却被傅子寒硬拘在家里读书。来年春天,傅子寒要这俩孩子下场去感受一下县试的威力。师爷家的小子也闹着要去,然而他做的模拟试卷惨得他老头子差点没把他捆在长凳上扒了裤子揍。   同一个老师教授,同样的课程课本和习题,怎么就学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成绩来呢?   其实师爷家的小子并不笨,但是他太跳脱,而且极易分神,让他刷题比让他下地还痛苦,傅子寒这样安排也是刻意想要刺激下他。   果然,在得知小伙伴要抛下他之后,这小子总算有了点读书的样子。   至于邱毅,他天赋不如秋骁,而且他的愿望并不是参加科举出仕,他只想要接过他爹的事业并发扬光大,所以傅子寒给他布置的功课更实际一些。   互市开设的地点早已经确定下来,只是没有开放给商人们进驻。傅子寒因为韦晁的关系,提前选了一块地方,将地买下来并雇来人直接搭起了帐篷。   要修建木制和砖石结构的商铺必须得等到开春之后,然而巴格他们来这边也要有地方住,还有那么多商品也不可能一直堆放着,趁着过年之前开售一波,也能多挣一些。而且等到互市正式开放之后,他们完全可以利用挣的这笔钱采购部落需要的商品运送回去,出售之后再购买下一批物资。   男人的友情都是打出来的,更别说这群蒙族汉子跟金帐王庭那边的骑兵不一样,他们跟汉人没有过旧怨,还前后帮忙救援了西去的商队。前次冉三爷路过这边的时候,也提到过巴格他们部落,说了不少好话,否则仅凭傅立文的话也不可能让巴格他们如此轻易就被西关这边的人接受。   两座帐篷搭建起来之后,巴格他们将带来的风干牛羊肉挂在了帐篷内四周的双层木架上,还有历年积攒的毛皮跟毛毡,也一层一层的叠放在帐篷中间靠近门口的木架床上。   这座帐篷每天都有两人值夜,就睡在中间靠火塘的位置。有厚厚的茅草垫在地上,还铺了他们自己带来的毛毡子,就算是下大雪也不会冻伤。   火塘上吊着的铁锅里熬着浓浓的肉汤,泡了坚硬的馕后,再加点他们从西域带来的香料,那香味儿哦,四溢出去,能勾得左右的人狂咽口水。   这座帐篷的旁边,是尹大少让人搭的另一座帐篷。里面布置得更精美些,连地面都是铺的从草原小部落采买而来的素色毛毡。帐篷的四周也做了木架,但是上面挂的是用不同颜色的羊毛制成的色彩浓艳花纹精美的小块挂毯。   这些花纹和色彩跟中原喜欢的那种素雅完全不沾边,然而却十分的吸人目光。   在帐篷的中间,是一架赶制出来的罗汉榻,中间铺着牡丹花的羊毛毡子,中间的矮几四周也围着羊毛毡,但是细软很多,花纹也更加精致。矮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尹大少跟傅子寒就坐在上面对弈,他们的脚盘坐放置在矮几下面,细软的羊毛毡一遮,看不到不雅,反而让人觉得暖和得很。   韦晁带着人进来,大剌剌的拖鞋上榻,毫不客气的把脚伸入矮几下,惬意的吁了口气。做完之后才招呼跟他一起来的同伴随便看。   “韦大人,这是什么?”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小伙伴伸手摸了摸羊毛毡,眼睛顿时一亮,“不知在下可否试一试?”   尹大少在韦晁上榻的时候,就已经很识趣的下了榻。然而他打的那个小小的寒颤也没逃过大家睿智的眼睛。   傅子寒也跟着让出了位置,并招来小丫头去隔壁巴格他们那里买来热乎乎的奶茶和奶糕。   甜蜜甘醇的奶茶喝一口,胃整个都暖和了,再捻一块切成一口大小的奶糕尝一尝,喜爱甜食的人当时就忍不住再次伸手。   而不喜欢甜食的人也没失望,因为随着帐篷的门帘掀开,一股辛辣香气的味道瞬间侵袭了他们的鼻腔。   “傅先生,巴格让我送来新鲜烤炙的羊肉串,您尝尝看。”   魁梧的蒙族小伙子笑得咧出一口白牙,有些腼腆的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跟小羊羔似的蹦了出去。   “今儿大早巴格他们才宰了头羊,等会儿有口福了。”傅子寒笑着招呼大家不要客气,并率先伸手取了两只木签子递给韦晁,“这上面的颗粒是西域特产的孜然,配着羊肉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你尝尝。”   韦晁不客气的接过,横着签子咬了一大口,那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味道像是一颗小型□□在口腔中爆裂开来,瞬间就让韦晁震撼到了,之后就见他毫无形象的三两口就刷干净了签子。   其他跟着韦晁过来的大人们也不客气了,直接一哄而上将盘中的木签子瓜分干净。   这种羊肉串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也不是没吃过铐羊肉,但那都是烤的大块的肉,像如此鲜嫩的肉串还真是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吃货都有共同的语言,他们在洗劫完羊肉串之后,互视一眼,开始讨论要如何扶持巴格他们在互市上占领一席之地,也是方便以后还能吃到如此的美味。   傅子寒跟韦晁隐晦的交换了个眼神后,轻轻扯了扯大舅哥的衣袖,示意他赶紧去安排中午的宴席,务必要在这些大人心里加深印象,以后才好开展事业。 第139章 第一次合作   “赵钱孙李, 周吴郑王……”   傅子寒坐在帐篷靠里面的矮榻上, 他的面前是一群半大少年,蒙藏汉族都有,甚至还有几个蓝眼睛白皮肤的异族人。   这才腊月, 但是闻讯而来的西域和草原高原上的商队已经有不少。   西关这边的地势易守难攻,加之是西行草原的必经之地, 所以互市设置在这里也是最合适的。但是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利就有弊。   西关的民风足够彪悍,加之早些年跟西域各族都有交战,双方死去的亲朋好友都不少,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那么一言不合就群殴的情况也没法避免。   前两日就差点出了大事儿。也幸好傅子寒领着家仆侍卫跟那边过, 将一场血战消弭。可这也的好运气不可能一直都有,而年关将近,没有什么活计可做,那些正当青春好斗的年轻人们没事干可不得找架打么。   傅子寒他没看到也就算了,但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不去操心。想来想去, 就办了这间临时学堂。   这学堂不是为着科举的目的设立的, 他只是想要让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明白点道理, 也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上午有两堂课,分别是识字和识数。   下午则是跟他们讲故事。这些故事都出自史书和民间寓言, 跟他们的生活切切相关,也更能吸引这些年轻人坐下来听他说话。   不管在哪个地方, 识字都不是贫民能轻易接触到的。那些异邦来的人也一样,他们更想学习大宴朝的文字和知识,所以在知道傅子寒会免费给他们上课后,这些家伙削尖了脑袋了也要挤进帐篷。   不过进去之后还是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天然隔阂。汉族的孩子在一团,蒙藏的年轻人又是个小团体,而另一些不知道打哪个异邦来的白皮肤蓝眼睛的孩子也自发的抱成一团。   傅子寒没有强迫他们去融合接纳对方,相反,他利用这三个小团体孩子之间的好胜心,刺激着他们用心的学习。在对这些孩子进行奖励的时候,也不会因人而异。   “昨天他们得了先生给的硬笔,今日我们得加把劲儿,不能让他们把好处全得了。”   “亚历山大,今天看你的了,那个硬笔我们也想要。”   十二三岁半大的少年,正是好奇和不服输的年纪,他们想要得到的硬笔其实不贵,但那份荣耀是钱买不来的。   傅子寒用便宜的硬笔引得这些孩子拼命的学习,连空闲时间都自发的互相帮助,加上傅子寒提前打了招呼,若是被他知道他们在私下里打斗,那以后也就不用再来上课。这样免费学习的机会若是被他们争强好斗给浪费掉了,不说他们自己会不会后悔,带着他们来的大人肯定要把他们揍得后悔。   除了傅子寒给他们上课外,邱毅的父亲还会给他们讲解西关这边成交量大并急需的物资,还有该如何在这里建立商铺并跟关内的商队接触合作等等。   虽然邱毅的父亲说得有点没有条理,但是讲的都是很实在的,不光这些年轻人喜欢听,商队的老人们也会在他讲课的时候到帐篷里来听一耳朵。听邱毅说,最近请他爹喝酒的人都自发的排队了!   傅子寒笑着给写了一个大大的“掮”字,并告诉邱毅,他父亲完全可以直接开个铺子,就做这门生意,保管比他当牙人有前途。   邱倌儿拿着这个字来找傅子寒,想要知道这门生意如何做。   傅子寒也不是专门学经济的,但是“掮客”这个职业他也不陌生,当初他也偶尔给人当中间人介绍丝织绣品生意,赚取介绍费,这也是掮客的一种。   除开傅子寒亲自授课外,没十日,除邱毅外的三人也会被安排来给这些少年们上课。这不是傅子寒想要偷懒,他是打算趁这机会,让三个学生开拓下眼界,也锻炼他们的口才和应变能力。虽说县试的要求不高,但是压力也不小,胆气足不足,就是抗压能力强不强的一个组成因素。   从三人的表现上来看,秋骁强于师爷家小子,而韦二垫底。   不是韦二的学问不如他们,而是韦二的性格还是怯弱了些,估计跟生长环境有关系。不过这点不是不能改变的。韦二现在比起第一次讲课就强了很多,声音也要大一些了。   跟本地的小子们天然畏惧韦二不同,异族的小少年们对这个腼腆又认真的小老师很感兴趣,而且韦二知无不答的态度也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这一点上,师爷家的小子就不如韦二招人喜欢。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西关今年的年味也比往年要浓。   在腊月祭灶之前,西关还发生了一件事,成为城里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粮商家的正妻在十九那日把姨太太打了一顿,当时就让对方落胎了。二十三那日,姨太太被发现穿着一身的红衣红裙吊死在正屋前的廊下。   据说那日晚上粮商没有回去,歇在了外室那儿,等家里下人找去的时候,粮商的外室惊恐之下不慎摔倒在雪地上,肚子里两个多月的胎儿也没保住。   粮商对女人并不是有多喜欢,他只是想要孩子。而正妻在生下一子之后便再也没怀过,所以粮商找姨太太,养外室,就为了多生俩孩子。   可现在,正妻把怀着儿子的姨太太打了,肚里已经成型的孩子生生化成血水,而外室也因为下人的大呼小叫而受惊之下跌到流产,这一笔也被他算到了正妻头上。再加上之前正妻时时拿娘家来压他,旧仇新恨累积在一起,粮商就起了另外的心思。   腊月二十六,天老爷又开始撒雪。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已经一天两夜了,从二十六的子时开始,雪势加大,很有重复去年雪灾的趋势。   但是今年比去年好的是,多了傅子寒跟韦晁提前做出安排,再加上番邦的商人帮忙,至少在西关附近还没有发现被冻死的贫民。   然而灾难不会因为人有所准备就不降临,并且这次的灾难非天灾,而是人祸。 第140章 第一次合作   当烈火在夜色中蔓延开的时候, 整个村子的人没有一个清醒的。察觉到危险来临, 牛羊开始躁动起来,然而它们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挣脱缰绳,一直到因火势倾倒的房梁将半人高的土围栏撞出了一个大豁口, 里面团团转的牛羊才疯一般的从里面冲了出去。   接到警示的边军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没有活口。   “大人, 这村子的钱财都没有人动,会不会是仇杀?”   “你觉得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人将整个村子的人屠杀殆尽?”韦晁跟在边军将领的身边,强行压抑着愤怒一间一间的查看寻找。   所有被杀死的村民都让人抬了出来,放置在木板上,搁在村子的宗祠门口。   小疆村一共二百三十七人, 在西关这地方来说算得上大村庄了。其中有一百多人都是青壮男人, 成年妇女只有五十多人,然后就是老人跟小孩。   小疆村没有其他的营生,以放牧打猎为主,但是在冬月之前,小疆村出来狠狠的大采购了一笔,所耗的银钱跟他们平日的收入不太相符。   也有人问过他们村的人, 大家齐口说是打了一头狼王, 皮肉都被关内的大商人买走了, 给的银两不少,还说他们以后还会来小疆村收购毛皮。听到小疆村的人这么说, 大家都很羡慕,毕竟能有那么丰盛的过年物资, 对一向穷苦的边民来说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本官已经让人去核实过,小疆村的人根本没有打到什么狼王,所谓的关内的大商人也是子虚乌有。”韦晁手里拿着师爷让人送来的文书,眼白都泛着血丝。   “若是这样的话,那小疆村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得到了一大笔钱?恐怕也是这笔钱才引来这场灾祸。”   边军将领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者了,上一次还是在两国交战时,那些被屠杀的村子事后也被烈火焚毁,但是做事的手法一眼就能看出谁造下的杀孽。而这一次静悄悄的屠杀则让他们心悸,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此噩运的村子会在哪里。   “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管小疆村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就算有违律法,也该有朝廷来制裁他们,而不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村。”   这种行为本就是蔑视朝廷挑衅朝廷,韦晁不可能忍下去,而且西关的重要性也不同,若是不将这事儿处理好,只怕下一刻西关就会陷入混乱。   帮忙将书信写好封口后,傅子寒抬头去看自己的三个学生。   韦二在家里读书,他今日不太适应寒冷天气,略有些发热,傅子寒强令他不许再出门,搁家里养好身体再说。   其他三个学生被他带到市集上的茶铺里,要了四盏茶,并两张桌子,上面放置了四套笔墨纸砚,并告知老板,他们可以免费代写书信。   不需要给纸墨的钱,虽然也同时规定了一人最多不过两页纸,但前来求代写信的人数还是出乎了三个学生的意料。   三个学生里,字最好的自然是师爷家的小子,其次就是秋骁,邱毅的字只能说工整,但要说有多好,他自己都厚不下这个脸皮自夸。   而秋骁的字跟他的性格一样,笔锋锐利,骨骼刚硬。倒是师爷家的小子,一手柳体恣意风.流,虽不甚沉稳,可就字体书法来说,韦大韦二都不如他。   傅子寒知道小疆村出事就是在茶馆听闻的。   “老板,刚才那位老哥说小疆村被屠村了?”不敢搁哪个时代,屠村都是穷凶极恶的人才能做得出的,现在就算两国交战,一般也不敢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可不是。”老板拨算盘的手停下,叹了口气,“前几日小疆村的肖老大才到我这里买了茶叶回去,还说来年春天要买一两关内的春茶尝尝……”   老板摇头再次长叹。对他们来说,小疆村就是因为挣了大钱才被那些该死的匪徒给看上了,若早知道那笔钱是买命钱,就算过个穷年,只怕小疆村的人也乐意吧。   傅子寒想得更多一些,他不觉得小疆村的钱能惹来匪徒的觊觎,论钱财,比小疆村富裕的多了去,也没见其他人被杀满门啊?该不是那笔钱有问题?   傅子寒沉吟片刻,让三个学生继续帮人写书信,又让老蒋在旁边守着,避免有人找麻烦。他则从后门出去,骑了马往互市的帐篷那里奔去。   尹大少已经带着商队的老人往同县去,只留下两个熟手配合着巴格他们将店铺搭建起来。   傅子寒过去的时候,姓刘的掌柜正送了马家商行的主事出门。   “姑爷来了?”刘掌柜给亲自打的帘子,将傅子寒迎入内后,又让人从后院去了隔壁巴格他们那里拎了奶茶过来,“这是巴丽图新试验出的配方熬制的,更淳口一些,也没有以前那么腻,姑爷尝尝。”   巴丽图是蒙汉的混血儿,是巴格他们在来的路上捡到的孤女,应该是部落迁徙时因为生病而被抛弃的可怜孩子。巴格救了她,又让她在西关这边住下,平日就给大老爷们儿煮煮饭洗洗衣服什么的,没给工钱,但答应等开春后送她回去她的部落。   “上次韦大人给牵线搭桥的结果如何?”随口问了几句,傅子寒也并没有想要插手尹家生意的意思,刘掌柜也知道,所以捡着能说的说了些,并强调了尹大少在离开前已经给那几家大人送去了年礼,以后只要年节之时勤走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次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城外小疆村的事情。”   “这事儿小的也听说了,刚才巴格大人还亲自带人去看了,现在应该快要回来了,不如姑爷再等等?”   巴格办事儿傅子寒也放心,别看着人家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算简单。他能成为部落的勇士,武力智商都在线上。   果然没让他等太久,就听到前面传来蒙族男人说话的声音,比较嘈杂,有点没听清楚,但是就听到的那几句话来看,巴格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先生好。”巴格领着人进屋,眉头紧锁,“先生,最近一段时间您可千万别去城外。”   “你们出去发现了什么?”   “那伙人不是寻常的马匪,也不是我蒙族的骑兵。”巴格犹豫了一下,放低声音,“先生,我们几个看了下,觉得很可能是你们汉族自己人下的手。”   其实傅子寒之前就有一点猜测,现在巴格说出来,也不过是证实了他猜的没错。但是关键问题还是没有找到,到底小疆村的人是为什么被灭口的?   不错,“灭口”才是小疆村被屠村的真实原因。傅子寒做了好几个假设,但是所有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原因。所有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小疆村被灭口的真正原因,总不能大过年的,不能让小疆村的人入土为安。   并且其他的几个村落也因为这事儿没法安心过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恶魔的屠刀下一刻就落到自己身上。   正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调查,就听到刘掌柜急冲冲的跑进来找傅子寒,说是韦大人有请他去衙门一趟。   巴格自告奋勇的跟他一起过去,毕竟这事儿很多人都觉得会不会是蒙族人下的手,哪怕不是说的巴格他们,他们也想要早一日洗刷这个嫌疑,所以主动请求帮助调查也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了。   傅子寒进县衙后院的时候还没想明白为何要请他来议事,但是在看到一封写了他名字的信件之后,傅子寒眯了眯眼睛。   “将军怀疑是傅某下的手?”   “怎么可能,你想啥呢。”负责调查的将军还没来得及开口,匆匆回后院换了衣服的韦晁就撩开门帘进了房间,顺口把傅子寒的不悦压下去,“找你来是我说的,这封信摆那么明显,说没有猫腻怕是鬼都不信。”   韦晁的头发还没彻底绞干,没有像往日一样扎好束于发冠内,而是随意披散,加之宽袍大袖,很有种魏晋名士之风。   “见谅见谅,刚才从小疆村回来,一身的血腥气,实在扛不住就去换洗了一下。”   能进入后院的都是韦晁信任的人,所以对他这样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失礼。   傅子寒再次将信看了一遍,并转头将内容念给巴格听。巴格能跟关内的汉人交流,听和说都没问题,但是认字就很困难了。   “这信是从哪里得到的?”巴格在听傅子寒念完信的内容后,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人对我们草原的情况很熟悉,如果不是蒙族人的话,也必然跟蒙族人关系很密切。”   巴格接过信和信封,放在鼻端嗅了嗅:“这上面没有蒙族人的气味,倒是有一种我从来没闻过的味道,说不清楚,不过我敢肯定,这不是关外的味道。”   “我说不是吧大兄弟,你就这么闻就闻得出来?”   巴格咧嘴笑:“当然可以。韦大人,蒙族人本身识字会写的人就很少很少,更别说还是写的汉字,虽然这字刻意很丑,可看得出是常写字的人写出来的。而且蒙族人在书写的时候,一般用羊皮纸,若是这种汉人的信纸,他们会很慎重的用香脂洗手后才铺纸。而蒙族的香脂怎么都有股味道,跟关内汉人所用的区别不小。一般的牧民不可能知道,但是在下却是知道的。”   韦晁闻言,跟将军对视一眼,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只留下包括傅子寒巴格在内的四人。   “这事儿我怀疑是跟城内的人有关,但是我们的动静只怕一直有人关注着,所以这事儿估计得拜托巴格兄弟帮帮忙了。”   “义不容辞!”巴格拍了拍胸口,一口应下。 第141章 西关之变   专业的事情得找专业的人来做, 这句话一点没错。   韦晁手下有专门分析案件的人才, 加上追踪学满分的巴格等人,这桩案子没到年三十就给破了。   在城外的官道上,粮商家的马车被拦截下来时, 粮商家的女主人的奶娘还大呼小叫的让官府的人走开点,别耽误了他们去给老爷子拜年。   “今儿年三十, 你们这是去拜的什么年?没听说过给老丈人家拜年还得赶在三十天儿去的。”   外面闹成一团,马车里都没有一点动静。带着衙役来此抓人的捕快将奶娘推到一边,口中说着得罪了,一边用刀柄掀开了车厢的布帘子。   “……太太!”   一声尖叫差点让马匹受惊,捕快一扬手, 带来的衙役们将粮商家的车队围了起来。   “你家老爷呢?”捕快看了眼车厢内已经死去多时的粮商正妻, 转头问跌坐在地,整个人都懵了的奶娘。   “不,不知道,刚才,刚才还在……”奶娘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她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夫人, 怎么就突然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车厢里。   早就知道粮商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但是没想到他连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妻都下得了手。感觉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捕快放下刀, 示意手下的人来接管后续事情,他则领着一人赶回去报告给大人知道。   才往回走不到两三百米, 就看到对面飞奔过来一骑。那人隔得远远的就在叫嚷,说是有人看到马匪余孽出没, 貌似粮商也在其中。   上次马匪的案子虽然将马匪老巢给围剿了,但是还是跑掉了不少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马匪里面管库房的家伙漏网了,他们大人跟将军合计过,猜测城里或者说衙门里有马匪的卧底。   这并非不可能,马匪在边关盘踞的时间没有上百年也有几十年了,甚至边疆还有句顺口溜,说什么“铁打的马匪流水的官”,可想而知这马匪的势力达到了何种猖獗的程度。这一次若非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还跟以往一样,剿匪就只是个过场而已。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马匪的余孽现身城郊的时候,西关边城的人才会如临大敌。特别是害怕那些余孽对他们韦大人下手。   相比之下,韦晁反而担心傅子寒的安全。他对粮商的身份有点猜测,而传回来的消息证实了一系列猜测中的几点关键点,所以在得知粮商的动静之后,他果断派人去追拿那家子人,同时也派人去傅府,打算严密保护傅家上下。   被人担心着的傅子寒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他已经让学生们都回家了,连秋家母子也都回去了老屋,等到年初五之后才会回来。整个傅家大宅里,除了无家可回的外管家外,就是跟着他从京城过来的一干侍卫了。   巴格他们今晚也被邀请过来一起过年守岁,不过那得等过了中午才行,这边的规矩,中午必须得各自在各自家里用饭,晚上就不一定了,三朋四友关系好的可用聚一块儿,等到过完子时再各回各家。   但话是如此说,可巴格他们来的还是比较早,因为他们一向只吃两顿,中午饭是连带早饭一起的,下午太阳落山前再吃一顿,这一天就齐活了。当然,若是晚上守夜的人,会在子时前后加个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碗汤加个饼,但是最近流行起了刀削面。   巴格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小羊羔肉,还有几把新打造的削面刀。   铁器依然是受限制的重要物资,他们一年的配比都不多,这几把刀是巴格从其他异族人手里买来的铁矿石加工的。   他特意带过来,就是想要给傅子寒表演下新练出来的削面的功夫。   蒙族人其实不怎么吃面食,可汉人都说入乡随俗,他们觉得偶尔吃一点也挺不错的,可要天天吃还是算了。   对于这点,傅子寒都懒得唾弃他们。还想天天吃面呢,真当粮食不要钱?今年若不是因为边关互市的缘故,他让童胖子和柳家人打南边儿运了粮食过来,想要在这个天气两顿都吃干的,巴格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除了巴格他们,还有几位客人也不请自到。那几位都是来自中亚的阿拉伯国家的商人,自来熟的带着礼物上门,傅子寒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是吧,干脆就直接让人在练武场上扎了帐篷,把吃饭的地方搬到了室外。   反正练武场这边也有房子,没有内宅装饰得那么精致,是供家里子弟在室内练习用的,除了铺着木地板外,可以说四壁都是空荡荡的。   阿拉伯商人带来了精美的挂毯和香料,他们是想要请傅子寒帮忙给搭个线,等边关互市建起来之后,他们还想去京城走一走,说不得还要在京城里买一两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   自唐之后,西域的商队来中原的不是没有,但是极少,因为路途的艰辛和不安全,所以但凡是能顺利走到京城的,带来的商品货物的价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但就这样,也是供不应求的。更多的西域商人走到边关后就会停下脚步,跟边关的商人们换购了货物之后,再循着来路返回去。   当然,后者一般是因为边关不予放行才会这样选择,不然谁都知道东西只要进入中原,利润起码翻倍。   傅子寒也没有见人要求就同意,他打算在这些商队里面筛选一下,找一个信誉比较好的进行固定合作。这样一来,大家的利益都有保障不说,这支商队还能给大宴朝带来西域一线各个国家和城市的信息。   不排除这些商人会捏着消息坐地起价,但是若想要一直合作,商队的主事者会有一个底线的。   所以当韦晁手下的人领着衙门的侍卫前来傅府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一直想要追捕的马匪余孽,还有大腹便便的粮商,已经全被拿下,捆成粽子挂在练武场边的木桩子上,任雪落了满身。   “韦大人呢?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他。”傅子寒看到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之后,快速的折叠起放入信封内,“这封信麻烦帮我送到宜州宋大人处,要快。”   接过信的是从京城过来的柳家的侍卫,他武力在一众人中只能排中下,但是机灵程度可算第一,这次除开送信,还要带口信给宜州的柳家其他人。   傅子寒在跟韦晁手下人说的同时,又铺开了一张信纸,一边将粮商那伙人的目的告知对方,一边快速的在纸上将发生在西关的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这张纸上的内容不多,在写完之后,他让人送来一只铜筒,将卷曲好的信纸塞进去,封上蜡油。   这封信是要送去京城的,毕竟马匪出现的原因太重要,他必须得抢在中原那边马匪的内应出手之前让圣人知晓这一切。   “那边的马匪不用带回去,你们家大人不擅刑讯,这事儿交给在下派人去做即可,让韦大人小心一些,那些马匪还有余孽在外,就怕对方狗急跳墙。”   来人心说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在看了傅子寒坦荡的表情和室内那些隐约有着杀气的侍卫一眼后,他果断的怂了。反正这位跟韦大人的关系不错,要不就让韦大人自己去考虑怎么办吧,他一小吏,听从吩咐就行了。   等到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负责刑讯的巴格的族人,还有擅长御蛇的波斯商人也拿到结果过来了。   当然,不可能只让他们去,负责保护傅子寒的侍卫也分两人去旁观,一来是监督那两人,二来也是学习异邦的刑讯手段。   “傅先生,您猜测的果然没错,他们就是杀了小疆村老小的凶手。但是那个小疆村的人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巴格的兄弟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后,放低了声音。   “小疆村那些人就是马匪的内应,平时就是他们帮着马匪收集传递消息的。这次他们村长收了另一方的钱,故意误导了那帮子马匪,才让我们摸到了马匪的老巢。”   “这么说来,那位小将军果然是知道这事儿的?”   “嗯,不但那位知道,之前数次剿匪不力的将军其实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正是他们的放纵,这些马匪才存留下来的。不过之前双方有约定,不可以赶尽杀绝。”   傅子寒冷哼了一声,搁桌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和同胞的性命不顾,他们还有脸说保护边关有功?”   傅子寒怔了一下,突然又问这事儿跟韦晁可有关系。   “还真没有。”巴格的兄弟其实也松了一口气,他在问出官匪勾结之后,就追问了可跟韦大人有关,对方说没有,还说几次想要收买都没能得逞,所以这次马匪其实也是想要借小疆村的案子将韦大人坑死,哪怕不丢官,也得让他被调离西关边城。   知道这事儿跟好友无关后,傅子寒心里一定,对后续事情的处理也就有数了。   但是毕竟是在韦晁治理之下出的事情,恐怕翻年就会让他回京述职,过后还能不能回西关就难说了。不过换个想法,年后的习惯怕是要出大事,韦晁能离开也是他的福气,真留了下来,后果如何还难说。 第142章 西关之变   傅子寒再见韦晁的时候, 正是韦晁准备启程回京述职的前一天。   这段时间两人都太忙, 一直没有得空相聚。   “子寒,这一走,为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若是不行,以后再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了。”韦晁依旧一身魏晋时的穿着打扮, 只是在外衫之外还罩了一件大麾,深色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色更加惨白。   “说什么胡话呢,你我兄弟一场,想要见面来封信就好了。你为朝廷官员不得随意走动,可兄弟不是,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怎么可能难得再见?”   韦晁笑笑没有跟傅子寒争辩什么,但是他笑容中微带着一丝忧郁,被傅子寒敏锐的捕捉到了。   “韦兄,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啊,说不准还能帮你出点主意。”   韦晁不想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傅子寒,但也是下意识想要保护他, 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否则会引火烧身。韦家再不好也是自己所依靠并无法抛弃的家族。他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 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家族独自断尾求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   老二在傅子寒那里, 以傅子寒的人品,绝不会坐视老二遭难。让他担心的是老大, 何大人能否愿意在危急时刻给与老大庇护,是他这几日食不能进寝不能安的根源。   “你若是担心两个孩子,那你完全可以放心,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这俩孩子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们。”   将心比心,傅子寒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韦晁这种情况,最担心的怕也是家里的孩子们了。但是转过头来又有话说了,他觉得韦晁的担忧很没道理,哪怕是韦家的其他人做错了事情,跟韦晁也没关系啊,圣人又不是杀人狂,怎么可能会因此就牵连到韦家无辜者身上?   其实傅子寒知道的比韦晁还多,甚至有些事情韦晁不明白,而傅子寒却更清楚。包括这件事跟上面的谁有关联,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韦晁有些话不能告诉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傅子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目湛湛的盯着韦晁:“韦兄,你去河西府吧,熬个两三年,再想办法调入京城。”   韦晁摇头,他不想离开西关并非他觉得西关有利可图,而是当年他对着他恩师发过誓,有生之年会一直镇守西关。   “我恩师虽然不如你恩师那般名扬天下,但是在西关这地方,提及魏先生,可以说没人会说他一句不是。恩师一辈子没有成家,将所有心血全部放在了培养西关的读书人上面,只可惜,西关这地儿毕竟偏远了些,比不上中原的学子。”   地域差距是没办法避免的,就算是后世那般的社会,也有这样的苦恼。但是相较于其他边关地带,西关这边的人更知礼节一些,这点是非常明显的。   傅子寒劝说不了韦晁,只能私下为他做一些安排。这些手段还不能让对方知晓,负责以韦晁的性子,肯定没办法接受。   原本韦晁是想要将儿子丢给傅子寒照看,结果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傅子寒让侍卫送韦二追上了韦晁一行。   在看到儿子的时候,韦晁还以为傅子寒反悔了,结果一上来,韦二就喜滋滋的跟他爹报告,说老师不忍他父子分别,特意写了信去求他师祖,让师祖走点关系,将自己送入太学读书。   “先生说了,以儿子的水平去了太学也不算垫底,再说我要下场参考,也得回祖籍,先生就让儿子先随父亲同行,然后再转去祖籍,考完之后再去京城读书。先生他还说,等明年端午前后,他也要会京城,到时候再亲自教导孩儿。”   听到傅子寒对儿子的安排之后,韦晁说不清楚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担忧了。   不过他转念也想到傅子寒本就是京城的人士,祖宅都在京城郊外,家中还有娇.妻幼子,断不可能因为他的儿子就抛下那么大一家子人不管。   他这边忐忑难安,还没回到京城,人就病倒了,吓得韦二差点魂飞魄散,还是傅子寒安排来一路护送他的侍卫见机得快,直接拿了腰牌去当地请了名医回来看诊。   结果自然是因为忧思过度加上感染风寒,这才一病不起。   “这张方子你们先收着,捡两副药先吃两日,好一点了再上路,最好是跟河道府去,在那里请大夫再给看诊,毕竟人命要紧。”   大夫知道韦晁是从西关回京述职的官员后,眉头都蹙紧了。按理说韦晁这病最好是在这边养好了再走,但是他也知道官员回京述职是有时限的,若是过了时间还不回京,轻则职务不保,重则有性命之忧。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只能下点猛药,让韦晁的精力在短时间之内提升一些,希望他能熬到顺利抵达京城。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的韦二在听到大夫的话之后,小少年整个都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跪在他爹床榻前直抹眼泪。   傅子寒派来保护他的侍卫送走大夫回房间一看,头都大了。然而他们也知道韦晁跟傅子寒的交情不浅,若是韦大人真在路上一病不起,只怕傅先生追究起来,他们俩也得完蛋。   “小易,河道府那边我记得有孔家的小姐嫁在那里,不若你先去河道府求见孔家小姐,看她那边能不能派个大夫过来给韦大人看一看。至少,也得让韦大人捱到京城。”   那个叫小易的侍卫不喜欢说话,性子很是干脆,直接一点头,转身就出去牵了马。   此去河道府快马加鞭也得要一整天的时间,若是路上再耽搁一下,明日早晨能到都是好的。再一来一回安排人员,怕是三四日的功夫都难以回返。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还没到下午,出去请大夫的小易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回到客栈的,还有一辆外表不甚显眼,但是里面很舒适精致的马车。   “小易你这是?”手隐晦的指了指马车,大丁有些不解,也顾不得手里还端着药碗,就想拉着小易问个明白。   “丁哥先别说了,让大夫给看过再说。”   马车直接被牵进了院子的侧门,这时候门帘才被掀开,跳下一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伸手再从车厢里扶出一女子来。   女子穿着道袍,头发也是用玉冠束起,眉目温润,神情恬淡。   大丁一见到女子,赶紧二话不说的跪倒行礼。   “无需多礼,待贫道先去给韦大人诊断之后再说。”   女道长的医术很高明,加上她的身份尊贵,就算因她的要求停留了几日耽搁了些时间,搁圣人那里也不会怪责。   韦二除了每日照管父亲吃药外,也没忘记按照傅子寒的要求完成功课。为帮他爹打发躺床上养病的时间,他每日上午都会拿着书给他爹背诵文章。   这么过了三四天,韦晁的病好多了,人也精神不少,打算继续上路,争取早些赶到京城。   “你这儿子贫道很是喜欢,不若就让他做了我的记名弟子如何?”   女道长看着韦二的目光中充满慈爱,韦晁原本想推拒,却在大丁的挤眉弄眼下打住了原本的说辞,最后默然点头。   “你放心,贫道收他为记名弟子,并不会要求他出家,再说了,便是我道教也不若西方教那般严苛,你无须担心其他。”女道长笑看了韦晁一眼,“听大丁说,傅先生让小二下场试一试,既是如此,那贫道就陪着他一起去试一试吧。”   韦晁惶恐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儿子这番造化到底是好是歹,他是真心不知。   反倒是还在西关的傅子寒,在得知了女道长的出现后,眉头再次紧锁。   “她不是不问世事已久了?为何这次会突然出现,还直接朝着阿晁去的?”   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的傅子寒忍不住提笔写了封信送回京城,去问那位知道的人。   而在他的信送出去的同时,京城的皇宫里,圣人坐在案前,手指轻点桌面,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   “吴典啊,你说说看,小姑姑为何突然离开她的道观了?”   在皇家的记载上,这位小姑姑是早就已经死去的人,甚至她所在的那间道观也是间无名观,以往的十六年间,这位小姑姑出道观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出去都是跟人论法或是讨教医术,而这次却掺和进世俗中去,会不会表示她有了某些不太妙的想法?   “圣人,傅先生去西关这事儿的内情只有您和傅先生,还有属下知道,便是渝夫人都只知道部分,所以端阳长公主此次突然出现在韦大人那里,应该不是跟您老安排的事情有关。若是圣人担心,不若让典派人去探探端阳长公主的打算?”   圣人心烦的想了半天,还是同意了吴典的安排。他隐约记得这位小姑姑当年没出家的时候,好像是许过夫家的,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不但没嫁人,还悄咪.咪的出家当了女道士,并且连道观都被刻意隐藏起来,他是真心不记得了。毕竟当年小姑姑出家的时候,他还不是先帝中意的继位者呢。   吴典出去大殿安排人手,末了,在廊下一个人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继续伺候圣人。 第143章 西关之变   这一天的西关过年很热闹。   虽然在年前有小疆村事件发生, 但是西关人对生命的矛盾看法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事儿放下, 高高兴兴的过了个二三十年来都没这么热闹过的新年。   暂代西关行政事务的,是韦晁的老下属,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心腹曹大人对傅子寒很恭敬, 恭敬到每做一个重要的决定都会亲自去征询傅子寒的意见。   “先生,这位曹大人未免……”   这种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连带傅家的几个忠心的家仆和侍卫都察觉到不妥了,偏偏傅子寒还老神在在的按计划给学生们上课。   新年之后,书馆的学生多了七八个,还有两个是异族的少年,跟着启蒙班的孩子一起认字, 高高大大的个头, 跪坐在最后面,抓耳挠腮的样子看上去特别让人想笑。   这俩少年是商队主事的孩子,打小就跟着长辈们走南闯北,让他们谈生意认货物那是毫无问题,可让他们安静的坐下来读书认字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日雪后初晴,傅子寒难得起了雅兴, 在教授了大一些的孩子如何习琴之后, 便让他们坐在暖阁看书, 自己则点香净手,抱琴而坐, 于暖阁外的廊下弹起了曲子。   秋骁很认真的将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又执笔临摹了五张字帖, 最后才拿着书坐到暖阁门口,一边听先生弹琴,一边在心里默书。   他看着傅子寒的眼睛里带着孺慕和崇拜,在偶尔也会想要长大成为先生那样风光霁月的雅士。但是现实也告诉他,这辈子基本上是没有指望了,看体型就知道,他最大的可能是成为儒将。这也是母亲和姐姐对他的期许。   跟着第二个完成作业是师爷家的小子。过了一个年,这小子稍微成熟了那么一丁点,其实最主要是他觉得小伙伴里面连秋骁都被允许去下场见识一下,而自己却没得到许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他虽皮,也知道先生是为他好,父亲跟先生私下也聊过,回来之后跟他说了一番话,让他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知道哪里不足,就有改正的方向,不想被人丢下太远,这小子年后读书也认真了不少。   “阿骁,你家祖籍是河西府的,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县试要回祖籍考,所以秋骁最迟要在二月初五之前起程。但是他一个人回去河西府也实在让人不放心,所以傅子寒干脆邀了几个商队的管事喝茶,凑了一笔钱,雇佣了一个车行的七辆马车,负责在初五那天送西关城里要回河西府去赴考的所有学子。一路上的开销都有商队给的这笔钱负责支出。   领队的是车行的老账房,他在西关四十多年,几乎西关城里无人不知他。老账房带着三个小子负责安排一路上的吃住行程,然后之前就请了人提前去河西府,租了一座大院子,专门供考生短时间租赁的那种,计算好人数之后,提前布置好房间,只等着他们到了之后就入住。   因为有商队的资助,个人除开个人开销之外,连纸墨笔砚都是统一提供的,还有考试时候需要自备的饭菜跟碳炉,也是从西关一位专门卖这些的杂货商那里低价购入。以后就长期放在河西府的一间杂货铺的小仓库里,专门供后续的考生使用。   商队资助这些学子也不是没有好处可拿。车厢上印了主要资助商行的名字,还有车队上面插的旗幡,一面印的商行名,一面写的“西关考队”,一路行来,西关城的这个举动让周围不少边城的学子羡慕嫉妒。   虽然河西府的消费不高,离各边城的距离也不远,但是再如何节约,总体花费至少也要两三两的银子。   家里条件好一点的还能支付,家里条件不好的,这笔钱几乎都要把亲戚借遍才能凑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次西关来河西府赴考的学子,人人都有一件制式棉袍,颜色统一,衣襟和袖口的花纹也统一,是西关城的百姓都认识的一种野草。野草虽小,却坚韧不屈,这样的寓意也是告诫他们不可妄自菲薄,要坚定信念,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最好。   统一安排的好处还在于大家都是同乡,气氛和洽,不会在考前产生不必要的纷争,而且也是因为同乡的关系,大家会互相照顾提点,特别是来考过两次的老生,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经验传递给新来的考生。这样做也能最大程度的消弭掉新生的不安和惶恐。   傅子寒这段时间要操心学生赴考,又要替回京述职的韦晁担忧前途,整个人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就消瘦了。   二月初十,随着马车进入西关城的况医女,在看到傅子寒的第一眼,整个人就差点暴走。   “大人,不是婢不知尊卑,着实是您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也让人担忧了。婢来之前,夫人跟大小姐还一再嘱咐婢替大人调养一番,可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是调理能解决的?”   医女再强,那也不是大夫,她擅调养才被调到西关来照顾傅子寒,可现在她根本无从下手,总觉得应该第一时间将傅子寒送回京城,让御医们好好瞧瞧。   “哦对了先生,这是夫人让婢给您送过来的信,还有文老先生的信也在里面。”   况医女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裹了油纸,一看就是怕出意外而特意做了防备。况医女在递过去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勾住了布包的一角,撕开一条缝,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张铜板夹缝纸皮。   傅子寒接过布包,没有急着取信来看,等到将京城里的人和事都过问一遍之后,才让况医女先下去好好休息。   等人走后,他取出信出来阅过,最后才是那本包着厚厚书皮的新书。   让人守着暖阁不许人靠近,傅子寒用裁纸的小刀轻轻割开厚厚的书皮,从铜版纸的夹层中取出一封密信。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这封信,傅子寒将之放入炭盆中看着化成灰,之后才又将书皮原样封好。   他半响没说话,一个人坐在案前思索着。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傅家跟那位长公主之间有过交集,也或许是傅家长辈跟长公主打过交道,但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来往了。   算一算时间,长公主出家的时候,今上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又不得宠,对宫中的秘闻都不知晓,更别说才不过两三岁的傅子寒,只怕见都没见过这位长公主一面。   不管当初长公主是怎么出的家,但是这么突然的出来,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连圣人都不明白这位在想什么,他能明白?亦或者是他接触的人里面有知道内情的,所以吴典才会找上他?   傅子寒真心头痛这种事情,他宁愿跟人真刀真枪的拼,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阴谋诡计上。   “话说如果真的有知道的,为何渝姐姐不知?”突然想到这点,傅子寒爬起来在廊下走来走去,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捋思绪,“渝姐姐比我大,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我家了,若是母亲跟长公主见过面,渝姐姐一定知道。”   陈渝跟着傅夫人长大的,一切的教导都是傅夫人亲自操心,这种跟上层贵女拉关系的机会,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如果见过面,那陈渝自然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傅家当年权倾半朝,连皇后贵妃都要对母亲客气三分,更不用说一位公主。母亲一定跟公主时常见面,宫里的宴会也不会不带渝姐姐。比起当初的身份待遇,只怕渝姐姐在皇宫内院的地位都比今上来得高。我能知道这点,今上为何会不知?他吴典不去问渝姐姐,却来问我,难道……”   傅子寒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明明穿得极厚,暖阁里还有地龙跟炭盆,却让他深深的打了个寒颤。   若不是从吴典送来的密信中还能感受到他的恭谨态度,傅子寒都想着要不要让人去京城接了妻女赶紧出关投奔儿子去了。   “先生,门口来了一老妪,说是当年傅家的嬷嬷,知道先生在这里,来讨口饭吃。”   傅子寒眼睛一眯,心里一凛。这个敏.感的时间来了个敏.感身份的人,若说是偶然的,他屁都不信。   不过既然人家都找上门了,他肯定是要见的。再说了,不管对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上的门,既然打的是傅家老人的名头,他若不见,定会让旁人觉得他太过凉薄。   见面的地方依然是这间暖阁,不过是在外间。   那老妪面容苍老憔悴,穿着上也是补丁重补丁,但即便这样,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   老妪进来之后,深深的看了傅子寒一眼,跪下去带着隐忍的哭腔,叫了声“二公子”。   偏偏就是这三个字,让傅子寒突然一晕,就好像这个声音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伴随着他过了人生中最喜乐安康的那段岁月。   “奶,奶娘?”傅子寒怔怔的吐出这两字,脚下几步走过来,蹲身将老妪扶起来,凝目细看,“奶娘,您不是跟奶兄回家乡了么?”   “二公子,汉仪他,他走了。”   老妪泪流满面,无声嚎哭,看得傅子寒一阵心疼。将老妪扶来坐下后,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傅子寒才知道自傅家倾塌后,被奶兄接走的奶娘这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都怨我,当年若是早点去找奶娘,也不会让您……”   “二公子,老仆从没想过今生还能再见二公子,这是老天爷开眼,才让老仆不至于带着遗憾离世。至于汉仪,他自作自受,老仆真不想承认自己生了个这么蛇蝎心肠的儿子。”   奶娘说完之后,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虽然如此说,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说不认就不认。更何况,她那个儿子不是东西,孙子却是无辜的。   “老仆打听到二公子在这里,才巴巴的找来,就是想要求求二公子救救我儿媳妇跟孙子。汉仪他做的孽,我这个当娘的可以替他还账,但是我儿媳妇跟孙子是无辜的……”   傅子寒劝了半天,才让奶娘停下哭泣,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后,心里有了计较。   让婢女将奶娘带下去梳洗换衣再吃点热汤热饭,好好睡一觉,傅子寒答应替她想办法救出她的儿媳妇跟孙子。   “先生,您觉得这奶娘的话可是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既然奶娘求上门了,那么我就去看一看。若是……”傅子寒蹙眉,手指敲了敲桌案,“老蒋,你刚才也听到奶娘的话了,那就你先带人去看看究竟,另外拿我的拜帖去河西府找知府大人,请求暂缓审理这案子。”   老蒋应了声,转头就带着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   府里,况医女给奶娘诊了下脉,笑着劝慰她放宽心好好养养身体,说刚才大人已经命人拿了拜帖出府,她儿媳妇和孙子的命暂时丢不了。   等到婢女们都离开,只剩下了奶娘一个人后,她脸上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怔怔的盯着桌面,良久都没动弹一下。 第144章 西关之变   富豪之家奶娘都不止一个, 这位奶娘当年还不是第一顺位照顾傅子寒的, 在傅家倒台之前,她就被儿子接走了。   傅家一向仁慈,奶娘她们也没签卖身契, 做满五年之后就是两年一签,没满期只要理由正当, 也可以赎身走人。像这位奶娘当初离府的时候,离工契还有大半年,因为家里小儿子身体不好,就想要辞工回去照顾。傅家不但没要她的赎身钱,还给了一笔安家费, 虽然不多, 但也够一家六口两年的生活了。   傅子寒记得那位奶兄来接奶娘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体瘦弱,眉目阴鸷,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个和善的人。但那个时候的傅子寒还是个娇养长大的公子哥儿,也就见过那一次, 之后便再没有将奶娘她们一家放在心上。   不是傅子寒薄情, 实在也是他所受的教育就是那样的, 临走前他也给了奶娘一笔银两,是感谢她的照顾的。毕竟奶娘不是傅家家生子, 十来年的感情说深也深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当年也是个半大孩子的傅子寒最不喜欢的就是嬷嬷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了。   三天之后, 老蒋带着河西府大人的书信回来,跟傅子寒在书房里谈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让人找来奶娘。   “那件案子大人已经结案了,你儿媳妇也定了罪,只有你那小孙子因为年幼的缘故,被判入狱三年。不过他年纪还小,所以知府大人卖了个面子,同意用罚金代替。老蒋已经办妥交接,十日后便可将你那孙子接出来。之后奶娘可有打算?”   傅子寒没将所有事情都捞到自己身上,而是询问了奶娘的想法。奶娘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磕头,想求傅子寒收留他们祖孙俩。   “汉仪他爹当年去世的时候给三个孩子分了家。老大是女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幺因为当初的一场病成了傻子,只能跟着汉仪,所以家里财产汉仪占了一半,老二和老幺各四分之一。老二分家之后就带着他媳妇去了老丈人那边,逢年过节也只让人送来节礼,老仆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前两年老幺去河边玩不慎落水,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气。他没成家自然也就无后,所以留下来的财产也都归了汉仪。”   奶娘低着头,声音喑哑的叙说着自己的不幸。傅子寒听得很认真,也表达了同情,最后同意奶娘带着她孙子来傅家做事。   “奶娘也该知道,我现在是独自一人在这边开设学堂,我妻女孩子都在京城,所以奶娘你是愿意留下来呢,还是想要带着你孙子去京城伺候夫人?”   “老仆愿意留下来照顾二公子。”奶娘忙不迭的跪下磕头,似乎傅子寒若是送她去京城的话,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那就在后院帮忙吧。让秋娘子来领奶娘过去,好好的照顾她。”   傅子寒安慰的朝奶娘笑笑,打发她跟着婢女去找了秋娘子安顿下来。   “先生,这奶娘说的倒是真的,不过……”老蒋摸了摸下巴,裂开嘴笑了起来,“不过她似乎还以为先生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这避重就轻的感觉,怕是想要吃定您了。”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奶娘当年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但是我知道我爹娘选仆佣都会很认真的打探他们的底细,所以若是奶娘真要算计我,恐怕也是这十几年里出了什么事儿。”   傅子寒揉了揉鼻尖,微笑:“老蒋你去找人打听一下他们是如何来河西府的。我爹娘万没有可能从河西府招人去家里做事的。”   “先生您放心吧,属下回来之前就让人去打听了。从他们籍贯那边顺着捋,总能找到原因的。”   “嗯,不过动作尽量快一点,我担心有人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去调查。”   然而后续似乎跟傅子寒他们预料的不同,奶娘来了之后,带着她孙子认真做事的态度跟普通的仆佣完全没有两样。而奶娘的那个孙子也因为之前的牢狱之灾,身体很差,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房间里养病,偶尔出来走走,也是在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子里来回逛两圈。大半个月时间都没有出过院门。   而在奶娘她们安顿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参加县试的那些学子也都拿着成绩回来了。   不出所料,秋骁没能考过,不过这孩子一点不气馁,反而信心百倍的立誓说他明年一定会考过。回来之后也第一时间投入到学习中,每天按照傅子寒给他们安排的课程学习,锻炼身体也一点不落。   师爷家的小子追着秋骁默了这次县试的考题来做,顺利的被教做人,而后消沉了两天,就一言不发的跟着秋骁学习,很有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感觉。   另一边,回去祖籍参考的韦二成功通过了县试,府试,取得了童生的资格,等过了院试,他就能被称为秀才了。   “韦兄现在还在京城养病?”傅子寒收到书信,有点不理解圣人的想法,把韦晁困在京城是个什么意思?   “属下听人说,长公主看上了韦大人的长子,想要给她徒弟说亲。”   “徒弟?”傅子寒不太了解这个操作,女道也能成亲的?   “长公主的徒弟并非道门的弟子,而是承袭了她的医术的徒弟。”老蒋的情报来源比傅子寒还广,也不吝跟他分享,“长公主当年入了道门之后,她师傅邱道长是位名医,所以也承袭了邱道长的医术,后来收了徒弟,并没有让她徒弟入道门,只养在道观附近的村子里,这次回京的时候也带上了。”   傅子寒敏锐的感觉到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什么徒弟之类的,怕是个遮掩的名头。他看了那么多的小说电视剧,很多情节都有公主的私生女被以各种名目收养,然后嫁给重臣之子,而后步步高升颠覆朝廷之类的。难道他运气这么好,也遇到了这样的经典情节?   “韦大人拒绝了。长公主的徒弟也拒绝了。”老蒋瞅了傅子寒一眼,继续投□□,“不过听说长公主的那位徒弟好像十分欣赏大小姐,好几次不请自来的找小姐玩。属下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打住,既然不成熟就别说了。”傅子寒的脸色不太好看,老蒋不说他也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找人送信给立文,让他找借口不要回京城,除非是我亲自写信过去,否则便是圣人相召也不可轻易回来。”   傅子寒深恶痛绝那些打自己孩子主意的家伙。当初不慎让柳家钻了空子,但好歹柳博立是自己的弟子,跟静姝也算青梅竹马,有自己和立文在,博立胆儿再大也不敢对静姝不好。   可这要是算计到立文身上了,他就真没办法忍了。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个大宴朝!   “老蒋,帮我递话给吴典,不管皇子们怎么争,我傅家只忠心圣人,但是若那些人不管不顾的想要再次算计我傅家,那就准备着鱼死网破吧。”   那四个字傅子寒是打齿缝里逼出来的,阴森的意味弄得让老蒋都颤了下。   “先生不必太过担心,不说您不同意,便是圣人怕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   老蒋没有多说,安抚了傅子寒一句之后,就退下去了,至于他去忙活啥,傅子寒不管,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斩断那些胆敢伸到他家人那儿的爪子!   在傅子寒动怒的同时,尹珂也难得的在家发飙了。   “魏小姐自重。”她肃颜道,“您一未出阁的姑娘,怎可如此轻浮的打探外男。若是传出去了,世人碍着长公主的面子不敢指责您,却会将污水泼到我儿头上。他父子俩是文人,最重名声,这要是传出去,我家大人被气着了,妾身可是要拼命的。”   尹珂说话很直接,声音也不小,他们周围还有其他的贵女贵妇在,听到尹珂的话,再看到她气得发白的脸色,还有掩面落泪的静姝,大家都懵了。   这本是章家夫人办的赏花宴,请了京中贵妇贵女,也是为了给长公主的徒弟一个认识结交的机会,哪里知道竟然会突然闹了起来,一方还是众人一致认定的面团儿夫人。   再一听尹珂的话,心思敏捷的,顿时就明白了那位长公主的徒弟想要做什么。当时就有人掩着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真是乡下来的女子,如此轻浮不知礼,连傅公子的主意都打上了。”礼部尚书家的夫人摇头,轻声嘀咕了一句,“若是那么好打主意,还轮的着她?”   长公主的徒弟姓魏,名叫魏紫,取的是牡丹花的名字,人也长得跟牡丹似的明艳。然而到底这是京城,不是之前她能仗着师傅的名头蔑视一切的地方。在被尹珂当众斥责之后,她反倒先怒了,一拍桌子就想用师傅长公主的名头压人。   “来人,魏小姐身体不适,送她去长公主那里,请长公主给亲自好好瞧瞧。”   她都到了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就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去,却是一面容严肃的老夫人。   魏紫眯眼,正打算质问对方是谁,却发现在那夫人身后站着的嬷嬷,自己在师傅那里见过! 第145章 西关之变   “文夫人, 这样做长公主怕是会不高兴。”看着魏紫被送走, 柳家的老夫人轻声说了一句。   “高不高兴,她也只是个徒弟而已。”孔师娘端起茶请抿了口,“长公主此番突然回京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您都不知道, 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知道了。”柳老夫人不轻不重的回了句,转头朝向身边候着的中年美妇, “大将军夫人的娘家好像跟长公主熟悉,你们可听大将军夫人说过什么?”   美妇回答不知,顿了一下又道:“前两日倒是听人说长公主让送了些药过去给大将军夫人,但是也就那一次吧,其他倒是没听说过他们还有联系的。”   孔夫人沉着脸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尹珂和傅静姝离开了宴会。   “阿珂, 你这几日跟静姝待家里暂时不要出来, 那个丫头是个小性的,子寒不在,怕对方出什么幺蛾子你们母女俩应接不了。”   尹珂红着眼圈儿应了一声,强忍着委屈低下头。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现在京城里水太深,你们母女俩别轻易被人家利用了才是。”孔师娘说话的空, 抬手摁了摁额角, “长公主此番出现太过突然,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那个魏紫你们不用顾虑她,就凭她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家立文可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就能肖想的。”   孔师娘对魏紫的感官极差, 像她这样的世家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想而知魏紫有多让她厌恶。   长公主所居的皇家别院里,魏紫跪坐在公主对面,一脸的气愤。   “怎么,你想要如何?”   “师傅,那个尹珂不过是个续弦,还是个脑子不好的,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您一定要给她好看!”   魏紫气得脸都红了,结果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杯冷掉的茶水。   “本宫当初是如何跟你说的?你长的是猪脑子?”长公主的眼神像是淬了冰,带着刻骨的寒意,一刀一刀的凌迟她,“想去打傅立文的主意,你也不看看你够不够资格。”   魏紫被吓住了,她以往也有跋扈的时候,但是公主师傅最多就是斥责她一句,像这般毫不留情的嘲讽,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师,师傅,我,我……”   “从明天开始,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许出府。还有,若是想嫁人就老实一点,别去想你不该想的。”   长公主起身走人,临出门的时候又顿住脚,侧头看她:“魏紫,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没有本宫,你什么都不是!”   侍女们也跟着退下,只有贴身伺候魏紫的两个丫头跪伏在门边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阵,魏紫才抬手,用衣袖拭去脸上冰冷刺骨的茶水。她挺着背脊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回房间,没人知道她面无表情之下到底在想什么。   “长公主,傅家那边真的不用去安排一下?”   “别去多事,大将军夫人那里可有消息递过来?”   “没有,不过婢最近听人说圣人打算让二皇子去东北那边戍边。还有大皇子,很可能去西南巡察。”   长公主冷笑一声,并没有揪着再问,反倒是打听起了傅子寒在离开之前对他家祖宅那边小镇的安排。   “去找人走走路子,咱们也在那边买一块地修宅子。”   等到侍女下去安排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般,提到了国丈家那位被逼出家的女儿。   “去找个机会接触一下,还有他们家的大小姐也别落下。让魏紫在三月十三的时候设宴邀请世家贵女来赏花,那张名单上的人都别拉下。”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长公主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突然问起了韦晁的情况。   自她跟着韦晁进京之后,韦晁除了应召入宫之外,便是在家闭门养病,差不多有大半个月没听到他有动作了。   “韦大人听说现在病情好了很多,但是因为之前身体太虚弱,太医嘱咐他要将养一段时间才能离京赴任。”   “可是还回西关?”   “不是西关,但是也不远,在河南府暂代知府一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应该就能正式任职河南府知府了。”   以韦晁在西关这些年的作为,圣人升他官职也是看重他的为人,不过为何要在这个关头将他调离西关,这一点长公主还没想得明白。   西关马上就要开设互市,照说这个关键的时候,一个已经完全熟悉并掌控了西关的官员才是最好的负责人选,新派一个过去很容易被那些边民欺瞒耍弄。还有那些常驻边城的将领,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自然是不遗余力的,但是没有战争的时候,也不会放过坑文官一笔的机会。   “长公主,婢昨日跟宫里杨妃的侍女照了个面,听她说,很可能去西关督建互市的是三皇子。”   “老三?”长公主睁开眼睛,很不可思议的看着说话的婢女。   三皇子那般羸弱的身体,去西关不是让他去送死?   圣人的想法长公主猜不透,她跟这个侄儿接触很少,若不是故人相求,她也不会离开自己待了快二十年的道观。   “算了,别去管那么多,照着计划行事就好。这个人情还掉了,以后就可以不用再理会这些糟心事。”   “公主,那魏紫小姐那里要如何处理?”   “我承诺过她娘给她找一门上好的亲事,不过以她的性子,想要当世家宗妇是不可能的,找个五品官的孩子就好,最好别是长子。另外,找个婆婆厉害点的,没人看着我怕她出幺蛾子。”   一想到魏紫居然看上了傅立文,长公主就觉得糟心,连带头都痛了。   “圣人也是,立文都快弱冠之年了,还不给匹配婚事,这一日日的,可不得让那些人成天价盯着。”   房间里的侍女们乖巧的听着长公主随口的埋怨,心里对那位傅家的大少爷好奇极了。只可惜那位大少爷听说在西域没有回来,怕是今生都难得一见了。   长公主眯着眯着就睡了过去,她并不知道,在偏厢房里,魏紫下了个决定。   傅子寒接到老友韦晁即将赴任河南府的消息后,总算松了口气。看样子圣人还是相信韦晁的,将之调到河南府也是为了让他避开韦家。但同时,他也接到了三皇子即将带着皇命前来督办互市,随三皇子同来的,还有西关新任的知州。   之前帮韦晁代管西关事务的那位副手,也会在新知州到任之后调去河西府,任同知一职。官衔直接涨了两级,对那位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新来的知州是三皇子母族的人,估计圣人这样安排,也是想要让三皇子更好的完成任务,至少有个他那方的人掌控地方行政,对他安排互市有很大的帮助。   当然,三皇子到了之后并没有拿捏着身份对傅子寒呼来喝去,甚至还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傅子寒,口称老师。   一番推让之后,傅子寒坐到三皇子的左下手,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告诉给了三皇子和新任知州大人。   之前傅子寒他们办事就是严格按照章程来的,便是调了个官员过来,也得承认之前的手续合情合法,这一点上,三皇子也不会傻傻的反对,去打傅子寒的脸。但是在接下来的安排上,三皇子就带上了很明显的个人情绪,而知州自然是鼎力相助。   所幸傅子寒原本就没想要插手互市,而且之前已经帮巴格他们做了应对的脚本,只需要巴格他们见机行事就可。   至于三皇子和守关将领那边的角力,傅子寒打定主意是不去过问的。   三皇子在四月初跟边关的老将拍了桌子,而后派人去请傅子寒来站队,却被告知傅先生去了郊外农庄,他去年入冬之前安排人种下的作物已经可以收获了。   这一季的马铃薯本来就是试种,加之季节影响,傅子寒对结果率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跟他淡定的心思不同,选择种植马铃薯的农人们恨不得每天去刨一下看有没有结果。   这好不容易到了该收获的季节,到底怎样,他们心里没底啊。   “先让人把这一垄小心挖出来。”没敢让人放开了手去干,在农人的围观下,傅子寒让负责这块地的老农拿着锄头,沿着植株生长的方向,轻轻去挖。   “有吗?长啥样子啊?”站在田边的农人伸长了脖子去看,没几个人能看得清楚,心里跟猫儿在抓似的,恨不能自己捞着锄头上去三两下给挖出来。   “哎,挖出来了,我的老天爷,真大啊!”   其实在傅子寒看来,这鸡蛋大小的马铃薯真算得上营养不.良了,可架不住长得多啊,一株挖起来,下面缀着二三十个果子,就算个个都只鸡蛋大小,那也挺喜人的。   有了第一株打底,后面的动作也快了不少,挖出来的马铃薯就搁在坑边上,人人都能看到。   “哎呀我的妈呀,这比之前的可大多了。”靠近中间的土地挖出来的马铃薯基本上有两个鸡蛋那么大,数量上虽然看着不如之前的多,但重量可没法儿比。   “应该是施肥的差异造成的。”傅子寒看了一下,发现土地最外边和四个角的地方结的果实要小一些,中间的差不多大小,也有个别的下面只有零星几个,估计是植株长得不行。毕竟没有接受过优化培育,种植技术也很原始,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非常让他意外了。   果然这块土地天然就是种植马铃薯的好地方,也难怪后世这里被称为粮仓。   “你们让人将最好的植株连同果实一起用土封存起来,拿箱子装了,直接送去京城。另外的也选好的装上,让人送去三皇子处和知州大人那里。其他的取三分之一先按我安排的那样存放起来,我另有用处。剩下的分给照管这些土地的农户。怎么分就以村长你说了算。”   傅子寒笑着拍掉手上的泥土渣子,拎起一株缀满果实的马铃薯藤子,骑马往西关互市所在那儿跑去,这份喜悦他打算跟巴格他们一起分享。 第146章 西关之变   今日的羊骨汤中加入了马铃薯块, 炖得浓浓的, 再煮点蔬菜叶子进去,味道十分鲜美。   傅子寒还让人用大锅蒸了整锅的马铃薯,然后剥皮压成泥捏成饼, 搁肥肉的油两面一煎,那香味儿简直让人路都走不动。   难得收获这么多口粮, 傅子寒也让农人们放开来吃,最主要的是,他想知道这边城的人对土豆蛋子的接受度有多高。   除开煮汤煎饼,更方便的是直接挖个火堆烤着吃,这种食物不挑剔制作方式, 可以当饭也能当菜, 就目前这几日的反馈看来,边民们相比传统的粮食,对这个马铃薯似乎接受度更高一些。   傅子寒给圣人的信中将这个称呼为马铃薯,但是在跟农人们交流的时候,直接叫的土豆蛋子,很形象, 大家伙也乐意这么称呼, 听起来就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粮食。   土豆的收获没问题, 按照季节气候来说,他们还能再种一季, 而这一次想要跟着种土豆蛋子的人就多了起码一倍有余。   傅子寒告诉大家不一定非要在现在的农田里栽种土豆,完全可以开辟荒地, 哪怕是山林里都行,这土豆不比得粮食的要求高,照顾起来也更加粗放一些。   得了傅子寒的话后,家里有劳动力的,直接邀约着去开荒种地了,这些零碎的荒地完全可以交给家里的女人和小孩照顾,只需要在出大力气的时候让男人们顶上就行。这样一来,官府要求的粮食也不用愁,还能多一些种地的收入,家里人也能多些口粮。   大宴朝对于农人开荒地并不会要求多缴税,特别是西关这样的地方,如果有开荒种地的,还能减少三年一半的田税。而且这也能成为当地官员的政绩,毕竟民以食为天,更别说西关的粮食增产,可以加大对戍边军队的供应,减少国库和中原地区的压力。   还有巴格他们的部落,听他的形容,那边靠近雪山,有河谷和山林,牧民们种植农作物可能不太行,但是种土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还没填饱肚子,等以后西关这边的农业能自给自足之后,甜菜、棉花跟胡麻才是发展这片土地的主要经济作物。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搁傅子寒当老师那时候,是个小学生都能知道。放在这个年代也依然如此。   他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圣人作为一国之君还是合格的,没有横征暴敛,没有穷兵黩武,圣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守成,让空虚的国库丰盈起来。他不是上马能提枪的将军,但是帮忙发展一下农业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当然,也别指望他像“魔稻之父”那样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只是简单的传播和教授,这点他还勉强可以做到。   傅子寒在不遗余力的帮助西关的百姓发展农业的时候,知州府里新任的知州大人正在想办法纾解三皇子的怒气。   若是他有选择,他是不想掺和进来的。然而很可惜,他生错了家族,天然就是三皇子一系的人。   “老爷,咱们不能辞官吗?”知州夫人同样的眉头紧锁,当初得知丈夫升官的喜悦,这会儿全数变成了担忧害怕,“三皇子不若大皇子文武全才,也不若二皇子意在开疆辟土,更别说跟皇后嫡出的五皇子相比了。这次韦大人被调离其他人只道是他不得圣心,可老爷您是明白的,分明是圣人想要保护韦大人。只是妾身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圣人要将开设互市一事交于三皇子。”   三皇子论文采是有的,心计也不缺少,然而他到底从来没接触过庶务,此番出来做事,原本他只需要当个压阵的就好,横竖有下面的人做事,功劳都是他的。然而也不知道三皇子是如何想的,偏生什么都想要插手,可傅先生做好的安排又岂是一般人能插的进去的。   原本井井有条进行的各项事宜在三皇子插手之后变得一团糟,照目前的进度来看,五月之前互市开设交易怕是不成了。   然而圣人那里总要有个交代,三皇子不可能出来承担责任,这口锅就只能在他和边疆将领的头上落下。可是谁都知道,互市虽然也要军方插手,但具体的事务依然是地方行政在负责,也就是说,这责任有三分之二都会落到他头上。   “真不明白三皇子到底想要争什么。”知州夫人放低了声音,室内也没有伺候的人,她也就这个时候才能稍微吐槽一下了,“你说大皇子跟五皇子争一下还有个说头,一个是长,一个是嫡,可三皇子论文武学识都不如那两位,偏偏还想要出来蹦跶,这不摆明是惹圣人生气嘛。”   “很多事情你不懂,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知州愁眉苦脸的去了书房。他知道的自然比他夫人更多,三皇子这会儿蹦跶还真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当然,也不否认他也有这个想法。   刚在书房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说不知谁让乞儿送来一封信,还是走的平常府里下人出入的那道门送进来的。   信上没写字,只在封口的地方有个标识。   知州看了眼,沉默了好一阵才将信纸取出展开。半响,他抖着手将信烧掉,坐在位置上浑身跟掉进冰窟一样。   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就是一般的想要夺嫡,结果居然牵扯到西关马匪。他不用细想都知道,三皇子母族这么多年来凭借西关马匪拢了多少钱。   “圣人这是要对吾家下手了啊。”他这些年在外为官,心里虽然对一直对家族花钱如流水感到奇怪,却也从未去深究过。凡是大世家,谁手里没点祖宗留下来的资本,还有那些产业,说个个都是清白的,那根本就不可能,便是孔圣人的家族,也不敢说家里所有的往来每一分每一厘都经得起推敲。   这次他来西关明里是圣人钦点,可暗地里家主也找过他好几次,前前后后的意思都是要让他彻底将西关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却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一字半句的马匪。他好歹也是过了科举的人,前后一联系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被家族牺牲了。难怪当时来的时候,祖父一力将自己的几个孩子留在了身边,一则是为了他这一支不至于断子绝孙,二则怕也是想要拿捏他。   再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过是他这种普通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他心里也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所以这人呐,只要给自己找了个立场,立马就能将自己说服。   这位知州大人不算好人,但也称不上坏人。可在性命前途的威胁下,他跨过那一丝道德底线的动作也忒快速了些。   “先生,您没猜错,那位果然出手了。”   傅子寒停下筷子,面色有点难看。他对人心还是想得太好了些,原本想要再给个机会给他们的,现在看来,若不是巴格他们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以他的心软,带给西关边民的恐怕会是更大的伤害。   “巴格他们的信传出去了?”   “早就已经送出去了,若是不出意外,金帐那边的骑士现在已经被阻拦下来了。”   傅子寒点头,让人将这边的消息递到边关军营中自己人的手上,再顺带通知隐藏在边关外的人手随时注意这边的信号。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需要找出马匪藏匿大宗财宝的地方就可,至于其他事情,那是圣人该操心的。当然了,既然这事儿要请巴格和周边的几个部落配合,利益肯定要分出去一些。但是有傅子寒引种粮食成功在前,来帮忙的人很坦然的提出条件,想要学会这些粮食的种植方式,另外就是以后发现新的粮种,他们能优先于周边其他国家和部落购买。   巴格他们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到想要平白拿走,只是优先购买而已,这点圣人已经同意了。傅子寒之前也跟他分析过西关这边的局势,稳定发展才是最适合的。并且在拉拢西域周边的诸小国和部落共同发展的同时,还能联合他们牵制并抵抗来自北方的威胁,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另外就是沧澜那边本来是用利益在游说西域和北边的民族共同威胁大宴的,但是先前四皇子和傅立文他们拿下了木鹿城之后,又收拢了天山脚下这片草原的牧民部落,连带这会儿他们已经去联系青藏高原的势力,想要和平发展共同致富。   当然,谁都不相信对方就真的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但是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大宴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而草原这边连同西域那条线刚刚经历了天灾,加上中亚地区的形势极其不稳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撕破脸。既然如此,大宴提出的协同发展就是最好的选择。青藏上的那些势力也不是没脑子,西南方的沧澜那些小国隔得远不说,实力也不咋强,联合起来也只是让大宴恶心一下而已,说到要动摇大宴的根本,再给他们一张脸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三皇子毕竟还是年轻了些,知州才是这次行动的实际负责人。但是很可惜,西关这边不管明里暗里都是给他们家族设下的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然而怎样才能用自己的小命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才是知州大人想要做到的。他自己是知道自己百分百回不去了,所有的打算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在考虑。然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无论怎么想,四个孩子都不可能完全保住,所以到最后,活下来的必然是他的孩子中发展最平稳的那个。   “这个知州倒是个聪明人,不过很可惜,他生错了家族。”   傅子寒看着传回来的消息叹了口气。   “傅先生,巴格有点不明白,这位知州大人既然知道这事儿不可为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傅子寒笑眯眯的看了巴格一眼:“最近长进不少嘛,都能说成语了。”   巴格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一想到来这里之后接受的教育,感觉立文兄弟他爹简直跟大魔王差不多了。   “巴格,你想想,对你来说,是部落更重要还是汗帐更重要?”部落就相当于家族,汗帐则是权利朝廷。   “当然是……”巴格话没说完,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当然是部落更重要了。我明白了,所以哪怕明知思路一条,他也要一头走下去。”   “是啊。”傅子寒还是有些唏嘘,其实就做事的手段来讲,这位知州比韦晁厉害,可惜不能为圣人所信任,“巴格,这个人就由你负责了,若是可能的话,让他少受些罪吧。”   三皇子母族跟马匪的牵扯太深,西关的边民若是知道了,怕是想剥了他们的皮的心都有,然而傅子寒不可能放纵边民肆意作为,所以这群人里面,在马匪事件中损失最小的巴格就成了最佳人选。 第147章 西关之变   到底傅子寒只是个文人, 在帮忙牵线布局之后, 正式动手的那天他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那夜的风特别大,还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傅子寒整夜未眠, 独坐到天亮。桌上的热茶也无法给他带来一点温度。   “老蒋,再去看看, 还没有结束吗?”   如今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西关城外一处山坡上的庄园里。这里原本是关外马商的别院,前年马商出门谈生意的时候遇到金帐的骑兵,好不容易才脱离虎口,转头又遇到马匪。没了撑家立柱的马商,他的原配和妾室大闹一场, 分了家产各自散去。这栋庄园就是那时候为了求得韦晁的保护, 马商原配私下赠送给韦晁的。   因为是私产,韦晁离开之前又转赠了傅子寒,而对外人来说,这栋庄园的主人一直就是个谜。   傅子寒是趁着夜色悄悄过来的,来之后也没让太多人伺候。除了老蒋贴身保护外,就只有傅崎这个小家伙暂代了小厮的工作。这点倒也没什么, 他收傅崎当学生, 差不多也是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了。当年家里没条件的时候, 立文和静姝还得亲自动手做家务呢,让这小家伙烧水倒茶也不算苛待他。   小孩子的睡眠要好很多。傅崎陪到后半夜就扛不住蜷在榻上睡着了, 连傅子寒给他盖被子都没醒一下。   室内一灯昏黄,隔得远了根本发现不了这庄园里还有人彻夜未眠。   过了小半个时辰, 带着一身水汽的老蒋回来,衣袖上还有些无法忽略的血迹。   “怎么了,遇到谁了?”   那帮子马匪垂死挣扎,他就怕这伙穷凶极恶的家伙把屠刀伸向普通平民。   “遇到三皇子母族派来的侍卫了,顺手斩了几个。那几个龟孙子还想用平民威胁沐将军,被属下干脆一刀解决了。”   “那三皇子呢?”到底是圣人的儿子,加之他母妃还在,不可能对他直接下手。   “沐将军以保护的名义让人将三皇子看了起来。现在应该在边军大帐那边。城里还算平静,那个知州是个明白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晚间的时候已经遣散了家仆,跟他夫人一起自杀了。”   老蒋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傅子寒却一阵心紧。   “先生啊,您可别为他觉得可惜。虽然说这位知州大人人不坏,但是他难道就真不知道家族的银钱是怎么来的?就算不知道具体的,但是也肯定是知道来路不正的。既然他能心安理得的用钱,现在接受这个结果也该是死得瞑目了。再说了,他之前不是拜托过先生帮他一把嘛,这事儿老蒋我可没跟圣人打小报告。”   被他这么一说,傅子寒横了他一眼,心里却好过了些。   “那孩子呢,可送到闽南去了?”   “照时间来说应该已经上船了吧。”老蒋一点不讲究的在房间脱了外衣换了干净的,凑到火盆边儿烤了烤泛寒的身体。   “不过现实,属下一直没想明白,你那么全盘给那孩子说了真的好?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我如实的告诉他没什么不好的,总比他道听途说来得强。再说,那孩子应该也收到他爹给他的信了,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无权去干涉他。就算日后他打定主意要报仇,那就让他来吧。”   在答应知州的时候就想过这种可能。如果傅子寒真的担心,他恐怕当时就拒绝了,可既然答应了知州大人所托,也收到了对方给出的交换条件,就代表一切的后果他都会接受。   “不过那孩子还小,今年才六七岁,等他能报仇了,估摸着也要十来年时间,那时候就丢给立文去烦恼好了。”   不得不说,傅子寒就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个坑孩子的好手。   西关这一晚彻夜未眠的也不止傅子寒一个人。那些老百姓还好,敏锐点的都拴好门不许家人轻易出去,心粗的更是完全放松的睡了过去。只有那些站在坑边的商人和官吏们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家大门被敲响。   不论关外怎么闹腾,关内还算得上一片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也在后半夜被打破了。   马匪被全数剿杀捉拿之后,边军和一直藏身幕后的圣人特使才腾出手来收拾城内还想着混过一劫的某些商人跟官吏。   半夜被吵醒的西关边民们没被允许出家门围观,整个军营的将士守着各条街道,十步一人,执着火把牢牢坚守岗位。而平日里多是富户和官吏居住的那两条街则传来惨叫跟哭闹声。   当然这一切都传不到城外的山庄里。   卯时一切才尘埃落地,当沐将军派人从山庄接了傅子寒下来之后,他被直接送到了自家府邸。在这里,那位藏身多时的特使已经整装待发。   “大人这就打算起程了?”   特使一脸青色,双目下略有些浮肿。照说应该休息好之后才上路的,但不知为何他们要如此着急。   “傅先生,这里暂时就拜托您了。新的知州明日就到,后续事宜先生可跟接替的大人协商。这边不能耽搁,怕再生事端,并且三皇子还得跟着本官一起回去,路上不敢太过耽搁。”   这话说得很平淡,但是傅子寒怎么可能想不到路上可能会有的种种遭遇?且不说三皇子这会儿肯定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成了钓鱼的那只饵,就说他母族那边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这要深究下去,那都不是株连九族能解决的。   “傅先生,您也得仔细一些,最近少出去,有陌生人靠近可千万别搭理。”   特使最初接到的圣令是让他把傅子寒一起带回去保护起来,可哪里知道傅先生这个不安分的,来这里不到一年,被他弄出两种很可能让西关以后都自给自足的粮食来,而这玩意儿其他人都不了解,思来想去也只能让他留下。   好的是在过年那会圣人就已经在开始安排工部的人来接手了,最快估计不出十日,圣人安排的人就该到位。   “傅先生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临走了,特使还专门拉着他叮嘱了一番,念叨得傅子寒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若不是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傅子寒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第148章 闽南之行   “老师, 老师, 大哥来信了。”   猴精猴精的傅崎拿着信从侧门风一般的跑进了书舍的后院。傅子寒这会儿正在给学生指点文章,听到傅崎的声音,抬头看去, 就看到黝黑的傅崎脑门儿上全是汗,笑得只露出一嘴白牙。   这孩子总是学不会慢走, 就跟谁在他身后拿着鞭子似的,从来都是脚步如飞的穿梭来穿梭去。不过傅子寒也不在意这一点,傅崎是典型的混血儿相貌,想走文人科举晋身基本无望,走边军出仕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圣人和朝廷在这一方面要宽容很多。   傅崎自己也更喜欢舞刀弄枪一些, 每日跟着傅子寒读书认字都是一种折磨,下午放他去练武场跟着武夫子学习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弄得那几个武夫子对他感觉挺好,也肯认真教导他。   一个翻身,他连廊道都懒得走了,直接翻过栏杆跨过花坛来到了傅子寒身边。   无奈笑着摇摇头, 傅子寒让他自个儿去桌上倒茶喝, 这边则展开了书信来看。   原本在下面写文章的两个学生趁着傅子寒看信的空儿, 轻轻拿笔末端戳了戳傅崎。   “阿崎,是不是大师兄要回来了?”   所有傅子寒的学生都把傅立文称为大师兄, 他们也听了些关于大师兄的传闻,特别是这小半年, 从西域过来的商队,个个见到傅先生都十分的恭谨,从他们的话中可以知道,大师兄在西域可是威名赫赫,按中原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员儒将。堪比周郎的那种!   傅子寒没去在意几个孩子的窃窃私语,他欣喜若狂的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最后才笑着将信纸折叠好揣入怀中。   “老师,大哥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上次阿拉尔汗的商队说大哥要跟他们的王女成亲是不是真的?”   傅子寒气笑了,拍了傅崎的脑门儿一记:“你大哥估计再有几日就该到了,你那么好奇,自己问去。”   说罢将傅崎拎到一边,再指点了两个学生一番后,让他们三日后再来。   “先生,大师兄回来,我们能上门拜访吗?”   傅子寒看着这俩半大孩子,想了想:“立文身有公务,估计在西关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便是这次没有机会,等他回禀了圣人之后,肯定会到西关来的,那时候你们再去骚扰你们大师兄也不迟。”   得了先生的确切回复,两孩子也不失望,他们算傅先生的半个入室弟子了,若是能得过县试,先生答应成为他们的经师,如此大师兄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以后多的是机会可以见他,不急一时!   傅立文到西关那天,天气正好,农人们在地里掰玉米,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是第二茬玉米了。第一茬是去年冬天时候种下的,收获那会儿产量不太好,但是就算如此,也比稻谷的产量高。而且傅先生没有骗他们,金灿灿的玉米跟圆乎乎的土豆一样,能当饭也能当菜,还特别抵饿。收了玉米棒子剩下的玉米杆还能喂牲畜,再老一点的晒干了当柴烧也不会浪费。可以说着东西就没有一点浪费的。   农人们的要求并不高,能吃饱,能穿暖,那就是好世道。   对了还有甜菜!没想到傅先生说的那东西能制糖是真的,制出的糖甜到人心里去了。没看到关外那些没有草场的牧民都请求归附大宴了么,他们就想能利用西关这边地广人稀的环境开垦出农田来,种玉米土豆和甜菜,再养点牛羊什么的,这日子比起逐水草而居可强多了。   现在西关对待混血孩子也不若以前那么苛刻,很多意外诞生的孩子要么跟随父亲要么跟随母亲,总之家里也不缺一口吃的,长大了还是个壮劳力,不管是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还是在家里开荒种地,实在不行到边军求个巡边的营生,都能养活一家子。   “父亲的愿望实现了吗?”   面对着来接自己的父亲,已经长成一个结实的帅小伙儿的立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他这次在西域待了两年多,收获不少,若不是招惹到那个让人头大的王女,他都不打算回来,还想跟四皇子一起把木鹿城的地盘再扩大一些的。   “实现了一部分。”傅子寒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变,唯独鬓边多了几丝白发,到底西关的气候不若中原,“不过我相信剩下的那部分迟早也会实现的。”   父子俩牵着马,慢悠悠的走向西关的家里。   大部队早就进入边军营地了,他们那伙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进入西关城,还得在边军营地等待文书和圣人的旨意。   但是傅立文得先走一步,他当初是领了圣人的旨意去西域的,现在回了大宴,必须得快马加鞭的回去京城复命。而且这一次冉明敏没有跟他回来,还在木鹿城那边辅助四皇子,他们也需要知道圣人的想法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儿子听说二皇子已经去北方边境了,听说跟金帐骑兵干了一架,险胜。”   “没错,二皇子第一次领兵就得了胜利,圣人很是高兴。这个消息也让他因为三皇子的事情一直不太好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你这次回京,千万捡着好的说,别让圣人太过操心。”   “那是自然,而且这次儿子本来就是报喜的。倒是……”傅立文顿了一下,“三皇子到底要如何处理?”   傅子寒双手背负身后,抿嘴没有说话,眉心微蹙。他当然是觉得三皇子的母族该重处,但是虎毒不食子,要圣人亲自下令去处理三皇子,这事儿对圣人来说也太残忍了些。当然,若是放在其他帝皇的身上或许该处理就处理了,可架不住这位圣人天生就是个心软的,不然当初好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换一个思维来说,三皇子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次来西关城他其实也是抱着真心想做点成绩的念头过来的,只不过他母族拿他做幌子,他成了利益受益人。   “圣人估计很为难要怎么处理三皇子的事。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三皇子已经彻底无缘皇位,他母族也被满门抄斩,连他母妃也被病逝了,所以现在圣人面临的困境是要怎么保住三皇子的命又不至于引起百官太大反弹。”   “父亲的意思是不是想让儿子把三皇子送到四皇子那里去?”   傅立文也皱眉,这么操作不是不可以,但……   “不不不,你想岔了,三皇子哪怕被软禁在宫里,也不可能去四皇子那边。”   “既然可以软禁在宫里,那不如就这么办,横竖也不会断了他吃喝。”傅立文也不想多生事端,“父亲还是不要插手皇家的事情比较好,万一,儿子是想说万一皇后和大皇子他们对父亲起了罅隙,恐怕不大好。”   傅子寒轻笑一声。大皇子那边还无所谓,皇后只怕是早就对他不满了,国丈那件事她是强行忍了下来,也因为本就是她家不占道理,但如果自己插手三皇子的事情,恐怕皇后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傅子寒宁愿三皇子就这么死去,也比被圈禁一辈子的好,那种眼里永远只有那一点天空的感觉,是自由的人所无法体会的痛苦。   “等西关这边的事情了解了,为父打算去闽南见你童伯父去。”   傅立文鼓了鼓腮帮子,心里叹息,父亲就是心软,还是不肯放弃帮助三皇子。他是知道父亲早早就在闽南布了局,童伯父跟博立过去也是因为他的那个计划。之前他也找人打听过,说是有人在海湾那边见过闽地过去的船只,这次再看父亲在西关让人种植的马铃薯跟玉米,就知道那条路父亲基本上已经弹出来了,只等着大宴朝国库丰盈之后就可以开启海上商路。   他身为人子,父亲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能怎么办,肯定是尽全力支持啊。再说了,他父亲给绘出的那副图,他跟四皇子和冉明敏在木鹿城想尽了办法,也才不过确定了不到十分之,若是真开启了海上商路,终有一日,那副图会被他完完整整的描绘下来,给后人知道,他们这些祖先也是见识过世界之大的。   “那好吧,这次回去京城复命之后,儿子会想办法求圣人将儿子派去闽南。”   傅子寒瞪了立文一眼:“你去干什么?为父又不是去冲锋陷阵,用得着你去打先锋?这次回京之后,听从圣人安排,若是圣人让你自己选择,切记不要出京。”   “为何?”傅立文也算是把心跑野了,完全不想留在那弹丸之地跟人虚与委蛇。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个人英雄?有,肯定有,而且不少。但是有能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的个人英雄吗?为父看来,还没有这等人物出现过。”   傅子寒想要立文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能用自己的学识和能力,为这个时代做一点实事。若是傅立文没有那般才华,他肯定就随便立文自己去玩了,能周游世界也是一种本事。但是现在看起来,立文的能力比他只强不弱,这孩子的情商也高,若说他们父子俩谁能名垂千古,那铁定是立文无疑。   不管是从做父亲还是做夫子的角度来说,他都希望立文能彻底的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出来,造福社会。   “回去京城之后,多看多想,少说少做。等到你彻底明白你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之后,再来决定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父亲不可能引导陪伴你一辈子,你得学会去思考。回去吧,回去你文祖父身边,请他老人家教导你,老人的智慧和经验,可以让你缩短你打磨自己的时间。”   拍了拍儿子已经比自己更坚实的肩膀,傅子寒悠哉哉的背着手往前走,洒脱得宛如放下了一切。 第149章 无奈妥协   京城的风再大, 浪再猛, 对于西关的人来说,也就是多了点饭后谈资。对他们来说,世家的更迭不过是换了个地主而已, 该交的钱没少交,该受的罪也没少受。   三皇子的母族在西关这边是世家大族, 而在整个大宴只能算二流家族。当皇权对他们伸出屠刀之后,这个家族的倾塌也就在瞬息之间。   当然了,说是株连整个家族,但肯定有漏网之鱼,然而不管如何, 当他们这个家族打上了马匪和劫掠的烙印后, 想要重头再来是不可能的了。   工部的人到了之后,傅子寒就很干脆的将手上所有的资料打包交给了接任者。   这次来的不光是工部的官员,还有皇家农庄和中原几个顶级世家的农庄管事。他们是过来学经验的,还带了拜师费。这个拜师费肯定不会直接给傅子寒,而是投入到了西关的农田开垦和新农作物的培育上。   没错,傅子寒想着反正都已经插手了, 干脆一插到底, 直接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西北的种种都罗列了下来, 交给新任的知州,以此来安排西关的农业生产。   这位新知州也是个干实事的, 而且本身就是从工部调任的地方,虽然跟傅子寒没有同事过, 却从前同僚口中了解了很多关于傅子寒的事迹,再加上这次过来的工部官员跟他也相熟,相互之间不存在配合问题,再有户部的官员从旁监管,也不会太担心他们将那些“拜师费”拿来中饱私囊。   在离开西关之时,傅子寒还特意绕了些路,去见了好友韦晁。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家老二等中了举之后就到闽南来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次的事情打击到了,韦晁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扬,但也没有就此消沉,而是更加沉稳务实。到了这边之后,他除开最初的那一旬在官衙里看文宗之外,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一半的时间到各地去看。有时是明察有时暗访,还真被他好好办了几件实事,也让这边的百姓对这位新任知府十分拥护爱戴。   看了眼老友留起的长须,傅子寒有点没法接受他的造型,总觉得这家伙是在装老成,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差不多快四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四十已经不能算年轻力壮,更是跟后世的男人四十一枝花搭不上任何的边儿。恐怕也就只有傅子寒才保持着年轻的心态跟外表,他跟傅立文站一起的时候,都不太像父子,更像是年龄差距略有点大的兄弟。   “子寒兄,你去闽南可是打算长住?”   “却也不一定。”傅子寒烧水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先回去把你侄女的婚事办了,之后或许还会带着阿珂到处走走,最后才会去闽南,至于是不是长住,就要看圣人如何安排了。”   转眼静姝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柳夫人虽然有御医每月请脉诊治,但终究是伤了身体,这半年精神越加不好。原本定于明年才出嫁的静姝也不得不提前大半年选定日子完婚,一是为冲喜,二是怕柳夫人扛不住会影响婚期,三来也是柳夫人想要亲眼看着儿子成家,以便了却心事。   若非如此,傅子寒是一点都不想踏入京城那个修罗场的。   早前柳夫人过去就有点风飒飒的感觉,后来长公主突然出现又让人心思各异。   最让人无语的是前几月傅立文回京复命,结果在路上被“英雄救美”,美人死缠着不放,最后还是傅家小小姐提着把小剑,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将人“砍”出府去的。   经此一事,傅家小小姐的名气在京城里大振,谁都知道傅家有个嘴甜又毒,乖萌可爱却又让人经常恨得牙痒痒的超护短小小姐。   傅子寒进京的时候,才进入京城大道,就听到一声惊呼,而后老蒋伸手一捞,怀里就多了个裹得圆滚滚的玉娃娃。   “爹,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落到傅子寒怀里,第一时间就送上了甜蜜蜜的么么哒。   “你自己出来的?你娘呢?”   “是哥哥带我出来的,大哥在上面。”糯米芝麻馅儿的小小姐伸出嫩生生的指头,指向二楼的一间茶坊。   她正待再开口说大哥不给她吃点心,就听到外面传来傅立文含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父亲,糯糯太调皮了,您可得管管,居然一言不发就跳楼,可差点把儿子吓死了。”   知道爹回来第一时间要去宫里的傅立文带着小妹妹和两个幼弟来茶坊等待路上先见父亲一面,哪里知道一个错眼,就看到小妹妹从窗口往下跳,若不是他看到老蒋接住了妹妹,这颗心可真是差点吓停了。   别说傅立文,就是旁边伺候的奶娘这会儿还在晕着。   傅子寒暂时没有时间来教育女儿,但是也知道她这样是不对的,因此将软萌萌的小女儿递给了外面站着的大儿子,顺便摸了摸两个小儿子的脑袋,一人给了个安抚的笑容,才沉下脸来看着知道自己做错事眨巴大眼睛卖萌求抱抱的女儿。   “让你大哥带你们先回去,等为父回去之后咱们再来说道说道。”   糯糯嘟起红润润的小.嘴巴,眼睛一红就想哭。   “你要是现在哭的话,那就一直哭,哭到父亲回来才准停下,如此可好?”   “不,不好!”糯糯抽了抽小鼻头,抱着立文的脖子,埋脸揩泪,“糯糯知道错了,爹爹别生气。”   很想跟女儿好好交流一通的傅子寒却不敢耽搁太多时间,让圣人在宫里等着自己,只能给立文丢个眼神,示意他先回去,晚点再说。   到了宫里拜见圣人和渝夫人之后,圣人只留下吴典伺候,示意傅子寒坐到他下首。   “听说你家那个凶巴巴的小女儿今天当街哭了?”   “小女顽劣,今天可是把大家都吓坏了。”傅子寒一想到若是老蒋没有接到,白白圆圆的糯糯就要变成一滩血糯米,心里又使劲抽了一下。   “孩子还小,你就算要责骂也悠着点。若是你愿意,送到宫里来给我做个伴也成。”   傅子寒低垂着眉眼,嘴角边挂着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然而他心里却知道,这才是这场“家宴”的戏肉。   “其实臣也在考虑要不要带着她们母女一起去闽南。”傅子寒慢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些年阿珂跟我相处的时间太少,留她一人在家里教导四个孩子还是太累着她了。就算静姝出嫁,两个小子也可以跟着立文启蒙,但是对于阿珂来说,没有我的陪伴,终究还是孤单了些,所以我打算以后出去都带着她。”   “你要走?去哪里?”陈渝蹙眉追问。   “天地如此之大,若不能亲眼去看看,终是一场遗憾。而且当初我答应过童胖子,等家里安顿下来就去他那里玩一玩,正好阿珂也没见过大海,所以可能走一圈之后就去闽南一带住几年。”   “你,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好好的京城你不住,偏成天价想着往外跑,你已经不是少年郎了,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算你不想为官,当个富家翁,或是开个书馆教书育人也不错啊。”   圣人一直表情平静的听他二人对话,这个时候才轻轻拍了拍渝夫人的手背,面朝傅子寒:“子寒是担心我那几个儿子?”   “却也不全是。”傅子寒知道话题开始转向这个方向后就得小心以待了。   “圣人还在春秋鼎盛之期,而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大,便是现在有点争执那也是应该的,横竖上面还有圣人压制,再闹也翻不了天。”傅子寒话题一顿,“然而几位皇子虽真挚,他们背后的势力却错综复杂互有牵扯。子寒不想掺和进去,只想做个纯臣,就是不知圣人以为如何。”   “纯臣好。”圣人淡淡笑,伸手覆上傅子寒的肩头,“既然子寒已经有了打算,便放手去做。”   “圣人……”渝夫人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圣人安抚的握着手拉了起来。   “阿渝是担心子寒出门在外有危险,但是这点恰是最不用担心的。且不说子寒身边早已是朕安排的高手,便是几位老臣也不会放着不管的。倒是子寒说的朕那几个儿子的事情,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了。让子寒出去避避也是好事。”   “可,可立文不是打算留在京城应考?”   “立文是立文,我是我,阿姐想得太复杂了。”跟在两人身后进入偏厅找了个位置坐下,傅子寒态度放开了些许。   从刚才圣人的话中,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态度如何了。只要他不掺和进皇子之争,那他就会受到圣人的重点保护,谁都不能动他。不能动他就是不能动他那几个孩子,否则他傅子寒拉下脸来宫里哭闹求圣人做主的话,那些下手的家伙一个都别想跑掉。   “而且阿姐啊,这次弟弟出去可不全是为了玩耍。”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自己加点砝码,不然真在圣人心里成个老纨绔可就太毁形象了。   “是吗,还有什么理由,你倒是说来听听。”陈渝白了傅子寒一眼,搁圣人身边次一级的位置坐下。   “我大宴这几年风调雨顺,纵然有些地方偶尔有点小波折,但是从总体来说也称得上国泰民安。特别是西域诸国递交了国书之后,西边的局势短时间之内不会再起变化。而因为四皇子他们在木鹿城那边的谋划,让蒙古骑兵也无暇分神跟我大宴对阵,所以目前对大宴来说最要紧需要解决的只有两个方面。”   说到了正事,圣人的表情也严肃了很多,眼神扫过吴典,对方很机敏的取出纸笔,快速的记录下傅子寒所言。   “一是民生问题。民以食为天,西北皆无战事之后,人口必然会迎来一个发展期,而这其中要紧的就是口粮问题,吃不饱肚子又如何能开荒种地屯兵守卫?所以在西北还未发展出成熟的农业之前,必然需要中原给与支持。臣这次出去,就是想要实地去看看能不能有改进的可能。”   对于傅子寒所拥有的学识,圣人跟渝夫人都是服气的,听完他的话都差点恨不能立马打包将他送出去游历天下了。   “第二就是早先臣跟圣人所提出的海上丝绸之路的问题。”   这一点傅子寒早就写了奏折呈上去,只是当时的情况还不能开始着手建设,所以搁置到如今。但现在西域丝绸之路已经稳定了下来,国库在逐渐丰盈的同时,也必须要提前一步将准备工作做好了。   傅子寒之前将好友和学生送去东南那边打的什么主意,圣人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次见他目的明确的要求过去,心里也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而且对比其他重臣,傅子寒的背景单纯,更为依仗他的偏宠,所以真要将这事儿交给人去做的话,傅子寒当之无愧是他的第一选择。   短短时间里圣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有放弃将傅子寒的子女留下来的打算。   “圣人的好意臣自然是明白的,但是臣女最好是能跟着她娘,至于三个儿子,臣就厚着脸拜托给圣人和姐姐照顾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圣人跟渝夫人对视一眼,点头应允。 第150章 闽南之行   静姝是在十月十九那天出嫁的, 她的嫁妆一共一百二十抬。此外, 宫里赐下的贺礼,嫔妃们和各家各府的添妆,差不多也有嫁妆那么多了。   柳家人也给足了面子, 还特意开了宗祠告慰先祖。要知道,家族中子弟成亲开宗祠只有家主继承人才有资格, 此外若是对家族有特别贡献的,也会在成亲之后由族老开宗祠将新妇的名字添上。其余人等,只有在每年一个固定的时间,才会跟族内一年之内成亲的同宗兄弟一起添上妻子姓氏。   静姝是以郡主的名义受封并出嫁的,她在柳家一干媳妇里面, 地位算不得最高, 却也是少有的贵女。此番出嫁的仪仗和规格,都是按照皇室郡主的规格来办的,让京中一干女孩子心中羡慕得紧。   还好,静姝在柳家拜过祖宗之后,就会跟着柳博立前往闽南,否则每天看柳家那一干小姐的各种表情都有她受的。   嫁女之后, 傅子寒很是烦躁了一段时间。   没出嫁, 自家的孩子可着劲儿的疼也没人说啥, 但是出嫁之后,便成了柳家的人,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父母能为她撑腰的时间不多。特别是隔得又远, 总会担心女儿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被人欺负什么的。为这,傅子寒在静姝出嫁离京之后的那几日里,基本上没睡过一个好觉。   傅子寒因为嫁女而低落的情绪,一直到过年才因忙碌而无药自愈。   因他在西关的贡献,圣人虽然没有给他官职,却从钱财上给与了他更多的补偿,所以那些原本以为傅子寒不得圣宠的人,又开始一股脑儿的找各种借口上门拜访拉关系。连带文老先生都被叨扰得烦不甚烦,索性领着老妻回去家乡过年了。   文老先生离京之时辞去了四门的职务。他年事已高,秋天那会儿一场风寒差点没挺过来,当时可吓坏了身边的一众弟子亲友。这次回去老家祭祖,也是他自觉时间不多,想要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好好陪着老妻含饴弄孙。   巴格他们从西关托人送来的各种药材,傅子寒除留下小部分之外,其他的全都当成新年礼物给老师送了过去。   北上之前,傅子寒还特意去看望了老师一家,顺带跟文昀他爹来了个一醉方休。文大人被调回京城,在户部任左侍郎,看这趋势很可能是圣人心中接替明年便要致仕的户部尚书的大热人选。   “子寒为何不留在京城?北方现在虽然还算平静,可到底荒凉了些。”   “师兄无虑,小弟并非是去北方边关,而是想要沿着旧时古道走一遭,前往胶州。再坐船南下去往琼州。”   文大人沉吟片刻,摇头失笑:“你这倒是逍遥,这一趟怕不要一两年才能回来。”   “怕是不止。”傅子寒放下酒盏,眉心微蹙,“去到琼州之后,可能要在那边住上三五年,到时候看情况再做打算。”   文大人何尝不知他在担心什么,想一想也赞同他的计划。到底傅家现在底子薄,众人都冷眼看着,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傅子寒一家便会首当其冲。   “师兄您这次到京城任职,可要小心一些。陈家和国丈之间似有勾连,当日小弟得罪他们甚多,他们不敢明着为难,只怕会迁怒于您。”   “为兄何曾怕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家伙。”文大人豪气万千,“我背后站着文家孔家,还有我夫人的娘家,他们是不敢轻易动我的。想要在公事上为难我,也得要他们有这个本事。”   跟文先生的低调内敛不同,文大人就不知低调两个字怎么写。这也跟他出身有关,自小清贵,眼界心胸自然跟其他人不同。再加之他有头脑有手段,所谓胸有沟壑也莫如是。   既然文大人都不担心这点,傅子寒也就放心了。   第二日他拜别恩师师娘,领着妻儿坐着马车北上。   这一走,差不多就走了小半年,其中在济南的时候还接到儿子的来信,说小皮猴傅崎离家出走跑来追他们了。   原本傅子寒是将傅崎交给立文在管,跟两个弟弟一起住在临水镇的老宅,有专门的管家和嬷嬷照顾。哪里知道小皮猴胆儿忒肥,一找到机会就收拾了包袱偷跑,气得傅立文差点旷工亲自来追他。   人是在开封被找到的,据说那小子被找到的时候,跟个小乞儿差不多,特别是还跟当地的小乞儿打了一架,差点被扭送官府下狱。   傅崎被傅子寒罚跪,他不但不伤心,心里还喜滋滋的。   看着这养了好久终于有点肉的小皮猴又瘦得一把骨头不说,还黑了几度,傅子寒内心略崩溃。   “你当初不是答应义父留在京城跟大哥一起?为何要私自偷跑?”   “义父骗我!”   “我何时骗你?”傅子寒不认这个指责。   “义父当初说会带着我的,可你把我丢京城就不管了。”小皮猴眼睛大大的瞪着,很委屈。   “这一路风霜雨雪的,你在京城跟着大哥读书岂不是更好?”   “才不好!那些人说话文绉绉的,一句话要拐三个弯,还说我不知礼。我要是真不知礼,早就一拳头砸过去了!”   尹珂抱着糯糯在旁边偷笑,对于这个异族混血的义子,尹珂一碗水端平了的,所有的吃穿用度跟自家儿子一样,包括伺候的丫头仆妇也一样。不过傅崎不乐意要人贴身照顾他,到他们走之前,跟着傅崎的也就一个家生子的小厮。   “说起来,陈生为何没有跟你一起走?”   “陈生他娘身子不好,前些日子掉了胎,差点连命都没了,我让陈生回去照顾他娘了。”   傅崎眼睛骨碌碌的转,若不是陈生不在,他也跑不得这么利索,那个小子看他可紧了,每天催他读书比大哥还厉害!   傅子寒一听小皮猴的话,哪里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当下重重敲了他脑门一记。   “这这里给我跪着默书,什么时候把这篇文章默下来什么时候起来。另外要跟着义父也行,不过功课上得给你加一些了,还有你那手字……”傅子寒都不忍心说,狗刨的都比他写的工整。   为了等傅崎,他们在济南多待了些日子。正好傅子寒同科的几位好友其中两人在济南这边做官,趁这机会聚了聚。却没想到这私下里的聚会反倒惹了点麻烦出来。 第151章 闽南之行   傅子寒打济南过去往胶州, 然后乘船南下至琼州, 这个计划并没有瞒着谁,跟他或是他的朋友略有交情的,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之所以去往胶州, 也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胶州的船业比琼州要发达, 而且近海的业务也比琼州那边要强盛很多。傅子寒想着能不能去胶州挖两个老船工前往琼州指导一下琼州的海船制造。   “少雄说的那位老船工现在可能找到?”   席间,傅子寒朝左手边的高壮男人道出自己的打算,好运的听到对方说认识一位老船工,因为东家出事儿,现在无事可做。   “找是能找到, 不过这位老船工要跟你去琼州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另一位好友放下酒杯, 摸了下短须,跟高壮男人对视一眼,转头解释,“那船工的东家摊上大事了,现在那家船厂下面的工人没一个人敢去接触。”   这件大事搁后世就是恶性商业竞争造成的后果,但是在这个时代, 像这样被世家把控垄断的情况太正常不过了。问题就出在那个东家骨头太硬, 在家破人亡之后, 还想要讨回个公道。   “那后来如何了?”   “现在那个东家还被关在府衙大牢里呢,至于原本的船厂现在已经被鲁家拿到手了。不过那东家也是狠人, 在被抓之前,直接一把火烧了整个船厂, 现在鲁家负责这事儿的人已经气得想要杀了那东家。”   单少雄低声哼了下,轻轻道:“那家伙若不是仗着他妻子娘家跟孔家有关系,至于这么蹦跶?”   鲁家在山东是本地的士族大姓,其先祖可追溯于春秋时期,后朝代更迭,先祖的鲁家跟那时的鲁家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祖宗,但即便这样又如何?横竖人家占了地势人和之便,跻身于一流世家之末。若非还有曲阜孔家,邹城孟家两大先圣后裔家族,山东鲁家可以说一家独大。   跟孔家,孟家注重学说不同,鲁家纯粹是土霸王的做派。因其离京城遥远,政令不能及时传递,是以这边的家族氏族几乎压制得官府成为他们对付政敌和欺压百姓的武器。   单少雄跟苏屹二人来此为官三载,对于其中的局势乱象深恶痛绝却又无能无力。   傅子寒敲着桌面沉思,他倒是有办法将这位东家捞出来,但是从苏屹的口气中已然得知,这位东家怕是要跟鲁家不死不休。他怕把人捞出来后这人反而闯下更大的祸事,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他的命,还要把自己和帮忙的人给牵扯进去。   然明知有问题放着不管也不是他的性子,想来想去,只能从长计议,最好是找个名头将人直接发配流放至琼州,鲁家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等到了那边再想办法将老船工等人接过去也是使得的。   只是傅子寒没有想到,他这才从好友口中知道消息,没过半个时辰,鲁家的人直接找上门了。   “请我赴宴?”傅子寒看着鲁家来人,目光略深,这鲁家来请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哪怕是尽力掩饰,也掩不住那一丝倨傲。   有点好玩啊,一个下仆而已,居然在三个现官和曾经的官员面前露出倨傲的表情,这鲁家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菜是好菜,宴也是鸿门宴。   没有陪客的人,鲁家这位公子一上来就给放了个大招。   “七公子的意思,是让再下把那个船厂买下?”傅子寒莞尔,那个船厂不是已经被烧毁了么,只剩一片焦土而已,他为何要买下这样一间“船厂”?   “傅先生不是打算延请几位船工去琼州么,这不正好?”   鲁七瞄上傅子寒也是做了功课的,而且他身后还有后台,就算不能把傅子寒怎么着,也得恶心他一番。   傅子寒淡笑没开口,目光瞅着桌上的酒盏,似乎被精致的造型和描金嵌银的花纹给迷住了。   鲁七公子也不着急开口,他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拿定了傅子寒不敢不接受他的“建议”。   傅子寒还真的同意了。达成合作协议并签下契书的时候,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七公子,这个傅子寒也不过如此,之前咱们还那么提防他真是没必要。”   “呵,这人挺识时务的,知道在山东是我们鲁家的地盘,他就算强龙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盘起来。”   扫过那封契书,鲁七公子因为脸胖而显得细长的眼睛闪过一抹志得意满。有了这份契书,他夫人可得同意他将心爱的小娘子接回家了。   “先生,您怎的就同意了那家伙的条件?”   上了马车,老蒋很不痛快的开口,有一种只要傅子寒说话他就回去将契书给砍成两半的架势。   “为什么不同意?”傅子寒笑着将一式三份中属于他的那份契书展开来细看,抿嘴笑,“有了这份契书,我就可以提前将那几位老船工送走。”   说到这里,傅子寒转头跟老蒋道:“那船厂在琅琊,鲁七公子却偏偏跑到济南来堵我,无非就是想着我并不知道那船厂的现况,你让人连夜过去,拿着文书将船厂中的老匠人都给接走。”   老蒋有点不乐意,他怕自己离开后没人看顾好傅子寒,若是他出了事儿,只怕圣人震怒没人吃得消。   “无须担心我,有阿炳他们在,你还怕有人对我下手?”   “就怕来个脑袋不清醒的,万一伤着先生或是夫人小姐他们,掉脑袋的可是咱们。”   傅子寒笑骂了他一句,让他自己安排去,反正这事儿已经这样了,他们必须得抓住这个时间差。   老蒋不去也好,他一直贴身保护自家,若是他不在了,那些暗地里观察他们的人恐怕会立马反应过来。   接下来几日傅子寒也没急着赶路,跟好友们相聚了数日,又跟本地的文人喝了几场小酒,这才在一群文士的相送下,慢悠悠的往胶州而去。   鲁地不愧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和兴盛处,这里的文人跟锦绣江南那边不同,更加的质朴一些,对学问的钻研劲头也很难有地方赶得上。   或许是傅子寒这几日浪到飞起的缘故,那鲁家还真没想到他已经派了人过去,以致于当鲁家在琅琊的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傅子寒早就绕道海州,从那里登船往南而行。   “先生是不知道,那鲁七公子在知道先生已经识破他的计划的时候,整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七公子居然是个怕老婆的,听人说,那天晚上七公子可是被他夫人给罚跪了一个时辰,还有他新接进门的小妾,直接被卖到青.楼了!我的乖乖,这七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啊。”   负责在后面打探消息并断后的侍卫在回报的时候,眉飞色舞到像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好戏一般。   傅子寒让老蒋给了他赏钱,让他请他的兄弟喝酒去,转头又招来宋嬷嬷,询问那几户暂时住在底舱的船工情况如何。   “大人不必担心,他们都还好,这次大人将他们接走,虽然是远离故土,但留得性命在,他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宋嬷嬷因着本身身份的缘故,对待那几户船工的态度也算不上亲和。不过到底是傅子寒亲口吩咐她做这些事情,该办到的她也没有假手其他人。   “远离故土是很悲伤的一件事,他们怎么可能不伤心。不过这也不是让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回去,等到了琼州,鲁地那边就该事发了,到时候解决掉鲁七这个不讲究的家伙,那些船工若是执意要回去,也就由他们去吧。”   “大人其实不必对他们如此T恤。”宋嬷嬷的想法不同,傅子寒既然是买下他们的人,那就是他们的主子,那里由得他们想干什么干什么,这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固执了。”   傅子寒飒然一笑,也没跟宋嬷嬷继续掰扯,到底是两人的观念不同,也没必要非要争个输赢出来。那几户船工到了琼州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他们的付出达到了可以自己赎身的标准,傅子寒也不会扣着不放。当然了,他也有理由相信,到时候怕也不会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去,特别是年纪还小的几个孩子,在比较了自家的遭遇之后,很难说他们还会对故乡有所期待。   船行很快,比走陆路节省了至少一半的时间,这还是因为头几日尹珂跟两孩子晕船得厉害的缘故。   “夫人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这两天傅子寒没有回去舱室休息,主要是他一回去,尹珂就会强撑着起来伺候她,看到她晕船那么辛苦还得强打精神,傅子寒心里疼,干脆就借着处理公事的借口,让医女们贴身照顾她们母女。   “夫人今日好了很多,早上还用了一小碗粥。倒是二小姐跟崎公子恢复更快,这会儿他们俩估计在甲板上看人钓鱼。”   甲板上钓鱼什么的在时间长达半月以上的航程来说是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两个孩子头几日晕船,这两日适应之后精力充沛得吓人。让他们自己去玩也好,傅子寒还得趁这段时间将要做的事情列个计划出来,也实在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照顾两个孩子。   当然也不是就由着他们俩疯玩,一早一晚的功课还是不能停的。傅崎不喜欢读书,天天缠着老蒋他们教他功夫,现在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第152章 途径渔村   舟山这边现在还是渔村, 买卖好吃好玩的必须得再往内陆走, 傅子寒他们只是临时停靠一晚补给物资,也就懒得租车往城里去,反正带着俩孩子看打渔和处理淡菜也很容易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   糯糯从小娇养, 不免有些小任性,可这孩子本性是好的, 上次从楼上往她爹身上跳,回家被狠狠罚了一通,这孩子哭归哭,该做的还是一点价钱不讲的足额完成了。   这一次她长了记性,就算很像去亲自摸一摸那些贝壳, 也知道得先跟爹爹讲, 同意了才能动手去碰。因为爹爹说了,她还小,对这些东西好奇是天性,但是也因为她小,所以对危险性认知不足,不是日常能做的, 就必须要在爹娘的许可下才能去做, 这是对自己的保护。   小丫头听不是很懂, 却明白危险和安全的意思,那之后虽然调皮依旧, 却没有再做出那种让人心脏骤停的事情来。   “爹爹,让老蒋叔叔去买一桶贝壳, 我们去船上玩好不好?”   她看得出来自己一家的围观让渔民家的小姑娘和大娘不太自在,糯糯很想玩,又知道不能影响别人工作,所以才拉着傅子寒的衣袖撒娇请求。   老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满足小丫头的要求,但是在傅子寒没有同意之前,他还是按捺着没动。这一点是傅子寒强烈要求的。他知道老蒋的身份不是一般的侍卫,所以也从没有用对待仆佣的态度去对待他,两人之间更像是有着各自立场的老友。他就怕老蒋会偏疼小丫头,什么都满足她,所以之前特意拉着老蒋谈了心,让他别轻易插手他对孩子的教育。   老蒋其实有点搞不懂傅子寒在想什么。他觉得吧,傅子寒是糯糯的爹,教育糯糯理所应当。但是他宠糯糯也是出自本心,当然,也有背后那位大佬的示意。可这不代表他跟傅子寒之间有冲突啊。   但是在某一次他充当白脸拦下了傅子寒对糯糯和另外两个小少爷的教育时,傅子寒难得的发火了。而且后来他也发现,小孩子有小孩子独有的狡黠,他们太懂得给自己找靠山了,这样下去真不行。所以老蒋那之后绝对不会在傅子寒教育孩子的时候心软,反而会拦着想要溺爱孩子的尹珂。   就比如现在,如果傅子寒不同意,他是觉得不会当着面掏钱给买的,但是也会提前做好准备,等到糯糯有资格得到奖励的时候,他就会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让小丫头高兴高兴。   此处渔村很穷,平日都靠打渔而生,难得偶有大船路过在此补给,他们用淡水和蔬菜换取微薄的钱财。   傅子寒让老蒋帮忙看着俩孩子,自己则挨着去看渔家晒在屋前屋后的青口贝。   这青口贝处理之后晒干的就是淡菜,搁沿海看的人都少,这些渔民也是弄来晒干后留着大冬天不能出海的时候打个牙祭。而傅子寒却是真心喜欢这个。   淡菜煮粥也罢,混合着炖肉也好,在他老家还有人用猪骨肉炖了海菜淡菜鱿鱼扇贝等当面的浇头,就是十分有名的怪味面。   之前没见着还不觉得有啥,现在看到了,傅子寒就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十分想再尝尝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味道。   “大人,这是我娘弄干净晒干了的,您要吗?”   旁边一个黑得跟碳似的的小子,光着上身,下面就一条破布裤子,赤着脚,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忽闪着大眼睛渴求似的看着他。   “行啊,给我看看,若是好我就要了。”   傅子寒对孩子总是很有耐心和善意,找了个大石头,让孩子将布包摊开,露出里面晒得干干的贝肉。   傅子寒拈起一颗细看,果然弄得很干净,而且贝肉厚实,想也知道这是孩子挑选过后的产物。   “这个怎么个价钱?”   傅子寒本就有打算买点回去吃,这孩子胆子不错,敢拦着他做生意,他买谁的不是买?   正这时,就听到旁边有个汉子开口,说他家的贝肉不好,让傅子寒去他家亲自挑选。   傅子寒抬头看去,那汉子也是很苍老的模样,但是比起这个孩子,明显壮硕很多。他眉头一挑,还没开口,却又被其他人拦下了话头。   “乌老三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你侄儿的生计你都要搅和?二嫂子病成那样,好不容易乌头能给他娘弄点钱去买药,你居然还敢拦着,老娘打不死你这个王八养的。”   旁边一老婆子顺手就抽了一根鱼竿直接朝那汉子扬去,旁边人不但不拦,还一个劲儿的数落那乌老三。   就这时,另一头匆匆跑来以裹着头布的妇女,也是很深的肤色,虽然瘦削,却十分的精干。   “三嫂子,你看看你家乌老三,又犯浑呢。”旁边人朝女人嚷嚷着,将乌老三拦截生意的事情一股脑儿给说了。   “太娘您歇口气,等会儿孙媳妇来教训他,可别累着你了。”三嫂子轻飘飘的横了乌老三一眼,转头面朝傅子寒的时候笑得白牙都出来了。   “大人,这些是乌头家里的,虽然个头小了些,口味是绝对一样的,您要不多买点吧,反正你们船上人也多。”   傅子寒再度扬眉,眯眼没吭声,他不太明白这个三嫂子这是在截胡呢还是其他的打算。   “这些都是乌头出海捞回来的,我家嫂子人仔细,弄这些是一把好手,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没几个有她那么好的手艺。这要不是生病了,也不至于就弄了这点出来。还有我家嫂子弄的腊鱼也是美味,大人若是喜欢这口,除了这些贝肉,民女做主给您两条腊鱼当添头?”   旁边乌头着急的拉了拉三嫂子的衣袖,放低了声音:“三婶子,家里没有其他的菜了,全卖了我家吃啥?”   “你傻啊?”三嫂子瞄了眼低头挑选贝肉的傅子寒,轻轻背转过身,“看这位大人的穿着就是不差钱的,你娘的病要的不是啥小钱,鱼肉贝肉没了怕啥,咱这海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大不了让小鱼儿跟你妹子一起去海边多赶两趟海就行了。这些东西换了钱,你就能带着你娘去城里瞧大夫。人在就什么都有,人没了可就啥都没了。”   傅子寒心里点头,这小娘子虽然看似粗鲁,但心里亮堂。   “这些还不错,行,老蒋给钱。”   傅子寒也没刻意多给,但是他转头看了眼其他人,没意外的发现其他人眼底其实也有着一份希翼,谁家都缺钱,但却能将这个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这些渔民淳朴得可爱。   “三娘子,你们村的村长或是里正可在?”   “咱村没有村长,只有族老。大人是有什么事儿?”   这是个宗族管辖下的渔村,有里正,但是里正住在五里外的镇子外面,平时很少过来。村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几位族老协商解决的。   而且这个渔村跟内陆的氏族村落不同,他们的族老里面不拒绝女性。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男人们只要能动弹都得出海捕鱼维持生计,然而一旦出海命就是握在海龙王手里的了,总不能男人们出海之后村里有事就啥都不能处理了吧?所以除开年迈不能出海的男性族老外,颇有威望的女性族老也有两三位。   刚才打乌老三的那位就是女族老,辈分也高。三嫂子叫她太娘,就是相当于奶奶那一辈的。   “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男人们都出海还没回来,这个乌老三身体不行,没办法出海,才在家里休息。”   太娘很干脆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近几步。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们从北边来往南边去,虽然也是靠海,但是没有你们这边的这种贝类,而且处理的方法也不一样。所以我想跟你们村做点生意,每年固定收两次贝肉和其他海菜,但是需得处理好了便于存放才行,宁愿量少,也不可拿次等货应付充数。”   太娘有点懵,看了三嫂子一眼,忙不迭的点头。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这生意老妇虽然可以做主同意,但是要签订契书的话,却得等夜里男人们回来才行。”   “无妨,我们的船明日才走,若是你们需要时间,再等一日也行。等会儿我会让管事来跟你们商谈具体事情。”   傅子寒也不可能亲自上阵,专门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负责。就算他们这次出行没有专业的商行管事,但是尹珂身边的嬷嬷,家里男人就是个商队的二把手,她小子这次跟着一起,正好这事儿交给他来办,也算是练练他的手跟胆气。   等回到船上,傅崎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何要在这里采买贝肉。   “阿崎觉得太娘她们为人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她们对那个乌头一家也很照顾。我后来去看了,乌头的娘病得厉害,都没法起身了。家里大事儿都是那位三婶子在忙活。”   傅子寒微笑着在傅崎说话的时候,写下两行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来,坐下。”傅子寒让两个孩子坐他对面,将写好字的纸面对他们。   “授人以鱼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知道的。这两个鱼字不同,也就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态度和处理事情的方法。”   傅子寒引经据典的解释了一番后,傅崎明白了:“先生教我读书识字,又让蒋叔叔他们教授我武艺,其实就是在‘授人以渔’对吗?”   “没错,若是当初我救下你,直接给你一碗饭吃或是一点银钱,你觉得那样跟如今相比,你更喜欢哪种?”   “当然是现在这样!”傅崎提高了声音,转而又有点羞涩的低头,“崎不是贪慕虚荣,我是想说,得先生教导,以后长大了崎也能报效朝廷,为先生挣一份颜面。”   傅子寒莞尔,他何须得着要这孩子给他挣面子,但是傅崎能有这种想法,也说明他心里是感念的,这样知恩的孩子,他也不会担心他走上歪路。   “是啊,所以跟太娘她们达成这笔交易,至少几年之内她们能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来源。这笔钱她们可以改善生活,也可以让孩子们接受其他的教育,从事其他的行当。只要他们不懒惰不奸猾,日子终归会好过一些不是?”   “嗯,谢先生(父亲)教导!”两个孩子坐正了身体,朝傅子寒躬身行礼。 第153章 渔村之幸   或许是老天爷也存心想帮帮这个村子,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大风大浪, 但因为傅子寒提出的生意让村里的男人们上了心,第二天出海的时间晚了小半日,结果还没出去多远就发觉天气不好, 齐刷刷又回来了,期间没有一人麻着胆子往风浪里冲。   出海打渔不行, 但是赶海还是没有断。特别是风浪过后,大量的鱼蟹等海产品被冲上岸,只要勤快点,一家人的吃喝还是能满足的。   有风浪的威胁,傅子寒他们也多停留了几日。   乌头跟傅崎成为好朋友, 两人约着去海边捡海货, 没有带着糯糯一起,这小丫头气得连饭都不肯吃了。   乌头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姐姐。姐姐要在家里照顾母亲修补渔网,还得做饭做家事。两个妹妹平时都会老老实实在家帮忙,这次到船上找糯糯是因为傅子寒拜托她们帮忙拾拣小贝壳,还说会教她们做一些贝壳的小东西卖。   在后世,海边的贝壳小玩意儿简直滥市, 各种形状花纹样式, 能摆满一间特产店。而这个年代, 贝壳小首饰还是非常罕见的玩意儿。   钻眼什么的傅子寒没有工具做不出来,但是黏合成小摆设就不难了。后世可以借用模具来塑性, 而现在没有这样的科技能力,只能用木头雕刻一个框架出来, 再选取合适的小贝壳小海螺黏上去就好。   当然傅子寒还没有能耐做木工雕刻,他教小姑娘们做的,是最简单的用黏土、海螺、贝壳和最劣等的珍珠做成的小海龟摆饰。   经过简单的修饰和上色,小摆设做出来相当的漂亮,更重要的是很新奇。小糯糯在京城也算见过不少的好玩意儿了,但这么充满童趣的小海龟让她忍不住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想要!   贝壳和海螺都是捡的,小珍珠是乌头带回来的贝壳里开出来不能卖钱的那种,另外就是黏土和颜料需要点钱,但这两样都是傅子寒提供的。所以他最后给了小姐妹十文钱当做买下这间小摆设。   小姐妹俩不敢收钱,糯糯却很霸道的一定要让小姐妹收下,还拿出自己的小宝箱,选了两根银簪子要送给小姐妹俩。   这银簪子是很简单的那种叉在包包头上的短簪,也没有特别精美的花纹,就两只小蝴蝶忽闪着翅膀。   对糯糯来说,这一对小银簪是她喜欢的但是也很廉价的小饰品,但是对小姐妹来说,这是她们这辈子还不算长的人生里面见过的最精致漂亮的发簪了。   小糯糯去取宝箱的时候,尹珂虽没多问,却也跟了过来,见到小姐妹连连摆手,笑着一手拉过一个,将簪子插到她们的发髻上。   “我很喜欢你们带来的小贝壳,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们再带一些过来?”   旁边的傅子寒也帮腔,还特意点明了要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另外还让她们把家里废弃的鱼线也带一些过来,说是还要教他们做另一种东西,那玩意儿不止小孩子,成人也会很喜欢的。   “老爷的心思真巧,妾身就做不出来。”看到桌上摆放的小乌龟,尹珂有点羡慕女儿先下手为强。   “明日给你做个新鲜玩意儿,你若是喜欢,也可以让她们多送点材料过来,你自己做着玩,也好打发海上的时间。”   第二天傅子寒教三个孩子和尹珂坐了风铃跟手串一类的女孩子特别喜欢的饰品,还有风铃贝壳木头等组合成的镇海塔,以及心灵手巧的乌头别出心裁用树枝做龙骨基座,黏合了各种贝壳和海螺以及打磨好的海石珠子做成的贝壳龙。   傅子寒心喜于乌头的心灵手巧,但是也担心他如此做会让人找到借口陷害他,所以指导着他将这条龙放入海中,并画出了蛟龙,让他照着蛟龙的样子做。   真龙是暗指天子,他们不能犯上,但是蛟龙在海边渔民的口中代代相传,乌头做个三爪蛟龙出来,也让喜欢这东西的人买得放心。   等孩子们完全上手之后,已经是停留在此的第五天上了。他们必须得起程,否则闽南那边没有收到他们的信,怕是会多生波折。   这次的生意所有人都觉得是傅子寒在行善积德,包括尹珂在内都没有想过会赚钱。但是打脸来得很快,在下一个停泊点,傅子寒让尹家的商行将这次收到的货物送入内陆去销售,说是让他们自己根据市场来定价,而且负责销售的掌柜和伙计还有销售提成。   这可就刺激坏了那些分到货物的伙计,领工资跟提成不重合,也就是他们卖得越多就挣得越多,加上货物量也不大,三个伙计使出浑身解数,暗自跟同伴比拼,居然在区区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将傅子寒送去的货物给销售一空。   当然,这跟货物量小也有很大关系,毕竟傅子寒收的不多,还要留下一半来送人情,剩下的也就是探探市场而已。   于是当一个月后,他们一路溜溜达达的到达了粤城时,等候多时的尹家商行的掌柜就第一时间找上门来了。   跟乌头他们村子签的契约还在傅子寒手上,他一路过来又谈了两家生意,正好相隔都不远,一只商队顺路就收购完了。   除了货物好,还跟厨子手艺也有很大关系。   傅子寒船上带的厨子在他调.教过后,已经很能包容天下各系的精华了,融合贯通之后,称之为名厨都不为过。但这厨子却跟傅子寒指天发誓他绝不离开主家,他还指望傅子寒能再多给他讲讲食物搭配的方法呢。   “所以你这一路上最大的收获就是谈了几笔生意,成了个老餮?”童胖子吃得肚圆,很没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顺手拿了根牙签剔牙。   “你这脑子就不能多装点东西?”傅子寒白了童胖子一眼,让人守到门外,放低了声音,“我在渔村中打听到,近年来海寇日渐猖獗,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周边的岛国只怕有战事发生。另外,之前的沧澜小国现在情况如何了?”   “放心吧,照着你的计划,我早已经派人潜入沧澜,保证是从没有在大宴朝上层中露过面的。”   “对方的忠心可能保证?”   “能。沧澜于他有杀父杀母之仇,他所在的那个村子被沧澜人焚烧殆尽,没一个活口,若非他那日进山捡柴,失足滑落山崖不得不藏身于洞中,只怕也难逃一死。”   虽不忍,但傅子寒也略微放心了些许,有仇就好,他们可以帮助那人复仇,但是绝不能让对方叛国,出卖他们。   “你放心,就算他叛变了也不怕。”童胖子微微眯眼,“胖爷当初就没自己出头,那小子就算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是隔了百里之遥的胖爷在鼓动他。”   对于童胖子做事,傅子寒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家伙有时候是毛糙了些,但关键问题上从没掉过链子。   他懒得动脑,可一旦动起来,也没几个人能算计得了他。加之有傅子寒的耳提面命,童胖子就算浪到飞起,也能被拽回来。   “那几个小国的事情,就交给几个孩子去玩好了。对方不让老家伙们出手,咱们也就在旁边看个热闹。这天下,终究是孩子们的。”   “你家几个小子都不错,可惜胖子我家的太小,也上不得台面,否则……”说是不可惜是不可能的,也因为如此,童胖子对他那个妒妇就更腻歪了。若非家族压着他不给和离,他早就一纸书信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那个庶子虽然怯弱了些,可也不是不堪造就。若是你愿意,可将之接过来,最近几年我是不打算回去了。你若愿意,后院划给我一块地方,咱们依旧做邻居如何?”   “求之不得!”   童胖子乐得跳起来。   肯定不可能是像傅子寒说得那样划个小院子给他。反正岭南这边地广人稀,他身为本地最大父母官,往外扩张个府苑地盘谁还敢说什么?   童胖子的行动力很可怕。第二日,他先是给安排了个僻静优雅的小院子将尹珂她们安顿下来,这边三下五除二,就选定了地盘开始动工。   当然了,说地广人稀归地广人稀,但是这边的地形跟西关不同,想要造一个西关城的府苑那么大的基本上不可能,最多也就是京郊别庄的大小。   这边水系特别发达,府衙出去不远便是一条河,目测还不窄。这边的河流跟京城那边泽地的河流不同。那边水势平缓,这边湍急,傅子寒原本想要学风雅弄个水上书榭的想法在实地查看之后就熄灭了。   但是不能在水上建书榭,却可以在旁边建一座听雨阁。   听雨阁以九曲回廊连接后园,再引水而入,便是建个曲水流觞也是使得的。   傅子寒原本就有一颗文艺青年的心。之前在京城还得时刻注意不能逾制,不能太出风头,而现在天高皇帝远,谁有闲心去关注他怎么修建自家后花园啊。   只是他原本打算开学堂当夫子的愿望注定暂时不能实现。原因也很简单,为了避嫌。谁让他简在帝心,若是教出来的学生通过科举入仕的太多,只怕会让人忌惮。可若是眼睁睁看着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学生没法过科举那一关,他又不能原谅自己。思来想去只能暂时龟缩起来,教教自家孩子和朋友的孩子打发时间并积累经验。   一想到自己为人师表的愿望又得往后延,傅子寒就觉得心塞不已。 第154章 傅子寒之怒   那个时候的读书人以江浙一带最为众多, 两广一带的学堂虽然也不少, 但是教学基础相比中原腹地还是弱了不少。   不过这几年情况有所改善,每一次春闱都有两广的学子进入一甲二甲,而且现在翰林院学士就是粤城的人, 他平日里也多有照顾家乡的学子,很多资料都会及时让人送回他曾就读的学堂, 偶尔还会邀请游学的大儒去粤城讲学。   傅子寒也在被邀请之列。   学堂没敢想着要请他常驻,偶尔去上一次课就是很给面子了。   童胖子最后还是没有将庶长子接来一起住,但是却把次子给接了过来。   “老大在老家过得还不错,有我娘护着,他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过得小心翼翼, 陡然让他换个环境, 还是跟我在一起,对他来说压力太大反而不好。老二生下来就在我身边养着,这一年多回去老家听说过得还不如老大。”童胖子扯扯嘴角,“我也理解老太太看他不顺眼的心理,但是对老二来说这就是无妄之灾。我将他接过来,一方面让老太太不用看见他就不高兴, 另一方面也是让老大放心不会有人跟他争宠。”   傅子寒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心想说不定老大更嫉恨这个弟弟, 毕竟老太太是老太太,她还有其他嫡出的孙子孙女, 对童胖子的庶长子也只是像看顾一只小猫小狗一般,不可能从内心将他跟其他少爷放一个水平线上。   一方面得小心翼翼的承欢老太太跟前, 不能说错一句踏错一步,另一方面父亲只心疼弟弟,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打击的。   不过再如何那也是童胖子的孩子,他不可能强行让他将庶长子接过来,只能时不时的敲打他一下,让他隔三差五的写书信回去关怀那个孩子。   傅崎知道之后,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童大少爷充满了同情。他算是傅子寒收下的义子兼学生,从傅子寒这里得到的父爱可不比家里三个亲生的少爷少,只有尹夫人会稍微有点别扭而已。但是对傅崎来说,他跟尹珂相处的时间不多,平日都是跟着傅子寒在中堂活动,跟尹珂见面也就每晚家里人齐聚一堂用晚膳那会儿,之后就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再说了,就算尹夫人不是很喜欢他,但糯糯这千金小姐可是一口一个崎哥哥,见面就要他牵着!   还有傅家的下人对他也很尊敬,都说过别叫他少爷,可大家还是叫他崎少爷,对他的要求和吩咐也是一丝不苟的执行。可以说,傅崎之前所有受过的苦,傅子寒都用自己的爱和耐心给他抹去了最深刻的伤痛,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回首看去,却好像是老天爷刻意如此。不曾痛,又怎么会感受到被爱的甜蜜。   傅崎到了粤城之后并没有去书院上课,他只遵照这傅子寒给他的安排,清晨练基本功,上午学文,下午跟随老蒋练功,晚上则自由学习。每五日休息一天,而这一天可以选择自己安排,也可以跟着傅子寒去他的文友家拜访,再不济还能带着糯糯跟童家的小公子一起在花园里玩耍。   傅子寒的宅院跟童胖子家只隔了一座花园。这座花园是童胖子的所有权,却是傅子寒让人来规划设计的。两家都有门通往此处,还在花园空旷的地方修建了个儿童乐园。便是家里仆佣的孩子也不拘玩乐。   不过那些孩子也懂事,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让着三位小主人。   其中有个小男孩的爷爷是个手艺人,做得一手好竹编,后来因为家贫才卖身为仆,平日负责跟家里老婆子打扫修整花园。小孙子因为年幼不能做其他的活计,就跟着爷爷在花园里学习竹编草编,编的蚱蜢可逼真了!   这天一群小屁孩捉了蝈蝈却没有东西装,小男孩直接就地取材编了个蝈蝈笼,简直瞬间就拔高了自己在小伙伴心目中的逼格,连糯糯小姐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他。   小男孩抿嘴笑,又给编了好多蚱蜢,小蝴蝶,小蜻蜓之类的分给小伙们。   “爹爹,爹爹,你看小陆编的小蝴蝶,可漂亮了!”   傅子寒回家就得到乖女儿的么么哒,然后就看到小宝贝献宝似的举起手里提着的小蝴蝶。一旁的傅崎跟童小胖也举起手里的草编小玩意儿,一脸的嘚瑟。   “小陆手艺不错啊。”傅子寒知道小陆是谁,也从来没有阻止女儿跟仆佣家的小孩子一起玩耍,反而会很注意引导女儿的性子,让她学会尊重别人,但也不会让人随意爬到她的头上。   “先生,后日休沐能不能让阿崎带小陆去城里摆摊?”   傅崎的脑子很灵活,在知道小陆有这么厉害的手艺之后,就想到了如何赚钱。   “小陆蒙先生恩典,没有入奴籍,所以陆大叔想要攒钱送小陆去学堂读书,但是城里学堂束脩很贵,陆大叔都攒了一年了还不够,我就想让小陆去市集摆摊卖这个,每五日去一次,也能攒点钱吧。”   傅崎不愧是在西关跟商队那些老油条混了差不多一年,说起做生意简直头头是道,而且还都很可行。   傅子寒点头同意了,虽然他可以资助小陆读书,但是如果能靠自己,对小陆来说也是一种锻炼,以后说不定走得更远。   得到傅子寒的许可后,一群小家伙都乐意帮忙。小糯糯在跟父亲学画,正好画了不少她觉得漂亮的小昆虫之类的给小陆做参考。其他小伙伴没有那个实力帮小陆编织,就帮忙割取他需要的草叶和准备其他要用的材料。   陆老头知道后也尽力教小陆更复杂的编织手法,正好被傅子寒看到,直接免了他后院的工作,专心当个匠人,给家里编织竹制或藤制的器具。为此傅子寒还特意去找了童胖子,给陆老头一家赎了身,转签了十年长契。   傅子寒让陆老头给编织的是一套藤椅藤桌,搁假山上的凉亭里,清晨品茶,夜里消食,简直不能更洒脱。   这种藤制家具很少有大户人家使用,而且普通的藤制家具样式极其古板,又容易坏,这些年便是普通些的家里都不乐意用了。   但是傅子寒定制的不同,是陆老头按照他画的图制成的,不是寻常的圈椅,而是带有特殊弧度的躺椅,坐正之后塞两个鸭绒或者棉花的垫子当腰靠,也能很完美的保持庄重。但是傅子寒更多的是拖了脚凳过来,一本书,一壶茶,一叠点心,就能在躺椅上窝一天不带挪地儿的。   童胖子试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没有死心想要将另一张藤椅搬回他家去,未成之后,便转头打起了陆老头的主意。   但陆老头现在都想要在家里给傅子寒立个长生牌位了,怎么可能背主去帮童胖子做活?   最后还是傅子寒拗不过童胖子的缠功,让陆老头给他单制了一只才将其安抚。   这些日子除了给童胖子制了藤椅外,陆老头带着儿子都在赶制给文老先生家和静姝大小姐家的藤制家具。   款式颜色都是傅子寒精心设计的。给文老先生的是一整套书房里的藤制家具,特别是那两张可以摇动的躺椅,垫上薄薄的褥子或者软毛皮后,老人躺着也不会觉得寒凉。   早些年文老先生对日常的仪态十分注重,可这几年很明显精力不济了,常常坐着看书会觉得腰颈疼,有了这个躺椅,至少腰上会舒服很多。   至于给静姝的家具则十分的精致,椅背处都是藤条弯曲绕成的图案,再用染料和桐油处理过,不会出现掉色的情况,颜色也明亮很多。   让傅子寒最感意外的是,自他家多了这两张藤椅之后,来他家拜访喝茶的文友多了不少,之后更是在粤城发现了两家专门卖藤制家具的店铺。只不过那两家店铺的款式都不如傅子寒自己设计的那么典雅。   这日,傅子寒在家里跟几位文友谈诗论文,兴致正高的时候,就见家里仆佣跌跌撞撞十分着急的跑了过来,气喘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是说马匹在城里失控,崎少爷被马带出城了?”   傅子寒眉头一皱:“这马是谁家的?怎么会崎少爷在马上?”   “马,马是白家的,先是失控,在城里街道疯跑,差,差点踩死人,后来,后来是崎少爷拿麻绳套了马,骑上去了……”   对于傅崎的马术傅子寒是不担心的,但前提是那马没毛病,可现在傅崎骑上去的是一匹疯马,这一个不小心就是丢命的事儿。   听完仆佣的话,傅子寒对着文友们道歉,急急忙忙的出了府。   等傅子寒来到街上的时候,童胖子已经派了手下过来询问情况,而最初被马踢伤的伤者还躺在街道上。   “白家的人呢?”   傅子寒瞧了几眼,只看到衙役和围观的老百姓,却没有看到白家人。   “那个闯祸的是白家的表少爷,出事儿之后就跑回白家去了,之后白家大门紧闭,到现在都没见人出来过问一句。”   傅子寒冷了脸,呵呵一声。   “今日阿崎若没事就好说,若是阿崎有一点损伤,我必让白家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傅子寒说话的时候一点没避讳人,换而言之,他这番话也是刻意说给旁人听,让他们去转告白家的。   你白家想要当乌龟,也得看劳资同不同意!   傅子寒垂下眼,一身气势萧杀迫人。 第155章 与之计较   白家的人来得并不慢, 至少在童胖子到之前, 他们家的大少爷就先到了,后面还跟着唯唯诺诺的一个瘦小的少年。   “傅先生,今日实在是个意外, 我家表弟偷着骑马,不小心让马受惊发狂, 他控制不住,见马撞了人便胆怯的回府求救,不想贵府公子挺身而出却致使人不知去向。这个责任我白家肯定会承担,还请先生放心,不论如何白家也会找到崎公子。“   这个白家少爷是个能说会道的, 几句话就将白家摘出去了。若不是之前已经有人看到闯祸的是白家的嫡少爷, 恐怕还真被他甩锅成功。   后世有临时工,现在有表少爷。反正锅能甩就有人愿意主动背,傅子寒也管不了别人家的事情,但就他来说,不管是白家的少爷也好表少爷也好,想这么轻飘飘的将责任丢出去, 根本别想。   傅子寒不开口, 白家的少爷也不敢说走的话, 这样站下去对白家来说也是大伤颜面,所以他得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份僵持。   正这时, 童胖子带着人过来了,看见傅子寒张口就说:“小崎找到了, 在河边的草地上,地软湿滑,他就受了点皮肉伤,其他还好。“   说完童胖子擦了把汗,再瞅了瞅脸色好看很多的傅子寒,心里一松,挨着他坐下,这才看到一旁站着的白家少爷。   对这位,童胖子可不陌生,号称粤城神童,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   童胖子对白家的感觉很平淡,为官两年,他跟白家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典型。   在童胖子的印象中,也从没有见过白家公子如此谦恭的模样。   “白公子说今日之事是因他家表少爷而起,正跟我商谈善后之事,你才是本地官员,这事儿你决定就好。“   傅子寒懒得跟个少年人掰扯,这事儿白家想轻描淡写就糊弄过去是肯定不可能的,他家阿崎受的伤必须得有个说法,而且阿崎还是为了给白家收拾烂摊子,怎么可能白做工?   傅子寒转身就走,都没带看一眼白公子 。   还是留下来的童胖子喝了口茶水斜睨白公子一眼,笑道:“你们白家做事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就让你一个公子哥儿出面解决,怎么着,是看不起本大人呢,还是看不上傅先生?哦,也是了,白公子可是神童,日后要入翰林的人,我们区区一芝麻小官儿必然是不了白家的眼的。“   童胖子说话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可都听到了。白家是看不太上童胖子,单身汉对傅先生泽态度很矛盾,今日若不是白公子的娘非要他来,连他其实都不想出面的。无非就是伤了几个平民,那个什么傅崎根本就是个草原杂种,搁白家连倒夜香都不屑让他去。   可是傅子寒就因为这样一个人发怒了,白公子不太明白傅子寒是借故想要敲白家呢,还是真的很看重傅崎。他想他得先回去跟娘亲商量一下再说。   “白家的人里面,除了白公子那个娘以外,就早年病逝的老太君有点脑子,其他的白家人……“   童胖子说着还直摇头,他虽然略有些不学无术,但眼光还是有的,白家再这样不思悔改下去,等圣人什么时候关注到了这边,就是白家的死期。   傅子寒管不了白家是不是该死,他现在唯一想要知道的就是傅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傅先生请放心,崎少爷并没有太大的伤势,估计是坠马之时撞击到了头部,等会儿灌了药差不多就能醒。不过醒来之后还是得将养几日,切不可剧烈活动。“   大夫给开了药方,又跟医女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转身告辞。   傅子寒给的钱不少,大夫让药童送了最好的药材过来,说是若需要可随时找他。   尹珂虽然对傅崎不如自家的几个孩子,可在知道傅崎是为何受伤之后,她连续两日都亲自守着傅崎,夜里也在外屋和衣而睡,就怕孩子醒来找不到人心里会怕。   傅子寒这几日很忙,他要联合其他家族给白家施压,还要收集白家为非作歹的证据,这几日都应酬到很晚才回来。   白家除那日白公子陪了个礼外,这几日白家人连面都没露过。   傅子寒也不在乎这个,他必须得让白家付出代价,不然谁都敢欺负他家傅崎了。   就在白家无动于衷的同时,白家后院的书房里,白夫人看着儿子直叹气。   “儿啊,娘是没办法劝导你父亲了,但是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白家拖下泥潭。前两日娘已经给你外祖母去了信,明日你就收拾东西去你外祖母家住几日,等到事情解决了再回来。”   白公子不太乐意,他注定是白家人,肯定不愿意这个时候丢下白家不管不顾。但是他娘说的也有道理,之前是他出面的,之后傅子寒要报复也会拿他开刀。   白家他这一辈的也就指望他了,若是他倒下,白家必然大伤元气。若是他度过了这关,白家就算一时落寞也有再度辉煌的一天。   “你祖父和你爹被眼前的兴盛迷花了眼,他们就没想到过什么叫烈火烹油,一招稍有不慎就是大厦将倾。娘是个妇道人家,说的话也没有几个爷们能听进去,但是儿啊,娘再怎么也不可能害你。所以听娘的,先借口去看你外祖母离开,之后想办法拖个一年半载回来。”   白公子虽然很不乐意却也明白他娘是为他好,因此在劝说之下点头同意明日一早就走。   第二日白家送走了他家的骄傲,而与此同时傅子寒正在酒楼上看着白公子的马车孤零零的离开。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傅子寒示意可以动手后,有苦主击响了州府门口的喊冤鼓。   击鼓之人是城郊的一户猎人,他要告白家大少爷杀父霸妻。   这件事倒是真发生过的,但是真正的苦主已经被白大少爷使人打死并丢下了山崖。这个所谓的苦主,其实是猎人的好友,两个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而这人借口是在山崖下被人所救,养了一年才回来喊冤。童胖子使人找了相邻的人来看,一番问答之后所有的事都能对上,因此这人的身份也就被确认无误了。 第156章 吓尿了   “老爷, 这事儿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一年前的事情现在才突然出现喊冤, 这里面一定有其他人的指使 。“   白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丈夫,可惜白老爷不是白公子,他根本听不进去夫人的话, 反倒觉得这女人天天在唱衰白家,果然如大嫂所说, 是个败家婆娘。   还有本来被寄予厚望的儿子,突然提出要去外祖母家读书,难道白家请不起夫子?   原本十分骄傲的儿子,现在突然觉得跟个养不家的白眼狼似的。   他心里腻歪白夫人,殊不知白夫人也对他失望透顶。   白老爷从世人的价值观来讲并不算渣男, 但是对白夫人来讲, 白老爷打碎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当年那个穿着大红嫁裳的明艳女子早就随着儿子成长的岁月被埋葬在了时光中。   这些年更是因为娘家的日渐式微而影响到了夫妻相处。她这么通透的人如何不知原因所在,忍耐也不过是因为儿子,只要儿子以后能出头,这辈子她也就圆满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妙,白家的狂妄已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 若儿子这个时候回来, 只怕会被那些嫉妒他的人给害死。   白夫人很果断, 甚至连伤害自己都在所不惜。   在白大少爷被带走问话的时候,白夫人成功的在小妾的推搡下撞到了额角, 当时拿血流如注的样子可吓坏了不少人,所以在白夫人包扎之后二话不说打包回娘家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是早打算好了跑路。   傅子寒收到消息后也只笑笑不说话, 他之前便得了师兄的嘱咐,让他在对付白家的时候,对白夫人母子手下留情。傅子寒多打听了下才知道,白夫人的嫂子跟文师嫂是闺中好友,这次也是受人所托才出言请求的。   傅子寒谁的面子都可以不卖却不可能不卖师兄师嫂的面子,而且对他来说,白家唯一还算有救的也就这两母子了。   在确定他们母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之后,傅子寒让人按照计划行事,务必要让白家长点记性,知道什么人是不能惹的。而与此同时,之前傅子寒打过招呼的人家也开始动手,他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将白家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   白大少爷还不知道自家成了众矢之的,他以为跟以前一样自己只需要走个过场就好了。这次若非是童胖子亲自审案,白大少都不乐意走这一早的。   然而这次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他只需要回答几个问题就可以回家,而是直接就被关入大牢,还不是单间,并且连垫着睡的草都是霉臭的,更不用想还有盖的被子。   当时白大少就不乐意了,想要转身回家 。然而天真的他怎么可能如愿?一旁的衙役不耐烦的将他推入老方,一言不合就直接锁门走人。   这间牢房虽然只关了他一个人,但是两边都关了犯人,还是不知道关了多久的那种。身上的臭味能把人熏晕,更关键的是这间牢房不大,白大少就算躲在最中间的位置,只要稍微不慎,就能被旁边的犯人抓住手足。   从生下来就没有受过如此大罪的白大少差点忍不住哭出来,他大声嚷嚷自己是白家大少爷,还说要让人去找自己父亲什么的,但是根本就没有人理睬他不说,在他报明了身份之后,牢里还有人当时就冲着他冷笑连连。   牢房外面,年轻点的衙役还有点担忧的一直往后看,最后没忍住,拉着身边的前辈放低了声音:“宋哥,咱们这样把白大少关进去,真的不会有事?“   “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咱们照做就是。这位童大人跟以前的大人可不一样,别看他到这边一年多两年没办啥事儿,但你仔细想想,咱粤城可不是在大人来了之后才变好的?这次大人敢直接对着白家下手,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不是,宋哥啊,小弟怎么听说是因为傅先生那个混血的义子被白家牵连了,大人才一怒之下对白家动手的。“   年长的衙役似笑非笑的看着年轻的小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像是给他在掸灰。   “我说大兄弟,你要是收了钱就赶紧还回去,这事儿不是你能插手的,神仙打架小鬼躲避,咱们连小鬼都算不上,你还往上凑,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他一拍腰间的佩刀,转身回去差房。留下原地愣住整个人都在发抖的小新人。   说实在的,这种钱就没人没收过,但是想想也该明白,能帮白家办事以前可是大热的差事,真要敢收钱还轮得到他?这完全是其他人根本不敢去沾染,才会落到小新人的头上 。   也算他还机灵,懂得放低姿态从前辈哪打听情况,真要傻愣愣的拍了胸口,只怕白家弄不死他童大人也不会让他好过。   且不说小衙役如何费尽心思去将钱退还,就说傅子寒这边其实也遇到了些阻力。   到底白家在这边经营了好几代,真要让傅子寒随意打压下去,白家岂不是白传了那么多代。再有,白家还有姻亲在,总有个能说得上话,这不就辗转找到了傅子寒商量能不能高抬贵手。   傅子寒也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白家压下去,但是白家现在也算得上元气大伤,起码有个三五年才能恢复过来,而这三五年之后,只怕就是圣人亲自出手了。   在拖延了几日,从合作的小伙伴哪里得到了信号之后,傅子寒亮出来自己的条件。   “不可能!我白家的大少爷怎么能……“白大少的老爹虽然是个老纨绔,但是疼儿子的心比白公子那个爹要真诚多了。   但是老纨绔养出来的也只能是个小纨绔,这次纵马伤人的元凶就是他,所谓的表少爷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表少爷,只不过是旁支里选出来的孤儿罢了,就是推出来给大少爷顶罪的。   傅子寒早就从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口中知道了真相,否则也不会给大少爷挖这么大个坑,就是要让他以命抵命。   这并非是傅子寒想要以权谋私,实在是因为在调查中才发现,死在大少爷手中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偏偏他家有钱有势,能花钱压下去的都压下去了,实在压不下去的,干脆赶尽杀绝。而帮他收拾善后的都是花钱从外面请来的浪人,就算大家知道是怎回事,也拿不出真凭实据出来。   傅子寒也没想过这件事就能让大少爷丧命,但是不能取他狗命也要让他脱一层皮。所以在跟白家商谈的时候,直接将证据摆了出来,也让想要说和的人无话可说。毕竟当父亲的为儿子报仇谁也说不出个错来。相反,被白家糊弄了的说和人心里也记了白家一笔,为了他们家那个蠢货得罪了圣人的心头宝,这生意简直血亏!   但是事已至此,说和人也只能尽力劝说,可也暗地里提点白家,宁愿舍去一个不成器的子弟,千万别因此伤了白家的根基。   但是说和人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的劝说,在白大少的爹娘看来就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杀了他的儿子。   就在白家的家主打算按照说和人的主意,先将大孙子交出去让傅子寒出一口气,之后再想办法救回来的时候,白大少的老爹做了一件彻底将白家往死路上逼的脑残事。   之前就说过,白大少因为各种搞不定的事情要善后,就跟浪人们有了来往,而这些浪人并非都是大宴朝的人,更多的是来自其他小国混不下去又有一点杀人的狠厉的小混混们。这次浪人们新接的生意,就是劫州府大牢。   那一夜粤城彻底无眠,州府被驻军保护起来,而所有涉事相关的人员全部被下了大牢。白家也被驻军里外围了起来,他们家的女眷还不停的哭喊着让男人们联系自己娘家之类的。直到白大少父子的人头被放到了白家人面前,前一刻还乱糟糟的白府瞬间陷入了死寂。   跟随白家父子人头出现在白家人面前的,还有白家父子之前以及本次跟浪人们的往来纸条。上面很明确的将白大少做过的事都记录了下来,连这次劫大牢顺带给州府放把火的要求也在上面。   童胖子衣摆上还沾着血,一向乐呵的胖脸狠厉起来也是威严甚重。   “老太爷,您说您英明一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混账出来?这次就算老傅肯放过你们,本官也要做个恶人了。“   原本他们都想着白家根基深厚,只能徐徐图之,哪里知道都要放手了,对方还自己作一把死,送上门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童胖子韬光养晦这么久,可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是能将最嚣张的白家拔掉,童胖子也心满意足了。   “大人,童大人,这是陷害,是针对我白家的阴谋!“   白家主短短半宿就像老了十多岁,整个人憔悴不已,头发都白了大半。而在他身后,原本应该成为家族支撑的几个中年男人一个比一个辣鸡,特别是白公子那个爹,整个人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到现在都还在不停流汗。   见此,一直站在童胖子身后的一小将上前半步,跟童大人咬了几句耳朵,转头童大人的眼睛就看向了原本没啥存在感的白公子的爹。后者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猛的跪下使劲磕头,嘴唇颤抖,却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第157章 信息所的成立   好家伙, 不问还不知道, 一问连傅子寒背脊上都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白公子的爹看不出胆子贼大,尽然跟那些浪人联合起来倒卖大宴的物资。凭借他家的权势,上到淘汰下来的武器和驻军的情报, 下到粮食跟盐,就没有他不敢卖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胆子贼大的人, 表现出来的却是平庸不堪重用的资质。   在追问他为何要如此出卖自己的国家,这位白老爷很干脆的说是因为自己开销太大手里没钱,加上如果真打仗的话,上战场的又不是他,所以他卖得心安理得。   就凭这话, 当时驻军的好几位将领就想直接杀了他, 还是童胖子死命保下来的。不是要让他活,而是他是叛国的重罪,要发落也得圣人亲自下旨。除非在逃亡的过程中,驻军才能杀他而不悖圣令。   为了这么个家伙让英勇善战的将领们背上罪责,傅子寒肯定不乐意,于是他示意童胖子请来柳将军帮忙, 将这次缴获的人和证据一并送至京城。   原本还觉得有机会找老朋友帮忙说和, 将白家挽救于危难中的白老太爷直接中风了, 大夫说他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   白家那么一个根基深厚的家族,却就在一转眼间灰飞烟灭, 这速度让童胖子都有点心悸。   “我发觉姓白的都没啥善终。“童胖子跟柳将军谈妥了帮忙的事情之后,又忙活了两三天, 将人犯送走之后,才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为何如此说?“   傅子寒当时正在写信,三个儿子的,女儿女婿的,学生的好友的,简直写得手都酸软了。全是关于这次事件的询问,生怕傅子寒一个不小心牵连进去。   傅子寒很高兴有这么多人念着自己,所以回信的时候基本将能说的都说了一遍,也没嫌烦。   但是有一封信他没回,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信是渝夫人送来的,上面只说了一件事,关于立文成家的问题。   傅立文今年也不小了,他下一场肯定要入场,渝夫人的意思是在这之前将立文的婚事定下,不然等成绩出来后,恐怕觊觎立文的就更多了。   渝夫人也说得很明白,傅子寒一门心思不想做官,但是立文不同,他在京城这段时间混的如鱼得水,连那几位老狐狸都对他青睐有加。   “最重要的是,立文现在的立场没人知道,说是纯臣,但是几位皇子一直不肯放弃拉拢他。就算皇子是很单纯的想要跟傅立文来往,但是皇子的母族可不会那么单纯。“   立文上次就曾经来信询问若是他拒绝的话,会不会有影响。   傅子寒当然是拍着胸口说没问题,但多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么有问题的,你想当个纯臣,但是没有身份地位,那些位高权重的想要拿捏你就能拿捏你,不听他们的话,这纯臣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渝夫人说的定亲也是个解决的办法,当然定亲的人要从圣人给的人选中定夺,这才是圣人想要的纯臣!   关于这事,傅子寒已经去信跟立文说起。他不愿意委屈孩子,也答应过尊重孩子的想法。当初静姝的婚事他就妥协过一次,他不想再妥协。   傅子寒没有书信送来,来的是文昀这个已经看不出肉的挺拔少年。   “师兄的意思是他的婚事尽管让圣人做主,他并没有心仪的女孩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婚事成为悬在家人头顶上的一把剑。再说了,师兄那人就算娶了不喜欢的人回来,也会好好对待对方的,所以老师你真不必担心。“   傅子寒如何不担心,自家儿子虽然在这方面还没有开窍,可他总有成熟的一天,到时候才后悔的话,不但是夫妻两难受,只怕到时候牵连更多,想解决都没办法。   文昀听了老师的担忧,直接耸肩:“老师您到底在担心什么?我爹跟我娘不一样是媒妁之言,可他们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觉得吧,圣人也不可能一点都不考虑师兄的感受,许个母夜叉给他,所以但凡女方能入了圣人的眼,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文昀没说的是,傅子寒担心圣人许配皇戚给立文是根本没必要的,谁都知道皇戚是最墙头的一群人,他怎么可能让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们有机会沾染到夺嫡大事中来?他祖父跟他爹分析的结果是,圣人之所以提立文的婚事,就是不想给那些皇戚可乘之机。   文昀在说话中也稍微带了一两句,傅子寒一点就明白,当下也只能回复渝夫人说但凭圣人做主。   粤城平静下来都过了差不多两月。   这期间,那些跟傅子寒有过商议的家族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也很守规矩的拿了说好的那一份。但总有那么些不守规矩的人想要趁机吃个胖子出来,傅子寒心里正窝着火,二话不说转头就将那些不按规矩办事的给收拾了。   这下子,傅子寒彻底在粤城成为扛把子式的人物,那些自诩清流的文人也有一部分开始避着他。   对这些人的行为和目光,傅子寒压根儿不往心里去,他这会儿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跟周边小国的沟通交流中去了,连着好一段时间都泡在海边的坊市上,看货物的交易情况,跟那些走船的商人交谈,获取想要的情报。   老蒋也被他强赶着去跟那些商队护卫首领喝酒聊天,顺便找机会收买对方,也不需要对方做什么事,只希望他们能在路过粤城的时候,跟他们说一说一路上停留过的地方的局势是否安定。   起先的时候,那些护卫还有点防备,可老蒋很机灵的突破了其中一个首领的防线,用真金白银和精巧的玩具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那人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发现老蒋问的那些根本不涉及政局,他只问是否安全,如果打仗,那么是几方势力争斗,可对具体的势力并不太关心。   这样一来,那些首领和老护卫们凑一块儿分析后觉得应该是老蒋的主人想要出海,又怕情况不熟悉容易出事,这才着他前来打探。   报酬丰厚且又不需要出卖什么机密,这钱挣得也太轻松了,以至于到后来,有人还主动找上老蒋出卖一些比较特别的信息。   这些人里面有实诚的,说的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但也有奸滑的随口编造一些情况想要得到报酬。   老蒋岂是好糊弄的人,那些奸滑的家伙第一次可能得手,第二次就绝对会被老蒋赶出去。最重要的是,老蒋这样做的结果,让另外的同样需要情报的商人们都直接从他这里购买消息了,还不用担心上当受骗。   若是不乐意给钱买消息,还能用交换的方式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极大的方便了这些拿命挣钱的海商们。   搞到最后,傅子寒干脆在港口买了三间铺面,弄了个茶坊酒肆,二楼就是贩卖消息的包间。   还在中间做了两块大木板,免费帮海商们发布招聘信息,若是有需要,还可以收取一定的服务费,然后由他们出面临聘一些短工给海商们提供服务。   傅子寒交游广阔,除了本地的商贾文人外,藉由冉家和尹家的关系,跟行商们也有来往,还作为中间人给撮合了不少的生意。   当然,傅子寒不会亲自出面去谈,他都是让自己手下的管家去做,还专门从尹家调了几个年轻小伙子来跑腿。   这间消息所赚取的钱,有五分之一分给了童胖子,然后再由童胖子着人核算出比例,分给下面的人。   吃肉吃不上,喝点肉汤还是没问题的。童胖子也不是个吝啬的上峰,有时候属下家里发生难事了,他还会从自己兜里掏钱助其渡过难关,所以在低阶官员心里,童胖子的威望是无人可比的。   更低阶的官员分润不到补贴银钱,但是每三个月能领取两斤肉一桶油还有一些海外运来的新奇食物。这样算下来,比起他们在内地做官的同僚好得不要太多。   傅子寒让老蒋出面也是深思后的结果,相当于他这边获得的所有的情报,圣人那边都能得到详细的汇报,就不用担心有人诋毁他想要造反了。   白家的事情都还在审理之中,千万双眼睛都盯着这边呢,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傅子寒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另外他还有个想法,就是趁着核实消息的机会出海一趟,既能圆了自己的梦想,又能以此给立文的婚事多一点回旋的时间。   圣人派人来接手信息所的可能傅子寒早就料到了,而且这次来的也是熟人,跟他不太熟,跟老蒋却是铁哥们儿。   来人长得一脸风流相,若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又有老蒋作证,谁都不信他居然是圣人最信任的情报头子。   这家伙来了之后的一番操作比起傅子寒来更加专业,并且给童胖子的分润也一分不少,由此也能看出一丝圣人对他傅子寒的歉意。 第158章 反杀   童胖子在这边私下里弄的船厂也卖了几艘海船出去, 挣得的利润全部投入到了新海船的建造上, 在得知傅子寒有出海的想法之后,童胖子又投了一笔钱进去,将顶层的船舱设计得极其舒适。   因为有了傅子寒从北方救回来的老船工加入制造队伍, 海船的建造工艺增强不少,连舒适度也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船体大成的时候, 童胖子还专门给傅子寒的文友们发了帖子请他们一起上船品鉴品鉴。   当然除了那些文人外,对海运有兴趣的世家跟巨贾也都接到了帖子。   这些人更注重实际,海船想要在他们中打开销售渠道,必须让他们看到实惠的回报。   傅子寒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在童胖子发帖之前, 就利用情报所的渠道, 将自己的计划送去了京城。   计划上写明了他要出海,需要带多少人,多少货物,需要圣人如何给予支持之类的事情。零零总总加起来怕有一百来条,基本上将他能考虑到的所有问题都列了上去,包括要如何应对, 要大宴的相关人员如何配合之类的, 还根据不同的情况各列了好几种不同的应对方式。   这封信送到京城之后, 圣人连夜找了重臣在小朝堂开了一整夜的会,期间负责记录的全是内帷的小太监, 之后再由几位皇子跟他们的伴读一起将这份厚达数百页的资料梳理整合成四十多页的报告。   在整理这份资料的过程中,大皇子对傅子寒描述的海外的情况升起了无比的好奇心, 再加之傅立文跟他差不多大都已经独立出去做事,还获得了父皇的称赞,大皇子心里也拧着一股劲儿,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给父皇看。   他这一年中在立文的潜移默化下懂得了从多种角度去思考问题,然而这一思考他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父皇还春秋鼎盛,而他们就开始觊觎父皇的位置,这根本就是对父皇的挑衅,不被收拾才是奇怪了。   下面几个弟弟中,勉强能独立做事的就老二老四了,老三因为他母族的事情这辈子已经不可能有指望上位,而老二现在全身心的盯着北方疆域,他手中的□□已饥渴难耐。   老四被派去木鹿城,这辈子回来争夺皇位的可能性也极低。并且立文也提到说老四现在在木鹿城的威信很高,说不定能将西域这条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的话,大宴朝的皇位对他来说就是个鸡肋了,与其艰难的抢夺,不如直接圈块地当个土皇帝,按西域的话来说就是一方诸国的君主。   上面四个年纪大的都有了自己的偏好或者无可选择,而从老五开始的弟弟们年纪都不大,老五也才开始跟着父皇学习如何看奏折。   别觉得这样就是偏向老五了,他们前面四个,除了老四以外,都被圣人亲自教导过,也无一例外都是从看奏折开始的。   “你想跟着傅先生出海?“   圣人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不悦:“出海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好玩的,出海基本就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而且去的那些岛也不是跟我大宴有过邦交的周边小国,你傅先生心大着呢,想要跨越这篇大海,去往对面的陆地。“   “父亲,您说的儿子都考虑过了,但是儿依然想去。“大皇子跪坐的十分笔挺少年人的身姿已经开始向青年转变,他的手臂跟腰腹也都有了特意锻炼出来的肌肉。   “儿曾经听先生讲过海外的故事,但那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儿现在还年轻,上有父皇撑着这片天,下有幼弟可替儿子承欢膝下。父亲何不对儿多点信心,或许儿还能带给父亲一点惊喜。“   圣人一口老血梗在喉间,他心道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好吧?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儿子的想法也能理解。没有意外的话,这二十年之内是没有接他位的可能,与其将之箍在京城让他被人撺掇,还不如放出去,有子寒看着,这孩子不自己作死就不可能出现意外。   圣人虽然已经准了傅子寒的计划,但是因为大皇子的神来一笔,他直接让人送去密信,让傅子寒多等些日子,待大皇子到达之后再出海。   大皇子的动作也不慢,赶在雨季之前到了粤城,他没有告知他人,也就童胖子和傅子寒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都以为大皇子是童胖子亲戚家的孩子。   因为有老蒋他们在,圣人并没有给大皇子派太多护卫,但转头就下旨给了柳大将军,让他选派一队精英跟随出海。   除开傅子寒外,得到消息的冉家和尹家也派了人跟随,他们的船是之前船厂就完工了的,安全性上毋庸置疑,就是舒适度要差上很多。   但也是跟傅子寒这艘船做比较是如此跟其他的海船相比,也在中上配置。   当五艘海船缓缓离岗之时,其他的小船也跟在了后面,他们不会走得太远,基本就是周围的几个小国之间转悠,但跟着傅子寒他们一起出海,在安全上要稳妥得多。这周围的小国之间也不是没有海盗和浪人出没的。   他们在第三天之时就遇到了海盗,对方只有一艘船,还有几个舢板。没等傅子寒发话呢,老蒋就直接亲自带人出手将那几个海盗给反杀了。   “这艘船还不错,我们虽然用不上,但是可以在下一个港口转卖掉,多少是笔收入,另外我先前也问过,若是有船出售,咱们在港口得到的就是贵宾待遇。“   “老蒋叔,难道那些人认不出这是海盗船?“   “认得出认不出有能怎么样?他们来大姐我们,被反绝杀了,这就是我们的战利品,谁都说不出个不字来。再说了,这船怕也不是海盗们买回来的,还说不准是哪个倒霉的商人被人劫船抛尸了呢?我们这也是为人报仇,还不要他们给钱,这么好的事情他们还想叽叽歪歪什么?“   被老蒋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个理,包括大皇子都这样觉得。但是他转头想给傅子寒说话的时候,就看到傅子寒笑着摇头。 第159章 挣钱   “先生, 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对吗?“大皇子走到傅子寒身边低声请教。   “不是不对, 而是老蒋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傅子寒摸了摸下颌,轻声笑,“这海盗在附近海域活动, 他们难道就不需要补给?虽然说可以自己收集淡水,可吃的用的总不能全靠抢吧。既然如此, 那么附近一定会有提供他们这些东西的地方,老蒋说的那个港口不管从地理位置还是岛上的局势来说,是最适合的海盗补给地。我们将这艘船弄过去卖,岂不是羊入虎口?“   老蒋这会儿也听到了傅子寒的分析,老脸微红, 尴尬的表情转瞬即逝。   “先生果然足智多谋, 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将这船脱手?“   “说难其实也不难。从这艘船的形式来看,应该是南洋那边的商人常用的,那边的商人多数是经营香料和象牙等物,我们只需要在南洋那边的商贾处打听一下应该就能知道点线索。有了目标之后可以选择直接联系对方购买回去,若对方不愿意,那就出售给拍卖行。“   傅子寒的意思是他们又不靠这个赚钱, 只要拍卖行能给出合适的价钱他们就可以出手, 至于对方能卖多少, 那也是对方自己的本事,跟他们无关。   “最重要的是拍卖行一般来说势力都不小, 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我们可能需要担心一下海盗设套报复, 拍卖行可一点不会担心。“   听了傅子寒的分析之后,负责统管侍卫的队长很干脆的照着他的吩咐去清点海盗船上的物资,他们能用得上的都被搬到了他们的船上,剩下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留在海盗船上撑个场面也是好的。   负责去南洋商贾那边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这船找不到主人,而且对方还说了一个消息,说这船很可能是某个小国的贵族豢养的海盗所有,平时会兼做生意,等到有了任务,就直接变身成海盗。   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对于傅子寒来说,曾经他那个世界的某些国家就是凭借的这个手段成为强国的。   说实话,从内心上说,傅子寒是非常看不起这种行为,但是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行为对受益方却又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他这个学哲学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这种行为,为此还有好多人都论文对这个问题做了解析,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的站在完全公正的立场上对这种行为进行客观的评价。   在给大皇子讲解这种情况发生的条件和有利点的时候,老蒋以及几个身份比较重要的合作者代表也都安静的听傅子寒给他们上了一趟课。   并且傅子寒从收集到的情报跟现有的资料进行分析推论后断定,这艘船跟沧澜脱不了干系。   “一个弹丸小国,就因为我朝圣人念在他继承人年轻的份上容忍了一二,就生出如此不可告人的心思,简直就是中山狼的化身。“   傅子寒没有掺和进他们的套路中。但是对于这个致力于给他和大宴朝添堵的小国继承人来说,是该到了受点教训的时候了。既然对方的父母亲人舍不得下手教他,傅子寒觉得以自己这颗深切的热爱教育的心来说,代为教导一番完全没有一点勉强。   这件事只是他们航行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一个人放在心上。而在相距稍远一些的另一个港口城市,老蒋果然很快找到了这个港口的地下拍卖行,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将这艘船卖了出去。   不但这艘船换成了钱,跟随傅子寒一同前来的其他人的一小半货物也找到了买家,甚至若不是傅子寒强烈建议他们留一部分的话,基本上那些第一次出海的商人们会直接清空整个船舱。   最后的结果是傅子寒卖掉了他货物的三分之一,其他人差不多卖了一半,更有一户商贾直接卖掉了全部的货物,转而换成了当地的特产,打算回航了。   反正傅子寒也没讲这些搭伙占便宜求个安全的商贾放在心上,只要他看重的那几家能够克制自己就行了,其他人爱怎样就怎样,他实在管不着。   空出的三分之一的空间,傅子寒在分析了下一次需要停靠港口的资料后,有针对性的采买了那个地方需要的货物。   他要求大家就这么操作每次只销售三分之一的货物,并且要保证到最后,大宴朝的货物还剩有一半就行。   最初的时候,大家虽然也会听从傅子寒的安排和劝导,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太高兴,毕竟看着钱赚不到手,他们会乐意才怪了。   可是这样三四次之后,再算账的时候,管事们发现还没到目的地,自己所带商品售出而得的利润已经超过了预期,并且最珍贵最好的货物都还留在手里,这要是全部卖出去了,一次就能抵上同等量货物一年甚至两年的收入。   商人重利,能给他们带来实惠的就是好的,反之就是他们的敌人。   傅子寒已经用自己的头脑证明了跟着他有肉吃,其他原本还对他有意见并且没有特别严格的听从他的吩咐的管事,都后悔不已的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然而已经损失的肯定是补不回来了,只能从接下来的买卖中稍微弥补一下而已。   “傅先生大智大善,你们这些家伙不听他老人家的话,活该赚不到钱。“   徽州胡家的二管家是这次胡氏商队的主管。原本胡家跟傅子寒是没有交情的,但是上次在对付白家的时候,胡家稍微帮了一把,白家的某些资料就是胡家提供的,而胡家也是傅子寒一文友的妻子的娘家。拐弯抹角的扯上了点关系后,胡家当家人眼光敏锐的盯上了这次出海的行动。在傅子寒稍稍透露出想要得到些许投资助力后,胡家是除冉家跟尹家外第一个表达出亲近和支持的世家,连孔师娘所在的孔家分支都对傅子寒的行动不抱乐观看法。   这几次都商贸行动,胡家的管事都严格遵照傅子寒的吩咐行事指哪打哪,完全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想法,这样的合作伙伴自然会非常的省心,傅子寒也就不吝私下多指导一点。   “你们知道这次我家的货卖出去挣了多少不?“管家露出个老姨夫的微笑伸出一只手翻了翻。 第160章 再下一城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自然也能让人听话。几次交易下来, 傅子寒的威望无人可及。   傅子寒领着船队从马六甲穿过,在沿线好几个国家的港口进行了大宗的商品交易,因为他每次交易的数量很大, 而且金额不小,所以在这一带海商的圈子里, 傅子寒就成了财神爷的代名词。   不但是商人重利,就连那些港口城市的执政官也非常注重这方面的收入。   他们对傅子寒的到来表示欢迎,而且还主动提出可以建立长期的交易关系,并且会提供傅子寒需要的各种帮助。   再说傅子寒,他这一次出海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钱, 而是想要建立一条安全有效的海上航线, 跟港口城市的执政官维持友好的关系,是他建立这条航线的基础,只有官方的支持才能让他的想法付诸于实践。   这次傅子寒带来的人都是跟圣人有一定关系的。不是他信赖的重臣的心腹,就是皇家诸位王爷的手下。   但是在跟每一个港口城市的执政官打交道的时候,傅子寒都会带领不同的人前去,这是为了避免让某一个势力掌握着一整条线路的人情关系, 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掌握了这条线的人一家独大, 排除异己, 让他所有的计划都付诸于流水了。   对于傅子涵的这个安排,圣人派来的人也都表示了赞同, 并且他们会帮助傅子寒进行人员上的安排,并且让他们出面的话, 那些被排除在外的势力的代表,也不敢心生怨怼。   除了建立邦交之外,傅子寒也要让这一次的交易行动,获得超出预期的收益,这样才能堵住朝廷上众臣的悠悠之口,免得到时候利益不及他们的预期,从而阻拦这个出海计划的实施。   傅子寒是知道后世的闭关锁国政策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的,他认为这样不懂变通,不知开放,只会固步自封不懂得发展自己的国家,迟早会灭亡。   他对大宴朝的感情比他想象的更深,所以,他决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帮助大宴成为一个超越了海外诸国的拥有强大实力的国家。   每一个国家的发展,都有资本在背后做支撑。没有资本积累的社会无法进行有效的发展和创造,所有的知识科技以及武力都是金钱堆积出来的。傅子寒觉得自己没有其他的能力去帮助自己的国家,但是他可以尽力给自己的国家开拓出一条路,哪怕这条路需要数代人披荆斩棘一路风浪的前行,也比永远的安逸一隅来得好。   这一次傅子寒并没有进入到后世美洲的地盘。这个时候的美洲大陆上的主人,还是一群没有开化的土著。而大宴朝的国力和经济实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跋涉那么远的地方去占领一个还算得上是荒蛮的土地。   在达到这次出海的目的之后,傅子寒带着一船的黄金珠宝和贵重特产开始回航。   在他们的航行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之前那艘打劫他们被反打劫的海盗船背后的主人终于按耐不住现身了。   果然不出傅子寒的所料,这个海盗背后的主人,就是当初那个沧澜小国的王子。也是撺掇人向大宴朝提出求娶公主的那个幕后之人。   这一次,这人没有像上次那样子,傻傻的只派出一艘海盗船来进行拦截,而是联合了其他的海盗,组织一共11艘船,打算将傅子寒他们的船队全部吞下。   前方负责侦查的人在看到这么多海盗船出现的时候,整个人都恐慌了,他急急忙忙的往船舱里跑,向老蒋汇报观察到的情况。   老蒋闻言却不慌不忙的起身,拍了下桌子,道:“这小子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当第一缩头乌龟了。”   说这话的时候,围坐在老蒋身边的那些个侍卫全都发出来呵呵的笑声,提起刀就往外走。   “你去找傅先生,就说那孙子出现了,让先生照计划行事。”   听到老蒋的吩咐,那人顿时放下心来,他就怕自己这边没有准备被人包了饺子,但是既然蒋大人都说有计划了,那么一定早就做好了安排。   这会儿他心跳依然很快,不过是激动的,转身就往船楼上层跑去,向傅先生汇报情况。   这一上去,就看到傅先生穿着披风,手里拿着一只千里眼在往海面上看。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才回头看过来。   “先生,蒋大人让小的通知说请先生照计划行事。”   傅子寒唔了一声,半响没动,手指关节敲击着栏杆想了好一会儿,才招来身边的小侍卫俯身耳语了几句。   小侍卫一脸的大惊喜,扬着笑往下层船舱跑去。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等会打起来就别轻易出门,免得被误伤。”   傅子寒温和的嘱咐了他几句,转头又拿起千里眼继续看。   正这时,他们感觉船身动了一下,似乎什么东西被启动了。紧跟着,在那十一艘海盗船围拢过来的时候,两枚炮弹飞了过去,正中两艘海盗船的船身,对方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两艘船极快的沉没,连船上的海盗都没能全部逃脱。   这恶魔般的手段让周围的海盗顿时心悸的停下,甚至有几艘稍微慢一些的直接调头跑了。   “让他们退,若是不退,继续轰击。”   讲真,傅子寒其实心里也是半悬着的,这两尊海炮技术并不成熟,每尊海炮最多能发十二枚炮弹,但是每一次的发射最少得隔半柱香的时间,让炮管冷却。若是不管不顾的连发,恐怕三四炮之后就会炸膛。   傅子寒数了下,沉没了两艘,跑掉五艘,剩下还有四艘,他们船上的武力能解决掉两艘,再拼着炸膛的危险爆掉一艘或者两艘,这次海盗的围攻计划就顺利被破掉了。   有了这次的威慑,想必以后的海盗轻易也不敢对大宴朝的海船出手。当然,傅子寒也不是个圣父,他不可能专门为了谁去扫荡海盗,只能在自己方便的时候伸把手而已。   那四艘海盗船并没有因为炮击而退却,反而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加速冲了过来。   傅子寒让人敲响船头的铜锣,三响之后,两枚炮弹再次发出,这次运气不太好只中了一艘船的船侧,另一枚炮弹落到了两艘船的中间位置。   这个时候再补开已经来不及了,傅子寒一挥手,两个小兵灵巧的跳到了船头两侧的木架上,快速的将自己固定住,然后开始舞旗。   后面的船上众人都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是几个简单动作之后,从船舱的夹板位置出飞出了带着燃烧的桐油的巨箭。   巨箭落在海面上,火都没有瞬间熄灭,在接触到海盗船之后,更是借助风势瞬间猛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船可不是什么钢铁巨船,木质的船体虽然经过特殊的处理,防水防火,可那也不能是一直让它烧啊!   于是对方的海盗船在经历了被炸沉的威胁后,又陷入了救火的恐惧中。而这时候,海盗船已经求退无路了。   在隔得更远的地方,知道这个消息特意过来围观,以及刚才本想仗着人多捡便宜,却被火炮吓退的那些海盗船上的海盗们一个个都被吓傻了。   “这是魔鬼!”最大的那艘海盗船上的独眼船长咬着腮帮子指着傅子寒他们船上悬挂的大宴朝的旗帜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谁特么的想死自己去,可别拉着兄弟们一起去死。”   说完瞪了一眼船上的二副,铁青着一张脸下令立刻离开这里。   跟随离去的船差不多占了聚集的一半多,剩下的要么是纯想看热闹,要么就是想占点小便宜,看能不能在战后捡点漏。   因为火炮和桐油巨箭的出现,这次的海盗围剿成了一场笑话,他们用自己的傻衬托了傅子寒他们的勇猛。   也是因为亮了下肌肉,让远远的关注他们的执政官的眼睛一亮,顾不得其他势力的关注,直接追上了傅子寒,想要打听他船上火炮的情况。   对于这种武器,傅子寒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这次带出来的都是试制品,连配套的炮弹都没有准备太多。   苏和执政官许出了丰厚的优待条件后,傅子寒终于松口可以买他一尊,但是也说清楚了,这是试制品,他们已经用过两次,再用十来次基本就报废了。而且每次放炮的冷却时长都会相应增加,否则就会有炸膛的危险。   苏和执政官原本就不是想要直接买来对付敌人的,他打的注意是先试用几次,等发挥了作用之后,就将快要报废的火炮拆解研究,争取自己能做出来。   在卖出去之后,老蒋他们没说啥,但是其他人则结伴找上了傅子寒。   他们的态度还是挺平和的,并且摆出是为傅子寒考虑的由头,想要知道他为啥要将这么厉害的武器卖给对方。   “几位无需担忧,这事儿是子寒请示过圣人后的决定。”   傅子寒表示,苏和执政官所管辖的地方跟大宴朝隔了一条海峡,若不是经商的海船专程过来,只怕大家都不知还有对方这样的国度。   另外就是苏和执政官的君主是个十分热衷于海上争霸的狂人,有了这样的火炮,他们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周围海域的海盗,只有等肃清了海盗之后,才可能将扩张的步伐往陆地上转移。   最后就是,他出售的这尊火炮其实是个失败品,是专门拿出来勾引这些执政官的,等他们回去之后,淘汰掉的第二代火炮又会被补充到船上。   “其实照理说我是不应该跟你们说这些的,但是我想着,既然出来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交代多一些,大家也能安心一些。”傅子寒一一给他们斟茶,姿态放得很低,“我们大宴朝虽然没有开启海上争霸的道路,但是在防御这方面一直没有落下。圣人殚精竭虑的为了天下考虑,我们这些做臣民的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将这些已经淘汰掉的火炮卖出去,换回来的钱可以研究更加先进的火炮,使我们大宴的武力保持在巅峰的水准,这样难道不好”   傅子寒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谁敢说不好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话,大宴朝强大了,他们在外腰杆也能挺直,哪怕拿下巴看人,对方都不敢有意见。   “对了,关于沧澜的事,大家怎么看”   傅子寒没有瞒着他们,第一次拦截他们的海盗船是谁的手下,在这批人心里明白得很,包括这一次的围杀,若非傅子寒早有准备,只怕他们有命出来没命回去。   “还能怎么办,等回去之后,在下一定如实的禀告主家,到时候还请大家相互通个气,该收拾的还得趁早收拾了妥当。”   说这话的是皇亲家的管家,还是四代家生子,在老王爷跟前也说的上话的那种,否则这次也轮不到他出来。   沧澜那个小王子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几次三番的挑衅,终于让这群人起了直接灭掉那撮尔小国的心思。   当然,这些都要回去后再议,他们现在要解决的是如何处理缴获的海盗物资,另外还有海盗的藏宝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该怎么避人耳目的取走。   正在这个时候,傅子寒接到了童胖子托人送过来的信,说立文的亲事已经定下,是河西胡家的长房长女,一个严格按照宗妇的标准培养出来的世家女。   河西胡家最初是在中原,后来二房做官去了河西,长房留在华阴老家。哪里知道,一百年后,华阴胡家几乎无人知道,而河西胡家却成了世家。延续到现在,河西胡家已经发展了三四百年,在河西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便是在中原的世家大族眼里,河西胡家也是名副其实的千年世家。   圣人对立文并没有亏待什么,赐婚的时候还专门给他赐了一套宅子,里面连家具佣人都齐备了。   现在亲事已经确定下来,只等着傅子寒回去之后给儿子走完接下来的流程,翻年便可完婚。   没有达成预想的目的,傅子寒有点不太高兴。但是他们同行中的胡家人却跟河西胡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仗着这点,直接找上了傅子寒。 第161章 意外收获   傅子寒对河西胡家不太熟悉, 但是跟合作的胡家家主关系还不错。   对方也很实诚的将自己知道的过关于河西胡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傅子寒, 也是通过他们的介绍,傅子寒才略微领悟到圣人为何看中胡家的女孩并赐婚给立文。   胡家最初是耕读传家,他们家的家训就是宁可吃糠咽菜也要供家中愿意读书的孩子上学。并且是举全族之力来供养, 而有了出息的胡家子弟也非常感恩的回馈家族。   如此数代传承下来,到分家之前, 胡家在当地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型家族。   分家在当时也是不得已之举,而且分出来的那一支从中原到了河西,两个家族之间不存在资源争夺,反而有利于互帮互助。   再后来天灾人祸不断,加之当时中原胡氏发生内讧, 致使家族一落千丈, 到现在,世人只知河西胡氏而不知中原胡氏。   圣人选的胡家长女就是当年从中原胡氏中分出来的嫡系之女,其母是中原胡氏外嫁女的后代,又嫁到河西胡氏,是当之无愧的连系两个家族的纽带。   “圣人的母亲是中原胡家外嫁女的后代,他外祖母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让中原胡氏重入一流世家。加之中原胡氏虽然跟圣人有关系, 却又算不得皇亲国戚, 所以圣人才辗转着想了这么个法子, 希望先生能帮中原胡氏攒点家底。”   说了这么多,傅子寒还是没弄明白, 他儿子娶的是河西胡氏的姑娘,要提拔要帮衬也是该河西胡氏的好处, 为何会落到中原胡氏上去   “还不是因为中原胡氏的地位不够,若是让立文公子娶中原胡氏的姑娘,也太跌份了。再说,圣人只是给他们搭个桥而已,加上河西胡氏也默许了这样迂回的方式,所以只要中原胡氏抓住了机会就好,并不是一定得让先生照顾他们。”   傅子寒对这样的弯弯绕绕一向弄不明白,听了解释之后也还是有些糊涂,但他没继续追问,打算去信给师娘,师娘总不会害他。   哪里知道他还没有主动去信呢,师娘的信就送到了,看日期都是一个多月前就寄出来的,估计在路途上耽搁太久,又是先到的粤城再转到他手上的,因此比童胖子送过来的信要晚了好几天。   师娘就是知道傅子寒对这些东西都不明白,才刻意跟他仔仔细细的在信里解释了一番,包括中原胡氏跟河西胡氏的对比,还有中原几大世家之间的关系。   老胡管事说的也是真的,但是比起孔师娘就差差远了,到底不是大世家出身,对隐藏在水面下的那些纠葛勾当都不那么清楚。   总而言之,胡家女就身份地位来说配立文是足够了,但是一个以宗妇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女孩子愿意嫁给根基不深的立文,想也知道所图不少。对于这点,立文自己心里很明白,也专程为了这事儿去拜访了孔师娘,之后才答应了圣人的赐婚。   没错,这次圣人的赐婚并非是强迫性的,如果立文不同意,估计圣人也会再选其他人。毕竟上次静姝的婚事就欺负了傅家,再来一次圣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好在立文对儿女私情方面没有太大兴趣,只要女方不是个作的,他就能接受,而且他的性格比起傅子寒其实要强势很多,城府也要深不少,这点也是孔师娘虽然喜欢立文,却不如喜欢傅子寒的程度。   圣人赐了婚,可女孩子现在才十三岁不到,等下聘纳吉的一整套流程走完,到正式成亲,估计还得要两年的时间。傅子寒听到这个时间才松了一口气,原本打算回去大宴的计划作了一番修改,转头又出了海。这一次他计划去波斯湾走一趟,然后弄点新奇的东西给立文作聘礼。   有时候老天爷就眷爱某个人,傅子寒他们才偷偷摸摸的从海盗藏宝地出来,没走多远呢,就发现一个小礁岛上有人在求救。那烟飘得稍远点都看不见。   人是老蒋救上来的,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一身臭得都不敢靠近他们。满脸的络腮胡,叽哩哇啦的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傅子寒让人打了水,直接在甲板上给他们洗干净了才让进船舱换衣服吃东西。在吃完之后,傅子寒亲自询问他们从何而来,连比带划外带蒙,傅子寒才隐约听明白他们是来自日不落帝国的航海家,在前面海域遇到了海盗,结果半路上海盗们好像收到什么消息要去处理事情,才将他们扔到这个小岛上,打算办完事再来拖人。   “那些海盗为何要留下他们的性命”傅子寒问老蒋,他对海盗的心思不太了解。   “这个我知道。”正在给傅子寒汇报情况的一个小兵见老蒋也不太明白,赶紧插了个嘴,“那些海盗对商人一般不杀,是为了要赎金,而不杀航海家则是为了他们手中的海图。”   这话说出来傅子寒就明白了。海上讨生活的,不管是海商还是海盗,他们想要获得更多的收获,就必须要走更远的路,而大海不比陆地,一旦迷失了方向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一条安全的航线对海上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想办法从这几个人口中把航海图套出来。”傅子寒本来就打算要慢慢的再往外走,正好瞌睡遇见枕头,他若是有了这份航海图,至少能将计划提前十年。   一个航海线路的完善,在这个没有科技手段的时代,通常要用好几代来完成。傅子寒知道立文是不会对这个有兴趣的,他的目标是静姝的后人,还有被圈禁的三皇子。   柳博立以后肯定是要接他父亲的担子,但是真有一日圣人将周围的小国都收拢的话,柳博立也就没了用武之地。飞鸟尽,良弓藏。这话很悲伤,却也很现实。所以傅子寒希望静姝的孩子能多一条退路。   他这么用心的打造现在的这条海上商路,其根本是为了大宴,但是无可厚非也存了些私心,希望能让孩子们开阔了眼界,不要盯着中原那一亩三分地自己人算计自己人。他们完全可以占领那些无人的海岛,甚至蛮荒的大陆。   这些都是他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上写的开启王国争霸的必要桥段,拿过来用用都不用交版权费的。   他现在就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多看几本这样的书,不然就可以现打造一个称霸海上的计划书了。   当然,就他现在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来,虽然很可能是有生之年系列,但是这种参与感绝对是抄不出来的。   傅子寒在跟那几个日不落帝国的航海家们交谈的过程中,弄明白了这几个人不是他以为的后世的英国人,而是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海上霸权的西班牙王国的人。   傅子寒不太会说西班牙文,但是刚好这几个人会一点点的英语,虽然是古英语,但连猜带蒙的交流中,大家还是能勉强明白对方的意思。更何况傅子寒还会素描,实在说不明白了,直接画出来,也能将意思表达个七八分的样子。   而且傅子寒发现自己对语言的学习能力似乎有所增强,短短半个月的航行,他勉强能用西班牙语跟人交流了,就是没办法些。但即便这样,那几个西班牙人都惊为天人,每天一睁眼就围着傅子寒,跟他交流想要的信息。   傅子寒仗着船上的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叽里呱啦的跟那些西班牙人一顿胡吹海侃,愣是把那几个人哄得认定他了,还说要跟着傅子寒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国上朝。   因为那几个老外每天都跟多动症似的在船上蹦跶,老蒋嘴角都抽了好几天,他终于没忍住,拉着傅子寒问那几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没什么事儿,他们是真的航海家,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我们大宴朝。准确来说,他们是想来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国度。”   老蒋怔了一下,傻愣愣的重复了一句:“黄金国度?什么黄金国度?”   傅子寒简略的给他解释了一下,说这几个西班牙人是听人说东方有个黄金国度,房子都是用金砖修的,他们就想着来这里淘金。   “这怕不是傻子!”老蒋撇嘴,“真要有这样的房子和道路,我们早就撬干净了,还轮得到他们动手?”   傅子寒笑笑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老蒋解释这叫夸张的修饰手法。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这几个航海家肯定得送往京城,要让圣人亲自见上一面才行。但是这中间也有个问题,现在能跟这几个人交流的只有傅子寒一个人,其他人都没那个耐心跟人比划。可傅子寒短时间是不会回京的,那么就必须趁这段时间培养一个翻译出来。   好在傅子寒是个好老师,也愿意给年轻人机会。他直接跟商队的管事们都说了这事儿,然后由管事推荐加自愿报名,选出二十个人进行培训,这中间还会不时的筛人,不一定就是被选中就一定能待到最后。   因为这并非是个能挣钱的技能,所以来报名的人不多,加上各位管事推荐的人,一共都才十六个。   在补给了食物淡水之后,他们顺着西班牙航海家给出的线路进行试航,在顺利到底第一个补给岛之后,傅子寒让老蒋带人上岛,去看看这座岛屿的情况,最主要的是岛上土著的情况。如果能和平的沟通最好,实在不行,他们就必须要想办法看能不能收服,若连收服也不行,再做其他的打算。   傅子寒本人的意思肯定是不能收服就算了,建一个简易港口,能跟岛上人买点物资就好。但他也知道,这事儿能做主的不是他,这次不过是先行,下一次肯定就是带着军队过来了。   应该说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这座岛上的土著并不多,而且集中在岛的另一端,跟这边港口相聚至少十来天的路程,中间还要翻山过河。而靠近港口的居然是唐人的后代,他们到现在还说一口官话。   在得知唐早已被其他朝代取代之后,那些老人一个个面朝中原跪伏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先生,他们为何如此伤心”小侍卫不懂,瞅了空跑去请教傅子寒。   “他们虽然是唐人后裔,但是生于斯长于斯,唐在他们心里是一心向往的故乡。但是现在告诉他们故乡已经没有了,他们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   “可不是还有我们大宴么?”   “大宴是你我的故乡,却不是他们的故乡。好了,现在你还不懂,等你以后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你自然就能够明白了。”   这就是典型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生就是大宴的人,所以万分不能理解,国土还是那个国土,只不过是换了个王朝而已,为何就不是故乡了。但傅子寒不同,他其实很能感同身受,哪怕大宴圣人对他极好,哪怕这里有他这具身体的亲人朋友,但是很多次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想念他后世那个小小的公寓。   老人们哭过之后,十分有礼的接待了他们,并且同意在这边扩修港口,建立一个长期的补给点。作为回报,傅子寒会让每个停留在这里补给的大宴商船给他们带中原的物资过来。至于他们是自己用,还是进行专卖,这都由他们自己做主。   用傅子寒的话来说,虽然他们不是大宴的臣民,但是他们都是汉人,都有一个祖先,海上讨生活大不易,能帮点他们就帮一点,只希望以后遇到落难的大宴人,他们也能伸手拉一把。   留下了不少的物资,也从岛上的唐人后裔那里交换了很多岛上的特产。特别是一种面包树的果实,烤熟之后吃起来跟大米口感差不多,挖掉瓤的壳子还能当水瓢用,着实让吃海鲜都吃到吐的船员们兴奋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除了面包树之外,这里还有一种植物治疗感冒有特别的效果,甚至对普通的蚊叮虫咬也有缓解的效用。傅子寒让人收集了不少,打算带回去让大夫和医女他们研究一下,能制成药膏的话最好,便于携带和使用,也减轻长时间航行以及荒岛探索中的生病问题。   就这样走了一个半月,傅子寒他们终于到了那几个西班牙人标注出来的一座无人岛。 第162章 被人抢先了   无人岛的面积不小, 但实际上也并非真的没有人。   岛上有一片丛林, 有经验的老人分辨后判断这丛林中应该有人类出没,但是看痕迹最多还处于原始的狩猎时代。傅子寒指挥人在一处天然港口建立了临时驻扎点,而后又派人分成好几个队伍进入丛林探查。   临行之前傅子寒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要紧, 他宁可放弃这个无人岛,也不会愿意为了自己的一个念头就让年轻的孩子们永远不能归家。   “当初我带了你们多少人出来, 就要带多少人回去。你们的爹娘姊妹和家人都在殷切的盼望你们回去团聚,所以给我记清楚了,任何命令只要跟你们的性命有关系,可以酌情抗拒。但是回来之后需要做出说明,若是上峰的命令是正确而无危害的, 你们也不能不遵。可听明白了若是不愿意去丛林的, 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保证不会对你们事后计较。”   他们每次上岸执行任务都有另外的赏钱可以拿,如果不愿意去自然也就没有这部分的收入。大部分人都愿意冒一点险去挣更多的钱。毕竟换了其他的上司,一样要去执行任务还没有赏钱可拿。而且傅子寒在最初的时候就跟他们说好 ,若是因为任务而牺牲,家里除了抚恤金外, 傅先生还会另外给一笔补贴, 足够家人维持生活到孩子成年了。   这么有情的上司, 他们也愿意为之卖命。所以在傅子寒说了这次任务的内容之后,凡是被点到名的人, 都没一个打退堂鼓的。   傅子寒在他们整队完成之后,每支队伍还专门给配了两架□□。这种是改良自诸葛弩的连发型□□, 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可以比拟的,□□上没有抹□□,却淬了些强效的麻药,毕竟他们的目的是探索而非剿杀。   停靠的时候天还亮着,等到营地驻扎完成,探索的第一支队伍也带着找到的食物回来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在船上一直吃各种海鲜,好不容易到了岛上,自然要弄点飞禽走兽来改善下生活。侍卫们都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好几只山鸡跟野鹿,还有兔子和几条剥了皮的蛇,堆在一起也足够他们大伙儿好好吃一顿了。   当食物的香味传播开去后,丛林里再度出现动静。   负责守卫的男人们握紧了刀柄枪杆,目光炯炯的看着那几处无风自动的林木。   “老大,快来人帮点忙。”枝叶被拨开,露出一张娃娃脸,满头的汗水却带着大大的笑脸,使劲朝他们挥手。   等涌过去的人将丛林中的猎物抬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惊讶了。   两头起码七八百斤的野猪,还有一只浑身雪白的老虎。就在他们上前去看新奇的时候,娃娃脸阻止了他们,小心翼翼的从老虎的腹部掏出来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傅先生,您看,这两只小虎可爱不”   娃娃脸就是那个老喜欢去向傅子寒请教各种问题的小侍卫,他的同伴本来说是要把这两只小老虎丢了的,但他觉得先生可能会喜欢,所以就塞死老虎肚子那儿一起带回来了。   傅子寒看过老虎的尸体,确认是被野猪撞死的。这老虎还是只在哺乳期的虎妈,它这一死,两只小老虎肯定活不了。   傅子寒从来没认识到自己竟然是个隐形的绒毛控,当他接过那两只小老虎的时候,温热软乎的小家伙用鼻头去触碰他的手心,顿时将他萌得心肝一颤。   也幸好这两只小老虎虽然还没断奶,却已经开始吃肉了,长出的小虎牙也尖尖的,很锋利的样子。   “让它们现在啃生肉还是早了些,最好是能剁成肉茸喂食。不过先生啊,我们这船至少要在海上航行好几个月,这老虎能受得了”最主要的是还没有肉类给以补充,总不能让两只天天吃鱼吧。   这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其实不光是老虎,就是船员和商人们,在船上长期没有维生素和其他肉类食用,也多少出现了些问题。这也是为啥傅子寒让人去探索的原因,他打算在岛上先休整十天半个月的,等到确定了那个地方之后,再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走。   好消息接连传来。   在他们休整的第五天,终于发现了这里土著曾经生活的痕迹。   从留下的痕迹中分析,这里的土著还处于石器时代。他们在洞窟中发现了石刀石斧和鱼骨针,还有火塘留下的灰烬。   “这里至少三五年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了。你们看这些植物,都是两三年生的,根据它们的根茎来看,最多只生长了两茬。也就是说,在四五年前这里还有人经常出没,但是这近几年没有人采摘或者践踏,才让它们顺利成长起来。”   看洞窟的大小和工具的多少,这里生活的土著应该不算多,还够不上一个部落的规模,所以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这里生活的人是迁移了,还是遇到了灭顶之灾。   “你们去找找周围,如果是灭顶之灾,那么附近应该有尸骨,若是没有,那么很可能是离开了。”   傅子寒他们在确认洞窟里没有人类的尸骨后,将石制工具收拢到一起,又整理了一番,准备在这里过夜。   就在整理洞窟的时候,附近探索的人回来,说在离这里四五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石坑,里面有散落的尸骨,还有残留的石矛等武器混杂在尸骨里面。由此推断,这个小型的土著家族怕是遇到了其他部落的人,在躲避迁移的过程中被全灭了。   但是也因此可以预见这附近应该还有更大的土著部落,他们若是想要达成此行的目的,估计免不掉要跟这个部落正面对上。   都已经走到现在了,他们不可能轻易的放弃,再说了,土著也并非都是不讲道理的食人族,而且他们的武器比对方精良那么多,要是这样还对付不了,那干脆回家奶孩子去吧。   奶孩子是不可能奶孩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奶孩子的,他们为了大男人的尊严也得勇往直前的上。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上,从发现的洞窟往四周延伸出去,一天的路程中都没有发现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就好像这个岛上的土著长了翅膀飞走了一般。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们又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同样的废弃的洞窟和散落尸骨的石坑。   若是只有一个,他们还能说遇到了部落的冲突,可连着几个都是这样的情况,事情就有些复杂了。联想到他们找到这个岛的原因,傅子寒对着东南方向伫立良久,最后决定直捣黄龙一探究竟。   “先生,那个金矿是不是被其他人知道了”老蒋也想到了这点,更怀疑是不是那几个所谓的日不落帝国的人故意将他们骗来此处。   傅子寒的印象中,这边的确有个金矿,但是具体的位置他肯定是不知道的,那个时候也没想法去关心这些,知道这个金矿的存在,还是在了解一种宝石的产地的时候顺带知道的。   他之前也没想过要来找这个金矿,若不是那几个西班牙人的航海图给了他底气,他只会将这个秘密留存下来,等待日后技术成熟了才来开采。   这次过来也是因为发现已经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个金矿的存在,他想来看看情况,若是可以,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看见了那座山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那里”傅子寒对距离的认知不如老蒋他们,而老蒋手下有个斥候特别擅长计算距离。   “先生若是轻装赶路的话,明日早上寅时出发,子时休息,那么到后日午时三刻左右应该能到。”   话没说满,万一路上出点什么差错,午时三刻到不了也有可能。   傅子寒肯定不会去计较对方的小心思,他只需要一个大致的时间就好。在听到想要的消息后,他下令让人连夜出发,轻装前行,到达山脚的时候就潜伏起来,观察是否有其他人出入这座岛屿。   这岛的面积不小,他们停泊的位置也不起眼,但是万一另外的人停泊在岛的另一边,他们大喇喇的去撞上了,这是开火呢还是不开火呢   傅子寒的担心果然没错。老蒋派出的先锋小队遇上了一伙跟船上那几个人长得特别像的男人,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正规的军队,更像是鱼龙混杂的海盗。而且往来于山上的那些皮包骨的奴工们更像是岛上的土著居民。   娃娃脸也在先锋队里面,他潜行的能力不错,人又机灵,在傅子寒跟前也是挂了号的。这会儿他默默的观察之后,肯定了自己等人的猜测,那些洞窟的土著就是遇到了这些强盗,才会被迫搬离家园。但可惜的是,他们依然没有逃离魔爪,老人都被杀了,女孩子被留了下来,而青壮男性则成了挖矿的奴隶。   娃娃脸很谨慎的指挥队伍后退到丛林中,这才让人回去报信,而他则带着三个同伴潜伏了下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观察矿场的情况。   得到回复的傅子寒反而松了口气。他就怕这个岛是被官方的人知道了,那样他想插手就太难。海盗的话挺简单的,一个字:杀!   别觉得他太残暴,相比这些海盗,他简直能称得上是圣人,就算杀了这些海盗,也是替天行道,拯救岛上的土著。   不过想要杀了这些海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个时候的海盗多数都有官方背景,那些没有官方背景的全是真正的海上魔鬼,傅子寒这次带来的除了他的主船和两艘护卫舰之外,也就两艘载了物资的普通商船。而且主船上的火炮还被卸了一尊下来,对海盗的威慑力大大减弱。   但是算算时间,来接应他们的船队应该快要到了,而且他当时去信的时候,就申请了火炮的配置,没有意外,接应的船队吃下这支海盗虽然会很撑,却不是没有办法。   潜伏了三天之后,接应的船队抵达了他们临时开辟出来的港口。带队的居然是大皇子跟三皇子,还有军部的老将军,以及户部右侍郎。 第163章 海岛的重要性   三皇子比以前看着更加消瘦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圈禁的缘故, 还是身体太弱受不了长时间海上航行给折磨的。但瘦归瘦,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在寒暄过后,私下见面的时候, 三皇子当着大皇子的面,给傅子寒行了半跪大礼。   “父皇已下了密旨, 以后学生就跟随在先生身边 。”   三皇子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傅子寒也听不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不过既然圣人下了旨,他也就顺势收下,正好下一步的计划要用到三皇子的身份。   “先生对那群海盗是作何打算”大皇子有些着急, 听到黄金矿都被不知道采挖了多久后, 他眼睛都差点红了。   “这得从长计议,务必要一击必中,不能让那些海盗有反应和逃跑的时间。”傅子寒捏了捏眉心,“我已经让人去周围打听这附近的海盗的分布,看能不能确定是那一只海盗团,对方的配置和人员多少都得考虑进去。还有就是那些海盗的老巢在哪里也要探明白。我估计这些金矿石要么全堆积在他们的老巢, 要么就是他们是代人做工。”   “代人做工”两位皇子互视一眼, 皆不明白傅子寒指的是什么。   “你们动动脑子啊。”傅子寒手指叩了叩桌面, 一脸的无奈,“那些矿石又不是提炼好的黄金, 海盗把矿石运出去总得找地方提炼。如果提炼的场所在老巢那里自然更好,若不然, 他们一定是某个国家或势力推在台前的靶子。”   傅子寒停顿了一会儿道:“我倒是希望他们是前者,哪怕不好打也能给收拾了。可如果是后者,我们要面临的问题就太多太多。对了,之前请翰林院的老先生给做的那东西你们可带过来了”   三皇子点头,那东西一直搁他身上贴身放着的,从离京那日起,连他沐浴的时候,这玩意儿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片刻。   听到说已经带了过来,傅子寒连忙让他取出,平铺在桌面上,俯身细看。   这是一副海图,还是唐时的海图,上面用大唐的文字标注了很多岛屿。整个海图跟那几个西班牙人交出来的有七八分相似,甚至还有那些西班牙人没有去过的地方。但是同样的,这幅海图上的某些小岛,在西班牙人手上的海图里也不存在。关于这点很好解释,大海上突然多出或是少两个礁岛本就是很常见的,老海员都不敢保证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岛屿永远存在,很可能一次海底火山喷发就没了,也可能潮水上涨直接给买了。   傅子寒手里的这幅唐时的海图自然是假的,上面岛屿和国家地区的记载,大部分来源于西班牙人提供的海图,还有一部分则是傅子寒记忆中的世界地图。   大宴朝能人辈出,傅子寒找上的这位老翰林就是个擅长书画的大家,而且他还有个没什么人知道的手艺——仿造古画!   老翰林仿造出来的那些东西,除了他自己以外,旁人很难分辨出真假。这一次仿唐时海图,可以说是老翰林的巅峰之作,也是他最后一次出手。   “这海图上可标注清楚了,这里原本就是我大唐时期便占领了的土地,不过是因为路程太过遥远,我们才暂时没有过来驻军而已。但现在既然圣人已经想起这个地方了,我们过来接手就是天经地义的。”   傅子寒笑眯眯的点了点唐时海图上标注出来的这座岛屿的位置。   “咱们有凭据在手,先把海盗打下来再说。若是海盗有其他的后台,到时候咱们也可以说是生气这些海盗盗宝才下手的。反正先礼后兵,将道理划拉到我们这边就行了。”   傅子寒敢这样做,也是看过地图,发现这边离东方更近一些,大宴派遣海船比对方更方便。就是时间紧了些,若是早些发展造船业,现在直接拉个舰队出来,火炮一轰,管你什么日落日不落的,统统给我闭嘴!   两天之后,打探消息的回来,带回来一个不算太好但也让傅子寒松了一口气的消息。   这个岛上的海盗果然是他曾经知道的那几个恶名昭彰的海盗团之一,不过这个金矿跟其他的国家都没有关系,唯一有牵连的,是靠近马六甲的一个领主。那个领主的祖先也是海盗起家,所以才会跟这个海盗团有勾连。   “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皇子,得麻烦您和况大人跑一趟了,去跟这位领主拉拉关系,商谈如何处理没了领主之后的土地和属民的归宿问题。”   傅子寒让大皇子跟侍郎况大人去找的那位领主,之前就打过交道。对方虽然是个很重利益的人,但是也有底线和原则,而且傅子寒在他的领地上默默的观察过属民的生活情况,不说好过,却也能过得下去,相比较他见过的那些刻薄的领主,这位已经称得上是个仁慈的领主了。   傅子寒给出的利益不少,对方若是个懂行的,肯定会答应联手。所以在大皇子他们出发之后不久,傅子寒请了将军跟三皇子一起,安排用兵的事情。   除了他们自己带的武力之外,傅子寒还花了大价钱请了其他的佣兵们帮忙一起攻击海盗团。只是在支付报酬上标注了清楚,他会将海盗团的宝藏拿出十分之一给他们做报酬。   “先生您这样说的话,那找到的金矿石怎么处理”三皇子觉得那些来帮忙的佣兵若是知道了有这个金矿的存在,怕到时候会反水。   “放心吧,他们知道也没办法。这金矿是属于这个岛的矿产,从归属上来说就是我大宴的,海盗的其他宝藏可以分润出去,这个金矿是绝对不可以分出去的。他们若是不怕我大宴的海军,尽可以试一试。”   那些佣兵比起海盗团可差多了,而且说实话,这个时代的金矿对西方大陆的人来说,并没有三皇子想的那么重要。他们更喜欢来自东方的香料丝绸跟瓷器,只要答应他们进行远航贸易,这个储量并不太大的金矿那些西方人根本理都懒得理。   傅子寒瞄准的并非是这点金矿,更重要的是这个海岛的地理位置。只要他们占领了矿山,就有借口在这里驻兵,等到大宴的海军发展起来,这里的军事堡垒也差不多修建完毕,到时候大宴朝的海军一出,所有进出的海船都会在他们的监管之中。也就是说,这个岛真正重要的是地理位置而非经济价值。   当然了,除了军事设施之外,他们完全可以在这里修建南北两处大型的码头港口,南来北往的商船都能在这里停泊和中转,甚至直接在此交易。凭借这点能获取到的税收细算下来就不是个小数目。   傅子寒的计划中,坐镇此处的,就是三皇子了。   他的身份足够尊贵,虽然在国内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但是在海外,他就代表了大宴!他所拥有的军队和海船,还有可进行交易的物资,都是大宴朝提供的。   在听完傅子寒的安排之后,三皇子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而且以极快的速度投入到工作中。   他在京城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母族的牵累,他已经绝了承袭皇位的可能,更是被限制在那座小小的宅子里。纵然他自小因为身体的原因本就不喜欢出门,可自己不想出去跟不被允许出门,这心理上的感觉就大不相同。   傅子寒的这个安排看似将他流放海外,却是给了他一片自由的天地,只要他不背叛大宴,在这里,他就是最尊贵的人。   关于战斗的事情,并非傅子寒的长项,所以这事儿交给将军和老蒋他们负责,他只需要待在安全的地方,思考如何开掘金矿和修建军事堡垒就行。   事前周密计划是必须的,所花费的时间也是值得的。傅子寒不担心大皇子他们会不受待见,之前他跟那位领主打交道的时候,大皇子也一直跟着他一起,现在表明了身份,对方不可能翻脸,就是如何分配利益得好好掰扯一番。而他之所以请况大人陪着大皇子一起过去,还不是因为况大人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有这位老大人在,大皇子绝对不会吃亏。   有人悄悄问过傅子寒,说既然需要三皇子坐镇这里,却为何不让三皇子跟那些领主打交道。对此,傅子寒并没有仔细解释,只是说大皇子此次出海的目的就是结交这些执政官和领主,这是圣人的命令,他必须得执行。   但实际上心眼儿活络的人都明白,这是在敲打三皇子,避免他真的以为这里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那些人会尊重他是大宴朝的皇子,却也明白他不会是大宴朝未来的皇帝,所以三皇子必须得依仗大宴朝才能在这里立足。   三皇子也明白这点。搁以前他肯定会闹腾,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哪怕知道这是故意牵制他的,他也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在收到大皇子让人传来的消息之后,老蒋他们发动了进攻。   一直到两天之后,获胜的消息才传了回来。   这两天的时间里,留守在安全区的所有人都无法安眠。他们辗转反侧等待同伴归来。   老蒋回来的时候,几乎浑身浴血,背上一道大口子只粗略的做了包扎,脸上也多了些细小的伤痕。   傅子寒看到归来的将士们那一身的暗红,差点没站住。撑着树干连声吩咐人烧水做饭,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服和伤药,直等到将所有人都安排下去了,他才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拼命喘了几口粗气。   “先生您放心,咱们就是一些兄弟受了伤,一个都没死。”娃娃脸安慰傅子寒,还一脸的嘚瑟,“先生之前给我们配备的那个□□可好用了,还有那些个药丸子,我们给偷偷放到了他们的饮水里,还没打就倒了一大片。”   药丸子是乔医女给他特制的,用来防身的好东西,结果不知怎么被娃娃脸知道了,求了过去,居然立下奇功。   “对了先生,除了那些海盗外,这个岛上的土著我们也带回来了。不过我看他们的情况不太好。”   娃娃脸是因为之前发现傅子寒对土著很是同情,于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直接将还活着的土著一起带了回来。可惜因为这场战斗,那些土著被强迫当了炮灰,加上长时间的沉重劳作,这些还活着的土著一个个都跟要断气似的。他瞧着都不敢去碰,生怕一戳就倒。   傅子寒在得知土著也被带了过来,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让娃娃脸领他去看看情况。   娃娃脸没将土著带到船上,而是带到了他们之前发现的洞窟那里,让人把洞口守着,只给了这些土著清水和食物。   他们过去的时候,守卫在这里的士兵一脸解脱的表情看向他们。   “怎么了这是”娃娃脸好奇的问了一句,难不成这些土著想为海盗报仇   “不是,你们看看就知道了,他们脑袋怕不是有问题吧!”守卫放低了声音,示意他们朝洞里看。 第164章 好气哦   洞里的土著并不多, 娃娃脸带回来的那些还活着的总共也就七八十人, 这其中还有十几个女人,被关在另一个洞窟里。   这些土著全部面朝着洞的最深处跪伏下去,好几个人都要支持不住了, 还是他们旁边的同伴扶着才能勉强不倒下去。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吃不喝的继续跪着。   傅子寒站在洞口看了好一会儿, 那些土著居然没有一个转头看他们的,似乎全身心都投入到跪拜中去了。   这个洞是之前傅子寒让人打扫过的,洞里的物品都收了起来,他实在记不得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这些土著虔诚跪拜的。   想了会儿,傅子寒让人在洞外生活做饭。主食是之前换取的那种类似米饭的面包果, 清水熬煮的鱼汤, 加入了些滋补养气的药材,量少温和,最适合土著这样被压榨过渡身体亏虚得厉害的人食用。   等到差不多弄好之后,傅子寒才进去蹲到最前方那个土著的身边。   “听得懂我说话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态度也极为温和。   然而那个土著男人并没有理睬他,依然执着的朝石壁跪伏着。   傅子寒偏头看过去, 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跪拜什么。然而看了好一会儿, 石壁还是那个石壁, 并没有长出朵花儿来。倒是这个时候,最后面的身形瘦弱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土著在低低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傅子寒没有再跟当头的那人说什么, 站起来快走两步,蹲到小土著的身边伸出手指。   “他还有呼吸, 不过脉象极弱。”傅子寒不擅医术,但是基本的辨别脉象强弱还是会的,“请木大夫过来瞧瞧。”   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又着人舀了碗浓汤过来,等凉到可以入口后,才用小木勺一点一点的给他灌进口中。   傅子寒让人救治小土著的时候,其他土著都在一旁看着,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还带着些许的压抑得极深的愤怒。傅子寒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些家伙,他在看到小土著晕过去之后便下令让人给另一个洞窟中的女性土著送去食物,并强迫她们一定得吃下去。   “先生,他们不识好歹您又何必一定要救他们。”   跟傅子寒不同,随船过来的侍卫们都是经历过很多场面的,对于土著这种无声的反抗,他们从内心鄙视。而且对他们来说,对方死完还方便行事,又不用担心其中藏着奸细。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居于这座岛上,没曾害过别人,只因为坐拥宝山便遭此大难,整个种族差点灭绝。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既然被我们遇到,能救就救吧。佛家不是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多救点人,不说成圣成佛,至少也为自己修一点阴德福报。”   这话说出去比说什么大道理都强。他们这些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的,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睁眼睛,若真如先生说的那样,积攒点福报,能捱到一家人团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话不知怎的就被传了出去,致使从这天之后,大宴朝的船队被称为“神的使者”,他们除暴安良,救治弱小,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船只,只要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在海上遇到困难了,求助到他们头上,都能得到援助。   也是这个名号,让大宴朝的海上霸主行为不但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人人都笑脸相迎,甚至若是有了争端,还会主动去找他们进行调解评判。而这座大宴朝第一只船队驻扎的岛屿,被称为“宴岛”,更是在不久之后成为最大的中转港口。   而现在,傅子寒没有预知之能,他只能尽心去消除土著们的敌意和抗拒,希望能和平共存。但是要让他放弃这座岛,完全的留给土著也是不可能的。暂且不说他们本就是冲着岛上的金矿和岛的地理位置而来,就算他们干脆全部放弃,留下这些岛上土著也不可能落得好,恐怕下一批到来的海岛会直接屠尽他们。   土著们只是武力和心计不够,但不是蠢笨无知。在傅子寒救了小土著,又让那些女人们恢复了自由和健康之后,他们终于撤掉了心防,愿意同傅子寒沟通。   而这次的交谈,却让傅子寒有了个极大的收获。   “这座岛上有海岛的藏宝?”傅子寒略懵,“可那些海盗不是将金矿石都运了出去了么?”   “大人,藏宝的海盗跟挖金山的海盗并不是同一批人。”   给傅子寒说这事儿的那个土著年纪大概四十来岁,当年那伙海盗藏宝还是他小时候亲眼看到的。当时藏宝的海盗行色匆匆,悄悄来悄悄去,若不是他躲藏的技术不错,那些海盗又明显在躲避什么,恐怕他当时就没命了。   藏宝的地方在离金矿不远的一个洞窟里。这个洞窟有三分之一都被水淹着,一旦涨潮甚至连洞都进不去。不是熟悉这里的土著带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洞窟里还藏着大量的金银财宝。   傅子寒选了几个水性好的,跟着领路的土著趁退潮的时候进入洞中,其中娃娃脸是自告奋勇的进去的,他一心向着傅子寒,生怕他被人给欺瞒了。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娃娃脸抱着一只铁箱子出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龙眼大的珠链。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没空着手,或多或少的都拿了些宝贝,全是珍稀的物件。   有了这些东西作证,傅子寒喜上眉梢。本朝有律令,受命外出的官兵若是有其他的收入,只需上缴三分之一给国库,剩下的可分润到每个人手上。   就看这带出来的东西也能知道这笔宝藏价值不低,再加上金矿到手,傅子寒粗略的算了算,哪怕只留下三分之一,分到众人的手上也足够他们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了。   好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那些负责去围剿海盗老巢的队伍也大获全胜,而且金矿的库房和提炼的工坊也被自己这边的将士们控制住了。在如约交付了酬金之后,那些合作的佣兵们都对他们的信用度称赞不已,还说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去找他们合作,佣金上也可以商讨。   至于那位暗中合作的执政官就更好说了,对方笑纳了之前说好的报酬之后,便再也不过问傅子寒他们的后续动作。很显然对方是个明白人,更懂得取舍。   海盗将金矿原石和提炼的工坊放置在离他们的老巢约莫半天航程的一座无人岛上。   这座岛跟他们的老巢还有金矿所在的岛屿等一系列的礁岛是属于同一群岛范围,在其间密布暗礁和漩涡,不熟悉道路的外来人很容易葬身此地。   老蒋在这一年的海上锻炼出无比敏锐的触觉,所以在剿灭海盗的时候,他抢先下手,将几个老海盗劫了下来并分开关押。别小看了老蒋在逼供上的功力,人还没送到傅子寒跟前,就已经扛不住把所有知道的全倒了出来,包括进出这个小岛的安全路线。   等到外间的事务差不多安排妥当之后,傅子寒领着人照着这条线路乘小船进入了群岛西南部的礁岛。一上岸就看到被烧毁的工坊残骸,还有搬空了小半的藏宝洞。   “先生,我们来迟了一步,那些海盗恐怕已经逃了。”娃娃脸捶胸口一脸丧气。   傅子寒笑着摆手:“无妨,本就有这个准备,他们跑不掉的。”   傅子寒说着话真没骗人,老蒋几个老家伙在安排战斗之前就已经将这些考虑进去了,这会儿逃跑的海盗恐怕正在海上仓皇逃窜。   金矿的事情并不需要特别保密,那些佣兵肯定也眼红,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东西靠个人或者一点点的势力是拿不下来的。看大宴朝如此雷霆万钧的行动,他们能从其手中分一杯羹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再说这个海岛也是在海上纵横了几十年的老海盗团,不谈这个金矿,就他们本身的藏宝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能分得一笔,足以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回到陆上,找个老婆生几个孩子。钱这东西虽然好,但也得有命花才行。   清点了剩下的原矿和粗提炼的金砖,傅子寒让人造册后,搬运到船上,打算带回矿岛。他们现在的人手还不够多,分成双线发展不是明智之举,最好是将东西搁在一处,然后派重兵把守。   等回到岛上之后,况大人并没有追问其他,只遵照傅子寒给他的账本进行核对登记。有人怀疑傅子寒会不会私吞,况大人呵呵笑了两声,第二天那个多事的家伙就被派去打扫战场了。   况大人虽然财迷却不傻,金矿说穿了其实是傅子寒发现的,离大宴朝又远,他若是直接将情况卖出去,换回来的钱足够他在海外逍遥一生。但人家傅先生一点不藏私,直接上报圣人,这金矿就成了大宴朝的矿,跟傅先生没了一点关系。若是他乐意留下点,圣人也不会多说一句,但是从海盗那里缴获的账本跟造册的账本相对照来看,数量基本是吻合的,中间些许的出入很正常,还当不了朝廷发赈灾银子时被层层盘剥的力度呢。   转头况大人带着宝藏账册找到了傅子寒,将其中适合当聘礼和嫁妆的珠宝首饰单造了一册,递给傅子寒。   “这些东西先生您自己留下就好。本官来之前,圣人便有嘱托,这藏宝中大宴朝只取金银,其他珍宝全归大人安排。”公事谈完,况大人口风一转,神态也亲和了几分,“老傅啊,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虽说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可这有些话,我当老哥哥的还是得多叨叨两句。”   “况兄请说。”对方的好意傅子寒肯定会领情。   “这事儿呢,其实也不该我这个大老爷们儿多嘴,但是来之前,你嫂子再三嘱咐我,让我私下跟你提两句,你要是想听就听听,不想听转头就当老哥哥我没说过。”   况大人要说的是跟傅立文的亲事有关。孔师娘到底是个老人了,很多事情她着眼的都是家族大义,对于小姑娘的心思自然不太看重,但是况大人的夫人年纪不算太大,跟胡家的几个媳妇也有私交往来,这胡大小姐的事情,便是况夫人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的。   胡家小姐是个好姑娘,这点毋庸置疑。可孟子也有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胡家姑娘慕少艾的对象,就是华阴胡家的长房嫡三孙,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胡启高。   “两家本就是同一宗分支出来的,早已出了五服,若是胡姑娘要嫁过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两人偏巧身份不等。这边胡姑娘是宗族长女,照着宗妇的标准培养出来的。而那边不过是个嫡三子,虽然年少有文名,可跟立文贤侄相比较,也不算得出彩。再说了,这区区中举并不能代表什么,特别是对世家大族来说,他们本族内中举的子弟都算不得拔尖的人才,又怎么可能同意让胡姑娘嫁过去。”   “既然对方有心上人,为何还同意嫁给立文?”这就有点不能忍了啊。   “胡姑娘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嫁过去,所以在听到说嫁给贤侄能帮扶华阴胡家之后,就一口答应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傅子寒的关系,况大人是不会将内幕告知傅家人的。这种联姻赐婚什么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借胡家姑娘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偷人。   “其实真说起来,你嫂子觉得胡家六姑娘比大姑娘更适合贤侄。”这话本是况夫人在私下跟丈夫叨叨的时候说的,况大人也不知哪根筋短了路,就这么说了出来,“那六姑娘是河西胡家二房的长女,上面有三个哥哥,虽无特别出众的才华,却是很实诚又护短的人。跟其他房的女孩子相比,二房就这么个姑娘,性子被养得纯良得多。最重要的是,这位六姑娘跟大姑娘一样,是在胡家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接受的教育都差不多。”   况大人突出了纯良二字,很显然意思是这个小姑娘没有其他的苟且之事,最适合当个贤妻良母。   傅家的荣宠已经够了,且傅家父子也不是那种张扬的人,因此上家宅内帷和睦最重要。   傅子寒沉吟片刻,打算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自己就打包回家。留下三皇子跟两位老大人在这里收拾善后足够。   他得回去给自己儿子出头,切不能让儿子落得跟大哥一样,满身的才华还没展露便毁于妇人之手。 第165章 婚事不顺   河西胡家的大宅内院, 一屋子的女人默然无声的围坐在一起。   当中的, 是一头发雪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上去慈眉善目,带着一条嵌了鸽子蛋大小红宝的抹额。她微眯着眼,扫过一屋子的女眷。   这些年长的年轻的女人都是胡家主家嫡支的媳妇, 平日里一个个能说会道,见天儿的围着她转, 就想着让她手指缝里漏一点,给自己的小家弄点好东西。   “说罢,如今该咋办。你们平日里不是会说得很么,怎么今日都成了锯嘴葫芦了。”   坐在老太太左下手的中年美妇扫了一眼众人,心里无声叹气。她本就不赞同这门亲事, 奈何家里其他人都欢喜得很, 大小姐也一口就应下,她就是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可哪里又知道,本都定了的事情,又会闹出今日这么一出来。   “老太太,这事儿被传出去,不仅是我们河西胡氏颜面受损, 更重要的是圣人怕是会震怒。媳妇想要不, 想办法将婚事推了?”   “大嫂, 这婚事是圣人亲定的,哪里那么容易退掉?还有, 你平日里总是说大姑娘多好多好,怎么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别说这是圣人赐婚, 便是普通人家说亲事,也不可能说大小姐这样的。”   “好了,这些话少说点,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解决问题。”老太太轻拍了下扶手,“大姑娘那边可有人看着?”   “老太太放心,媳妇让秋容在那边守着,还有熙雯也在陪着大姑娘说话。”   中年美妇细声细气的回答,她是二房的媳妇,平日里低调做人,这个时候却偏偏让老太太点名让她看着大姑娘,别让其做傻事。她不敢让自家女儿去陪大姑娘,只能接了出嫁的小姑子回来作陪。   老太太一边叹气一边说:“熙雯这孩子做事稳重,让她陪着再好不过。”   顿了一会儿,又道:“小六现在在干什么?”   中年美妇心里一凛,低头回答:“小六上午跟着女先生在习读诗文,下午挽岫教她针线女红。”   “别逼得小六太紧,让她也去跟她大姐姐说说话。”   美妇低头应下,心里怎么想的就她自己才知道了。   没出事之前,大姑娘是家族的骄傲,这一旦出了事儿,大家恨不能将她踩到泥中。美妇有种莫名的担忧,总觉得接下来的麻烦要落到她家头上。   “老太太,这事儿咱家虽然能按下来,可华阴那边怎么处理?”   四房的媳妇耐心不如别家媳妇,见坐了老半天还没说到重点,她干脆直接挑明了来说。   “这赐婚之前可是征询了大姑娘的,当时说得好好的,转头就跟华阴胡家的那小子透了私情,这说出去可是咱们对不起傅家。圣人若是怪罪下来,这谁能担当得起欺君之罪?”   “哪里有什么私情!”   老太太眉头一皱,阻断了四少夫人的话,但是对方也不是个性子软和的,当即就笑了一声。   “老太太说没有那就没有吧,横竖四爷跟前也没有待嫁的女儿,我一个出嫁女也牵连不到娘家。”   说完不客气的借口要回去看孩子,直接告罪离开了。   她跟四老爷感情还好,小家里也没有妾室通房,膝下两个儿子已经在书院读书,家里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虽然也会受到点影响,但也看得见,毕竟男孩子是养在外面的,更多的要看重个人的实力。   她倒是硬气了,可其他人硬不起来。大姑娘是主家嫡支年纪最长的女孩子,接下来的五个妹妹最大相差不过三四岁,眼看着陆续要相看人家了,偏偏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谁家还敢跟她们家姑娘议亲?   想到这里,其他膝下有姑娘的妇人们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老太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是偏爱大姑娘,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但是她更是家族所有女眷的标杆和主心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若是不管不顾的偏着大姑娘,只怕过后家里人就此离心了。   老太太在自己的院子里忧愁的时候,大姑娘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做出决断。   “小姑姑,以后祖母就烦您多看顾一些了。”   “你想要做什么?”胡熙雯心猛地一跳,一把抓住大姑娘的手腕,“你可别做傻事,这事儿还可以再想想办法解决的。大不了,大不了你借口生病退了这门亲事。”   大姑娘眼底一片忧愁,可还是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小姑姑,这亲事是圣人亲赐,当初也是侄女自己点的头,可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已经由不得侄女了。”   “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明明没影儿的事情,偏偏传得沸沸扬扬,可见是存心不想让你好。可别被我抓到是谁,否则我一定亲手剥了他的皮。”   大姑娘苦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侄女也不知怎么会有我的私物传了出去,还被人拿着。”   说到这里,大姑娘眉头轻蹙:“说起来侄女也觉得有点怪,那张手帕的确是我亲手绣的,可当初我明明是将之铰坏烧掉了的,怎么会突然好好的出现在华阴胡家那里?”   “你这是被人算计了,可惜不能拿到那张手帕,更可恶的是你那个大丫头,你对她那么好,却偏偏为了钱财咬定是你私通信物!”   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大姑娘笑着,可泪珠却滚落下来,晕在衣襟上。   “大姑娘,大姑娘,傅家大小姐上门来了。”   胡大姑娘的贴身丫头拎着裙摆,一路疾跑过来。   “老太太让婢来跟大姑娘说一声,千万稳住了,一切等老太太跟傅大小姐谈过再说。”   胡家上下都一致以为傅大小姐是上门来问罪的,虽然觉得以傅大小姐的身份来为其兄长出头有失礼节,但傅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也知道傅夫人现在在闽南,不可能为了这事儿千里跋涉来问罪。再有,傅大小姐出面的话,这事儿说不定还能有点转机。   傅静姝见过了老太太和诸位夫人之后,被老太太牵着手带到了后院的雅室。   “大小姐此番过来可是有事要做?需我胡家帮忙的,尽管开口无妨。”   傅静姝成亲之后稳重了很多,行事也更加进退有据。这次前来她其实是听了太婆婆的话来的。   她的太婆婆是柳家的老祖宗,不是正房嫡支,但因为为人豁达眼界心胸都开阔,家族里的女眷们都十分的尊敬她,便是桀骜如她婆婆柳夫人,也对太婆婆恭敬得很。   “今日过来一是为拜见老太太。家祖母曾与老太太有过一面之缘,知晚辈来河西,特特嘱咐静姝替她向老太太问好。”   静姝让丫头呈上礼单,都是些用了心思的好东西,不甚贵重却正正好。   “劳得令祖母还挂念着老身,只可惜当年一别直至今日都无缘再得一见。”老太太让人扶起傅静姝,又亲自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静姝啊,老身托了这张老脸如此唤你可好?”   “自然好的,老太太多念几声晚辈的名字,也让晚辈沾点老太太的福气。”静姝笑得温雅。   “那我这个老太太也就不绕弯子了,静姝此番前来,第二件事该是想要问我家大姑娘的事情可是?”   静姝迟疑了片刻,轻蹙眉头开口:“是也不是。原本静姝当初听闻之后有些激动,可家父家兄都说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河西胡家诗书传家数百年,大姑娘是自小当宗妇教养长大,便是慕少艾也知礼节懂分寸,所以这私通信物之事必有蹊跷。”   傅静姝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点明他们已经知道大姑娘另有心上人,但也表明了立场,并没有将所有的罪名硬安在大姑娘头上,反而给胡家人指出这其中的问题。   “老太太这里说话可方便?”   老太太看了傅静姝一眼,又偏头朝两个儿媳妇点点头。二夫人亲自去门口守着,一概人等皆不许靠近。   傅静姝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帕,摊放到桌上。   “这手帕是家兄让人从华阴寻来的。”傅静姝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眼看人,而是伸出手指沿着上面的绣文轻轻划过,“静姝自幼丧母,因此女红绣工都是家父使人来教的,且家父雅兴甚浓时,也会亲自给静姝讲各地的绣工针法的不同。”   大夫人听到她的话,发出低低的一声惊讶低呼,似乎是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刺绣有兴趣。   “家父涉猎甚广,但凡有兴趣的都会去研究一二,加之我生母绣工也不错,所以静姝虽然不精专绣艺技巧,却对针法绣技有点心得。”   她这就是自谦了,受她爹的影响,加之这几年打理自己的嫁妆铺子,她虽然不曾亲自绣过多少物件,一双眼却是极为厉害,有一点不妥不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在初拿到绣帕之时,静姝便好奇的看了,结果却发现,这绣帕不过是个仿制品。”   “傅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儿?”大夫人顿时来了精神,若真是假的,那么,她家大姑娘岂不是……   “是否陷害静姝不敢断定,但是这东西必然不是大姑娘亲手绣的,这点静姝倒是能肯定。”   相比大夫人的惊喜,老太太却沉了脸色。若真是有人故意拿仿品陷害的她大孙女,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内贼无疑了。然而她却一时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宁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去陷害大姑娘。再有,傅静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必然也是有后续的,只希望傅家提出的条件不要太离谱。 第166章 这亲事就这么定了   京城内, 傅立文俯首抄书, 外间的风风雨雨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小厮一手拿着书信,一手拎着小包,脚下生风的跑到书舍外院, 低声对着守在门口的大丫头说了几句,再将书信和小包袱递过去, 转身又朝前门疾跑。   “大少爷,是大小姐送过来的东西。”   “放在案上,出去吧。”   直到将手上的书抄写完毕,他才放下笔,去一旁净手之后, 取出书信来看。   信是妹妹静姝寄过来的, 说已经照着他的吩咐进入胡家,并挑明了是有人在从中作乱。   傅立文表情一点没有变化,似乎静姝说的那些对他全无影响。他放下信纸,又打开了包袱,包袱中密密匝匝的用油纸包了一叠东西。傅立文一一看过之后,让人送来火盆, 将那些绢纸全部烧毁。   “大少爷, 可否要准备入宫?”   他每三日会入宫拜见圣人, 一是将自己的功课交于圣人和太傅审阅,二是需要入宫更换需要抄写的书籍。   原本他该是皇子伴读, 可现在几位大一些的皇子都不在京城,五皇子以下的几位年幼的皇子每日功课也跟他不同进度, 圣人特许他不用去上学,只需在家温习功课,若有不解,可随时请教诸位大人。   他一边温习一边抄书,如今抄了不下三四百册,老宅中的书舍已经装满了两个柜子。   小镇的育幼院中也有几个孩子时常到老宅找他借书看,顺带请教功课,傅立文觉得老爹没实现的想法恐怕得靠他来完成了。   傅立文见到圣人的时候,宫里气氛不太对劲。他对环境的变化很敏锐,刚进屋就发现好几个摆设是更换过的。   圣人一般很克制自己,若是他都开始砸东西了,想来事情已经超过圣人的容忍度。只希望自己这次面见圣人不会踩雷。   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还没理顺,已经来到圣人跟前。   “立文,跟河西胡家的婚事作罢吧,寡人再给你找个好姑娘。”   傅立文稍微松了口气,若圣人只是为这事儿生气那就好说了。他现在安抚长辈可是一套一套的,几乎就没有几个老人不喜欢他。   让人送来上好的泉水跟他爹遣人送来的大红袍茶,立文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炫起了茶艺。   这茶艺还是跟他爹学的,据他爹说,泡茶的过程也是修心的过程,让情绪随着茶香的溢出而慢慢的平静下去,再说话做事,便有了合适的分寸。   圣人也不是第一次品茶了,可宫人沏出来的茶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真让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跟傅立文的动作一对比,高低立显。   一旁伺候的吴典直到傅立文将茶水分好之后才开口,一出口便是奉承立文手艺的好话。   “立文是个好孩子,可恨那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圣人依然心有薄怒,但再生气也不可能将人叫到跟前来斥骂一通。   “圣人何须为了他人的短视而生气。”傅立文不气?那不可能,他又不是真的好脾气,只是懂得将内心情绪隐藏起来而已,“若是父亲知道圣人因立文的亲事而气坏了身体,肯定要罚立文跪祠堂抄书了。圣人就算心疼立文,别生气了好不好?”   知道圣人对父亲的不一般,立文不介意借着父亲的名头撒撒娇什么的,反正晚辈在长辈跟前做什么都有道理。   出宫的时候是吴典亲自送他出去的,路上还遇到渝夫人身边的小宫女,送来夫人亲手给缝制的外衫。   “渝夫人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立文若是得闲,可多去陪夫人说说话。”   傅立文颔首,朝吴典微微躬身,对方侧开半边身体,不肯受他全礼。   等看到立文的车离开了宫门大道之后,吴典才回转去伺候圣人。   “老吴啊,你看这个立文,是真不生气呢,还是另有想法?”宫室内,圣人斜靠在榻上,眉宇间有些疲惫。   “立文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若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藏在心里不肯让长辈心疼着急。婢观立文公子也不是个甘心吃亏的孩子,圣人不免放宽了心,等着看他如何做,横竖他身后有您这尊大佛在,吃不了苦头的。”   “你说话就是好听。”圣人笑笑,转了话题,“前些日子老大送信回来,说是子寒得了一个大宝贝想要悄悄的送给朕做生辰贺礼,东西可送出来了?”   “送出来了,现在该是到了浙江一带。”   “能让子寒看重的宝贝,你多上点心,别让不长眼的人给劫了。”   他虽身为圣人,看遍了奇珍异宝,但是傅子寒这次是从海外带回来的贺礼,跟中原的可不一样,他还期盼着能瞧个新奇呢。   静默了良久之后,圣人还是做出了决断:“河西胡家的赐婚,让他家六姑娘顶上,就说当初拿错了八字,合的是六姑娘的,大姑娘重合之后大凶。”   吴典对河西胡家没任何的好恶,圣人要换那就换好了。但是吴典毕竟是从深宫里厮杀出来的,冷眼瞧过那些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能做到何种地步。   “换人很简单,可是圣人,以属下之见,河西胡家这桩子肮脏事儿,怕是有内幕。若不根除干净,那些贼子再使手段,与立文公子只怕有大碍。”   圣人心中恼怒,挥挥手,让吴典看着去办,务必将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让傅家不至于沦为笑柄。   圣人遣了吴典去主理此事的同时,后宫中,渝夫人也正好做了安排。   “那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你去好好看着,不安分的就让他们以后都不能再闹腾。”   陈渝半躺在床上,眉间轻蹙,眼角略有细纹。   “子寒可回来了?还安好?”   “子寒少爷已经到了漳州,估计再两天就到粤城了。咱们的人回报说少爷身子不错,精神头也好,就是前些日子听闻了胡家的事情有些气恼。”   “哼,那个胡家大姑娘是没办法嫁到傅家了,以我看,圣人必定会让六姑娘顶上,到底六姑娘跟大姑娘都是老太太带着的孩子,比起其他的胡家姑娘要荣宠几分。”陈渝闭了闭眼,隔了一小会儿才继续道,“圣人还是放不下华阴胡家,只可惜华阴胡家就没有一个能顶事的小辈。那个什么胡家的天才也不过是个傻子,被人耍了还自以为是。”   能贴身伺候的都是渝夫人的心腹,听到她如此不屑胡家那个小天才,心里都齐刷刷的给那人盖了个没有前途的标签。   “到底那是圣人的外家……”   “若非如此,早要了那小子的命。敢给子寒难堪,本夫人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渝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明儿去皇后那里求两个嬷嬷送到胡家去。”   “夫人,可胡家那事不是皇后娘家……”   “正是如此,才让娘娘下旨送人过去啊,到时候再出事,不是还有娘娘做主嘛。”陈渝嘴角勾了勾,闪过一抹讥谑,“她娘家人想要作怪,那就让她自己去收拾善后,本夫人只管结果。再不济,咱们也能让胡家姑娘来个病逝。”   站在前面听从吩咐的大宫女心里一凛,连忙低头应下。   “听说静姝大小姐已经过去胡家了,她这是卖的什么药?”   陈渝好一会儿都没开口,隔了良久,才听到渝夫人那幽幽的声音传来:“静姝到底是嫁了人的,一颗心也不能全在娘家兄弟身上。怕是柳家老祖宗让她走的这一遭。”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声线更加细不可闻:“柳家那位老祖宗跟胡家老太太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国丈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静姝在胡家住了七天,没见外人,每日都跟着胡家老太太说笑逗趣,等过了第七日的佛诞日,她去求了一张平安符之后,就提出告辞。   胡家没留她,安排了好几辆大车给她装东西,有她在河西买的特产伴手礼,也有胡家借她手送去柳家的礼物。   在静姝行至路上的第三日,消息传来,说是国师亲自批的命理,大姑娘跟立文八字不合,赐婚的对象改为胡家六小姐。   静姝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脑中回想这几日见过的那几位胡家的姑娘,将其中那个略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子拎了出来。   若说这六姑娘单看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比起大姑娘还是欠缺了那么几分气度,到底是娇养起来的,又没有来自父母长辈的压力,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样的女孩子做妻子自然是好,可却不怎么适合立文。但是胡家大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使是有人在背后作祟,但总归不名誉。   “可惜了大姑娘。所以啊,人这一辈子真的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河西胡家是世家大族又如何,他家的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然捋清了是有小人作祟,但无风不起浪,若非大姑娘当年不谨慎的跟人透了心思,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一出戏。   很难说背后那人是针对谁。国丈家插了手,自然是不想让傅立文好过。可这里面也不仅仅是国丈家的手段,那些觊觎立文的女子也难保没有迁怒胡家大姑娘,逮着机会了可不得狠狠踩上两脚?   这桩婚事从根子上就牵扯了太多利益,幸好圣人的心还在他们家,否则今日被牺牲的,恐怕就是她哥立文了。   静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想着,她哥那么丰神俊秀的人,若是娶了个六姑娘那样单纯的女子,这日子怕是没什么盼头。不是说两个人不好,而是他们实在太没有共同语言了。她哥就不是那种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而六姑娘的性子也立不起来。   “你说,我爹跟我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怎么在这婚事上头就没有那么如意呢?”   傅静姝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身边的大丫头勉强能听得到。这个大丫头是她去了柳家之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只忠心于她一人。   “老爷跟大少爷是神仙般的人物,这世上能配他们的本就不多。再有,婢家乡有句俗语,说的是人这一辈子若是十全十美了反倒不长。老爷跟大少爷婚事上的不遂,或许就是老天爷故意给的磨难。”   傅静姝细想了想,也点头:“这倒也是。我爹跟哥哥做其他的事情无不顺遂,就这亲事上虽有瑕疵却也不是不能忍耐的。怕也真是老天爷爷心疼我爹跟我哥,才挑了这样两个女子给他们。虽不完美,却也不会作妖。”   六姑娘如何她现在还不知道,可尹珂却是个难得的实心人。反应虽然不如其他家的夫人来得八面玲珑,但将父亲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还给爹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身为续弦夫人,她没有欺压原配的子女,也会教导三个弟妹尊敬兄姐,这一点就很让人满意了。   事情过了两日,风波再起。   “大姑娘要寻死?”静姝闻言一扭头,差点把自己头发拽一络下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人呢,现在有事儿没?”   她是不信对方会真的去死,只怕这又是一出大戏要开场了。   “听说大姑娘投河的时候,六姑娘正好路过,赶紧将人救了上来,现在估摸着人没事儿了。但是胡家老太太震怒,说要找那些挤兑大姑娘的人说说道理。”   “呵,有什么道理好说的。”静姝撇了撇嘴,“那六姑娘可有事?你们让人去仔细打听,可千万别让六姑娘出问题。圣人这是还念着胡家的好,才找了借口啊换了个人,依旧是不想让两家因亲事结怨。但若是继续闹腾,胡家有没有事我管不了,只怕我哥哥的亲事会有大麻烦。”   静姝也只能旁观这事儿的发展,但是刚踏上陆地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傅子寒就不能忍了。   他直接让人带了聘礼上河西,说要赶在年前将问名纳吉之事定下。这只要问了名,送了聘礼,亲事就是铁板钉钉,哪怕中间再出波折,六姑娘就算不幸夭折了,也是他傅家的媳妇。   傅子寒这是摆出自己的态度,给那些还想作妖的人看,也是熄了其他打算搅和婚事让自家姑娘顶上的人的心思。   傅子寒这一举动,在世家大族的人眼里看来是极为不妥的,甚至连文老先生都让人送了书信过来,指责傅子寒这样子有失.身份颜面。可傅子寒才不管那么多,他只想要自家儿子不受委屈。   这不,他觉得自己信中说不清楚,直接带着老婆女儿轻车简行的跑到文老先生处来个当面抗诉。   “老师,师娘,横竖学生我已经决定了,既然圣人的旨意不可违抗,那么六姑娘就是我傅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两个小孩子没办法跟那些牛鬼蛇神斗,可不还有我这个当爹的么?我又不怕人家说打了小的来老的。他们不要脸的欺负小女孩子,还不兴我给自家孩子撑腰?”   傅子寒一脸无赖的模样,就差没在文老先生跟孔师娘跟前撒泼打滚要他们也跟着撑腰站台了。   孔师娘原本还心伤自己看走了眼,以为那大姑娘是个良配,哪里知道竟然年纪小小就私相授受,这不仅是给了立文难看,也是打了自己的老脸。   但傅子寒一来不但没有责怪她识人不清,反而劝解师娘别气坏了身体,还说什么小姑娘心有慕艾那是人之常情,只是运气不好被人钻了空子使了坏,这跟师娘是否识人不清没有一点关系。   得到傅子寒的宽慰,孔师娘原本气得差点缠.绵病榻的身体也稍微好了些,可也不能再多费心神了。   胡家大姑娘慕艾的小心思在傅子寒看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算起来就是个初中女生的年纪,正好是对异性好奇十分容易慕恋异性的年龄段。加之华阴胡家的那位小公子真的是个小学霸,别人家的孩子的类型。在他们华阴本地也是颇多少女爱慕的对象。   准确来说,如果胡家大姑娘不是胡家嫡长女,没有圣人的赐婚,她喜欢个男孩子想嫁给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被傅子寒这么一闹,文老先生也只能叹气。他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学生,还不是得继续宠着。   傅子寒这次从海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该进贡的,他早让人严密护送着沿运河日夜不停的往京城去了。剩下的那些好东西,他大概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日常用品和海外的珍稀药材,这些是给文老先生的,包括文师兄的份也在里面。另一份则是些精致华美的器物,拿来做聘礼做嫁妆再好不过。   这次送去京城给立文当聘礼的物件就有一半是海外的珍奇之物。剩下的他又分了两份,一份给嫁到柳家的大女儿玩,另一份存下来给小女儿当嫁妆。   “这盒粉珍珠是我专程给师娘淘弄的,以后等文昀那小子娶亲了,师娘打赏新媳妇这么一套粉珍珠的头面,倍儿有面子。”   沉香木的盒子里,粉色的珍珠颗颗珠圆玉润,一看就是极品。   “还有这套蓝宝的首饰头面,最适合师娘这样雍容的老太太佩戴了,只有您才压得住这首饰的气场。”   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送上去,横竖师娘待他如亲子,就当是给自家老娘的孝敬。   一旁的文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瞅了半天,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跟他无关。好气哦,不想要这个孽徒了怎么办?   傅子寒恶趣味的看到老师拉下了脸,跟师娘对视一笑,又转到文老先生这边卖乖。   “老师是大儒,是文人,这些首饰器物老师也不喜欢。所以学生让人搜集了海外的书本画册,现在都送到老师的书舍去了。还有这东西,老师若是喜欢,就让人雕了出来用,若是不喜欢,随便您赏给谁都不跌面儿。”   招招手,一旁的常随从门口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打开来,是一整套玉石和翡翠,还有各种精致奇石制成的山子纸镇之类的物件。另外傅子寒又从箱子里寻摸出一只两个巴掌大,一拳厚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是切割齐整的印章原石。几乎文人墨客喜欢的材质,这里面都有,还个个价值不菲。   文老先生一看,胆儿都颤了。   “你,你这不是打劫了谁家的宝库?”   “还真是。不过不是谁家的宝库,是海盗的宝藏。”   傅子寒让人抬了条案过来,亲手将那些文玩玉石摆放了上去。   “这些东西有些是古董,有些是学生寻摸来的原石,请当地的大师加工的。海外也有能工巧匠,各处的风情不一,制作出来的东西也都带着几分异趣。这几样是那些海盗打劫了过往的商船抢去的宝贝,被学生抄了老窝之后,从宝库中挑选出来的。老师放心,这些都造了册子给圣人那儿送了过去。”   文老先生知道了来处这才放了心。自古就有规矩,外出的将领大臣,若是有额外的收入,只需要给国库上缴一定数量比例的钱财,剩下的皆可由动手的人分配。子寒是从圣人跟前出来的,断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说上禀了那就一定是上禀过了。   没了后顾之忧,文老先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些宝贝上,他喜不自禁的让人将这些搬去了自家的书舍,打算好好的品鉴一番后,再弄个茶会清谈会什么的,显摆显摆!   “老师的书舍大小怕是不够。来之前学生已经跟师兄商量过了,在旁边的无名巷买了一栋小宅子,专门给老师打造一座藏书楼。以后学生还会出海,若是寻得好东西,还有那些海外的书册,会陆续都送过来供老师收藏。”   文老先生捋着长须的手一顿,老眼顿时有些迷蒙。他作为一个文人大儒,最喜欢的便是书册,最爱的也是书册。然而所有的大儒都有一个心愿,便是建一所让天下读书人向往的藏书楼。他原本以为这个愿望他有生之年是无法实现了,可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和儿子居然为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孔师娘坐在那儿,看着老伴儿微微颤抖的手,心里满足得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就说自己没疼错人,那些目光短浅的愚妇还在背后说她疼外人比疼自己儿子还厉害是没长脑子。这下子可让她逮着机会狠狠打脸她们了。谁家的学生能跟子寒一样,将他们当做亲爹亲娘般孝顺?谁家学生能因为老师的一个愿望就不辞辛劳的为此而奔波?   说真的,她儿子也不是不孝顺,可跟子寒一比,还真的不像个亲儿子! 第167章 破局   傅子寒带着老婆女儿在文老家里待了有十来天, 之后是被文老先生给赶出门的。   “老师也是,我不就跟师兄出去参加了几场文会,喝了几场酒罢了,他老人家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   摸了摸手臂上被老师的戒尺打出的扑棱印子,傅子寒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尹珂心疼的给他上药,却不敢顺着他的话迎合,到底她丈夫的心是偏着老师的,口中的抱怨也就说说罢了, 她真要敢应一声, 接下来受冷眼的绝对是她。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嬷嬷三声五令让她一定记在心头的。她虽不机灵,可谁对她好她不可能不知道。嬷嬷和医女们都在私下提点她, 就是个木头也知道拐弯儿长了。   “爹爹好不羞,师公不过是气爹爹将心思放到应酬上,不肯好好抄书才生气的。”   傅子寒笑了, 伸手拧了拧小女儿的鼻头:“你这个小人精倒是眼亮,不如你帮爹爹抄书可好?”   糯糯嘟嘴,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头,胖乎乎的像才剥出来的白萝卜。   “糯糯现在写字不好看,等糯糯再大点就帮爹爹抄书。”   讲真, 糯糯这小丫头跟她哥哥姐姐的性子都不同,太外向了, 跟小猴儿似的,没一天能坐住了。她的大哥立文不必说, 那时候家境不算好,但是他五岁就主动开始执笔写字,两个小哥哥也是满三岁就学拿笔,写的字现在虽然还是没眼看,但比起小女儿来无异于天地之别。   糯糯啥都好,甚至比两个哥哥和大姐静姝都聪明,可就是性子太跳脱。以前有大哥立文压着还看不出来,这一年傅子寒出海,家里就剩尹珂带着她,傅崎也是把她宠上了天,恨不能给她摘星星摘月亮的。这次一回来,傅子寒就发现女儿再这样下去铁定得给养废了,所以原本是想着将糯糯交给师娘帮忙教养。但到了老师家一看师娘的样子,他一个字都没说。   师娘到底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身体也衰败得厉害,糯糯若是再大点倒是能替他陪陪师娘,可现在糯糯还太小,没有多少分寸,反倒闹腾得师娘休息不好。   傅子寒一家坐着马车往粤城方向一边游玩一边赶路,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商旅带来了河西府的消息。胡家大姑娘到底不是个面团子,她之前不知道是有人在陷害自己的时候,只能咬着牙承担起罪名,但是傅静姝给点出有人在作怪,还是她们家的内贼之后,大姑娘雷厉风行的出了手。   半个月的时间,胡家老宅所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和嬷嬷都换了人,这其中有年纪大了嫁出去的,也有送到庄子上荣养的,更有不知道去向的。总之,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大姑娘已经拎了内贼见了族老。   外人只知道胡家这次闹得很凶,但是具体的情况他们肯定不清楚。胡家毕竟是世家大族,惹出这么一场笑话已经丢尽脸面了,不可能巨细无遗的让外人知道所有的情况。更别说这里面还涉及到姑娘家的闺誉,他们掩盖都还来不及呢。   傅子寒听了一下午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胡家六姑娘想要抗旨,结果被胡家的族老们关了起来。   他听到这里就气笑了,这胡家难不成还以为他家立文是娶不到老婆了?一个两个的如此作践人?   正待起身走人,回家写信抗旨拒婚的时候,就听到旁边那桌书生中有人拍案而起。   “你们这些商人嘴上无德,平白坏人家姑娘的闺誉。胡家六小姐哪里是拒婚,明明是大夫人不肯让六小姐捡了这个便宜,说大姑娘既然是被人陷害的,那就该依旧是大姑娘出嫁。六姑娘尊敬姐姐才点了头,被你们这么一传,完全的颠倒黑白。你们这话若是传到京城,当心贵人拿你们是问。”   书生旁边的年轻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按坐下来,让他别与这些商贩一般见识。   “宋兄莫气,胡家这事儿自然有该插手的人去插手,你我都是外人,牵扯进去到底不好。再说那位傅公子也非常人,事关圣人赐婚,哪里是想嫁谁就嫁谁的。”   “哼,你们是不知道,那位大夫人现在可气六姑娘了,若是以我看,说不定她还真能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反正等生米煮成熟饭,便是圣人也不可能让胡家将姑娘接回去是吧。”   傅子寒听了这么一耳朵之后,眼睛微眯,也不急着走了,坐在屏风隔成的雅间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招来随行伺候的小厮吩咐了下去。   这些日子他对河西胡家也多打听了些,尹珂也日日外出跟交好的夫人们吃酒喝茶,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这其中所有人对大姑娘的印象都还好,但是对大姑娘的母亲就不怎么认同了。更有两位河西府出身的夫人私下里告知尹珂,大姑娘对华阴胡家那位有好感,起因就在大姑娘她亲娘身上。   “这些世家戏真多。”傅子寒砸吧砸吧,摇头哼了一声,“要我说,立文还不如娶个平民女子。世家的姑娘看着光鲜,内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个黑法。”   “这事儿哪里能跟老爷想的那样简单。”尹珂喂了女儿吃了点心,难得发表意见,“立文能文能武,才思敏捷,长得又俊俏,若是真要娶个平民女子,以后有得他烦的。那些个夫人太太只怕会想尽了办法给立文送侍妾。”   傅子寒瘪嘴,他也就说说而已。立文到底是傅家的嫡孙,关系到傅家血脉的延续。他都不能算完全的傅家人,而立文却是不折不扣的继承人,所以在立文的婚事上,他能做的也只有让立文不受委屈。   “对了老爷,您之前不是说要给六姑娘撑腰,这要是真如那些人说的,六姑娘主动退让的话,婚事要如何处理?”   “这岂是他们胡家想怎么就能怎么的?之前闹出的那事儿已经让圣人丢了面子,若是再闹出点东西来,你信不信圣人直接拿了胡家问罪。”傅子寒从不担心圣人会压着立文而保胡家,就算真要保,圣人也是保华阴胡家那一支。   尹珂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再度放低了声音:“老爷,我听通判家的夫人说,胡家三夫人跟京城有点关系,您说会不会这事儿是京城里的人搞的鬼?”   傅子寒笑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了句这里人多口杂,让她回去再说便转了话题。   等到他拎着新买的糕点带着妻儿回到了客栈之后,老蒋的徒弟小蒋就捏着信筒进来了。   这信筒是信鸽从河西府那边送过来的,展开来,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一整张纸。   傅子寒认真的看完,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   “这事儿圣人可知道?”   “若是不出意外,圣人应该比先生先收到传信。但是……”小蒋犹豫了一下下,还是照实说了,“但是这信筒里的信是否跟这只内容一样,属下就不敢肯定了。”   小蒋说得委婉,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说使手段那人只怕会先截了信,圣人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   傅子寒点点桌面,一时也无计可施。他盯着桌上摊开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到心里,只觉得血气上涌,有种想要不顾一切跑回京城大闹一场的冲动。然而到底他也是成年人了,深呼吸几口,压下心里的愤怒,挥手让小蒋先回去,他这边想想再说。   认真说起来,他也有好几种手段可以将信安全的送到京城去。但是他相信,背后那人肯定在他身边也安放了探子的,只要他这边有动静,京城里立文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他之所以找借口避出来,也就是不想成天介的刺激那些人。只是他这一步一步的退让,倒让那些人觉得他好欺负,这会儿连面子里子都不顾了,想要重现当年傅家的惨案。   若他还是原主的话,现在估计是陷入网中的蝶,只能任人摆布。可惜他不是,从参与西域丝绸之路的启动,到海上商路的重建,他所展露的手段和想法,给傅家添上了最重的一块砝码,只要圣人不昏庸,就不可能压下他傅家保住那人。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已经将那条海路交给大皇子跟三皇子了,傅家也没了可以利用的价值。但是真正去了海上的人才知道,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船上的重要性。更何况,傅子寒跟其他国家的执政官交涉凭借的是他的胆识和过人的见解,这些东西是基于后世资讯爆炸的洗礼所积累下来的经验,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傅子寒早就给自己家留了一条退路。真到了卸磨杀驴的那一天,他完全可以带着家人抛掉一切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傅子寒想了这么多,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让人送去京城的给立文准备的聘礼礼单,直接闪瞎了一众重臣的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那些重臣又不是傻的,一个虚假的大饼如何比得上真金白银实在?所有的利益都有度量,天平终究是朝着砝码重的那一端倾斜。于是在傅子寒还在绞尽脑汁想破局之策时,就有人主动出手为他砸掉了拦路的巨石。 第168章 还要赐妻   户部尚书是一众大臣里面对傅子寒此次海外之行了解得比较深的人之一。   加上他, 能知道有金矿存在的,也不过五指之数。   若是在这之前有人想要对付傅家,尚书大人可能还要犹豫片刻,但现在,居然有人敢对金娃娃财神爷出手,他能忍?肯定不能啊!   于是让所有人掉了眼珠子的事情就当众发生了。   “你说什么?户部尚书想要把他族中侄女嫁给立文公子做妾?”   传话的人点头,仍然是一脸梦幻之色:“错不了,这事儿是官媒婆家的丫头亲口说出来的。”   虽然户部尚书大人的那个族侄女是个孤女, 但也是族里使人好生养大的, 便是嫁给普通人做正室娘子也够格,巴巴的送给傅立文当侧室,这分明是尚书大人在表达自己的立场啊。   这消息一传出来, 京城里的风向又变了,傅立文接连收到好几封请柬,都是请他赏花喝酒谈诗论文, 但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宴会。   除了几家推不开的,其他无关紧要的宴会傅子寒一律推掉,找了个空闲时间,邀了要好的同伴同窗到老宅这边聚会。   老宅那里封了陆路,只留下水道, 没有请帖根本进不去,也是断了那些想要扑上来攀扯关系的小人的念头。   “立文兄, 令尊这真是大手笔,看你那张礼单, 数年之内怕是没有人能超得过你了。”   不眼红,但依旧有些酸酸的。   傅立文笑道:“这还不是为了给圣人捧场,一般人家哪里需要这么奢华的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爹让人准备的那些聘礼,虽然贵重可不能有实用,就只能是摆着看而已。还不如给我俩弟弟准备的那一箱子文房用具。”   有人直接丢了个果子过去砸他,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那些聘礼,只需给旁人一两件,便是顶顶好装门面的了,你还不知足,竟然眼馋着俩弟弟的东西!”   俩弟弟也在场,他们捧着果汁看着哥哥们喝酒,听到有人笑骂大哥,老二还狂点头:“就是就是,大哥还顺了我一个山石子过去,明明他自己的都摆满一架子了。”   傅立文伸手拍了老二一记,笑骂:“你个不知羞的,我顺你一个山石子,你转头就搬走我两台砚台,还有我从西域带回来的狼毫笔你还得得少了?”   老三摇头晃脑:“还是我最没用,就得了大哥一盒子洒金笺,还乖乖的贡献了一座黑檀木的笔挂,亏大了啊。”   两小家伙圆嘟嘟胖乎乎,说话偏老成得很,让一众青少年哄然大笑,尽皆帮他俩“讨伐”傅立文,知道立文答应送他们在座的一人一匣子特制的花笺才算罢休。   傅立文擅长做花笺是出了名的,他也很少亲自动手,一般做出来的都先要送给几位长辈,之后有余下的才会分送给同窗好友。这一次大家没事儿干,干脆齐刷刷的帮着傅立文做笺纸,还很异想天开的做了些只能看不能用的出来装点门面。   他们一群年轻人在傅家老宅自娱自乐,而京城却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圣人靠着椅背沉着脸,眼睛微闭,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好半天才开口问一旁候着的吴典:“渝夫人那里怎么说?”   “夫人现在在拷问那个婢女。”吴典额头隐隐有着汗珠,还不敢去擦。   “哼,朕早就知道她必然是不同意立文跟胡家大姑娘的婚事,倒是没想过她居然让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阻止这桩婚事。”   “到底华阴那个孩子是渝夫人的亲侄子,她会顾着也是应当。”   “应当什么?吴典啊,你还是小看了妇人心。她这二十年来不闻不问,你怎么就敢说她会顾着那孩子?再说要是真顾着,她也不会让人顺了皇后娘家人的手段,将胡家大姑娘的名声给毁掉。”   “圣人,属下曾耳闻,胡家大姑娘的母亲当年曾给了陈家那对母女方便,所以……”   “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圣人拍了拍扶手,气笑了,“她要报复陈家那对母女,朕也没拦着,甚至还给了她方便。可明明知道朕要借助河西胡家拉华阴胡家一把,她倒好,为了一己之私让朕颜面扫地。便是立文也是名誉受损。她素来思虑周详,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一步,朕看她是这些年越发的偏执了。”   嘴里虽然说着气话,但圣人还是忍不下心去责骂甚至惩处渝夫人,而是顺着她将一切罪状都推到了她身边宫婢的头上。反正那宫婢也的确是皇后娘娘收买了的,这事儿也真插手送了信,处罚起来也不算无辜受罪。   “吴典,去告知渝夫人,六姑娘是无论如何都要嫁给立文的,若是她不乐意,让她亲自去给立文选个妾室,等三月之后,以贵妾之礼送到立文那里就好。”   “这……”吴典有些犹豫,三思之后还是帮着傅家说了句话,“圣人可记得傅家有条家规,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属下怕贵妾送过去,傅家父子也会梗着脖子退回来。”到时候被打脸的还不是皇家!   圣人一噎,半响之后才黑着脸道:“那便是平妻!朕赐下的,他父子也没胆子拒婚!”   吴典可没有圣人这么自信,别看傅子寒软绵绵的,犟起来怕有得圣人头痛的,还有那个傅立文,典型的切开黑!总觉得这赐婚一事还得有波折的吴典心里唉声叹气的往后宫传话去了。   吴典到了陈渝那里,正好看到那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宫婢被人驾着拖出来,往专处理犯事的宫奴那里送去。   “吴大伴,圣人可生气了?”   “圣人的确是有些生气,不过也不是气得太厉害,此番让属下过来,也是需告知夫人一声,这下聘一事,恐得夫人亲自出面料理。”   圣人这是故意的,他想着陈渝不是不乐意立文娶胡家姑娘嘛,那偏就让她亲自操持这事儿,也是间接的给她个警告。   果然陈渝在听到圣人的口谕之后,脸色不太好看,但仍旧恭谨了领了旨,还让大宫女立刻去礼部报备,争取早一点开始流程。   “夫人,有句话属下觉得还是该给夫人说一说。”   “吴大伴请讲。”吴典的面子还是得给的,陈渝从不在这方面犯错。   “夫人不喜胡家归不喜,但对立文公子来说,胡家却是个极好的合作伙伴,夫人就是看在这一点上,也该容忍一二。再说了,现在换成了六姑娘,夫人心里的那口气也该松一松才是。”   陈渝就没想过圣人会不知道,听了吴典的话之后,她爽快的点头:“这事儿会成这样子也并非我本意,原只是打算让人磨一磨那小姑娘,却不想让人趁机钻了空子,落了圣人和傅家的脸。这事儿就到此为止,至于中间插手的那几人,想必圣人心里也有数,如何处理就请吴大伴劳累一下了。”   这事儿牵扯到的可不只是皇后娘家,那家子根本就是被人架到台前当靶子的,实际上插手的另有一批势力。那伙势力瞄准的也是傅子寒所带来的惊人财富,想趁机搅黄了跟胡家的婚事,然后他们家姑娘替而代之。谁知道圣人也是死性子,大姑娘不成就六姑娘,横竖跟胡家的亲事不能变。这要是再来趟麻烦,估计圣人要克制不住滔天的怒气了。   在得知圣人同意给傅立文赐平妻之后,陈渝都愣了。   “这怕是不妥。子寒那里原本就觉得赐婚之事委屈了立文,这要是还强迫立文娶平妻,恐怕那对父子都得暴躁。”陈渝想了片刻,让人去通知立文,让他两日后进宫请安。   “这事儿先问问立文再说,若是他不愿意那就不要再提了。”陈渝也知道圣人说这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机会,但是凭什么她家子寒费心尽力找到的宝贝要分给其他人?想用姻亲关系傍上傅家,那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傅立文在接到来自宫中的消息之后,抱着这几日做出的花笺进了宫。先去给圣人请安问好,之后才去了后宫拜见渝夫人。   一见面,傅立文就用难得的小儿姿态朝陈渝撒娇:“姑母您可要替立文做主,家里有祖训,年三十无子才能纳妾,立文不敢违背祖训,不然我爹能揍死我。” 第169章 狂浪生   “就是该揍了。”陈渝伸出手指戳了戳傅立文的脸蛋, “尚书家的事情你要如何解决?”   “姑母您该去问袁大人,他这一招可要害死我了。”傅立文夸张的叹了口气,“其实袁大人说的那事儿根本就不是传言那样的,那个女孩子也不是袁大人的族侄女,世人以讹传讹,现在弄得满大街的流言,倒像是侄儿是个好.色之人一般。”   说亲的事情是真的,不过袁大人也只是说说。他口中的那个侄女是袁大人同窗的女儿, 那位同窗早逝, 留下妻子带着俩孩子,一儿一女。儿子还小,女儿跟静姝差不多年纪。袁大人跟那位同窗感情深厚, 得知对方病逝且家中无人看护之后,便使人将那母子三人接到老家居住,又请了族老平日里给予照顾。   然而女孩子大了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就容易招来登徒子, 那小姑娘就不幸中招了,虽然没有被对方得逞,可终究于名声有碍。几次三番寻死没成功,袁大人便想了个招,让傅立文将那女子娶进门, 然后送去庄子上养着。这事儿传来传去便成了他想将族侄女许给傅立文以期联姻。   “怎么这么糊涂,袁大人便是寻个普通人家将他那世侄女嫁过去也成, 怎么就打上你的主意了?”陈渝想得更多,还专往阴私的地方想, “他莫不是找的借口骗你的?你也是单纯,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娶亲那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将她接进门那就是傅家的人了,以后别人要攻讦你岂不是又多了个把柄?”   “所以侄儿并没有同意啊,只将祖训给袁大人说了,大人便没有再提过。市井里的人如此疯传,倒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似的,袁大人这几日气得狠了,侄儿怕他迁怒于我,才约了好友同窗去老宅那边龟缩几日。”   “可不是有人引导么。”陈渝低垂了下眉眼,转而又笑起来,“前两日圣人口谕,让姑母替你爹娘给你操持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啊。”傅立文难得没有规矩正坐,松活的伸直了腿脚,斜躺下去,“胡家这事儿也算是替我家挡了灾,我爹说了,让我保护好六姑娘,万不可再让人伤到她,否则给我好看。”   “你爹对胡家感觉挺好?”   “也不是啦。”傅立文忧伤望天,“我爹的意思是,有任何事情都该男人出面解决,一旦将女人扯进来,整件事就变了味道,也下作了些。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就是个怂蛋!”   傅立文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他爹口中的怂蛋,他不过是冷眼旁观而已,胡家闹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胡家和大姑娘自己的责任吗?然而他爹就是那么不讲理,说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虽然没有动手,然而他的态度和作为就让人明白了他的想法跟立场。   以他说,他爹就是太心软,也太爱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胡家无辜吗?一点都不!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让人找到下手的弱点,那不是她自己作出来的?说深一点,他才是真正的无辜受害人!未婚妻跟人闹出私通的丑闻,他的脸都被踩到地上了。   “你爹有时候就是很天真很单纯,可也正是他如此的脾性,才让那么多人喜欢他,愿意保护他,连圣人都对他比对自己的孩子好。”   陈渝也讨厌胡家讨厌到看一眼都嫌烦,但是她还是得为傅子寒说话。   “你爹打小就是这样,总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该跟女人扯上关系,女孩子就负责开心的生活就好。但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如意的?便是静姝,也不得不嫁给柳博立。幸好博立是个好孩子,对静姝呵护周到,若是换成其他人,静姝的日子怕也是难过得很。”   “可要不是博立的话,爹恐怕是宁愿带着静姝一起跑掉,也不肯让她嫁过去的。”   傅立文说完,跟陈渝对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圣人赐你平妻的事情,姑母会想办法为你推拒掉,但是这段时间你最好少露面,就说要参加明年的会考,需闭门读书,少跟那些浪荡子往来,别给人找了机会对你身边的人下手。”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傅立文现在就是一个香饽饽,谁都想要啃一口,他没办法打消别人的想法,就只能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陈渝提点他注意身边人,他自己也有这方面的防范。住到老宅去也是因为如此。但同样的,老宅那边太过偏僻,若是真有人想要做点什么,他连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圣人在吴典的提醒下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傅立文离开皇宫的时候,带走了七八个侍卫。其中两人是专门配给老二老三当武夫子的,剩下几人负责老宅那边的安全防范。再加上傅子寒留给儿子的侍卫人手,还有柳家派来的退伍的老兵,一群人将老宅打造得跟铁桶似的。   “你们可听说昨天御史台章大人差点怒而休妻的事?”   “怎么没听说,闹成那样子,他家那个蠢妇也真够够的。”   大早上,茶楼就有人在八卦昨日下午发生在城外傅宅的闹剧。   “章夫人也不想想,傅家老宅是领了皇命修建的,连把守陆路水道的人都是皇家派来的老兵丁,她居然就那么领着她娘家侄女想要闯进去,这脑子怕是连门都不屑得去夹。”   “身为御史夫人,居然敢恶意栽赃傅家公子,还那么低劣的手段,这是在挑战世家的脸面吧?反正我是听说了,胡家那位位居三品的大佬可是放话出去要章大人给个说法。还有,虽然傅先生跟他夫人不在京城,但是文大人在啊,文大人是傅先生的师兄,两家的关系比亲兄弟也不逞多让,这章御史要是不给个说法出来,你们等着瞧文大人发飙吧。”   说这话的,明显是对京里大员之间的关系很了解的人,而且站傅家那边,等着看章御史的笑话呢。   “你们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那个傅立文本就是个招蜂惹蝶的,否则也不会传出那么多艳闻吧。”   有旁边人插话,原本聊着天的一桌子人冷眼看过去,一眼就瞧出是外地来的,穿着学子服,却里外不搭,看上去就像是披了锦袍的土包子,想装世家公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风骨气韵。   “你这学子知道些什么就胡乱喷人?傅公子风神朗俊,为人做事没一个说他不妥的,从不踩低捧高,也不趋炎附势,这样的人原本就是各家姑娘心目中的良人,偏人傅公子洁身自好,连花酒都极少参与,最多也就是自己办个宴会,邀请的还全是知名的文人学子,也从不肯请歌姬舞姬助兴,这样的人你都能栽个招蜂引蝶,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这一连串的吹捧居然还惹得周围的人个个点头称是,让那个想要带节奏黑傅立文的家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市井的人在谈章夫人的愚笨之举,连内阁的重臣也不能免俗的八卦了一番。   “以老夫说,这立文就是太好了,才惹得众家垂涎。他们傅家本就子嗣单薄,为何不让世侄多娶几个,也好开枝散叶。”   “你这老不修!”太傅年纪大但说话还挺直率的,“子寒那小子就是个倔驴的性子,看他续弦就能知道,他最重内宅和睦子嗣平安,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不管不顾的娶了进门,这子嗣倒是丰了,可家里的闹腾怕是能让人悔不当初。”   在座的家里就没几个没有娇.妻美妾的,夫人手段厉害的,后宅还平和一点,但是阴私之事也不能断绝。若夫人立不住,那就热闹了,今天你要上吊明天她要出家,儿子哭女儿嚎,家里跟龙潭虎穴似的,让人连脚都不想往里踏。   “若是之前那位胡家大姑娘还好,到底是从小严格教养起来的,治理内宅的手段必然不少,但这位六姑娘嘛……”有熟悉胡家的人直摇头,盯着坐得不太远的胡家那位大人,放低了声音,“那六姑娘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性子单纯到有些天真。原本她家人就不想让她嫁给嫡长,怕她受磋磨,哪里知道会闹出胡大姑娘这事儿,只能让她顶上。”   “她家就没其他的女孩子了?”   “有倒是有,可惜非嫡出之女,性子也不如六姑娘好。圣人怕是再来一出大姑娘的闹剧,这才钦点了六姑娘替上。”   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恐怖,特别是这几位老臣重臣,对于各家各事了如指掌,一点小事都能引申出若干涵义来。胡家大姑娘这事儿他们就脑补了一整出豪门争宠的大戏。   议事房的角落,胡大人坐在那里跟如坐针毡似的,旁边不时投过来的视线让他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立马躲开。   他虽然出身胡家主家,但不是嫡出那支。因为轮不到他继承家业,这才投身科举出仕,以求谋个前程。家族对他也投入很多,嫡支的态度也十分热络,是以他当初在圣人询问之时,才会说了不少的好话。然而转头胡大姑娘就给了他一巴掌,到现在脸都还在疼呢。   这次圣人没有怪罪他,毕竟他一外男也不可能知道小女孩子的心思,但他自己不得劲儿啊,总觉得傅家怕是记恨上了自己,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自己把自己折腾得都要病倒了。   章大人家的事情一出来,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至少看他好戏的眼光少了很多。   正觉得要不要干脆请个病假回去躲躲风头的时候,宫里小内侍跑来有请他去偏殿说话。这下子,议事房里外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第170章 海外友人的到来   圣人召见胡大人是让他通知胡家家主, 关于立文和六姑娘的婚事将由礼部全权负责。而且傅子寒因为要解决海路的后续事宜,短时间之内不能回京,问名纳吉的事情将会由不日赶回京的傅夫人跟渝夫人出面主持。   自西域丝绸之路走上正轨之后,皇家内库逐日丰盈,连国库也填满了大半,朝中内外对于圣人的尊崇也几乎到了顶点。这个时候公开出陈渝的存在,大家一声未吭就这么认下了,也算知道为何傅子寒会如此受宠, 说到底人也算是圣人的小舅子。   还特么特别会挣钱!这样的小舅子别说圣人喜欢, 他们也愿意来一打!   傅子寒也会做人,此次进京给圣人送礼的时候,还专门给诸位大人也备了一份薄礼送去。   那些薄礼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 都是价值不高但中原没有的精巧之物。还有些是当地烂大街的小玩意,但是搁大宴朝却十分贵重。   更重要的是从这些小玩意儿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触觉敏锐的已经让心腹去联系傅子寒了, 想要分一杯羹。   傅子寒摆出的态度是来者不拒,但是设置了个最低搭伙的标准,低于这个标准的,那不好意思,只能自己想办法跟人凑份子了。   一艘船的成本不低, 没有个最低标准,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上船, 他怕是挣的没有亏的多。   那些想要占便宜的都是低阶官员,傅子寒就算婉拒了他们也不怕被报复, 因为还轮不到他出手,其他的世家贵人就直接拍死对方了。蛋糕就那么大,这些小蚂蚁多咬几口,他们可不就少了一分,跟谁都可以过不去,但一定不能跟钱过不去。   最后还是傅子寒出面,跟那几位大佬协商,留下了一艘船的份额给低阶的官员们挣点小钱钱。   傅子寒写了一份名单和几封密信,让回京的夫人带上。   “回去之后你不喜交际应酬就不用强迫自己出去,横竖咱家现在也没有适龄待嫁的女孩子,用不着跟人虚与委蛇。倒是渝夫人那里你没事儿就多去几次,不拘跟她说什么,哪怕带点手工去陪着她坐一会儿也好。每次去带上糯糯,这孩子机灵着呢。”   留下丈夫一个人在粤城,尹珂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是必须要回去给立文主持婚事的。本就是继母了,若是连面都不露一下,人家会说闲话。但是管太多又会给有心人机会挑拨,所以圣人让渝夫人做主是最好的选择。她只需将渝夫人恭维好就行,陪坐任务交给她绝对没有问题。   糯糯很不高兴,她不是生气哥哥要给自己娶嫂子,而是生气爹爹不许傅崎陪她一起回京。   “崎哥哥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回去?明明京里也有武夫子可以教导崎哥哥的。二哥哥和三哥哥不就是京里的夫子在教他们吗?”   “这不一样啊糯糯,讲点道理行不行?”傅子寒蹲下来跟女儿平视,态度有点点无奈,“你崎哥哥是蒋叔叔的弟子,亲传的那种。你蒋叔叔隔几日便要去闽南你大姐姐那里办点事儿,阿崎也得跟着过去,要是回京的话,蒋叔叔怎么教导他?”   人各有志,傅崎不想走傅子寒安排的路出人头地,他想要跟着老蒋学本事,以后天高海阔任他闯荡,这可比将他拘在京里跟人勾心斗角可幸福多了。   在跟傅崎认真的交谈过后,傅子寒认同了他的选择,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也看出来,原本这个应该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似乎更愿意成为一名英勇无畏的征战大海的船长。   将闹小情绪的糯糯交给傅崎去安抚,也暗中制止了妻子想要阻止的话语。   傅子寒能理解妻子尹珂的想法。她是怕小糯糯会喜欢上傅崎。虽然尹珂对傅崎还不错,但在她的观念中,自己的宝贝女儿便是皇子都能配上的,怎么可以跟一个小孤儿混在一起,更别说傅崎还是混血。   对这样的想法,傅子寒本能的不喜,但是跟所有的老父亲一样,他也不想让宝贝女儿被大尾巴狼叼走。这个大尾巴狼不是指傅崎,而是所有对他女儿有想法的男性。   当然了,他这次让糯糯陪她娘回京操持立文的婚事并非是想要隔开这俩孩子,毕竟糯糯才那么一丁点大,根本不可能有男女方面的想法。让她回去也只是糯糯天生会察言观色,是陪她娘去宫里的最佳人选。   小孩子闹了两天也就算了,到真上路那天,她还特别兴奋的跟傅崎说会给他带京城里的礼物回来。   在尹珂离开的第二天,老蒋也带着傅崎离开了,他们要去的是静姝那里。有些事情有点不太好的苗头,傅子寒想要让后续的计划顺着自己的想法来,将这些苗头掐死在源头是最省事的。   几乎就是在尹珂踏入京城的那一天,海外的船队进入了粤城的港口,傅子寒的计划实现了第一步。   在他前次回来之后,粤城的那处港口便加紧了改建,扩大了不说,连港口旁边的市坊都进行了外表装修,还划出一大片空地,就地取材搭建了十分具有地方风格的木屋跟树屋。   因为是傅子寒让工部的人事先就画好了规划图,照着图建造的速度很快,加之天气给力,那么大一片地方的修建,一个多月就出具规模了。   另外傅子寒还让童胖子以官府的名义征调了一些地理位置更靠近港口的别庄,除开里面的管家之外,其他的侍从全部换上了官府很早之前就统一培训的侍女男仆。   当第一艘船的海员和上面的乘客下来之后,入眼看到的就是超出了他们想象的繁华。第一印象最是深入人心,当他们有了对大宴朝的强大印象之后,后面的事情好办多了。   “苏木达大人可安好?”傅子寒跟船上地位最尊崇的那位见了礼之后,神情自若的拉着那人往自家茶铺上走,那里他提前准备好了小包间,还有地道的大宴朝美食。   “大人很好,就是十分想念傅先生。此次在下出海前来大宴,苏木达大人还特意给傅先生写了信,让在下转交。”   坐下之后,傅子寒让茶艺师跟乐姬开始她们的表演,自己则神色平淡的接过信件,告罪一声后当着面就展开来看。   这茶艺师和乐姬的表演也是傅子寒提前就训练了的,专门提供给这些远道而来的海外朋友们开眼界。那乐姬的表演台前面加了栏杆,离茶客们的座位有一点距离,是防止客人对乐姬进行骚扰,毕竟这里的乐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茶艺师有男有女,有些海外地方很忌讳这个,所以傅子寒都会针对对方的来处进行核实的安排。务必让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大人是想要将东西送去京城面见圣人?”傅子寒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这要求当然很应该满足,但鄙人最近事务有些繁忙,暂时没有上京的打算。如果大人想要去,或许鄙人可以安排其他人陪同?”   来人本就是冲着傅子寒来的,听到说他不能陪,原本还放在茶艺师精湛技艺上的视线当即就投了过来,隐隐带着些许控诉。   傅子寒心中好笑,但脸上适时透出一丝为难:“大人也知道,前次鄙人出海去的并非只有贵处一地,之后也有很多当地的执政官大人派遣的信使递话,说是要礼尚往来,约莫都是最近一段时间会到。原本鄙人回来之后就该上京给本国的圣人汇报情况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圣人特下旨让鄙人留守在粤城以接待诸位大人的使者。”   傅子寒这么一说,对方顿时就理解了。但让其他人带领的话,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再说了,最后来的那个人肯定是要让傅子寒领着去的,这样一来倒显得他们不如对方的地位尊贵,这消息要是传回去,苏木达大人怕是能立刻下令将他沉海!   “以傅先生的话说,那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会有很多朋友过来朝拜大宴的皇帝陛下了?”   “没错。若是大人不着急,其实鄙人倒是建议大人暂时留下,看一看玩一玩,等到过些日子鄙人得允许回京之后,再一起上京城去。”说完他略微放低了下声音,“苏木达大人性子耿直,大人在苏木达大人身边做事,相比也是直率之人,鄙人不陪着,怕有小心会使绊子。”   苏木达耿直个屁!这句话同时在那位大人跟傅子寒心里想起。   但是两人脸色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当下对方就决定留下来,看看其他人的打算再说。   “如此甚好。对了,本地也有世家豪绅想要结交大人,并且有些生意也可以私下里谈一谈,大人若是愿意,鄙人就让管家给大人安排一二?”   那人摸了摸下颌浓密蜷缩的胡子眉头一扬,二话不说的答应了。傅子寒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可以借此探听下市场消息,对他来说再好不过。毕竟跟傅子寒一个人打交道,信息的来源太过单一。   当然这人也不怀疑那些跟他结交的豪绅也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但是说穿了都是利益的结合,只要双方达成利益一致就好,其他的小问题可以斟酌着解决嘛。   就用这同样的一招,傅子寒搞定了来访的诸多“友人”,并在次月呈上了奏折,说要带着海外的使团进京面圣。   为了他这一封信,礼部的人差不多一个月没休息,因为圣人说了,想要从海外捞金捞银,这批客人得照顾好了,一定要让他们感受到我大宴朝的威武霸气和热情好客! 第171章 利益的分配   一路吃吃喝喝走走停停,从粤城带着海外来的朋友进京就走了足足快三个月, 要不是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 傅子寒都能扭头走人。   他是真没想到,原本看上去很端得起的诸位大人们居然是这样的大人!   他们什么都相看, 什么都想吃, 哪怕是不如他们本地的东西,都能瞧出朵花来。这一路上傅子寒带着他们就跟带了一群春游的小朋友似的, 别提有多糟心了。   幸好到后面圣人给派了协助他的官员,否则傅子寒真的会哭给圣人看。   在还有三天就能抵达京城的时候,西南边传来消息,沧澜国改换国主了。新登基的国主是原来沧澜国的一位闲散王爷。那王爷都要四十岁的人了, 也不知之前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让前国主不提防他, 还是真的如坊间传说那样是因为没人了才不得不让他上位的。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新的国主上位之后, 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使臣前往大宴,希望能得到大宴朝圣人的宽恕和认可。   傅子寒是没亲眼见到,但是密信上真确的写着, 其中一件送往大宴的物事, 就是那位不安分的沧澜皇子首级。   这得多重口味才能把首级当臣服的贡品送到京城啊!反正傅子寒是坚决不肯去看一眼的,他怕恶心死自己。   沿海的平民们都知道了沧澜这位前王子就是海盗背后的金主后, 真是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连带沧澜国来朝贡的臣子都灰溜溜的不敢上街。   傅子寒没感觉到痛快也没啥特别的想法,但是跟他不同的是京城里的那些属国的王子公主们,他们或多或少的参与了沧澜王子的计划, 甚至有几个还明目张胆的支持他。现在沧澜政变了,人也死了,那几个闹腾得厉害的便感受到了森森寒意,害怕下一个被砍头的就是他们。   之前曾有人上书请还,圣人是无所谓,可他们自己国家内部却不同意他们回去。若是他们一意孤行,不是会被砍了头送回来,便是回去之后成为平民,这两个结果都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四门学堂专供属国学生的住宿院里,年轻的男女学生都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无言对坐。   “或许,傅先生不会跟我们计较吧?”   “呵呵,你觉得呢?”坐在最边上的女子冷笑两声,目光一扫众人,“当初我便跟你们说过,别掺和进去,可你们呢,生怕显不出你们能耐似的,还说什么有大宴朝的人顶在前面,便是追究责任也找不到你们的头上。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别怕啊,怎么现在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   其他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有个本就跟这女子不对付的当即就呛声。   “莫说我们了,那你呢,你该是先知先明了,怎么也跟着我们一起惶恐?”   “哼,我何来的惶恐。”女子施施然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冷声道,“若不是大家当初是一起来的,你以为我今日会来这里跟你们一起坐困愁城?”“诶,你别走啊,咱们都是一伙的,便是你没有参与,可外人也不知道啊!”   有人想去拦她,却被同伴扯了一下,没能顺利起身,只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别去找她了,她现在可得意着呢。”起先呛声的那女子忍不住话中酸意,“她父亲给她找了门亲事,是陈郡谢家的公子,她有了谢家当靠山,自然是不会同我们一起担忧了。”   她说的时候只顾着酸去了,却没发现同伴里另外两个女孩子眼睛一亮,而后就低下头,掩藏起眸中喜色。   那女子能找世家公子联姻,她们样貌学识家世也不差,自然也可以找个世家公子做夫婿。虽然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去家乡了,但见识过了大宴的繁华后,家乡其实对她们的吸引力已经不剩多少。横竖回去也是出嫁,还说不得会被联姻到什么地方去。既然左右都是要嫁人,嫁到大宴朝来不是更好?   除了女孩子们升起心思,有几个生性低调没有掺和这些事情的男学生也打起了算盘。他们不能入赘,却可以娶亲,以外婿的身份请求留在大宴朝为官或是做生意,这也是一条极好的出路。没必要跟着这几个作死的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他们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话做事,圣人也不会降尊纡贵的来对付他们吧?   接下去的几天内,世家贵族们发现自家的姑娘小子好像多了些追求者,而且还是属国来京里上学的。   不说世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但至少该有的敏锐度还是有的,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些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了。   有人顺水推舟就有人拍案怒斥,总之因为沧澜国而起的风波短时间看来是消停不下去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带着庞大的使团队伍到达了大宴的国都。   使团抵达国都京城之后便没傅子寒什么事了。接待有专人,连陪玩陪吃的也有专人负责。傅子寒吃了肉,总得让其他人喝点汤,再说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私下接待还好,上升到一定层面之后就显得弱势了些。   在回京之后的第五天,傅子寒聚了个宴,邀请的是亲密好友和有利益往来的合作伙伴,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中的某几位。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宴到中途来了位大人物,吓得在场的人筷子都差点捏不稳了。   “圣人怎的突然来了?”看到傅子寒也有些惊异的将圣人和渝夫人迎至主位,下面行礼的人中有人心思就活络了起来,“不是说傅先生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受宠了吗?这回京半月连个官职都没有。”   “你知道些什么。”有跟傅子寒关系更为亲近些的客人嗤笑了一声,“圣人不予官职是因为先生不要,也是担心自己位高权重可家里没有深厚根基容易成为靶子。说没有圣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没圣宠,傅大小姐能被皇后娘娘收为义女以郡主身份出嫁?没圣宠,能赐婚立文公子?你长点脑袋吧!” 其实受宠不受宠的,对傅家来说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重要,特别是傅子寒,在外面走过一遭之后眼界心胸都放开了,看到的也不是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他想着自己虽然能力有限,不能助圣人开疆辟土征战天下,但是能为大宴去探寻一下外面的世界,去观察这个时空里其他国家的发展进度,这样也是他为国效力对吧?   再有,接下来的几年里怕是朝廷会风云再起,他宫斗政斗的智商都不够,还是别轻易掺和进去的好。但是在走之前,他还是想要尽力帮儿子一把,将目前最大的障碍给扫除掉。   让傅子寒松了口气的是,圣人此番突然到来也是为了此事,甚至他的想法和做法比傅子寒来得更直接简单粗暴。   “圣人的意思将五皇子交于小民带走?”傅子寒的脸有点扭曲,他实在是GET不了圣人的想法。   不说五皇子的皇子身份,就说他乃皇后亲子这一条也注定他跟其他兄弟有所不同。若是圣人让他带走五皇子,岂不是就摆明了昭告天下,国家继承人是大皇子?这样的事情怕不是圣人会做的。   果然,圣人的想法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大皇子也出去?那,五皇子跟大皇子他们能共处?”   虽然印象中还是个小豆丁的五皇子完全不像是这次调查的真相里那么心机深沉,但是身在皇家,很多时候有诸般的不得已,这不是能照着他们自己的想法来的,除非是那种心智特别坚定,背景也特别深厚,甚至是专宠一身的皇子才能做到这一步。   便是当今圣人自己,在没有登上帝位之前,也是个生死不由自己的猫崽子。连他自己都这般经历过种种磨难,难道还想要他的孩子也一一尝试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里,圣人都懒得跟心眼实诚的傅子寒说话,将他交给了渝夫人后,自己跑去找那些对着他战战兢兢的小民们喝酒,完全没把自己圣人的身份当一回事。   渝夫人含笑看着圣人难得的孩子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子寒不须多虑。虎毒还不食子呢,圣人爱子之心比旁人都重,便是当初的四皇子,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圣人不也是找了国师将他带走,而非直接将那孩子掐死在襁褓中吗?”   这能一样?还有,当初四皇子能活下来,国师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反正傅子寒不太相信陈渝的话,却也没当真傻到当面反驳。   陈渝瞄了一眼傅子寒,起身领着他去了傅家祠堂外的花树下,摒退众人之后,只跟傅子寒在树下慢酌。“其实圣人一直都知道我在他身边的理由并不单纯。”突兀的,陈渝开口,让傅子寒吓了一跳,倏地抬眼去看四周,跟只警惕的土拨鼠似的。   “你这小子。”陈渝笑嗔了他一声,“我既然敢对你说出口,那必然是不怕圣人知道的。”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姐姐都不敢进傅家祠堂祭拜长辈们吗?”陈渝嘴角的笑容很苦涩,带着诸多难以言表的滋味,“因为姐姐不配,所以不敢。”   傅子寒不想听,他猛地站起来,想要往外走,嘴里还嚷嚷着怕圣人喝多了伤身体。   “子寒,听姐姐说几句好吗?”陈渝伸手拉住傅子寒的衣袖,“姐姐能跟你说话的时候不多,等到你再次出海,回来时姐姐还在不在都难说。”   “渝姐姐你说什么!”   傅子寒是真的生气了,他不是没猜测过当年的事情还另有隐情,可再有隐情又如何?他能肯定的是陈渝绝对没有出手害过自家人,若说是因她的原因才让傅家遭难,有这个可能,但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那个时候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奢望,凡是被卷入其中的,有几个是善终了的?   再有,他这几年跟老师也私下谈过,傅家当初真的是站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上,能保留下他,已经是家族和皇权达成的最后的协议。   最重要的是,傅子寒到底不是原主,哪怕他继承了原主全部的情感,可对于陈渝他依然恨不起来。不但恨不起来,从内心来说,他是十分同情她的。从以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中就能知道,深宫中不仅仅是男人在角逐,女人之间的战争更加残酷。陈渝以尴尬而没法公之于众的身份活在深宫后院,每一步都得小心了再小心,哪怕圣宠眷浓也抵挡不住有心人的暗算。   傅子寒一时间想了很多,最后却化成了一丝无奈的轻叹:“渝姐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疼我的姐姐。说实话,我觉得比起立文和静姝来,你们到现在都更偏心我,我很高兴,也不高兴。不高兴的是我已经是中年人了,为人夫为人父,我能承担得起我应该承担的责任,你们却还因为过往的种种而觉得愧对于我。说真的,我不觉得你有亏欠我,至于哥哥那里……我想,他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爱一个人,能看着她幸福,对爱人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傅子寒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宽慰陈渝,但他从始至终一直面朝着家祠,这话更有几分是说给逝去的亲人听的。   陈渝一直在低泣,不多会儿,眼睛都略有些红肿了。   傅子寒让人去取了药膏和布巾水盆过来,又让夕颜帮着陈渝收拾,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掩盖住她哭泣的痕迹。或许是年纪大了,陈渝眼角嘴角的细纹就算是用最上等的粉也掩盖不住。用上了傅子寒给她从海外带回来的香粉和眼影黛粉之类的,才将她弄花的妆容恢复精致。而且傅子寒给她选择的眼影和眉黛的颜色更适合她的年纪,让她看上去更沉静端庄。   女为悦己者容,深宫中的女人更是如此。想要圣宠不断,维持姣好的容颜是必须的。年年都有小妖精勾搭圣人,那些小妖精可是新嫩多汁到一掐都能出水,若是不爱惜点容貌,她们早怕被圣人忘记在深宫一隅了。   现在的圣人还算是少有的长情,宫里除了按制更换女官宫女外,已经很多年没有选秀入宫了。而且圣人对后宫诸女也算公平,只要诞下皇嗣的,无论是皇子公主,都按例给了份位。   或是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回忆起从前,陈渝又逗留了好一会儿,才在傅子寒的陪伴下往宴会处慢慢走去。   “立文娶亲之后你可就安心出海了。在外面玩个三五年,也需得早早回来。你也不是年轻时候,家里还有幼子幼女,不能说一丢就不管了。”   “这次回京本就打算奏请圣人,希望能准许我带老二老三和糯糯,还有博立的从弟一起出海,等走完这一趟,年轻人也差不多锻炼出来了,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可就不用再陪他们折腾。”   傅子寒笑起来,眼角也是带上了些许细纹,唯有笑容还是如年少时那么灿烂。   “曾记得姐姐还在闺中之时,曾想说去海边走一走,看看海天一色是个什么样儿的,还有沙洲驼铃又是如何悠长,更有那‘长河落日’的美景想要见识。等孩子们大了,子寒就带着阿珂陪姐姐到处走走看看。”   陈渝也想起当初他们仨在家里看书的时候,读到古人形容的那些美景,当年的傅大就曾许诺会带着她走遍大宴朝的每一处地方,让她看四时光景,品百滋百味。   然而世事总是那么不如人意,他们才长大,就不得不面对纷涌而来的各种俗事,后来发生的那一切,那对母女的心狠手辣,还有前圣人的冷心冷情,都是击垮傅家的原因。但归根到底,若不是她于京城集市上那惊鸿一瞥留下的祸根,也不至于让傅家崩塌得那么快速。   她自觉有愧于傅家,这么多年才不敢再入傅家老宅半步,生怕傅家的冤魂不肯原谅她。也是这两年傅子寒重建了老宅,她才敢远远的在门口遥拜。   两人走到半路,就看到圣人在吴典的搀扶下往他们这边走。   圣人是喝得有些开心了,脸色微微潮红,目光略浑浊,看到他们姐弟,人还隔得两三米远就开始大声笑道:“子寒你交的那几个朋友还不错,朕看户部可以跟他们合作,争取赚更多的金银回来。”   傅子寒一拱手,回笑道:“既然圣人看得起他们,那改明儿就请户部的大人跟他们接洽一下好了。资本更雄厚的话,所获得的利润也更多。大宴朝国土广袤,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能多挣点自然是好事。”   “就是这个道理。还是子寒能明白朕的心思。那几个老臣只看着自己家族的利益,却没想过国库的开销要如何开源。”   圣人随口抱怨了一句。这事儿傅子寒也有所耳闻,应该是昨日发生在议事房的事情。以吏部的大佬为首的重臣跟户部右侍郎怼上了,觉得不应该开放航线给普通商贾,说什么现有的配额连世家都不够分配,为何还要分出去什么的。   “那些人啊,心里想的只有自己家族的利益,何尝将大宴放在心里。”圣人的口吻听上去很平静,然而陈渝却微微蹙眉,有点担忧的看向傅子寒。 第172章 大结局   傅子寒恍如未觉,还出声附和:“圣人所言极是。不过, 小民也听人说过先家后天下这句话。”   “哦?”圣人眉头一抽, 停下脚步,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说说看, 你是如何想的。”   “圣人明鉴。人都是有私心的,这一点古圣先贤也不否认, 所以大人们念着自己家里也无可厚非。不过这个顾念也要有个限度,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能损害到大宴的利益。这一点,圣人自然是比子寒更明白的。”   圣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其实傅子寒要说的也很简单, 就是两个字, 忽悠!   “圣人给了他们一条路,怎么走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圣人不必思虑太多, 沿海和海外最重要关系捏在朝廷的手里就行了,官府吃肉,也给小老百姓们留一口肉汤。能自己划拉到饼子的, 那是他自己能耐, 朝廷不盘剥也不扶持,让市场竞争自然去应对就好。”   朝廷把控了最重要的资源和线路, 然后给画一个大饼,让那些想要谋利的人自己去拼抢,各地关口只需按照税率来收取应得的那一部分就好。千万别小看了这一部分,从古自今, 海关的税收都是国库资金的重要来源,之前是大宴朝没有重视这一部分,只将目光锁定在农业上,逮着一只羊撸毛,这才是民怨载道的根本。   商人不同,他们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利润更高,而且凡是挂了大宴朝国旗的海船,持有大宴朝的通关文书就能获得大宴海军的保护,哪怕遇到海盗了,只要给大宴海军和有互保协议的地区军队送信求救,就能得到及时的保护。   钱财再多也比不上安全的重要,想必商人们一定会乐意花钱保平安的。   在傅子寒提到税收的时候,圣人就反应过来了。当初西域那边商路大部分人都不看好,结果如何?一个互市,一个入关税收,直接填满了半个国库。若不是西域的利润源源不断的流入到国库中,大宴朝这两年的发展也不会这么快速,更不可能在夏天的时候说救灾就救灾,将天灾带来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你觉得海外商路的利润比西域丝绸之路更大?”   “当然能肯定。”傅子寒带着圣人拐了个弯儿,直接去了他的书舍,那里有他收集回来的最新的地图和旅行风物志。   “这几个岛屿离粤城不远,走一趟最多三四个月的时间。这里盛产各种热带的水果,这里产出的食物原料口味独特,肯定能让富有之家愿意花钱尝个鲜。还有这里,盛产一种鱼皮和蛇皮制成的衣服跟口袋,花样绚丽的蜡染也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中途还拉来了几位忠心于圣人的大臣。傅子寒像讲故事一般的将周围的岛国和另一块大陆的港口城市一一介绍了一遍,其间还结合了这次前来大宴朝拜的海外诸地的使者的身份,将地域风情和特产习俗都普及了一通。“所以其实饼很大,根本不怕不够吃,只是圣人心善,想要拉老牌的世家贵族们一把,才主动将皇室的利润分薄出来。但是既然分不匀那就不分了,除开有功于朝廷的功勋老臣和皇族之外,其他人想要获利就自己想办法吧。当然,船队的位置可以提供给他们,大宴朝海军的保护也不收费了。只是这税收上可以稍微操作一下,却不能免掉,否则怕会引起更大的冲突。”   傅子寒之前就给圣人强调过,国库最大的来源就是税收,特别是进出口的税收,宁愿免掉农人的杂税,都不能不收商人们的贸易税。   对税收这方面的问题,在上一次出海的时候,傅子寒就跟户部的大人们专门讨论过。当时因为不了解圣人的心思,大家还有些不敢放开了手脚。后来在见识到其他地方的海关税收之后,户部大人们的金钱之魂就再也按不下去了,怕是连圣人都没法阻拦他们想要收税的心。   其实对世家贵族来说,税收也不是不能做手脚的,甚至圣人也不可能完全严格的照章行事,但只要双方都有底线,达成一个平衡就行了。   像傅子寒这次一样,他将出海所得的收入取了十分之一投入到闽南地区的几大书院,设立对贫困学子的学业奖励,甚至专门在钱庄设立一个账号,凡是家境困难需要资助上京赶考的路费的,都可以凭自己的印鉴去账号申请一笔钱,足够他们参加考试的所有支出了。   另外,他还连续三天布施,又给几处大县所辖下的育养院添置了不少必要的生活设施。这样的事情花费不多,却极得名声,如果不是他背靠圣人,肯定会有人眼红而给他使绊子的。   傅子寒将这些花费统计了之后,报到户部,再由户部核算之后取十分之一的数额抵消了他应缴税款的一部分。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傅子寒得了名声又得了实惠,而户部也能更好的执行税收征收,可谓是一举数得。   冉家和尹家也学着傅子寒的方法,在他们应缴税款的时候,将做善事的金额和时间地点都一一记录并统计了上去,果然也跟傅子寒一样,抵消了应缴税额的相应部分。而且冉家得到了户部给与的“纳税光荣”的匾额褒奖,尹家也得了知府大人的公开表扬。而且在当年礼部出的善举榜上,冉家尹家都赫然在榜,而且排名还跟同档次的其他家族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这些都是张贴出来供百姓们看的,做不得假。一时之间,冉家尹家和傅家在百姓的心目中那就是真正的行善积德之家。   圣人和大臣们在傅家的这一天一.夜里,对即将发展起来的海外贸易燃起了热情。之后要制定的相关制度就不是傅子寒能参与的了。他也没有要参与的意思,因为胡家的老祖宗突然重病,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胡大姑娘和六姑娘顺利出嫁。“这么说,婚事得提前了?”傅子寒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略懵,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们家还好,立文跟六姑娘的婚事在进行的过程中,突然提前也不过是加快点进程而已。再说这事儿圣人交给了礼部筹办,那么多人参与进来,需要的物件在半个月之内就可齐备。   有问题的是胡大姑娘那里。经过上次的流言事件,大姑娘的行情简直没法说,真正的贵族家是不可能跟她议亲的了,但是华阴胡家的那个小子也不愿娶她,这就有点尴尬了。   华阴胡家那个天才不乐意娶胡大姑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从来就没回应过胡大姑娘的好感,人家一直心有所属,看中的是他的小师妹,前淮阴府知府大人的嫡幼女。这俩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原本只待胡家小子金榜题名就可议亲来着,却不料横插了这么一竿子,让前知府大人震怒的同时,也给这门亲事增加了阻拦。   “可传言不是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传言你都能信?”糯糯毫不客气的赏了她二哥一个大白眼,却被她娘给掐了一下脸蛋。   “传言还说大哥不喜欢我们仨呢,结果呢?大哥比爹还疼我们,当然,教功课的时候跟大魔王也差不多了。”   尹珂守着三个孩子读书,手里拿着礼单在核对,还有立文亲娘留下的东西也得单独拟张单子提溜出来,等新媳妇过了门,就交给对方。   “就你们爹溺爱你们的那个劲儿,不是立文看着,娘看你们才真的会长成小魔王。”   到底是家底厚实之后才出生的,他们就没吃过立文和静姝当年的苦头,所以在很多时候就会不自觉显露一些富家子弟的常见小毛病。她是个慈母,孩子又是亲生的,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丈夫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多亏了立文从旁辅助,不然这仨真的能上房揭瓦。   “这么说起来,以后就不能成天跟着大哥了是不是?”老二捧着胖嘟嘟的脸,眉眼忧愁。   他和老三跟着立文的时间比跟着爹的时间多,哥哥就是他们人生的榜样,前进路上的灯塔,这突然说以后不照着他们了,感觉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很有种不太乐意让嫂子进门的冲动。   “你们仨可别打歪主意,要是让先生知道你们阻碍了立文的婚事,看谁救得了你们。”   宋嬷嬷冷眼瞧得分明,不轻不重的出声敲打了下三位小主人,果不其然就看到两张小圆脸上落下一片阴云,嘴也嘟上了。倒是二小姐糯糯很有点无所谓,她比俩哥哥机灵,知道不可能不让嫂子进门,但是进门之后要怎么争宠,这个课题需要跟哥哥们好好研究研究。对于糯糯的小算盘,宋嬷嬷无所谓,进门之后能不能在家里立下足,那就是大少夫人的问题了,她只对大少爷负责。   这些都是小插曲,不管三小只乐意不乐意,他们大哥的婚礼都日益临近了。   在新年前,傅立文的婚期正式确定,就在正月十八那天,是国师亲自算出来的好日子。   而与此同时,胡家大姑娘的婚事也敲定了,到底这女孩子还是被影响到了,同等的世家中没有愿意娶她做嫡子正妻的,而家世寒碜的她自己又不乐意,到最后,她居然不知怎么的,跟前来大宴朝游历的娑罗的王子看对了眼,后者更是直接求到圣人跟前,想娶了胡大姑娘回去做自己的王妃。   胡家大夫人哭闹了一场之后,也不得不同意了大姑娘的婚事。娑罗王子在新年之前就完成了求婚的事宜,双方约定,等王子回国之后就派遣使臣正式递交婚书。而旁边作保的娑罗商业大臣也乐见其成,还专门让人送信回去给国主,说要留下来等婚书定了之后再回去国内。   这一场不算联姻的联姻给了圣人极大的面子,也因此原本对胡家的不满都消退了,还亲赐了胡大姑娘县主的爵位,并且跟立文和胡六姑娘一样,大姑娘的婚事也会由礼部亲自操办。   娑罗其实离大宴朝的海域不算远,而且港口城市的执政官跟傅子寒的关系极好,在收到商人传信之后,执政官大人亲自去面见国主,剖析了这场婚事的利弊,之后更是亲自带着国书和婚书前来大宴朝,还不等娑罗的王子回家呢,这婚事就在双方国家统治者的认可下确定下来。   立文大婚那天,京城里热闹非凡。   皇家的几位皇子目前还没听见婚讯,这桩婚事是礼部近十年来操办的第一桩,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而且傅子寒本身又是个擅交友的,知心好友虽不多,可利益之交却遍天下。他儿子的大婚,来凑热闹的,或者是混个脸熟的,能排上三天的流水席都不带重复!   傅家给出的聘礼当初就震惊了大半个京城,这一次胡家六姑娘的嫁妆也是十里红妆排满了半城街道。   最后从京城门口上船,一条水道上都是扎着红绸的嫁妆船只,据说第一艘船都靠岸了,最后一抬嫁妆都还没上船。   沿河两岸是朝廷花钱整治过的,一水儿的观光绿道,隔个三百来米就有个小码头,平日里游河的人也是借此出上下船的。这会儿全部站满了人,连河中做生意的画舫都靠在岸边,上面站了不少的姑娘,对着胡家姑娘的嫁妆眼红。   新娘子下了船,在喜娘的牵引下站到岸边。她这会儿心里正慌着,隔着薄薄的红纱抬头看去,就看到对面的青年目光柔和嘴角含笑,在众人的起哄下来到她跟前,一把便将她打横抱起,上了纯白色,披挂了红绸的骏马。骏马小跑着将新人送到老宅大门口,这里早已站满了男方家的宾客好友。女孩子们个个花枝招展,男孩子们也将自己装扮得如芝兰玉树般,在对着新人恭贺的时候,眼光也免不了往女孩子那边溜上一圈。   等新嫁娘进了大门,这时候男宾女宾就要各自分开入席了。男宾们在前院,这里屋里的席面是留给地位尊崇的男性长辈们的,年轻人多在院子里就坐,虽然天气比较冷,可人多热闹,加之火盆烧得旺旺的,大家对那几分寒意也就不在乎了。   而内院中则是全部安排在屋内就餐。毕竟都是女眷,若是冻坏了可就得罪人了。   立文将六姑娘送入新房,稍微捯饬了下因为背新娘而略显凌乱的衣襟,朝陪嫁的大丫头和喜娘们招呼了一声,又隔着门扉给新娘子交代了去向,才在小厮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去招呼宾客。   现在还不是闹新房的时候,新娘子也可以趁现在稍微进食点东西垫垫底,不然等到黄昏进行仪式,怕是会饿坏人。   当然了,规矩原本是不能吃东西的,但各家爹娘哪有不心疼女儿的,都会偷摸的备上一些小点心,都是小小的一口就能吞下的分量。   “姑爷是个心疼人的。”喜娘给端来一盘子热乎乎的小食,“这些都是特意给六小姐做的,扛饿又暖胃。六小姐用一些,免得饿狠了伤身体。”   薄纱暂时还不能取下,六姑娘只能微微垂着头,从薄纱下的缝隙将食物送进嘴里。   这些小食物看上去平淡无奇,可吃进嘴里却甜丝丝的,又不是那么腻人,再喝一口杏仁露,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六姑娘一边吃着一边想,她这位被硬塞过来的夫婿或许是个好人?她以后的日子不会真的像母亲担忧的那般难过吧?   等到整场婚礼结束,宾客散去后,傅家上下人等都觉得快累脱形了。他们家一向清净,这般闹腾的时候基本没有。幸好镇上育幼院的大孩子们今天也来义务帮忙了,否则真靠傅家那人数少少的侍从婢女,能不能招待好宾客都难说。   这其中还有文家和柳家派来帮忙的人手,更有渝夫人从自己身边调过来的大宫女和嬷嬷主持,否则今天一天就能让傅子寒心生退意,直接要求两个小儿子以后旅行结婚算了!   立文婚事过后,出了正月不到二月中,又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   大姑娘的出嫁不是联姻胜似联姻,而且因为是在合作热恋期,圣人和娑罗的国主都十分看重,迎亲的队伍是娑罗国主的亲弟弟来带队的,送来的聘礼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而这边大姑娘出嫁的嫁妆除了胡家给准备的外,圣人也让礼部添了妆,还有见势迎合的各家夫人的添妆,聚在一起比六姑娘的阵势还大。   送亲的人除了礼部的官员外,胡大姑娘的两个堂兄弟就代表了胡氏家族,此外,还有傅子寒也跟着一起过去了,还是顶着大宴朝户部员外郎的名义去的。   等到娑罗的婚礼结束,傅子寒代表了大宴朝跟国主签订了一系列的合作协议后,终于满意的回航了。然后到粤城递交了协议,接了妻子女儿之后,打算开始为期三年的航海旅行。   离开港口航行了快两日,这天一大早,船上突然冒出一声惊呼:“圣人?!”   看着傅子寒吓得面无人色,被吴典搀扶着的圣人笑声极大,站到船头的他极目四望,“朕虽贵为天子,却从未真正亲眼看过朕的天下,所以这一次就跟子寒你携手同游了,还请多多照顾!”   说罢,圣人还似模似样的朝傅子寒拱手,后者终于忍不住,当着他的面翻了一个大大的不雅的白眼。   这一次的航行圣人并没有真正的进行三年之久,在看过了那个藏着金矿的岛屿,见过了他的三皇子之后,圣人就被护送回国了。   之后的数年,傅子寒时不时的带着孩子们游走天下,近至地中海,远至大洋另一边的大陆。在让孩子们开阔了眼界的同时,也让他那个愿大宴朝强盛的愿望实现了。   直到后来,他送走了师娘,老师,又渝夫人和妻子尹珂,自己也再没有体力支撑远航后,还会抱着小孙子小孙女,坐在儿子给他专门在海边建造的宅子里,跟他们讲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神奇美好的故事。   傅子寒成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的愿望,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实现,但是他这一辈子都在教育战线上奋斗,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也教他们开阔眼界心胸。甚至还可以说,他教会了大宴朝如何锐意进取,如何开疆扩土,如何称霸天下。   他这一生,是所有的夫子们都憧憬的一生,也是无数学子奋斗的目标。   师者,人之模范,无德者无以为师。   这句话是傅子寒初进教育界时他的老师赐给他的一句话,也是他用一辈子去遵循并实践的一句话。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