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哥为我点绛唇》 作者:君子迁   文案:   阿福对穿越这件事特别满意,   毕竟,父亲侯爵母亲郡主,   随便抬出一个靠山就是杠杠硬,   她只要安心做一朵温室里的小娇花,   负责美丽就好。   谁能想到,娇花慢慢长大,   身边觊觎的目光,就渐渐多了起来呢?   薛家六姑娘表示,没办法啊,娇花惹人爱。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阿福,秦斐 ┃ 配角:薛凊,薛婧,薛嫣等 ┃ 其它:君子迁,娇花为妻   一句话简介:表哥,住手!   立意:歌颂亲情友情与爱情 ============ 第1章 拔了你的舌头!   京城三月,春和景明,有花香氤氲满城。   定国公府一处清雅的院落中,正有个少年在低头整理着衣衫。   才在腰间挂了枚玉佩,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吃力地月洞窗边往里扭的胖姑娘。   这姑娘梳着包包头,因太过费力,雪白的小脸儿都涨红了,哼哧哼哧的,看得出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阿福?”薛凊失笑,走过去将人提了进来,安放在椅子上。   他生得眉目清润,俊美间竟不似凡人。   这一笑之下,只让阿福觉得眼前一亮,似乎连天光都明媚了几分。   “怎么这样淘气?”替阿福掸了衣襟,薛凊顺手就弹了一下阿福的脑门,轻笑,“三婶知道,又要教训你了。”   阿福嘿嘿嘿笑了起来,玉白的小手捧着下巴,笑嘻嘻地叫了声,“大哥哥!”   薛凊容貌气质极佳,性情又温和稳重,阿福一向与他亲近。   面对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哪怕是看到她居然试图爬窗户进门,薛凊也狠不下心来责备,只好弯起手指在她鼻尖轻轻地刮了一下,“叫大哥哥也没有用,回头定要告诉二婶去。”   向外看了一眼,又问,“跟着你的人呢?”   “都在外面哪。才见过了大伯母,我就自己跑过来啦。”人小椅子高,阿福两脚悬空,就靠在椅背上晃着脚。   薛凊看看外边,“这么早?”   “今儿是大伯母的寿辰啊,怎么好来晚了呢?”   她眉目如画,看上去娇憨可人,薛凊自来喜欢这个堂妹。见她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活极了,便忍不住又伸手去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如此,怎么下车就往我这里跑了?不是该先去给母亲贺寿?”   阿福噎了一下,忽闪着眼睛试图蒙混。   “好了。”薛凊笑着摇了摇头,将小丫头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先去母亲那里磕头。”   领着阿福便往外走。   “世子。”   才出了里间,便有个容貌很是出挑的丫鬟正捧了一件衣裳笑着迎了上来,娇声道,“我服侍世子更衣。”   边说,边都开了手里的衣裳。   那是一件极为华丽的春衫,大红的颜色,缕金的绣纹,在春日的照耀下,璀璨生光。   “我记得你,你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吗?”阿福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跑来了大哥哥的身边?碧桃姐姐她们呢?”   美貌的丫鬟忙说道,“姑娘记性真好,奴婢先前确是服侍老太太的。因老太太说,世子身边服侍的人少,叫人看着不像,才将奴婢打发了来,给世子使唤的。”   说话之间,芙蓉般的脸上有几分娇羞,又有几分得意。   老太太将她送到世子身边来,当然不止是让人使唤那么简单,那是为了给世子红袖添香来着。这也是大户人家里常有的事儿,长辈心疼儿孙,将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了孩子做房里人,日后便是现成的姨娘了。   偷眼看了看薛凊,美貌的丫鬟脸上泛起红晕。世子长得好,性子也好,前程更好,长到了这么大,房里还没有人呢。若是能够……咬了咬嘴唇,她娇羞着上前,“太太的好日子,奴婢特意为世子准备了这件衣裳,让奴婢服侍您换了吧?”   “不必了。”薛凊抬手隔开了丫鬟,“下去吧。”   他嘴角还在上扬着,只是墨玉般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的暗黑。   本是芝兰玉树一般的温润少年,此刻看上去,竟有一种叫人心生畏惧的冰冷。   阿福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凊,忍不住紧了紧手,轻叫了一声,“大哥哥?”   薛凊垂眸,便看到往日里软乎乎的小堂妹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却并没有畏惧和厌恶。有的,只是丝毫掩饰不住的担心和难过。   揉了揉阿福的包包头,眼中阴霾褪去,“走吧。”   “世子!”   见薛凊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记,美貌的丫鬟伤心极了,忍不住出口喊了一声。   她按着老太太的意思来了世子身边,原本以为从此攀了高枝,后半生的好日子是跑不了的了。谁知道世子身边有几个心腹的丫鬟,一个个牙尖嘴利的,防着她防的严严实实,轻易她都近不了世子的身!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的机会,没想到世子对她竟然这样的冷漠。   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这丫鬟伸出手去,竟然扯住了薛凊的袖子。   “这,这是奴婢的一片心意呀!”   她含泪看了一眼手里的衣裳,颤巍巍地说着,“奴婢从到了世子身边就开始预备了,白天夜里地熬,才做成了这件衣裳。世子……世子真的不知道奴婢的心么?”   “闭嘴,来人!”   薛凊尚未说话,阿福的脸色已经大变,尖声叫了起来。   她小小的身体已经气得发抖。   她的堂哥,定国公府世子,哪怕是生于锦绣堆中,身上也并未沾染半分纨绔习气。相反,他勤读好学,一行一动都能看出良好的教养,在京中这些高门少年之中,名声从来都是最好的。   提起定国公世子,谁不伸出拇指来赞一句“好”?   眼见着丫鬟竟敢当面来说这样暧昧的话,叫人知道了,该怎么看她的大哥哥?   阿福实在是愤怒极了,狠狠地瞪着那丫鬟。心里更多的,却是对她该叫一声祖母的定国公府老太太。   她两世为人,生而知之。襁褓之中,就从父母的许多次夜话之中,知道了家中的许多事。老太太,并不是大伯父和父亲的生母,这些年最锲而不舍地一件事,就是给两个继子找不自在了。   从前阿福只觉得定国公老太太江氏时常说话阴阳怪气,但从没想过,她竟然把手都伸到了薛凊的房里。   早有几个丫鬟仆妇听见了阿福的叫声跑了进来,打头儿的一个正是从小服侍薛凊的大丫鬟碧桃。她比薛凊还要大上两岁,一见了屋子里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碧桃恨这丫鬟轻浮无状,心中又恼怒自己一时不查,明知道她是老太太送过来的,竟疏忽了叫她闯到了世子跟前去。尤其,还当着一团稚气的六姑娘……   正气得不行,就见六姑娘已经横眉立目指着那丫鬟要喊,却被世子掩住了嘴。   阿福嘴被捂得结结实实,呜呜了两声无果。就听见薛凊有些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拉下去,告诉大管家,这丫鬟手上针线活不错,过了今日,送去庄子里。”   “啊?”阿福懵了。针线活不错,和送到庄子里,有什么干系吗?   碧桃恼那丫鬟不尊重,听了薛凊的话后,头一摆,立刻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来扯住了那丫鬟,扭着她的胳膊要往拖。   “世子,世子饶了我这一遭!”那丫鬟心气儿素来高,一听薛凊将让人将她送到庄子里去,哪里肯答应?拼命挣扎喊着,“我是老太太……”   话没说完,已经被碧桃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一歪,嘴角都渗了血。又有个很有眼色的仆妇飞快地将一块帕子团吧团吧塞进了嘴里,丫鬟再也喊不出来了。   “在外边敢乱说话,拔了你的舌头!”阿福恶狠狠地威吓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薛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时就有些无措了。“大,大哥哥?”   她前世亲缘稀薄,便格外珍惜这一辈子的亲人。   她被众人捧珠似的宠着养大,不想叫看到自己哪怕半分的不好。尤其,在一向疼爱她的堂兄看到。   薛凊却只是再次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蹲了下来平视阿福,温言道,“阿福能够护着我,我很高兴。不过……”   听到他前半截话的阿福刚要笑,听见了居然还有转折,立刻又垮了脸。   “不过,哪儿有妹妹保护兄长的呢?这种事,以后叫我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阿福晕乎乎的就点了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一同往母亲那里去吧。不然看不见你,四妹妹又要来闹我了。”   四姑娘薛婧,正是阿福的堂姐,年纪比阿福大了两岁,二人关系最好。   薛凊说完,领着阿福出了自己的院子,往里面定国公夫人的住处去了。   今日乃是定国公夫人的生辰,但一来不是整寿,二来她尚有婆母在,三来娘家又不在京中,故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操持,只摆了几桌家宴而已。   此时,定国公府上下都已经开始忙了起来。   薛凊领着堂妹一路进了正房,花厅里面,阿福的母亲正和定国公夫人坐着说话。规规矩矩在下首坐着的,是薛家的几位姑娘。   只是二姑娘薛嫣,却是不见人影儿。   薛凊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母亲的寿辰,做儿女的怎好迟到?   薛嫣是他的同胞妹妹,他们兄妹二人生母顾氏是定国公原配发妻,早就不在了。薛嫣这些年多半时候都住在外祖家里,前天还是薛凊亲自去把她接了回来的。   扫了一眼站起来的其他几个妹妹,薛凊心下叹了口气。随后,扬起了笑容,上前去恭恭敬敬给许氏请安。   “儿祝母亲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欢迎大家跳坑。   先跟大家道歉,之前这个预收,放的不是这个设定。但是之前也和编辑大大交流过了,眼下大家都懂的原因,原先的那个设定实在是没法过审,我又舍不得那个想了很久的设定,只好先把原来的设定收起来,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写了。   现在这个依旧是日常小甜文,如果大家觉得眼熟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段设定和开头都是来自我大号上的一个坑,已经和编辑大大报备过了。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呀。 第2章 我的心碎啦   薛凊真心实意地拜了下去,阿福赶紧也跟着,“阿福也祝大伯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定国公夫人许氏见了两个孩子如此,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   又对薛凊笑道,“快来见过你二婶,我们这刚刚说到了你。”   她口中的二婶,便是阿福的母亲,靖安侯夫人,皇帝御封的昭华郡主。   薛凊连忙又给昭华郡主请安问好,昭华郡主亲手拉了他起来,又笑看定国公夫人,“方才我说什么来着?阿凊愈发风采出众了。”   定国公夫人点头,“那是自然。”   薛凊笑了笑,这才坐下。   几位姑娘也都和薛凊行礼问好,阿福在一旁也凑趣儿,都见过了后,才都落了座,继续说笑起来。   昭华郡主笑道:“还是嫂子这里热闹。”   许氏是个和善的人,无论是前夫人留下的薛凊和薛嫣,还是定国公的妾室生下的庶女,她都能一碗水端平了,该如何教导,便如何教导,说一句尽心尽力,也不为过了。这一点上,昭华郡主觉得自己哪怕到了下辈子,也做不到。幸而大房几个庶女也都本分的很,教养很是不错。就只是薛嫣……   昭华郡主看了看微笑着的许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说了一会儿话,才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走来,恭敬地给许氏传话,“二姑娘昨儿夜里被风吹了,早上起来就觉得身上沉重得很,怕太太着急,命奴婢先来与太太说一声,担待姑娘些,稍后便过来。”   阿福就听见旁边的四姑娘薛婧,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府里谁都知道,二姑娘与四姑娘不大对付。也是,薛嫣是元配嫡女,薛婧却是许氏亲生,二人之间总归会有些隔阂。再加上薛嫣天生单柔,心思敏感,对着朵将要凋谢的花儿都能落泪,没事儿的时候时常伤个春悲个秋的,与心性疏阔开朗的薛婧截然相反。真要论起来,这两个明明是同父的姐妹,亲密上还不如薛婧和阿福。   薛婧声音虽低,然花厅又不是很大,都被人听在了耳中。   薛凊脸上有些尴尬,许氏便瞪了女儿一眼。   她是真拿着薛嫣没办法。薛嫣是早产,身子骨确实比寻常人弱了点儿,尤其是小时候,一天三顿照着吃饭来喝药。正是因为这样,她外祖顾家才一直有些不好的话说出来,后来更是直接把人接走了去养活,连定国公都没有说什么。   许氏真心冤枉。薛嫣这一次回来,是给她贺寿的,前儿才到家,今一早就病倒了,这话传出去,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当下就站了起来,“这还了得?姑娘病了,怎么不早些来回我?来人!”   身边有丫鬟上前。   许氏吩咐道,“去外边吩咐一声,着人拿了帖子快去请太医!”   说着,便要去看薛嫣。   薛凊连忙站起来,“母亲,还是我去吧。”   他是薛嫣的亲哥哥,许氏点了点头,“也好,你好好看看阿嫣,等太医来了仔细问问。”   “是。”薛凊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后院里看薛嫣。   这边儿许氏与昭华郡主歉然一笑,笑容里很有些苦涩。   大房的家务事,继母继女之间的,昭华郡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拍了拍许氏的手,无声安慰。   许氏打起精神,继续与昭华郡主说笑。   哪怕两个大人当做没事儿似的,花厅里气氛还是带了几分尴尬的。   阿福左看看又看看,脚上被人碰了碰,侧过脸看见薛婧正朝她挤眼睛,便心领神会地与薛婧一起溜了出来。   薛婧眯着眼睛,在阿福耳边小声鼓动,“走,咱们也去看看二姐姐。”   她二姐姐,最是个能装模作样的。前天回来的时候,脸上红红润润的,过了一天,就起不来了?再说,就她二姐姐身边丫鬟婆子足有七八个,每到了晚上守夜的丫鬟就有两个,还能让她着凉?薛婧横竖是半句话都不信的。   阿福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她与其他几位堂姐关系都不错,唯有二堂姐薛嫣,见得少,也很是生疏。印象中这位二堂姐每次回来,都是一脚迈八脚跟,前呼后拥的很是有些金尊玉贵的意思。   于是两个小姑娘,手拉了手,瞅着没人注意,偷偷地往薛嫣的住处溜了过去。   薛嫣住的院子不算大,胜在严谨雅致。薛凊到的时候,薛嫣正坐在妆台前,叫人给自己梳头发。   看到薛凊进门,薛嫣眼睛就是一亮。立刻跳了起来,“哥!”   她今年十岁了,可生得纤细单弱,个头儿看上去却与七八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幸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一张瓜子脸,五官都甚是精致。尤其,因多年体弱,脸上总带了些苍白,叫人看了难免更心疼些。   看着唯一的同胞妹妹,薛凊心中再多的不满,也被疼惜取代了。轻抚着薛嫣的头发,“听丫鬟说你身上不好了?现下好些了没?”   薛嫣抱住薛凊的手臂,“刚才绣儿伺候我用了一碗燕窝粥。”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热乎乎地吃下去,觉得好多了。这是今年才得的金丝燕窝,回来的时候外祖母硬叫我带上的。哥,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些。”   阿福和薛婧一起过来,薛婧长了个心眼儿,领着阿福绕到了后门儿进去,扒着屋子后边偷听。正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她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就她矫情。”   薛嫣被她外祖家里的人教导得与许氏不亲,每次回来,还要大张旗鼓地闹腾一场,十次有九次是又病倒。偏偏老太太总还觉得是抓住了大房的错处,借此要训斥上许氏几句。   薛婧早就看薛嫣不顺眼了。   “算了,咱们还是走吧。”阿福也凑在薛婧耳边小声说道。   薛婧也觉无趣,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不满,领着阿琇蹑手蹑脚地走了。   二人走在游廊上,薛婧顺手揪了朵花儿,愤愤地说道,“二姐姐也真是的,每次回来都要生事。不过一包儿金丝燕窝儿罢了,难道咱们家里没有?就巴巴儿地从她外祖家里带回来,叫人听着,还得以为我娘刻薄了大哥哥呢。”   阿福也觉得挺无语的。她来了这几年,大伯母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真是那等心胸狭窄容不得先夫人儿女的,她娘也不会跟许氏这般要好啊。就算不是亲生的,没有掏心掏肺地疼爱,那也是人之常情,可说到亏待,半点边都不沾。不然,她大伯父就不会饶了大伯母。   薛嫣说话行事,是有些伤人了。   “四姐姐,这话你心里想想就算了,全看着大哥哥吧。”   其实薛嫣愈是这样,薛凊才是夹在中间愈发为难的。   “要不是看大哥哥,谁耐烦让着她呢。”薛婧咕哝了一句。往前走了没几步,还是忍不住继续与阿福抱怨,“你瞧瞧她一回来,三姐姐都不大敢出门了,避猫鼠似的。还有我娘……”   说到这里,猛地闭上了嘴。   许氏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她父亲是太仆寺卿。   太仆寺属兵部,掌皇帝舆马和马政。太仆寺卿,从三品的官职。许氏家中算是将门,她父亲年轻时候在战场上受过伤,后转入太仆寺,一做便是多年。   也正是因原本从武,许家对女孩儿教导都很有些粗疏。许氏嫁了定国公做继室后,没少被那些高门出身的贵妇背地里笑话,就连这国公府的老太太,也不时地在出身上挤兑许氏几句。   许氏也要强,自己被人笑话了,立志就要把女儿教导成京中一等一的贵女。所以薛婧的名字里,都有个“婧”字,取其美好有才品之意。奈何薛婧心直口快,有什么话都不能搁在心里头。   她嘴里的三姐姐,名唤薛婳,是定国公的庶女。   定国公共有四女,除了薛嫣和薛婧外,另外有大姑娘薛婠和三姑娘薛婳两个庶出的。薛婳生母是先定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先夫人生下薛凊后不久,定国公另一个妾室也有了身孕。为了不委屈丈夫,先夫人就做主将自己身边的心腹丫鬟开了脸,给了丈夫做通房。   按说呢,有这么一层干系,薛嫣薛婳二人的关系应该更亲密些才对。   不过,薛嫣显然不这么想。   若说她从心里排斥许氏,是因为觉得许氏抢了自己母亲的位置。那么,对薛婳母女两个,她就是彻底的厌恶了,时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据说,更小些的时候,薛嫣还曾指着薛婳的鼻子骂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话。   “也就是三姐姐性子软,由着她欺负。换了我,早就去撕她的嘴了!”提起这件事来,薛婧红润的脸上露出不屑,“亏她还总说外祖内阁重臣,家学渊源呢。就把她教导成了这样?”   话音未落,已经被阿福跳起来捂住了嘴。   “四姐姐,少说几句吧!”阿福如大人般叹了口气,“回头大伯母知道了,又要教训你了。”   薛婧满不在乎,甩了甩手,掌心一片鲜红的花汁,“只要你不说,谁知道啊?”   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起来,瞪着阿福,“你不会去告状吧?”   “哪儿能咧?”阿福顿时不满,“姐姐心里,我就那样儿?”   倒退了两步,双手捂在心口,做伤心状,“我的心碎啦。”   薛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了一下。   回过神来,阿福已经嘎嘎地笑着往前跑了。   “你给我站住!”薛婧怒,提起裙子就往前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更新,新文请多关照! 第3章 还没听够呢   阿福被昭华郡主娇养惯了,不大能跑,扭搭扭搭还没跑出几步,回头就看见薛婧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当下嗷了一声,使出全力往前冲。   一个小姑娘,又能跑多快呢?   前头就是一道耳门,阿福憋着一口气跑了过去,迎面就撞进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里。   “六妹妹?”是大姑娘薛婠。   阿福把头埋进薛婠怀里,“大姐救命!”   话音未落,薛婧也冲了过来,笑着叫道,“大姐姐你别护着她,敢耍我呢,胆子肥了她的!”   薛家大姑娘才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正是豆蔻年华。她秀美的鹅蛋脸上已经能够看出些许少女的风姿,一身深粉色的春衫透出十分的秀色,温温柔柔的护住了阿福,也挡住了追着跑过来的薛婧,柔声劝道,“好了,不要闹了,看跌着。磕碰着了,疼得很呢。”   阿福就在她怀里扭过头去,对着薛婧吐了吐舌头。   薛婧毫不客气,回敬了个鬼脸。   与薛婠一同走来的,还有同样穿了深粉色裙裳的三姑娘薛婳。   若说薛婠稳重,一派长姐风范,薛婳便更多了几分柔弱。小姑娘与薛嫣同岁,只比薛嫣小了两个月而已。小姑娘也是十岁上下,同样是弱,薛嫣让人看了总会担心她被风吹倒了卷走了,薛婳却是如同春天里的第一枝嫩柳,更带了些生气。   薛婠便一手领着阿福,一手拉了薛婧,“方才眼不错见的你们就跑了出来。母亲和二婶让我们来寻你们,先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呢。”   老国公有三子三女,定国公和靖安侯都是原配所生,三子和小女儿则是如今这位继夫人所出,另有两个庶女都早早地嫁了出去,如今都不在京城。虽不同母,但兄弟三个感情很是不错,靖安侯另有府邸,三房依旧住在国公府中。   老国公早就不在了,老夫人自己住在松鹤堂里。   其实,说起来这位老太太也不是别人,就是先夫人的庶妹,定国公和靖安侯原是该叫她一声姨母的。   四个女孩儿手拉着手到了松鹤堂里的时候,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丫鬟,都穿着一水儿的水红色小袄,系着白绫裙,个顶个儿的漂亮。   老太太喜欢排场,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屋子里服侍的七八个丫鬟不算,哪怕是外边打帘子的小丫鬟,也起码要放上五六个才肯罢休。   见了薛婠等人过来,小丫鬟忙机灵地打起了帘子请人进去。   才迈进门,就听见屏风后正有人在哭诉着。   “这回,他不来咱们家磕头认错,我是绝不回去的!”这声音挺熟悉的,“我堂堂的国公府千金,嫁给他一个落破户,莫非还委屈了他不成?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沾一把,若是正经的收个丫头,我也就忍了。可他居然敢学人家养起外宅来了!这口气咽了下去,我都不必活着了!”   薛婠几个姐妹面面相觑,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们都听出来了,里边的是她们的姑母,泰安伯夫人。   听到什么外宅什么收丫头之类的话,薛婠便知道不该带了妹妹们继续往里走,可就这时候,后知后觉的小丫鬟突然就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来了!”   里间的声音戛然而止。   到了这个份儿上,薛婠也不好转身走了,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领着三个妹妹走了进去。   转过一道八扇绣福禄寿的屏风,便看到老太太江氏端坐上首,打扮得富贵非常。她身边还坐了个贵妇人,一身儿大红缕金绣牡丹的衣裳,浑身上下金碧辉煌的,比过生日的许氏还要华丽些。尤其一头挽起的高髻上,正面插了一支极大的金凤钗,凤嘴儿里衔着一串珍珠。妇人正低头擦眼睛,随着她的动作,金钗颤颤巍巍的,珠光晃动。   这就是泰安伯夫人了。   泰安伯夫人长得很是好看,这样的装扮更添了丽色。   见了薛婠等人进来,她擦了擦眼角,抽噎了一声后正襟危坐,等着几个姑娘给她请安。   她眼圈红肿,和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大不相同。哪怕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也能看出眼角处微微发青。   莫非……这是被打了?   阿福忍不住先看了泰安伯夫人两眼,才跟着姐姐们一起给老太太江氏和泰安伯夫人行礼问好。   “罢了,都是一家子,别讲究这些虚礼了,都坐下吧。”等薛婠等人行完了礼,泰安伯夫人才装模作样地说道,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阿福等三个姐姐坐下后,才慢吞吞地跟着坐了。   她不喜欢泰安伯夫人。   哪怕要叫一声姑母,也不喜欢。   这姑母没有半分国公府出身该有的气度,言行都很有些上不得台面,动不动就调三斡四的。叫阿福说,手段心机她都能看出来了,还能做什么?   一个当小姑子的,出了阁还总想着给娘家的事儿做做主,甚至还把手伸到了三个兄长的房里。   因为这个,昭华郡主还曾当着老太太的面,亲自赏了泰安伯夫人两个耳光,一正一反,抽得特别对称。   姑嫂之间也算结下了梁子。平时碰上了,不咸不淡地说两句。错过身后,各自狠狠啐一口的交情。   “阿福,昭华呢?”泰安伯夫人见阿福人小,还得叫丫鬟给抱到椅子上,那副呆呆的模样,叫她从心里看不上,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来给老太太请安?”   阿福就更不喜欢了。她母亲出身安国大长公主府,是御封的郡主,昭华乃是封号,除了太后皇帝皇后还有她的外祖母,还没人直呼她母亲一声“昭华”呢。   就连老太太,当面也是称一句“郡主”的。   大姑娘见状,连忙起身回道,“二婶在和母亲说话,想必就过来了。”   泰安伯夫人哼了一声,也不抽噎了,转头对老太太说道,“母亲您看,这是在您跟前摆架子呢。叫我说,哪怕再如何的金尊玉贵呢,做了人家的媳妇,总也要有做人媳妇的规矩才好。”   老太太连忙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闺女的话。她老人家心里也不满,可有什么法子呢?昭华郡主娘家靠山太硬,就连皇帝皇后想念阿福了,传口谕叫她带阿福进宫去,也还要看昭华的心情哪。   她,一个继婆婆的架子实在是有些摆不起来。   再者了,抱怨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当着大房那三个丫头?那都是几个会攀高儿的,早就围着昭华转了,能有不把这话对昭华说的?   老太太有些淡淡的心累,自己闺女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大灵光。   话被打断了,泰安伯夫人更不高兴了。正要再说两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阿福,你近来有没有进宫去?我怎么恍惚听说,陛下要给几位皇子封王了?”   阿福更无语了。没事儿,她进宫去干吗?她娘都不爱进宫好不好?   “没进宫,也没听说过。”   听她回答得傻傻愣愣,泰安伯夫人撇了撇嘴,只觉得阿福白白地生了张好看的脸,被昭华都养成了蠢货。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阿福了。   “娘,这次不能惯着那老东西了。”泰安伯夫人扶了扶发髻上的掩鬓,眉尖竖了起来,“得叫他知道,咱们国公府的厉害!”   “他也不想想,这些年他们林家,是谁在撑扶!没有我,那一家子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喝西北风去了,还能端着伯府的架子穿金戴银?可恨我们老太太半句儿子的不好都不说,反倒是怪我不够贤惠。成,我就贤惠一次,也叫他们都知道,我也不是没撑腰的兄弟!”   泰安伯空有爵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纨绔。年轻时候斗鸡走狗,眠花卧柳,将大好家业挥霍得差不多了。如今人到中年了,也依旧是不改脾性。因偷养外室的事儿,泰安伯被泰安伯夫人挠了个满脸花盛开。当然,泰安伯夫人也没太占便宜,将泰安伯挠急了,瞅了个空子也在她眼圈上捶了一拳头。   泰安伯夫人这才委屈地回了娘家。   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闺女的脸,附和道,“对,不能这么回去。你得立起来,才能叫他们敬着你!”   “回头娘对大哥二哥他们说,叫他们出面,抄了老东西的外宅,把那个狐狸精发卖了,我看她还能勾引了谁去!”   泰安伯夫人眯着一双丹凤眼,高傲地说道。   仿佛举手之间,便能叫泰安伯府灰飞烟灭。   “这个……还是等你哥哥们下了朝回来再说吧。”饶是亲娘,老太太也觉得闺女有些个异想天开了。别说定国公和靖安侯两个了,就是她嫡亲的哥哥,也未必会愿意去抄泰安伯的外室啊——这就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儿。   老太太眼睛一溜底下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的薛婠薛婳,愈发觉得当着小姑娘们的面,闺女的话实在是不合适。强挤出几分慈爱来,对薛婠说道,“这屋子里闷闷的,外头花儿开得好,你们小姐妹别在这里拘着了,外边玩去吧。”   薛婠巴不得这么一句,连忙起身,带了妹妹们一行礼就退了出去。   出了门,薛婧啧啧两声,“还没听够呢。”   她姑母家的笑话,多有意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客官,走过路过,素质三连来一发不? 第4章 心真大   松鹤堂里,等阿福几人退了出去,泰安伯夫人就哼了一哼,“明明就是个呆子,偏生还都捧着她,说是有福气的。叫我说,哪里比得上我的明珠半分呢?”   说着,稍稍压低了声音,“家里几个丫头,母亲也该做些打算了。”   江老太太诧异,“什么打算?”   她老人家不是很明白闺女的话。   泰安伯夫人看了看屋子里,见都是定国公老太太的心腹人,也不避讳什么了,甩了帕子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如今外边都嚷着,说陛下要给几位皇子封王呢。太子就不说了,从二皇子到后边四皇子,都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尤其是如贵妃膝下的四皇子,最得太后娘娘的喜欢。我听说啊,这次封王就是为了抬他的身份跟太子殿下打擂台呢。母亲您想想,太后娘娘是如贵妃的亲姑母,素来就不喜欢皇后和太子。往后,还不定怎么样。”   “不是,云遮雾罩地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江老太太出身有限,实在不大明白。   “哎呀母亲!”泰安伯夫人跺了跺脚,“多明白的事儿哪,家里大丫头年纪跟几位皇子相仿呢……”   江老太太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喽!”泰安伯夫人双手一合,染得通红的指甲交握在一处,“虽说大丫头是个庶出的,做不来正妃。以大哥的地位,侧妃还是十拿九稳的。要不是我的明珠年纪小,谁舍得把这样的好事推出去呢?”   她抓住江老太太的手臂,偌大一把年纪了撒着娇,“您说,这是不是好事?可叹昭华时常出入宫中,竟都没透出半分口风呢。”   “哎你说的是,这遇事儿啊,还得看自家人。”江老太太被说的心头发热。   “您总算是知道谁才是为咱们定国公府打算的了吧?”泰安伯夫人继续撺掇,“您想想,若是大丫头真有那样的运道,咱们家里也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您再出门去,腰杆子都更硬了几分呢。”   “所以,妹妹今日回来,是来做什么的呢?”   定国公夫人许氏与昭华郡主携手进来了。   方才泰安伯夫人的话,声音并不算小。许氏和昭华郡主想装着没听见都不行。   许氏先对着江老太太行了礼,才含笑对泰安伯夫人说道,“我听人说姑太太来了,还以为妹妹是来为我庆生的,谁知竟是自作多情了。”   昭华郡主笑了,微微上挑的凤眼中露出讥讽,视线只在泰安伯夫人身上略作停留,便移开了,就仿佛松鹤堂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她与泰安伯夫人关系不好,定国公府上下皆知。   换了是谁,对想要给自己丈夫塞小妾的小姑子,也难有好感。   泰安伯养了外室的事儿,本来就做得不机密。昨天傍晚,泰安伯夫人带着人去了泰安伯的外宅捉人,将泰安伯打了个半死的消息,都在京城里传开了。不出昭华郡主所料,果然一大早,小姑子就哭着回娘家来了。   没想到一进门,她就听见了小姑子撺掇婆婆送薛婠到皇子身边去做什么侧妃。真真是好笑了,这小姑子一如既往,颠三倒四的。   许氏显然也对小姑子很是无语。什么封王的事儿,她是半点都没听说,小姑子就一口一个仿佛做准了一般,也是蠢得没谁了。   “妹妹还是慎言吧。天家之事,咱们可不能胡乱猜测,更不好胡说的。太后娘娘仁慈,对哪位皇子都是一样的喜爱看重。什么只爱四皇子,不喜皇后和太子的话,岂是咱们能说的?”许氏正色道。   泰安伯夫人就将嘴撇的老高,“我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都偏心,太后娘娘喜欢自己的侄女和四皇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呀。”   “那也说不得!” 昭华郡主冷声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莫非你不懂?你信口胡说,叫有心人听了去,惹来天怒,你这是嫌弃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江老太太就忙道,“就在家里说,也没外人听见。”   她生怕两个儿媳妇联起手来挤兑闺女,连忙打岔,一推泰安伯夫人,对许氏笑道,“你妹妹是来给你贺寿的。”   接连朝着泰安伯夫人使了一连串的眼色。   泰安伯夫人只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敷衍地福了福身,“大嫂的好日子,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送嫂子,先说句嫂子芳辰永驻吧。”   许氏还了礼,彼此都坐了下来。因多了许氏和昭华郡主,一时间这松鹤堂里的气氛竟然沉默了下来。   当着昭华郡主,泰安伯夫人坐也不自在,说话也不敢再放肆了。毕竟,这个二嫂当初真敢大耳刮子抽的,那还是当着她娘的面儿呢。   现下想想,泰安伯夫人脸上还发热发疼。   “怎么还不上茶?”泰安伯夫人没话找话,吩咐了丫鬟赶紧去倒茶,自己赔笑,“二嫂……”   昭华郡主闻言笑了,垂眸淡淡地说道,“若你要方才的话,就别开口了。问,我也是一句不知道。皇家之事,哪儿就能随意说道?”   泰安伯夫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又沉默了片刻,门帘子一打,又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个美貌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身形丰腴,腹部隆起,看模样,总得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容色有些憔悴。   在她身边,还跟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是五姑娘薛娇。   “母亲,大嫂,二嫂。”周氏进了门,问好后先是歉意地对许氏笑了笑,“我身上不利落,来晚了。”   又看了看泰安伯夫人,“妹妹也到了?”   别看泰安伯夫人不敢惹昭华郡主,对许氏也算恭敬。可对三嫂周氏,那就抖了起来,稳稳地坐在江老太太身边,连身都没起,“三嫂好大的排面儿。人都到齐了,你这才姗姗来迟。”   周氏脸上有些难堪。   她也并不是故意要托大拿乔,这一胎怀得辛苦极了,还有三个多月才临产,可腿脚早就浮肿了起来,从三房走过来,也实在是辛苦得很了。   只是她出身不高,婆母和小姑子对她都有些看不上。头胎生下了薛娇后又一直没有再开怀,便又觉得低人一头了。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小姑子,对小姑子无礼的话充耳不闻的婆母,周氏站在厅里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许氏厚道些,亲自过去扶着周氏坐下,笑着为她解围,“你身上沉重了,何必折腾这一遭儿?莫非害怕我们吃酒的时候不叫你?”   周氏感激一笑,轻声道,“嫂子一年过一次生日,怎么着,我也得亲自来道声贺。”   看了看薛娇。   薛娇连忙将给许氏准备的寿礼取了出来,略带了点儿羞涩,“我娘指点我做了这双鞋面儿给大伯母。”   许氏还未说话,又是泰安伯夫人哼了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昭华郡主皱起了眉。虽然早就知道小姑子被老太太教养得两只势利眼,很是不知天高地厚。但周氏到底是她嫡亲的嫂子,该有的敬重呢?   尚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地对着昭华郡主喊道,“了不得了,六姑娘掉进水里了!”   “你说什么!”昭华郡主闻言大惊,霍然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差点儿又坐了回去,抓住那婆子慌忙问道,“阿福怎么了?”   婆子长长喘过了一口气,“郡主别急,人已经救上来了,就在水榭里。”   不及多想,昭华郡主已经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她与丈夫育有二子一女,阿福出生的时候其实尚未足月,很有些先天不足的样子。这几年,昭华郡主把一颗心都扑在了阿福身上。眼珠子似的看到这么大了,听见阿福落水,怎么能不着急呢?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许氏急道,匆匆对着江老太太一福身,“媳妇也去看看。”   疾步往外追了出去。   “母亲?”周氏看向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搂着心口,“好好儿的怎么掉水里了?我就知道六丫头是个淘的!”   又嘱咐周氏,“你还怀着身子哪,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去。我的金孙,可不许有半点的闪失!”   周氏垂头,恭敬地应了。   “祖母,我去看看刘妹妹吧。”薛娇起身。   江老太太摆摆手,“去吧。”   昭华郡主赶到水榭的时候,阿福正裹了斗篷打喷嚏,周遭儿围了一圈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姑娘,可不正是薛嫣么?   “娘!”见了昭华郡主,阿福笑嘻嘻的,张开了双手。   “我的儿!”昭华郡主一把将女儿抱在了怀里,见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头发都贴在了脸上,一张小脸显得更圆润了一些,偏偏她还在那里笑得开心。   “可有哪里不舒服?”   大春天的,水还凉着呢,就这么掉下去湿透了,能好么?   “娘,我没事啊。”阿福虽然有点狼狈,笑的倒是眉眼弯弯的,“我都没有害怕呢。”   薛婧在旁气愤道:“你还笑!”   心真大!   将脸扭到了一旁,薛婧决定不理阿福了! 第5章 秦斐   昭华郡主不放心,叫了仆妇过来抱着阿琇,对匆匆赶来的许氏道:“嫂子容我先回去,怕是喝不上嫂子的寿酒了。”   “一家子人,不必讲究这些。”许氏原想着叫她将阿福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可看着一身湿哒哒的阿福,情知昭华郡主不会心里急,且侯府就在隔壁,忙道,“请太医给孩子好好儿地看看。水还冷,小孩子家家的,可别激坏了身子!”   昭华郡主颔首,带人急匆匆地走了。   许氏回头看看春波亭里的女孩儿们,疑惑地问:“好好的,阿福怎么就掉进水里了?”   薛婠薛婳都垂首静默,薛婧气哼哼的,将脸转到了一边。   哭得惨兮兮的薛嫣见许氏目光看过来,晃了晃身子,眼睛一翻,向后倒去。幸而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   春波亭里又是一阵乱。   许氏指挥着人赶紧抬了春凳子来将薛嫣送回去,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这生日过的,简直就是人仰马翻!   此时不是再追问的时候,正好薛娇也过来了,许氏只好叫了薛婠过来,嘱咐道,“我去看看二姑娘。婠儿,你带了妹妹们回屋子里去说话。这乱哄哄的,别再四处走动了。”   薛婠看了看薛婧,柔声道:“我们也都担心二妹妹,不如一同随母亲过去吧?”   “也好。”许氏也没多想,只是又想起一事。薛嫣不是着凉了身上不舒服?怎么转眼又到了春波亭里呢?   许氏琢磨着,这么会儿的功夫,也不大可能请了太医看完了病再过来。   倒是也好 。许氏苦中作乐地想,横竖薛嫣又晕了,省了太医再跑一趟。   靖安侯府与定国公府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   阿福原本一直笑嘻嘻的,等坐上了马车,一张小脸才垮了下来。   “娘……”一头扎进了昭华郡主的怀里。   昭华郡主身上簇新的衣裳转瞬就被沾湿了。   “别嬉皮笑脸的,说,怎么就掉水里了?”昭华郡主一边又给阿福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一边冷着脸问。又见阿福雪白的脸蛋上神色纠结,冷冷地哼了一声,“别想着糊弄我。不然,有一个算一个,两府里跟着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都发卖了。”   阿福吓了一跳,知道她娘说得出就办得到。   连忙伸手去扯了扯昭华郡主的袖子,“别呀。”   “我们先去了春波亭里说话,说起给大伯母的寿礼,大姐姐说她做了一双软底儿的鞋,三姐姐说她绣了一条抹额。本来说得很高兴的,谁知道二姐姐来了……哎,娘,二姐姐到春波亭里的时候,眼睛就是红红的,你说是不是大哥哥骂了她啊?”   昭华郡主木着脸,“别打岔。”   “哦。”阿福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二姐姐一进了亭子,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数落大姐姐和三姐姐。二姐姐看不过去,就和她吵了起来……”   见昭华郡主一眼扫过来,阿福闭上眼,“头晕!”   “又来?”虽然知道女儿每每犯了错,都会用这招来逃避惩戒,昭华郡主还是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阿福,低头问她,“方才是不是碰到了头?”   阿福摇头,“没有。”   她小声地告诉昭华郡主,“二姐姐哪里吵得过三姐姐呢?没说几句就要晕倒的样子,我赶紧扶了她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跌进水里了。”   叫她说,薛嫣当时阴阳怪气嘲讽薛婠和薛婳的那些话,也实在是不中听得很。都是做姐妹的,至于指着人家鼻子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么?更何况,她那话里话外的还带上了许氏,就薛婧那爆炭似的脾气,能不急嘛?   一急,可不就出事了吗?   薛婧自小就伶牙俐齿的,论口舌,薛嫣哪里说得过她?被说得晃了几下就要倒。   这要是让她倒了下去,定国公回来肯定会罚薛婧,说不定连许氏都要吃挂落。阿福想都没想,腆着胸脯就冲了过去。   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落水的,阿福再清楚不过了。可不就是她扶住了薛嫣的时候,被薛嫣顺手推了一把吗?   昭华郡主虽然没有在春波亭里,只是她从小出入宫廷,哪怕阿福说得含含糊糊,略微一想也明白了。当下就冷笑了,“顾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不是自诩诗书传家吗?   她原本还对薛嫣有些怜惜,觉得她出生便失了亲娘,不管如何的锦衣玉食心里总也是苦的。没想到在外祖家里养了几年,竟然成了这样的心胸狭隘,小小年纪就容不得姐妹了。   “等你父亲……”   “娘!”阿福着急了,“这事儿让我自己解决成不?您可千万别告诉爹爹啊。”   满京城里谁不知啊,她爹靖安侯爱女如命。你当面叫他老狐狸都行,说他女儿不好那必须不成。   她爹知道了,能不去找大伯父说?她大伯父偏心都偏到咯吱窝里了,薛嫣会不会得教训难说,薛婧铁定是一顿骂要挨上了。   “可你吃了这样大的亏!”昭阳郡主恼怒道。阿福从小蜜罐子里长大,她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声,倒叫人推水里去了?她气恼薛嫣竟是这般没轻没重的,就算看不惯薛婠薛婳,甚至是薛婧,又跟阿福有什么干系?   气愤愤说了几句,马车也就进了侯府。   靖安侯正在廊下来回走着,眉头微促,显然是有什么心事。他抬头看见阿福湿哒哒地被人送了进来,昭华郡主跟在身边,面上有愠色,吃了一惊,“你们不是给大嫂去贺寿了?阿福这是怎么了?”   “侯爷还说呢!”昭华郡主没好气地横了丈夫一眼,带了人先将阿福送去了屋子里,高声让人赶紧送了热水来给阿福沐浴,又让人赶紧去请太医。   走出来一看,靖安侯亦步亦趋地跟了来。   “阿福淘气淘到水里去啦?”靖安侯往屋子里探了探脑袋。   “说什么呢?阿福什么时候淘气过?”昭华郡主立起眼睛。就算阿福不让说,她也不会瞒着丈夫,“还不是你的好侄女?”   夫妻两个看着几个丫鬟快手快脚地抬了浴桶来,便走了出来。又不放心女儿,干脆去了厢房里坐着。   昭华郡主又将跟着阿福的两个丫鬟长歌和云歌叫了过来,仔细问了春波亭里阿福落水的经过。长歌当时在春波亭里,就在阿福正面没有看清,云歌却是在亭外,将薛嫣的动作看了个清楚,便低声说了自己看到的。   摆了摆手让两个丫鬟出去了,昭华郡主转头看着靖安侯,“先我只是猜测,听云歌说了,倒是八—九不离十了。这是人多阿福没事儿,有个好歹的,看我饶了谁!”   “这就是无妄之灾!”昭华郡主越说越气,“阿福还不叫我告诉你,怕你与大哥说了,反倒让四丫头受教训。不是我说话难听,看看顾家把二丫头养成了什么样子?大哥万事精明,偏偏儿女上头糊涂!”   靖安侯叹气,“他也是为难。”   薛凊薛嫣的母亲过世后,顾家那边原本想把薛嫣一个庶出的姨母嫁过来,以维持两家的姻亲关系,也是不想让两个孩子受继母磋磨的意思。   不过定国公没答应,另行聘娶了许氏。   顾家怕两家关系生疏了,便将薛嫣接了过去。薛嫣长成如今这模样,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顾家从中说了什么,那还真不好说。   说话间,太医就到了。   昭华郡主纳罕:“怎么这样快?”   来通传的婆子回道,“才出了门,大太太那边就叫人陪着太医过来了。说是二姑娘那儿暂时无事,先给咱们姑娘看看。”   “请了太医进来吧。”昭华郡主起身。   诊视了一番后,太医也说阿福并无什么事,只需发发汗不要着凉就好。然后,匆匆告辞离去——隔壁还有个晕厥的姑娘等着他呢。   送走了太医,昭华郡主看着阿福灌下了一碗滚烫的姜汤,又叫长歌云歌两个服侍阿福泡一泡药浴,好好地发汗,今日不许再出屋子。看阿福乖巧点头,才离开了。   与靖安侯并肩走在游廊上,昭华郡主发现丈夫今日很有些不对劲。   “你愁眉苦脸的,是怎么了?”   丈夫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昭华郡主并没有看过他如此沉闷过。   靖安侯轻叹,“阿斐要回京了,陛下准备为他封王。”   还真有封王的事?   “阿斐?”昭华郡主脚步停住了。   秦斐,荣王嫡长子。   荣王府的嫡长子。   他五岁时候生母过世,荣王别说守妻孝,连一个月都没过就迎了新人进门。不过七个月,新王妃便生了一对儿早产的龙凤胎。这一下,本来是王府嫡长的尊贵人,瞬间就成了别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后娘的孩儿还没有满月,身为王府嫡长的秦斐就落了水,险些丧命。   秦斐的母亲乃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后心疼外甥,便把他接到了宫里头养活。只是到了十一岁,秦斐毅然决然请旨去了边疆,到如今,已经三年了。前不久,听说他立了大功,把个西凉的什么王都活捉了,就要回京献俘。   “今年,那孩子才十四岁吧?”因为荣王迟迟不肯为长子请封世子,打得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皇帝有意抬举这个堂侄兼外甥,封王倒也说得过去。“十四岁的王,在本朝可算是空前了。”   几个年纪相当的皇子,还光着脑袋呢。   昭华郡主也叹息,“只是可惜,他母亲看不到了。” 第6章 熟悉的容颜映入眼中   “阿斐封王,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昭华郡主很是纳罕。   论起血缘,秦斐还要叫她一声表姑母。可说到底,这孩子若得封王,该愁的也是荣王那个王八羔子,自己丈夫急个什么?   靖安侯叹了口气,握住了昭华郡主的手。   “我是替陛下愁哪。”靖安侯的拇指不大老实地捻了捻昭华郡主柔滑细腻的手背,“昨儿个散朝后,陛下与我说了很多的话。”   他做过皇帝伴读,君臣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他又愁什么?”昭华郡主呵呵了一声,“天下之主哪。”   看看丫鬟们离得远,靖安侯低声说了句,“还不是太后娘娘。”   宫里的如贵妃是霍太后亲侄女,生有四皇子,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   霍太后呢,明里暗里地示意皇帝,四皇子都过了十岁了,也该封王了。这就叫皇帝很是不满,装聋作哑了一阵子后,老太后见儿子不理会,三天两头的开始装病。   到底是亲娘,皇帝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怼老太后,只能与发小儿说一说烦心事。   昭华郡主笑了起来,“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个笑话。姑太太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这个消息,说是陛下为了四皇子,要给几位皇子一起封了爵位。为了让咱们家老太太过一过皇亲国戚的瘾,撺掇着要把大丫头送到哪个皇子身边去呢。”   “大丫头?”   “可不是么。姑太□□排得明明白白,以大丫头出身,正妃固然做不了,可侧妃还是能争一争的。”   靖安侯嘴角抽了抽,“你理她呢。这话让大哥听见,保管又去教训她姑爷。”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靖安侯也没什么可说的。脾气秉性都在那里摆着,要不,泰安伯明目张胆地养外室,他和兄长老三知道了,也不打算插手呢?   “糊涂人一个,可惜了两个孩子。”   泰安伯夫人两个孩子也还算是不错的,就可惜赶上了不着调的爹娘。   “不说她了,回头你去跟大嫂道声贺吧。”昭华郡主抿了抿嘴,情知阿福落水也不是许氏的过错,“到底是她生日,别薄了她的脸面。”   靖安侯点点头。   其实此时,许氏还哪来的心思过生日呢?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薛婧和薛嫣拌嘴的事儿,说心里头不恼火,那是假的。   可薛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眼角还挂着点点泪花儿。哪怕是看见了薛嫣眼珠在转动,许氏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得数落了薛婧几句,命她回屋子去反省。   到了晚间,亲自打点了一份儿小姑娘们都喜欢的东西送去给阿福压惊了。   薛家几个姑娘,除了薛嫣外,也都有小玩意儿送了过来。薛婧那份儿格外的重。   第二天一大早,薛凊也过来了。   昭华郡主看他一脸的愧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了他,“二丫头可好些了?”   薛凊面色更是不自然,“她身子骨素来就那样,太医看过,并没有大碍。二婶,我去看看六妹妹。”   阿福尚未到男女大防的年纪,昭华郡主也知道女儿很是喜欢粘着薛凊,让人送了薛凊过去。   “六妹妹,好些了没?”   阿福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早就活蹦乱跳了。因昭华郡主不许她出去,在屋子里闲得直转圈,看见了薛凊进来,顿时大喜,“大哥哥!”   扑到了薛凊身边,拍着心口,“我早就没事儿啦。大哥哥,你怎么来啦 ?”   “给你解闷的。”薛凊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盒子交给了阿福。   阿福接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又得了好东西。”   打开看了看,一匣子的珍珠,个头儿都不算太大,胜在圆润,且数量在哪里摆着,都堆在小小的盒子里,被透进屋子的日光一照,宝晕生光,耀人眼目。   “呀!”阿福忙还给薛凊,“太贵重啦,大哥哥自己收着!”   薛凊摸着她的头,“不是什么好的。你从小喜欢这些亮亮的东西,留着玩吧,我还有好些呢。”   顿了一顿,轻声道,“六妹妹,对不住。”   “啊?”阿福抬头,略显茫然。   “二妹妹害你落水,她……我昨天已经教导了她。但还是要与六妹妹说一句对不住,是二妹妹不懂事。”他原本想说,薛嫣不是故意的。只是迎上阿福清亮的目光,这句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薛凊心中难过,阿福明明比薛嫣还小了几岁,也一样的养得娇气,可懂事贴心。   反观薛嫣呢?对比之下,再说薛嫣还小?薛凊觉得自己都没脸。   “我已经与父亲商量过了,她年纪也大了,住在亲戚家里也不像话,也该留在家里与姐妹们亲近亲近了。你放心,往后总会叫她改正的。”   与姐妹们亲近?阿福默默地抖了一下。国公府里,往后怕不是要成天的鸡飞狗跳了?   她小声地说道:“二姐姐把什么都摆在脸上,其实她昨天先说的是大姐姐和三姐姐,还有……还有大伯母的。”   “我知道。”薛凊也是无奈。昨儿他不过是与薛嫣吵了一回,甩袖子走了一会儿,薛嫣就能又闹了个人仰马翻,连太太的生日都过得堵心。他严厉地审了薛嫣的丫鬟,知道了薛嫣说的那些话后,只觉得都没脸去见许氏和薛婠薛婳。   许氏不是他生母,可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她也从未亏待过他,更没有亏待过一年到头回不来几天的薛嫣。可薛嫣呢,每每回来,必要生事。他做兄长的若是轻言细语劝说,薛嫣就各种话比他说的还多;摆出兄长的架子想教导一番,薛嫣眼泪就能把他淹了。   就如昨天一早,他本来听说薛嫣病了,赶过去看,见她面色红润,气色好得很,便劝她好歹是太太生日,过去磕个说几句吉利话,叫太太高兴了,与她又有什么坏处?   没想到薛嫣就哭了起来,只说他一心向着外人,不管她这个亲妹妹的心了。   薛凊也是有脾气的,看不得她这样胡搅蛮缠的,甩袖子走了。   结果呢,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事了。   再任由薛嫣这么下去,她的心就要坏了。   所以昨天晚上,他就与父亲说了,不叫薛嫣再回外祖家里了。   没过三天,顾家那边打发人来接薛嫣,薛凊亲自去了一趟外祖家中,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真的没有让薛嫣再回去。至于说薛嫣有没有因此又闹腾,靖安侯府这边便不知道了。   落水的事情,就这么揭了过去。   阿福每天在侯府里上蹿下跳的,淘气起来几乎能掀了房顶,昭华郡主也不管她,只是不许她一个人去隔壁找薛婧玩耍。一个是因为泰安伯夫人从那天起还真就在国公府里住下了,另一个就是薛嫣也留在了家里。昭华郡主私下里的话是这样说的:“不过见了一会儿就让你掉了水里去,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阿福无奈,只能自己在侯府里拿着弹弓珍珠打鸟儿玩。   又过了一天,京城里有了一件大事。   大秦与西凉两国,边境从未消停过,一直争斗不断。日前,于军中的荣王之子秦斐,擒住了西凉贤王,随大军回京献俘。如今,人已经到了城外五十里外扎营。   阿福听说,就连她那个叫舅舅的皇帝,都欢喜得很,恨不能亲自出城去迎接。阿福就磨着昭华郡主想去街上看热闹,被昭华郡主好生揉搓了一通,却还是不许。小阿福哭着走了。   因为没能看到大军回城的英姿,阿福接连两三天,都是蔫蔫儿的。   这天,阿福趁着丫鬟不注意跑到院子,逗了一会儿自己养的猫,又觉得无聊,趁着丫鬟们不注意,爬上了一株海棠树。   这是棵老树,枝干粗壮,如今花儿开得正好。阿福就用力掰下一枝海棠,朝着发现她的丫鬟扔下去,嘴里叽叽呱呱地笑着,“长歌姐姐,我给你花儿戴!”   长歌贴身服侍她几年了,知道阿福淘气,可没想到淘到了这个份儿上,急得在树下跺脚,“小祖宗,你快下来吧!回头磕着碰着的,我们还要命不要了!”   阿福挂在树上,嘻嘻哈哈了半天后,悲催的发现,她下不去了!   “好,好高啊……”   正说着,外头靖安侯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   看见长歌站在树下都要哭出来了,靖安侯一抬头,扶额。   这闺女,怎么这样淘!   “阿福,你在树上做什么?”   阿福抱着树枝,欲哭无泪,“我,我下不去了!爹啊……”   那少年也抬起了头。   阿福哭唧唧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少年,也生得太好看了吧?   阿福只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语言似乎都不能够形容出这少年的半点风采。   少年也抬了头,正对上阿福充满惊艳的眼睛。那双眼,弯如新月,眼神里虽然带着惊讶,却又丝毫不叫人生厌,清纯如春水一般。   熟悉的容颜映入眼中,少年的眼前,仿佛又闪过了那张布满了红色,血肉模糊的脸。心头一酸,就有泪意瞬间涌上。 第7章 十四岁的郡王   “喂,你哭啦?”繁华掩映之下,少年抬起的眉眼间,竟是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悲色。   骑在树枝上的阿福惊讶地看着少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长得不吓人吧?   少年低下头去,片刻后抬起,薄薄的嘴角已经挂上了笑意。   他本就是生得极好,这一笑只如天光破重云,就连明媚春色仿佛都更加灿烂了几分。   阿福晃了晃身子,觉得眼睛有点儿花。   “你是表妹吧?你坐在树上,累不累?”少年昂首,或许正在变声,声音有些沙哑。他张开了手臂,“你下来,我接住你。”   我接住你……   看看少年锦衣之下劲瘦的腰身,双臂上隆起的线条,显然是全身上下都绷着劲。阿福想都没想,直接跃身而下,底下的长歌就是一声尖叫。   下一刻,阿福稳稳地落在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看着清瘦,双臂却是有力极了。阿福从高处跳下,他只在接住人的瞬间手臂往下缓冲了一下,脚底下纹丝未动。   靖安侯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一颗老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捂着心口,哎呦了两声把要闺女抢过来,被少年轻巧巧地闪身避过了。靖安侯未觉,只是点着阿福的额头数落:“这是阿斐在,不然摔到了地上,牙都给你磕掉了!”   这么小小年纪就上蹿下跳的没个正人形儿,往后可怎么是好呦!   阿福脑门被点得红红的,嗷了一声,把小圆脑袋藏到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靖安侯口中的阿斐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上辈子,从小被娇养长大没有吃过半分苦头的阿福一次次哭晕在他的灵前,她被人逼迫,用他送的发簪毫不犹豫地毁去了那张脸……他就只能飘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直到听见怀中人的哼哼声,秦斐才从眼前弥漫的血色中回国神来,意识到自己力气太大了些。   “嘞着了?”   阿福吸了吸气,摇摇头。被人接到了,怎么好再挑三拣四的?   “没有!” 阿福好奇地看着少年的眼睛,觉得那里面水汽蒙蒙的。她二姐姐要哭不哭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没这少年好看就是了。   阿福歪着头,“你是谁呢?为什么会和父亲一同回来?”   靖安侯不是个粗疏的人,能让他亲自带回内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人。   果然就听少年柔声道:“我是秦斐,你该唤我一声表哥。”   下一刻,秦斐便看到阿福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秦表哥?!”阿福激动了,“你就是回京献俘的少年将军呀?”   她脸红扑扑的,脸上带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你回京的时候我也想去看来着,可是我娘不许我出门。听人说,可热闹啦!”   秦斐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臂。   这样的自己,是会在阿福心里更高大几分吧?   靖安侯眯起了眼睛。   不对劲!   这阿斐怎么还抱着阿福不松手了?   走过去将阿福从秦斐怀里撕了下来,领着她往里走,“且去见过郡主吧。”   ……   “阿斐?”   昭华郡主见丈夫领着阿福进来,少年秦斐走在他们身边,很是自然地领着阿福的另一只手。阿福雪白的脸蛋上笑得都能发光了,看得出,正在为了什么欢喜着。   “这是怎么了?”昭华郡主与皇后关系不错,未出阁时候也认得秦斐的生母,爱屋及乌,对秦斐也很是关照。秦斐这次回京封王,虽然意外,但昭华郡主倒是从心里为他高兴——不管怎么说,封了王,就有了自己的王府,且不必回荣王府去叫那一家子膈应。   靖安侯对妻子抱怨,“这淘气都没边儿了。你知道方才去哪儿了?”   不等昭华郡主说话,指了指外头,“那棵老海棠树上!”   谁家女孩儿动不动就爬树玩呢?   靖安侯一边抱怨着,一边反手就揉了揉阿福的头发。   倒是昭华郡主,在阿福后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就皮吧,回头就把你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又对秦斐笑道,“叫你看笑话了。”   “表妹这样就很好。”秦斐看昭华郡主边与自己说话,边用手指做梳子替阿福整理头发,手指头也羡慕地动了动。   靖安侯让秦斐坐下,就有丫鬟端了茶进来。秦斐等昭华郡主也搂着阿福坐在了靖安侯一侧,自己才坐了下来。   昭华郡主便慢条斯理地问起了秦斐这几年的经历,秦斐都恭恭敬敬地说了。昭华郡主又说起皇帝昨天就已经下了明旨,封了秦斐郡王爵,感慨道,“十四岁的郡王……皇后娘娘想必十分欣慰了。你在边境这几年,娘娘一直吃着斋,每月逢一便要亲自抄经祈福。”   秦斐生母早逝,被皇后接进了宫里亲自养了几年。他出京往边城,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后。如今有了大出息,竟能少年封王了,最欣慰的也莫过于皇后。   至于荣王……昭华郡主心中冷笑,哪怕她该叫一声表哥,那也是个凉薄的王八羔子。   “陛下可说了,要替你开府的事?”   既然封了王,就必然得有自己的王府了。   秦斐道,“陛下赐了一处宅子,就在姑母姑丈的隔壁。”   隔壁?   昭华郡主先就一愣,她们家旁边是定国公府啊。还是靖安侯解释道,“原先平王的府邸。”   “呦,怎么选了这个?”昭华郡主一怔。平王还是泰祖皇帝的亲弟弟呢,当年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据说平王与泰祖皇帝并肩打天下的时候,兄弟二人感情还好,泰祖皇帝甚至还说出了“与弟共天下”的承诺。当然,后来平王谋反,这句话也就不了了之了。   平王府位置与靖安府相邻,府邸之中什么样子昭华郡主是不知道,但这赐给了秦斐,她总觉得兆头不大好。   “陛下也是的,怎么就选了这里呢?”   昭华郡主与皇帝关系不错,说起话来也就随便了些,疑惑地看着丈夫,“这里头,不会是有人使绊子吧?”   “你想多了。如今阿斐炽手可热的,谁敢给他使绊子?”靖安侯笑道,“我听说,这王府还是阿斐自己选的?”   秦斐答道,“是。我是个行军之人,没那么多讲究。这里离着姑母姑丈又很近,正要仰仗您照顾些。”   说到这里,有些羞赧地一笑,“我那王府还得整理两日,今天,要厚着脸皮在姑母这里打扰了。”   咦?这是来蹭饭的呀?阿福就捂着嘴偷偷笑了。   秦斐眸光一转,见她躲在荣华郡主怀里,只露出个小脑袋,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眨啊眨的,心里就一片柔软。   往后,只要翻过一道墙,就能见到她了。或许……那道墙也还可以开个门?   此时的靖安侯夫妻俩还不知道秦斐的狼子野心,昭华郡主也还心疼这个孩子竟没处去吃个饭,一叠声命人去厨房吩咐,整治最好的席面儿上来。   于是秦斐十分欢喜地在侯府里吃了饭,饭后又和靖安侯一起,亲自动手,替阿福装了她念想了很久的秋千。   这秋千就装在了侯府的花园之中,一株老树上,隔墙就是秦斐的郡王府。只要秦斐愿意,蹲在墙根就能听见阿福荡秋千的笑声,想一想,也是美美的。   他们这里高高兴兴之时,荣王府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的。   荣王妃霍氏正坐在荣王身边,红着眼圈抽抽搭搭。   “我的一颗心,王爷都是知道的。对先王妃姐姐,从来都只有敬重的……这些年人们背后怎么说道我,皇后娘娘又是如何对我冷眼,难道我是傻子听不见看不见么?只是为了王爷,忍了下来罢了。那孩子眼里没我,我不怪他,可他不该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   小时候住在宫里就不说了,这立功回京,多么荣耀?竟是直接进宫了,然后就住在京外的营中也不肯回荣王府。   这,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世人,他与王府不和么?   荣王是个俊美非凡的男子,哪怕是人到中年,也依旧风度翩翩的。他手指敲着桌子,脸上阴沉得很。王妃说得对,别的都可放下,可长子回京不回府,这让人怎么看他?是把他的面子名声往脚下踩!   觑着他的脸色,霍氏垂头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我就只担心,陛下还给他封了郡王,只和王爷差了一等呢。如今他就这般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日后……”   感觉到荣王气息更重了些,霍氏连忙用手替他顺气,柔声道:“王爷也不必跟孩子计较,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我想着,阿斐那孩子未必会同意。”   “哦?”   “咱们做长辈的自然不会与孩子一般计较,但这情分啊最是不禁磋磨。他从小不在咱们身边,可不就是不亲近咱们吗?我想着,他如今也大了,有了爵位了,前程是咱们做父母的不用操心的。可还有件大事,咱们可不能不管。”   “你是说……”不愧是真爱之人,荣王妃只开了个头,荣王立刻心有灵犀。   霍氏含泪微笑,“就是孩子的终身大事啊!您可别忘了,阿斐都十四岁了!”   “我想着,若是有人能在阿斐身边时时劝着他,或是等他做了父亲,也就能理解父母的一番心了呢。”   荣王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都是为了孩子,只盼着他有一日,能体谅我这份儿心吧。” 霍氏擦了擦眼角。   秦斐回京来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出尽了风头,衬得她的儿子多无能似的。霍氏又是嫉恨,又是有些欣慰。这么多年,荣王也试着替她所生的儿子请立过世子,不说皇帝,宗人府那里就过不了。至于缘故,不就是秦斐占着嫡长大义吗?如今好了,他已经封了郡王,莫非还好意思来争这个荣王世子? 第8章 我跟他没完!   “这是我和王爷的一点儿小念头。就是不知道,陛下那里……”   寿宁宫里,荣王妃霍氏柔柔地说着话,顺便还擦了擦眼角。   霍太后身旁站着一个美貌的宫装妇人,锦缎裹身,金钗玉珠,整个儿人如盛开的牡丹花般娇艳动人,正一边听着荣王妃说话,一边为霍太后捶着肩膀。闻言,也柔声道,“母后,这么多年,妹妹的处境您也都看在了眼里。她如今这是一片好心,想让荣王爷父子亲近些呢。”   这就是如贵妃,荣王妃的亲姐姐。   她们姊妹都是霍太后的嫡亲侄女,如今一个在宫中为贵妃,一个是亲王妃,因这两代的三个女人,霍家门楣都高了几分。   到底在宫中多年,荣王妃那点儿小心思,霍太后并非不知。然而比起那个与皇后亲近的秦斐来,霍太后自然更希望自己侄女的血脉能够继承荣王府。   “皇帝也是,侄子都封王了,儿子倒靠后了?”   霍太后出身有限,这两天正为皇帝突然给秦斐封王的事儿感到憋闷。四皇子是如贵妃所出,今年十岁出头了,很是聪慧,从小就得霍太后喜爱。   从两三年前,霍太后就开始为这个孙儿谋划了。   为此,老太后甚至打算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推出来。   在老太后看来,都是皇子,封个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没看大皇子,早早儿就已经册封了太子了么?偏偏皇帝就不肯点头!   觉得自己满腔慈爱心肠都被辜负了的太后娘娘坐在凤椅上,轻轻地拍了拍如贵妃的手,示意她停下来。   如贵妃微微一笑,走到下首坐下了。   “你的心是好的。”霍太后对霍氏说道,“若那孩子还不念着你的好儿,可真就是个没有良心的了。”   霍氏很是感动,“我也不图这个,就只为了我家王爷罢了。”   “此事,包在了哀家身上。”   霍氏感激一笑。   秦斐在靖安侯府消磨了一天,次日一早,他又上门了,还带着东西。   “这是什么?”阿福瞧着递到自己跟前的锦盒,歪着头问,“表哥送给我的么?”   “只是颗珠子,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留着安在你的屋子里,就算是半夜,也不会太过黑暗。”秦斐记得她很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点着灯烛。这颗夜明珠乃是莫罗国王宫珍品,夜色中会晕出浅淡的黄色光晕,既不刺眼,又比烛火之类稳当多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阿福眼睛里却是变得亮晶晶的。   因一些经历,她一直害怕黑夜,就算是夜里睡觉,也不能灭了烛火。   秦斐才见了她两次,就这样有心,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呢?   昭华郡主在一旁瞧着,心里头直泛酸。   她认得那珠子,莫罗国独有的月华珠,秦斐归京的时候进了八颗给皇后。   听说,宫妃们都嫉妒得红了眼,如贵妃为此还在太后跟前挑拨了一回。不过那八颗珠子,可没有阿福手里的大啊,宝色似乎也略有不如。这可比她给闺女的那些玩意儿可心多了。   还没心酸完,就又看见秦斐揉了揉阿福的头,手腕子一翻,不知道从哪里又拿了一样东西出来,声音里竟然有些献宝的意味,“这是西凉国雪蚕丝织成的,既轻薄细密,又透气,最难得的是睡在帐中,便是夏日里也不觉得热。”   “这个好东西,该留给母亲的!”阿福很孝顺的捧着东西送到了昭华郡主跟前。   昭华郡主哪儿会要孩子的东西?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含笑道:“既然是阿斐送你的,你便收着吧。都是你表哥的一番心意。”   阿福眨了眨眼,这才慢吞吞地把秦斐送的东西收了起来。她有个小箱子,是专门收着礼物的。于是秦斐就看她费力地抱着两只盒子,摇摇摆摆地要往自己的屋子走。   “姑母,表妹这是?”   昭华郡主好笑道:“她从小就这样,人家送的东西,必要自己装好了,时常拿出来看看的。”   那个箱子里,如薛凊送的珍珠,几个堂姐给的什么荷包香囊各色的小玩意儿等,都被阿福收得好好儿的呢。   秦斐莞尔。从前,他怎么没发现阿福还有这个爱好?   将东西都收好了,阿福才又拍了拍衣裳出来。   还没说话呢,外头就有人干嚎着跑了进来,后边好几个丫鬟婆子拼命追都追不上。   来的是泰安伯夫人,她手里还领了一个与薛婧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嫂子,二嫂,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泰安伯夫人进门随手一推那个小姑娘,抱住了昭华郡主大哭。小姑娘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到了。   昭华郡i性子并不算好,被这一抱险些弄得崩溃,也不等丫鬟动手拉开泰安伯夫人,自己直接就扒拉开了人,皱眉斥道:“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我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泰安伯夫人一扭身坐在了椅子上,帕子捂着脸,抽搭了几声哭道,“那个丧了良心的王八羔子,要把外边养着的狐狸精接到家里来呀!我儿不过说了两句,就被他打了个稀烂,还不许叫太医!如今,我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   说罢,哭得撕心裂肺的。   昭华郡主气得眼皮子直抖动——她知道这个小姑子有些颠三倒四的,遇到什么事儿素来撒泼打滚,可没想到她能当着孩子们说什么养外室的话出来。这腌臜的事儿,没的叫孩子们脏了耳朵!   “阿斐,你先带阿福……和明珠出去玩会儿。”   因看见秦斐一脸冷色地捂住了阿福的耳朵,昭华郡主随口说了一句。秦斐点头,握住阿福的小手就往外走。泰安伯夫人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沈明珠缩在一旁,也不敢就跟上,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阿福跟着走了两步,觉得沈明珠也怪可怜的,停下来,“明珠姐姐,快来。”   沈明珠看了看秦斐,又看了看阿福,赶紧低着头跟在了阿福身边。   她年纪还小,对二舅舅家里这个小表妹,既是羡慕又有点嫉妒——就她见过的女孩儿来说,阿福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父亲母亲都疼爱得很。哪儿像她?   越想越难过,沈明珠低头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秦斐有些厌恶地看了看沈明珠,握紧了阿福的手。   这边泰安伯夫人还在哭着唠叨:“……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就能这么对我?二嫂,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就放过了他,须得让他知道知道咱们薛家的厉害呢!”   她二哥,可是管着都察院呢。不老实,叫人几道折子弹劾了泰安伯,看他还能不能跟自己面前耍威风了!   勉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昭华郡主问她:“你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要你哥哥们替你出气呢,还是为了说说外甥挨打了的委屈?”   泰安伯夫人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二哥,而昭华郡主接口的却是“哥哥们”,只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了儿子来,倏然站了起来,急道,“正是呢,明珠跑出来报信儿了,她哥哥还一个人满身是伤躺在家里呢!”   “那你还待在这里?”昭华郡主挑眉,“孩子才多大?挨了打你就放心了?”   泰安伯夫人眼泪就又下来了,“二嫂说的是,我立刻回去!”   一阵风似的又走了,连沈明珠都忘在了这里。   昭华郡主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事儿啊。”   略想了想,泰安伯夫人住在隔壁,怎么没有去找她大嫂呢?叫了心腹的丫鬟来往定国公府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许氏今日不在家里,说是出门礼佛去了。   “礼佛?”昭华郡主诧异。   “是啊,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起去的。”丫鬟说道。   许氏何时信佛了?   昭华郡主觉得挺惊讶的,又想起靖安侯说起过,定国公欲给大姑娘看定人家的事儿,便明白了。这年头虽然说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然小儿女也不好盲婚哑嫁不是?总要在定下前互相看一看的 。说不准,许氏这是借着礼佛的事儿,带了大姑娘去相看人家了。   “得了,咱们过去瞧瞧吧。”昭华郡主虽然不愿意管泰安伯夫人的事儿,然而到底她是小姑子,也是薛家的姑奶奶。泰安伯养了外室,本来就是打了妻子的脸。若是娘家真的不给出头,往后谁都得把薛家的女孩儿看低了。   “表妹,你这里收拾得真好看。”沈明珠坐在阿福的屋子里,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一杯玲珑的白玉茶杯,眼睛四下里打量着,羡慕地说道。   阿福抓了抓头上的小圆发髻,“啊?”   要她说,女孩子的屋子么,不都是差不多吗?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沈明珠这是头一次进阿福的地界儿,就觉得满眼生辉的,尤其阿福屋子外那挂水晶的帘子,衬着院子里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儿,真是富贵又雅致呢。   想了想自己住的地方,沈明珠幽幽叹道,“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福气,也就知足啦。”   秦斐皱眉,“同样是高门贵女,说什么酸话呢?阿福有父母疼爱,难道你就是没人理的?”   他本来不想跟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计较,但是一看到沈明珠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就会想起她趾高气扬站在阿福面前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就有股子火气按压不住。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沈明珠眼圈红了红,猛然推开茶杯,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阿福就觉得挺没有意思的。   从进门到现在,沈明珠除了哭就是哭。可是哭什么呢?   因为泰安伯夫人的关系,沈明珠每回来到外祖家里,从来不登侯府的门,都是在定国公府玩耍。她和薛婧等人关系也是平平,倒是与老太太亲妹妹家的孙女极好。说句不大好的话吧,阿福觉得这个表姐,和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相比,也真的没差什么了。   “舅舅舅母都将表妹当做掌上明珠,表妹自来无忧无虑,哪儿知道我呢?”沈明珠终于起来了,擦着眼泪哽咽道,“父亲是那样的人,三头五日不着家。到了家里又和母亲哥哥吵起来没完……母亲一恼,就要回国公府来。谁管过我呢?”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说法,长歌见沈明珠哭得不像,想着去前头与昭华郡主说一声,结果才知道,泰安伯夫人完全把个女儿忘在了侯府里!   极小声地与阿福说了,阿福两只眼睛都睁圆了。她那姑母,走了呀!   声音虽然小,架不住沈明珠也竖起了耳朵听。一听之下,怔了怔,哇的一声哭得更凄惨了。   阿福看不得女孩儿哭,更没看过沈明珠这样的哭,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表姐,要不,咱们到老太太跟前去吧。”阿福试探着问道。   “表妹这是嫌弃我么?”沈明珠泪眼汪汪地抬头问道,又看了一眼秦斐,“我就知道……”   “知道了就好。来人,将表小姐送到国公府去。”沈明珠的做派叫秦斐膈应极了。好歹是个正经的伯府小姐,就刚刚那一眼,含泪带怨的,无端端就让人想起那些柔如春柳,时时刻刻能哭出来的妾室。   叫人把个哭哭啼啼的沈明珠送走了,秦斐就对阿福正色道,“表妹不要学她。”   还是小孩子呢,别被带坏了。   阿福乖巧点头。或许是因为年纪还不大,除了薛家几个姑娘外,她也没见过太多的同龄人。薛婧明朗活泼,就是摔了跟头磕破了哪里,也没有哭过。另外几个女孩儿,除了经常不在国公府的薛嫣之外,或是温婉和顺,或是娇俏伶俐的,也没见过沈明珠这样儿的。   私下里想,阿福觉得自己一点儿不喜欢沈明珠这样的。小姑娘么,还是要开开心心,笑眯眯的样子才好看。   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阿福点了点头,自己这样的就很可爱了。   泰安伯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完全把正经妻子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要将那个外室接进门去,还要当做正经的二房。泰安伯夫人自己不着调,和丈夫打了一场后跑回了娘家,幸而她还有个儿子。   沈明程性子随了泰安伯,不是个能安心念书习武的。   不过,他爱说爱笑,手面又大方,在京城里也很是吃得开。   泰安伯养了外室的事儿,还是他先知道了,告诉了泰安伯夫人的。如今泰安伯要把外室接回来,沈明程头一个就不能答应——打死他也不能接受有个青楼女人当庶母啊。   梗着脖子跟泰安伯吵了一回,彻底惹恼了泰安伯。泰安伯夫人能把自己丈夫脸挠花了,可放到了沈明程身上,也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当泰安伯夫人哭着“我的儿”赶回去的时候,沈明程正凄凄惨惨地趴在床上,床边立着两个漂亮的丫鬟在给他上药。   沈明程呼痛不已,一张俊脸刷白刷白的——泰安伯命人拿着棍子打的,他下半截身子都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了。   泰安伯夫人一看他这样儿,心疼得抱住了沈明程大哭,一口一个我的儿。   沈明程本来就有伤,被这么一抱,碰到了伤处,直翻白眼,冷汗都下来了。   还是两个丫鬟劝着泰安伯夫人,一面连说带拉把她扶到了窗下的靠背椅上。   “他竟敢下这么重的手!我跟他没完!”泰安伯夫人流着眼泪问道,“他还不让人给你请太医?如今人呢,是不是又往那个狐狸精那里去了?”   见儿子低头不说话,泰安伯夫人站起来恨声道,“我去找他!不能让他这么嚣张!”   如今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娘家人还没死绝了呢!   一阵风似的,叫了心腹点起人马,泰安伯夫人斗志昂扬,带人去抄泰安伯的外宅去了。   至于儿子,同沈明珠一般,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 第9章 做什么跟她丈夫过不去呢   靖安侯下了朝回到家里,才换了日常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喝水,定国公府那边就有人来传话说,老太太有请了。   来的是江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心腹王嬷嬷。   “老太太有什么事?”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水,靖安侯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问道。   他与定国公兄弟二人,与姨母兼继母江老太太都只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   没什么事儿,江老太太也不爱叫他们到跟前去堵心。   王嬷嬷低了头,“是姑太太。”   靖安侯就皱起了眉,着人去与昭华郡主说了一声,自己就顺着小门,来到了国公府。他先不急着去松鹤堂,而是往定国公的书房里走了一回,正巧定国公和三老爷都在,三兄弟凑齐了,一同到了松鹤堂。   进了门,就看见泰安伯夫人正坐在江老太太身边抹眼泪,娇媚的脸上顶着个鲜明的巴掌印。   不用说,这天底下敢于泰安伯夫人对着打脸的,也就只有老纨绔泰安伯了。   给江老太太见了礼后,兄弟三人依次坐下。   江老太太眼圈也是红的,指着泰安伯夫人说道,“你们妹妹,这可受了老大的委屈了!”   泰安伯夫人适时地哭出了声儿。   “这是明程的父亲动的手?”定国公和靖安侯都没有开口。还是三老爷先问了,“因为什么又打了起来?”   泰安伯夫人哭得伤心,不肯说。   还是江老太太,老泪纵横的,“还不是你勾引了你妹夫的那个狐狸精!痴缠着你妹夫叫接了她进门呢。可怜明程好孩子,劝了几句,就被他那个不识好歹的老子给打了一顿。这不是么,你妹妹心疼儿子,回去看了,说是明程被打得那惨啊……”   “三哥,你外甥这次,可是受了老罪了!被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啊……”提起沈明程,泰安伯夫人哭得更加伤心,“我心疼得不行,就带了人去寻那老东西。儿子被打得动弹不得,他竟然还有心跟人喝酒唱曲儿!”   泰安伯夫人带了人杀进丈夫外宅的时候,正好看见泰安伯正搂着那个外室喝酒作乐,两个人都衣衫不整的。就泰安伯那个小爆脾气,哪儿能看得过去?连骂都省了,一马当先冲过去与两个人厮打了起来。双拳还难敌四手哪,泰安伯夫人的悍勇,竟然也被泰安伯腾出手来重重扇了一巴掌。   “他也没得了好去,我给了他一脚,看他往后还怎么寻花问柳去!”   泰安伯夫人恨恨地说道。   定国公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果然这不着调的事儿,是这个妹妹能做出来的。   “既是这样,叫了我们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靖安侯问道。   江老太太忙道,“这话说的,妹子被欺负了,你们做兄长的莫非不给出头?那往后,谁都能踩她一脚了!”   这下,兄弟三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不是没给泰安伯夫人出过头。   当年大婚不过两个月,泰安伯就将个陪嫁丫头给摸上了手。泰安伯夫人也是哭着回了娘家,三老爷前脚揍了泰安伯一顿,后脚泰安伯夫人就冲着为她出头的三哥哭喊着坏了他们夫妻情分了。   就连江老太太,也埋怨了三老爷好一通。   这都不是一次两次。要不,作为亲哥哥的三老爷,也不能知道了妹夫养外室没事儿人似的。   “这回不一样!”泰安伯夫人瞪大已经红肿的眼睛,“他要把那个狐狸精接进府!叫个青楼的女人进府,我的脸往哪里放?便是咱们家,也跟着没脸!”   咳嗽了一声,定国公开口了。   “确实不能就这么放过了沈通。”   泰安伯名叫沈通。   泰安伯夫人抹着眼泪,“都靠大哥为我做主了。”   定国公冷笑了一声,“我只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丑话说到前头去,我出手,不管沈通如何,你不许回来抱怨。”   “什么,什么叫不管沈通如何?”泰安伯夫人磕磕巴巴,想到这个大哥从武出身,如今都掌着京畿戍卫营,手段素来苛戾,顿时有些害怕,还是鼓起了勇气,小声地哀求,“大哥只把那个狐狸精处理了便是啊。”   做什么跟她丈夫过不去呢?   别说定国公,就连三老爷都被这妹子气笑了。   “你想叫大哥,堂堂的国公。二哥,当朝侯爵,你三哥我没本事,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就只帮你处置个青楼女子?”   泰安伯夫人一时语塞。   “明日一早你就回去。”定国公站起了身,“没见过孩子还伤着,爹妈都能不在身边的。等回头,我叫了沈通来说话。”   沈通从前,偷丫头收通房,都还懂得收敛着些。如今,胆子倒是肥了起来。泰安伯夫人再如何,那也是定国公府出去的姑奶奶,容不得人来抬着个青楼女来踩她的脸面。   泰安伯夫人百般伤心之下,纠结了起来。她,她是真的只想叫兄长们把狐狸精送走而已,至于丈夫,她自己教训就可以了……   “那兄长们下手轻些?”泰安伯夫人忍着心头不愿,小声地请求。   三老爷叹了口气。就这妹子,也难怪两位哥哥都不乐意出头。   回到了侯府,靖安侯左右看看没见着阿福,问了昭华郡主才知道,这丫头白日里玩秋千,足足有一个下午。这会儿,早就去睡了。   “明日,我带阿福进宫去看看皇后。”   昭华郡主与周皇后关系亲近。秦斐这一回来,封不封王的另说,他平平安安的,就是最让周皇后欢喜的了。   要不会为了这个,昭华郡主才懒得进宫。   次日一大早,阿福还没有睡醒,就被昭华郡主揉搓着起来了,换上了一身儿鲜活的衣裳,叫人给重新梳了好看的小发包,小美人儿似的跟着昭华郡主进宫去了。   换做别人,进宫须得先向周皇后递了帖子,得了允许后方才能够到宫里去。   昭华郡主却丝毫不必讲究这个。她的母亲,安国大长公主,皇帝嫡亲的姑母,在皇帝登基上曾立下过大功,因此,她才能够破例被封为郡主,还有自己的封邑。   不过,轻易的昭华郡主也不会往里去。说起来有些大不敬,昭华郡主实在是不喜欢老太后那副模样。   更何况,如今定国公府和靖安侯府圣宠正浓,如贵妃就很有些个要拉拢的意思。带了阿福进宫去,十次倒有九次会和如贵妃四皇子“偶遇”一番。如贵妃那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昭华郡主十分不耐烦。   所以这一次,算着时候,和阿福一同直奔了周皇后的凤华宫。   果然,皇帝尚未下朝,众妃嫔请安后都已经散去,凤华宫里就只有周皇后。   “我算得果然准,这会儿清净。”给周皇后行礼后,昭华郡主笑嘻嘻地坐下说道。   周皇后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并不如何出众,然而气质端庄,观之可亲。阿福很是喜欢这个总是对着自己笑的和蔼的娘娘,请安后见周皇后招了招手,便立刻颠颠儿地过去窝在了她的怀里。   “你啊……”对昭华郡主的话很是无奈,“孩子都这么大了,说话还是这么着。”   昭华郡主昂起下巴,“在娘娘这里,我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她与周皇后幼时相识,彼此都熟悉,私下里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避讳。   “这两天,阿斐是不是去了你哪儿?”   昭华郡主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连着蹭了两天的饭了!”   封爵明旨已下,不是她说,谁会相信大秦最年轻的郡王会连饭都吃不上,要去她家里蹭呢、   周皇后笑了起来,“阿斐这孩子……我本想留他在宫里住下,他不肯,还说如今年纪大了,不能如小时候那般。”   “确实。”昭华郡主点头,“阿斐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时候住在宫里没什么,十四岁,也的确不便。周皇后和昭华郡主都明白,若秦斐真敢留在宫里,明儿一早弹劾他的折子就能堆满了龙书案。   “到底还小。”周皇后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无奈,更多的是心疼,与昭华郡主说道,“他一个人在外边,你多照应着些。只当是看在……看在他母亲的面吧。”   昭华郡主沉默了一下,无声叹息。   “娘娘放心吧!”见周皇后面上有些伤感,阿福乖巧地抬头看着她,“表哥的王府就在我家隔壁,以后,我扒着墙喊一声,他就能过来呢。”   周皇后失笑,轻轻抚着阿福的头发,“那我就把阿斐托给小阿福来照应了。”   她的眉眼之间总是拢了层愁绪,昭华郡主便问缘由。   周皇后看着寿宁宫的方向,低声道,“太后娘娘昨日提起,阿斐有了王府,总不好大男人去管着中馈。她有个侄孙女,正当及笄之年。”   闻言昭华郡主眉尖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周皇后颔首,没说话,也不必说话,这意思实在是太过明显,就差挑明了说。   昭华郡主已经明白了,“太过贪心了。”   霍太后出身并不高,她进宫之前,父亲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吏。因生得貌美,她父亲便存了搏一搏的心思,让她参加小选,以宫女身份进了宫。种种际遇之下,为先帝生了皇子,皇子一路又做了皇帝。她水涨船高,竟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些年,太后没少为了娘家操心。霍家女孩儿,大多经由赐婚嫁进了京城中的高门府邸。   霍家子弟,也有不少入朝的。   她眯着凤眼想了想,“那个孩子,我约莫是见过的。看容貌也很是出挑,言行倒也与如贵妃姐妹大不相同。”   看着,是个温婉端庄的。   只是任凭如何的好,秦斐生母早逝,与霍家大有关系。   想舍出一个侄孙女来笼络秦斐,这是在做梦呢?   皇后摇了摇头,递给阿福一块儿芙蓉糕。虽不出声,却是默认了昭华郡主的说法。   秦斐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不说视如己出,总有几分情分在。   再者这秦斐乃是因战功封王,他的亲事,皇帝岂愿意被人插手?就是周皇后,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秦斐娶个霍家女。   正说着话,外边有宫人通传,如贵妃来了。   昭华郡主冷笑,这次是真的冷笑了。   “好快的耳报神哪。”   她前脚进宫,茶水都没喝完,那边儿如贵妃就跑来了。她看了看周皇后,心中只觉得皇后这位置坐上去了,真心累得不行。   如贵妃已经袅袅婷婷走了进来,金红色宫装穿在她身上,随着走动金光闪动。再加上高高盘起的飞仙髻上插戴着七股金凤钗,钗子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每每看到她,阿福都觉得很是佩服这位贵妃娘娘的——头上那么多的东西,也不嫌沉重啊。 第10章 是贱人!   霍氏女大多美貌,如贵妃便是其中的翘楚。她与皇后年纪相当,可是保养得仍旧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女,肌肤莹润白皙,一双勾魂眼,两道新月眉,看上去如春日娇花一般柔美动人。   若是非要寻出什么不足来,那就是如贵妃身形娇小,婀娜有余,气势不足,有些撑不起贵妃这个名号。   如贵妃也很是清楚自己的这个不足,故而总喜欢把一头青丝挽成高髻,什么飞天髻牡丹髻凌云髻,发髻之上遍插金玉珠翠,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加强一些。   “呦,我来的巧了,没想到郡主也在。”   如贵妃笑靥如花,款款上前,对着周皇后屈身一礼,眼皮儿一挑,视线就落在了被周皇后揽在怀里的阿福身上,“阿福也来了?这段日子可都不见你进宫呢,太后娘娘方才还提起了你呢。”   态度很是热络。   她是真心挺喜欢阿福的。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娇娇软软的,眼睛里透着清亮,叫人一看就喜欢。想想她那个小小年纪就横冲直撞的二公主……如贵妃只能在心中掬泪。   阿福从周皇后怀里出来,像模像样地对着如贵妃行了礼,“如娘娘好。”   “呦,你这小小的人儿,礼数倒是周全呢。”如贵妃掩唇而笑,眼波流转,染着丹蔻的手抬了抬,看着是想把阿福拉到身边来。   阿福已经转身小燕儿般又投入了周皇后的怀里,“如娘娘夸我了!”   当她听不出来吗?   她给如贵妃行了礼,如贵妃就夸她礼数周全,言外之意,不就是说现下仍然安稳地坐在皇后身边纹丝未动,看样子也没有打算起身给贵妃娘娘见礼的她娘不懂礼数吗?   如贵妃的手落空了,若无其事地顺势扶了扶发髻上的钗子,笑着与周皇后说,“方才我去寿宁宫,母后正说欲寻皇后娘娘说话。我听了,连忙讨了这差事,来请娘娘”   闻言,昭华郡主便起身,“今儿我来的早了些,怕扰了太后娘娘清静,没敢就去寿宁宫。可巧贵妃娘娘来了,不如咱们一同过去?”   “如此正好。”如贵妃脸上笑容明媚,看周皇后,“皇后姐姐可要现下一同过去?”   “自然。”   周皇后也站了起来,“本宫也正想要去和母后说话。”   找她说话?   打从她被赐婚给还是普通皇子的陛下开始,霍太后便对她横竖地看不顺眼。陛下登基这些年,她也坐了这些年的皇后,掐指算算,霍太后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找她说话。   至于这话要说什么,周皇后心里也有些十拿九稳的猜测。   几人出了凤华宫,身前身后跟了一群的宫女内侍,被前呼后拥着到了寿宁宫。   此时的寿宁宫里,霍太后高坐上首,下边围着好几个女眷。   武定侯府的三太太小霍氏是个很是玲珑心肝儿的人,一边凑趣笑着奉承霍太后,一边不时往殿门口张望着。   “别看了。”霍太后忍不住提点这个娘家的小辈儿,“横竖一会儿人就到了。”   自从秦斐归京封王,又被赐下封号“豫”后,哪怕荣王府有那么点儿乱,想要这个刚出炉的豫郡王做金龟婿的人家还是不少。   尤其如贵妃给霍太后出了个联姻的主意后,霍太后挑来挑去的,便选中了娘家的侄孙女霍湘。   霍湘是承恩公府长房嫡长女,据说出生时候正是花朝节,京城花开如锦。承恩公府对她抱了很大的期望,一只精心教养着,前一阵子的及笄礼更是办得极为热闹。   不过,如贵妃又给霍太后提了个醒,霍湘本身容貌才情都没得挑,但性情却稍显沉闷。霍太后一想,觉得也很对,又和做贵妃的侄女头对着头,将家里那些女孩儿来回地选了一次,武定侯府三房,田三太太的长女田蕊便落入了二人的眼里。   和霍湘不同,田蕊今年才十三岁,俏丽又活泼,也随着田三太太进宫过两次,霍太后还曾夸奖过她。   承恩公府另有心思,对霍太后想要给秦斐和霍湘牵线一事并不大热切。承恩公府的大太太这会儿坐在下首,霍太后问,她便柔声细语地回答上几句。霍太后与别人说话,她就垂眉敛目,安静得很。   相比之下,田三太太就大为不同了。   她虽然也是霍家的女孩儿,然而血缘上与霍太后已经有些远,不过是旁支的侄女儿,因此婚事上便不如霍太后的亲侄女。   那两个才是霍氏女孩儿嫁的最好的,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一个亲王府的继王妃。田三太太自认为心机手段都不比那姐妹俩差,可这就因为与霍太后关系远了些,就只能嫁个小小侯府的三子,熬到了如今,丈夫也只能靠侯府庇佑,自己却没什么前程可言。   因此,田三太太满心思都是叫女儿高嫁。秦斐还没回来的时候,她还曾经把主意打到了四皇子身上。不过,如贵妃哪里看得上她女儿?半点儿口风都不肯松呢。   秦斐回京后,田三太太这才将视线落在了这个宗室新贵上。   谁知道,这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太后遣人给她透了些口风,让她带了田蕊进宫来,她欢喜得大半夜都没睡,现在眼下还挂着一圈青黑   霍太后看她半分不稳重的模样,就说了一句。   坐在霍太后身边的荣泰长公主听了,就是一声嗤笑。   虽然没说话,可这不屑都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   她是霍太后亲女,当今皇帝唯一的同胞妹妹,身份尊贵得很。被她嗤了,田三太太脸上虽觉得挂不住,可也不敢说什么。正大感难堪的时候,外面宫人高声通报,皇后,如贵妃,昭华郡主等到了。   霍太后立刻坐端正了。   昭华郡主眼尖,一眼看过去,霍太后下首几个站起身来的女眷中,赫然就有荣王妃!   她担心看了看周皇后,果然就看见皇后面上端庄的笑意已经冷了下去。   周皇后的妹妹乃是荣王元配正妻,原本也与荣王算得上相敬如宾。哪怕荣王此人风流成性,然而对正妻到底还有一份敬重在。   没想到后来荣王与个霍氏女暗通曲款,生生就气死了荣王妃。妻子过世不过月,新人就抬进了王府。   这往事就是周皇后心里的一根刺。   当初,皇帝本不同意荣王续娶小霍氏,奈何霍太后在儿子面前哭天抹泪,只说自己哪怕是给先帝生了一双儿女,到了也不过是个嫔位,连一宫主殿都住不得,还是母凭子贵才有了太后的尊荣。侄女儿也是如此,贵妃说得好听,还不一样是个妾?   莫非霍家的女孩儿,就不配做正室么?   亲娘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皇帝又能怎么办?又有个如贵妃在旁哭泣哀求,皇帝只能作罢。也正因此,又觉得愧对皇后,本来如贵妃生子后,太后暗示皇帝很该给侄女封个皇贵妃当当,也被皇帝拒绝了。   这些年来,荣王妃也算是识趣,除了不得不进宫的几个日子,甚少入宫。便是来了,也只是在寿宁宫与太后说话,半分不敢到周皇后跟前去碍眼。   今天却在这里了,恐怕除了来请安外,还有点儿别的心思了。   周皇后也不过是瞬间的不悦,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脸上又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待众人给霍太后请过安后,才落了座。   许是因今日要提的事儿,还得看周皇后的意思,霍太后少有地对皇后和颜悦色,“皇后这一阵子还好?宫务繁杂,得空也该歇歇。”   话虽然是好话,然而这么说出来,总是叫人觉得不那么中听。   旁边的荣泰长公主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的亲娘实在是没辙。   没心计,耳根子又软,一味地信任偏袒娘家人,也是叫她和皇兄多少的无奈了。   要不是因为听说了她娘宣了两个娘家女眷带着女儿进宫了,她也不会着急火燎地赶来。可不就是怕她娘又被人忽悠了吗?   正要说两句话把这尴尬的气氛岔过去,自从进了寿宁宫就一直安安静静的荣王妃虚弱不堪地咳嗽了两声,柔声道:“这便是郡主的掌珠了吧?我竟是头一次见到,真真仙女儿一般的。来……”   说着,就朝着阿福招了招手,言语温柔,笑容柔美,眼睛里波光点点。   “从前我身子不大好,竟不能见到。都是亲戚,往后可要常来常往才好。”   荣泰长公主张开的嘴就闭上了。   有人就爱找死,她有什么法子呢?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昭华郡主两道很是英气的眉毛便是一竖,冷笑道:“可不敢当您这一句,谁跟谁是亲戚?哪里来的亲戚?”   “郡主……”荣王妃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眼圈迅速蹿红,珠泪欲落不落,“我,我到底是……”   “是贱人!”荣华郡主飞快地接口。   “你的表嫂”四个字,就哽在了荣王妃的喉咙里。   按照本朝规定,昭华郡主是二品的郡主,亲王妃却是正一品。按说呢,昭华郡主本该低荣王妃一头,但架不住昭华郡主有个殉国的父亲,又有个彪悍的娘,安国大长公主。   放眼整个京城,昭华郡主怕过谁呢?   况且荣王妃上位就不正,再怎么被人叫一声王妃娘娘,在昭华郡主这样的混人面前,也只有吃瓜落的份儿。   “昭华!”   霍太后沉了脸,觉得昭华郡主实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怎么能当着她的面骂她侄女呢? 第11章 先上了玉牒再说   自从儿子做了皇帝,霍太后成了大秦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人会当着面来落霍家人的面子了——已经过世的周太后和安国大长公主除外。   昭华郡主一向只和周皇后亲近,便是入宫,先去的也一定是凤华宫。偏偏她是安国大长公主的女儿,霍太后多少的不满,也轻易不敢说出口来。   可这次,昭华郡主竟然当着她的面骂荣王妃是贱人,霍太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荣王妃是霍氏女,那也是堂堂的亲王妃,就这么被昭华辱骂了?若没个说法,往后霍家人尽都要在昭华跟前折腰了!   沉着脸,霍太后便要开口。   荣泰长公主已经禁不住笑了出来,“这话有趣,实在。”   按说,霍家是太后母族,不管怎么说,她就是看在亲娘的面子上,也得维护着些。可偏生荣泰长公主就这么个性儿,眼睛里不揉沙子。   瞅瞅这些年霍家做的事儿吧!   一桩桩一件件,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特别是这个小霍氏,当年跟荣王那点儿风流事被传得满城风雨。荣泰长公主不信霍家人半点都没有听说。可他们呢,愣是装聋作哑,先荣王妃才一过世,连热孝都没等过了,就欢欢喜喜将小霍氏送进了荣王府。   荣泰长公主早就怀疑,霍家人对荣王和小霍氏,根本就是乐见其成,甚至是在推波助澜的。   叫小霍氏一声贱人,还真是侮辱了这两个字。   荣王妃一声呜咽,“表姐怎么能如此说?”   她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好歹,我也是堂堂的亲王妃。表姐和郡主这样辱我……”   “想摆王妃的谱儿,等先上了玉牒再说。”   进来了三个人。   中间那个穿着龙袍的中年人,正是当今的皇帝。另外两个青年,一个眉目温润和煦,穿着朝服,正是皇后所出的太子。另一个,云白色锦衣,腰束锦带,眉目俊美已极,气质却冷厉,正是方才说话的秦斐。   “阿斐。”皇帝叹息,摇头。   当初荣王请旨大婚,他心里头膈应,虽然许了,但是却一直没有让小霍氏上玉牒。   外人不知道,小霍氏也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被人叫一声王妃娘娘,便真的是亲王妃了。   荣王刚开始的时候还与皇帝争取了几回,后来大约也知道皇帝不耐烦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当然,这事儿吧,霍太后也是不知道的。   谁能知道,阿斐这孩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叫破了呢?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娘又得有的折腾了。   秦斐的话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了荣王妃的头上,也把整个儿寿宁宫里的人炸了个外焦里嫩。偏他还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恭敬地拜见了霍太后和长公主,然后便走到了周皇后身边,与昭华郡主笑了笑,“姨母,姑母。”   阿福歪了一下脑袋,小声地叫了句表哥。   秦斐就把阿福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昭华郡主笑道,“姑母,我的王府正在修缮,不好在宫里耽搁太久。我先带表妹回去吧?”   昭华郡主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点头,秦斐就立刻拉着阿福跑了,给皇帝丢下来一个烂摊子。   “皇帝!”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秦斐说的是什么意思,霍太后猛然就转头看向了皇帝,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他,一声暴喝,“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怒,从皇后开始,都站了起来。   荣王妃犹在震惊之中,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事儿?   她竟然从来没有上过玉牒么?   这,这可算什么事儿啊。当了十几年的王妃,原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府里的三个侧妃,可都是正经上了玉牒的!   想到不知道自己还自觉半生顺遂,洋洋得意,还不知背地里人家怎么笑话自己,荣王妃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眼前发黑,一捂嘴,指缝里刚溢出哭声,就被荣泰长公主低声喝道:“收起你的眼泪!气坏了母后,我唯你是问!”   荣王妃哭声哽在了喉咙里,但还是坚定地晃了晃纤细柔弱的身子,表示自己很伤心。   “如玉过来!”   霍太后心疼地将走过来趴在膝头的荣王妃搂住了。   她娘家的小辈儿,亲侄女,嫁到了王府十几年,还没上玉牒?   这代表什么?皇帝,她的亲儿子,压根儿就没把她这个亲娘放在眼里!   一时间心酸不已,老泪纵横,“我知道,皇帝你看不上霍家……”   皇帝和荣泰长公主听了多年的话又开始了。   荣泰长公主看了看昭华郡主,使了个眼色,站起了身。   虽然挺想看看荣王妃的笑话,不过昭华郡主也还是很识趣的,立刻跟着长公主起身告退。   太子秦长泽随之而出。   姑侄三人在寿宁宫前对视一眼,昭华郡主竟能从太子眼睛里看出那么一抹幸灾乐祸。   “太子。” 昭华郡主轻唤了一声。   荣泰长公主也淡淡地指出,“太明显了。”   太子眸光一敛,瞬间恢复成了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多谢姑母指点。”   昭华郡主笑了笑。她与周皇后交好,太子本就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亲近。又与太子说了几句话,荣泰长公主便约着昭华郡主同车回去。   长公主府就在靖安侯府斜对面,两下也算便宜。昭华郡主欣然同意。   “阿福都被人抢了带走,你就这么放心?”马车上,荣泰长公主懒洋洋靠着。   昭华郡主笑道,“阿斐不是外人。他王府就在我家隔壁,这两天连饭都是在我家里用的,表哥表妹的,算什么外人呢。”   看得出秦斐很喜欢阿福,哄着亲妹妹似的,什么好东西都往阿福那儿送,昭华郡主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得不说,同样是眼里不揉沙子,同样是爆炭的脾气,可论起眼光之犀利,昭华郡主还真是不如宫中长大的荣泰长公主。   秦斐脸上带着霜进了寿宁宫,一张嘴就把荣王妃给激去了小半条命,可一见到阿福,脸上的霜也化了,阴沉的眼睛里也染了笑意,浑身上下都好像笼上了一圈儿金光。   这可不是见到表妹的模样。   “表哥表妹的?”荣泰长公主嗤笑,“你可得仔细防着点儿,这年头多少的表哥表妹成夫妻呢。”   昭华郡主摆摆手,“我的阿福才多大?两个人年纪差了小十岁,不至于有这担心。”   顿了一顿,问荣泰长公主,“我怎么恍惚听说,太后娘娘有意过问阿斐的亲事,她老人家属意的,是承恩公府的女孩儿,还是武定侯府的女孩儿?”她方才看见了这两家女眷都在。   提起霍太后来,到底是荣泰长公主的亲娘,昭华郡主没好问得太过直白。   不过,自己的娘什么样儿,荣泰长公主还是很了解的。对昭华郡主抱怨道,“你说说,多大的年纪了?耳根子又软,心里又没成算,别人说两句好听的,就要被人牵着走了。”   她咬牙,“我劝过多少回了,霍家原先不过小吏门第,因皇兄,如今已经被人叫一声承恩公府了。却还是不知足!”   “到底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多关照些也是有的。”昭华郡主口不对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被荣泰长公主瞪了一眼。   “好了,是我说错了话。哎……”昭华郡主觉得自己能屈能伸,见荣泰长公主变脸,立刻就赔不是。又用肩膀撞了撞长公主,“你倒是跟我说呀,娘娘想给哪家的姑娘保媒?”   荣泰长公主笑了,“你问我?你自己眼睛做什么的?”   霍湘田蕊,一个端庄一个活泼,若皇后和秦斐都不满意,荣泰长公主相信,如贵妃姐妹俩还能从霍家再找出别的来。   这阵仗,竟是和选秀似的了。   昭华郡主觉得好笑,“一个阿斐,就叫她们这么费心了。有这份儿心,怎么没用到太子身上?”   “你又知道没有?”   昭华郡主惊讶,“还真有?”   荣泰长公主不言语了,只觉头疼。   她知道她母后出身不高,哪怕如今贵为太后,心里也是有自卑的。特别,是在周皇后面前。   要知道,当年霍太后以宫人身份进宫,是服侍人的。那会儿后宫之主,是文皇帝的元后,同样出身周家的孝文皇后。   她皇兄登基后,也是先尊孝文皇后为太后,然后才尊生母太后的。   两宫太后并立的时候,无论朝堂还是后宫,人也是多知孝文太后,不知霍太后的。   孝文太后薨逝后,她娘才算真正成为了太后。   只是,骨子里印下的卑微,又岂能是个名号能够改变的呢?   所以这些年里,她娘得了机会便要为霍家讨要好处,要爵要官要女孩们都嫁入宗室或勋贵人家。无非就是想提高霍家门楣,好叫她扬眉吐气。   这番心,荣泰长公主不是不能体谅。她只恨霍家的人贪得无厌,动不动就借机来生事。每次,无非也就是叫她母后和皇兄闹上一番,又有什么用?   “你说说,一家子男人不争气,只想靠着女人博前程,哪里是正道?”荣泰长公主恨铁不成钢。   她眯起了眼睛。不说别的,听见了荣王妃尚未上玉牒,她心里也着实痛快。   活该啊! 第12章 霍家,也该知足了   秦斐领着阿福从宫里出来,宫门前已经有护卫在等候。他不爱坐车,指着一匹高头大马问阿福,“和我一同骑马,怕不怕?”   “不怕!”阿福昂着头,看眼前这匹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半点杂色也没有神骏大马,眼睛里都是兴奋。她早就想骑马了,可惜她娘说她还小,一直不许呢。   她脸上神色天真又明媚,眼中光芒点点,如细碎的星光,喜悦就那样在日头底下绽放,让秦斐的心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将阿福托上了马背,他也翻身上马,把人护在怀里,一路回了自己的王府。   王府大门口停了马,阿福抬头就看见大门上挂着块新匾。   “这就是表哥的王府么?”   红底金字的豫王府三个大字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光。   “瞧着,富贵得很。”阿福笑眯眯道。   “昨天才挂上的。”秦斐将阿福抱下了马,随手将缰绳甩给了后边的护卫。   王府的总管早就带着人小跑着迎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秦斐身边的阿福。   小姑娘华衣锦服,虽然年纪还小一团稚气,可五官脱俗,眉眼弯弯如新月,让人看了便心生亲近之感。   老总管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家王爷,这是把谁家的姑娘给抢了来不成?   “王爷,这……”这位总管还是秦斐生母的陪房。秦斐被接进宫里养活后,周皇后就把先荣王妃的陪房都遣去了庄子上。小霍氏巴不得在荣王府里抹去一切秦斐母亲的痕迹,这十来年乐得不管。   秦斐回京之前,总管周福这些人,才从庄子上回来了。因此,对京城里得皇帝亲赐小名的阿福,并不认得。   “这是隔壁姑母家的表妹。”   周福立刻更加恭敬起来,对着阿福弯腰拱手,“原来是薛侯与郡主的千金。小的周福,见过姑娘。”   他人长得喜庆,白白胖胖的圆脸上一对小眼睛,笑起来很有趣。   秦斐领着阿福往王府里走,告诉阿福,“以后你想过来玩了,我若是不在家,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便告诉了福叔。”   “姑娘只管吩咐!”周福忙道。觑着秦斐,果然见他脸上露出满意。   真不容易哪!   周福都要抹眼泪了。别看他家王爷年纪不大,却一身杀伐血凝之气,肃厉冷凝,整个人冷得像块儿冰,叫人都不敢直视。   回来这两天,周福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笑。   若是能叫他家王爷每天都能这么笑上一笑,周福简直都想给薛姑娘供到桌子上去为了!   阿福的手被秦斐裹在掌中。   他掌心和指腹处都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舞刀弄枪留下来的。粗粝,可却叫阿福感到莫名的心安。   阿福仰起头看秦斐,他身形高挑,分明还是少年的模样,可背挺腰直,英姿勃发。   真好看啊!   很值得有人为这位表兄做首辞赋来赞美一番的。   心里头想着,脚底下就不留神。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阿福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前栽去。还是秦斐眼疾手快,将人捞了回来。   “表妹,没事吧?”秦斐抱着阿福,“吓到了没?”   这丫头,上次看见她骑在树上下不来。这次走路都差点摔着……   “福叔。”   周福也吓了一跳,正捂着心口喘气儿平复心情呢,听见秦斐叫,忙应了一声,“王爷有何吩咐?”   “找工匠来,把门内的台阶铲了。”   “这个……”周福为难了,“王爷,这,这各王府都有一定的规制。按律例来说,郡王府门内外各有六级台阶。铲了……”   就违制了啊。   好在阿福扯了扯秦斐的衣角,“表哥,是我不小心,干台阶什么事呢?台阶无辜,表哥饶了它吧。”   她说话声音软软的,又说得这样有趣,秦斐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曲起手指在她额头点了点,“那就饶一次?”   “饶!”阿福点头,挣了两下,“我要自己走。”   秦斐的王府,是原先泰祖亲弟,平王的府邸,亲王的规制。封王后,秦斐向皇帝求了这处宅邸,不为别的,只为了能离着阿福近一些。   平王当年随泰祖皇帝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泰祖曾说,与弟共天下。这平王府建的,都是按照本朝顶尖的规制建的。赐给了秦斐后,大门等处都有人来改做了郡王府规制。但整个王府占地房屋花园等地,却都没有动。   正殿后殿偏殿,既庄重肃穆,又气宇轩昂。   这都是前院,多为公事用地。后边,才是内院和园子。   这一路走过去,阿福就见曲廊亭榭,各处描金画彩,富丽天然。   “后边的园子很大,有一处种了许多的花树,我带表妹去看看。”据说平王其实是个儒将,平王府建成后,甄选各地名花异草种在园中。正是春天,园子里百花绽放,也是好看的很。秦斐记得阿福最喜欢这些。   阿福果然喜欢,“好呀。”   “福叔,叫厨房预备点心,送到聆香水榭。”   周福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了。   不多时,果然带着人安排了一桌细点清茶。   阿福坐在水榭里,看着开满了粉绒绒一片的花树,转头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点心。   紫玉糕如意酥核桃露,都是她再喜欢不过的了!不过昭华郡主向来不让她多吃,说是太甜了。   “来尝尝。这是我特意找的厨子给表妹做的。”秦斐倒了一盅茶,将一碟子点心往阿福跟前推了推。   阿福惊讶了,“表哥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按理说不能啊,秦斐不是才回来没多久么?   秦斐轻笑,眼中都是宠溺,“只要是表妹喜欢的,我自然会记得。”   阿福偏头,“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表哥的。”   “傻丫头……”秦斐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如何能告诉她,前世他们一起,过了那么多快活的日子呢?这辈子,他会更加宠她爱她护着她,绝不会让她再如前世那样痛苦,那样被人逼迫。   “表妹喜欢的……”秦斐本想说,你喜欢的,我都会双手送到你的面前,不会让你再受半点的委屈。话到了嘴边,却又在阿福清澈的目光中哽住了。   她还是个孩子。   秦斐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能吓到她。   “表妹喜欢的,若是侯府里没有,便告诉我,我去替你寻来,好不好?”   阿福捧着块紫玉糕啃,点头。嗯,甜的很。   她在豫王府里美滋滋吃点心,被秦斐亲手喂水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在寿宁宫里承受着来自亲娘的暴风骤雨。   其实,霍太后是个心思很简单的女人。   她出身有限,容貌也不是倾城绝世,算下来承宠的次数都是有限的。可她肚皮争气,接连为皇帝生下了皇子和公主。可就这样,也没能捞到个妃位当当,到了文皇帝驾崩的时候,还在嫔位上。   如果不是先帝的儿子们为了夺嫡血雨腥风,闹得死的死圈的圈,也轮不到她儿子当皇帝。   自从荣升了太后,耍心机这事儿,她就更用不着了,自然会有无数人为了讨她欢喜而耍心机去。   她呢,只要在后宫里安享尊荣便好。   或许是早年做小伏低的经历让霍太后印象太过深刻,哪怕如今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霍太后也依旧为自己的出身自卑。   这种自卑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所以,自从儿子登基后,她一个劲儿地拉拔霍家。为了叫自家的门楣看起来高一些,显赫一些,霍家的女孩儿大多嫁入了宗室勋贵家,多少也算是铺开了一张人脉的大网。   但凡宗室里有哪个姑娘岁数合适了,老太后首先也会想一想自家子侄后辈里有没有合适的婚配人选。   可以说,为了霍家,老太后是操碎了心。   哪能想到,平常孝顺的儿子会在背后拆自己的台呢?   霍太后伤心极了,只觉得皇帝实在太伤她的脸。   在皇帝面前哭了一会儿,然后霍太后就提出,要立刻让荣王妃上玉牒。并且,为了弥补这些年的亏欠,荣王妃的女儿,应该加个封号才好。   荣王妃的女儿,就是她进王府后生下的那对龙凤胎中的女孩儿。自小儿就体弱多病,一天三顿拿着药当饭吃。像如今,都是暮春了,天气早就暖和起来,她还裹着冬衣不敢出门呢。   按理说,王府嫡长女可以获封郡主的。这女孩儿虽然不是荣王长女,但她却是实打实的嫡女,又和霍太后血脉相连,早早就封了郡主了,就是没有封号。   霍太后觉得,很该趁着这个机会,给孩子挣个体面出来。   毕竟小丫头长到如今的年纪了,还瘦瘦小小的,一头黄毛儿跟被火燎过似的,也可怜得很了。   皇帝等霍太后哭了一会儿,才无声叹息了一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母后。”   “当年表妹怎么进的进荣王府,遮掩再好,终究也是有人知道。母后,伦常朝纲,春秋大义。身在皇室,更该为天下人做表率。当初荣王所行,为人诟病不齿。但母后,这里边真的没有霍家在后边推波助澜吗?朕看在母后面上,不欲令霍家太过难堪。霍家,也该知足了。”   霍家那个表妹这么多年能有个王妃的名分在,已经很不错了!   还想要更多,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呢? 第13章 替换完成   “那是你舅舅家!”皇帝一席话说出来,霍太后老脸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喊了一声,“你舅舅多不容易啊……”   这样的话,皇帝已经听了多少年了,无非就是那些话唠唠叨叨地来回说。   但是皇帝就很纳闷了,霍家不容易,可这些年,难道还不够风光?凭着外戚的身份,扒着太后各种要好处,如今的霍家,哪儿还是当初那个霍家?   霍太后不知儿子已经心生不耐,更对霍家愈发不满,犹自在那里念叨着。最后,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哀家也知道你为难,到底有皇后在……”   听到这里皇帝再忍不住,霍然起身,沉声道,“母后,荣王妃之事不要再提。朕也不愿意让人指着鼻子骂昏君!”   甩袖子走了。   这还是皇帝头一次在霍太后跟前如此。这么多年了,只要霍太后哭一哭,做儿子的总会妥协。突然来这么一手,霍太后的哭声就戛然而止了,看着皇帝头也不回的背影,伸出带着长长的护甲的手指,颤巍巍的,“他,他……”   忤逆不孝这几个字在嗓子眼里徘徊了下,到底没冲出口。   想到被打击得几乎晕厥过去,最后是被人扶着出宫的荣王妃,霍太后心疼得不行,决定必须跟皇帝摆明了态度,不给上玉牒,她就不与皇帝说话!   这头儿还没想完,看见皇帝又转身走了回来。霍太后顿时不哭了,脸色冷淡,心里却稍稍熨帖了些——不管怎么说,儿子就是儿子,不可能看着亲娘难过甩袖子就走的嘛。   她昂起了头,等着儿子来赔不是。   显然这一次,太后娘娘想错了。皇帝折回来,并不是要与太后道歉的,这一次他更不打算让步。   “母后,荣王妃不是晕了?不好留在宫里,让人即刻送她回去。”皇帝只觉得一颗龙头都累得不行。险些把小霍氏给忘了——这要是在宫里多待一会儿,再哭着回去,得让人怎么想哪?   霍太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身后的两个内侍躬身进去,扶了荣王妃出来。   荣王妃连句话都没来得及与霍太后说,就被人半扶半架地送出了宫去。   昏昏沉沉地回到了王府,可巧荣王不在王府。   荣王妃一头扎进寝室扑在床上,想想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因如今的身份沾沾自喜,却不知道早就被人当做了笑话。实在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就哭了个昏天黑地。   “母妃?”   一个怯弱不已的女孩儿被人簇拥着着进来,见荣王妃哭得伤心,眉尖动了动,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就是荣王妃所生龙凤胎中的姑娘,小名就唤作欢儿。胎里带来的弱症,十来岁的年纪,看个头儿倒是不矮,但就是清瘦得厉害。小脸巴掌大,就显得两只眼睛大得出奇。   秦欢看上去娇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可服侍她的人都知道,这位郡主,性子可是不那么好。   荣王妃一抬头,秦欢便看到了她那一双烂桃似的眼。   “母妃这是怎么了?”她甩开扶着自己的丫鬟,走到床前,一挑眉毛,“您不是进宫去了?莫非宫里还有人敢给您气受?”   她有些诧异。宫里有太后娘娘在,有贵妃娘娘在,哪次她母妃进宫去,不是被人捧着的?巴结还来不及,谁还敢怠慢她母妃呢?   荣王妃坐直了身子,拭去眼角泪花儿。她满心里都是屈辱,□□王不在,又能和谁去说?   “母妃没事,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话是这么说的,□□王妃抬头看看秦欢那一头又黄又软的头发,十来岁了连发髻都梳不起来,还要戴上假发髻才能插戴钗环,心里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苦命的欢儿……”荣王妃抱着秦欢便又是一阵抽泣。   秦欢被她勒得有些憋气,“母妃到底怎么了?”   想到一种可能,她眯起了眼睛,“是不是您进宫去,在皇后那里吃了委屈?”   她不大能够看得起周皇后——不过仗着是孝文太后的侄女,才做得了后位。如今的太后娘娘,可是姓霍不姓周!   “您就没有和太后娘娘说一说么?”因身体不大好,秦欢虽然也得霍太后的喜欢,可进宫的时候并不多。她年纪又不大,平日里的所知,都是从荣王妃处听来。在她的心里,皇后再是一宫之主,那上头也还有太后娘娘压着呢。更何况,陛下平日里也是更宠爱她姨母如贵妃多些,不是么?   女儿这样关心自己,叫荣王妃终于好受了些。   平静了一会儿,才爱怜地摸着秦欢瘦瘦的小脸,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别问了,回头我与你父王说。”   又叫了服侍秦欢的人过来,细细问了秦欢这两日的饮食如何,可有按时吃药。丫鬟正低头回着话,外边有人来回说,荣王回来了,正在外边的书房里。   荣王妃连忙又揉了揉眼角,叫自己那双勾魂眼更加红肿些,轻轻一推秦欢,“去请了你父王过来。”   这是母女两个玩得很是默契的小把戏了。   虽然荣王妃顶着荣王真爱的名头,□□王殿下,也并不是只有真爱的。总还有那么几个不算太真的爱宠,也在府里等着雨露均沾。   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贤惠,荣王妃又不能明着拦。   秦欢小时候,动不动就要请太医吃药。荣王妃便借着这个,无数次地将荣王从侧妃的院子里拉回来。   等秦欢大了一点,病倒的就母女轮着来。   所以荣王妃这么一说,秦欢便明白了,带着丫鬟匆匆去了外书房。   这边荣王妃便让人将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躺在床上默默的继续流泪。   荣王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往下流。玉色的枕头上,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这,这是怎么了?”荣王吃了一惊。早上的时候,不是还说太后娘娘有意将霍湘指给秦斐,所以进宫去了吗?   “王爷?!”睁开了眼,荣王妃适时地挣扎着坐起,手忙脚乱地找帕子,却又找不到,只好用袖口拭了拭泪,“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说着,就要下床。   “你不要动!”荣王是个非常英俊的中年人,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女人落泪,忙揽着妻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很是温柔地问道,“哪里受了委屈不成?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闻言,荣王妃一眼看向丈夫,幽怨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第14章 没有请好厨子   荣王妃柔弱地趴在丈夫怀里,眼皮还红肿着。她素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是有信心,知道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来最是动人,此刻便没有继续大哭,只眼角处微微沾染了些水色,不时抿起的苍白的唇瓣,却又显出几分隐忍。   “王爷是知道我的。我并不在意那些虚名,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我便欢喜了。只是……阿斐这孩子,对我实在是误会太深。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就嚷出我没有上玉牒的事情,多少人听着,我固然是没脸了,他又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呢?”   有颗泪珠滑下,她伸手轻轻抹去。   “他军功赫赫的回来,少年人难免有些张扬。我想,太后娘娘也是能够体谅的。只是可惜她老人家一心为晚辈打算,还宣了我家嫂子堂姐一同进宫……阿斐全不领情呢。”   荣王怒道:“不识好歹!”   “您别这么说。”见丈夫的火气已经被挑了起来,荣王妃忙含泪劝道,“大秦开国以来,十四岁的郡王便是空前的,阿斐争气。是湘儿和阿蕊配不上他。”   “胡说!”荣王安慰梨花带雨的妻子,“你不要妄自菲薄!承恩公府贵女,有什么配不得他的?”   霍湘,在京中闺秀里也是很有几分美名的。荣王见过这位内侄女,端庄秀美,还是难得的才女。   承恩公府精心教养的女孩儿,在荣王看来,配给那个阴测测冷冰冰的长子,只怕还委屈了人家的姑娘。   荣王妃顿了一下,低着头没有搭话。   今天在宫里,她也看出来了,大嫂子并不愿意将霍湘嫁给秦斐。   初时荣王妃还不大明白,按说秦斐已经是郡王,身份比几个光头的皇子不低。霍家的女孩儿们,最好的归宿就是嫁入宗室,怎么嫂子倒不乐意了呢?   后来听到大嫂不时与贵妃说话,话里话外地提着四皇子,荣王妃才算转过了弯。难怪呢,原来她大嫂子,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四皇子秦长安身上啊。   猜透了承恩公世子夫人的心思,荣王妃只在暗中嗤之以鼻。   不是她说,如贵妃心高气傲的,一心要为四皇子寻一得力的岳家。承恩公府虽好,可她们也都是霍氏女,底细谁不清楚呢?   霍家也就是仗着出了个太后娘娘,发迹不过十几年。与京城里那些树大根深的勋贵相比,简直就是暴发户一般。   最重要的是,霍家一无底蕴二无权。尤其在军中,除有个连了宗的将军霍城外,没有丝毫的助力。   如贵妃再怎么样,也不会让霍湘给四皇子做正妃的——更何况霍湘年纪比四皇子还大了三岁。   “对了,阿蕊是怎么回事?”荣王突然问道。   因田三太太和荣王妃同出霍家,日常走动便比较多。田蕊也时常随着田三太太来荣王府,与自己的女儿秦欢关系不错。这个,荣王是知道的。   只是,之前荣王妃不是说太后娘娘为秦斐相中了霍湘么?   怎么又捎带上了田蕊?   “太后娘娘说,湘儿虽好,然性子有些闷。怕阿斐不喜这样的女孩儿,阿蕊却是活泼伶俐,爱说爱笑的,所以今儿也叫她一同进宫了。”荣王妃倒是没瞒着荣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加了一句,“娘娘实在是太过慈爱。”   “娘娘慈爱。”荣王顺着妻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耳根子软,荣王妃一向知道。趁着荣王感动的时候,便又哭了起来,“可惜阿斐不能体会娘娘的一片苦心。还因此恼了,不然不会当着娘娘的面,打我的脸。”   荣王面色尴尬起来。   妻子不知道这玉牒的事,他却是一清二楚的。先前还上了折子请求了几次,后来见皇帝越来越不耐烦,便不敢再提,只想着等到皇帝高兴时候再说。这一拖,就拖了十几年。   王妃不上玉牒,女儿没有封号。   荣王知道,这都是皇帝表达着对自己,对霍家的不满。   他愈发不敢再提了。   没想到如今,叫妻子受了委屈。   “你放心,我这就去写折子,请陛下……容你上了玉牒。”   看着泪眼朦胧的妻子,他也只能这样安慰。   岂料,荣王妃摇了摇头,“王爷不要为我惹怒了陛下。我想着,有太后娘娘在,总会好的。我只担心咱们的放儿和欢儿。”   “欢儿是个姑娘,出门走动,被多少人笑话只是个空头郡主,不被陛下承认。放儿……这孩子自小多用功,您是看在眼里的。可就是这样,走出王府去,人也只都知道阿斐,不知道放儿。如今他大哥哥也有了好前程,可放儿的前程又在哪里呢?”   “我明白了。你只放心,放儿是咱们的儿子,我又岂会不为他筹谋的?”   正如妻子说的,秦斐已经有了大好的前程,凭军功封了王爵,那这荣王世子,总该让给他弟弟了吧?   秦斐半点不知道荣王两口子想在他身上做文章。他今日进宫去,和皇帝一起到了寿宁宫,就是叫太后明白,不要插手外臣的婚事。没想到,还能在宫里见到了阿福。   想到前世自己死后阿福的境遇,秦斐不及多说什么,便带着阿福先出了宫。   此刻,他正陪着阿福在王府里吃点心赏景。   看着小丫头捧着紫玉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啃完了就将手里的碎屑撒到水里去喂鱼,然后抬头朝着自己一笑。秦斐一颗心,都变得柔软了。   阿福抬头看看,春日高升,暖融融一片。   一杯茶递到了嘴边,秦斐哄着她,“喝些水。”   抿了一下后阿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了。她扯了扯秦斐的袖子,“表哥,我该回去啦。”   估摸着这会儿,昭华郡主也该到家了。   “好。”秦斐很是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领着她起来,“该用午膳了,咱们回去吧。”   阿福眼里露出点惊讶。看这样子,秦斐还要去侯府里蹭饭呀?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秦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府里还没有请好厨子。”   阿福:“……”   那她方才吃的,是谁做出来的呢?   秦斐没说。   总之,秦斐大大方方牵着阿福,又回了靖安侯府,继续蹭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以后榜单,先压一压字数哈 第15章 打个喷嚏而已   昭华郡主与荣泰长公主长公主乃是表姐妹,二人性情相投,都是爆仗脾气,从小就很是能够玩到一块儿,也都对如贵妃荣王妃这样的矫揉造作菟丝花没什么好感。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霍如玉连玉牒都没能上去。”昭华郡主懒洋洋靠着荣泰长公主的身上,抬了抬手指,“你说,若是京中人都知道了,她还能不能出门?”   荣泰长公主笑道,“你想做什么?这事儿,皇兄从前都没有说过,今儿母后还不定会与他怎么闹呢,你不要多插手。”   她皇兄从来没将这件事泄露半点,上不了玉牒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儿,荣王那边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说出去。   说出去了,回头叫太后和皇帝都不喜欢,因为个霍如玉,不值得。   把个皇兄扔在了寿宁宫里独自面对太后的怒火,荣泰长公主觉得吧,自己和皇帝的兄妹情也就那样了。   “叫我说,那对贱人脸皮比《金刚经》还要厚,霍如玉又惯会哭哭啼啼的叫人同情,哪里会不出门?”荣泰长公主压了压额角,冷笑,“就这样,还满心的算计呢。不提她了,我听说,薛家那兄弟三个,又逮着泰安伯教训了一通?”   泰安伯人风流,却没什么本事,养个外室养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泰安伯夫人好歹是国公府出身,除了人蠢了点外也并无大错,薛家那三个兄弟能不替妹妹出头?   荣泰长公主有着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更有一颗八卦的心,捅了捅昭华郡主,“教训成了什么样?”   “哪里是教训啊……打得猪头似的。”昭华郡主叹道,“太惨了。”   鼻青脸肿的,叫昭华郡主说,送回伯府,沈家那位老夫人都未必能认出来。   薛家这三兄弟,武力值随着年纪排。就算最小的三老爷,那揍起泰安伯来,也是玩儿似的。   泰安伯从外室那里出来,就被薛家兄弟堵在了路上。   薛家有个好传统,能动手解决的事儿,就绝不要浪费口舌。   别看泰安伯敢把儿子沈明程打了个卧床不起,但是对上薛家这三位大舅子,半点儿法子也没有,只能干挺着挨揍。   挨了揍还不算,又被薛三拉着脚腕子拖了走,说是要扔到护城河里去。要不是小厮们救得快,说不准这会儿泰安伯就已经填了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反正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国公府的侧门才打开,门房都还没来得及洒扫呢,泰安伯就硬生生地挤了进去,一溜烟儿就奔了松鹤堂,对着泰安伯夫人又是赔礼认错,又是做小伏低,求着她跟自己回去。   他一低头,泰安伯夫人就心软了。不但没再纠结丈夫养外室打儿子,反倒是捧着泰安伯的脸心疼得什么似的。   “这就完了?”荣泰长公主不大过瘾。叫她说,一个不上台面的纨绔,娶了国公府贵女,识相的就该安分点。敢养外室打妻子的脸?先废了再说!   怎么就能心疼上了呢?   “忒也糊涂了吧?”   碰上个糊涂小姑子,昭华郡主还能说啥?只好摊着手,“谁说不是呢?不但她心疼,就连我们老太太,也一叠声说儿子们下手太重了哪。”   “这可真是……”荣泰长公主嗤笑,“一家人。”   也怨不得泰安伯不把发妻放在眼里,厮打了几次,都上演全武行了,还怪娘家哥哥出手重?   叫定国公兄弟三个听了,得多心寒哪?   “她可不糊涂呢。”昭华郡主眼中不屑一闪而过,冷笑道,“你看她自己个儿姻缘上头都还没有利落,可已经打起了家里几个丫头的主意了。”   见荣泰长公主一时不明白,低声说道,“前两天就开始撺掇着老太太,把大姑娘送到二皇子身边做侧妃哪。”   “竟有这种事?”荣泰长公主惊疑不定地看着昭华郡主,“这是从哪里说起?”   “不是都在传,几位皇子要封王么?”   “……”荣泰长公主无语了。“让他们趁早歇了这个心吧。”   皇子封王,还不同于秦斐封王。皇帝的亲子,只怕真到了出宫建府的时候,说不定她皇兄连正妃侧妃都安排好了。   泰安伯夫人想的倒是很美,可这侧妃虽然也正经上玉碟,可说到底是个妾室。定国公府几代传下来,还没出过给人做妾的女子。   昭华郡主点头,“我家大嫂也是这么说。”   她并没有想太多,荣泰长公主就不同了。身在皇家,听一句话要在心里来回掂量几个个儿。   “不过……”荣泰长公主沉吟道,“泰安伯那人,向来风流又下流,可胆子却不大。突然硬气起来,说不定有其他缘故。”   前几年,泰安伯也就是家里摸摸丫头,外头青楼喝喝花酒,哪有养外室的胆子?   泰安伯夫人,向来蝎蝎螫螫的听风就是雨,脑子简单得很。寻常,她能想到皇子身上去?就这么巧,泰安伯前脚养外室,后脚泰安伯夫人就突然开窍了?   “我家侯爷已经去查了。”昭华郡主得意道,“他也说这事不大对呢。”   说着想起了什么,凑过去问荣泰,“你家大哥儿亲事,定下来没有?”   荣泰长公主的长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京中有名的小美男。出身好长得好,还有个当皇帝的亲舅舅,在这京城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里行情不要太好了。   这想嫁给儿子的人多了,荣泰长公主很有些烦恼。看这个高门贵女甚是出色,那边书香人家的千金也才貌俱全,一时间挑花了眼睛。   提起这个来,荣泰长公主也是无奈,“哪里那么容易定下来?我看好了好几位不错的姑娘,他都不乐意,只说还小,想着先立业再成家呢。”   说到这里又笑,“可惜你的阿福年纪小了点,不然给我做儿媳妇,岂不是四角俱全?”   正被秦斐牵着手往侯府里走的阿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她抬头看看天,大日头当空,走了几步还有点热,怎么还打喷嚏了呢?   下一刻,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锦衫,正是秦斐穿的那件,浅浅的金色,衣摆上绣了只展翅欲飞的苍鹰。   “表妹冷了?”秦斐俯身弯腰,将阿福抱了起来。   阿福:“打个喷嚏而已,用不着这样吧?” 第16章 三太太不好了   荣泰长公主一句玩笑话,昭华郡主自然也不会当真——别的不说,荣泰的长子虽然出色,可比阿福大了十多岁,只看年纪,就不不合适。不过,这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回到了侯府的时候,秦斐正也带了阿福回来。   昭华郡主先就笑了起来,“还说叫人去接你,阿斐这就送了来。你表哥家里可好?”   阿福凑过去,“表哥府里景致好得很。点心也好吃。”   “呦,你这馋丫头,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就是好的了?”昭华郡主捏起了女儿的脸,上下看着,“背着我吃了多少甜东西?”   秦斐忙笑道,“并没有给表妹预备甜的东西。表妹也说,怕牙坏了,只用了一块儿咸的。”   昭华郡主诧异,“真的?”   阿福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甜甜的东西。从前就是一盏清粥,都要加上多多的桂花蜜才肯喝下去。原来昭华郡主听人说过,喜食甜食,易得消渴症,因此总是拦着不叫阿福多吃。这是她一副母亲的心,没想到秦斐年纪不大,也能想到了。当下赞许点头,“阿斐细心。”   “也是表妹乖巧,肯听姑母的话。”秦斐长了一张冷峻清润的脸,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容貌半点不相干。如寿宁宫里一开口就把荣王妃喷了个晕头转向,堪称毒舌。此时对着昭华郡主,那不但是他的姑母,更是他前世岳母,讨人欢喜的话张口便来,丝毫不觉尴尬。   他依旧穿着入宫时候的浅金色锦衫,头戴玉冠,腰束锦带,翩翩少年,眉眼如画。   这样的孩子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真的了。   昭华郡主喜得搂住了阿福,又想到荣泰长公主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就觉得自己的女儿,果然是这天下最好的姑娘了。年纪小,可懂事啊。   “方才庄子里送了时新的菜蔬来,我已经叫人收拾了去,回头咱们尝尝鲜。”   秦斐立刻从善如流,“又要叨扰姑母。”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说。”昭华郡主本就心疼秦斐这个没娘的孩子,见他又对阿福格外的疼爱,说起话来,便不自觉的和颜悦色起来。   靖安侯这会儿并不在家,只有昭华郡主带了秦斐和阿福一同用膳。   饭后又问秦斐,“你那王府里收拾得如何了?这次回京后,可还要继续往军中去?”   “我都看过了,虽然多年无人,可内务府拨了人照应。我看过了,各处院落屋子都是干净的,先收拾了一部分住人待客,其余的慢慢来,也并不急。我听陛下的意思,是不想叫我回军中了。”   秦斐端着茶,垂眸看着盏中清亮的茶汤,“眼前,我还有些事,留在京中也好。余下的往后再说。”   “也是。你往军中这几年,皇后娘娘担了多少的心。”昭华郡主叹道,“留在娘娘眼前,她还能安心些。”   心中思忖了一下,昭华郡主索性直说了。   “这几年,三皇子日渐长大,霍家的心,也跟着大了。”   说起来虽都是孙儿,可三皇子身上还流着霍家的血脉,太后偏心从来都不掩饰。以前还只是在内宫中为三皇子争个吃穿用度,从三皇子满十岁开始,便野心勃勃想为他在前朝争个王爵了。   为此,连一向不得待见的二皇子,也被太后推到了前边,说是二皇子都十五岁了,也是该到了封王的年纪。   叫昭华郡主说,这点手段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周皇后心中也是一清二楚。   可问题就在于,周皇后非但不能拦着,还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国母风范,顺着太后的话说。   若几位皇子们也得以封王,太子的压力难免就大了些。   秦斐留京,也能为太子做个得力的臂膀。想来秦斐自己也清楚。   “姑母,陛下与我封爵的时候,我与陛下说了。”秦斐抬起眼睛,看着昭华郡主,“我的王府,不设属官,不立护卫。”   “什么?”昭华郡主惊叫,“这是为何?”   大秦律例,亲王郡王俱有王府属官。若他日就藩,这些属官便随王入藩,成为属地官员。同样,律例中规定,亲王郡王可有护卫一千到三千人不等。   “这……”昭华郡主略一思索,已明白了秦斐的意思。“只是有些委屈了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十四岁封王,这是大秦自开国以来的头一份儿,能不能绝后不知,但绝对是空前的了。   难免,就会招来小人的嫉妒。   别看秦斐年少功高,可他的处境,比之太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有个不干人事儿的混蛋父亲,还有个佛口蛇心,时时刻刻吹着枕头风的继母。宫里的太后,还是他继母的姑姑,一门心思想捧着侄女的亲子上位。   想到这里,昭华郡主只在心中冷笑。霍太后年轻时候在宫里过得战战兢兢,一朝得志,就变了嘴脸。这么下去,只怕这大秦天下,都要拱手让给姓霍的了。   “陛下也这么说。”秦斐笑道。区区几个属官而已。   他在京中只凭皇帝皇后的宠爱看重,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利。就算设立了属官,也不过是吏部选了人拨过来,未必能够为他所用,说不定还会成为拖累。索性,不要也罢。   至于护卫……就算没有护卫,可长随护院还是有的,足够了。   “我数年不在京中,诸事不熟,还请姑母指教。”   昭华郡主想了想,“我一个女眷,能指教你什么呢。等你姑丈回来,你问他去。”   “是。”秦斐笑道,对着一旁听了个晕乎的阿福眨了眨眼,竟有些调皮之相。   这边正说话,外头管家娘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郡主。”   看了看秦斐。   “无妨,阿斐不是外人。何事?”昭华郡主端起茶来,低头欲饮。   管家娘子轻声道,“东府里人过来说,三太太不大好。”   “什么?!”   昭华郡主手一抖,茶盏扣在了腿上,茶水淋淋漓漓地洒了一身。   “前几天我还看见了她,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不好了?”昭华郡主站起身,不耐烦地挥开了上前想要替她擦拭的丫鬟,“说清楚了1”   “来的人只说,恍惚是和姑太太有关。说是……”管家娘子声音更低,用只能叫昭华郡主听见的声音回道,“都见了红了。如今大太太急的不行,请了郡主过去看看。”   “我这就过去。”薛家兄弟三人,三老爷与定国公靖安侯不是同母所出,但同是先定国公一手教导长大的,兄弟情分甚好。三太太也是个柔婉的性子,许氏和昭华郡主都对这个书香人家出身的妯娌很是照顾。   八个月的身子见了红……想起了七活八不活的老话儿,昭华郡主心中发急,对秦斐说道,“我要往东府一趟,不能招呼你了。阿斐你且先回去吧。”   秦斐忙起身,“姑母请自便,我……要不,让表妹去我府里歇着?”   阿福摇头,“我和母亲一同去东府。”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些,三婶出事了,还不知道她五姐姐哭成了什么样呢,她得过去安慰。   “好,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见昭华郡主神色甚是焦急,秦斐很有眼色地行礼告辞了。   换了身儿衣裳,昭华郡主带着阿福匆匆到了国公府,直接就奔了三房住的院子。   定国公和许氏都不是苛刻的性子,三房住的是个园中园,足足有三进。更有顾老太太心疼儿子,三老爷大婚前将这个院子修缮得精致又富贵。   昭华郡主和阿福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丫鬟婆子个个脚步匆匆,人人都急的很,却没有一点嘈杂声。   “弟妹!”见了昭华郡主进门,许氏倒先站了起来。   阿福看得出,大伯母是真的很着急了,连声音都发抖了。   “嫂子别急,坐下慢慢说。”昭华郡主抢上一步,扶住了许氏,妯娌两个坐下了,才问道,“去回话的人说得不明不白的,倒是怎么回事?请了太医没有?”   里边三太太周氏痛苦的叫声传了出来,阿福身上一抖。   “阿福,你大姐姐们都在跨院里陪着阿娇丫头呢,你也过去看看吧。”许氏让身边丫鬟将阿福送过去。等人走了,才皱起了眉,脸上现出怒色,“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前边儿回娘家哭说女婿养了外室,今儿回娘家反手就硬要给哥哥个‘贴心人’,真是个祸害!”   不用说,祸害说的就是泰安伯夫人了。   “郡主你说,哪里有个出了门子的妹妹,插手哥哥房里事情的道理?”许氏拍着桌子,“说出去,牙都要被人笑掉了!”   昭华郡主冷笑,“这又不是头一次。”   当年她才大婚,这小姑子还没出阁呢,也来了这么一次。那会儿,还待字闺中的小姑子大喇喇地领了个美貌的丫鬟到了她的跟前,大言不惭说是这丫鬟已经被靖安侯收用了,好歹要给个名分云云的。   叫昭华郡主两巴掌给抽的,满嘴里见血。   就只那一次,不但泰安伯夫人,就连江老太太都不敢提给靖安侯纳个妾室塞个通房之类的话了。   周氏在里间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看着,不大好啊!”许氏捂着心口,颤抖着说道。 第17章 你的心就这么歹毒   “太医怎么还不到?”昭华郡主皱眉。   许氏走到产房门口听了听,低声说道,“三弟妹这是早产,太医来了,只怕也没什么好法子。幸而早早就预备下了稳婆。”   心中焦躁,昭华郡主在屋里走了几圈,忍着气问许氏,“薛蓁呢?”   薛蓁,泰安伯夫人的闺名。   提起这个始作俑者,许氏也是一脸怒容。   “见事不好,早就跑了。”   周氏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周大儒。当年,三老爷在国子监里念书,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师妹,磨着请定国公去提了亲。   只是江老太太一直不大能看得上周氏。   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堂堂定国公府三爷,才貌俱佳风度翩翩的,尚公主都使得,最起码也要娶个高门贵女回来啊。这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算个怎么回事!家世不行,又不是倾国倾城,身子骨还弱得很,却生生勾住了儿子的心!   从周氏进门起,江老太太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处处给周氏脸子看。   在对待儿媳们的事情上,江老太太充分表现出了什么叫做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亲儿媳妇和继子媳妇在老太太这里,享受一样的待遇。   她这样,泰安伯夫人有样学样,也很是刻薄自己的亲嫂子。   周氏是个软和的性子。如昭华郡主被泰安伯夫人惹到了,一巴掌就抽了过去。周氏不行,她没有这份儿底气。   要不是丈夫待她一心一意,周氏的日子都得过到苦水里去。   这次泰安伯夫人试图往她丈夫身边塞女人,周氏能有个不急的?   红着眼指着泰安伯夫人骂了一句,人就向后仰着厥了过去。   然后,血迹就染红了秋香色的裙摆。   “她跑得倒是快!”昭华郡主冷笑。   里面周氏痛呼一声比一声高。昭华郡主听得心里难受,又觉得有股子火气在胸口一突一突的,憋得难受。   猛然转身向外就走。   许氏连忙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昭华郡主咬牙,“我去看看阿娇那孩子。”   闻言,许氏才稍稍放了心。她真怕昭华郡主这爆炭似的脾气,找不到泰安伯夫人来撒气,就去大闹松鹤堂。虽然说江老太太就算被闹一场也是活该,到底与昭华郡主名声不好。   “那你过去看看,这里有我。可怜家家的,这屋子里血气冲天的,想必阿娇也吓坏了。”   昭华郡主点点头,大步离开。她走得很快,一身金红色长裙如火被风吹。   薛娇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周氏疼女儿,就让她住在了跨院里。   昭华郡主到的时候,薛娇正哭得哽咽难言。薛婠等人都围着她轻声劝着,阿福站在一边眼圈也红红的。   “二伯母!”   昭华郡主强势,几个孩子见了她,却都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样,薛娇更是站起来扑进了昭华郡主的怀里。   “我娘,我娘……”   昭华郡主搂着薛娇,“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   薛娇是个沉静柔婉的孩子,虽然只比阿福大了不到两岁,可是处处照顾阿福,十足的姐姐模样。   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怀里哭得声噎气堵,眼睛肿得不行,叫昭华郡主很是心疼。手轻轻地拍着薛娇的后背安抚,“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娘还挣命儿呢,知道你如此,得有多担心,是不是?”   薛娇点头,努力想控制住自己不再哭了。可是她年纪还小,见到母亲骤然倒地满身是血的样子,她握着母亲的手哭喊,母亲的手上都没有一丝儿的热乎气呀!   气恨着姑母行事刻薄,又担心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薛娇一口气没上来,小小的身子软在了昭华郡主怀里。   “五丫头!”昭华郡主只觉得手臂一沉,再看薛娇,秀气的小脸上憋得通红发紫,双目紧闭。   “五妹妹!”   “五姐姐!”   薛婠等人都慌了,围着昭华郡主就是一通叫。   昭华郡主倒是没有慌乱,在薛娇人中上用力一掐,薛娇眼皮儿动了动,悠悠转醒。   见状,昭华郡主又给她揉着心口,顺过这口气,也就好了。   薛娇睁开了眼,声音很弱,“二伯母……”   就在这个时候,有许氏的丫鬟跑了来报信儿,“三太太生了,是位姑娘!”   听了这个,昭华郡主低头看薛娇,“五丫头听见没?你娘为你添了个妹妹!这下,可放心了吧?”   让人将薛娇抱到了床上,又对薛婠说道:“我和你母亲都在那边忙着,顾不过来,大丫头你照看好几个妹妹。”   薛婠认真点头,“二婶只管放心吧。”   薛娇还想去看,被昭华郡主止住了,“哪里有小孩子往产房里跑的?你只安心在这儿,不许乱跑!”   说完,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薛婠坐在床边,让丫鬟取了热水布巾来,亲自为薛娇擦去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慰。   阿福看着薛娇脸上还带了些苍白,心里难过,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抱住薛娇,“我跟五姐姐在一起呢。”   “都是姑母!”薛婧一扯床帐,恨声道,“在沈家不痛快了,就回来生事!”   “四妹妹!”薛婠叫了一声。   薛婧心下不服,“我又没说错。每次不是这样啊,受了气叫父亲二叔三叔给出气,转脸就忘了。”   就是一白眼狼。   “你还说!”薛婠气了。父亲一向不大喜欢四妹妹心直口快,叫他知道了薛婧背后这么说道长辈,薛婧难免又会被教训一通。   见长姐恼了,薛婧撅了撅嘴,脸上还是不服气,却也不再出声儿了。闷着头也爬到了床上,和阿福一左一右地抱着薛娇。   昭华郡主步履匆匆,回了周氏的屋子。   得了信儿的三老爷也已经赶了回来,正在门口与昭华郡主撞上。素日里最是注重仪表,连哪件衣裳绣什么花纹,四季里各用什么熏香都要讲究一番的三老爷,此时帽子都歪了,脸色发白,进门时候还从台阶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二嫂,二嫂!”抓住了昭华郡主的袖子,三老爷岔了声儿,“她怎么样了?”   屋子里传出微弱的婴孩儿哭声。   三老爷甩开了昭华郡主就往里边跑,却被挡在了产房外。   差点儿被甩倒了的昭华郡主:“……”   冷着脸跟了进去。   许氏掀帘子从里间走出来,看看三老爷,舒了口气 ,“是个女孩儿。”   “她怎么样了?”三老爷眼睛里都红了,没听见许氏说了什么,只想知道妻子现下如何了。离产期还差一个月呢。   “还好,等稳婆收拾利落了,你再进去吧。”   里面又是一声惊呼,稳婆的惊叫声传出来,“血崩了!”   ……   直到了晚间,昭华郡主才回到了侯府。阿福执意要留下陪着薛娇,昭华郡主也就没有强带了她回来。   “怎么这样晚?”靖安侯听说了周氏产女,他一个做兄长的不好过去探望。   “别提了。”昭华郡主一手捶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一边说道,“弟妹早产又大出血,三弟人都没了主意。幸而太医来得及时,直到了天黑,才算将人救了回来。”   哪个女子生产不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这次,薛蓁实在是过分了!   “人怎么样了?”靖安侯并不知道内情。   昭华郡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太医说,伤了根本,怕是……”   没说完,靖安侯也已经明白了,“那孩子呢?”   “不到月份呢,弱得很。”   许氏已经又拨了府里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和仆妇守着七姑娘,但凡有什么不好的,立刻就去请太医。   “端看这孩子的命吧。”   靖安侯也只能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昭华郡主起来收拾了一番,便又去了国公府。   这次,周家的人得了消息,女眷们也都来了。   来的是周氏的母亲和几个嫂子。   许氏正陪着坐,江老太太却不见踪影。   到底是郡主,昭华郡主进去的时候,周老夫人和周氏几个嫂子都站了起来欲行礼。   昭华郡主见了,快走了两步,“一家亲戚,不必讲究这些。”   只看外面儿,就能知道周氏的性子随了谁。换了别人家,知道女儿被小姑子挤兑得早产去了半条命,哪里会只坐着垂泪?早就砸了这一家子了!   不过,周家人软成了一窝,不代表没人去替周氏出气。   昭华郡主坐下后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边一阵哭喊和脚步声。   紧跟着,三老爷手里抓了个人,进门后一甩,就将那人甩得跌了出去倒在地上。   定睛一看,趴在地上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的,不是泰安伯夫人又是哪个?   怪不得一早就不见三老爷,原来是去抓泰安伯夫人了?   许氏帕子擦了擦嘴角,遮去了唇边冷意。   昭华郡主却直白得很,嗤笑一声。该,薛蓁也有今天?   看看泰安伯夫人两边脸颊上红肿的巴掌印,想来已经被三老爷教训过了。   泰安伯夫人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亲哥哥,就能闯进她家里,见面一句话不说,正反先给了她两巴掌,然后又揪着她的头发带回了国公府呢?   抬头看看屋子里,两个嫂子,周府的女眷们都在,甚至,几个侄女手拉着手都站在门口看着。   觉得什么脸面都被哥哥踩在了脚下,她怨毒地看着三老爷,“你可是我亲哥哥!”   “亲哥哥,你就这么祸害我?”三老爷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骇人极了。他死死盯着泰安伯夫人的脸,“你的心就这么歹毒?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就来祸害我的妻子女儿?”   他狠狠掷下一只杯子,冷冷地看着亲妹妹,“你最好念佛盼着她们没事。否则,我就亲手了结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错误已经改正啦 第18章 没用的东西!   被薛三老爷狠厉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泰安伯夫人爬起来抓到了许氏的袖子,哭道,“大嫂子你看,三哥他说的什么话?竟要杀了我呢!”   许氏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莫非你没错?”   泰安伯夫人委屈极了,“我,我有什么错?女子本来就该以贤惠大度为本……”   她看向周夫人,“您说对不对?”   都这样儿了,还不忘挤兑人,昭华郡主就看不过去了。将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扔,冷冷道,“闭嘴!”   她一开口,泰安伯夫人又瑟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这都怎么回事!”   从昨日起,江老太太就一直躲在松鹤堂里不露面。今日一早知道周家来人了,她更是心虚,称病就没出来。这会儿听说三老爷冲到了泰安伯府去抓了闺女回来。   周氏早产,又血崩,险些一命呜呼。知道儿子最是看重周氏,这一下闺女算是捅了马蜂窝。被抓了回来,能有个好儿?   江老太太什么都顾不得了,带着几个丫鬟就颤巍巍地一路哭嚎着赶了过来。   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看泰安伯夫人红肿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蓁蓁过来!”江老太太怒视三老爷,“为了丁大点儿的事,就把你妹妹的体面往泥里踩?”   泰安伯夫人呜咽一鞥,就躲到了江老太太身后。   “不是说,亲家母病了?”周夫人擦了擦眼角,款款起身,“正要去见见您,也是问一问,府上的规矩。”   昭华郡主眉尖一挑。她还看走了眼?   江老太太虚咳了咳,“是不大舒坦。”   她是偏心,脑子也不大明白,可到底也还没有蠢到家。周氏这一胎本来就怀的艰辛,小心翼翼地养到了八个月,被闺女给刺激的早产了。这事儿,放到哪里说去也是泰安伯夫人狂妄。   这么想着,江老太太脸上就带了几分赔笑,“只是这当娘的,可不就是为孩子操心吗?亲家母,快请坐下……”   她是庶女出身,当年嫡母是把庶女们往稀松平常的方向教导的。嫡姐过世,嫡母也是看她没什么心机才把人又嫁了过来。这会儿对上沉静文雅的周夫人,穿金戴银的江老太太就显得有些粗陋了。   努力想了想,拉住周夫人的手,“昨儿可是太险了,幸而儿媳妇和七丫头都还平安。这就是好事呀,咱们老姐妹两个好好坐下,我让人预备席面儿,贺一贺这喜!”   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叫周夫人怒极反笑。   “您说这是喜事?”   她已经看过了女儿,可怜的孩子命都没了半条,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昏睡着。听薛家大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一次女儿伤了身子,往后怕是再难有子嗣。   外孙女小小的一团,看着就弱,能不能养活大了还难说。   就这样,还喜事?   周夫人是个性情行事都慢条斯理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倒是不知道,这喜是从何而来!”   站在门口的薛婠见周夫人声色不对,扯了一把妹妹们,轻声道,“咱们走吧。”   万一这争吵起来,她们在这里总是多有不便。   阿福和薛婧都很想看热闹,不过抵不过薛婠薛婳,还是被拉走了。   小姐妹几个自然还是回了薛娇的住处,这可怜的孩子昨天又惊又吓的,半夜里就发起了热,烧得满嘴里说胡话,又是人仰马翻地闹了大半夜。   这会儿,薛娇还躺在床上呢。   看看喝了药安静睡着的薛娇,小姐妹几个都挺难过的。   她们姐妹年纪都相仿,没差了几岁,日常也是一处长大,彼此间情分都很是亲近。   当然,薛嫣除外。   “闹这么大的动静,二姐姐都没有露过面。”阿福低声道,白净的小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昨天是睡在薛娇这里的,自然也没有睡好。   “这才是好姐妹呢。”薛婧在旁冷笑。   薛婠拍了拍薛婧的手,“你小声些。”   这一劝,倒是叫薛婧更恼火了,站起来大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儿,父亲让她留在家里,难道是要害她不成?成天阴阳怪气的,连姐妹间的情意都没有了!”   定国公到底是听了儿子的劝,不让薛嫣再回顾家。哪怕是国公府中也有女先生教导姑娘们,可薛嫣就是万般不满,装病不肯去同薛婠等人一起上学。就是在许氏跟前,礼数做足了,脸色却是冷冷淡淡的。   薛凊劝了两回,薛嫣听也不听。   这样的不懂事,薛凊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周氏早产,薛嫣不过来,还能说是小姑娘的矜持。可薛娇病倒,她做二姐姐的,总该露个面啊。   特别是几个姐妹都在,连最小的阿福都知道在这里陪着呢。   “我明白四妹妹的意思。”见薛娇额头上有些汗珠,薛婠掏出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了一回,然后才对薛婧说道,“二妹妹行事却有不妥,非但咱们,就是这府里,谁又不是心知肚明呢。何苦你喊出来,做这个恶人?”   她是庶长女,生母只是个通房,生下她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父亲偏心薛嫣,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偏薛婧眼里不揉沙子,言语间动辄就惹恼父亲,得一顿教训。   叫薛婠说,何必呢?   她私下里想着,总归这府里不只有父亲一个,总归大家都能看到薛嫣的行事。   薛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一阵阵的愧疚。   “我以后只在你们跟前说。”对大姐姐,薛婧还是尊敬的,哼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表示,“只是她若还是欺负你和三姐姐,我可忍不住。”   薛婠:“……”   阿福叹道,“就没人罩着我么?”   ……   前院里,周家人占理,却也没敢十分要去惩戒泰安伯夫人。不是不想,只是周夫人想到,女儿日后还要在国公府里过日子,江老太太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为了女儿,周夫人也只得忍耐。再一个,女儿成亲这么多年,还未诞下男丁。这以后……只怕说话底气都要少了三分。   顾虑多了,周夫人也只想此时与江老太太要个说法,对泰安伯夫人小惩大诫一番,给女儿个交代也就罢了。   并不知道大人们是怎样说的,阿福只知道,晚上的时候,她三叔抱着她爹,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薛三老爷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他二哥靖安侯。   在这大秦,提起定国公可能有人不知。但说起靖安侯,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国公府出身的贵公子,皇帝的伴读,自幼便以聪慧闻名京中。十八岁时候参加春试,一举中第,殿试之中一篇文章更是做得惊才绝艳,先帝钦点探花郎。   今上登基后不久,有边关守将叛国,引蛮夷入关,叛军一度打到了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朝臣中吵吵嚷嚷,就有劝着皇帝迁都南下的,被当时还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的薛探花跳出来兜头就是一通喷,薛探花口才极佳,当朝把那位老臣骂得晕死过去。老臣几个儿子自然不答应,等散了朝后意欲教训薛探花。   偏偏,薛探花人家文能提笔做锦绣文章,武也不是盖的。老臣家儿子教训人不成,反被教训如何做人了。   更有叛军兵临城下之时,薛探花扔了笔,提了剑,先是亲自将叛将家人族人,拿到了城楼之上,有一个算一个,当着叛将的面一刀一个咔嚓干净了。后更是做了叫人大跌眼镜的事儿,大秦的文探花,趁夜潜入敌营,刺杀了蛮夷主帅。   那一场战事中,薛探花一战成名,靖安侯的爵位,也是被保住了龙椅的皇帝力排众议,授给了发小伴读的。   不过,薛侯爷也没有想到,那一场围城祸事过后,原本在京中被无数人家看做是金龟婿的他,滞销了。   天老爷咧,人家看中的是年纪轻轻的探花郎好么。至于雪亮刀锋一下一个切下人头的,谁家闺女是大风刮来的呢?好不好的,哪天也给咔嚓了,简直没地方去哭好么?   特别是这位砍人的时候,俊秀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原本玉树临风谪仙一般的人,叫人看了都觉得十殿阎罗再世了。   不过,如薛三老爷这样的,却对靖安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家二哥,文武双全的探花郎靖安侯,最喜青衫。广袖翻飞之间,飘逸如仙。   薛三老爷抱着靖安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哥,那是咱们亲妹妹啊。前头她哭着回娘家,是不是咱们替她出头给她撑腰?她怎么就能这样,转手就祸害我?”   亲妹子亲娘啊!   薛三老爷实在太伤心了。   妹子他能赶出去,大哥回来也说,不到年节的不许泰安伯夫人再回娘家。可那亲娘呢?   也赶出去?   怕是薛家从上到下都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二哥,我这心里啊,堵的难受!”   靖安侯推开了兄弟,看着自己簇新的青色锦袍上湿了一块儿,恼火了。   “没用的东西!”抬腿踹了自家三弟一脚醒脑,“你就不想想,薛蓁这些天都没有回来过,怎么就想起给你弄个红袖添香的丫头了?” 第19章 他爹真是个混蛋加软蛋   沈明程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逗窗边的鹩哥儿说话。   这是他那帮狐朋狗友们送来的,说是给他解闷儿用。   自从跳着脚反对亲爹把外室接进门被动了家法,沈明程就还没出过屋子。身上的伤倒是好了些,可略动一动,伤处就钻心的疼。   没法子,只能干趴在床上,腰上盖了条纱被了事。   正教着鹩哥骂人,就看见沈明珠哭着跑了进来。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沈明珠生得娇丽,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格外好看。她丝帕掩着嘴唇,两行清泪流下,“没,是三舅舅……”   “三舅舅闯进家里打了母亲,又抓着母亲走了,我,我吓坏了……”   “什么?!”沈明程一听之下就要跳起来,触动伤处又“哎呦”一声趴了下去,“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三舅舅那是他们母亲的嫡亲兄长,平日里就算再怎么不待见母亲,那遇事也只有袒护的。说道教训几句是有的,怎么还动起了手?   沈明珠抽抽噎噎的,哪儿敢说别的?只一边哭一边揪着沈明程的袖子,“哥哥你快想想法子呀!”   她三舅舅凶神恶煞似的进门,那脸上青筋都起来了,可见气得急了。就她娘做的那事儿,被拉走了,还不定会怎么着呢。   沈明程是个纨绔,却不是个愚蠢的纨绔。相反,论起头脑灵活来,只怕整个泰安伯府里谁也比不过他。眯着眼睛看妹妹躲闪的眼神,便知道没俺么简单,捶着床怒道,“舅舅们一向慈爱。你给我说实话,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叫三舅舅恼火?”   沈明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就是母亲给三舅舅送了个丫鬟,三舅母不肯,还气得早产了……”   沈明程:“……”   他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娘?   没脑子也没有眼睛吗?他三个舅舅,两个都对妻子一心一意。尤其是他三舅舅,外祖母一门心思嫌弃三舅母出身不够高贵嫁妆也不够丰厚,这些年挑三拣四的挤兑三舅母,都是他三舅舅挡在前头。   哪怕不提这个,谁家的规矩,当妹妹的给哥哥送丫鬟?   说出去都让人笑掉了牙呀!   “就没人劝着点儿?”   沈明珠抽了抽鼻子,“父亲还下不来床呢,三舅舅那个样子,旁人躲都躲不及。”   她母亲人缘又不大好,别人都躲在暗处看笑话,谁可还会来劝着拦着呢?   沈明程气恼得不行。   气恼归气恼,亲娘也还是不能不管。   挣扎着起身,伤口又是一阵疼。沈明程咬牙瞪眼,忍着没哎呦出来。喊了丫鬟进门帮着换了衣裳,不知道哪里寻了根拐就匆匆忙忙往外追。   薛三老爷气头上得有多快的速度?   拐啦拐啦的沈明程哪里可哪里追得上呢?等他到了门口,连薛三老爷的影儿都没见着。   等他让人备了车,追到了国公府,好么,她娘又已经被人送走了。   看着下巴上一圈青色胡子茬,两眼中布满了血丝的薛三老爷,沈明程心里满不是滋味的。他三舅舅平常多注重仪容的人哪,长袍有了褶皱都不会穿。这会儿衣裳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玉面郎君的模样呢?   “三舅舅,我娘……我娘错了。”饶是个纨绔,沈明程也做不到厚脸皮说出叫他舅舅原谅他娘的话来——进门的时候他问了个丫鬟,三舅母还昏迷着没醒过来,才出生的七表妹更是弱得连哭声都听不见。   沈明程羞愧得抬不起头。   他觉得以后都没脸再登舅舅家的门了。   “回去吧……”薛三老爷也没心思心疼外甥,他媳妇他女儿都还生死关头呢。   沈明程拄着拐低着头出去了,迎面就撞见了才从薛娇房里出来的薛婠姐妹。   “表哥。”   薛婧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见到了沈明程,难免有些迁怒,扭了脸过去不搭理他。还是薛婠点了点头,叫了一声表哥。   “……”沈明程张了张嘴,喉咙堵得慌。平日里在姐妹们跟前能言善道,此时竟有些局促窘迫,只得胡乱地拱了拱手,垂头离开。   他心急火燎的,一路追回了泰安伯府。   一瘸一拐地冲到了正房里,就看见他娘正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呢。   “娘!”沈明程拄着拐进了屋子,“您这是……做了什么哪!”   泰安伯夫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儿子,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颤巍巍地就伸出手抱住了沈明程,“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   她被哥哥打,又被嫂子让人赶出来,还明言说不许她再回国公府。原想着回来跟丈夫诉苦,一进门就发现丈夫正在跟俏丽的丫鬟春儿挑情。   泰安伯夫人难过极了。   “你说我这是为了谁?”泰安伯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舅舅都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往后那家产不都得便宜了别个啊?”   “你那个舅母也是的,成亲这么久就只生出了丫头片子,若是个好的,她就该主动替你舅舅纳妾!莫非,妾生了孩子,就不叫她一声母亲了吗?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换了别家,休了她呀!”   “就都恼了我,你舅舅竟然还为了这个动手打我!你看看,你看看你娘这个脸!”   泰安伯夫人指着红肿的脸叫儿子看,“你大舅母还口口声声不许我再回国公府,呸,她一个填房可算个什么呢,也配说这样的话?”   听她絮絮叨叨把所有人都指责了一通,唯独她自己无辜,好心反被人责怪,沈明程吸了口气,觉得心累得连屁股上的伤都不疼了。   “母亲!”听着泰安伯夫人还有说下去的架势,沈明程忍不住了,“舅舅有没有儿子,跟您又有个什么关系?”   “您要是真操心这个,不如去庙里观里求个签烧个香,兴许就感动了菩萨给舅舅送个儿子了!再不然,花银子买偏方补品去给舅母调养身子,比什么不强?送丫头给舅舅,亏您想得出!”   “那,那我也没坏心呀!”沈明程已经是少年,个头儿比泰安伯夫人还要高,他素来嬉皮笑脸惯了,这乍一板起脸,泰安伯夫人还真有点心虚。   “好心也不能办坏事啊我的娘!”沈明程俊俏的脸蛋都气红了,“这么贤惠,您怎么不叫我爹都纳几个姨娘来给我添几个弟弟?”   泰安伯夫人震惊了,“那怎么一样?你爹,你爹他有儿子啊。再说那些庶出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叫你一声哥哥?”   沈明程扔了拐,扶着桌子走到床边坐下,顶着泰安伯夫人,“娘,您告诉我,给舅舅送女人,这是谁的主意?”   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明程再清楚不过了。   心里头成算有限,自视公府贵女,被人奉承两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譬如说吧,别看为了个外室跟他爹掐得互相见血,可但凡他爹说两句甜言蜜语,他娘立刻就忘了前事,跟他爹琴瑟和谐起来。   琴瑟和谐。   沈明程没什么孝心地想,这四个字放在他爹娘身上,十足的就是个笑话。   泰安伯夫人避开了儿子的目光,“什么谁的主意,莫非我是那种被人指使的人么。我实在是看你舅舅膝下空虚么……再说了,哪个男人身边没有几个女人?前段日子你祖母还说呢,要挑两个可心的丫鬟给你……哎,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娘瞪眼了?”   见儿子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泰安伯夫人没辙了,只好小声地告诉沈明程,“只是你父亲顺口一提。”   果然是这样。   沈明程点头。   之前他三个舅舅教训了他爹一回,据说三舅舅格外地卖力气。他爹别的不行,惯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这是找了个空子,挑拨着他娘闹腾娘家去了。   哪怕那是亲爹,沈明程心里也得说一句,他爹真是个混蛋加软蛋。   被人揍了,有本事揍回去哪。背地里挑唆,算个什么东西呢?   泰安伯夫人见他神色不对,回想起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幕,心头又是酸又是怒,低头垂泪。用帕子一擦,正碰到了脸上红肿,疼得“嘶”了一声。   自己的亲娘……沈明程认命地叫了丫鬟去预备滚熟的鸡蛋来。对着泰安伯夫人就埋怨,“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父亲说了什么,先在心里头掂量掂量不行吗?他说的就都是对的?但凡有对的时候,也不能叫咱们家里混成了如今这样啊!”   谁家的子弟成才上进了,家业能不兴旺呢?   沈明程一时乌鸦落在了猪身上,忘了自己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了。   “那是你亲爹!”泰安伯夫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叫,“哪儿有儿子说老子坏话的?”   要说这泰安伯夫人薛蓁,自幼那是被江老太太宠爱着长大的,这前半辈子最大的克星就是泰安伯了。   当年待字闺中的泰安伯夫人对泰安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叫哥哥们闭了嘴,如愿嫁到了泰安伯府。结果不出半年,陪嫁的四个丫头全都跟丈夫滚上了床。丈夫什么德行,她也不是不知道,偏偏想起那张小白脸,她就万事不由心,只凭着他的话了。   “再不好,也把你养了这么大。我可不许你再这么说,要不,我也请家法来!”   沈明程嗤笑,“娘啊,您差不多就行了。如今这府里还有谁听您的?不信您看着,父亲这一出叫您把娘家人都得罪干净了,明儿这府里就有人敢拿着您取笑。再过些日子,那个青楼女就能大喇喇地进门!”   他那几个婶子,再加上他祖母,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那,那怎么办啊?”泰安伯夫人不算太傻,慌了,扯着儿子的手,“我,我……”   看她栖栖遑遑的模样,沈明程捏了捏额角,“明儿我去一趟,我跟舅舅下跪去。”   泰安伯夫人眼泪就下来了,“委屈我的儿了。”   从小到大,她把儿子捧在手心里,生怕他受半点委屈呢。   “您少听父亲一些话,我便没那么委屈了。”沈明程苦逼地说道。   他年轻,心思还没那么深,总想着血脉至亲,母亲做错了事,他做儿子的总要承担起来。去求舅舅和舅母,总要让他母亲不能失了娘家的庇护——他看得很清楚,伯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两只势利眼。没了国公府做靠山,等着他母亲的,怕就不只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沈明程想得很好,谁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没容得他穿好了衣裳去负荆请罪,前边又闹了起来。   丫鬟去打听了一回,脸色古怪地回来了。   “薛家舅爷,给伯爷送了十二个……淸倌儿人来。” 第20章 三舅母怎么了   “什么?”沈明程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舅舅……最板正端方的一个人,做了啥?   丫鬟说出清倌人三个字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了,满脸通红一跺脚,“哎呀就是舅爷给伯爷送了十二个女人来呀!”   一捂脸扭着腰就转过了身去。   沈明程抹了一把脸。   十二个……   看来,他的三舅舅真是气坏了。做妹妹的插手哥哥房里的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做哥哥的给妹夫送女人就好听了吗?明明是最文雅清正的一个人,连名声都顾不得了,可见他娘做的得有多过分。   “去让人备马,我立刻就去舅舅家里。”   还没有等人备好马,泰安伯夫人已经过来了。   “程儿,我的儿!”泰安伯夫人眼睛都红了,一把扯住了沈明程的胳膊,“你看见了吗,你舅舅这是恨上了我哪!”   一早起来她就被叫到了老太太那里,看着她脸上的伤,老太太阴阳怪气,妯娌们冷嘲热讽,就连几个小辈儿的姑娘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当着那么多人,泰安伯夫人哪里下得了台?   只是还没容她发作,她亲三哥就给送了十二个淸倌儿来!   要是放在寻常的时候,他们家的老太太死活也不会叫这种女人进门。再说是清倌人,那也是从脏地方出来的不是?   这回却不一样。   “你祖母不但把人接了进来,还亲自给拨了院子不算,每人还给赏了头面衣裳,说是叫她们打扮得细致了,好叫你父亲喜悦些呢。我,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亲哥哥,这是往我心里插刀子,不给我活路啊!”   说到了委屈处,泰安伯夫人帕子一沾眼角,有泪水滚了下来。   “这回,您也知道心上被插刀子的滋味了么?”沈明程没好气地劝道,“早先就跟您说过了,父亲就不是个可靠的。您守好了自己的嫁妆,由着他去。往后都有我孝敬您。您呢,只不听,拿着他的话当法旨。”   “不是舅舅们,他外头的女人早就要进门了。您怎么就不想想……”他苦口婆心,还有多少的话要劝,可看到泰安伯夫人没有半分的愧疚,便又闭了嘴。   泰安伯夫人只垂头拭泪,“都说嫁鸡随鸡呢,终究你父亲才是我的依靠啊。”   沈明程:“……”   深深地吸了口气,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娘,亲的,换不了。   “我去外祖母那里看看。”   泰安伯夫人眼睛一亮,抬起头急急地说道,“带上那几个……”   “不带。”沈明程断然拒绝。给他老子的女人,他带走?他还要脸呢。再说,他带去哪里?带去国公府?他又不想跟舅舅们断了来往。   泰安伯夫人捂着心口,蹙眉,“我看着她们堵心。你带出去,发卖了。”   横竖都是楼子里出来的,伯府之中转一圈再送回去,也算是完满。   “您要是堵心,就别去看。回自己的院子,叫人关了门,踏踏实实等我回来。娘啊,你们这么折腾,儿子也难受得很。出了门去,谁不笑话咱们?您能叫儿子省点心吗?”沈明程说着,眼圈都红了,“您儿子,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哪。”   听着儿子带了哭腔的话,泰安伯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一共就只两个孩子,比较起来,自然更看重沈明程一些。不因为别的,沈明程是儿子,是她往后的倚靠。   见儿子眼圈红红的,俊俏的脸上憋得通红,泰安伯夫人心里头还真是又酸又涩的。怎么能因为她和那个冤家,就叫儿子难过呢?连忙探着身子想去替沈明程擦眼睛,“我的儿,委屈你了。你,你放心,娘不闹了,娘这就回去,啊?”   好了歹了的,总算叫泰安伯夫人安静了下来,沈明程外头的马也备好了。他草草地换了件锦蓝色的袍子,又把昨夜就收拾好了的东西带了,骑着马就奔了国公府。   三房的院子门紧紧闭着,薛三老爷根本就没见他。   确实是迁怒了。   沈明程手里抱着两包滋补的药,站在三房的院门前,心里苦涩极了。   他有三个舅舅。不同于对他母亲的态度,舅舅们待他都很是和善慈爱。大舅舅二舅舅隔了一层,三舅舅却是实打实的嫡亲舅舅了。虽然平日里见到他,多数时候是数落教训,可沈明程明白,那是怒他不争气,只知道斗鸡走狗满京城里混日子。若不是亲舅舅,谁管他怎么样呢?   只是,寻常的争执,三舅舅绝不会这么对待他。   “阿程?”后边传来一个清雅熟悉的声音。   沈明程转身,是薛凊。薛凊身后,还有薛婠薛婳和薛婧三个姑娘。   他连忙行礼,“表哥,三位妹妹。”   手上的东西险些掉了下去。   薛婠和薛婳都颔首回礼,“沈表哥。”   “哼。”薛婧喜怒都在脸上,哼了一声,却扭过了头去。   薛凊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他面容清润,气质温雅,偏偏不服天不服地的薛婧,就只服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见他看向自己,只好不情不愿地对着沈明程弯了弯膝盖,“表哥好。”   态度敷衍的很。   本来是薛凊带着她们姐妹三个去看薛娇的,这一下遇见了沈明程,便不好过去了。   “阿程你这是……”薛凊的视线落在沈明程怀里抱着的东西上,心下了然。别看沈明程成天里嘻嘻哈哈看着不靠谱,其实心很细。“想去看三婶?”   沈明程愧疚地低了头,“我一直在家里养伤,不知道我娘竟然做出了这样儿的事……”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薛凊,“表哥,你跟我说实话,三舅母怎么了?”   他忽然有些忐忑不安,手脚有些发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凊叫沈明程,“咱们去那边的亭子说话。”   想到一个可能,沈明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薛凊。   原本脸上还有怒色的薛婧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被薛婠在手上捏了一下。   几个人同往最近的一处六角小亭子中坐下。   定国公府乃是敕造,园子里的景致着实不错。正值春日,嫩柳扶风,水波微动,有一股子馥郁的香气弥漫。   薛凊唤人送来了清茶,请沈明程坐下。   沈明程身上本来就还带着伤,又因心急是忍痛骑马过来的,此时哪里还能坐得下亭子中的石凳呢?   勉强坐下,又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苦笑,“表哥,我还是站着听吧。”   他伤的地方着实不大好看,薛婠薛婳又是觉得好笑,又是红了脸。薛婠到底年纪大,也厚道些,让丫鬟取了厚厚的软垫子来给沈明程垫了。   沈明程这才算是坐下了,迫不及待地说道,“母亲只跟我说,三舅母一时气愤,早产了。这话怕是不尽不实,表哥,三舅母到底如何了?孩子呢?”   他脸上的焦急不是假的。只是人都有亲疏,周氏平日里话不多,但为人很是和善。薛婠等人与薛娇也很是亲密,相比之下,跟沈明程自然就要疏远些。   薛婧抢先说道:“我猜姑母回去也不肯说真话呢。三婶子今儿还没醒过来,还有七妹妹……”   她眼圈红红的,“七妹妹实在太弱,我们到现下都没能见到她呢。二婶子给寻来了一个医女,守在三婶和七妹妹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五妹妹更是又惊又吓起不来了,你说她们到底如何了?”   “四妹妹!”   薛婠叫了一声,将手覆在薛婧的手背上,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沈明程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乍红乍白的。   “阿程。”薛凊开口了,“你不要怪四妹妹说话直接。这次,姑母做得实在过了。”   “这两日,三叔守在三婶床前,茶饭不进,连眼都没有合过。昨日太医说,若是三婶到了今日都醒不过来,那……就危险了。”叹了口气,“所以三叔即使做了什么过激的事,也是……”   他本想说,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也是姑母做错在前。”   所以,并不能够怪他的三叔。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沈明程手上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他娘,竟然完全没有提这个,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三舅母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没有气量,竟是气得早产了。”   他手上冰凉,心里更是充满了愧疚。嘴唇抖了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怪,他舅舅气得打骂了他娘不算,还给他的父亲送去了十二个女人。   想到从前周氏慈爱,每每在舅舅要教训他的时候,会出面拦着,沈明程就抹了把脸,脸上洇湿一片,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泪水。   “这,我对不起舅舅舅母。”   若说泰安伯府里,上上下下都算上,沈明程大概是唯一的明白人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泰安伯风流好色,泰安伯夫人更是心无城府,其余人等眼睛都盯在爵位和家产上。伯爵位不能请封世子,沈明程长到了如今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前程又在哪里?哪怕是在个小小的没落伯府里,又有谁拿着他当回事呢?   薛凊怜悯地拍了拍这个表弟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第21章 果然是上上签   许氏远远地看着亭子里的几个少年少女,认出了那个锦蓝色的身影正是沈明程,对身边的昭华郡主叹道,“可惜了明程这个孩子。”   沈明程人生得干净俊俏,性子活泼跳跃,嘴头儿上又甜,哪怕是多少有些个不着调,在女性的长辈跟前,也是格外的讨喜。不止许氏,就是一向不喜欢泰安伯夫人的沈家老夫人,也对沈明程这个孙儿很是有些另眼相看的。   “有什么可惜的呢?”昭华郡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爹娘没得选,如今满京城里纨绔的名声,莫非也是天生来的?”   相比之下,昭华郡主更喜欢薛凊这样懂礼知上进有担当的晚辈。   “你倒是大度。”   许氏看向沈明程的眼神还挺和善,昭华郡主就推了许氏一下,“忘了薛蓁怎么待你的了?”   在这定国公府里,泰安伯夫人得罪的人不比在婆家少。尤其是许氏,本身就是定国公的继室,父亲只是太仆寺卿,用泰安伯夫人的话说,那就是个“养马的”,对许氏很是看不上,但凡回来姑嫂见了面,动不动就会阴阳怪气一番。   许氏不愿意理她,每次泰安伯回娘家,多是避开。   “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总不能因着她不好,就迁怒到了孩子身上吧。”许氏示意昭华郡主看过去,“你看,明程坐立不安的,该是身上伤还没好。”   也怪可怜的,拖着带伤的身子来给薛蓁善后。   昭华郡主一直觉得许氏有些个老好人,也如许氏所说,她确实迁怒,因薛蓁的缘故对沈明程不大喜欢。   妯娌两个并肩,到了亭子外。   “母亲。”薛凊先看到了,忙站起身,“二婶。”   他一说话,薛婠几人都转了头。见到了许氏和昭华郡主,也都忙起身。   沈明程在昭华郡主跟前一向有些个放不开,局促地行了礼问了好,垂头站在了一旁。   他眼圈还有些发红,清秀俊俏的脸上也带了些苍白。他来得急,没有乘马车,是骑了马的,后臀上伤处早就痛得不行了。此时,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儿。   看他这样,许氏心疼不说,就连昭华郡主也不免在心中升起了些许怜惜。   “坐下吧。”   她难得给了沈明程一张慈爱的脸。   沈明程低声道,“多,多谢二舅母。我,我还有事……”   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娘把人害成了这样,他居然还妄想着拿两包劳什子的补药,磕个头道个歉来求得原谅,求得舅舅们继续给他娘做个靠山……沈明程觉得根本不用他舅舅赶人,他自己都没脸再登门。   抹了把脸,沈明程压根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快步跑了。   “啊,阿程……”许氏唤了一声,沈明程脚底下一顿,转身朝着许氏拱手作揖,躬身下去哑着嗓子,“劳烦两位舅母,替我与三舅母说……都是我娘的错。”   低头走了,再没有回头。   “你看看,薛蓁还不如个孩子。”   昭华郡主冷笑道。   想到昨儿晚上丈夫一语点醒了薛三,薛三今天一早就给泰安伯送去了十二个女人,昭华郡主心中大感痛快。   这才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会不会被人说薛三行事如妇人般阴私,昭华郡主丝毫不担心。这,不是也没人看见吗?十二个淸倌儿都往车里一塞,遮得严严实实的,谁会知道薛三给亲妹夫送女人呢?   况且泰安伯夫人在京城勋贵高门的女眷之中,名声一向不好。就算她往外哭天喊地去宣扬,也不过是白白给人添了笑柄,没几个会当真的。   “二婶,六妹妹呢?”薛凊有几天没见到阿福了。平时阿福总是跟在昭华郡主身边,这一次不在,薛凊有些奇怪。   昭华郡主笑道:“我过来的早,她还睡着呢。”   “前日五妹妹夜里发热,她也跟着折腾了半宿。”薛婠忙道,“她还小呢,一时半会的精神儿缓不过来。”   缓不过神的阿福,此时正坐在侯府花园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表妹。”   秦斐走进了花园,就看到阿福无精打采的。   浅黄衫子绿罗裙的小丫头脑袋靠在秋千绳上,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叫了一句“表哥”,又低了头下去。   阿福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他还没见过她如此情绪低落的时候。   秦斐走过去,蹲了下去,抬头看阿福,“这是怎么了?”   他眉目如画,唇瓣勾起,目中透出轻笑,“谁欺负了你不成?”   阿福摇摇头。   “我说也是。姑母姑丈那样疼你,谁敢欺负你呢?”秦斐笑道,起身把阿福从秋千上抱下来,“我带你出去转转。嗯……就去碧螺寺,如何?”   碧螺寺是京城里香火最为旺盛的地方,内有两株银杏树,据说已经有了前年的历史,树干挺拔粗壮,都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每到秋日,果如金珠,落叶缤纷,满目都是璀璨。   碧螺寺四季香火不断,也有这两株前年不败的银杏的缘故。   秦斐记得,从前的阿福就很喜欢去碧螺寺。当然,这丫头不是为了上香求签,也不是为了看银杏,她的目标是摘秋天里银杏树上挂着的白果做点心吃。   “不想出去。”阿福垂着脑袋,穿着撒花鞋的脚踢了踢草皮,“三婶生了小妹妹,可是两个人……”   她抽了抽鼻子,“都不大好。五姐姐也病了,娘不许我过去。”   “那去碧螺寺不是正好?我听说碧螺寺香火的香灵验得很。”见她总是闷闷不乐的,秦斐耐心哄着,“到时候再求个上上签,你的姐姐妹妹和薛三夫人不就没事了?”   阿福想了想,“也是。”   忽又心急起来,拉住秦斐的手,“那表哥,咱们还是骑马去好不好?”   碧螺寺也不远,就在西城外不远的碧螺山下,出了城门连半个时辰都不用的。   她这心急火燎的样儿,叫秦斐心中浸了一缸子醋。   他知道阿福从来不信神佛。上辈子他死后,她过得有多艰难?畜生逼她,她宁可一簪子划花了自己的脸,也没求过什么。   一边泛着酸,一边领着阿福往外走,“去碧螺寺太远,骑马太累。咱们坐车,也不会慢的。”   又怕阿福不乐意,还许下了去到碧螺寺里,饮清茶吃素斋。   秦斐受封郡王还没几天,一应的郡王仪驾车马都并没有准备好,索性就带着阿福乘了一辆红油青幄的小车,只带了两个长随两个小厮便出发了。   小马车行动起来轻快,稍稍有些颠簸,幸而之前小厮们细心地在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阿福坐在上边,倒也不觉得难过。   透过纱制的车帘,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出了城后景色渐渐明媚起来,处处新杨嫩柳清翠一片,野花流水,叫人眼前一亮。   “城外真好。”阿福长到了这么大,只在年前与昭华郡主出城过一次,也是去的碧螺寺,为她在外的两个哥哥许愿祈福的。不过那时候天色正阴霾,天上彤云密布,地上光秃秃的草木一片萧瑟,自然没有这样的景致。   秦斐靠在车壁上,右腿伸出,左手虚虚地护着阿福,“再过几天,山上桃杏都是花期,景致才更好看。到时候,咱们再来看。”   马车虽小,里边一应东西很是齐全。车座下,有只攒心食盒,装着八样小点心。是真的小,栗子糕荷叶酥玫瑰香饼,每样只有一块儿,摆在一起倒是很很养眼。阿福看了,见还有自己前两天夸过的合意饼,很是惊讶。   “这么短短的功夫,也难为他们能预备出来哪。”不是说那个合意饼,足足要四五个时辰才能做好吗?   秦斐没有回答,拿出食盒底下的筷子夹了块点心送进阿福的嘴里,“离着碧螺寺还有段路,先吃些垫垫底。”   又拖出另一只精巧的盒子,打开了盖子,里边装着的是两只雨过天晴色的小茶盏,还有只不大的茶壶。   倒出一杯茶送到阿福嘴边,示意她喝下去。   阿福有点儿不好意思,“表哥我自己来。”   “你还能腾地出手?”秦斐笑,揉了揉阿福头上的小发包,“快喝吧,别噎着了。”   吞了一块儿点心,喝了半杯茶,又行了一刻钟,赶在午膳前,已经到了碧螺寺外。   正值春日,清明刚过不久,来碧螺寺中上香求签的香客络绎不绝。   秦斐一身家常衣服,阿福今日出门也没有刻意妆饰,二人身上衣衫料子也不过是普通的锦缎。看着贵重,在京城这一块儿却也不引人注目。   不过,他们两个,秦斐少年英姿,阿福玉雪讨喜,也引得来去的人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是哪家的公子千金出来游春踏青了。   带着阿福先去上了香求了签,也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了,阿福居然摇到了一支上上签。请人解了签后,阿福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晃着签朝秦斐偏头笑,“果然是上上签,表哥说得真是准。”   秦斐最喜欢看她无忧无虑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刚要说话,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紧跟着,就是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哥。想不到大哥这样一身血煞的人,也会信神信鬼。”   作者有话要说:  1111,补昨天的。一会儿再见,争取12点前见哈。 第22章 当然要护短   这声音挺陌生的,阿福抓着求来的签回过头去看。后边站着几个人,当中的少年华服锦衣,头戴玉冠,生得很是俊俏,眉眼之间依稀与秦斐有几分相似。但一双眼睛中光芒闪烁,透出些与年纪不大相符的精明来。分明是个好容貌,却生生多出了油滑之感。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与秦斐不对付,阿福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锦衣少年的身份了。   荣王府公子,秦斐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说什么?”阿福的性子,与昭华郡主十分相似,典型的会迁怒。她厌恶现在的荣王夫妻,既然猜到了眼前少年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给他。更何况,这人出口就讥讽秦斐,更让她愤怒了。   秦斐待她很好,下意识的,阿福已经将他看做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要护短。   “表哥一身染血是为了守家卫国,就连皇帝陛下都称赞他一声少年俊杰。你就敢张嘴闭嘴的说他身带煞气?”她昂起了下巴,年纪不大气势十足,上上下下看了少年一眼,说出来的话刀子似的,“似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骑得动马还是提得起刀?外族蛮夷跟前,你八成只有下跪的份儿吧?也敢在表哥跟前放肆叫嚣,你脸呢?”   她年纪不大,声音清脆悦耳,巴巴儿地一套话说出来,锦衣少年半点没有插嘴的机会。明明眼前的黄衫小姑娘长得跟画儿上的小仙女似的,说起话来这么尖酸刻薄,锦衣少年名唤秦悦,只气得脸色紫胀,心口剧烈起伏,“你,你胡说什么!”   都说他不要脸了!   荣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荣王不喜欢原配生的嫡长子秦斐,更喜欢现在的王妃生下的秦悦。甚至秦斐十岁出头上了战场后,荣王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反而因此替秦悦请立了两次世子。   许多人私下里都说,以荣王的偏心,世子的位子秦斐是别想了。往后这荣王府,必然是秦悦的。   正因这个,秦悦从小是被众星捧月般地养大的。荣王妃溺爱他,荣王偏宠他,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就算是在外边行走,人也多因他的身份巴结他。   从出生到如今,破天荒地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   秦悦气愤极了,张嘴想要反驳,就见黄衫的小姑娘冲着自己抬了抬下巴,一副挑衅的模样。   有恃无恐。   “你!”秦悦气得嘴唇发抖,手都要麻了。   阿福瞪大眼睛,“你怎么抖了起来?病了吗?”   “呸,你才病了!”秦悦啐了一口,愤愤然的。   “表哥,你看他。”阿福凑到了秦斐身边,“他生气了,跟我姑母好像啊,就差跺脚了。”   秦斐握住了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扬。   姑母?   秦悦一个趔趄,这丫头是在嘲讽他像娘们儿?   “薛六!”秦悦大喊,“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和他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啊!”   阿福诧异,“你认得我?”   秦悦哼了一声,“靖安侯和昭阳郡主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就连小名儿都是陛下给取的,论在陛下跟前的体面,连几位公主都不及你,对不对?”   说起这个,秦悦心中愈发对阿福不满了。凭什么呢?都不是宗室中人,一个小小的侯府女孩,没封号没爵位的,竟然比正经的王府千金还要尊贵体面?他的妹妹长到了如今还只是个空头郡主,连封号都没有,不知道被人笑话了多少去。薛六仗着靖安侯和昭华郡主,竟然能在宫中帝后跟前得宠?   阿福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的少年白长了张聪明的脸。   “都知道我在舅舅跟前得宠,还敢这样说话……”她摇了摇头,看秦斐,“表哥你说他是不是傻?”   秦斐点头,“你只当犬吠就是。”   阿福重重地“嗯”了一声。   秦悦:“……”   他跳着脚,指着秦斐,眼圈都气出了红,“你,你好!”   努力平静了一下,冷冷地说道,“回头,我要回去告诉父王,看有没有管自己兄弟叫……叫……”   叫了两次,羞愤之下也没有能将“犬”字说出来。   自始至终,秦斐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秦悦,领着阿福便下了台阶,翩然离去。   大殿前留下秦悦死死咬住嘴。   凭什么呢?明明他才是父王最喜爱的儿子,明明他也是从小习读诗书习学武艺,明明也在京中有几分薄名。可为什么,秦斐一回来,就满身荣耀,受封郡王,抢走了他所有的容光?   甚至,他和母亲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看到坐在皇帝怀里,逗得皇帝哈哈大小的小姑娘,也被秦斐牵着走在碧螺寺里?   那,那是陛下玉口亲说过的小福女啊!   那会儿他看着那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粉妆玉琢的可爱极了。他心里羡慕,可他连走到她跟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她那么护着秦斐?连他说了秦斐一句不好的,都跟刺猬似的竖起了刺?   “公子,咱们……”长随俯身过来,轻声道,“王妃娘娘吩咐的,咱们还没有做。”   秦悦同胞的妹妹秦欢从出生后身体不好,荣王妃每年都会在京中各大庙宇中点长明灯许愿还愿。今年王妃娘娘因着玉牒的事儿大受打击,这几天病倒在了床上。   这一次不是为了争宠装病,是真的病了。   故而才会叫秦悦来碧螺寺来替她还愿,顺便求个签回去。   狠狠一甩袖子,秦悦吸了口气,恼火地迈上台阶,气哼哼地去大殿里拜了拜,抓起签筒狠命地摇着,就好像手里摇着的是秦斐一样。   与阿福的好运气不同,他求了个下下签。   皱着眉看解的签,“一段荣华如一梦,翻来覆去总无情……”   “这是什么东西?简直胡说八道!”   秦悦将签文掷到了地上踩了一脚,怒道,“骗人的玩意儿!”   一路怒气冲冲地骑着马回了荣王府。   荣王妃躺在床上,额头上嘞着条抹额。她是个花为容貌雪做肌肤的女人,九分的美丽之下,更有让人见之生怜的柔弱。哪怕是病倒在床,也丝毫不掩半分丽色。   “怎么样了?”见儿子大步迈进来,她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来,“为你妹妹又添了香油钱没有?求了个什么签?”   秦悦:“……”   思忖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道,“照您说的,让人趸了一年的香油钱。求了个上吉的签,解签的时候那个和尚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我听得头晕,也没记住。”   听得是上上签,荣王妃已经喜色满面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阿弥陀佛,可见我平常心诚,菩萨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上签就好,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困啦,明天继续哈 第23章 上上签呢   荣王每每见了妻子泪水涟涟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很难受,只好不回正房,只在侧妃侍妾那里寻求个安慰。   也是巧了,有个外放的官儿这两天正送了荣王一个美人儿,正经的江南女子,生得小巧玲珑肌肤晶莹,浑身上下都如同笼罩着一层江南的雨雾,水灵灵的格外动人。荣王接连三天歇在她的屋子里,风头正盛着。   这要是放在从前,荣王妃心里早就浸了一坛子醋。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如何上玉牒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见到了荣王就会想起丈夫竟然将自己瞒了十肌肤晶莹几年,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暗中笑话,简直是心如刀绞。   听说儿子给求来个上签,身上的沉重都仿佛去了几分,喜笑颜开的,“我就知道,老天爷有眼睛呢。”   秦悦:“……神鬼那都是无稽之谈。母妃,您该请父王再上请封的折子。再不然,就进宫去求求太后娘娘,皇上最是孝顺,她老人家一句话,皇上能不听吗?”   荣王妃闻言摇头苦笑,“不行呢。因我的事,太后娘娘与陛下都生了些不快,如今陛下都不进寿宁宫请安了。这个当口,谁去求情也是不中用,且怕还会让陛下更恼了我。”   秦悦悚然,“母妃,您居然在宫里有眼线?”   不然,怎么能知道太后和皇帝闹了别扭呢?   “想什么呢?”荣王妃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我向天借胆子,也不敢窥视帝踪啊。前儿你姨母不是命人来看我?就是捎话来说这个呢,她呀,让我不要心急,免得叫陛下以为是我挑唆了太后呢。万一金口玉言的说永不许我上玉牒,那事儿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如贵妃传来的消息,连太后娘娘都因她在皇帝那里碰了钉子,让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呢。   “我倒是能等,就是这心里没底。”荣王妃眼角微红,捏起枕旁的帕子擦了擦,“你今儿求了上签回来,我就放心了。”   秦悦一时无语。他母妃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什么都肯听宫里如贵妃的。   叫他说,他母妃虽不比先王妃尊贵,可说到底,又不是妾室扶正,当年那也是三媒六聘坐八抬轿子进的荣王府,正经的荣王继妃。皇帝不许母妃上玉牒,说出大天去,其实也是不占理。无非,就是为了安抚周皇后罢了。   原先太后娘娘是不知道,既然已经掰开了,就该趁机由他父王上折子请封,将事情做圆满。   说什么不能轻举妄动,要等陛下过了气头儿……这简直是糊涂了。   谁都知道皇帝敬爱皇后,但有皇后在,他母妃这辈子都别想做个名正言顺的荣王妃了。   “对了母妃,在碧螺寺里,我见到了大哥。”   说来也怪,当着秦斐的面,秦悦一通阴阳怪气。背过了人,却口称大哥。   荣王妃撇了撇嘴,“他那样的人,杀人如麻的,也会去寺里?”   “我看了一会儿,他仿佛不是自己去的,是带着昭华姑母家的表妹一同去的。”   “昭华?”荣王妃一愣,“你是说那个贱种,搭上了昭华?”   “母妃!”秦悦沉了脸,“他若是贱种,那我是什么?”   这天底下粗鄙的人多了去,就没见谁骂人的时候连自己儿子都一并骂了的。   秦斐好不好,也是他父王的嫡长子。这一点,秦悦怎么着,也不能跟他母妃一样撒泼打滚的不承认。   贱种……种都是他父王的好么!   荣王妃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纤长细白的手指头划过腕间的玉镯子,蹙眉道,“竟叫他与昭华混到了一处去……”   昭华郡主的母亲,安国大长公主,在宗室中地位极高。她是先帝的嫡亲妹妹,身份尊贵之外,驸马更是为国尽忠,死在了战场上。后在今上登基上,安国大长公主又立下大功。   这位大长公主,性子火爆,就连太后娘娘提起她来,都要颤上三颤。   因大长公主的关系,昭华郡主在帝后跟前,也一向地位超然。   “我说呢,连王府的门都不肯登,眼里没个孝道。”荣王妃嫣红的嘴角边溢出抹冷笑,“原来,是攀上了硬靠山。”   说到此处,两道新月眉又紧紧皱了起来。   昭华郡主霸道又护短,偏因与皇帝皇后一同长大,从小的情分,深受帝后的信任。她多少次地在昭华郡主面前示好,昭华郡主连理都没有理会。甚至,正眼都没看过她,轻视都摆在了脸上。   她做王妃十几年,昭华郡主办过的那些赏花饮酒看戏的宴,一次都没给她送过帖子。   不但从不走动,但凡宫里见了面,还动不动就给她个没脸。就像今天上次……昭华都敢当着太后的面,骂她是贱人……   荣王妃的手紧紧攥住,咬牙道,“怎么就叫他们混到了一处!”   “大哥的王府,不是在靖安侯府隔壁吗?”秦悦沉吟,“或许,就因为这个?”   “不会。”荣王妃想起了什么,摇头,“我想起来了,上次进宫的时候,昭华带着她那个女儿也在。贱……秦斐见了,先领着小丫头走的。”   这摆明了就不是一时半会认识起来的。   昭华向来将她那个女儿看得眼珠子一样,不是熟识信任的人,绝不会叫她跟着人走了。   “你看准了,跟着秦斐的,真是昭华家那个小丫头?”   秦悦点头。   “昭华素来与你父王不对付。”荣王妃眯着眼睛,“说不定,秦斐不肯回府,就是她挑唆的。”   不过也好,秦斐越是不肯回府,丈夫就越是不喜。   这对她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想到了这里,荣王妃又笑了起来,“横竖与咱们无关,不说他了。你去书房里看看,你父王若是在,就与他说,晚上我亲自下厨。”   秦悦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母妃还是叫妹妹去吧,这种事儿,她最拿手。”   抬头看了看,天蓝得晃眼。   就不知道,那个伶牙俐齿的表妹,此时在做什么?   此时阿福正心虚地看着挡在前边路上的丫鬟,往秦斐身后躲。   那丫鬟骑在马上,腰间悬剑,容貌艳丽,眉眼间英气十足,也正不赞同地看着躲在豫郡王后边,只露出小脑袋的阿福。   “姑娘。”丫鬟开口了。她眉眼间笼着层煞气,“郡主回府后没见到姑娘,十分担心。”   岂止是担心,知道秦斐竟然敢自己把阿福带了出去,简直都快喷火了。   阿福从秦斐身后探出头,晃了晃手上的签诗,“我来给三婶和五姐姐七妹妹求签呀!”   她笑眯了眼,“上上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章来了…… 第24章 就是个带福的   “拒霜姐姐……”阿福坐在车里,靠在美丽的侍女身上,用她自己都发麻的声音嗲里嗲气地叫了一声。   艳色逼人的俏丫鬟粉面含霜,不为所动。   拒霜原是安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后来到了阿福身边。   拒霜生得极美,又正是碧玉年华,身上却没有寻常少女的娇弱柔美。她眉毛修长,几入云鬓,让她看上去英气十足。   阿福隐约记得听昭华郡主说过,拒霜原本也是大家千金,出身武将之家。拒霜的父亲,原是安国大长公主驸马麾下的副将,后来获罪全家抄斩,拒霜因年幼逃出生天,却落入了被发卖为奴的下场。   安国大长公主将她买了下来,原本是要好好照顾。可那会儿拒霜年纪小,性子却执拗,谢过了大长公主之恩,执意为仆。也还是大长公主看她性情坚毅,便叫人指导她拳脚功夫。后来阿福出生,拒霜便到了阿福的身边,护卫她的安全。   名为侍女,其实阿福将她看做姐姐一般。   “你看,你看看啊……”阿福晃着手里的签诗,“我可不是偷跑出来玩的呦。”   “姑娘。”阿福没心没肺地撒娇,叫拒霜很是无奈。“姑娘从未自己出过门,这次竟都跟着豫王殿下跑到了城外。姑娘还是将心从奴婢身上略挪一挪,想想怎么与郡主娘娘说吧。”   阿福顿时蔫了。别看她娘疼她,可发起火来,连她爹都扛不住,她也还是很怕的。   她爹?   眼前一亮,阿福连忙朝外喊,“先别回侯府,去大伯伯家里!”   拒霜忍不住一笑,恍若春花盛放,说不出的丽色灼灼。   “大伯母心软,一定不会让娘骂我!”   转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秦斐正骑马走在车旁,他的长随则与车夫并排坐在了车外。   拒霜看着锦衣金冠,背挺腰直的少年,哪怕只是背影,也显得格外的出类拔萃。   这位新晋的郡王不但战功赫赫,又是皇后的亲外甥,在帝后跟前都十分有体面。都说豫郡王少年英杰,玉面郎君,却人冷心冷,京城里多少想要与他结交的人都不得入其门。   偏偏,寥寥数次见面,就叫自家的姑娘与他亲近起来。虽然嘴里叫着表哥,却与府里三位少爷一般无二。   豫郡王……似乎很是有几分拢人的手段。   拒霜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低头看看抱着她手臂,眼帘低垂着看手里签诗的阿福,美丽的侍女自觉护卫姑娘的责任,十分沉重。   回去的时候车行更快了些,寅时的时候就赶回了城里。   阿福不敢直接回侯府,先跑去了定国公府里寻许氏,秦斐直接跟着她去了国公府。   “大伯母!”   阿福举着签诗冲到了许氏跟前。   “阿福?”许氏惊讶,阿福白嫩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去碧螺寺啦,这是为三婶和七妹妹求的签,大师说是上上签呢。”   阿福转头朝着秦斐挤眼睛,“表哥陪着我去的。”   都是一条街上住着的,秦斐也往定国公府里来走过了一遭,许氏自是认得。见了秦斐跟在阿福身后,含笑起身问好,“见过王爷。”   “夫人不要多礼,是我来的造次了。”秦斐素来有两面,人冷心冷那是给外人看的,在他乐意亲近的人面前,就会变成另一幅面孔。许氏是阿福口中慈爱的大伯母,他自然也不会冷漠。   他看看许氏身边的阿福,“原是我看表妹为三夫人忧心,闷闷不乐的,便带了她出城去了碧螺寺。表妹心诚,为三夫人求得上签,素斋都没来得及用,便赶回了城里。”   一听之下,许氏果然心疼起来,将阿福搂在怀里,对秦斐说道,“阿福这孩子,心地最是良善。平常看着娇气,可心里最疼人。”   “是,表妹的确是心热之人。”秦斐点头附和。   他有心让人更看重阿福,许氏也有意在外人跟前展一展薛家六姑娘的美好品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夸赞了一回阿福。   阿福有点儿心虚。他们说的是她吗?   都快成了天上的仙女儿了!   再说,她没吃素斋,也是因为碰上了秦悦,没了胃口而已……   “六丫头在哪里!”外头传来昭华郡主怒火冲冲的叫声,话音落下,人已经冲进了花厅。   阿福嗖的一声躲到了许氏身后。   昭华郡主看着完好无损的女儿,伸手一指,挑眉怒道,“你给我出来!”   “不……”如许氏说的,阿福看着娇气,其实内里就不是那么回事。本质上,薛六姑娘也还是个很熊孩子。   身前有许氏挡着,身侧还有秦斐,在郡主娘发火滢的时候,这俩人都能给拦着点,阿福的胆子就大了。   从许氏身后探出头去,“娘,我是去给三婶求签啦!”   扬起签诗,还没等晃两下,就被昭华郡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拽了过去。   昭华郡主冷笑,“你还有功啦?”   她回府后一看,小丫头人没了踪影。好在还不算傻,临走时候告诉了门房和秦斐去了碧螺寺求签上香。   饶是如此,昭华郡主也气得不行。   这气,一半是对自己闺女的,另一半是对着秦斐。   所以这秦斐刚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姑母”,才要开口,就被昭华郡主瞪了一眼。昭华郡主冷哼,“你不许说话!”   秦斐:“……”   “姑母,今日都是我的错。”秦斐忙躬身下去,“我见表妹实在为亲人忧心,这才带了她出去。您要怪罪,只罚我便是。”   “看你把孩子吓的。”许氏不赞同地看着昭华郡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王爷本是一片热心,阿福更有孝长怜幼之心。你该为阿福高兴才是!”   昭华郡主气笑了,“他们都是好人,反倒是我有不是了?”   嘴里这么说着,眼里已经透出笑来。   将阿福拉过来搂在怀里,问她,“听说你求了签回来?签上怎么说的?”   阿福立刻笑弯了眼,炫耀地将签诗给昭华郡主看,“解签的大师说是上上签呢!”   “呦?”昭华郡主接过签诗看了看,递给许氏,笑道,“好歹是她小孩子一片心,就盼着三弟妹和七丫头逢凶化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了,正说着呢,后边有个三房的小丫鬟匆匆走来,“三太太醒了。”   昭华郡主和许氏面面相觑。   再看阿福,都有点儿啼笑皆非。   “怪不得陛下给六丫头取了小名叫阿福呢。果然,就是个带福的。”   阿福出生的日子更是巧,阴历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日子。   本来那个时候昭华郡主不该临产,遇了些事引动胎气,阿福就早产出来了。   可是说也奇怪,她一落地,干旱了两年的京城,竟然就降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因这个,皇帝亲口称阿福是个带福气的,还给取了这样的乳名。   原本江老太太还嫌弃阿福鬼节出生,天生晦气,这么一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许氏站起来,“咱们去看看吧,她也是生死关前走了一遭。阿福先回去歇着,好生吃个饭。可怜见儿的,为了求签,连饭都没得吃。”   闻言,昭华郡主连忙叫了拒霜进来,“你先把阿福带回去,叫厨下预备吃食。”   秦斐笑道,“姑母,我也没吃。”   “你自回王府去吃。”他私自把阿福带了出去,昭华郡主心里气还没消,连饭都不肯给他蹭了。   秦斐:“……”   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苦笑着躬身,“是。” 第25章 怎么能躲开呢?   周氏才醒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丫鬟才跑出去报喜信儿,她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在睁开眼,眼前就是薛三老爷胡子拉碴的脸。   “你可是醒了。”薛三见妻子醒来,抹了把脸。握住周氏的手,“这两天,都要把我急死了。”   周氏本就柔弱,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上下依旧没有力气。费劲地动了动手指,将丈夫的手勉强握住,“胡说……”   才说了两个字,喉咙处就干疼沙哑得厉害。   “你别说话了。”薛三忙端了温水递到周氏嘴边,又取了根细细的竹管儿插在了杯子里,让周氏喝水。   夫妻俩寻常相处,却叫许氏别了脸过去,不好再看。   昭华郡主咳嗽了两声,“你们公母两个尽够了,我和大嫂子还在呢。”   “嫂子不是外人。”妻子醒来,薛三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也有心情说笑两句了。替周氏掖了掖被角,“我去看看七丫头,这两天多亏了两位嫂嫂,大嫂子精心挑的有经验的婆子,二嫂子还把身边懂医术的丫鬟拨来了家里看顾七丫头。孩子弱了点,可没什么大碍,过几天你身上利落了,我让人把她抱过来。”   周氏听得鼻子发酸,眼睛也发热。等薛三出去了,垂泪感激,“嫂子们的情意,我都记在了心里。小七平安长大,若是不孝顺嫂子们,我都不能答应她。”   “说这些做什么呢?”许氏坐到了床前,探身替周氏抹去了眼泪,“月子里哭会坏了眼睛。你没看见那两天,你家老爷见你昏迷着多急。”   她握住周氏冰凉的手,含笑道,“头发也不梳了,衣裳也不换了,胡子茬都长了一圈,整个人看着和外头挑脚汗似的。”   “就为了你家老爷和小七,你也得好好坐月子,养好了身子不是?”   昭华郡主也说,“经了这遭才知人心,老三日常看着笑嘻嘻的,和谁都是好声气。这回是真怒了。”   见周氏面上迷茫,昭华郡主笑了,也握住了周氏的手,缓缓地告诉了她。   “原不想现下与你说,老三前儿个,大闹了一回泰安伯府,把薛蓁拖回来打成了猪头。就松鹤堂那位过来,也没有救下薛蓁。”   “啊?”周氏听了心跳快了几分,“他,他……”   她与薛三少时相识,彼此性子相投,互相倾心。江老太太看不上她的家世,意欲为薛三择高门贵女。可薛三顶着亲娘的不愿意,还是娶了她。进门这些年,虽婆婆时不时的就要刁难她,可凭良心说,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快活的。   可丈夫,竟然为了她把出阁的亲妹妹拖回娘家打?   周氏眼睛又湿了。   丈夫是走仕途的,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叫人知道了这样的事,会被人如何说呢?   “别多想,许当妹妹的往兄嫂房里插手,就不许人教训她了?”昭华郡主哼了哼,“你就是心思太重,才会有这么一遭劫数,也累了七丫头。放着叫老三去处置,哪里会有这样的凶险?你和七丫头被薛蓁害成了这样,老三若是忍着,才叫人笑话。”   “我,我何德何能呢?”周氏哽咽。   自从进了薛家的门,除了势利的婆婆和刁钻的小姑子外,余下的人,却都和她相处极好。两个妯娌没的说,大嫂子温和,二嫂子爽利,都肯照顾她,孩子们也都孝敬有礼。她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都说了这会儿不能哭。”许氏假意嗔怪地推了一下昭华郡主,“都是郡主,叫老三告诉她不好?只你嘴快。”   又把阿福求来的签诗给周氏看,“你瞧,这是六丫头今儿跑去碧螺寺替你求来的,上上的签。也巧了,她才求了回来,你就醒了。还有五丫头,昨儿也跟我说,要吃斋跪经替你和七丫头祈福呢,叫我拦住了,小孩子家家的,吃什么斋呢?有那份儿孝心,吃什么菩萨也都是知道的。”   “叫嫂子费心了。”周氏在枕头上转头看着昭华郡主,“二嫂也替我谢谢六丫头。”   昭华郡主轻笑,“一家人,不说这些个生分的话。”   见周氏才醒来,终究虚弱得很。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已经显出疲累。昭华郡主和许氏起身,吩咐了丫鬟赶着去熬补身子的粥汤,又让人去请太医,嘱咐了周氏身边的婆子好生照料着,二人才相携而出。   走在回去的路上,许氏叹了口气,低声道,“三弟妹往后……”   太医说了,周氏这次伤了身子,以后很难再孕。   “三房与咱们两房不一样。到底,老太太是老三的亲娘。”   昭华郡主垂眸,随手从路边的花树上摘了朵粉色的花儿,放在鼻端嗅了嗅,插进了许氏的鬓发间。   “往后如何,只往后再看吧。”   纵然妯娌二人都劝慰了周氏,可是话说回来,无论许氏,还是昭华郡主,都不是只一门心思相信男人的人。   现下周氏被薛蓁害得早产,薛三妻女无辜,恼怒之下教训了薛蓁。就连江老太太,也在儿子这里落下了不是。   不过,薛三心里对妻女的愧疚,究竟能维持多久,却难说了。   周氏只生了两个女儿,以后薛三会不会因这个嫌弃她?   或是为了子嗣,纳妾收小?   “或许,你多想了吧。”昭华郡主又摘了朵花攒进了自己的发髻边,“三弟妹也并不是个糊涂的人。”   不说心机手段吧,起码这些年三房夫妻琴瑟和谐,固然薛三对妻子一往情深,却也有周氏用心经营的缘故。   “希望如此吧。”许氏又叹了口气,扶了扶鬓边的花朵,问昭华郡主,“是不是太嫩了点?”   “嫩?要不换这个?”昭华郡主扬了扬手里的大红花儿。   许氏失笑。   既然周氏醒了过来,昭华郡主便也放心,与许氏说了一声,回了靖安侯府。   一进门,就有小丫头过来告诉了她,说是阿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   “她跑去厨房干什么了?”昭华郡主诧异,平常不是连油腥味儿都闻不了吗?   小丫鬟笑嘻嘻的,“姑娘正捣鼓什么糕呢,说是今天在豫王殿下那里尝到的,味儿好的很,要亲手做了来给您和侯爷尝尝的。”   昭华郡主顿时觉得心里暖,先前的气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这丫头,也不嫌累。”她手一摆,“我瞧瞧去。”   西北角的厨房里,阿福果然正在。不过,她可不是在厨房里,而是站在门口,正扒着门往里张望。   拒霜抱着剑靠在院子里的树上,一脸的无奈。   “郡主。”见到了昭华郡主,站直了身子。   “无事了,你回去歇歇。”   昭华郡主一语未了,那边阿福已经听见声音跑了过来。眼瞅着她扎着双手要往自己怀里扎,昭华郡主赶忙就偏身躲开了,惊叫,“你这哪里弄了一身的面!”   此时的阿福,身前袖口,两只手,连带着白嫩嫩的脸蛋上,都挂了层白面。   “娘呀!”阿福不干了,“这哪里是面呢?这是我对您和爹爹的一片孝心呀!”   怎么能躲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琐事略多,略少,明天改正,笔芯! 第26章   靖安侯直到天黑才回到了侯府。阿福忙活了一天,已经去睡了。昭华郡主沐浴过了,也换了寝衣,正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怎么这样晚?”   靖安侯挥了挥手,让上前的丫鬟退了下去,自己解开了外袍扔在屏风架上,“别提了。”   “太后娘娘还在闹呢,陛下心里堵得慌。”留下小伙伴巴巴儿的说了半天,连晚膳都得了御赐的,紧赶慢赶地才算在落钥前除了宫。   “这是什么?”   桌上摆着一盘子乌漆墨黑的东西。   靖安侯端详了半天,硬是没看出什么来。   “你的宝贝闺女亲自下厨做的点心,八宝糕。”昭华郡主从菱花镜里看着丈夫,笑道,“今儿胆子大了,偷偷跟着阿斐跑去了碧螺寺。回来怕得了教训,跑去厨房里做点心,硬要说一片孝心呢。”   这世间哪里有空口白牙就说孝敬的呢?   于是昭华郡主亲自看着阿福动手,做出来一碟儿看不出八宝的点心来。   “尝尝吧,特意给你留的。”   靖安侯:“……你又淘气。”   在外人看来,昭华郡主强势,颇有些不讲理。只是靖安侯却觉得,哪怕已经生儿育女了,可妻子身上那种小女孩儿的娇憨还是丝毫不减,时不时的便会摆出霸道的模样,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阿福哭了没?”   昭华郡主转身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白日里的强势全都化作了春波,嫣然一笑,“自然是哭了,弄了一身一脸的面,按到水里洗了三遍才干净。”   “可是难为了我的阿福。”靖安侯一边叹气,一边顺手拈了一块八宝糕起来,放进嘴里品了品,“看着不好,味儿还不错。”   昭华郡主摇头叹气,“这若是换了别人做的,你怕是早就砸了出去呢。对了,今儿三弟妹醒了。太医说,能醒过来,就算是度过了一劫。”   “说起来也巧,前脚阿福去碧螺寺上香求签,后脚她就醒了。你说有没有这么巧的?”   靖安侯一块点心落肚,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别忘了咱们闺女这个小名儿,可不是白白来的。”   夫妻俩私底下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对着把阿福夸了一回,靖安侯才有功夫对着妻子诉苦。   “寿宁宫里,接连几日传了太医。”   太后娘娘又“病”了。   从上次知道了荣王妃至今没有上玉牒后,太后连秦斐的亲事都没工夫管了,一门心思都想着如何为娘家的侄女儿讨个公道回来。   在她老人家不大的脑子想来,她的儿子是九五之尊,可着天下,都是他的。不过是叫表妹做个堂堂正正的亲王妃,就有那么难?   一句话的事儿哪。   说是怕朝臣有话说,太后娘娘就更想不通了。   那封谁做个王妃,不都是他们皇家的内事?怎么就有那些嘁嘁喳喳的话?   她一心要为荣王妃出头,已经病倒了多日。   皇帝孝顺,若是以往,多少的话都能答应了。可这次,偏偏就咬牙不肯。   老太后气了,连周皇后都迁怒了。   “皇后娘娘晨昏定省去寿宁宫里,太后娘娘直接就叫人拦了,说是皇后贵体,被她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还让人传话给凤华宫,叫皇后保重身体,后宫都仰仗着她。”   靖安侯学着皇帝的语气,一句一句重复给妻子。   昭华郡主皱起眉,“越发不像了。”   这阴阳怪气的,哪里像个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   简直就是后宅里争宠的小女人。   不过……昭华郡主不厚道的想,太后娘娘可不就是个满眼只会争体面争荣耀的女人吗?要不是肚皮争气,为先帝生下了一双儿女,就这种粗浅的手段,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如今的地位。   “陛下怎么说?”   拈起妻子一缕秀发放在鼻端,有发香冲入鼻腔。   “真香。”靖安侯调笑了一句,被昭华郡主重重拧在了胳膊上,“嘶……还能怎么说?与我说了半天他的难处。”   当年他一时心软,叫霍如玉如愿进了荣王府做王妃。他娘倒是得意了,可周皇后那段时候的憔悴面容,时时刻刻也叫皇帝心生愧疚。   “陛下说,横竖被叫了王妃这么多年,上不上玉牒的又有什么不同?”   言下之意,这一次并不打算与太后妥协了。   昭华郡主冷笑,“嘴上说得好,还不是把皇后娘娘放在火上烤?”   如皇帝所说,上不上玉牒实在没什么不同了。可架不住太后一直装病,现下宫外不知缘由,自然没什么。   “霍家人心比天高,怎么会愿意把这个一声不吭地吃下去?不敢对陛下如何,无非就是恨上了皇后娘娘。到时候,只需将太后病倒的缘由往宫外传那么一点点出去,皇后娘娘就要落下多少的不是。”   一国之母,怎么能够不孝不宽容呢?   为着多少年前的旧事,叫太后娘娘心中郁闷病倒。人不会说是皇帝要借机敲打霍家,只会说太后娘娘有了春秋,皇后这得多狠的心呢?   “郡主说的不错。”靖安侯想得更深,“皇后名声有碍,只怕还会牵连到太子。”   “你怎么说?”   作为皇帝陛下的发小儿,并曾经在保护陛下龙椅的一战中出过大力,靖安侯与皇帝之间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还能如何说?”靖安侯动了动手指,接过妻子手中的布巾,一下一下为昭华郡主擦头发,淡淡地说道,“陛下并非任人拿捏的人。”   霍家的野心勃勃,皇帝早就看在了眼里。   太后若是知机,适可而止,他还能容忍霍家一段时间。   若是太后步步紧逼,头一个遭殃的就得是霍家。   “只看着吧。”   昭华郡主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与靖安侯告状,说起秦斐敢私自带了阿福出府,“这孩子,先前看着还稳重。怎么行事也这么造次?”   这小小年纪就去了战场上,看着再如何的玉人儿似的,内里也练成了一副武人的粗莽不成?   “这小子!”靖安侯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不像话!等明儿我见了他,必要狠狠教训他一回!”   他在京城里,素来有“笑面虎”的诨号。   人人都说,不怕薛二怒,只怕薛二笑。   他肯发怒,那是将你当做了自己人,火气不过一时。可真若是连火气都没有,只笑得春风拂面,那后手才叫人从心里发冷。   昭华郡主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又怎么会不知道丈夫什么脾性?   哼笑一声,“做给谁看呢?”   “瞒不过你去。”靖安侯叹息着从身后环住了妻子,“阿斐那孩子,我甚是喜欢。”   小小年纪,军功有了,爵位有了,开府封王。当初他十岁出头上战场的时候,谁会想到如今秦斐开府封王?   不到十五岁,圣宠隆渥,却并不恃宠生骄。相反,提出不设王府属官,不建王府护卫。   看似失去了不少,可圣心却更加牢固。   主意正,有能为,心性之坚世所少见。   最关键的一点是,秦斐没有傻乎乎的沽名钓誉,为了个“孝”字就回去和荣王那个王八蛋玩父慈子孝那一套。   这就很能入靖安侯的眼了。   靖安侯,是实实在在将秦斐当做晚辈看的。   看着丈夫脸上的神色,昭华郡主心中警惕起来,“你在想什么?”   “……”靖安侯咳嗽了一声,硬生生转换话题,“听说,今儿三弟给薛蓁送去了几个丫鬟?”   这主意相当的不错。   “……”昭华郡主无语。   夫妻两个头对头手拉手说私房话的时候,泰安伯夫人薛蓁,正满脸泪痕地指着泰安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泰安伯被教训的不轻,没工夫往外宅里跑。   可没关系,外边的佳人虽然见不到了,但伯府里又多出来十二个不是?   泰安伯夫人亲自端了一碗燕窝粥来看他的时候,就见丈夫正半靠在床上,眉眼风流含情,拉着个美人儿的手说笑。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美人儿粉面低垂,羞羞答答,可那身子却不住地往泰安伯身上靠。   饶是泰安伯夫人司空见惯了,也万万没想到这会儿丈夫还瘫在床上,还敢这么着胡来。   “你……”泰安伯夫人真是伤心了。自己听了他的话,闹得娘家都不叫回了,亲哥哥都来打自己的脸。丈夫还怀抱美人。   “夫人来啦?”泰安伯沈通是个没什么廉耻的人,被妻子看见了与个美人儿这般衣衫不整的,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一只手将美人儿往身边拉得更近了些,笑道,“手里端着什么?我猜猜,不是燕窝,就是参汤。到底夫人贤惠,知道为夫要好生补一补。”   一边说着,一边轻挑地在美人儿下巴上勾了勾。   那美人儿就软在了他的怀里,露出些羞涩,又伏在泰安伯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泰安伯哈哈大笑,一双手愈发不老实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刺激了泰安伯夫人。   她本来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伤心之余心头火气,狠狠将一碗燕窝砸到了地上,尖叫着扑了过去,“沈通,你对得起我的!”   五指成抓,奔着美人儿雪白鲜嫩的脸蛋就抓了下去。   美人儿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吓得傻了,惊叫了一声,没躲过去,被泰安伯夫人一爪子正划过了脸上。   顿时,殷红的血珠儿就冒了出来。   “我的脸,我的脸!”美人儿伸手一擦,见手上都是红色,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急的,眼睛往上一翻就晕了过去。   “薛蓁,你疯了不成!”   才到手的小美人儿呢,泰安伯还意犹未尽,美人儿脸就叫这个泼妇给毁了。   “你这个……”   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泰安伯夫人已经扑在了他身上,又是哭又是捶,“你个没良心的,除了不许你把外头那个妖精接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了,你就这么对我!”   “泼妇!”身上有伤,泰安伯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子。   一时间,泰安伯夫妻两个上演了全武行,半个伯府的人都被折腾了过来。   “哎呦,我的儿啊!”泰安伯老夫人被人扶着,颤巍巍地进门,看见的就是满地狼藉。人倒是还好,已经停了手。不过,儿子脸上又多了两条血檩子,儿媳妇头发都披散了下来,左边脸颊也是红肿一片。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老夫人拐杖重重地点着地,“大半夜地闹起来,不怕人笑话你们,还不怕人笑话孩子吗?”   泰安伯夫人抽泣了两声,“我好心来送燕窝,他身上有伤还能跟妖精厮混呢。对我半点不上心,我哪里还怕人笑话呢。”   泰安伯老夫人冷笑,“你可别忘了,那妖精是你哥哥送来的!”   早上人送来的时候,为了气这个仗着公府出身,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儿媳妇,老夫人笑眯眯地叫人安排了院子,把十二个美人儿照单全收了。   其实到了过半晌,老夫人就回过了味。她不知道薛三为什么送了这些人来,但用小脚想都知道,薛三这是没安好心哪。   果不其然,晚间薛蓁就又和儿子打了起来。   “你兄长安的什么心?”老夫人指着泰安伯夫人骂道,“谁听说过做舅兄的给亲妹夫送女人?传出去,好叫人说我儿好色?你的心也太狠了,我若是你,有这会儿闹的心,早就回去问到你哥哥脸上去了!”   说着还不解气,抬起拐杖来就抄泰安伯夫人抡了过去——薛三送人来,摆明了就是公府短时间内不会再给薛蓁撑腰,老夫人的胆气便大了起来。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就落在了泰安伯夫人的身上。   泰安伯夫人痛得眼泪都下来了,捂着被打的地方就倒在了地上。   抬起朦胧的泪眼,就见婆婆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丈夫眼神中充满厌恶,就连扶着婆婆的两个妯娌,目光中也都是幸灾乐祸。   “你们,你们欺负人……”她哀哀地哭了起来,心里满是后悔。   如果她没有得罪了哥哥,她还是定国公府那个随心恣意的姑奶奶,谁敢这么对她呢?   “通儿,跟我走。”老夫人让人去扶起了泰安伯,扬长而去,看都没看泰安伯夫人一眼。   瞬间,屋子里就只剩了伏地痛哭的泰安伯夫人。   “嫂子从前,不也是这样欺负我们的?”   泰安伯夫人闻声霍然抬头,就看到她的两个妯娌站在门边,脸上笑得畅快极了。   “你们……”   沈三太太掩唇而笑,“嫂子不是一直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出身,嫁妆寒酸眼皮子浅?是,咱们陪嫁比不得嫂子十里红妆,可咱们也没有个给老爷送女人的兄长不是?”   旁边的沈二太太稍稍厚道点,上前扶起泰安伯夫人,含笑问道,“嫂子如今没了依仗,往后还有的被欺负呢。”   妯娌两个尽情取笑了一回泰安伯夫人,才相携而去。   泰安伯夫人都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原先这两个在自己跟前鹌鹑似的,只有奉承的妯娌,竟然也落井下石?   看看一地的瓷器碎片,角落处还有个昏迷的美人儿,连个来照看她的丫鬟都没有。泰安伯夫人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害怕。   沈明程站在外边游廊的转角处,听着里边传出的哭声,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廊下昏暗的灯光叫他俊俏的脸庞在黑夜里看起来明灭不定。   他的心中,充满了酸涩。   这就是他的家人,他的祖母,父亲,婶婶。   凉薄,自私。   可谁又能说,有今日的下场,不是他母亲自己平日里作出来的呢? 第27章 表哥的话,什么意思?   “表哥,我这里头……难受啊……”沈明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鼻子尖都红了。右手扯着薛凊的袖子,左手拍着自己心口,“表哥你不知道,兄弟我有多难!”   “昨个儿,我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闹,看着我娘哭嚎了半宿,我都没上前去啊……我不是个不孝顺的人,哥你知道哈?”   松开了手,又去抓酒壶,“我是那不孝的人吗?从小到大,我最孝顺了!我娘再不好那,那也是我娘啊……”   看着眼前这个抓着自己撒酒疯的表弟,薛凊无奈极了。   他被沈明程约到了这家醉仙楼,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进门就看见沈明程自己抱着酒壶已经喝得半醉了。   这不是么,还说起了醉话。   “阿程,不能再喝了。”醉仙楼里的酒,在京城里都很有名气。他们家自酿,后劲儿十足。这么喝下去,沈明程得醉到明天去。   从沈明程手里抢过了酒壶放到一边,薛凊唤了伙计来,让上一壶沏得浓浓的热茶来。   “我就要喝!” 沈明程札手舞脚的,往前去抢酒壶。一个没坐稳,直接出溜到了椅子底下。   薛凊只好又起身去扶他。   他比沈明程大了两岁,论起身板儿,还不如沈明程结实。用力了两次,也没能把个醉酒的沈明程扶起来。   恰好伙计送了茶进来,见状连忙放下了茶壶来帮忙。好不容易两个人把沈明程扶到了椅子上,沈明程的眼睛就盯上了茶壶。嘿嘿一笑,抓起来就往嘴里倒。   “阿……程?”   薛凊拦得慢了些,眼睁睁地看着沈明程喝了一大口热茶进去,又猛地喷了出来,伸出舌头不停地吸气。   “烫……”沈明程含混不清地嘟哝,“烫死我了。”   不是酒,他略微失望,看着薛凊,“表哥,我还能……喝酒。”   “烦劳你去再取一盏醒酒汤来。”薛凊掏出了一块儿碎银子递给了伙计,好脾气地道。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需太热的。”   伙计大概也是在酒楼里见多了醉汉,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倒是薛凊那块儿碎银子,摆明了是要给他的,眉开眼笑地应了,自跑出去料理。   这边儿沈明程又开始哭,“表哥,你知道么,昨儿个,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闹腾,看着他们都落井下石 ……我知道我娘做事儿不地道,可有什么法子呢?她……是我娘么。可是!”   在薛凊惊异的目光里,沈明程站了起来,腰间笔直,挺得如亮银锵似的。本来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醉仙楼的窗外,并指成剑指向前方,“我忍住了!我听着我娘哭嚎了半宿,我没管她!”   “我知道她什么性子!不叫她结结实实地吃一回教训,她就改……改不了!”   “等她看清了身边儿没一个真心的人,就知道错了多少了!”   说了几句后,或许心里头敞亮了点,嘿嘿一笑,又跌坐在了椅子上。头一歪看薛凊,“表哥你说,我这么做,对也不对?!”   “对,你做得很对。”自薛凊记事起,从来只有旁人哄着他,哪里有过哄别人的经验呢?更何况,是哄个借酒浇愁,愁没浇灭,还把自己浇得烂醉的呢?   沈明程抽了抽鼻子,忽然趴在了桌子上痛哭,“可我对不住舅舅哇,我没脸见三舅舅三舅母了……他们也不叫我进门了是吧?”   他长得清秀俊俏,比不得薛凊秀雅无双,可这么哭起来,眼圈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花,看上去委屈极了。   明明是一副戚戚惨惨的模样,薛凊看了竟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他跟沈明程表兄弟,按理说该是,到底也是差了一层。况且他是从小喜读书,被多少人赞一句聪慧,身边的朋友也多是读书人,谈论得多是诗词书画。沈明程呢,约莫是受了泰安伯的影响,从小就跳脱,有纨绔之名,满京城的街面上,就没有不认得他的,狐朋狗友多得数不清,上到勋贵子弟,下到平头百姓,就没有不跟他交好的。   坐在一处喝酒,还喝得烂醉地跟自己说心里话,薛凊的印象中,这还是头一次。   薛凊忍笑,“没有的事。三叔三婶,都不是那等会迁怒的性子。再者,与你说个好消息,昨儿个,三婶已经醒来了。”   “三舅母醒了?”沈明程的哭声一停,“真的?”   “不骗你的。”   掏了掏怀里,没掏出什么来。沈明程用子擦了擦眼,顺便又抹了一下鼻尖儿,“那,我就放心了。”   还能进舅舅家的门哪。   这消息的确是好,沈明程的酒意都去了几分,顺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送进了嘴里。   边吃,还边打了个酒嗝儿。   不管怎么说,三舅母人醒了,他心就放下了一半。   可,人醒了,就能抹去他娘做下的膈应事吗?   一起长大的,十几年里薛凊也没见过这个表弟如此颓废伤心过。   想了一想,劝道,“阿程,我说句话。咱们兄弟也并不是外人,姑丈待姑母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莫非往后,但有事情,你便只来醉仙楼买醉不成?”   “……表哥的话,什么意思?”   薛凊摇头,“我的意思,表弟你也不小了,总该做些正经的事。你立起来了,姑母心中有了指望,或许便会平和下来。”   虽然这话,薛凊自己也不大相信。他那姑母,天生的刻薄人。沈明程如今碌碌无为,她尚且如此。沈明程出息了,她怕是会更要寻着法子地折腾。   不过……薛凊微笑,泰安伯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沈明程外,又有谁将国公府放在了眼里呢?   泰安伯夫人回回生事,莫非就没有他们的放任推动不成?从他姑丈泰安伯,到那府里的老夫人,都是满心眼子算计人。他二叔说了,泰安伯偷偷地与霍家搭上了关系,这才腰杆子硬了起来。虽然行事依旧上不得台面,一不留神却也伤人。   “表哥说得我倒是明白。”伙计送来了醒酒汤,沈明程双手抱住了,颇为苦恼地皱眉,“可,可我不比表哥。脑袋笨,一样的念书,你看一遍就记住的东西,我看十遍也记不得。习武吧,也吃不了那个苦……”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二叔靖安侯的话,薛凊垂下眼,淡淡地说道,“若你愿意,我回去与父亲和二叔说。旁的不能保证,进个衙门做些散碎的差事,你总能做得来吧?”   勋贵子弟,多走荫庇之路。   像沈明程这样的,其实也还好。起码,除了游手好闲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恶劣的事了。   只要沈明程不出大错,只凭借国公府,三五年内,总就会有出头的时候。   到那一天……泰安伯或许就可以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下哈,本文周六入V,欢迎订阅呀。 第28章 韩家小公子   薛凊回到国公府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天色却还明亮,有大朵的白云晃荡在天上。偶尔正巧遮住了日光,便叫人脚下稍稍昏暗了几分。   原想着先去见过了许氏,可看看身上被沈明程弄得皱巴巴的衣裳,薛凊先嫌弃了自己,回去换了身儿衣裳,才慢慢地往许氏的院子里走。   穿过园子的时候,远远看见春波亭里正有几个小姑娘团团坐着。   圆滚滚地抱着个红衣小姑娘的,不正是阿福?   阿福费劲地搂着薛婧不叫她动,她本来就比薛婧小了两岁,薛婧又天生喜欢动拳动脚,力气比她大得多,她哪里抱得住呢?   抬头看见远处走来的薛凊,阿福眼睛一亮,顿时感觉救星到了,立刻扬着嗓子喊,“大哥哥!”   薛婧不挣扎了,回头看到薛凊走了过来,气急地一跺脚,脸都红了。   “这是怎么了?”走进了春波亭,薛凊才看到,家里几个妹妹都在,除了薛嫣。   见到了薛凊,大家都站了起来,几个丫鬟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薛凊见大姑娘薛婠脸色不大好,眼圈微红,似是哭过,心中微觉诧异。   要知道,薛婠虽然是庶出,可一直都很是稳重,在家里几个女孩儿跟前,很有长姐的风范。   不是遇到了什么,薛婠是不会在妹妹们跟前如此的。   目光四下里扫了扫,薛凊面上不露,心里却先在想,是不是薛嫣又做了什么。   好在下一刻,阿福过来拉了他坐下,小声地说了三个字,“韩家。”   韩家?   东平侯府。   薛凊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京城里住久了,就会发现,绕着弯的亲戚实在太多。如这东平侯府,本来也和他们家里没多少走动。不过,继母许氏的一个表姐,却是嫁给了东平侯府的旁支。   前不久,就是这位韩家的夫人,为薛婠来做媒。   男方,就是东平侯韩凤舞的嫡幼子。   大秦开国十六侯,东平侯也是其中之一。韩凤舞袭了父爵,也算得个人物。不过,东平侯府不大得今上的眼缘,这些年有些没落。   许氏生辰过后,曾经带着薛婠等人去上香。其实,就是借了这个名头,去相看东平侯府那位韩小公子了。   不是说,当时双方见过后,都很是满意吗?   薛凊坐下,几位姑娘才都陆续也坐了。   “大哥哥,你来得正好。”薛婧是个急性子,先忍不住了,气愤愤地说道,“再没见过韩家那样的。把个姓韩的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二,又说什么长到了如今十五岁,身边都是干干净净的。结果呢,原来屋子里的丫鬟都……都有了身子了!”   饶是性子冲动,可说到丫鬟有身子,薛婧还是禁不住红了脸。   薛婠低下头去,有些难为情,秀润的脸上一片苍白。   “大妹妹,可还好?”薛凊关切地问了一句。   薛婠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她抬起了眼睛,看了看亭子里的几个妹妹,见她们都正忧心地看着自己,勉强笑了一下,“我只见过了那人一次……”   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未语先红的清秀斯文的脸。忍下心头的酸涩,继续说道,“就是两家相看了,原也没有就一定要做成亲事的规矩。我只是,只是有些伤心叫母亲难过了。”   许氏对薛婠和薛婳这两个庶女,不能说像对薛婧那样,也是很尽了嫡母的心了。   韩家再没落,也是侯府人家。能够嫁给侯府嫡出的公子,对薛婠来说,这绝对是一门顶好的亲事。   原本,细细打听了一回韩小公子的为人,又亲眼见了确实是个斯文,很有些书卷气的,许氏这才放了心。东平侯夫人对薛婠也甚是满意,原本,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了。   结果现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出。   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子!   这和骗婚有什么不同?   许氏听说后,已经气得不行。偏偏双方并未定下婚约——即便定下了亲事,这男子房里有几个伺候的人,在这年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薛婠自己,不都是通房丫鬟所生吗?   “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人!”要说薛婠是伤心,那薛婧就是实打实的愤怒了。   薛婳和长姐感情最好,平日里不言不语,这次也担心极了。握住薛婠微凉的手,无声地表示自己的忧虑。   “这明摆着是想叫咱们吃哑巴亏呢。”一向笑眯眯的阿福也恼火,“便是咱们不满,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他们。去了,只会叫人说咱们家里霸道,大姐姐善妒不能容人。”   “也幸好还没下定呢,左不过就是大伯母带着姐姐去上了次香,碰巧遇见了而已。”   薛凊看向阿福,目光惊讶。   论年纪,阿福是亭子里最小的,却也是看得最清楚的。   “就是可惜了大伯母一片心,如今被气得不行。”阿福晃着脑袋感叹了一声,“总不好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的。”   如果订了亲,说不定还有几分投鼠忌器。既然这亲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那就好说了呀。   “这事儿,得叫大伯父和父亲知道呢。”   阿福眯起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试图做出些迫人的气势来。不过,她脸蛋水嫩嫩的,头上包包头上挂着两只金铃铛,怎么看怎么稚气,哪里有预想中的气势呢?   不过,即使是这样,薛婧也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合着你拦了我半天,是这里等着呢?”   薛婧冲动,只想着撸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去出气。阿福这个,直接叫上了两个大杀器,定国公和靖安侯?   谁不知道定国公武艺出众,如今统领二十万禁军护卫京畿?   谁又不知道掌了都察院的靖安侯,外如温雅君子,内里手硬心冷?   骗了他们家的姑娘,东平侯府……还会存在吗?   阿福捂着脸,柔弱地表示:“咱们这样的闺阁女子,哪里能够管这些呢。都有长辈们做主呀。”   薛凊忍笑,起身正色道:“六妹妹说的对,你们只管开心地过好日子便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我们。我去看看母亲。”   “我和大哥哥一起去。”薛婠也站起来。   薛凊摆了摆手,“你这样子过去,母亲见了难免会更愧疚了。与三妹妹她们一起多说说话,散散心。或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闻言,几个姑娘都愣住了。   “东平侯府内,很是复杂。韩家小公子虽然在京城里不大显扬,我也听说过是个……很稳重,安安稳稳做学问的。至于什么风流的名声,却并未传出过。反倒是他们家里,有位二公子,据说很得长辈喜欢。”   东平侯世子有弱症,病病歪歪的,看样子是很难活到承袭爵位。虽然已经成亲,可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反倒是庶出的韩二公子,更为出挑,很得东平侯喜爱。据说,东平侯很有些改立世子的意思。   怎么就在韩小公子要与国公府做亲的当口,突然传出了叫丫鬟有身孕的话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如意曲》 第29章 亲事依旧要应下?   “大哥哥的意思是……”薛婧最先反应过来, 她看看薛婠,眼睛有些发亮。   她就算年纪小些,也看得清楚。薛婠自己, 是对韩家小公子很满意的。那么稳重和婉的一个人,偶尔倚着窗口都会偷偷地笑出来呢。   薛婳也面带期待地看着薛凊。   唯有阿福皱起了小眉毛, 摇了摇头,“不好呢。”   按照薛凊的说法, 这个东平侯府, 看上去很不靠谱的样子啊。   嫡出的一个病歪歪, 时日无多, 另一个名声都要坏了。反倒是庶出的,更为得意?   就算韩小公子屋子里丫鬟有孕的事儿, 真有什么内幕。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个好去处。   不定多少的阴私污糟等着呢。   薛凊揉揉她的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嘱咐了妹妹们一番, 便往许氏那里去了。   许氏确实很是气恼。她说不出什么一碗水端平的话来, 可平心而论, 待薛婠薛婳, 甚至是一直同她不对付的薛嫣, 都没什么坏心。   庶女, 也是国公府的姑娘。寻一门好亲嫁出去,往后不都是国公府的助力?   再从私心里说, 她待庶女们好了,为她们尽力筹划,薛婠薛婳能不知她的情义,往后待薛婧更真心吗?   原以为韩家那位小公子会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虽然薛婠是庶出,可国公府如今在皇帝跟前什么地位, 东平侯府又是什么地位?说一句门当户对,其实并无太大不可。   当然,许氏扪心自问,当初也是因为表姐一句韩家小公子品性极佳,东平侯夫人管得严,身边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丫鬟,许氏才算真的动了心。   谁能想到相看过了,竟又从东平侯府里传出了这个话呢?   明明,已经托人打听过了的啊。   许氏真心觉得憋屈。   其实这年头,大家公子成亲前,多有服侍教导人事的丫鬟。这一点,许氏也很清楚。即使不想影响了做亲,避开这一点不谈,许氏都能接受。偏偏说得天花乱坠,许氏自己也是这么与定国公说的,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搁谁,谁不恼恨?   就如阿福说的,这还是个哑巴亏。吞不下,吐不出,真心叫许氏气得心疼。   正歪在榻上自己个儿缓不过来,外头丫鬟进来说,“大爷过来了。”   许氏这才起身坐好了,命人让了薛凊进来。   “母亲。”薛凊先行礼。   “不是说明程约了你吃酒?”许氏强笑着,让薛凊坐下,“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薛凊笑回,“阿程醉了,我让人送了他回去。”   许氏便叹了一声,“你姑丈姑母实在有些过了。”   小姑子那对夫妻,也是天下少有了。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闹起来就拳脚相加,行事还都上不得台面。   也是合该他们凑成一对。   要不,还不定得去祸害谁。   就是可惜了孩子,尤其是沈明程,虽然有点不学无术,但心地纯良,又会来事儿,与他爹娘有很大不同。   薛凊笑道,“母亲放心,阿程心里都有数儿。”   停了停,“来的时候,在春波亭里遇见了大妹妹她们。”   许氏苦笑,“你都知道了吧?”   方才人来回话的时候,薛婠薛婧她们过来正好听见了。   “这回,也是我疏忽了,叫你大妹妹受了委屈。”许氏叹气。也险些害了薛婠。   薛婠对她一直很是孝敬,若真是因为她一时的疏忽,叫薛婠姻缘不顺,许氏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母亲不必自责。”薛凊劝道,“您的心,大妹妹都是知道的。方才还说,若是因她叫您难过,她才更伤心。”   “再者大妹妹年纪也不大。我记得,她是五月底的生日吧?过了生日,也才十四岁吧?”   听了这话,许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说你们爷们儿心大呢,十四了听着还小,明年就及笄了。姑娘家家的,跟你们爷们儿不一样。不说别处,你放眼看看京城,有几家的女孩儿不是早早定亲,及笄后便出阁的呢?”   当年,她就是因事耽搁了花期,直到了二十岁才嫁了定国公为继室。   虽然说国公府门第高,她进了门后就是诰命夫人,可说到底,做了填房,婆婆小姑子刁钻刻薄,前头夫人还有一双子女留下,这里边的滋味,约莫也只有许氏自己才能够明白了。   “母亲说的是。不过京中有出息的子弟甚多,母亲且慢慢再为妹妹相看就是了。”   许氏叹道,“也只有如此了。”   到底心中还有郁气,晚间定国公回来了,许氏忍不住与他抱怨了起来。   定国公一边顺手除下了外袍,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个服侍的丫头,主母若容得,便能留下。主母如是不能容下,送出去就是了。”   有丫鬟端了水来,定国公洗了手,又接了茶来喝了口。   顺手将茶盏放在一边儿,“不过这正妻尚未进门,便先叫丫鬟有了身子,东平侯府也确是忒不讲究了。”   说得轻描淡写的,完全没有许氏预想中的火气。   “是不讲究。”丈夫没能与自己同仇敌忾,许氏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却还是继续说道,“依我说,这门亲事便作罢了吧。横竖婠丫头也不算大,尚有时间细细相看呢。”   定国公便笑了,将许氏的手拉过来捏了两下,“那倒也不必。除过阿凊这般怪性子的,哪家公子身边没有几个服侍的丫头?”   “可是……”   “我知道你的心。婠丫头也是我的女儿,我莫非还能害她?”拇指摩挲着许氏细滑的手背,定国公笑道,“婠丫头和三丫头都是庶出,亲事原本就不可能定得太高。本来我想,明年大比,从春试的举子中为婠丫头寻个上进的夫婿,哪怕门第低些,日子寒苦也无妨。没想到竟有东平侯府欲结亲。”   “韩家虽然不如原先那般显赫了,终究侯门府邸。我也着人打听过,韩三确是个不错的,聪明,知上进,日后前程也不会错。况且……”   垂下眼眸,定国公也没有掖着瞒着,“韩家嫡长子沉疴难愈,说不得,婠丫头更有意想不到的机缘。”   许氏半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眼睛里透出惊讶,意外,以及一些从来没有过的凉意。   “原来,你知道这么多?”   她心中一片冰凉。在她的心里,丈夫是个高大伟岸,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如她的天。从成亲后,她全心地爱着他,虽然知道他对发妻念念不忘,却也敬他这份情深。   可是为什么,今日这番话,和她心中的丈夫,竟是那么不同?   她也知道东平侯世子身子不好,东平侯夫人与她说得明白,世子早早成亲,就是为了冲喜的。   可扪心自问,许氏真的并不是因韩二日后可能会做侯府世子,才愿意将薛婠嫁过去的。   “可是,那个丫鬟……”两三个月的身孕了。   东平侯府透出结亲的意愿来,可不过就是一个来月的事!   定国公对于许氏在一个丫鬟有孕的事情上纠结,感到十分的不解。   见许氏面上露出难过,拍了拍许氏的手,“若婠丫头觉得委屈,叫韩家自己料理了就是。我不会叫咱们的女儿受委屈的。”   明明,听了这样的话,许氏该感到高兴才是。   咱们的女儿,也包括了薛婧在里边吧?   可是不知道为何,许氏就是觉得自己的心口就如同堵了一团棉花,似乎有一团火气在烧着堵着,灭不了,熄不灭,叫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依旧要应下?”   “自然。”定国公诧异地看着许氏。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笑着安抚妻子,“你放心,婠丫头嫁的好了,日后阿婧只有更好的。”   说着往前探了探身,“晚了,歇下吧。”   许氏动了动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模样。   或许,丈夫说的也有道理?   许氏只能这样的安慰自己,辗转一夜,却未能入睡,次日起来,还得强打着精神去探望了一回周氏。   一天下来,萎靡极了。   东平侯府里,东平侯夫人死死地攥着手指,长长的指甲被齐跟掐断,有殷红的血渗了出来,钻心的疼。   只是这疼,却抵不住心中的怒火。   “弟妹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往外挤,“国公府那边,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坐在她旁边的,是东平侯府旁支儿的韩五太太。这位韩五太太便是许氏的表姐,两家有意结亲,也是她从中牵的线。   韩五太太“嗐”了一声,拍着腿说道,“我也细细问了你侄儿,他打听得清楚,这话已经传了几天了。薛家那边,怕是瞒不住。我的嫂子啊,不是我说,这……这三小子屋子里,真有这么个丫头?”   东平侯夫人脸上阴云密布,抿着薄薄的嘴唇。   “这,这话儿可怎么说的!”韩五太太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我拍着心口跟表妹作保,说三小子身边干干净净的。这下儿,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呢?”   这叫她往后有什么脸往表妹家里走动?   “你先别急,听我说。”东平侯夫人按住就要站起来的韩五太太,恨声道,“清儿的屋子里,是有个丫头怀了身子。可那,压根儿就不是清儿的!”   “什么?”韩五太太不大相信地看着东平侯夫人,“那是谁的?”   不是她多疑,这不说侯府后宅,就是她们家,只一个旁支儿,丫鬟们也多是在后院里活动,轻易见不着外人的。爷们儿屋子里的丫鬟,怀上别人的孩子?那这经手的人……   韩五太太一惊,“莫不是哪个,哪个不要命的下人?或是这丫头告了假出去有了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东平侯夫人冷笑了起来。本来一个圆脸,看上去甚是和善的女人,竟然笑得有些叫人身上发冷。   “事到而今,我也不掖着瞒着了。”东平侯夫人木然道,“跟那丫鬟有了首尾的,是韩溆。”   “他?”   韩溆便是那个备受东平侯喜欢的庶出儿子。论年纪,韩溆比世子小了一个来月,与病病殃殃的世子不同,韩溆从小身子骨壮实,世子还捧着药碗,拿药当饭吃的时候,韩溆已经能骑在护院的肩膀上满前院儿地跑了。   比起因病不能习武,甚至连读书都不能费神的长子,东平侯对聪慧的次子更为喜爱,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韩五太太也隐约听婆婆和丈夫说起过,东平侯甚至想要改立韩溆为世子。这就过了,偏心是偏心,可嫡庶怎么能乱呢?   别说世子还在,就算是世子没了,嫡出的还有个韩清呢,轮的上个庶出的?   心中一动,韩五太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莫非这话……”   是韩溆跟他姨娘传出去的?   东平侯夫人疲惫地点了点头,握住韩五太太的手,恳切道,“劳烦弟妹替我跑一趟,务必让薛夫人不要误会了。咱们,是诚心诚意想结这门亲事。”   与定国公府结亲,她是有私心。怀着长子的时候,她不留心,别人动了手脚,害得长子生而体弱。请太医调养多年,也无甚效果。太医说过,长子很难活过成年。   正因为这个,丈夫更为偏宠刘氏生的儿子,对这个庶子也是亲自教养,甚是倚重的。   刘氏和韩溆母子两个一直盯着世子的位置。东平侯夫人从不怀疑,一旦长子撒手而去,丈夫会为韩溆请封世子。   可是,凭什么呢?   她还有韩清!   这么多年,她在侯府里过得并不如意,只为两个儿子熬到了如今。这侯府,以后就该是她儿子的!   韩清从小就懂事,聪明,好学,身上没有半点儿纨绔习气。   她当娘的,总该为孩子铺好以后的路。   原本,她也不愿意叫儿子娶个庶出女孩儿。可是,定国公府中嫡出的女孩儿年纪小,大姑娘虽然是庶出,却一直养在嫡母身边,教养也不差。她听起韩五太太提过几次,薛婠,真心是个不错的女孩儿了。公府千金,谦逊,稳重,也知书达理的。   亲眼相看过后,东平侯夫人更为满意了。   薛婠生得秀美,与自己行礼的时候虽羞涩,却也落落大方。东平侯夫人能看出,这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儿。   观其容,察其行,东平侯夫人见过了薛婠之后,做亲的心更坚定了几分。   她倒要看看,韩清成了定国公府的女婿,丈夫会不会继续重视那个庶子,一门心思地去为他谋划。   两家原本相看过后,便都彼此有意,十拿九稳了。谁承想,横空出来这么个意外!   几乎不用去问什么,东平侯夫人就能够肯定,散步儿子流言的,就是刘姨娘和韩溆。   坏了韩清名声,搅了国公府亲事,韩清在丈夫心里更没地位。甚至,今年秋天,韩清就要参加秋闱。赶在这个当□□出来这么个流言,说不定连前程都没了。   想到这里,东平侯夫人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将嘴唇咬得发白,东平侯夫人才勉强压住了火气,用力握住韩五太太的手,“这事,我都托给弟妹了!”   “这……”韩五太太低头想了想,有些为难。可迎着东平侯夫人乞求的目光,想想这些年侯夫人待自家的厚道,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东平侯夫人,“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这就过去,跟表妹说明白了。可有一样,那丫鬟的孩子是谁的,我怕是得跟她说明白了。”   都说家丑不好外扬。说了,就等同把东侯府里的嫡庶之争扬到了许氏跟前去。   “到时候,那边不管怎么说,嫂子可都别怪我。”   东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糊涂的人,弟妹只放心。”   比起她儿子的名声前程,家丑算个屁!   叫了丫鬟来,让人备车,亲自将韩五太太送上了马车,转身回来,东平侯夫人脚步都没停下,回到了花厅后,点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让心腹的陪房带着,喝命,“去,把刘慧娘那个女人给我捆了来!”   刘慧娘,便是东平侯的妾室。原本也是官宦之女,韩刘两家原本交好,东平侯和刘慧娘小时候,两家长辈还戏言要定下娃娃亲的。   不过后来刘慧娘父亲外放任上失职,被问斩了。刘家其他的人,都被流放了,老东川侯就将当时还小的刘慧娘接到了家里来,也算是让故友在天之灵能安息。   谁能想到,这接回来养大了,就养到了儿子的床上去。   老侯爷死前那几年,没少因为这个怄气。   不到一刻钟,刘姨娘就被捆着送到了东平侯夫人的跟前来。   人被捆着,嘴被堵着,刘姨娘呜呜呜地挣扎着,保养得极好的脸上胀得通红。抬头看着东平侯夫人,眼睛里都是恨。   东平侯夫人连审她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椅子上,看着伏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身的刘姨娘,冷笑数声,命自己的心腹张嬷嬷,“掌她的嘴。”   张嬷嬷方才就在东平侯夫人身边,将侯夫人和韩五太太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早就看刘姨娘不顺眼,又听说刘姨娘一脉竟然敢陷害韩清,早也窝了一肚子火,当下点头应了,稳稳地走到了刘姨娘跟前,示意仆妇们扯起了刘姨娘。袖口里扯出一样物事儿,挥手就打了过去。   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刘姨娘眼睛倏然瞪大,迅速漫上了水雾。   她几乎能感觉到,脸上已经被打裂了,一口甜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待眼前的黑雾散去,刘姨娘才算看清了,张嬷嬷的手里,赫然是一只纳好了的鞋底子。   这鞋底子是一层一层的碎布头粘好的,又用粗线纳得结结实实硬邦邦的。张嬷嬷手里的鞋底子,一下下落在了刘姨娘那张娇媚的脸上,半点没留情。   不过十来下,花容月貌的刘姨娘,已经双颊红肿,嘴角渗出了血丝。   东平侯夫人的火气,这才算稍稍的平复了些。只要将内宅握在手里,她可以不在意刘姨娘的争宠。可是,害她的儿子?门都没有。   示意人把布巾从刘姨娘的嘴里扯出来,东平侯夫人好笑地看着涕泪满脸的刘姨娘,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你……”刘姨娘疼得声儿都劈了,略一张嘴,嘴角就像裂开了似的,多少的狠话都撂不出来,只能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东平侯夫人文雅地端了茶,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沫,“你想说,为什么打你?”   抬起眼帘,目光如刀,“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儿吗?”   说完,忽然笑了起来,“也是,做了什么,你都不会认。侯爷跟前,你一向舌灿莲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韩溆做出来的丑事,你一盆脏水都能泼到了清儿身上去,为的是什么,我一清二楚。”   看刘姨娘慌乱地摇头,泪痕布满了脸,东平侯夫人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   “你以为你坏了清儿的名声,你的儿子就能得了意?”   刘姨娘拼命往下磕头。现下侯爷不在府中,她硬犟着侯夫人,也落不到好处去。说不定,还要吃皮肉苦。只好先放下身段儿,混过去了再想法子。   “太太,太太……”韩溆被两个丫鬟扶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到刘姨娘的惨状,韩溆眼前黑了一下,噗通就跪在了东平侯夫人跟前,“太太,姨娘可是犯了什么错?”   韩溆前几天才被东平侯打了板子,身上还有些疼。此时也顾不得了,与侯夫人拱手道,“姨娘身子弱,若她有什么得罪了夫人的地方,我愿代她受罚。还请夫人看在她也服侍了父亲一场的份儿上,饶过了她吧。”   东平侯夫人看着跪在跟前的庶子,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子,韩溆与东平侯的模样更为想象,都是国字脸,身形英挺。不管内里如何,起码看着就很有些正气。   看着东平侯夫人丝毫没有变化的脸色,韩溆低下头,眼中飞快地闪过怒意。   不过睡了个丫头,要不是东平侯夫人前几天发现了以后,不依不饶,他能挨上这顿家法吗?   想到这里,韩溆心中愈恨,却努力低头掩饰。   “行了,起来吧。亏你还是个侯府里的公子,动不动就下跪,你的体面还要不要了?”东平侯夫人压根儿没理会韩溆的话,转头吩咐张嬷嬷,“将刘姨娘送到柴房里去,叫人好生看着。没有侯爷和我的话,谁也不许见她。”   “太太!”   “记住,侯爷没回来的时候,一口水都不许给她。”   韩溆霍然抬头,“太太!”   东平侯夫人“哎”了一声,笑得慈爱,“来人,把二爷扶起来。溆儿,说起来你虽然是刘姨娘生养的,可到底身份在这里摆着,你是侯府的主子爷们儿。而她……不过是个妾。别为了什么人,都能软了膝头。”   说完,也不顾韩溆眼中充血的一瞬间狰狞,挥了挥手让人拖了刘姨娘下去,自己也起身走进了里边。她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扒下刘姨娘一层皮来。   ……   阿福趴在园中的石桌上,双手撑着下巴,两眼闪闪发亮,看着一袭黑色锦衣的秦斐舞剑。   眉目清冷的少年,长身玉立,腰肢劲瘦。腾挪跳跃,手腕翻转之间,剑芒如光似电。蓦然间腾身而起,横剑扫出,花瓣自树上纷纷落下。   这一幕,几可入画。   “好!”花雨中的少年转过头,目中凛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看着花雨中微笑着转头看过来的秦斐,阿福兴奋得脸上都冒光了,拼命拍手。   “好看?”秦斐提剑走过来。   阿福连忙端起清茶送到了秦斐面前,“好看!表哥喝茶!”   她也看过靖安侯舞剑,但她爹吧,走得大概是太极剑套路,舞起剑来慢慢悠悠,动作之间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气儿。   秦斐的不同,一招一式都带了杀气,动作利落迅捷,令人眼花缭乱。   虽说一快一慢各有千秋吧,可是,谁叫她爹人都到了中年了么。秦斐表哥,还是个鲜嫩嫩的美少年啊。   阿福觉得吧,大逆不道的自己,还是更喜欢看小鲜肉来着。   秦斐完全不知道这丫头此时在想什么,看着阿福清凌凌的,丝毫不掩饰的崇拜目光,他只觉心头柔软。   没有接那杯茶,而是低下头就着阿福的手,将茶一饮而尽。   联袂而来的薛婧等人正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就愣在了那里。   这,这什么情况啊?   “六妹妹!”   薛婧大喊一声,提起裙摆就冲到了阿福身边,“你在做什么!”   “送,送茶给表哥啊……”阿福有些茫然,“四姐姐,怎么了?”   想起了几个姐姐还没有见过秦斐,阿福立刻放下茶杯,高兴地为薛婧引见,“四姐姐,这是隔壁的秦表哥。表哥,这是我四姐姐,我们最要好了。”   她这样一说,薛婧就明白了,眼前的黑衣少年就是现下京城里风头正劲的豫郡王秦斐。   征西凉的大英雄,生擒了西凉什么王的那个。   原本还有些警惕的脸上,顿时改了颜色,变得崇拜起来。   “原来是王爷?”薛婧立刻福了福身,“失礼啦。”   亏她方才还想挡在阿福身前去保护这个傻丫头呢,唉,实在是不知轻重。   薛婠薛婳和薛娇也一起走过来,对着秦斐行下礼去。   “姐姐,叫王爷多生疏呢,你随我,叫表哥吧。”阿福笑嘻嘻地看秦斐,“表哥,对不对?”   还带了婴儿肥的脸蛋实在说不上笑靥如花,却灿烂又明媚。   秦斐没忍住,抬起手来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表妹说的对。”   不同于对沈明珠,他并不讨厌薛家这三位姑娘,尤其是薛婧。   前世在阿福陷入绝境的时候,她们都曾经对着她伸出了援手,竭尽全力地想要帮她。   尤其是薛婧,甚至试图带了阿福逃离京城。   这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好姑娘。   秦斐不介意将这些阿福最好的姐妹们纳入保护的范围里。   “那我不客气了,表哥好。”薛婧不是扭捏的性子,大大方方地叫了声表哥。   阿福又指着薛婳薛娇给秦斐引见,“这是三姐姐,这是五姐姐。”   薛婳薛娇都笑眯眯地叫了秦斐一声表哥。   怕自己在这里,几位姑娘会不自在,秦斐便对阿福说道,“我回去换了衣裳,晚间再过来吃饭。”   有靖安侯在,昭华郡主那句不许他过来蹭饭的话,自然就成了句空话。   “表哥自去吧。”   等秦斐走了,阿福四人才围着石桌坐下。又唤了丫鬟过来,撤去了残茶,重新上了点心和水来。   阿福这才问道,“三姐姐,你们怎么这会儿来啦?大姐姐呢?”   提起这个来,薛婧整个人都眉飞色舞了起来。   “我们被娘赶出来的。”   阿福:“……什么?”   “嗐,你听我说完。”薛婧按住阿福的手,眉尖一挑,“韩家来人了。”   “韩家?东平侯府?”阿福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们来干嘛?”   莫非是因为韩小公子丫鬟有孕的事情,来解释的?   “诶诶我们偷偷地听了几句,就被发现了,这不就被赶出来了么?”薛婧兴高采烈的,“不过也听见了几句。”   眼见她还要接着说,薛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红着脸说道,“四妹妹快闭嘴吧,这些哪儿是咱们挂在嘴边的呢。”   朝着阿福眨了眨眼,“反正来说和的姨母说了,跟大姐姐见的那位,没关系的。”   “哦。”阿福对这件事情并不看好。她想的或许天真了点,这年头对女人实在是有些苛刻的。不管在娘家多被疼爱,一旦出了阁,多是身不由己。听薛凊说来,东平侯府里只怕是嫡庶内斗得厉害。弄不好,东平侯世子那病,都不是天生的。薛婠温柔和顺,性子那样的好,进了那样的人家,还得熬心费力地与人逗心机去?   阿福想来,还不如寻个家世平平的,不敢得罪国公府的人家呢,日子好歹过得还顺心点儿不是?   “娘正和韩家的姨母说话,我看这件事,说不定还有个转圜。”   薛婧推了推阿福,“你不高兴吗?”   阿福想了想,“倒也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吧,大姐姐又不恨嫁,做什么就要钉在了这家儿上呢?”   “也并不是。”薛婳柔声道,“只是看大姐姐这两天着实有些伤心。上次我也看见了那位韩家的公子,看着性子是不错的,人也是一副聪明稳重的样子,与大姐姐很相配的。我们想着,如果真能做了亲,大姐姐肯定很喜欢。”   姑娘们心里都还没有那么多功利的想法,单纯地因为薛婠曾经动了心,真的能了却了心愿成就姻缘才是最完满的。   阿福想多了点儿,可也忍不住会被这种单纯的快乐感染。托腮看着被风吹落的花瓣,“这倒也是。所以大姐姐呢,被留下听着了?”   “她昨日大概睡得晚了,今儿还没见到呢。”   阿福看看一直没有说话的薛娇,“五姐姐脸色还不大好呢。”   “我早就好了。”薛娇恹恹的,“大伯母说,我老闷在屋子里,没病也能闷出病来了,也叫我出来逛一逛。可是我想去看看我娘。”   薛婳安慰她,“再过几天吧,三婶也才醒来不久,怕是也疲累。你去见了,只怕又要哭了,叫她操心呢。”   这倒是真的。薛娇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姐妹几个说着话,直到午膳后,昭华郡主要去看望周氏,顺便又带了小姐妹们一起回去。   周氏养了几天,脸上还苍白,精神儿却好了不少。昭华郡主与她说了会儿话,嘱咐了一回,又想着许氏方才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从三房出来后,又去寻了许氏说话。   “看你这脸色,和平常不一样。什么事儿?是不是松鹤堂那位又闹腾了?”   许氏挥挥手,让身边两个丫鬟出去了。让了昭华郡主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你不过来,我也得过去找你。”许氏叹气,“从昨天开始,我这胸口就和堵住了似的,半分不畅快。”   将东平侯府的事情,包括方才韩五太太来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昭华郡主。   “叫你看,这门亲事能不能做?”   昭华郡主手指摩挲了茶杯的边沿,“大哥怎么说?”   “就是他的话,才叫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要做成亲事的。”   这也正是叫她左思右想到现下,都不能想通的地方。   韩家把家丑瞒得死死的,想来丈夫也并不清楚这里边的内情。可即便这样,也还是要将女儿嫁过去,就因为韩三往后可能成为侯府世子。   为了个世子夫人,他能不管薛婠往后的日子是不是舒心。那往后,为了更好的,会不会也这样对薛婧不管不顾?   想一想,许氏就觉得心寒。   “既然大哥都愿意,你何必再拦着?”许氏这样的沉心,昭华郡主简直不能理解。“韩家不是来人说了,和那丫鬟有了首尾的是韩二?你若是觉得可信,不妨问问大丫头的意思。她要是也愿意,你好好地发嫁了她就是了。横竖也不急着成亲,日后若再有变故,也还有缓和的余地。总比你现下杞人忧天的好。况且你拦着,焉知不会让人怨你?”   不是她凉薄,在昭华郡主看来,薛婠也好,往后的薛嫣薛婳也好,许氏作为嫡母继母,都不好在她们的婚事上过多干预。不然,过好了还好,日子稍有不顺心,只怕就要怪到她的头上。   何必呢。   将茶递到许氏嘴边,“喝一口静静心?”   “别闹了,不知道我正烦哪?”许氏气笑不得,推开了昭华郡主的手。   几个小姑娘都去了薛婠的屋子里。   韩五太太走了以后,许氏将薛婠叫了过去,说了韩五太太的话,又把定国公的意思与她说了。   薛婠回来后,怔怔地托腮出神。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欢喜还是忧愁,想了半天,都是一团乱麻。   倒是自小就照顾她的乳母劝她,“姑娘何必多虑呢?我琢磨着方才太太的话,这门亲事,国公爷是愿意的,八成是不会变了的。姑娘,听乳娘一句话。谁的日子,都不能是顺风顺水的。”   “当年姨娘生下姑娘,就撒手而去。那会儿,先太太还在,姑娘不记得,乳娘却记得。先太太人已经不在了,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后来,太太进门了,我本以为太太是武人家的出身,定是不好伺候的。谁知道看了几年,却着实宽和大度,照看姑娘也尽心。”   “姑娘通透,这些我不说,你自己也能想到。亲事上,不管国公爷和太太做什么安排,想来都不会害姑娘。韩家那边,若真如太太说的,那自然是好。若是骗咱们的,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乳娘这么大的年纪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少的丫鬟想要攀上高枝儿,做那半个主子,以至于为了这个,想抢先生下孩子拢住主子心的。可真成了的,又有几个?有规矩的人家,休说那丫鬟自己,就是孩子,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离着姑娘及笄还有一年多呢,就算是愁,也愁不到现下呀。叫乳娘说,不管最后如何,姑娘只欢欢喜喜的,叫国公爷和太太也都喜欢了才是。”   薛婠是这一辈的长女,不管韩家能不能成,往后的夫家也不会太低微。毕竟,后边还有二姑娘等好几个姑娘。长姐亲事低了,后边的姑娘们要如何?   正劝着,薛婧薛婳薛娇和阿福一起来了。   薛婠心里头还没个头绪呢,见了她们,只将烦恼先都抛到了一边,起身笑道,“你们一起过来了?六妹妹有两天没来了,五妹妹,方才老太太屋子里的珍珠正在到处寻你,说是老太太让你过去,有话要说。”   光是她这儿,珍珠就跑了两次。也不知道江老太太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地寻薛娇。   闻言薛娇哼了一声,清瘦的小脸上满是厌恶。   “还能有什么事?昨儿晚上就叫身边的那个刘妈妈到了我的屋子里,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姑母只是替我娘着想,再没有半分坏心。如今反倒是叫我爹娘都恼怒了,还不许她回娘家,姑母多可怜呢。叫我跟爹娘去求情,让他们只看在七妹妹的面上,别跟姑母计较呢。”   薛婠等人都面面相觑。知道江老太太倒三不着两,却没想到竟然没谱儿到了这份上。   薛娇冷笑,“气得我昨天把一盅子药都砸在了刘妈妈那老货身上。”   阿福遥遥地对着松鹤堂的方向比了个拇指,“老太太威武。”   她五姐姐多胆小多羞涩的一个小姑娘啊,硬是给挤兑得敢砸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感谢大家捧场呀。 第30章 不是我教的!   这人哪, 最不经念叨,薛娇这里前脚说完了,后脚就有个水蛇腰的丫鬟走了进来, 笑眯眯地对着屋子里的几个姑娘一福身,“老太太想念姑娘们, 听说了今日姑娘们都在,让奴婢来请姑娘们过去说话呢。”   这倒是江老太太的风格。   不管心里怎么想, 长辈都命人来寻了, 没有不过去看看的道理。   薛婠柔声道, “烦劳珍珠姐姐了, 我们这就过去。”   说罢起身,嘱咐了自己的丫鬟青萝好生看屋子, 领着四个妹妹去了松鹤堂。   青萝是个机灵的,眼看着几个姑娘出了门,自己一溜烟也跑向了许氏那里报信儿。   松鹤堂离着薛婠的院子不远不近, 要穿过一道小小的拱桥。   “啊, 大姐姐你看!”阿福不大想看见江老太太, 走得磨磨唧唧的。扒住桥栏, 指着水里让薛婠看, “锦鲤!”   春波之下, 隐约能看到锦鲤的影子。   许是因着经常被人投喂,锦鲤也不怕人。见了桥上人影, 反倒是扭着身子游了过来,将头探出水来,嘴巴一张一合,似在讨食。   “这条金红的,我从来没见过!”阿福握起拳头放在心口, 惊喜到声儿都变了。   薛婧:“……”   六妹妹是在说笑吗?难道上次跟自己一起掰碎了馒头喂鱼的不是她?   薛婉和薛婳忍俊不禁,就连从见到了珍珠后就一直冷着脸的薛娇,嘴角也禁不住弯了起来。   看看一派悠闲的姑娘们,珍珠有些着急。从昨儿个刘妈妈带着一身淋漓的药汁子回去后,老太太的脸上就阴阴沉沉的,没有半分好声气。今日一早起来,就叫自己来寻五姑娘了。谁 承想,五姑娘跑去了隔壁侯府。好不容易回来了,偏生又都没拿着老太太的话当回事。   珍珠想着,回去晚了,自己怕又要得了一顿不是。   眼看着六姑娘还跃跃欲试想要让人回去拿鱼食儿来喂鱼,咬了咬牙,陪笑道:“姑娘们,时候不早了,恐老太太等得心急呢。”   “啊,我忘了!”阿福连忙收回了心,“原该先去看望老太太的。”   话是这么说着,可阿福脸上没多少歉意,反倒是失望更多一点。仔细看去,还能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出些许的委屈来。   有那么一瞬间,珍珠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六姑娘不是就想要看看锦鲤么,多耽搁那么一会子,又有个什么呢?   “好了,我们先去看过老太太,回来再也陪着六妹妹看鱼,好不好?我叫人先去预备了鱼虫,如何?”薛婠从来都是温柔的,含笑说出话来,根本让人没法拒绝。阿福伸出手指,“拉钩。”   薛婠笑着与她勾了勾手指。   珍珠:“……”   来到了松鹤堂,院子里许多的丫鬟,有的站在游廊上喂鸟儿,有的坐在栏杆上做针线活儿,还有的凑在一处说笑。江老太太喜欢看漂亮的姑娘,这些丫鬟个顶个儿的水灵。若仔细看,这些丫鬟都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瓜子脸,眉眼灵动。   见了薛婠姐妹进门,都站了起来。   暮春了,松鹤堂的窗户上早都换了浅浅的绿色轻纱。月洞窗开着,里边人说话都能听清。   珍珠打起了帘子,薛婠姐妹正要进去,就听见了里边传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正是江老太太的。   只听声音,老太太还挺欢喜的?   阿福看看薛婠,又看看薛娇。走在她们后边,前后进了屋子。   外间的屋子中,除了坐在上首的江老太太外,还有个大家都没想到的人,薛嫣。   薛嫣就靠在江老太太身边坐着,微微低了头,一方帕子掩住半边脸笑得文文雅雅的。   而向来对着府中姑娘们有些阴阳怪气的江老太太,此时也正拉着薛嫣的一只手,笑着叫“好孩子”。   抬头见到薛婠姐妹们进来,江老太太的脸上笑容顿时就僵了僵。直到薛嫣轻轻地扯了她的袖子一下,才又想起了自己把人叫过来,是要做什么的,嘴角动了动,重新把笑装在了脸上。   只是怎么看,这都是有些个皮笑肉不笑。   阿福偷偷地在心里给她取了个名字,假笑老太太。   “老太□□好。”薛婠姐妹们一同行下礼去。   “好孩子们,快别这么多礼。”江老太太等人都行完了礼,笑着说了一句,“有几天没见着你们姐妹了,正想着你们呢。来,坐到祖母身边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薛婠等人谢了,分在两侧椅子上坐下了。   从始至终,薛嫣都安安稳稳地坐在江老太太身边。   旁的姐妹就算了,可薛婠是长姐,哪怕薛嫣自视嫡出身份更高,可也没有叫庶姐给自己行礼的道理啊。   薛婠没有说什么,薛婧先看不下去了。   “二姐姐少见啊。”   她刻意把“二”说得重了些,提醒薛嫣你前头还有个大姐姐呢。   薛嫣恍若未觉,江老太太就连忙替她分辨了起来,“嫣儿这丫头可怜见儿的,从小身子骨就弱。在她外祖家里养了几年,也还好多了呢。只是这一春一秋的,难免也还有些精力不济的。你们姐妹一处玩耍惯了的,平日里也要多担待些。”   这话,不管是薛婧,还是薛嫣,都觉得不大中听。   在薛婧看来,薛嫣外祖家本来就很是无理。都在京城住着,说薛嫣身体不好,要接回去养着。这岂不是说,她娘容不得这个继女?   薛嫣也觉得那话刺心。   她外祖家里养了几年,还这么病歪歪的,连和姐妹们玩耍都不能,那不是在暗示,她外祖家里这几年就没有用心为自己调养?   要说这江老太太吧,就没什么心机。她能在嫡姐死后,嫁给姐夫做继室,完全是因为当时嫡母觉得,这个庶女颜色最好,却也最蠢,完全就能让人一眼看透。这样的继室进门,对女儿留下的孩子才是最好的。   两句话让几个孙女心里头都堵得慌,大概也是老太太没想到的。   不过她老人家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个上头。   目光一扫屋子里的几个姑娘,薛婠年纪最大,正是豆蔻年华,一身儿浅浅淡淡的轻黄色,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更加柔婉。薛嫣在自己身侧,她性子有些清高,偏爱青碧色。至于其他的几个小姑娘,也都各有各的美丽,薛婳沉静,薛婧明朗,薛妙,也就是阿福娇憨。   放眼看去,一屋子花朵儿般的小姑娘,叫人赏心悦目的。   江老太太却红了眼睛。   拈起帕子来擦了擦眼角,悲声道,“看着你们这样快活,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你们的姑母了。”   “从前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像你们一样,快快活活的呢?”   几个姑娘都沉默了,纷纷低下头去。   阿福看着腕子上套着的金镯子,上头的两只小铃铛,真好看。晃一晃,铃声清翠。嗯,也好听。   没人理会江老太太。   屋子里气氛实在是尴尬了起来。   江老太太接连给薛嫣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好让她接着说正题儿。   奈何方才她的话叫薛嫣听了很是不喜欢,觉得她是在暗暗地笑话外祖家里。薛嫣本就是个敏感的,心眼儿也并不那么大,正不自在,哪里有心给江老太太抬轿子呢?只装作没看见,不肯帮着江老太太。   没办法,江老太太只好自己给自己搭台阶了。   “可怜你们姑母,这辈子都没什么坏心,只是太过刚直了些,性子又急,纵有好心,也叫人不喜……”   说着说着,江老太太开始老泪纵横。   要说她年轻时候颜色好,阿福绝对不打折扣的相信。都一把年纪了,哭起来也正经还是个很好看的老太太。   “也是你们祖父走得早,虽说哥哥当家,可到底不如亲爹哪。甭管你姑母做了什么,还不是心里头不安稳,想着与娘家再亲密些么……”江老太太拍着腿哭得难言,“我可怜的蓁蓁啊……兄嫂都不能明白你的心……”   帕子一沾眼角,姿态好看极了。   阿福偷偷地跟坐在旁边,一脸木然的薛娇说道,“快学着点。上次五姐姐你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噗!”没忍住,薛娇笑了出来。   江老太太:“……”   略带茫然地看了看薛娇,下一刻就怒了起来。   这还是亲孙女不是?   “五丫头!”   江老太太怒叫了一句,又觉得自己严厉了,缓和了态度,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乞求,“五丫头,祖母知道,你姑母行事不谨,叫你娘受了委屈。可你爹也算是给她出了气不是?也打了也骂了,还要怎么着呢?不让她回娘家来,那你姑母往后在婆家可怎么过日子啊!就传出去,与你们几个丫头的前程,也没什么好处是不是?”   又看薛婠,“婠丫头,你是长姐,多劝劝五丫头。这家和才能万事兴旺哪,再说,再说你姑母也一直惦记着你,有了好事儿都来先告诉咱们呢。要不是眼前出了这些事,那……”   “姑太太有什么好事儿,惦记着咱们家姑娘了?”帘子一挑,昭华郡主脸带寒霜,大步走了进来,身上的火气都能肉眼看出来了。   她走得很快,帘子都落了下去,许氏才跟上。   “老太太好。”昭华郡主敷衍地问了一声,不看江老太太的脸色,自顾自地坐在了阿福让出来的椅子上,将阿福拉到了怀里来。看着江老太太,“您也说出来,叫我和大嫂都听听,也好替姑太太在三弟三弟妹面前分辩分辩不是?”   听薛婠的丫鬟跑去说江老太太把几个姑娘都叫到了松鹤堂,她和许氏都气了。   江老太太待几个孙女都是些面子上的情分。别说薛婠阿福她们了,就连薛娇这个嫡亲的孙女,因周氏的缘故,也在江老太太这里没得到过什么疼爱。   不用想都知道,这会儿把几个孩子叫过去,江老太太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无非就是想着小孩子脸嫩,不好反驳她,想让孩子去替薛蓁求情呗。   就薛蓁做的破事,让孩子们听了,昭华郡主都觉得污了孩子的耳朵。   真那么疼爱薛蓁,那天薛三当着她的面把薛蓁骂了个狗血淋头,严禁她再回娘家来的时候,老太太怎么不出声儿?   昭华郡主实在是膈应江老太太这种人,专门架桥拨火儿,没事儿的时候好话都叫她说了,有事儿了就缩回脖子,什么儿子什么闺女,都抛下不管了。   许氏看了一眼薛婠,问道:“前儿你说,要亲手给我做条裙子,可做好了?”   “才刚裁开了,还没缝上呢。我这就回去做。”薛婠忙起身回道,趁机招了招手,把几个妹妹都带走了。薛嫣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了后边。   等她们都出去了,许氏才淡淡地开口,“其实,丫头们能懂什么呢?”   她也有些后怕。薛婠的亲事正在说,江老太太嘴里没个把门的,回头再把薛蓁说的什么王府什么侧妃的顺嘴吐露出来,薛婠能当场就厥过去。   因此,也不再如往日那样的恭敬了,“老太太有话,与我们说就好。或是觉得,我们做媳妇的无能,便寻国公爷,寻侯爷和三弟到跟前来,有什么话说开了倒不好?”   女孩儿们都走了,可屋子里还有丫鬟在。被两个儿媳妇一通冷言冷语,江老太太受不了了。   她老人家哭道,“我倒是想和你们说,这两天,你们谁往松鹤堂来送过一个脚印吗?就小门小户的,都讲究个晨昏定省,给老人儿请个安呢。可怜我也是个诰命的夫人,连个孝顺儿子儿媳妇都没有了!”   先还有几分装模作样,越说,却越是悲从中来。   “老大老二,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们如此我也不怪你们。可老三呢,总是我亲生的,为了个女人连娘也不要了,亲妹妹也不要了……我怎么这样的命苦啊!”   一面哭着,一面拍着腿喊“国公爷”,又哽咽着,“你怎么就走到了我的前头呢?”   许氏头疼,昭华郡主冷笑。   这也是江老太太的老把戏了。   也是有趣,但凡有耐心,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手段,早晚都能从江老太太身上看到。   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珍珠在旁抹着眼泪劝江老太太,“老太太莫要太过伤心。两位太太都是有孝心的,您有什么话,慢慢地说出来,太太们也不会让您委屈的。”   俏丽的丫鬟面薄身纤,水红色小袄穿在身上,腰间收得很紧,很有些楚楚动人之感。   不过屋子里除了个江老太太,就是许氏和昭华郡主妯娌俩,谁也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尤其许氏很厌恶这个珍珠——仗着自己在江老太太跟前得宠,日常传话寻人都要抢在前头。在她跟前还好些,但凡对着个爷们儿,说话的声音都软了几分,绵绵的,听得人恼火。   “还是这丫头好,比我还要孝敬老太太。”   珍珠连忙对着许氏福了福身子,拭泪道,“大太太的话,奴婢当不得。只一颗心,为了老太太罢了。”   “伶牙俐齿的。”昭华郡主看着江老太太,“老太太,我也知道您的心。您满心里都是姑太太,可也没个为了女儿,要挟孙女的。这传出去,您也得落个不慈的名儿是不是?”   “胡说八道!”江老太太顿时怒了,“我要挟她们什么了?她们也是要出门子的,如今对她们姑母,焉知以后不会也这么对她们呢?”   “我的心,掰碎了也没人知道!”   女孩儿们都出去了,昭华郡主也没心思在这里镇着。起身道,“既这样,我们这不知老太太心的,还是走了吧。”   许氏也站了起来,看看江老太太哭得糊涂的脸,又有些不忍心,“我劝老太太一句,您疼爱姑太太没错,可也得掂量清楚了。三弟妹并不是无根基没依靠的,姑太太那事儿做的,人家几个兄弟打上门来都没人替姑太太说句好话。为了姑太太,您闹得儿子都恼了您,值是不值?”   说完便和昭华郡主携手出去了。   才下了台阶,就听见里边又是一声哭喊。   “真不知道每天里都在想什么。一品的诰命,锦衣玉食的。谁家的老太太不是被当成宝塔尖儿供着敬着?偏偏就有自己不尊重的,养一院子花枝招展的丫鬟,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昭华郡主转头看了看。她来的时候实在是一身火气太过吓人,原来院子里那些折柳簪花逗鸟儿的丫鬟们都已经跑了。游廊上边,空荡荡的。   “还说呢。”许氏边走,便是无奈地告诉昭华郡主,“我生日那天,阿凊才处理了一个。怕我生气,还没有告诉我。还是后来,我隐约听见了,叫了碧桃来问,说是那丫头,就是这院子里过去的。每天里打扮得精精致致的,穿绸戴金,还说亲手给阿凊做了衣裳,求着阿凊看在她一片真心的份儿上穿上呢。”   许氏厌恶极了。这样的丫头,明目张胆的就勾搭爷们了。   也是薛凊自己品性好。否则一来二去的,不就得叫那丫头得了意去?   前头她还心中看不起韩家,爷们儿都叫身边丫鬟有了孩子。焉知她家里也险些成了人家的笑话。   “也就是如今了,赶在前朝的时候,主家随意打杀下人。存了这样心思的丫头,有一个算一个,早就被主家杖毙了。”   昭华郡主冷笑,“那丫头人呢?”   “说是被阿凊送去了庄子上。”   “这还差不多。”昭华郡主点头。“阿凊看着软和,有这手段倒也不错了。”   薛凊皎如玉树,天生一副好样貌,气质更是不俗。如说在昭华郡主眼中,这孩子有什么不足之处,也就是昭华郡主总觉得,作为下一任的家主,薛凊太过温和了些。   倒是没有想到,温和的表象之下,手段也是凌厉。   江老太太调理丫鬟,约莫都是奔着通房去的,都是一副水蛇腰美人肩,轻盈纤细的模样。细皮嫩肉连稍微粗糙点儿的茶怕都没喝过,撵到庄子上去,那清苦的日子,用不了几天就能磨死了她。   手不沾半点血腥,打发一个勾引爷们的丫鬟去庄子上,就算说出去,人们怕是还得说薛凊一句,厚道。   “嫂子,阿凊这孩子不错。”昭华郡主与许氏并肩走着,“日后前程不愁,最要紧是孝敬。”   和妹妹薛嫣不同,薛凊对许氏这个继母,初时守着礼,挑不出半分不好。后也是许氏真心待他,他也渐渐与许氏亲近了起来。   “这不用你说,我都知道。”许氏感叹,“说出来也不怕你不信,我从没有想过什么邀名,只不过人心换人心罢了。况且我也有私心,往后四丫头,不是还要兄弟倚靠?”   她说的是大实话。   别说她膝下没有个亲生的儿子,就算生了儿子,国公府日后也是要交到薛凊手里的。这是嫡长的大义,许氏不是那种心心念念就只知道盘算祖宗留下的基业的。她想,就算她有了儿子,只要夫妻两个细心教导,有薛凊这样的大哥帮扶,儿子也未必不能自己闯出一份家业来。   就算不行,丈夫和薛凊也不会亏待了她的孩子。   当然了,这些都是一句空想,她连个儿子都没有。   想到薛凊从小时候,还带着婴儿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长大后萧萧肃肃的影子,心底忽然又起了至今无子的遗憾。   妯娌两个一路走回去,许氏的正房里,除了薛嫣外,几个姑娘都坐在那里等着。   见了她们二人,连忙起身。薛婠红了脸,“母亲的裙子,我可还没做呢。”   “快坐下吧!”许氏嗔怪地看了一眼薛婠,“哪儿还真的要你动手呢?”   又安慰了眼圈有些红的薛娇,“甭管老太太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你别去你父亲跟前提起来,老太太毕竟是你的亲祖母。你娘还躺在床上,有话也先别对她说。好孩子,委屈些吧。”   薛娇本来是个怯懦的性子,这几天也被一出一出的事情,挤得有些个厉害了起来。   “大伯母放心,我不跟爹爹娘亲说。”薛娇一昂头,“老太太再让人来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就给她两个耳刮子!”   这话,从薛娇嘴里说出来,叫许氏和昭华郡主都吃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薛婧。   薛婧:“……不是我教的!” 第31章 凤宁侯   难得看见薛婧有苦难言委屈脸, 阿福所在薛婠的怀里笑得肚子疼。   薛婧转头瞪她,目光威胁。   “这丫头……”许氏过去就把薛婧的脸拨了回来,埋怨道, “家里姐妹都是温温和和的。只有你一个成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儿,性子直说话冲, 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连五丫头都带坏了。”   话是这么说,可许氏脸上, 并没有真的抱怨的意思。相反, 眼里还带了些笑。   薛婧也只比阿福大上两岁而已, 也还是一派小孩子心性。纵然心胸开阔些, 也经不住亲娘在人前这么数说。“啊”了一声,“娘只会说我, 像我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受气。二婶,您说对不对?”   她扭过头去问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自己就不那么温柔和婉,也更喜欢薛婧这样的疏朗性情, 当即点头, “我说很对。”   “如何?”薛婧得意地看许氏, “二婶都这样说呢。”   干脆走过去凑在昭华郡主身边, 与她小声告状, “我娘一心让我当个淑女呢, 就只差把‘贞静柔婉’四个字贴在我的屋子里了。二婶,要不我给您做女儿去吧?”   许氏在一旁听个正着, 气得把手里的帕子摔到了薛婧身上。   薛婧一摊手,无辜地说道,“看,我娘自己都爆炭似的呢。我又能贞静到哪里去呢?”   “这丫头真是欠教训了!”许氏窘迫不已。她年轻时候还真就是与薛婧相似,横冲直撞的, 似乎就没有什么叫她怕的。可这嫁了人,有了孩子,反而越来越缩手缩脚了。   “好了,孩子一句话,也值得你脸红?”昭华郡主不以为意地护住薛婧,“孩子们乐意在咱们跟前自在说话,不正是跟咱们亲近?心里跟你隔着座山的,你想听她说真话还听不着呢。”   许氏沉默了一下。   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昭华郡主说的是薛嫣。   从顾家把她接回来后,薛嫣也是隔三差五的,拖不过去了才来许氏跟前走一遭,敷衍地请个安就走。   余下的时候,都是称病不过来的。   这态度,不说许氏心中是不是憋屈,昭华郡主就很看不过去。   “不愧是顾家养大的,很有些清高孤傲。”   昭华郡主讽刺道。   薛嫣的外祖顾思远,是个左右逢源,十分圆滑的人。不过,他一贯以清流自居,号称一生孤傲。这在京城里都快成了笑话。   “算了,个人的缘法。”许氏勉强笑了笑,生硬地转换话题,“上回阿福吃了说好的那个糟鹌鹑,厨下里已经又弄好了一坛子。今儿四丫头她们晌午扰了你,不如晚上把阿福留下?”   “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配吃那个糟鹌鹑了?”   许氏笑着一点昭华郡主,“你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们这个就不献丑了。”   她实心实意地想留下阿福吃饭,昭华郡主却摇头,“若是平常让她留下倒也没什么,不过明儿一早我要带了阿福出城去。”   “出城去?”许氏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是去别院?”   昭华郡主的母亲,安国大长公主没有住在公主府中,前不久搬去了城外的桑榆别院。   “是了。母亲让人传话回来,说是想念阿福这丫头了。”提起安国大长公主,昭华郡主也是无奈得很,“隔不久就想阿福,还跑去那么远住着。我请她老人家搬回城里来住,又不肯。每见一次,都得耗去大半日。”   桑榆别院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   “殿下有了年纪,可不就更随心所欲些?要不人都说,老小孩儿呢。”   昭华郡主点头,叹道,“横竖她老人家要做什么,我们兄妹几个,也劝不住啊。”   她抱怨着,阿福却为了能够出城去兴奋的很。这一兴奋,夜里就走了觉,都快到了子时才睡着。   次日一早,还迷迷瞪瞪的,就被昭华郡主塞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开始往城门走,阿福才算彻底清醒了。   “娘,这是往哪边走?”阿福多少有些个路痴。除了国公府侯府和皇宫里这几个常去的去处,别处都不大能辨别出方向来。   昭华郡主靠在车壁上,从跟前的小几上夹了块点心塞进阿福的嘴里,“东。”   桑榆别院在城东外约莫十几里的个山头上,原本是个皇家园林。圣祖皇帝那会儿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安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说了一句“喜欢”,这园子就赐给了她。   后来驸马镇北侯过世后,安国大长公主将这里修缮一新,不时就会去住段日子。   不过,这还是阿福头一次去别院里。   吃过了点心,又小睡了一会儿,也就到了别院所在的山头。   有条崎岖的山路通向半山腰的别院,马车上去后,便颠簸了起来。   阿福从窗纱往外看,喜笑颜开,转头对昭华郡主说道,“怪不得外祖母喜欢这里呢,景致真好。”   比她上次跟秦斐一起去的碧螺山清幽,却又处处都有天然趣味,林间花间鸟鸣啾啾,流水潺潺,并不显得寂寥。   “喜欢这里?回去时候把你留下。”昭华郡主闭着眼睛。   阿福双手一拍,“那说好了啊,我不回去了。”   “美得你。”昭华郡主哼了一声。   说话间,已经能够透过树影看见了别院的青墙黛瓦。   已经有人在大门口候着了,是安国大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听说,从前安国大长公主在宫里的时候,这位掌事嬷嬷就已经是贴身的宫女了。后来随着大长公主出了宫,却也没有再嫁人,大半辈子了,都在大长公主的身边。   “郡主。”掌事嬷嬷姓潘,亲自上前将昭华郡主从车上扶了下来。一眼看到了阿福,便放开了昭华郡主,冲着阿福伸出了手。   “潘嬷嬷!”阿福欢叫,跳进了潘嬷嬷的怀里。   “姑娘又圆润了些。”潘嬷嬷笑眯眯地垫了一下手。   阿福:“……没,没有吧?”   虽然说小孩子家家的胖些也挺可爱的,可是薛六姑娘还是更愿意清瘦些,倾国倾城的。   “没有,嬷嬷逗姑娘呢。”潘嬷嬷长了一张特别慈爱的脸,非常有欺骗性。阿福可是见过她教训人的,可严厉了。   潘嬷嬷将昭华郡主和阿福迎了往里走。   别院也是五进,占地极广,借着山势地形,修剪得很是有趣。   往里走着,昭华郡主便问潘嬷嬷这几日大长公主身上可好。   潘嬷嬷笑着回说,“殿下身体一向不错,来到了山上,心情也不错。前儿,还带人往山里走了一遭,亲手张弓打了两只兔子。”   说到了这里,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昭华郡主说道,“郡主,别院里有客。”   “客?”昭华郡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潘嬷嬷,“谁?”   安国大长公主强势,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她老人家眼的。桑榆别院里又是她大婚时候与驸马经常居住的地方,外人轻易连山脚都上不来。   会有谁,能够得大长公主青眼,请到了别院来?   潘嬷嬷笑了笑,没说话。   “嬷嬷,到底是谁?”   阿福也奇怪地看着潘嬷嬷,总觉得这位潘嬷嬷地笑得有些心虚。   见昭华郡主都立定了不肯往前走,潘嬷嬷只好给出了三个字。   “凤宁侯。”   昭华郡主明艳张扬的脸上,顿时就变了神色。   “居然是她!”   昭华郡主目中染了怒火,“她居然还敢回京!”   “郡主,郡主!”潘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昭华郡主的腕子,劝道,“从前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凤宁侯前几日回京,就住在了这里。殿下与她……郡主有什么,缓……”   话都没说完,昭华郡主已经甩脱了她的手,疾步往里走去。   拂动的嫣红色裙摆,就如火焰一般。   “嬷嬷,凤宁侯是谁啊?”阿福扯了扯潘嬷嬷的袖子,好奇问道。   按说也是侯爵呢,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听潘嬷嬷方才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位凤宁侯,之前并不在京中?   最重要的是,怎么她娘一听这个名字,就立刻怒火中烧怒不可遏起来了呢?   想到一种可能,阿福瞪大眼睛,狐疑地看潘嬷嬷,“莫非,我娘与他……”   有过什么?   看她娘方才那架势,分明就是一片痴心错付,多年后负心人又到跟前时候的表现啊。   “姑娘想什么呢?”潘嬷嬷哭笑不得。   领着阿福继续往里走,慢慢地给她解释,“凤宁侯是女子。”   “女子?”阿福眼睛更圆了。   本朝开国以来,非战功不能封侯。   自古以来,女子封爵都是凤毛麟角。两辈子加起来,阿福只记得有个三位女侯,一个是某皇帝的嫂子,一个是某皇后的妹妹,真正凭借战功封侯的,只有一位,还是死后追封的。   这位凤宁侯,却是活生生在别院里做客?   阿福心里顿时燃起了一团火,连声催着潘嬷嬷快走。她要去看看,这位凤宁侯,到底是位什么样的巾帼英雄。   还有,这位凤宁侯,跟她娘到底是有什么过节呢?看她娘方才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了啊。   天哪!   阿福八卦的心都要被塞满了,恨不能扯着潘嬷嬷往里边跑!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白天有时间就再更一章,如果没有,就周二见啦。   昭华郡主:凤宁侯,纳命来!   凤宁侯:殿下饶命! 第32章 怎么个情况?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阿福跑得格外快。就连潘嬷嬷都一叠声喊了好几次“慢点儿”。   当看到自己娘亲熟悉的身影时,阿福愣住了。   古树参天,清幽的院子里, 昭华郡主正趴在一个身形高挑,一身黑衣, 浑身上下并无过多妆饰,只用一只金冠束发的女子怀里哭着。   阿福:“……”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娘多厉害的人啊, 长到了这么大, 阿福就没见过她娘有过这种时候啊。   “你这狠心的人, 一走就是十多年!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平常满眼里都是丈夫女儿的昭华郡主, 此时完全没有看到阿福跑了来。她正攥起了拳头,一下下捶打着那个黑衣女子的肩膀。   阿福:“……”   这, 这情形,橘里橘气的,略不大对。   她有些担心她爹爹的头顶。   黑衣女子似乎拿着昭华郡主很是纵容, 由着她打了几下子, 才握住了昭华郡主的手, 无奈地说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除了殿下, 头一个见的就是你, 莫非还不能让你原谅了我?”   回头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瞠目结舌的阿福, 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那就是你的阿福吧?”   昭华郡主身体僵硬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阿福就跟在后边。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些丢人,连忙站好了, 擦了擦眼泪,“可不就是她吗。从小娇得不行,可烦人了。”   无端端躺枪的阿福:“……”   亲娘呢?   总是抱着自己,说自己是她一辈子里最疼的宝儿的亲娘呢?   “丫头,过来。”黑衣的女子朝着阿福招手。   眼前的这位黑衣女子,可能就是潘嬷嬷口中的凤宁侯了。否则,寻常女人身上也不会有这种很是迫人的气势。   阿福呆呆地走过去,半张着嘴抬头看凤宁侯。   单论容貌,凤宁侯并不算出挑。然而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是那种非常典型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看上去很是威严。   凤宁侯沉默地看着阿福,未涂口脂的薄唇抿在一起。   这……   阿福的心跳迅速快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凤宁侯忽然笑了起来,眼角处便多了些浅浅细细的纹路,探身把阿福抱了起来。   “呀!”蓦然间视线一高,阿福连忙双臂搂住了凤宁侯的脖颈,偏头小声地问,“您,您就是凤宁侯吗?”   凤宁侯眉尖挑了挑,“我与你母亲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你该唤我一声姨母。”   “什么姨母!”昭华郡主在旁愤怒,“叫声侯爷就好了,横竖也没甚干系!”   “姨母!”阿福立刻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半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昭华郡主:“……”   手心痒痒,很想揍孩子怎么办?   阿福还从未见过如凤宁侯这般的女子,气质清冷,周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寻常女子的柔弱婉媚。她的手很粗粝,脸上肌肤也不似京中高门女眷那般保养得吹弹可破,甚至看上去有些粗黑。   可是,她眉宇间的坚毅,一眼看去令人望而生畏的煞气,却也远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的。   这种气度,叫哪怕只才刚刚见了面的阿福,从心底里拜服。   她的两条肉乎乎的胳膊抱住凤宁侯,甚至还顶着她娘气冲冲的眼神儿,将脸也贴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凤宁侯,“阿福很喜欢姨母。”   凤宁侯一怔,她年轻时候统领一军,至今未婚,更没有孩子。从前打仗,刀来枪往的并不觉如何。此时阿福带着热乎气儿的小身子都偎在怀里,透出那样的依恋来,居然让她有些个手足无措了——孩子这样的娇软,会不会被她勒坏了?拿惯了长刀,掌心里粗糙的茧子,会不会划破了她娇嫩的肉皮儿?   弯腰想把阿福放下去,奈何阿福是个打蛇随棍上的性子。一眼就看出来这又是一条金光闪闪的粗大腿,死活不肯从凤宁侯身上下来。   昭华郡主哼哼了几声,摆出几分不请愿,“你就抱着吧。”   “我没抱过这样小的孩子。”凤宁侯无奈极了。再说,身上这个小丫头,看着粉妆玉琢的可爱,挂在脖子上可着实不怎么轻省啊。   昭华郡主凤眼一扫,“小时候你不是这样抱着我的?”   阿福吓得手一松,人就从凤宁侯怀里掉了下去。   幸而凤宁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了。   轻轻地拍了拍心口,阿福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有脸先着地。   可是,可是这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总觉得她娘和凤宁侯不那么对劲呢。   “好了好了,山里头风大,侯爷和郡主没什么,姑娘怕是受不住的。”潘嬷嬷忙上前来,眼圈也有些红,“还是进去说罢。殿下也在里边等着呢。”   阿福更觉奇怪了。   她娘和潘嬷嬷都不是轻易会落泪示弱的人。   嗯,新鲜的姨母凤宁侯 ,一定很有故事。   越发地收紧了胳膊,坚决不肯从凤宁侯的怀里出来。   凤宁侯转头对昭华郡主道,“和你小时候一般,无赖极了。”   然后,阿福眼睁睁地看着她娘由御姐化身傲娇,哼了一声昂首就往前走。   压根儿,压根儿就没给闺女一个眼神。   阿福抽了抽鼻子,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凤宁侯,“姨母。”   “没事,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顺着毛捋一捋就好了。”   “……”这话,真是没法反驳了。她娘偶尔生气,她爹可不就是这样给顺毛吗?   安国大长公主坐在书案前,正在细心地擦拭一杆亮银枪。   这是昭华郡主父亲镇北侯生前所用的兵刃。   人人都以为,安国大长公主当年下嫁镇北侯,是为了稳固江山。公主强势,镇北侯更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二人之间不说水火不容,起码也是相敬如冰。   但实际上,这对夫妻极是恩爱,共育有三子一女。镇北侯战死后,安国大长公主一夜白头。   当凤宁侯抱着阿福,和昭华郡主一同迈进门槛的时候,恰有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大长公主身上。发间银光闪动,大长公主眉未动,眼未抬,专心致志地摩挲着手中亮银枪。   这番情景,让人眼底无端端生出几分酸胀。   “母亲。”昭华郡主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她就知道,城里有公主府,有侯府,母亲名下产业更是极多,可却最是偏爱桑榆别院,一年中倒有半年住在这里。是因为她老人家,想念父亲了吧?   安国大长公主将银枪放好,抬眼看了看昭华郡主,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而看到了阿福,眼中才透出笑意,“阿福过来。”   “外祖母!”阿福从凤宁侯怀里挣脱出来,欢快地跑向了大长公主。她今天穿了条很是华丽的碧萝色洒金裙,裙摆略长。跑动起来一个不留神,踩在了裙边上,哎呀一声往前栽去。   还是凤宁侯,又把人捞了起来。   “还是这么不稳重。”安国大长公主接住扑进怀里的阿福,低头看着她朝自己做鬼脸,忍不住笑了。   阿福使劲儿把自己往大长公主怀里塞,“阿福平常可稳了,见到了外祖母,实在太欢喜才会真情流露呀。”   安国大长公主膝下只有昭华郡主一个女儿,儿子倒是有三个。比起三个军中长大,一个比一个粗的儿子,难免就更喜欢女孩儿多些。   偏偏,三个儿子又给她添了好几个孙子,隔辈儿人中,就只有阿福一个姑娘。这小丫头长得粉团子似的,出生就会笑,从不像别的小娃儿那般让人操心费力的,几家子人,都把阿福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   “真情流露?”安国大长公主垂眸看着猫嘴里抹蜂蜜的外孙女,“那是谁进来后躲在阿昭怀里不肯下来?”   凤宁侯姓冯名昭。阿昭,便是亲近的人才会叫的了。   阿福眨眼睛,“谁呀?反正不是我。”   冯昭在旁边笑道,“殿下看,这般无赖模样,是不是似曾相识?”   “再胡说,就不理你了!”昭华郡主生怕老底儿都被揭了,急急地抢道,“这回,哪怕你再走十年,我也不理你!”   冯昭双手一举,“好好,我不说了。”   对着阿福眨了一下右眼,冷峻的脸上,竟然露出些孩童般的促狭。   “好了,你们多年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说。去后边找个地方说去,让阿福陪着我。”   安国大长公主挥挥手,把人冯昭和昭华郡主赶走了。   “外祖母,外祖母!”眼看着冯昭和昭华郡主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阿福连忙扯住安国大长公主,“姨母是谁呀,她和母亲这样要好,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母亲提起过呢?”   “阿昭啊……”   潘嬷嬷笑道,“老奴让人给姑娘预备了新鲜的果子,这就去叫人送过来。”   说完,便出去了。   安国大长公主笑了笑,“这老货,有什么可避讳的。”   手抚摸着阿福的头发,目光落在窗棂上,仿佛看着多年前的几个年轻人。   “你的母亲,父亲,阿昭,还有陛下,都是一同长大的玩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咱们周二晚间见了啊么么哒。   如果今晚再有更新,那就是在修文哈 第33章 回不去了。   “外祖母外祖母外祖母!”阿福连声地叫着, 晃了晃安国大长公主的胳膊,“您多说说呀!”   安国大长公主垂眸看她,“说什么?”   “您跟我说说姨母呗。”皇帝也好, 靖安侯和昭华郡主也罢,她都是常见的, 自认为也还有些知道的。可凤宁侯,就是什么都不了解了。甚至这几年, 她从来没有在父母口中听到提起过这个名字。   作为一起长大的伙伴, 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她眼睛闪闪发光, 好奇心都写在了脸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 安国大长公主笑了起来。将阿福提起来放到腿上,“阿昭啊……她本是侯门之后, 母亲是我的堂妹,下嫁平远侯。平远侯镇守西南,后蛮人叛乱, 平远侯夫妻殉国, 只留下了不到五岁的阿昭。后来先帝将阿昭接到宫中抚养。那会儿, 昭华常在宫里行走, 两个人年纪相仿, 很能玩到一处。再后来, 你的父亲又做了还是皇子的陛下伴读,几人便打打闹闹地长大了。”   “那, 那后来呢?”阿福追问。本朝非军功不能封爵,如她父亲,就是在那场叛乱之中力守京城,潜杀敌军统帅才得以封侯的。冯昭能够封凤宁侯,肯定不止因为她父母殉国的缘故。   安国大长公主抚着阿福的头发, “听说过当年京城被围,你父亲立功的故事吧?”   阿福点头。这是京城里被人传诵了多少年的故事了,她娘在她耳边说了无数次,阿福觉得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当时号称十五万大军围困京城。光靠杀掉敌军的主帅,可是远远不够的。”   定国公领重兵飞驰回京勤王,冯昭潜入敌后,以非常手段使得蛮军失去了战斗力,才是那场战役最终取胜的关键。   战后,论功行赏。皇帝力排众议,封阿福的父亲为靖安侯,冯昭成为本朝第一位女侯。   “原来是这样啊。”阿福点头,“姨母功劳不小。可是她后来,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呢?方才我娘一看见她,就哭了,说姨母是个狠心人,一走就是十几年。”   阿福心里已经暗搓搓地脑补了一番皇帝,她爹,她娘和凤宁侯之间的爱恨情仇出来。   只是安国大长公主这回就只笑了笑,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说了。   阿福追问得急了,正看见潘嬷嬷带了两个提着食盒的侍女进来,大长公主揉了揉眉心,“头疼。阿潘你带了福丫头去外头逛逛。”   潘嬷嬷:“……”   …………   “嬷嬷嬷嬷潘嬷嬷!”   阿福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追潘嬷嬷。   潘嬷嬷着急忙慌地走在前头,简直是无奈极了。   “嬷嬷,你等等我呀!”眼看着潘嬷嬷就要走远了,阿福连忙“哈”了声,用力往前一跳,抱住了潘嬷嬷的腰,“不许再走!”   “我的好姑娘啊,你饶了老奴吧!”潘嬷嬷都要哭出来了,殿下也是的,有什么话直接说完了多好?说一半藏一半的,真不是故意逗引姑娘?   这也就罢了,明知道姑娘好奇心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儿,还让自己带着姑娘出来了。   虽然说自己是殿下身边服侍多年的人,有几分体面。可这体面,也得分在谁跟前不是?   给她天大的胆子,敢说皇帝郡主两位侯爷之间的故事?   “老奴算哪个名牌儿上的人呢?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妄议主子呀。好姑娘,老奴给您讲个仙女儿的故事?”   阿福想了一下,也是。   “我不问嬷嬷啦。嬷嬷把这豆沙糕拿着,我要给娘送过去呢。”她自己去看,总行了吧?   潘嬷嬷无奈,只好将阿福送去了冯昭住的院子。   昭华郡主正与冯昭对坐。   故友分别多年后重逢,二人都还有些激动。   昭华郡主问冯昭,“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冯昭笑了笑,亲自执起石桌上的茶壶,为昭华郡主倒了茶推过去。   “好?”昭华郡主泪意涌上眼底,朦胧之中看着如今变得肌肤粗糙,连手掌都是硬邦邦的冯昭,想到从前是金枝玉叶般的冯昭,终究还是有些难过。“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我……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们都很挂念你。”   山风吹过,院中古树枝叶簌簌作响,带走了初夏时节午间的热气。   冯昭抬头看着空中一掠而过的飞鸟,眼睛弯了起来。   “我也想念你们。想念当年,京城中无忧的岁月。”她将手探过去,抹去了昭华郡主眼角的泪珠儿,“可是昭华,我与你终究是不同的。我的身上,还担负着光耀冯家的担子。平远侯府,不该止步在我父亲的那一代。”   纵然殉国后被追封忠毅公,她的父亲,也已经不在了。她是冯家唯一的后人,她有责任去将父亲留下的担子挑起来。   “可是……”昭华郡主神色苦涩,“如果不是当年陛下他……”   冯昭将食指抵在了昭华郡主的嘴上,做了个“嘘”的口型,微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一起长大,你最是了解我,你该知道,从小到大,我的目标始终是重振冯家。”   嫁得良人,相夫教子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昭华郡主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了茶盏猛地将茶水都倒进了嘴里。   浓郁的茶香瞬间氤氲在了口腔里,可是昭华郡主却硬是尝出了苦涩来。   物是人非。   当年碧玉年华的少女已经被沙场上弥漫的血色磨砺成了如今一身煞气的凤宁侯,如圭如璧的少年郎也已经到了中年。   无论什么样的路,他们都已经走出了太远。   回不去了。   阿福在院外偷偷地探出头去,就看到了她娘,从来都是果断强势的昭华郡主,敢当着太后的面掀桌子骂荣王妃是贱人的昭华郡主,忽然间手狠狠地一挥,将石桌上的茶具都扫落在地,没有形象地趴在石桌上痛哭起来。   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冯昭坐在旁边,右腿压在左腿上,一手托着腮,看着天上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走吧。”潘嬷嬷没有如阿福那般扒着门,只听院子里的声音,也猜出了几分。心下叹息,将阿福带走了。   将提着食盒的侍女都打发了回去,只有拒霜不放心,不远不近地跟在阿福身后。   一老一小,在别院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嬷嬷……”阿福实在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潘嬷嬷将食指挡在自己的嘴前,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了阿福的手,轻声道,“从前郡主和凤宁侯感情很好,亲姐妹一般。”   “那会儿皇帝还未登基,只是个不大起眼的皇子,再加上靖安侯爷,四人时常凑在一起,偷偷溜出宫。”   那时候,很多人,甚至包括大长公主在内,都能看出靖安侯与昭华郡主之间经常斗嘴,是对儿欢喜冤家。   而还是皇子的陛下,也似乎对凤宁侯有些不同。   “后来呢?”不知道为什么,阿福忽然有些难过了。   皇后娘娘一直对她很好很好,从前的那些事情,皇后娘娘知道不知道?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曾经有过另一个女子,她会不会难过?   “没什么后来。先帝将如今的皇后娘娘赐婚给陛下,本来也要为凤宁侯赐婚的,是凤宁侯婉拒了,言此生只为重振门楣而活。若有一日终要成亲,她要招赘。”   “姑娘这样的聪明,再后来的事情,想来也能够猜到了。陛下登基,凤宁侯远走西南,接掌了平远侯留下的旧部。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了。”   潘嬷嬷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起了从前的冯昭。   那个清瘦高挑的女孩儿,聪颖清透,哪怕是站在明艳如骄阳一般的昭华郡主身边,依旧耀眼夺目。   可闺阁女子之身,要想掌控一军,在西南立住脚,需要熬费多少的心力付出多大的代价?   “姨母是个特别的女子。”看看自己白嫩嫩的掌心,长到这么大,阿福以为自己爬树上房,就已经是很与寻常女子不同了。可是看见了冯昭,她才知道,原来女子还可以活得那么潇洒。   “好了,姑娘。老奴跟您说了这些,您可要烂在心里。”潘嬷嬷蹲下来,“就是回去了,也不能说出去。”   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阿福嗯了一声。   “咱们回去吧。”看看日头,也是到了午饭的时候,潘嬷嬷怕颠簸了一个上午,阿福已经饿了,连忙将人送到了昭华郡主身边。   这一顿午膳,便是大长公主,昭华郡主,冯昭和阿福四人围坐,一水儿的娘子军。   午膳后,大长公主素有午睡的习惯,自去休息。   阿福也觉得累,有专门给她安排下的屋子,潘嬷嬷和拒霜送了她过去。许是累了,头一沾枕头,阿福就睡着了。   甜甜一个午觉过后,再起来,跟前只有拒霜在。   “拒霜姐姐,潘嬷嬷呢?”阿福揉着眼睛,坐在床上问。   一般她到外祖母身边的时候,多是潘嬷嬷照顾她。   拒霜淡淡地说道:“别院里来了贵客,潘嬷嬷亲自去照应着了。”   贵客?   阿福两道小眉毛皱了起来。能在这里被称为贵客的,除了她那个皇帝舅舅,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了点,明天继续 第34章 同伤不同命   “舅舅他们在说什么啊?”   阿福坐在一块儿平滑的石头上, 往院子里探头探脑。   她猜错了,来的贵客不止有皇帝,还有周皇后, 陪同前来的还有她爹靖安侯。陪着同来的三位少年,太子秦长泽, 二皇子秦长平,以及秦斐。   老一辈儿的五人都在院中围坐。   院中的石桌上, 皇家夫妻, 靖安侯夫妻, 冯昭围坐在一起, 桌上几盏清茶,一盘鲜果。   都与冯昭多年未见, 皇帝和周皇后显然很是激动,就连靖安侯,也显得比平常时候话多了些。   阿福在外边探头探脑的, 这几个人居然都没发现。   “表妹?”   头上一沉, 阿福小小地叫了一声, 抬头看了看, 太子秦长泽正朝着自己眨眼睛。   秦长泽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 他容貌酷似年轻时候的皇帝, 斯文清秀,眉眼之间尽显温润。不过, 这一眨眼,西斜的日光之下,目光之中便多了一丝促狭。   太子抬起手,就要去揉阿福的头发。   这小表妹娇娇软软的,脾气儿又好, 见谁都是笑眯眯,比那个只会仗着太后一味嚣张的异母妹妹二公主可爱多了。   手探到了一半落空了,小表妹被人拉到了一边儿。   “这里有片叶子。”秦斐没事儿人似的,在阿福的头上扫了下。到底有没有叶子,秦长泽也没看清楚。   “呵。”二皇子在旁嗤笑。   阿福左看看太子,又看看秦斐,最后转过头去看二皇子。斑驳的树影间,少年们一白一黑一竹青,说不出的俊朗,说不出的风姿,一时间竟然也难分出到底谁更加出众些。   不过么……阿福心里头的秤,悄悄地往秦斐那边偏了偏。   尚未及冠,身形却已长成,颀长高挑。巴掌宽的墨色锦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山间晚风拂起竹青色的衣摆,愈发显得背挺腰直,如松如竹。   “多谢表哥。”阿福扬起头,眉眼弯弯。   二皇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表哥生病了吗?”阿福立刻担心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生母是德妃,皇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德妃便是皇子府内的侧妃了。论资历,连如贵妃都不如德妃。   只不过德妃既不像周皇后那般,既是先帝赐婚,又有与皇帝结发的情分,也不像如贵妃那般有霍太后做靠山。她身上圣宠不多,好在皇帝并非薄情之人,对德妃虽无宠爱,却也很是照顾。再加上德妃一直依附皇后,膝下又有二皇子,在宫中日子过得也很是不错。   要说德妃有什么堵心,八成就是自己的儿子了。二皇子既不像皇帝,也不像德妃,从小就比同龄人都生得高大,念书从来没念明白过,却极爱习武,从小就练出来一身的腱子肉,性情更是爽朗粗豪,直来直去。皇帝曾与德妃调侃,他们两个熟读诗书的,生出来一个憨憨的儿子。   二皇子外粗内细,方才就注意到了。堂弟的视线,从来就没离开过薛家表妹。   这不大正常嘛。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呢?   从前秦斐住在宫里的时候,都是住在皇子所里,二皇子清清楚楚地记得,秦斐连一个宫人都不肯用,服侍的人只用内侍。   因为这,三皇子还曾经当面嘲笑过秦斐,被秦斐一拳头打掉了门牙来着。   听说这次回京,他的王府里愣是连个丫头都没有,内务府那边挑拣了送过去,都被他退了回去。偌大的郡王府里,除了总管,跟着他出门的长随,几个贴身的小厮外,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连门房都不例外。   当着面不好意思问,但二皇子暗搓搓地猜测,秦斐要么是怕了女人,要么是憎恶女人吧?   方才,就方才,他大哥手都抬起来了,秦斐愣是把表妹直接拉开了,说什么表妹身上有树叶?   二皇子只觉得“呵”了一声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鄙夷——当他没看见么,表妹身上明明就很干净!   看看,看看,不过是咳嗽了几下,叫表妹关切地问了一句,堂弟看过来的眼神儿,都变了!   “二兄自幼强悍,怎么会生病?我看,可能天热,人也燥了些。可传太医,寻些清热败火的药。”秦斐淡淡地说道。视线与二皇子相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阿福站在中间不明所以。   秦长泽温柔地笑了起来,朝着阿福招了招手。等阿福走到身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慢吞吞地打开,甜香就溢了出来。   阿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欢呼一声,“玫瑰酥!”   玫瑰酥这点心寻常,可阿福吃过味道最好的,还是凤华宫小厨房里的。入口即碎,甜香不腻,昭华郡主若是不管,阿福自己能吃一盘子!   知道阿福喜欢,每次阿福进宫去,周皇后都会命人给她准备好。   可巧儿今日小厨房里烤了玫瑰酥,秦长泽心细,虽然出来的急,也没忘了让人给阿福包了一份。   阿福最是喜欢甜点,可惜昭华郡主总是管着,不肯叫她多吃。   她估摸着,这会儿昭华郡主正激动呢,八成没工夫顾及到她,眉开眼笑地去接玫瑰酥。   手到了一半,秦斐先一步把点心抢了过去。   秦长泽:“阿斐你……”   “表妹还小,不该多吃这种甜点。”秦斐面不改色,顿了一下,“姑母也不许她多吃的。”   秦长泽:“……”   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还把昭华姑母给抬了出来呢?   看着粉色的,开着口儿笑的玫瑰酥,阿福都要哭了。她轻轻地扯了扯秦斐的袖子,小小声地央求,“娘说不许多吃,没说不能吃呀……表哥,表哥……”   为了口吃的,阿福声音都娇了起来。   二皇子身上抖了一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后宫里头那些年轻的小贵人们。娇憨明媚的小表妹,可不能变成那模样儿,赶紧伸手去抢秦斐手里的点心,“给她给她。”   “松手啊!”   二皇子自幼习武,比秦斐大了两岁,身手不让秦斐。出手之间,已经触及到了玫瑰酥。   秦斐哪里肯让他抢过去?就是给阿福吃,那也是他亲手交给她啊。   腰间一转,已经避开了二皇子的手。   两个皇族少年,你来我往,竟是为了抢一包点心,说出去,也是没谁会信了。   秦长泽笑眯眯地把阿福抱到石头上,自己坐在一旁,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   “这块给你,这块给我。”   阿福高兴了起来,接过点心,“谢谢太子哥哥!”   和秦长泽并排坐好,二人边啃着点心,边看二皇子和秦斐斗拳脚。   “二弟,揍他!”   “阿斐,你那手往哪儿掏呢?”   秦长泽完全没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觉悟,半点太子的包袱都没有,看着热闹还要指点几声。   因年纪相仿的缘故,他们的拳脚功夫和兵法都是师从同一个太傅。不过现下看来,二弟和阿斐过招,那就不是同个套路。   二皇子心性开阔,光风霁月,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不来虚的。   秦斐呢,约莫是战场数年的磨炼,只求取胜,勿论手段。虽招数点到为止,却也能够让人看出端倪。   一时兴致起来,二皇子大喊“痛快”,瞅了个空子,大吼一声,抓住了秦斐的肩膀便往后摔。   手触到秦斐的一瞬间,但觉手上似是抓在了棉花上,力道被秦斐轻轻巧巧地卸去。随即,视线倒转,二皇子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玫瑰酥,还安安稳稳地留在秦斐的手中。   “咦,几年没见,阿斐你如何这么厉害了?”腰间用力,二皇子一跃而起。英朗的脸上并没有输了的恼怒,眼睛中反倒是透出了些热切,“早知道,我那会儿应该磨着父皇母后,跟你一起去战场。”   不是战场上的磨砺,比自己年纪小的堂弟,怎么会突然厉害了起来呢?   “是二兄手下留情。”秦斐握起右拳,与二皇子的对了一下,“你和人对拳脚,向来大道直取,不屑阴私。”   二皇子挠了挠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是我不够聪明,想不到阿斐你那些取巧的手段。”   “噗……”阿福听得喷笑。   幸而她了解二皇子,知道他这句话没有半分的嘲讽之意,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如秦斐。换个人,能为了这句话再跟他打上一场。   “好了,吃了一块儿,就放下吧。正有地方进了鲥鱼来,父皇命人送了一些过来。回头,让人做了给表妹尝鲜如何?”   秦斐将手里的玫瑰酥塞回秦长泽手里,把阿福从石头上又抱了下来,“石头上冷,下次让人拿个垫子再坐。”   看着阿福点头应了,秦斐眼中透出笑意。   “表哥,你的脸……”   方才一个不小心,秦斐脸上被二皇子的拳头扫了一下。初时阿福看不出什么,这会儿面对着面,就看到了秦斐嘴角已经青了。   “疼不疼啊?”   阿福心疼了。这张脸那是倾国倾城的祸水水准,丁点儿的伤都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呀。   “有些疼,不大……嘶。”秦斐适时地动了动嘴角。   阿福拉起秦斐的手往自己的住处走,“拒霜姐姐那里备着伤药呢。”   看着二人走远,二皇子指着自己的脸问秦长泽,“大哥,我这里的伤,表妹没看见吗?”   同伤不同命,太伤人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呀 第35章 当年的事,臣早已放下   “表哥, 还疼吗?”从拒霜那里讨来了伤药,阿福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了秦斐的伤处。   “已经不疼了。”浅绿色的药膏抹在脸上,接触到肌肤的一瞬间有些灼痛, 过后便慢慢变得凉丝丝的。这点痛楚,对秦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看着阿福担心的眼神, 秦斐轻笑起来,“伤药很有用。多谢表妹……”   这小丫头, 从来都是这样的好心。   “不过, 表哥表妹的称呼, 实在是太寻常了。一声叫出去, 竟不知道是在唤哪个了。以后我叫你妙妙,可好?”   “诶?”阿福偏头, “表哥?”   阿福只是乳名。按照薛家姑娘们的排行,她的大名也是从“女”,单名一个“妙”字。   偶尔, 她爹娘也会叫她一声妙妙的。   阿福欢喜起来。她就说嘛, 阿福这个小名, 一听就觉得这是个胖墩墩的丫头。妙妙就不一样了, 听起来就是个小仙女儿啊。   “表哥喜欢, 就叫好啦。”阿福随手把药膏塞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方才忘了二表哥也伤了,剩下的去给他涂上。”   秦斐的耳朵动了动, 一本正经地告诉阿福,“我出生的时候身子骨不大好,母亲为我取了个乳名,就叫阿久。妙妙以后,可叫我久表哥。”   “九表哥?”   “长久的久。”   “久表哥……”阿福喃喃地念了一句, 笑眯眯地点头,“这个名字真好。”   心里却是有些个酸酸涩涩的。   长长久久,康康泰泰,这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许了。如今秦斐名扬天下,是大秦最年轻的郡王,可惜他的母亲却看不到了。   “妙妙,你怎么了?”好好儿的,笑着笑着,小丫头怎么就红了眼圈?   秦斐不问还好,话一出口,就看到阿福眼中泪珠儿滚滚落下。   “别哭别哭1”秦斐手忙脚乱地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到底怎么了?”   阿福抽噎了两声,“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忽然心里发酸,忍不住。”   “我,我想吃玫瑰酥。”   秦斐:“……”   为了玫瑰酥?   小丫头眼中突如其来的心疼骗不了人。   “好,太子哥哥那里不是还有?我带你去讨过来。”秦斐转身蹲下,“逗哭了你,背着你去好不好?”   诶?   阿福擦了擦眼泪,看看少年秦斐劲瘦的腰线,没有犹豫,立刻就跳了上去。   …………   “陛下。”冯昭站在晚风之中,看着皇帝的背影,轻轻地叫了一声。   皇帝负手,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颜,目光深邃而复杂。   “天色晚了,陛下该当早些回城。”   帝后不能在宫外留宿,既没有这个规矩,也着实不合时宜。   皇帝并不应声,静静地看着冯昭,似乎是要把眼前这个一袭黑衣,只以木簪挽住发髻的飒爽女将与记忆中那个明丽活泼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冯昭平静与皇帝对视,面上毫无波澜。   皇帝嘴角泛起苦笑,哑着嗓子,“阿昭……这些年,你……”   他本想问冯昭,过得好不好。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辛苦了”。   冯昭却笑了起来,眼角处有着细微的纹路,手指滑过了衣裳简单的花纹,视线与皇帝相接,坦荡而真诚。   “陛下,臣求仁得仁,并不觉得辛苦。”   “你……”皇帝闻言,心中苦涩却是更胜了些。“你还在怪我?”   少年情怀,就算不曾海誓山盟,却也心怀默契过。   到头来,他另娶他人,坐拥天下。   而她,远走西南,投身军中。   那年,冯昭离京前的话,犹在耳边。   “此生,臣愿为陛下杀敌平乱,守社稷,拓疆土。也愿陛下江山永固,大秦千秋万代。”   冯昭笑了起来,飞扬的眼角处有着浅浅的纹路。   “陛下,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她看着皇帝,从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的情绪,热切,谨慎,小心翼翼地试探……忽然也有些酸涩涌上心头,她垂下眼帘,“当年,我便与您说过,我这一生,最怕的便是如寻常女子那般,囿于后宅,让自己变得面目狰狞,满心只想与人争宠。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感谢陛下,当年让我离开京城。初入军中,我确是费了好一番的心力才服众立威,可这并不让我觉得辛苦。相反,回想这些年的经历,我总有一种海阔鱼跃,鸟翔长空之感。”   她说得很认真,叫皇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人之间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轻松了下来。   “你还是没变,心直口快。”皇帝坐到了冯昭对面,“只是叫我有些,不是滋味了。”   藏在大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压下了伸出去握一握冯昭的冲动。   冯昭的话,让他多少有些个受伤。连怪都不肯怪他吗?   那他们曾经的情分,算什么?十几年来,他的心心念念,又算得什么呢?   感觉到心头的苦涩,皇帝转过身背对着冯昭,抬起头,视线落在古树的树顶之上。日头早已西斜,天空不似晌午时候明净,多了几分静谧。   想了想,冯昭走了过去,与皇帝并肩而立,也抬起了头。   “陛下可还记得,清波殿院内那两株大树?”   清波殿是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院中同样有两棵古树亭亭如盖。当年,昭华郡主和冯昭,与皇帝靖安侯四人时常在古树下玩耍。   “你也还记得?”   冯昭轻笑,“那自然会记得。陛下忘了,我也是在宫里长大的?”   她父母皆殉国,被先帝接到了宫里去。   “先帝怜惜我这个孤女,对我照顾有加。就连当时的周皇后也是对我另眼相看。宫中捧高踩低的人不少,见我圣宠加身,自然我她毕恭毕敬。可我自己清楚,若有朝一日没有了皇帝皇后的宠爱,那这些奉承的笑脸,转眼间就会变成冷眼。那会儿,我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有个行差踏错的失了圣心。咱们聚在清波殿那棵树下说话,我看着天上飞过的鸟儿,就想着,如果有机会,我也该像那鸟一样,远远地飞出去。”   “阿昭,你的主意一向很正。”   冯昭爽朗一笑,“要不,咱们当年总是拌嘴吵架?”   她主意刚正,皇帝也是如此,二人互相倾心,却也总是吵吵闹闹。   皇帝也笑了起来,“是啊。若那时候知道有今日,我一定会让着你。这十几年来,每每想起了你,最多的,都是你板着脸数落我的模样。天意弄人啊……”   他眉宇之间,尽是苦意。   “陛下。”   冯昭盯着皇帝的脸,“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正是天下女子典范。”   周皇后与先帝的皇后同出周氏,是嫡亲的姑侄。小的时候,也时常出入宫闱,与冯昭等人都是相熟。   待字闺中时候的周皇后,在京城中也很是有些美名。   先帝将她赐婚给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也是看中了周皇后的贤名。   周皇后确实也不负这个“贤”字。大婚后,甚至想要撮合过她与皇帝。   只是冯昭心中,男女之情并非最重。再者,冯昭扪心自问,她也做不到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陛下,当年的事,臣早已放下。陛下也该……好好地看一看眼前的人了。”   她不再自称“我”,而是换做了“臣”。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朕懂得。”   此时的周皇后正与昭华郡主相携走在别院的小路之上。   昭华郡主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闺阁姐妹,一个妯娌密友,昭华郡主既为当年皇帝与冯昭那段没有结果的情分遗憾,又为如今周皇后的处境感到难过。   这天下的女子,再如何贤惠大度,又有哪个愿意看着丈夫心中始终装着另一个女人呢?   “娘娘……”   昭华郡主蹙眉开口,“阿昭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   周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我都知道。当年原也是我的介入,才叫陛下与她心事成空。她戍守西南十几年,我若疑她,那是辱没了她。”   “你呀,这是怕我对凤宁侯心存了芥蒂?”周皇后故意做出黯然,“我以为,你很是了解我。陛下身边那么多的妃嫔美人儿,我若都去芥蒂,这些年来只怕这心里都没了半点儿缝隙。”   昭华郡主抿嘴一笑。   换做是她,也不会在意后宫里的那些美人儿。   哪怕是在宫中飞扬的如贵妃,也不过是因霍太后的关系才比旁人多了几分体面荣光而已。旁的妃嫔更是连这个靠山都没有,不过是伴在帝王身边,说好听了是为皇帝开枝散叶,说不好听了就是件在宫中摆着,精心保养给人看的玩意儿。   冯昭不同。   她与皇帝青梅竹马,彼此倾心过,或许还有过白首之约。   冯昭没有选择留在皇帝身边,京城之战为皇帝立下大功,后便远走西南投身军中。   这些年来,皇帝看上去似乎是忘了冯昭。但无论是昭华郡主自己,还是周皇后都清楚,旁人再也走不进皇帝心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抱歉。实在是太卡了,脑子里都是情节碎片,按照大纲这一章应该很好写,但就是写不出来,写了五六次,才憋出这么一个来。 第36章 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   就在昭华郡主不知道是该安慰周皇后, 还是该劝解她放开心的时候,就听见了假山后一阵欢快的笑声。   那声音,分明就是阿福的。   “不知道阿福这孩子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周皇后笑道, “去看看?”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 日常普普通通的东西,都能叫她笑得弯腰。”昭华郡主口中抱怨着, 眼底却都是笑意。   这炫耀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周皇后只摇头笑, “你忘了, 这孩子从出生就不会哭的。咱们家的女孩儿,千娇百宠的, 正该这样。”   出身高门,父母兄长疼爱如珠似宝,日子过得舒畅, 才会有着那样无忧的笑容。   说话间, 二人已经转过了假山。   抬眼, 就看到了正兴高采烈的阿福。   周皇后:“……”   昭华郡主:“……”   大秦中两个顶级的贵妇, 有那么一瞬间, 都愣住了。尤其是昭华郡主, 甚至还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再看。   宝贝女儿欢欢喜喜的,她做娘的当然高兴。   只是……   她的阿福, 为什么会趴在秦斐的背上?   “阿福!”   昭华郡主想到一个可能,心里一惊,不等周皇后反应过来,快步地朝着秦斐和阿福走了过去。   “娘!”被人看到了,阿福不好意思继续扒着秦斐了, 连忙挣了下来,又对着周皇后欢快地福了福,“舅母!”   阿福是个顺杆子爬的,见今天皇帝和皇后都是便服出来的,也就不肯以平常的称呼叫了,只喊舅母。   “你这孩子……”昭华郡主对女儿这种没皮没脸的行为毫无办法。   倒是周皇后很是喜欢。   深宫之中,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从来都不少。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太子,她一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说一句身心俱疲,也是不为过。御医就曾经隐晦地表示过,帝后和谐,她正当盛年,却十几年再未曾有孕,便是平日里思虑过重的缘故。   阿福在她宫中落地,娇憨可爱,周皇后也是拿着她当做女儿疼爱——但有什么进上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往靖安侯府赐下去。因这个,二公主嫉妒得哭闹了不知道多少回。   “怎么还让人背着了?”周皇后双手揽住怀里娇软的小丫头,“是伤着了?”   昭华郡主也紧张地看着阿福。她最了解阿福,知道这丫头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儿,别说上房揭瓦了,就是高高的树都敢爬一爬。可别是摔着了吧?   阿福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久表哥说他抢了我的玫瑰酥,背着我赔罪来着。”   “久表哥?”   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阿久?”   这个名字,从秦斐的母亲过世后,便没有什么人再唤过。刚把秦斐接进宫里的时候,她也还曾经喊过秦斐“阿久”,但看到小小的孩子听到名字后,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她的心像被万根钢针刺入一般的疼。从那会儿开始,她便只唤秦斐为阿斐,再不提起妹妹取的乳名。   没想到……   她看了看外甥。   从小就周身一股子寒气的秦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福,目光温柔清润,和众人印象中那个身着玄甲一身煞气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难道是?   再看看阿福亮晶晶的,恍若洒入了细碎的光芒的眼睛,周皇后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是……阿福还是个孩子哪,不能吧?   这要是让靖安侯和昭华知道了,阿斐的命不得去了半条啊?   周皇后揉了揉阿福的脑袋,点着她的额头戏谑,“居然敢抢了你的玫瑰酥?泽儿特意为你带的,该叫你表哥得些教训!”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昭华郡主,见她恍若未觉,甚至还因为阿福没受伤而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了心。   “舅母,娘,你们要去哪里?”阿福往周皇后和昭华郡主身后看了看,十来步远的地方只有几个侍女恭身立着,其他人却是不见。   人都哪儿去了?尤其是她皇帝舅舅和新来的姨母呢?   阿福雪白的脸蛋上,神色古怪了起来。   “想什么呢?”昭华郡主没好气地在闺女的大脑门上敲了一下,“去见你外祖母。”   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她一看阿福眼珠子乱转,就知道这孩子不定琢磨了什么。能肯定的是,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天色不早了,也该去向姑母辞行了。”周皇后挽起昭华郡主,示意秦斐,“照顾好你表妹。”   往前缓缓踱着,低声问道,“今日你回不回城?”   “不了。国公府里这些日子乱的很,我出来躲几天。”昭华郡主摇头,“再说,阿昭难得回来一次,我在这里陪陪她。”   “也好。”周皇后叹了口气。定国公府乱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昭华郡主还可以躲出来。哪怕还在城里,也有自己的府邸,并不多为难。后宫里更乱,她又能往哪里躲?   抬头看见太子和二皇子联袂而来,周皇后脸上露出慈爱。   “母后,姑母。”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太子清瘦温润,二皇子健硕阳光,两个人眼中濡慕都不作假。   “这脸上……”二皇子英俊的脸上有块儿可疑的青色,周皇后吃了一惊,“谁打的?”   她皱眉看向太子,“长泽?”   二皇子看着憨厚,其实性子霸道得很。兄弟姐妹之中,旁人,包括太子在内,起码都会做出些兄友弟恭让皇帝看。唯有两个二,二皇子和二公主,什么都摆在脸上,看哪个不顺眼,二公主嘴头尖利刻薄极了。二皇子却信奉能动手就不动嘴,绝不和人逞口舌之利。能欺负一把霸道皇子的,约莫也只有太子秦长泽了。   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   太子张了张嘴,实在是委屈极了。   “咳咳……”   他还没有辩解两句,二皇子重重地咳嗽了起来,“母后,儿子不小心撞到了树上。”   “……”这是骗自己呢还是骗自己呢?   周皇后越发地怀疑起儿子来。   太子:“……”   很想抱住二皇弟的脑袋吼一声,你这长得是摆设吗?   太子殿下睁大了眼睛,往秦斐身上一瞟一瞟的,希望表弟兼堂弟能够有些良心,站出来承认一下。哪知道秦斐一手领着阿福,正低着头跟她小声儿说着什么。   小表妹阿福倒是有些个不好意思了,半张着嘴欲言又止的,看样子是想解释来着,可惜没站出来。   太子秦长泽有些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了。   默默背了一口锅的太子,沉默地跟在周皇后和昭华郡主走着。一旁的二皇子压根儿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好好儿的太子哥,突然脸上就阴阴的了呢?   周皇后一行人走得悠闲,来到了安国大长公主所住的院落时,皇帝和冯昭、靖安侯已经在了。   “姑母。”周皇后笑容满面地走进了厅里。   “娘娘。”安国大长公主含笑起身。   “姑母快请坐。”周皇后过去,亲手扶着安国大长公主坐下。   安国大长公主在宗室之中地位超然,帝后二人向来对她礼敬有加。待太子二皇子和秦斐行礼后,不过又说了几句话,帝后便起身,欲回城里。   秦斐借口说敬仰凤宁侯带兵有方,想要留下来讨教一番。   想到外甥可能的小心思,看皇帝稍有迟疑,周皇后便笑着点头同意了。顺便,还把憨实实地表示自己也想请教凤宁侯武功兵法的二皇子也留下了。   安国大长公主额角直跳,耐着性子让人给秦斐和二皇子安排了住处。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图个清静才来别院,冯昭和女儿外孙女也就罢了,来了两个只会舞蹈弄枪的小子,叫她老人家怎么清静?   帝后带了太子告辞而去,靖安侯护驾随行。山下自有穿着便装的侍卫接应,倒也无甚可担心的。   黑着脸将人送到了别院外,安国大长公主等才转身回来。   她年轻时彪悍强势,年纪大了,倒是往清冷上发展了。着人安排了晚膳,用过之后,让人散去自便了。   山间的夜还有些凉,阿福怕冷,裹着一床厚厚的杏红色锦被,睡得香甜极了。   回了城里的靖安侯,就没那么消停了。   护送了帝后进了宫后,他回到了侯府,就看见了国公府那边的二管家亲自来送信儿,说是老夫人与三老爷又闹了起来。今日定国公在营中未归,老夫人实在闹得有些不像,请侯爷过去劝劝。   “她又闹些什么?”   靖安侯皱起了眉。对继母,他完全不在意。一个妇人,只在内宅之中,闹也就随她去了,横竖出不了门,再折腾也是有限的。   但他实在厌恶老夫人拿着亲生儿子折腾。   “回侯爷,那个……三老爷往姑奶奶家里送了十二个丫头的事儿,叫老夫人知道了。”二管家也是心累,他好好儿个爷们儿,被打发来说这些个。“老夫人恼了,抓着三老爷一通的打骂,说了些个不大好的话来着。”   岂止是不好呢,叫二管家说,老夫人那话,刻薄又恶毒,哪里像个一品的诰命夫人说的呦!   作者有话要说:  沉痛地问自己,为何写完了放存稿箱里想蹭玄学,却没有设置发表的时间呢? 第37章 莫非是她表哥天纵奇才?   靖安侯到了国公府松鹤堂的时候, 江老夫人正捂着眼睛干嚎。   许氏坐在松鹤堂的厅里,脸色疲惫。她身边,立着无奈的薛凊。   “二叔!”看到了靖安侯进门, 薛凊雅致俊秀的脸上神色顿时轻松了下来。   靖安侯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厅堂里, 皱起眉,“你三叔呢?”   事情因他而起, 结果大房二房的人都来了, 薛三不见踪影?   “二弟, 坐。”许氏起身, 让了靖安侯坐下,捏了捏眉心, “我让三弟回去陪着弟妹了。过半晌的时候,弟妹又发起热来,七丫头也哭闹了一回……唉, 小小的孩子, 哭起来还没有猫叫的声儿大, 也怪可怜的。幸而有郡主留下的医女在, 按着太医留下的方子煎了药, 给三弟妹灌了下去才好些。横竖他在这里也是火上浇油, 我让他先走了。”   正说着,里间蓦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哭声。   是江老太太听见有人来了。   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 靖安侯垂下了眼皮,对里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恍若未闻。   只这份淡定,就叫一直以靖安侯为榜样的薛凊暗自点头,佩服不已——他终究只是学到了一点儿二叔的皮相,处事不惊平静如水的功力, 还差得远。   江老太太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靖安侯眼里就闪过了一丝儿嘲讽。   这些年,江老太太的手段也就那么两招,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前慈爱无辜人后撒泼打滚。所依仗着的,不过是高门大户里,不愿沾染上些许不好的名声罢了。   说实话,叫靖安侯来说,名声这玩意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在京城的勋贵女眷圈子里,愿意与江老太太走动的人寥寥无几。她就是想要败坏国公府名声,能往哪里去败坏?   再者说了,江老太太看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如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毁了他们的名儿?闹一场,不过是想叫家里众人都知道,她还是这府里的宝塔尖儿罢了。   “二弟,你看这……”许氏有些担心。老太太都哭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消停下来呢。听着里头这中气十足的哭音儿,没人理会她,她还能再哭上一个时辰。   索性,国公府一边儿是靖安侯府,一边儿的宅子空着无人。老太太再怎么哭闹,深宅大院的也没外人能听见。   靖安侯起身,随意掸了掸衣襟,“我去瞧瞧。”   闲庭信步,迈进了里间。   薛凊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我的……”江老太太早就听见了靖安侯到来,哭了几声后却不见人进来,心里恨得咬牙,正要梗着脖子再哭一声,就见一袭莲青色锦衣的靖安侯走了进来,宽袍大袖,意态恣意,风流潇洒。   他一进门,不但江老太太的哭声哽在了喉咙里,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都低头红了脸。   不能不说,比起虽然俊秀但还只是个少年的薛凊来说,靖安侯这样功成名就的男子,才更加吸引小姑娘们。   “姨母这又是怎么了?”靖安侯进了里间后,看了看歪在榻上,发髻光秃秃的不佩簪环,只在头上绑了条抹额的江老太太,绷着脸问道。   他心情着实不大好。   一早起来上朝,又跟着皇帝奔波了大半日,桑榆别院打了个来回。一整日下来就只正经用了顿早膳,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哪。才进了家门又被叫了来,靖安侯觉得自己没有发火都很对得起江老太太了。   “你也来气我哪!”   一声姨母叫江老太太心头滴血,泣道,“我就知道,你大哥好歹还叫我一声老太太。你……”   哪怕定国公不叫她母亲,叫声老太太,也是承认她在国公府里的地位。除了对她实在不满的时候,定国公会叫她姨母外,多数时候还是会给了她老封君该有的体面。   靖安侯这个继子就不行了。从她进门的时候起,就只肯以姨母来称呼她。就好像,随时在提醒着她,不过是他母亲的庶妹而已。   这种滋味,当真是万箭穿心。   很想当面控诉一番,然想到自己做了一个多时辰的戏,总算是做来了个继子,江老太太硬是把心口的老血咽了回去,抹着眼角的泪花儿,“不说这了,老辈儿的操碎了心,又有几个子女能知道呢?”   “姨母就为这个伤心?”靖安侯自顾自地坐下了。   “哪里是为这个?”江老太太见问,连忙又掉眼泪,“你兄弟竟然猪油蒙了心,往泰安伯府里送了十二个丫头!都瞒着我,今儿丫鬟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可怜你妹妹,亲哥哥都这样的打她的脸,让她可怎么过日子啊!”   一想到近来姑爷本来就很有些冷落女儿,一心都扑在那些狐狸精身上了,儿子还因个小事去给女儿添堵,江老太太的心都要碎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了,“你们才是兄妹呀,怎么能够因为一点子小事,就把自己的妹妹往死路上挤兑呢?”   “小事?”靖安侯闻言都气笑了。“姨母,在您的眼里,薛蓁是金尊玉贵,旁人家的女儿都是草芥?因薛蓁的一张嘴,三弟妹险些一尸两命,为了妻女,三弟做什么不应该?不过是几个丫头而已,虽妹夫是个贪图新鲜的人,也总有厌倦了的时候不是?”   “啊?”   待想明白了靖安侯的意思,江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   捂着心口,江老太太只觉头晕眼花的。   “姨母息怒。”看看江老太太面色紫胀,几欲晕去的模样,靖安侯觉得自己也不好太过,起身去很孝顺地扶住了江老太太,耐心劝导,“妹妹向来大度懂事,绝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与妹夫闹出不睦来,更说不上怨恨老三。毕竟,她失去的不过是一时宠爱,三弟妹却险些没了命。妹妹良善,定能理解三弟爱妻心切下的举动。”   后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靖安侯回过头去,就见薛凊正低头努力地忍着笑。   还是年轻哪,忍耐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太喜形于色了可是不好。   他声音不算小,就连外间的许氏都听见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再听听里边江老太太传出来的重重的喘气声,许氏觉得,似乎日后……也能不用忍受一个时辰的哭嚎了吧?   “老太太,老太太!”榻边侍立着的丫鬟一面用白生生的小手替江老太太揉着胸口顺气,一面珠泪盈盈地轻声劝靖安侯,“侯爷,老太太正为姑太太焦急,求求您别说这样的话,来刺老太太的心吧!”   她生得单柔,眉眼却十分的出众,柳眉杏目粉面桃腮的,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就像是春日里的细雨,毛茸茸的,拂动人心。见靖安侯朝着自己看过来,脸上虽然染了些羞涩,却还是鼓着勇气抬头与曾经的探花郎当朝的侯爷来了一次对视。   侯爷正当盛年,风姿无双,除了母老虎一般的郡主外,身边再无其他女子。老太太早就教导过她了,这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温柔。天下男人那么多,又有几个会真心喜欢一个比自己还强势的女人的?就算一时有,时候长了,也会厌倦。   羞人答答的少女,才是男人们永远的心头好。   薛凊的脸,红了。   老太太给人添堵的常用手段,就是塞丫头。之前把个貌美如花的丫鬟硬是放进了他的房里,美其名曰碧桃几个太过粗笨不会服侍,长者赐不可辞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套。那丫鬟也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到了他的院子后又是挤着往他跟前端茶倒水,又是熬夜给他做衣裳,甚至还当着堂妹的面不知羞耻地勾引,叫他给打发到了庄子上,听说人已经没了。   饶是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竟然还有上赶着往爷们儿身上扑的?   靖安侯显然也很是惊讶。   他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蠢货了。   这么想着,便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丫鬟见了,只以为靖安侯是因为自己的美貌温柔失了神,雾蒙蒙的眼睛里愈发明亮动人,贝齿轻咬红唇,不敢再与靖安侯对视,眉眼轻垂间,很是有些个风情万种。   “嗯……不错。”靖安侯捋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眼睛眯了起来,儒雅的气质一变,很有些老狐狸的感觉了。   “这丫头不错。”   “多新鲜哪,我身边几年,好歹也学了眉眼高低了!”江老太太还没缓过来,恹恹的,还是提起了精神勉强撑着大方道,“你若是喜欢……”   “姨母说笑了,除了我家郡主和阿福外,旁的女人谁能入了我的眼?”靖安侯半点儿也不觉得在人前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那个丫鬟顿时苍白的脸色中继续说道,“我是想着,妹妹性子到底粗疏了些,这样细心的好丫头,正是该去送去泰安伯府,给妹妹分忧。”   “我不!”   靖安侯话音刚落,那丫鬟已经惊声尖叫了起来。   送她去泰安伯府?   且不说泰安伯风流的名声满京城都传遍了,摸上手的女人不计其数,说是多情实则薄情,多新鲜的颜色到了泰安伯跟前,不过几天的功夫,也就抛到了脑后。   单说国公府的姑奶奶薛蓁,那心狠手狠的,折在她手上的丫鬟得有多少个?   去了泰安伯府,能不能得宠不说,性命堪忧呀!   “你,你……”江老太太喉间涌上腥甜,“你怎么能这样祸害人!”   她就知道,老国公这三个儿子里,数这个顶顶的不是个东西了!   这不就是在威胁着她,叫她安生,不然就继续往泰安伯身边送丫鬟吗?   这,这还像个爷们儿行事吗?   “成了姨母,薛蓁造了什么孽,您一清二楚的。只许她做初一,不许别人做十五?”靖安侯终于失了耐心,冷冷地说道,“您为了什么闹这一场,咱们心里都清楚得很。我只有一句话,便是三弟妹和七丫头好了,老三也松了口,不再与薛蓁计较,我也会与大哥说,不许她在打着国公府的幌子兴风作浪。否则,薛蓁就跟国公府,再无干系。”   “阿凊。”   薛凊忙上前,“二叔。”   “与我去见你三叔。”   “是。”薛凊恭敬应道,抢上两步替靖安侯打起了帘子,叔侄二人先后走了出去。   “老太太……”俏丽的丫鬟惊魂未定,瘫软在榻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我……”   “下贱的小蹄子,你给我滚出去!”江老太太顺手抄起一只茶杯,不偏不斜地砸在了丫鬟的身上。   热茶淋淋漓漓地湿了裙袄,烫的丫鬟痛呼了一声,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尚未出了松鹤堂的靖安侯分明听见了,却恍若未闻。看看走在自己旁边的许氏,靖国公笑了笑,有老太太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怪不得他大哥当年宁可聘娶许氏,也不肯将顾家的庶女娶做继室。   有些个人,无关身份高低,天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大嫂,松鹤堂再闹,也是有限。你由着去,何必守在这里?”江老太太又舍不得死,唯有一哭二闹而已。   许氏叹道,“哪怕传不到外头去,叫下人们看着,也是不像。”   “成了,如今闹不下去了,你安心歇着去。阿凊,跟我走。”   薛凊不明所以,连着说了两次,让他跟着走,二叔是要去寻三叔说话?   应了一声,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着许氏回去,薛凊亲手挑起了琉璃盏,同靖安侯去了三房。   …………   却说桑榆别院里,阿福一夜睡得香甜。梦里,有个黑衣少年手持长剑,雪亮的剑光如秋莲一般。她拍着手喊好,剑光一闪,已经递到了眼前……   剑身之上,一瓣粉色桃花静静地躺着。   “姑娘,姑娘,该起来了。”声音有些陌生。   这次来桑榆别院,除了拒霜外,侯府的丫鬟都并没有带来。   叫了阿福起床的,是安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   阿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深粉色的纱帐外,天色已经大亮了。   “哎呀!”阿福立刻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穿鞋,“晚了晚了!”   她昨儿与秦斐说得妥妥的,要早早起来去看他练功呀。   “姑娘,慢点。”侍女浅笑盈盈,温柔极了,“豫王爷先前来过了,知道姑娘还未醒来,不许奴婢叫姑娘呢。王爷说,什么时候姑娘醒来,他都在后边松涛苑里。”   说着,将安国大长公主准备好的衣裳给阿福换上,又有人端了水进来服侍着阿福洗漱了。   “姑娘想梳个什么头?”侍女看着菱花镜中阿福那张雪白的小脸,含笑问道,“殿下为姑娘预备了许多时新的钗环,梳个双丫好不好?”   阿福还小,平常多是两个包包头。   可爱,不过戴不得多少的发饰。   阿福一眼看见了菱花镜前的妆匣子里,有一条金丝串起来的粉色珍珠,珠子不大,但个头儿匀称,圆润光泽,看着简单柔和,合了她的眼。   “我还要和表哥出去钓鱼捉虾呢,姐姐给我梳个大辫子,把这个串子编进去。”   侍女接过了串子想了一下,按照阿福说的,果然为她束起了一条辫子垂在脑后,几颗粉珠巧妙地嵌进了发丝当中。   还没等侍女拿起另一面小镜子给她照一下,阿福已经跳下椅子,往松涛苑跑去了。   “姑娘,慢些!”侍女忙丢下手里的梳子,慌忙追了上去。   阿福一溜烟就跑到了松涛苑。   这是桑榆别院中一处最为轩阔的院子了。既名松涛苑,院中自然少不了松树。除了几株老树外,院中被整成了校场的模样,两架兵器架立在校场边,十八般兵器,样样皆有。   校场中,秦斐与二皇子斗得正难舍难分。   秦斐手持长抢,二皇子手中,竟是握着一竿蛇矛。   矛是兵器中最长的,也亏得二皇子生得身形高大,又天生有巨力,哪怕只是步战,倒也挥舞得开。   校场外,坐在上首的正是安国大长公主和昭华郡主,冯昭却是负手站在场外,三人看得都是专注。一行小丫鬟立在松涛苑的游廊上,都看着两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满脸兴奋。   “外祖母!”阿福提着裙摆,绕着校场跑到了安国大长公主身边,讨好地蹭了一下,叫了声昭华郡主,便凑到了冯昭的身边。   “姨母。”阿福的视线黏在了场里两个少年身上,撕不下来,小声地问冯昭,“表哥们打得好厉害!”   “嗯。”冯昭如今话不多,拉起了小丫头的手,目光也未离开校场内。   “那您看,是二表哥会赢,还是久表哥会赢呢?”   对决这事儿,阿福只能看个热闹。   冯昭索性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指点着她看,“二殿下大开大合,勇猛有余,灵巧稍有不足。豫王殿下长抢使得出神入化。”   并未再往下说,阿福也明白了。   二皇子固然不错,秦斐却是在兵器上更胜一筹。   只是,出神入化?   阿福歪着脑袋。秦斐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吧?何来出神入化的说法呢?   莫非是她表哥天纵奇才?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果然不愧是名满天下、舞象之年就生擒了西凉王的少年将军呀!   阿福对秦斐的崇拜之情,顿时又上了一层楼。   “当啷”一声响,长抢蛇矛击在一处,二皇子兵器脱手,被挑到了场外。秦斐也不好受,往后退了两步,长抢扎在地上,稳住了身形。   “表妹。”   “妙妙。”   二人同时出声,阿福在冯昭怀里伸出双手,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侯爷,请指教。”   秦斐和二皇子都是很敬重冯昭的,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   冯昭退开了半步,“二位殿下莫要多礼。”   那边昭华郡主已经扶着安国大长公主起身,对着校场上几人笑道,“早膳已经摆上,有什么话,吃过了再说!”   秦斐与二皇子连忙躬身称是。   别院之中,也并不讲究太多,几人对坐用完了早膳。冯昭并未指点秦斐和二皇子武艺兵法,只说起了自己在西南两次与蛮人交战的经历。   二人听得认真,就连阿福也津津有味。   昭华郡主和安国大长公主一旁看着,脸上都有欣慰。   冯昭说的时间并不长,她一说完,阿福就已经坐不住了,接连朝着秦斐使眼色。   “阿福,你有什么话就说,与你表哥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昭华郡主教训女儿,“不像样子!”   当着外祖母的面,阿福才不怕她,转头又朝着昭华郡主挤了挤眼。   “姑母,我知道!”二皇子在旁大笑起来,“表妹昨儿就念叨着,说着别院里有活水,里边鱼虾不少,傻得很,人过去都不知道躲。他们两个商量好了,今儿要去钓鱼钓虾,然后烤了来吃。”   “真是……”安国大长公主笑了起来,问阿福,“头一次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活水鱼虾?”   昭华郡主在旁咳嗽了一声。   阿福眨着眼睛,“爹爹告诉我的呀。爹爹还说,他有一次得罪了娘,就是用这里钓的鱼虾烤熟了,哄得娘开了心呢……”   被女儿卖了一把的昭华郡主:“……”   心虚地转过了头去,避开大长公主的目光。   冯昭笑道,“这事儿,我知道。”   “你不许说话!”昭华郡主急了,立刻去捂住冯昭的嘴。   “成了,你们也是的,小孩子跟前,什么都说。”安国大长公主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没的在我跟前闹心。”   阿福欢呼一声,拉起秦斐就往外跑。   二皇子不答应了,快步追了上去,嘴里还叫着,“等等我啊,我钓鱼可拿手了!” 第38章 慧眼如炬二皇子   二皇靠坐在一株浓荫繁茂的大树下, 长长的右腿平展着伸出,左腿曲起,嘴里叼着根青草, 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秦斐锦衫的下摆约在腰间, 裤腿卷了起来,靴子并排放在岸边, 人却手持木叉立在水中, 目光紧紧盯着水面, 显然是准备亲手来捉鱼。   至于阿福表妹, 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顶斗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 正乖乖地坐在块垫子上,手里握着根钓竿。   她也不老实,不时地伸出手去指指点点, 秦斐就顺着她的话晃动身形。很明显, 阿福在指挥着堂弟。   眼睛转了转, 二皇子吐出了嘴里的草, 顺手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头。   阿福正嫌热, 撸起了袖子露出半截白亮亮的手臂, 指着前边喊,“表哥, 那里!对,就是那里!”   果然爹爹说得没错,这水里的鱼都是傻乎乎的,根本不怕人。甚至有胆子大的,还往表哥身边凑呢。   正想指挥秦斐给自己多叉上两条肥肥的鲤鱼来, 忽然一块儿石头从天而落。   “啪”的一声,石头入水,溅起不大的水花儿。   阿福吓了一跳,再看水里,原本还在悠悠荡荡游着的鱼儿,因为这一下儿都立刻四散游开了。   “二表哥!”阿福回头就看见了对着自己呲牙咧嘴做鬼脸的二皇子,顿时大怒,“你吓跑了我的鱼呀!”   怎么能这样呢!   “不就是几条鱼吗?”二皇子站了起来,随手扫了扫衣摆,“赔你就是了!”   嗷嗷地叫着冲进了水里。   瞠目结舌的阿福:“……”   面色阴沉的秦斐:“……”   这人谁?他们都不想认识!   跟自家堂兄,秦斐没有半点客气,丢了木叉便将二皇子按进了水里。二皇子哪里肯吃了堂弟的亏?   阿福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天潢贵胄,打成一团滚在了河里。   幸而这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知己知彼的,就算是你来我往地动起手来,也是玩闹而已。没多一会儿,各自湿哒哒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二皇子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这水还有些沁凉,然而此时正当夏日,人落在水中,也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身心很有些舒畅。   “表妹……”他叫了一声,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阿福,眨了一下眼睛,俊朗的脸上露出促狭来。   本能地察觉出丝儿危险来,阿福大叫一声就要逃走,却已经来不及了。二皇子右手抡起,撩了一捧水。水花儿带着璀璨的光亮,落在了阿福的脸上。   “二表哥!”阿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用力跳进了水里,也不管身上的裙子还是簇新的,两条胳膊并用,愣是抡出了水车的样儿,拼命往二皇子身上撩水。   输人不输阵!   薛家姐妹虽然多,但是肯陪着阿福胡闹的,除了薛婧外没有别人。可薛婧也不敢领着阿福站在冰凉的水里呀。难得没有长辈在跟前看着,阿福欢快极了,跟个没心没肺的皇子表哥你一下我一下,对着泼水。   蓦然间二皇子大叫一声,冲到了阿福的跟前。阿福都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飞了起来。   “阿斐!”   秦斐双臂伸出,将惊叫起来的阿福接了个正着。   阿福连忙抱住了秦斐的脖子,“吓死我啦!”   嘴里说着吓死,脸上却兴奋极了。   很想再飞一次的。   秦斐收紧了手臂,狠狠地瞪了一眼二皇子。   “莽夫!”   抱着阿福上了岸。   “谁莽夫?”二皇子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他是莽夫?   凭什么这么说他!   二皇子殿下其实觉得,自己很是有些个慧眼如炬的!   张开嘴还要说话,就见河边的树后,转出一个提着长剑的冷艳少女。   这少女容色极佳,做护卫装扮,满头青丝只用布巾束成一握,修长的双眉几入鬓角,十分的艳丽之中,又显出格外的英气来。   就是,美则美矣,英则英矣,这满脸的寒气,大夏天的也忒吓人了啊。   “拒,拒霜姑娘。”二皇子顿时讪笑起来,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就叫她看见了自己与阿福的玩闹呢?   拒霜眸光如雪,目光在二皇子脸上停留了半刻,垂眸敛容,弯腰行了礼,淡淡地口称“二皇子”。   “姑娘。”拒霜转身,看着缩在秦斐怀里的阿福,伸手欲接,“劳烦王爷了。我家姑娘身子骨弱,恐沾不得凉。奴婢带她回去,换过了衣裳。”   秦斐还没说话呢,阿福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不回去!”   央求地看着拒霜,“好姐姐,不要回去啦!大日头底下,一会儿就干了。娘都知道我是出来钓鱼的,钓鱼哪儿有不沾水的呢?”   眼看着拒霜不为所动的样子,阿福从秦斐怀里挣脱出来,拉着拒霜的手晃了晃,“好姐姐呀!”   她声音软软的,眼里都是求恳。   山间快乐,一直在高墙大院里长大的阿福可是舍不得因为鞋袜湿了就回去。   好在她身上也并未沾了太多的水,拒霜一向见不得她这副娇软成了一团求人的模样,心中已经软了,却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那……悄悄地回去,不叫郡主知道。换了衣裳再回来。”   阿福无法,只好趁机提条件,“那,不能让外祖母和娘发现了。”   “好。”拒霜拉起阿福的手,对秦斐和二皇子俯首,“山间风硬,两位殿下不如也回去换上干松的衣裳。”   湿衣裳穿在身上也确实不好受,横竖有人在这里看着,让人就在河边准备午膳,秦斐与二皇子索性一同回去换了衣裳。   等再回到河边,已经有下人将之前阿福和秦斐捞到的鱼虾收拾干净腌渍好了,只等着他们来现烤着吃。   “二表哥,你吓跑了我的鱼,不许吃啊。”阿福和秦斐并排坐在一起,控诉二皇子。   二皇子笑嘻嘻的也不恼,“好妹妹,别那么小气。几条鱼几只虾,不值当的。回头吃完了,我站在水里给你捞一下午的鱼行不行?”   阿福满意了,“那行吧,原谅你这一遭儿。”   她眼睛一溜,见到炭火已经红了,上头架着铁丝网子,腌制好了的鱼虾外,还有厨房里给预备好的羊肉鸡肉等,心下更是欢喜。   “这样的好东西,自己动手才有趣。”   二皇子闻言,立刻毛遂自荐,“我来!”   撸起了袖子,先抢过了一条鱼扔在了铁网子上。   他还不如阿福,好歹阿福还有上辈子的记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概知道动手烧烤得有个什么架势。这位皇子殿下,在宫里长大,谁敢给他这样粗糙的吃食呢?偶尔吃过一两次,也是烤好了后被御厨切好了摆好了端到跟前的,终究也没什么滋味儿。   虽然如今也还是在桑榆别院中,然而这别院是依着山势圈起来的,一湾活水半坡草绿,已经是他难得见到的野趣了。翻烤了几下,觉得甚是好玩,二皇子索性将外边罩着的长衫脱了,只穿着短衣,手忙脚乱地烤鱼。   “哎呦,我来的巧了!”   清朗的男声传来,阿福等人都回头去看,就见路上连跑带蹦地来了个与二皇子年纪相仿的少年。圆乎脸,浓眉大眼的,看着爽爽利利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易表哥!”见了少年,阿福眉开眼笑打招呼。   “哎……”少年长长地应了,“福妹妹!”   少年名叫顾易,是荣泰长公主的次子,从小也是和二皇子等人厮混在一处的,跟阿福也熟悉得很。   几步蹿到了烤架前,也不嫌烫,顾易手快地撕了块儿鱼肉就塞进了嘴里,嘶嘶两声后咽了下去,对着二皇子比了个拇指,“好!”   “那是给表妹烤的!”二皇子一时没看住,气了。   “再烤么。”顾易转头对阿福笑嘻嘻地赔罪,“偏了表妹了。”   转身勾着二皇子的肩膀,“表哥莫气,我来给你露一手如何?”   “去去去,我还没玩……烤够呢。”二皇子把顾易踢到了一边,“等着吃吧你。”   顾易顺势坐在了阿福的身边,正对上秦斐那张俊美得天怒人怨,却又冷冰冰的脸。   顾易:“……表弟,你也来啦?”   “顾二表兄。”对顾易,秦斐并无恶感。这是个自来熟的人,长大后也是八面玲珑。不过,圆滑只是处事的风格,却并非人品。荣泰长公主三子,都还是正人君子的。顾易也曾经对阿福多有照顾,秦斐并不想薄了他的面子,点头颔首,“姑母也来了?”   顾易抓起一枚果子颠了颠,“可不是么,一大早就把我赶了起来,带着来了这里。我本来只以为是来拜望姑祖母的,没想到是母亲来看老朋友。”   他口中荣泰长公主的老朋友,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凤宁侯。   提起冯昭,顾易脸上难掩崇拜。   “早听说过咱们大秦这位女侯了。只可惜,母亲只叫我行了礼,就把我赶了出来找你们。还说了,不到过半晌回城,不许我回去捣乱。”   边说边摇头,这娘,还是亲的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阿福,“对了表妹,明程怎么回事?我有几天没见着了,怎么听说他闹着要去投军啊?”   “啊?”阿福惊讶了。沈明程?她那个纨绔表哥?要去投军?   作者有话要说:  吐个槽,你们见过,做了个小人儿,前边写同学名字后边写生日,几十根针扎进去,并且写了个大大“死”的孩子吗?刚一看见用红笔染出很多“血迹”的小人时候,我觉得三观都被震掉了。 第39章 授受不亲   泰安伯府两代人中并无出类拔萃的人物, 现任泰安伯沈通更是除了一张叫许多女子神魂颠倒的脸外一无是处。在勋贵之中,泰安伯府实在已经是末流。   但作为泰安伯世子,沈明程还是在泰安伯夫人的溺爱中长大的, 也成功地长成了如今的纨绔模样。   “他怎么好好儿地要去从军啊?”顾易把脸探到了阿福跟前来打听八卦,“因他父亲的事儿?”   泰安伯想把外室接回府里去好生疼爱照顾, 因此还与发妻冲突了一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秦斐看看鼻子几乎都要撞到阿福脸上去的顾易, 忽然觉得此人甚是碍眼。   实在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没看阿福忙不迭地往后躲?   伸手出去推开了顾易的脸, “说话就好生说话。男女授受不亲。”   顾易手指着阿福一点一点的, 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阿福表妹长大的,谁跟谁哪。再说表妹这岁数也没到了要避讳男子的时候啊。更何况……   您说这句“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 能先把替表妹理头发的手放下来?   在他灼灼逼人的注视之下,秦斐面色不变,接过了二皇子递过来的烤鱼, 送到了阿福的嘴边。   “我与姑丈姑母情分不同。”秦斐淡淡地说道。   顾易:呵呵呵, 我就看着你装!   再不同, 你一走好几年, 能有我家和姨母熟络?   念叨归念叨, 顾易也没忘了方才自己的疑惑, 往旁边蹭了蹭,索性坐到了阿福的身边, “表妹,明程?”   他性情舒朗,爱说爱笑的,与沈明程关系不错,也甚了解沈明程。   “他哪儿吃得了军中那些苦啊?真是不知道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表哥肯上进了呢。”阿福啃了一口烤好的鱼, 咽下后才开口,“一天大似一天了,总不好总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吧?不然,往后怎么办呢?”   “诶,不是我说,他父亲就只有他一个嫡子。沈家的爵位,迟早要落到他的头上。”顾易还是觉得从军太过辛苦了,压根儿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走的路。   阿福看天,觉得顾家的表哥比自己还要天真。   “你也说了,他只是唯一的嫡子而已嘛。”泰安伯身边不知道多少的妾室通房,庶子庶女一大堆,哪个不是对着世子的位子虎视眈眈?更何况,泰安伯的兄弟们也都有儿子,以他们家老夫人的偏心,还不定在替哪个孙儿打算呢。   不过这话,她就不好说了。   “不用理会他。”秦斐起身去捡了几块儿烤好的肉放在盘子里,切碎了蘸了酱料给阿福。他并不想让小小年纪的阿福去想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她就只做个快快乐乐的小丫头就好。   “谢谢久表哥。”阿福抬头,将一串虾递给秦斐,“表哥也尝尝。”   顾易:“……”   果然,秦斐说的没错,他才是跟表妹一家子情分格外不同的那个。   “二表哥啊!”顾易爬起来冲到二皇子跟前,“我心头滴血!”   “滚滚滚,好好个爷们儿学的什么哪。”被他喊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二皇子将串半生不熟的肉塞进了顾易嘴里,“吃!”   顾易被烫得眼泪汪汪,含泪咽下了肉,只觉得从前那些兄友弟恭的都是假象。   二皇子哈哈大笑,拍着顾易肩膀,“感动归感动,哭就不必了吧!”   “表哥眼睛长在了鼻孔上么,哪只看出我是被感动的?”顾易嘟嘟哝哝,抢了二皇子手里的肉串来吃,又被二皇子吼着拍到了旁边。   看着耍宝似的顾家表哥,阿福笑倒在秦斐的身上。拒霜上前跪坐下,把她拉了回来按在自己腿上。   秦斐抬了抬眼皮,终究没动手抢回去,只耐心地剔出鱼肉剥好了虾喂给阿福。   “妙妙,小心鱼刺。”   顾易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跟前这个言语温柔眉眼含笑的表弟了。   他手里的肉串指了指秦斐,转头去看二皇子,“我没看错吧?”   这还是那个从小就阴阴郁郁,浑身上下没半点儿热乎气的阿斐吗?   二皇子叹了口气,只觉得替荣泰姑母着急。她三个儿子 ,大表哥顾宴沉稳,三表弟顾景跳脱,可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连父皇都说,很有些当年姑丈顾流芳的风采。唯独这位二表弟,看着也是伶伶俐俐,只是有些个缺心眼儿。   无言地拍了拍顾易的肩膀,慈爱地将长长的筷子塞到他的手里,“乖,这里交给你了。”   顾易大叫,“我只会吃啊!”   这一声喊出来,阿福笑得捂着肚子不说,连向来总是一副板正脸的拒霜,嘴角都扬了起来。她本就绝色,分明的五官给人一种艳若桃李之感,这一笑,更是恍若骄阳,把二皇子和顾易都看得愣住了。尤其是二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居然慢慢地红了起来。   阿福:“……”   浓眉大眼的二表哥,你怎么了?   少年人无忧无虑,时间很快过去。有人来叫几人,说是荣泰长公主要回城去了,来顾易回去。   阿福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还没去给姨母请安呢。”   荣泰长公主很疼爱她的,前头顾易来了说是几个长辈要自在说话,让他们自己玩耍别去打搅。这会儿人要回去了,再不露面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一行人同往了安国大长公主的住处来了。   几位长辈都在,还在说着话。   “姨母!”阿福活蹦乱跳地扑进去,荣泰长公主和冯昭都转过了头看她。   阿福:“……”   连忙站定了,像模像样地福了福,“两位姨母好!”   荣泰长公主噗嗤一声笑出来,招了招手,让这个小丫头钻到怀里来,“小没良心的,多少天没见到你了?”   她只有三个儿子,就稀罕个软乎乎香喷喷的小姑娘。看着阿福嫩嫩的小脸儿,笑起来几乎能发光,荣泰长公主心头一点儿阴霾都扫光了。   “我也想姨母呢。”   捏了捏她的脸蛋,荣泰长公主笑道:“嘴越来越甜了。”   看着后面进门的三个少年,等他们行礼坐下后,荣泰长公主才问秦斐:“阿斐的王府可还好?你还小呢,府里只有你一个,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下人们不调手,别抹不开脸,只管去寻昭华说。再不然,打发人去与我说一声。”   秦斐回京后封郡王,圣宠在身,郡王府就在靖安侯府旁边。但到底秦斐年纪不大,独挑一府,且王府中没有设立属官,除了管家外余下的府中人等多是他从军中带回的,上战场打仗都是好手,在京中生活怕是并不习惯。   “多谢姑母。”秦斐起身道谢。   荣泰长公主并不喜欢这样的客套,摆了摆手,“我只是嘱咐你一句罢了。”   起身告辞后,几个小辈儿一直将她送到了马车旁。   上了马车,荣泰长公主没叫人撂下车帘子,对秦斐说道:“近日若是无事,多在姑母跟前盘桓。凤宁侯虽是女子,能为不在男儿之下。”   很显然,她口中的姑母,指的是自己的姑母安国大长公主。   秦斐躬身,“是。”   马车行出别院,顾易腻在母亲身边,问荣泰长公主,“母亲,您方才的意思,是叫阿斐哥先别往宫里去?”   “就你机灵?”荣泰长公主的马车里宽敞又舒服,她靠在车壁上,两道弯月眉微微蹙起。方才在大长公主跟前不好表现出来,这些天,她简直要被自己的亲娘霍太后气死。   也不知道如贵妃那货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药,叫太后一双眼睛只盯在秦斐身上。   又是想要给人家孩子赐个婚,又是想要借着秦斐封王的机会,给三皇子也捞些好处。   可拍着心口说,大皇子小小年纪被封了太子,那是为了江山社稷。   不说如今的几位皇子都还没个王爵,就说先帝的十几个皇子,又有哪个一无军功二没政绩,就直接封了王的?   当然,只凭太后的脑子,是想不出这些的。这里头,恐怕如贵妃的主意居多。再一个,霍家也没少掺和。   捏了捏眉心,不想再为这些个烂事儿发愁,荣泰长公主眯着眼睛告诫儿子,“不光阿斐,这段日子你也少往宫里去。”   顾易与二公主年纪相仿,如贵妃很有些个想要亲上加亲的想法。当然,惧怕荣泰长公主的性子,没敢直接与长公主提,可霍太后却暗示过女儿。这就叫荣泰长公主愈发厌恶起如贵妃了。   如贵妃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厌恶了,正在霍太后跟前做孝顺儿媳妇。   她正亲手端着一盏茶,送到霍太后跟前。十指纤纤,细若春葱。   不能不说,如贵妃的容貌,在以美貌著称的霍家女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尤其一双眼睛顾盼生情,柔美如月光。   “你说的是真的?”霍太后没有接那盏茶,只皱起两道眉毛,已经有了些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严厉了。   “我也是刚刚听说。”将茶交给身后的侍女,如贵妃柔声道,“昨儿过半晌,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出了宫。至于去了何处,便不清楚了。”   “真是……”霍太后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十分的恼怒,“一个皇帝,竟偷偷地出了宫。他就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容不得半点闪失?”   如贵妃一笑,没有答言。   “还有皇后!”   霍太后是典型的慈母严婆婆,儿子的错,怎么能叫错呢?错的都是儿媳妇,谁叫她不知道劝的?   “来人!”霍太后厉喝,“去凤华宫,把咱们的皇后娘娘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周末两天在家血压特别正常。要上班了,立刻就高了上去。唉,如果不是贫穷,谁愿意去上班呢? 第40章 修改   桑榆别院景致清幽, 苍松古树到处可见,实在是避暑的上佳之处。又有秦斐和二皇子也在,偌大的别院里也不寂寞, 阿福原本以为,会在这里多住几天。   谁知道, 才住了两天,顾易就连滚带爬地又来了, 还带了个简直堪称晴天大雷的消息。   宫里的如贵妃, 不知道因为什么, 叫皇帝震怒, 被褫夺了贵妃位,降成了如妃, 闭宫思过去了。   “什么?”最震惊的不是阿福这个最爱八卦的小丫头,而是二皇子。   从他记事起,如贵妃在宫里就很有种仗势横行的架势。   身为太后的侄女, 膝下又有一双女儿, 如贵妃在底气足得很。不说二皇子的生母德妃, 就连周皇后, 如贵妃都并不大放在眼里。   随着三皇子日渐长大, 如贵妃和霍家的野心, 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二皇子早就看着空会摆出温柔架势,眼里却处处透出算计的贵妃娘娘不顺眼了。可是, 可是如贵妃居然就被降了位份?   “这不能吧?”阿福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半晌都合不上嘴,“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有霍太后在,寻常的小过小错,那肯定动摇不了如贵妃的地位呀。   可一个深宫里的妇人, 又能犯了什么大错?   大错,也不能够是仅仅降成了妃位就算了的哪。   百思不得其解。   阿福又看顾易,希望这位特意跑来通风报信的表哥能够说得清楚些。   “别这么看我。”顶着大日头骑马来的,顾易早都出了一身一头的汗,一口将侍女送来的茶水都灌了进去,温热的茶顺着喉管而下,总算是觉得干涩的嘴巴舒服了点儿。   他摆摆手,将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放低了声音,“我偷偷听母亲和父亲念叨了一句,说是如妃娘娘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窥视帝踪!”   阿福和二皇子面面相觑,二皇子的嘴张得几乎能塞进鸡蛋。   如贵妃疯了?   唯有秦斐,并没有什么惊异之色。   “诶,阿斐……”秦斐面上太过平静,就好像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一般,就叫顾易很是有些个奇怪了,“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   秦斐淡淡地说道,“有什么突然?”   他抬起眼睛,看着窗外当空的烈日,“四皇子大了。”   所以,如贵妃着急了而已。   任谁进了宫,得了宠,有了皇子,又有姑母是皇帝的亲娘,都会生出野心。她自己会有野心,她身后的霍家,也同样有野心。   但挡在她前边的是周皇后,挡在她儿子前面的是太子。想要成就野心,如贵妃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将周皇后和太子拉下马。   “她太着急了。”   他记得前世,也是凤宁侯回京,帝后出宫探望,被如贵妃抓住了把柄。霍太后直接发难周皇后,皇帝恼怒不已,降了如贵妃的位份。   不过不久之后,如贵妃还会复宠。在霍太后的庇护扶持之下,四皇子大婚前,又得重回贵妃之位。   顾易咳嗽了一下,没有接话茬。他母亲是皇帝的亲妹妹,对他而言,皇帝既是君,又是嫡亲的舅舅。因年纪的关系,他当然也是更愿意亲近太子。但后宫之中,周皇后和如贵妃的争斗,他看看就好。   他有顾虑,阿福却没有。   她本来就不喜欢装模作样的如贵妃,更何况,如贵妃骄横,好几次她跟着昭华郡主进宫去,都被她堵在了半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多少慈爱,满满的都是算计。还有如贵妃的女儿二公主,简直是公主里的一朵奇葩。与温柔的大公主,活泼的三公主一比,又是刁蛮又是刻薄,没半分叫人喜欢的地方!   二皇子就更不喜欢如贵妃了。他母妃位份不及如贵妃,又是皇后党,这些年没少被如贵妃挤兑欺负。   他双手一拍,大笑,“她也有今天!”   他倒要看看,这回四皇子还能不能眼睛都长到天上去,背地里一口一个只比太子低半头了。   “咱们别在这里了,回宫去吧?”   看着跃跃欲试的二皇子,顾易和阿福都沉默了。   “二表哥。”隔了一会儿阿福叫道。   二皇子不明所以,“嗯?”   “你能不能把脸上的幸灾乐祸收一收?”   二皇子摸着脸,“很明显?”   随后放下手,满不在乎地表示,“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要小心的。”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桑榆别院里也是住不安生了。安国大长公主并不愿意理会,她并不大能够看得上霍太后,但是想了一想,如贵妃被降位,那位出身不高满脑子只有娘家的太后娘娘,还不定会在宫里怎么闹腾,大长公主还是决定回城进宫一趟。   于是午膳过后,安国大长公主,昭华郡主,二皇子秦斐和阿福,都一同回城去了。只有冯昭,尚未到述职的日子,便留在了桑榆别院里。   进城后已经是黄昏时分,昭华郡主和阿福没有回侯府,而是住进了大长公主府。次日一早起来,昭华郡主让人将阿福送了回去,自己随大长公主一同进宫去了。   如贵妃被降位,霍太后必然会迁怒。昭华郡主有些担心周皇后,便去了凤华宫。   安国大长公主却是一径去了霍太后处。   这次,霍太后是真的病了。   她听说皇帝带了皇后一起出宫的时候,的确是很生气,也确实带了私心想要借此打击一下周皇后的气焰。可,可都没轮到她发作呢,侄女先被降了位份。   老太后脸上无光,心中有伤,一下子就病倒了。   安国大长公主气势威仪,都非同寻常。一身绛色宫装,并无须过多的装饰,在宫人前呼后拥之下进了寿宁宫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就是满宫的药气。   “见过太后娘娘。”论身份,安国大长公主该叫霍太后一声嫂子。但霍太后原本只是个宫人,哪怕生了皇子皇女之后,也不过是低位的妃嫔。直到皇帝登基后,才被尊为了太后。因此安国大长公主在霍太后跟前只是不失礼,却无甚亲近与过多的敬重。   一见了安国大长公主那双冷若冰霜,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病榻之上的霍太后心里先打了个突。   整个大秦,霍太后不敢惹的人里,安国大长公主绝对是排在头一个的。   “皇妹来了?”霍太后动了动,床边眉目秀丽的少年连忙将手中的药放下,扶着她坐了起来。“劳动了你了,快坐!”   有宫人抬了椅子过来,安置在了霍太后的床前。安国大长公主谢过之后落座,视线却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个头儿比同龄人要稍稍高些,身形清瘦,看上去斯文雅致,正是四皇子秦长安。   “见过姑祖母。”四皇子拱手弯腰。   不能不说,在几个皇子之中,四皇子集皇帝与如贵妃之长,五官精致,又有一种清隽的书卷气。   也难怪霍太后更为喜欢他。   “皇妹啊,你可是听说了?”霍太后先掉了眼泪,拉着安国大长公主的手来诉苦,“我这一颗心,就是操碎了,皇帝也是不懂啊!”   垂眸看看被霍太后攥住的手腕子,安国大长公主努力压下心中不满,肃容道,“我昨日才从城外回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叫贵妃降位闭宫?”   霍太后红着眼睛,声音里带了哭腔与愤怒,“哪里有什么缘由?不过是皇帝心中,看不惯如月罢了……”   如贵妃闺名霍如月,当年与荣王妃霍如玉齐名,是京中有名的姐妹花。   “他母妃……”霍太后指着四皇子,“也是好心哪。她一颗心都扑在皇帝身上,但凡皇帝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恨不能自己替皇帝受了罪去。日常熬汤调水的……”   说到这里,见安国大长公主眼睛只静静地看着自己,霍太后讷讷地闭了嘴。   “就,就只是如月那孩子知道皇帝竟私下里出宫去了,实在是担心得很,与我说了。我便想着,问问皇后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话都没说完,皇帝就恼了哪。”   岂止是恼了,皇帝当着她的面,手里的热茶直接砸在了霍如月的身上,若不是周皇后拦着,只怕还会揣上一脚。   “竟敢在朕身边安插眼线,你向天借了胆子!”   皇帝暴怒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霍太后越发为侄女难过,“一句话都不容人辩解的,就让人把如月关了!甩袖子就走……我,我这都病倒了,也没见他回头来看看啊!”   说毕又哭。   “太后娘娘糊涂!”饶是早知霍太后没什么城府心机,安国大长公主也不能不在心中说一句,脑子空空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被她混成了太后,可见上天不公。   “窥伺帝踪,这是多大的罪过!”   说出去,不必等皇帝发落,宗室勋贵朝臣就都不能轻饶了如贵妃!降位,思过?不直接一条白绫刺死,起码也得是打入冷宫。   霍太后是皇帝亲娘,不会牵连到她的头上。霍家,那可就不一定了。   皇帝看似是雷霆之怒,发作了如贵妃。霍太后不懂,安国大长公主却是明白,他这是在保全如妃那个女人,保全霍家!   什么东西! 第41章 须得签个身契   “便是皇后太后, 也没有个时刻盯紧皇帝行踪的道理!如妃,不过后宫寻常妇人,却敢做出这样的事, 陛下只是稍加惩戒,太后娘娘便要如此行事, 真正叫人寒心!”安国大长公主冷冷地说道,“我知后宫妃嫔为了争宠, 常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太后不思教导, 反倒为之伤心病倒, 叫天下人如何看你?”   “皇妹……”霍太后被数落得抬不起头, 掩面泣道,“旁人不知, 如月绝不至于如此不堪。且她是我的侄女,一时的行差踏错就得来了这样的下场……让人得说,我和霍家, 在陛下心中没有半分的地位呀。”   安国大长公主都要气笑了。说来说去, 原来不过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一巴掌打掉了而已。   “换作旁人,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 再不然打入冷宫……天子一怒, 雷霆万钧。只叫如妃降位闭宫, 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太后娘娘,该庆幸了!”   三尺白绫一出口, 四皇子秦长安已经跪在了地上。   “姑祖母……”   从喉间哽咽出一句姑祖母后,四皇子抬头求恳地看着安国大长公主:“姑祖母,母妃的错无可辩,孙儿不敢求情。皇祖母只是关心则乱,并无对父皇的不满。还请姑祖母看在皇祖母有了年纪的份上, 不要过于指责她老人家了吧。”   安国大长公主深深地看了几眼四皇子。   四皇子垂下眼帘,然从发红的眼角青黑的眼底,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天的疲惫忧虑来。   “太后娘娘玉体安康,才能叫陛下专心国事。”安国大长公主并不准备在寿宁宫中耽搁过久,站起来欠了欠身,与霍太后诚恳道,“陛下诚孝,娘娘也该多为陛下着想。”   霍太后面带悲色,别过了脸去。   情知霍氏从入住寿宁宫后,跟前尽是讨好奉承,心态有已经大不比从前。安国大长公主也懒得与她计较,淡淡地说了一声,走出寿宁宫。   四皇子亦步亦趋地送了出来,“姑祖母……”   “四殿下。”安国大长公主心中,诸皇子均是晚辈。她固然更看重太子一些,并不是因为太子的嫡长身份,而是因太子不负教导,也的确担得起一国储君的名号。   至于四皇子……安国大长公主侧首看了一眼四皇子,淡淡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殿下身为皇子,除太后与陛下,不当随意屈膝。”   四皇子白净的脸上胀得通红,躬身称是,“长安受教。”   低垂的眼睛,只看到大长公主长长的绛红色裙摆逶迤在地,逐渐远去。   这次阿福没能跟着进宫,被送回了侯府。以她的性子,恨不能跟了昭华公主一同进宫去,好好看一出如贵妃落难记,哪儿能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等着呢?百般地坐不住,百爪挠心似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连素来只跟在她身边,话却很少的拒霜都要看不下去了。   好在,未到中午,昭华郡主便回来了。   阿福一见了昭华郡主,眼睛都亮了,跑过去鞍前马后的,又是给端茶水,又是抢了丫鬟手里的扇子给昭华郡主扇风,还喊着丫鬟端来早早灞在井水里的果子来给昭华郡主吃。   这般狗腿模样,叫昭华郡主又是气又是笑。   “你呀……”没好气地伸手戳了戳阿福的脑门,“有这个心眼儿,用在别的上头多好!”   阿福从小被她和丈夫娇宠着,养得有些个傻乎乎的。她年纪还小,大家自然都只觉得娇憨的女孩儿更可爱些。但总有大了的时候,出了阁,谁又能叫她继续这么没心没肺的?   可说她傻吧,偏偏又总喜欢关注这些个没用的东西。   “嘿嘿,娘,皇后娘娘还好吗?”阿福讪笑,终究压不住心里好奇,不好意思直接如妃怎么样了,只能旁敲侧击问起了周皇后。   昭华郡主噗嗤笑了,这丫头还知道转弯抹角了。才想着她没心眼儿,这心眼儿就耍到了自己的头上来。   “皇后娘娘好着呢。”老对头降了位份闭宫待罪,任是谁心胸再开阔,也得暗暗欢喜一回哪。   昭华郡主手抬起来,把阿福偷偷去抓冰凉的果子的手拍了下去,“不许贪凉。”   想到周皇后的处境,昭华郡主又叹了口气。   先帝赐婚,皇帝的发妻,大婚这么多年,周皇后的名声一直很好。贤惠,端庄,宽容……不用想,昭华郡主随口就能说出一串儿的话来形容周皇后。就是在民间,百姓们谈起周皇后来,也得挑着拇指说一句,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国母。   可叫昭华郡主说,眼瞅着丈夫宠幸一个又一个别的女人,甚至每隔三年,还要亲自主持选秀,替丈夫挑选小老婆。等丈夫小老婆进了宫,要和她争宠,生了儿子又要和她的儿子争宠。这种日子,实在是太过憋屈了。   “叫我说,这都是舅舅的错。”见昭华郡主面色不虞,阿福哼了哼,“他要是和皇后娘娘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没有这个妃子那个嫔的,哪儿有这么多事啊。”   如贵妃行事虽然叫人不屑,可归根结底,要不是皇帝舅舅给了她滋生野心的底气,她敢么?   这话若是旁人家的姑娘说出来,说不定要被好生地教训一通——身为女子,怎么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不过昭华郡主却深以为然,她的父母中间便没有什么妾室通房的,她和丈夫之间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甚至连她的两个兄长一个兄弟,再有薛三也都是只守着妻子一个的。   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话倒是,不过你还小,不当说,只心里明白就好。”昭华郡主搂着阿福,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教女儿,“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女子就该受那些个委屈?”   阿福认真点头,“就是。”   “就是什么?”靖安侯从外边走进来。   昭华郡主站起来,“今儿怎么这样早?”   往常都是衙门里吃了饭,过半晌后继续处理公务,往往得到日头西斜了才能回来。   “下朝早,横竖衙门里无事。”   阿福嘿嘿嘿地笑,“一定是我和娘这两天都不在,爹爹一个人吃饭孤单,赶着回来看娘的。”   “哎呀我的闺女呦!”别看在外头靖安侯青衫长袍,看上去清俊高洁,跟个下凡的神仙似的。回到家里,就是另一幅面孔了,用昭华郡主的话说,就是没个正形儿。   将阿福抱起来往上抛了又接住,左看右看喜滋滋,“不愧是我的女儿,聪慧极了。”   “女儿随父,爹爹是探花郎,阿福也不能笨呀。”   紧接着父女俩又相对吹捧了一番,叫昭华郡主听得浑身起了好几次鸡皮疙瘩。   午饭后,靖安侯回了衙门。   昭华郡主带着阿福歇了晌后才起来,定国公夫人许氏过来了。   薛婠的亲事,还是定了下来。   “这么说,大哥是愿意的了?”叫昭华郡主说,东平侯府韩家,算不得多好的去处。诚然,薛婠定下的是东平侯的嫡次子,身份上并不吃亏。且韩清本人也是有些才华的,日后前程可期。   但可着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人也都知道,勋贵人家中,有两家不能入。一个是泰安伯府沈家,另一个就是东平侯府韩家。   泰安伯府是子孙不争气,靠着祖上的荫庇,坐吃山空。伯府又不是世袭罔替,顶了天再传一代。若没个能撑起门楣的子孙,早晚有落魄成平头百姓的时候——或许还不如寻常百姓哪。   至于东平侯府,完全是因为内宅太乱。东平侯很有些宠妾灭妻的架势,嫡庶两脉斗得厉害,家丑都扬到了外头。东平侯竟不辖制弹压,也是叫人侧目。   昭华郡主原本以为,传出了韩小公子与丫鬟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后,薛婠的亲事算是作罢了的。   许氏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打算?   奈何丈夫愿意,她又不是薛婠亲母。左思右想之下,也只能点头。   “国公爷愿意,在外头也和东平侯说定了的。”许氏低声道,“我也问过了大丫头的意思,她说只看父母之命。”   薛婠是个懂事的孩子,对自己的亲事未尝没有过幻想。但终究这个年头,儿女婚事,就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婠丫头,对韩小公子有意?”昭华郡主蹙眉。按说,也不至于吧?俩人只是见过了一面儿而已。   说起这个来,许氏很有些后悔。   “早知道,我就不带着她去与韩家相看了。”   她与东平侯夫人对这桩亲事都是满意的了,才叫两个孩子见了面。叫许氏说,东平侯府那位韩清公子,论人物样貌,不及薛凊出众,但也是一等一的了。斯文俊俏,言谈举止都很有礼数。   许氏看得出,那也是个主意很正的人。   “或许这就是缘法了。”既然亲事已经定下,昭华郡主也不好再多说别的。况且真的从两家门第,两个孩子的模样性情来说,这门亲事也算得门当户对。“什么时候下定?”   “韩家的意思,是早些放定过庚帖,也算是一桩大事落定。大丫头明年及笄,过了九月的生日后,便要预备着过门了。”   昭华郡主吃惊,“这么急?”   女子十五岁及笄,叫她说,就出门子,有些个早了。   “我也这样说呢。”许氏无奈道,“东平侯世子身上一直不大好。”   东平侯夫人的意思,是想借着喜事冲一冲。再一个,成了家便是大人,能够当家主事了,纵然有一天世子有个好歹,嫡系也还有韩清撑着。   昭华郡主只觉得做一门亲,竟还要如此多的算计在里边,实在是叫人欢喜不起来。   “我听说,东平侯一向更爱庶出的韩二公子。”昭华郡主眯起了眼睛。   许氏冷笑,“可不是么。要不说韩家那位姨娘,能与主母斗了多年不落下风呢,就之前韩小公子那些个流言,竟都是他们传出来的。真与丫鬟有首尾的,也是韩二。你说,这人心多阴险?处心积虑勾引兄弟房里的丫鬟,等事情败露了,那丫鬟羞愤得一头碰了柱子,反手就把脏水泼在了兄弟身上。这种事,叫人怎么辩驳呢?”   也亏得东平侯怕搅了与国公府的亲事,亲自与定国公解释了一回——其实,他就不解释,定国公也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男人么,谁没个年少风流的时候呢?   “这样的张狂?构陷嫡出的兄弟,东平侯府就没个惩治?”   说起这个来,许氏又是诸多不满。   “东平侯那个妾室将罪名儿都揽下了,只说是自己个儿嫉妒,知道侯爷是慈父,不会将韩小公子如何,才一时鬼迷了心窍做出糊涂事,都与韩二无关的。”   “真是放屁。”昭华郡主忍不住说了句粗俗的话。“这等小伎俩,骗三岁的孩子呢?”   “可不是么。不过这次,东平侯夫人发了狠,立意要狠狠整治一回那个妾室。”   许氏往前凑了凑,低声与昭华郡主说道,“这么多年,她总算是抓住了那妾室的把柄,又在与咱们家里议亲的当口,咬死了要将那个妾室送到庄子上去。只是临出门,那妾室竟又诊出了有孕。”   昭华郡主“嗯”了一声,尾声上扬,表示了一下疑惑,“这么巧?”   “巧也没用。东平侯放下了身段,请东平侯夫人抬手放过妾室。东平侯夫人只说,人可以留下,但须得签个身契。”   东平侯那个妾室,原本也是官家千金,家道中落了,被先老侯爷接到家里养活。养着养着,就养到了东平侯的床上去。先是寄养的姑娘,后来成了宠妾,那真是半点苦都没吃过的。   结果一个昏招,叫东平侯夫人咬死了口,要么人送到庄子上,不许再进侯府,要么,就签下身契——本来就是,既非良妾,又不是奴婢,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个什么呢?   一边是心爱的妾室,一边是与正显赫的国公府结亲,左右衡量之下,东平侯还是让人写了一张身契,趁着刘姨娘睡着,拉着她的手按了个手印儿上去。   昭华郡主:“……”   要不说,男人凉薄起来,这世间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昭华郡主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与许氏笑着说道,“只盼着侯夫人厉害起来,将他们府里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按下去,也叫婠丫头过了门,日子过得舒心些。等到婠丫头的好日子,我给她添妆。”   “那敢情好。”许氏也笑了。国公府里,她也没有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与昭华郡主说了会儿,心头阴霾散去了些,人也轻松了起来,“大丫头不好多出来了,她还惦着阿福呢,回头叫阿福寻她大姐姐说话去。”   薛婠与韩清的亲事,两家都满意了,请了理国公夫人做了冰媒,就定了六月初六放定过庚帖。   阿福和薛婠的关系一向都很好,薛婠长姐风范,处处都护着几个妹妹,再加上她性情温婉,总是柔柔地笑着,很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不但阿福与她好,就连薛婧这样泼辣的,也很信服。   几个小姐妹商量了一回,都要给薛婠添妆。   姐妹之间,也不拘什么东西,能表表心意就好。   薛婳是姑娘中最善女红的,亲自为薛婠绣了一架小炕屏,上面绣的是葡萄石榴等,嵌着许多细细碎碎的珠子宝石,都取个多子多福的吉利寓意。   薛婧做不来这些,送的是两枚玉佩,这还是她拿了体己钱出来,求着薛凊在外面银楼里给买的。比翼双飞的,用料一般,但雕工古朴,也算是不错的。   薛娇的东西是薛三听说后,帮着准备的,一匣子粉色的珍珠,个头儿不大,挺圆润。   阿福把自己这些年各处得来的东西翻腾了个底儿朝天,又想着能表自己的心,又能够体面富贵,一时又觉得往后薛婠是要过日子的,还是送些实惠的好,挑来挑去地花了眼。   末了,还是忽然想起来,去岁的时候她进宫去,周皇后给了她一匣子的各色宝石,都打磨好了,并未镶嵌到头面上去。送了给薛婠,她随意用就是了。   再一个,阿福也有个小心思。   薛婠生母早逝,大伯母虽然并不苛待庶女,但想来嫁妆也是有限。毕竟,国公府里不止薛婠一个女孩儿。   这年头女子不易,出阁之后,嫁妆的丰厚与寡淡,都能决定人家看她的眼光了。虽然说不知道韩家是不是看重这些,但多点儿压箱底的东西,薛婠的底气也会更足些。   也能叫东平侯负的人知道,薛家是看重薛婠的。想给她委屈,总要掂量一下。   所以,当阿福吃力地抱着一个大大的匣子,出现在薛婠的闺房的时候,薛婠都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   阿福笑嘻嘻地拉着薛婠的手,“大姐姐打开看看。”   疑惑地打开了匣子,就见里面三层,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宝石,青金石猫眼,琥珀蜜蜡,甚至还有几块儿鸽卵大小的,鲜红滴血的红宝石。   “这,六妹妹……”   “我给大姐姐的添妆,大姐姐喜欢吗?”阿福猴儿在薛婠身上,不叫她腾出手来推,“你看,那块儿红宝嵌在凤钗上,或者是做个八宝璎珞挂在胸口,闪闪发光的,最好看了!大姐姐要成亲的人了,正好用呢。”   “不行!”薛婠连忙拒绝,“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么一匣子东西,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吃用不尽的了。六妹妹还小,不知道轻重,随随便便就抱来给她添妆。她却不能厚着脸皮收下,没这么做姐姐的!   “我是姐姐,你们给我绣个荷包,添两盒脂粉,我都收下,这……”她指着那匣子,“我不能要。”   眼见她将匣子关上了,阿福急了,扑过去将匣子压在身下,转头看薛婠,“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再贵重的东西,难道还比我们姐妹的情分贵重吗?从我记事起,大姐姐就疼我护着我,上次我掉进水里,还是你先跳进水里把我拉上来的。我送你一匣子东西,算什么呢?你不要,我就都扔到外头的荷花池子里去!”   “六妹妹!”   看阿福眼圈都急红了,抱起匣子就要往外走,看那架势,真是说到要做到的,薛婠忙拉住了她。   “六妹妹,我……”忽然间,薛婠喉间哽咽了。她眼圈也红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曾经以为,她的人生中已经足够圆满了,有个慈爱宽和的嫡母,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妹妹,没有旁人家中嫡庶之间乌眼鸡似的争斗,也不用随时担心嫡母会将她随便嫁个人家去。可如今,她却又觉得,她得到的,远比她能够想到的更多,更多。   “收下,收下嘛……”阿福将匣子塞进薛婠怀里,“我还有几匹皇后娘娘赏给我的料子呢,有一匹大红的,绣着凤穿牡丹,也给了大姐姐,你去裁几条裙子,大婚后穿起来才好看。余下的嫩黄啊仟草色什么的,我都分给二姐姐她们,我们也都做新衣新裙子。”   看着她摇头摆脑的模样,薛婠破涕为笑。   只是听到薛嫣的名字,她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愠色。 第42章 眼皮子浅成这样!   “大姐姐?你怎么了?”   薛婠脸色一瞬间的变化, 阿福还是注意到了。   回过神来,薛婠笑了笑,抱住阿福道, “没什么,我心里着实欢喜呢。”   窝在薛婠的怀里, 阿福就看到薛婠的丫鬟青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被另一个丫鬟扯了一把, 垂下了头去, 终究没敢多说什么。   阿福觉得诧异, 不过看样子, 就算她问,薛婠也不会多说什么。想一想方才自己的话, 阿福觉得影响了薛婠心情的,约莫是薛嫣?   也不怪她怀疑,就薛嫣那性子和那张嘴, 也就是仗着她大伯父定国公宠爱罢了。换个人, 薛婠薛婧薛婳, 谁敢那么作?   “好呀, 偷偷来大姐姐这里了, 叫我们好找!”   一声娇叱, 薛婧跳了进来。她身后,是携手而来的薛婳和薛娇。   “咦, 本来就是偷偷来给大姐姐送东西的,还被你们找到了。”阿福摊手,“唉,想偏心些怎么就那么难呢?”   说话间薛婧姐妹三个已经走到了跟前,自然也都看见了桌子上面放着的匣子。   “六妹妹你可以啊。”薛婧被那匣子里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 把阿福揪到了怀里,“说,什么时候攒下了这么多的好东西?”   阿福笑嘻嘻地说道,“前段时候进宫去看皇后娘娘,她给我玩的。我又用不上,不如给了大姐姐。等她大婚的时候,说出去也体面呢。”   一捧宝石珍珠的,与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值什么。可东西出自凤华宫里,那就特别了,说出去很是提底气。   “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后娘娘拿着你当女儿一样的疼呢。”薛婧捏了捏阿福的脸,“果然的。”   薛婳掩口而笑,也探了手过去捏住阿福的另一边脸,“小丫头大方的很。”   “那是,六妹妹有了好东西,什么时候吝啬过呢。”薛娇坐在一旁,偎在了薛婠身上。她说的也没有错,别看阿福年纪小,可从小就手面大方得很。不管吃的用的,自己有了,姐妹们就不会少。   阿福两道小眉毛挑了挑,丝毫不觉得被姐姐夸奖了有什么可羞涩的,问薛娇,“好久没去看过三婶和七妹妹了,娘说她们都要安静地调养,不许我过去闹。三婶好些了没?”   “有太医留下的方子,又有二伯母留下的医女时时照看着,已经好了许多。”薛娇这样说着,秀气的脸蛋上却轻轻地蹙起了眉。她娘这一次伤了身子,说是好了许多,也能看出整个人比从前弱了不少,就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更别提七妹妹了,早产生出,到如今哭声都还猫儿似的,乳母和丫鬟都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七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薛婠握了握薛娇的手以示安慰,薛娇抬起头笑了笑。   自己一句话,叫薛娇有些个闷闷不乐了,阿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岔开了话,“方才我正说起,还从皇后娘娘那里得了好些个新料子,要和姐姐们分一分做新衣裳呢。这就叫人去抱了来!”   说着,立刻就让跟着自己的丫鬟小鱼儿带人回去找了料子送过来。   “你这说风就是雨的……”薛婠失笑,“哪儿就急在这么一时半会的了?”   薛婧连忙说:“急的急的,做新衣裳呢。”   小姑娘们,有几个不喜欢新衣裳新头面的呢?   不多会儿好几个丫鬟嘻嘻哈哈地抱着好些个光华灿烂的料子回来了。   薛婧一看,先就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是算准了你要给大姐姐来添妆吗,还送了大红的?”   “皇后娘娘神机妙算!”阿福替周皇后吹了一把,让丫鬟将料子都在床上摆开了。   周皇后给阿福的料子都是江南今年才进上的,除了那匹鲜艳的大红,都是些粉粉嫩嫩的浅黄淡绿,再不然就是葡萄紫色等娇俏清淡的颜色。   甩掉了鞋子,阿福站到了床上,抖开大红的云锦,阿福招呼薛婠,“大姐姐过来比一比呀。”   薛婠哪里好意思过去?   红着脸摇头,“我不去。”   被薛婧和薛娇两个死活拉到了床前,阿福将那璀璨如蒸霞一般的料子披在薛婠的肩头,笑眯眯地问退到了窗户边的薛婳,“三姐姐,你看如何?”   “很衬大姐姐。”   薛婳眯起两只杏眼,上下端详着,点头出主意,“韩家那边不是说,想在大姐姐及笄之后便大婚吗?想来也就是明年秋天了。这锦缎看着花色极好,料子也厚实,正好做了秋装。”   “你都说好了,那就是真好!”姐妹几人中,薛婳最擅女红了,且审美完全在线,阿福很是佩服这个安静文雅的小姐姐。   薛婠实在是被几个妹妹弄得没辙,挣扎了几下挣不脱,索性都放弃了,站在那里任由她们扯着料子在自己身上左比右比的。   终于阿福累了,招呼薛婠的丫鬟青萝过来把料子收了,自己坐在床上,“该咱们啦!”   薛婧擦掌,“那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也不客气,坐在床边,先将粉色和葡萄紫色的锦纱扒拉了出来,“这两个颜色衬三姐姐的性子。”   三姑娘薛婳很是娴静,平时的衣裳也多是浅淡的。薛婧怕她抹不开,先替她挑了出来。   “这个绿色的很是娇俏呢,给五妹妹做裙子最好。”薛婧又把那匹浅绿色的拿了出来,推到了薛娇的身边,“京城里的绿色料子都太浓郁了,这个就很适合夏天里。对了,还有这件素白的妆花绸儿,配着这绿色的做件半臂的袄子就好。”   薛娇忍不住笑了,“四姐姐都给我们分派了,你自己呢?”   “我才做了两套呢,只拿这个银红的做条裙子就行了。”   薛婳红着脸,“东西都给了我们,六妹妹呢?”   “我?”阿福嘿嘿一笑,对着手指低头颇为不好意思,“我都偷偷留了两样喜欢的了。”   又看看床上的料子,小声说道,“二姐姐不在这里,这两匹流云纱让人给她送过去吧。”   “她?呵……”听见薛嫣的名字,薛婧先就冷笑了起来,“就怕你上赶着送去了,人家还得摆出姿态说不稀罕呢。”   “四姐姐?”   薛嫣性子阿福也知道几分,不过最近,薛嫣不是挺安静的么?薛婧这股子火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六妹妹你不知道。”薛婳看了一眼薛婠,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薛婠刚要使眼色不许她说,偏偏薛娇也是个忍不住的——她还记恨着之前薛嫣在江老太太跟前出主意让她去给泰安伯夫人求情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六妹妹住在隔壁不知道,也没有瞒着她的道理。”拉起阿福,薛娇噼里啪啦地把前两天薛嫣干过的事儿,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原来,薛婠亲事定下后,见姐妹们都送了东西给薛婠。薛嫣便觉得,自己也不能叫人小看了。她也给薛婠送了添妆,是一箱子新书。   本来这也没什么,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添妆本就是个心意。偏偏薛嫣送了书过来,还趾高气扬地说了几句话。   “你是不知道她当时都说了什么。”薛娇站起来,将纨扇遮在脸前,捏着嗓子学薛嫣的腔调,“听闻韩家的公子是个好学的,想来博闻强记出口成章。说起来,大姐姐这几年只顾着跟太太学那些个账本子账册子的俗务了,怕是往后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呢。这些个书,大姐姐好歹看看,临阵磨枪么……六妹妹你听,我是再也没有听过谁家姑娘能说出这样尖酸的话来呢。”   再说,哪个姑娘出了阁不要当家理事的?听着薛嫣的意思,定国公夫人教姑娘们看那账册子倒还成了罪过了?   阿福:“……”   这倒是像薛嫣嘴里说出来的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薛婧呵呵,“气得我不行,跟她又吵了一架。后头还是大哥哥知道了,也教训了她一通。”   薛凊大概也是知道,再纵容薛嫣,怕她连家里的姐妹们都得罪个遍,下了决心要教训她一回。   “看在大哥哥吧。”   薛婠低了头,轻声说道,“他才是最为难的。”   每回薛嫣得罪了姐妹,都是薛凊帮着收拾烂摊子,也是难为了他。在外边人人都要赞一句温润如玉,回到家里就得面对弄得阖府鸡飞狗跳的妹妹,薛婠自己都替薛凊心累了。   提起了薛凊,几个姑娘都忍不住也跟着叹气。   “我倒不是跟二姐姐多好,也是想着,咱们都有了,独独不给她,叫她没脸倒是没什么,只怕大伯父心里不快,大哥哥面子上也不好看呀。”要不是看在大哥哥一直疼爱她的份儿上,谁愿意理会薛嫣呢?   “就怕你送过去,也得不了一句谢。”薛婧也不拦着了。   要说薛家这几个姑娘,除了薛嫣外,日常有什么,从没见了哪个小气过,都愿意拿出来和姐妹们享用。也不是没想着过薛嫣,但一来薛嫣常住她外祖家里,二来就送过去,薛嫣也总是阴阳怪气的。久了,大家伙儿都自动忽略了她。   不过她如今回到国公府里来住着,再把她掠过去,总归是不好看。   “反正,咱们也不缺那两匹料子啦。”阿福让小鱼儿和青萝一起,把料子给薛嫣送过去。   果然薛嫣没有好听的话。   她前两天被薛凊狠狠地责骂了一通,正心里窝着火气,见了阿福送来的衣料,颜色清雅,质地上乘,一看就知道是宫用的东西,心里就很是不得劲,只觉得阿福这是小看了她。好在薛凊的责骂有了些作用,当着小鱼儿薛嫣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叫人收了东西,就打发了两个丫鬟回去。   等人出去了,薛嫣的丫鬟绣儿上前,摩挲着衣料笑道,“这料子真是不错,细密轻软,正好给姑娘裁了做夏衫。”   闻言,薛嫣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是没见过料子吗?眼皮子浅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工作里事情太多了,之前吐槽那个孩子又犯了别的事,但是他父亲背景有点特殊,八成又会不了了之。淡淡的心累。明天开启补榜模式,明天再见! 第43章 给他点教训   阿福浑然不知道自己的两匹料子叫薛嫣又开始作妖, 还在薛婠房里拿起了月白和亮红的软纱,捂着嘴笑,“这两个给七妹妹。谁叫她小呢, 还不回挑,只能收下咱们挑剩下的了。”   “这个色儿也好看, 正得做了肚兜给她。”七姑娘虽然有些个天生的弱症,看这段日子长开了些, 眉眼细致, 模样漂亮得很, 薛娇简直把这个妹妹疼到了心坎儿里。听了阿福这样说, 忙丫鬟抱了料子,歪头笑, “我替七妹妹谢谢她六姐啦。”   说着还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阿福也学着薛娇的样儿拱手。   正在这里说着,外头青萝和小鱼儿走了进来。   “东西送去啦?”阿福一看,“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鱼儿气鼓鼓地说, “四姑娘说的对呢, 姑娘就是把东西给人家, 怕也换不来个笑脸儿呢。”   阿福:“……”   “我们还没走出三姑娘的院子呢, 就听见了里边三姑娘说一句眼皮子浅的话。”小鱼儿气得眼圈都红了, 就算她是个丫鬟, 也知道好歹啊。伸手都不打笑脸人呢,六姑娘好心好意地送了料子过去, 结果人家没个好颜色不说,连避讳都没有,就让她和青萝听了这么一句。这不是明摆着么,就是骂给她们听的!   “姑娘一片好心,都……都叫人辜负了。”   薛婧幸灾乐祸地推了推阿福, “我说什么来着?你好心,人家还得当你是施舍呢。”   “四妹妹!”   薛婠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薛婧。再看看张着嘴说不出话,眼睛里满满的失落的阿福,安慰道,“三妹妹就是那样的性子,六妹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往后,咱们好就好了,你也……”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身为长姐后边的话实在是不大好出口。只是与薛嫣比较起来,她当然更心疼阿福,牙一咬,低声道,“她不拿着咱们当姐妹,咱们也都不用惦记她。”   这话若是薛婧或者薛娇说的,都挺正常。换了素来和婉的薛婠说,就显得不寻常了。看来薛婠也是着实被薛嫣伤透了心。   阿福蔫哒哒地“嗯”了一声,也没了兴致在这里,与薛婠等人说了一声,带着人回了侯府。   昭华郡主不耐热,每到夏天,必要在屋子里摆上数个冰盆。此时正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很有些个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就看见了阿福无精打采地进门。   “不是去了你大姐姐那里?”昭华郡主惊讶了。阿福向来是个笑眯眯的模样,眼睛随时都能弯成月牙,高高兴兴地给薛婠去送添妆,怎么这副样子回来了?“谁欺负了你不成?”   话是这么问着,可这个“谁”,昭华郡主心里有数。阿福从小就在两个府里跑来跑去,除了江老太太外,国公府里就没有不喜欢阿福的。如今,多了个薛嫣。   “也不是欺负。”阿福想了想,还是把薛嫣的话学给了昭华郡主听。她闷闷不乐,“姐妹们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么,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愿意提她。”   连薛婠那么好性儿的人都说出往后不用在意薛嫣的话来,可见薛嫣在国公府里做人有多失败。   “不开心了?”昭华郡主摸了摸女儿的头,“为个糊涂人,不值当的。”   莫非薛嫣真以为,国公府里所有人都能一直忍着她包容她?还是她觉得,往后都不用薛家人来帮衬?   说句不中听的,也是十多岁的孩子了,眼瞅着也该相看人家。国公府贵女,说出去多尊贵体面是不是?可这结亲也是有讲究的,不说攀附高枝儿,起码要门当户对。放眼看看京城勋贵人家的当家主母,除了她小姑子薛蓁那样的,哪个不是人精?薛嫣这种拈酸尖利的性子,往后且有的苦头吃呢。   定国公再宠薛嫣,难道等她出阁后,还能天天去她婆家给她撑腰?   见阿福大日头底下走回来,满头的汗水,白嫩的脸蛋上红扑扑一片,昭华郡主怕她中了暑气,让丫鬟给阿福端了水来洗脸,又摇着扇子说道:“昨儿庄子里送了新鲜的牛乳和果子来,我叫人做了酥山,还在冰窖里冻着呢。还有新做的琥珀糕,回头,让人拿给你吃。”   阿福素喜甜食,听见酥山和琥珀糕,瞬间就把薛嫣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昭华郡主的手,“娘,其实这样大热的天,我觉得都可以不吃饭了……”   “想得美!冰凉的东西,吃一点儿解解暑气就算了,你还要当饭吃?”   阿福笑嘻嘻的扑进昭华郡主怀里,有了凉凉甜甜的东西吃,再多的烦恼也没有了。   晌午阿福果然没有吃多少东西,天气实在炎热,昭华郡主自己也不大能吃得下,干脆随意用了几口,也就带着阿福一起歇了晌。   到了傍晚,靖安侯回来了,身边跟着两个少年,一个秦斐一个二皇子。   秦斐也就罢了,天天这府里蹭吃蹭喝的,二皇子怎么也跑出了宫?   “姑母!”二皇子欢欢快快地给昭华郡主行礼,“父皇把我赶出来的。”   昭华郡主:“……”   都叫亲爹扫地出门了,可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姑母。”秦斐也上前恭恭敬敬对着昭华郡主行礼,抬起头的功夫又对着阿福眨了眨眼。   昭华郡主没注意到他,温声叫他和二皇子坐下了,问二皇子,“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啊?”   被皇帝亲爹赶出宫来,对二皇子来说,也不是头一次了。   “就说话不留神,冲撞了父皇。”二皇子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一口气灌了半杯进去,浑不在意这一次被赶出来,又得有流言说他不得圣上青眼了。双手一摊,“姑母给评理,朝中还有直言谏诤的大臣呢,那父皇有做得不对的,我这做儿子的当然也得有一说一啊。只知道说些个谄媚邀功的话,不得成了佞幸小人?”   真是个虎了吧唧的。   靖安侯坐在昭华郡主一侧,感慨极了,小伙伴皇帝陛下果然数十年未变,心胸宽广的很。这要是他儿子梗着脖子说您一门心思偏帮着小妾,他不下死手打折了他的腿才怪。   “这次,是要住到……”昭华郡主心中升起警惕来。不会是又要赖在她的家里吧?   二皇子摆摆手,“姑母别担心,这回我住在阿斐府里。他家里屋子都是新的。是吧,阿斐?”   秦斐瘫着脸默默地想,今天,他就不该脑子抽了进宫去。   “阿斐……”二皇子拉长了音儿,抑扬顿挫地喊。   阿福顿时打了个冷颤。任是谁,看见这么个人高马大的表哥做出副闺阁少女的撒娇状,不得浑身起疙瘩呀!   “好了,都出宫来了,就索性放松些。阿斐府上没有服侍的丫鬟,要不要从我这里拨两个过去?”   秦斐打惯了仗,平日里的琐事自己都能打理。二皇子却不同,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子,身边十几个内侍宫女照应着。没人服侍,他自己怕是衣裳都穿不利落。   “姑母不用担心。”秦斐开口了,“入乡随俗吧。”   二皇子也不在意,“一两天而已,我还能应付。”   用不了几天,他父皇就得把他吼回去。   不过这次,二皇子错了。   皇帝把个胆大包天敢顶撞自己的儿子赶出了宫去后,径直到了凤华宫。他把二皇子赶出了宫去,周皇后就很不满了,明里暗里地埋怨了皇帝几句。   皇帝倒也不恼,拉着周皇后的手叹了好一阵子的气,“那小子不管不行了,长泽,长安,哪个敢像他那呀样儿跟我说话?这回,我得给他点教训。”   还没等周皇后劝,皇帝便扔出了个晴天大雷,“趁着这次,叫他出宫开府吧。” 第44章 这亲祖母?   让二皇子出宫开府?   周皇后心中一动, 坐在了皇帝身边,“陛下的意思是?”   二皇子比秦斐还要大一点,出宫去开府也不算小了。   只是……   除了太子早早获封之外, 余下的皇子们都并没有王爵。哪怕这几年太后和如妃上蹿下跳地折腾,皇帝也并有松口。周皇后明白, 皇帝这是想要稳固太子的地位。说心中不感激,那是假的。说不因此窃喜, 那更是假的。   不过德妃和二皇子向来亲近凤华宫, 二皇子更是与太子关系极好, 开府后便能入朝听政, 周皇后也不免为二皇子感到欢喜。   “孩子大了,总要放出去历练。我想着, 与其让他在宫里浪荡了光阴,不如让他有点儿事做。”也免得天天摩拳擦掌地揪亲爹小辫子准备当诤臣。   周皇后掩口而笑,“是啊, 这一转眼, 孩子就都大了。陛下还记得吗, 长平这孩子小时候虎头虎脑, 又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挑食儿, 德妃那会儿总担心他长得太胖。谁能想到如今, 俊得很呢。”   被她这样一说,皇帝也想起来了。二皇子小时候也是长在周皇后身边的, 因吃得多,看上去圆圆滚滚,走路都摇摇晃晃。德妃时常看着儿子发愁,长大了若也是这般,怕是连王妃都不好寻了。因此每回到了用膳的时候, 就只许二皇子吃个七八分饱。二皇子还因这个抱着他的大腿哭过好几次。   皇帝忍俊不禁,“你说得对,还记得有一回我看老二哭得太厉害,训斥了德妃两句。她转头跑到你这里来哭诉吗?”   “怎么不记得?”周皇后眼中流露出些许的回忆,“我从没见过德妃哭得那样不顾体面的。”德妃真正的书香出身,自来就重规矩,行事讲究个体统,一言一行的都很是板正,不是真伤了心,哪儿会在人前哭得那样?   多委屈哪。   “陛下,恕我多嘴问一句。”周皇后思忖了一下,“长平这孩子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虽然说话行事直白了些,可心胸最是开阔,又被他母妃教导得正直磊落,实在是个好孩子!出宫开府,必要封爵。不知您心中,是个什么章程?”   皇帝沉吟了一下,“先封郡王。”   “陛下……”   “你听我说。”皇帝握着周皇后的手,缓缓说道,“皇子无功,初封郡王已是不低,以后他的弟弟也越不过他去。”   太子是他亲自教导,寄予重望的。前几年就已经入朝听政,如今也在他的指点下开始处理政务,也算是一板一眼,并无错处。但几个皇子终究年纪相近,太子尚未大婚,皇帝之所以一直未给皇子们分封,就是虑着这个。   周皇子感动地回握住皇帝的手,低眉道,“陛下总是对我和长泽过于优渥。”   “你是我妻子。”皇帝拍了拍周皇后的手,看着她眼圈微红,轻笑道,“我待你和长泽好,难道不该吗?”   “至于长平,他与太子自幼要好,日后可为太子臂膀。等我……等太子独当一面的时候,心疼这个弟弟,再给他升上去就是了。”   周皇后用力地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什么时候下明旨?”   “过几天吧,总要在万寿节前。”皇帝笑道,“已经让礼部在为他选王府了,到时候还要你和德妃帮着挑些得用的人。”   这是除了太子之外,他头一个封王的儿子。王府,他已经让礼部开始甄选京中合适的几处宅邸。但里边服侍的人,却不能全都交由内务府去办。周皇后行事细致稳妥,德妃又是二皇子亲母,有她们二人掌眼,自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少,不会让二皇子的王府,像豫王府那样连服侍的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粗汉子。   “陛下放心。不过,既然开了府,二皇子的王妃,也该看起来了。”周皇后想了想,浅笑着建议,“陛下心中可有了人选?”   “听说兵部侍郎曾瑜的嫡长孙女,德才兼备。”   周皇后想了想,“那万寿节上,我和德妃好生看看。”   皇帝欲给二皇子开府,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太后。所以霍太后很快就知道了。   老太后还在床上病歪歪的,心爱的侄女看不见,只能拉着进宫来的荣泰长公主的手,颇为欣慰地看着恭敬侍立在旁的三皇子,感慨道,“总算是等到了。”   二皇子出宫后,轮也该轮到三皇子了。   “等老二出宫去了,我与你皇兄说安儿的事。”三皇子身上有着霍家的血脉,霍太后自然是全心全意地替他打算。   “之前想着将湘儿定给豫王,我心里就满不是滋味的。湘儿是她那一辈儿里头的尖儿,容貌性情才学都没的说。要不是你表妹艰难,我哪里舍得让湘儿跟了豫王?偏偏豫王不识好歹……倒也好,他不乐意,我还舍不得呢。”   说完了一长串的话,霍太后转头看着三皇子,含笑问道,“安儿你说,叫你霍湘表姐,给你做正妃,可好?”   霍湘年纪比三皇子要大上几岁,本不是皇子妃的最佳人选。但眼下,霍太后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如妃一朝跌落,霍家在外边也不好受。承恩公夫人已经进宫来与她哭诉过,说是京城里不少的风言风语,都说是霍家女在宫中失了宠,就连宫外的爷们儿行事,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霍太后不能不为娘家多做打算。她也知道,娘家门中,没有出众的子弟。觉得宫里出了个太后娘娘,又有宠妃和皇子,滔天的富贵就能延续下去了。   结果这如妃才被冷落了,承恩公府从上到下就跟惊弓之鸟似的。   想一想,霍太后还是觉得,自家根基浅薄,很该再拉扯一把。   后妃能失宠,皇子总该稳当一些吧?   霍太后就想着,霍湘人品出挑,除了年纪大了三皇子几岁外,并无可指摘的地方。况且年纪大,也算不得什么不足。这民间不都说么,女大三抱金砖么。   心中盘算来盘算去,霍太后都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全然没有注意到三皇子已经惊讶得张大了嘴。   让他娶霍湘?   皇祖母这真不是坑他吗?   说好的,他是霍家的希望呢?   这叫他怎么说?他是想也能早早出宫建府,获封王爵甚至是大婚,毕竟只有出宫后,才能够入朝听政议事,早些拉拢自己的势力。可,可让他娶霍家女做正妃……三皇子真心觉得,他的皇祖母这样大的年纪了,居然比他母妃还要天真些。   只是现下,虽然他皇祖母问了一句“可好”,但迎着太后那道殷殷切切,满含着期待的目光,三皇子明白,但凡自己说句不,下一刻太后的眼泪就能淹了寿宁宫。   好在他的为难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荣泰长公主开口了。   “母后,您是病糊涂了?这些天了喊着头晕心口疼,躺在床上下不来,就琢磨出了这个?”荣泰长公主依旧一袭华衣,高高挽起的发髻间插着一支金光璀璨的大凤钗,凤嘴儿垂着的红宝流苏映着她明艳的面庞,容光耀眼夺目,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阿安才多大?您就急着安排他的终身了?”   荣泰长公主寒着脸,“莫说阿安还小,就是有朝一日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他的皇子妃,也自有皇兄决定。”   “你皇兄知道什么呢?”霍太后苦口婆心地跟闺女解释,“他一个爷们儿,哪里知道谁家姑娘的好坏?着意去打听,也不像话呀。到时候还不是去问皇后么。”   霍太后指了指凤华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安儿又不是她亲生的,她能给安儿认真相看?不给安儿娶个无盐进门就得念佛了!不是我向着你外祖家里,你拍着心口说说,湘儿有哪里不好?亲上加亲,侄女做了儿媳妇,我想你表妹也是愿意的。再说了,安儿是我亲孙儿,我还盼着能看他大婚生子呢。湘儿年纪大几岁,身子骨肯定比那些个嫩花儿似的小丫头结实呀,到时候……”   站在旁边的三皇子听得几乎要吐血了。   为什么他皇祖母的话,句句是为了他好,可听上去却让他觉得,心里头那么不是滋味儿呢?   同情地看了一眼三皇子,荣泰长公主示意三皇子,“虽你一片孝心,可也没有日日耽误功课的。去宫学里吧。”   “哎,我还没说完哪。”看着三皇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霍太后一推荣泰长公主,“你是来气我的吧?”   荣泰长公主很没有孝心地顶撞道,“谁还能气您?您不把旁人气个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就不错了!”   “我问您,好端端地说什么要把霍湘嫁给阿安的话?是不是又有人来您这儿说了什么?”   霍太后满嘴叫屈,“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怎么招来你这么多话?那,你舅母也一把年纪了,进宫来跟我哭的呦……我想着,她说的也对,人都捧高踩低的,见你皇兄发作了你表妹,可不都往霍家落井下石么?须得叫人看看,咱们霍家一时落了魄,可也并没有失了你皇兄的心呢。叫安儿去了湘儿,一举多得呀。”   “还行,您倒是没想着叫霍湘做太子妃去。”荣泰长公主冷笑。   霍太后连忙摇头,“皇后手段了得,湘儿给她做了儿媳妇,那不是掉进了火坑里?那样好的孩子,我舍不得。”   荣泰长公主无奈揉额头,“母后,娘!您可快歇了吧,有病养病,这些个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吧!霍湘是个好孩子,色色都不差……这样的话,当年承恩公府想把她嫁给我家阿晏的时候,您就说过了!”   她就不明白了,她娘和承恩公府一口一个疼爱霍湘的话,这两年,都要把霍湘许配多少人家了?拿着好好儿的小姑娘,当奇货可居呢? 第45章 表哥好演技   要说这个世上, 霍太后最怕的人无疑是安国大长公主。可要说谁最敢数落她,那非荣泰长公主莫属了。   荣泰长公主是霍太后亲女,又是被霍太后一手带大的, 母女间情分其实甚是深厚。当年荣泰长公主出阁,霍太后几乎把自己在宫中半生攒下的体己, 都给了荣泰长公主。同样的,荣泰长公主也知道, 在她皇兄只是个皇子的时候, 霍太后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哪怕是有了一双儿女, 也不过是个不高不低的嫔位, 娘家又没有什么能够依靠的人,能够畅意的时候实在不多。   正因为想着这些, 荣泰长公主对霍太后顶撞归顶撞,心里却还是亲近的。   有宫人送了药进来,荣泰长公主接过来, 起身坐到了床边, 亲手将药喂进了霍太后的嘴里。   霍太后眼里泪光闪动, 要不说女儿贴心呢。嘴里说得再狠, 心也还是软的。   “母后。”荣泰长公主再了解霍太后不过了。真论起来, 霍太后并没有什么坏心, 可耳根子软,又喜欢听奉承的话。承恩公府这些年就是看透了这点, 屡屡撺掇着太后与皇帝冲突起来。荣泰长公主不喜霍家,也正是因这个。挑起一勺药汁,荣泰长公主垂下眉眼吹了吹,送到了霍太后的嘴边,苦口婆心劝着, “您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好说,好歹心里也得有些谱儿。阿安也好,太子也好,都是您的孙儿,哪里有什么亲的远的?”   “那不是安儿是你表妹生的么,我又没说错。”霍太后小声辩驳。本来就是么,都是孙儿,可如妃是她的亲侄女,亲侄女生的孩子,能和周皇后生的一样么?   “呦,一样的都是皇兄的儿子,您心里还要分个远近呀?”荣泰长公主假做不解,嗤笑道,“您这话传出去,得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怎么说呢?况您最明白事理了,出嫁从夫,表妹做了皇兄的妃子,就是皇家的人了。她生的阿安也好,二公主也罢,都姓秦。莫非您的意思,他们还得姓一半的霍?”   “你就气我吧,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霍太后气了,觉得女儿这会儿不是什么贴心的棉袄,整个儿一个刺猬皮,一身的刺儿。   别过了头去,不肯再吃药。   荣泰长公主端着药,叫了两声母后,见霍太后还是扭着头,只把个发脑勺对着自己,没耐心了,把小银匙往几上一扔,端着药碗问霍太后,“母后不吃药了?”   “不吃了。”   “成吧,这药里加了皇兄叫人特意寻来的好药材,您不用了,我就喝了!”将药碗放在嘴边作势欲饮。   霍太后急急地转过身来夺下药碗,斥道:“胡闹,药也是胡乱喝的?”   荣泰长公主忍笑。御医都说了,太后娘娘只是心病,并没有什么的。吃什么药呢,都不过是些寻常平心顺气的东西熬成的罢了。   不喝,也没什么。   喝了,也不过是取个心里头的安慰。   霍太后生怕荣泰长公主真的喝了药,自己急急忙忙地将药汁子一饮而尽。   荣泰长公主一笑,将空药碗拿过来转手给了宫人,自己拿起了帕子替霍太后擦了擦嘴角,笑道,“母后还是这样,心中惦记着我和皇兄。”   霍太后眼圈红了,“可惜你跟你皇兄一个样,哪里肯体谅我这番心呢。”   “您呀,叫我说什么好呢?”荣泰长公主耐心劝道,“心是好的,就是太过偏了些。原先一出一出的就不说了,只说这次,如妃竟敢在皇兄身边安插眼线儿,您不说大耳刮子抽了她的,还帮着她责难皇后?放到先帝的时候 ,把霍家抄了流放都是有的。”   “哎你……”   “再说方才,您问过皇兄了吗,就想着将霍湘嫁给阿安?咱们先不说霍湘大了阿安几岁的话,单说从霍湘十岁起,您和承恩公府给她说了多少人家了?先是我家阿晏,再是阿斐,现下又轮到了阿安?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是这么个求法呀。闹得提起霍湘,大家都是笑而不语,好好儿的女孩儿名声都让你们糟践没了。”   就只冲着这个,她皇兄也不可能叫霍湘成为皇子妃。   也就是霍湘柔婉,但凡换个刚烈些的,叫亲人这么祸害,都能一头碰死了。   霍太后恍然大悟,脸上顿时就僵住了。天老爷咧!她,她真是只想着叫娘家的晚辈们,都能有个好的归宿呀。她,她没想着这么多哪!   “您想一想,就是平头百姓家里的孩子结亲,也是要看父母之命。皇子妃的人选,自有皇兄定夺。您一开口,算什么呢?还问阿安如何,阿安都要被您吓傻了!”   “湘儿不行,那淳儿……”   反正都是霍家女,霍湘不行,霍淳也是个不错的姑娘,且与三皇子同岁,不过大了半年而已,娇俏伶俐,与她姐姐不同,是个活泼欢快的丫头。   “……”荣泰长公主默默咽下一口苦水,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她娘,亲的,不能发火,更不能掀桌子。   见她脸色沉了下来,霍太后也没敢再往下说。惹恼了儿子,总不好再惹恼了女儿。   只是有件事如鲠在喉,悄悄地问荣泰长公主,“我听说,冯家那丫头回了京城?”   她说的是冯昭。   皇帝多少年了对冯昭念念不忘,旁人不知,霍太后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荣泰长公主板着脸,“是回京了。八月里皇兄的万寿节,按照规矩,各地总督要员都要回京。”   “她又不是总督。”对于叫儿子倾心的女人,霍太后都本能地排斥,如妃除外。“我听说她还没嫁人呢?你说是不是……”   “母后!”荣泰长公主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都寒了,“冯昭女流之身,戍守西南十几年,对大秦忠心耿耿。对皇兄,冯昭的心坦荡如青天,不管您有什么揣度,都不要说出来侮辱了她!”   除非,您想叫皇兄彻底与您翻脸!   后边这句话,荣泰长公主没说出来。   她皇兄与冯昭青梅竹马长大,又为大秦立下过汗马功劳。以一介女身,得封侯爵,多不容易?荣泰长公主就算和冯昭情分上差了一层,却也欣赏,甚至是羡慕冯昭。   如果当年冯昭有心,入了她皇兄的后宫,或许这些年下来,会将情分磨得平淡了。   但冯昭没有,她心中自有天地,比起京城的繁花锦绣,比起宫中的荣华显耀,她更喜欢沙场点兵,剑指敌军。这样的冯昭,反会成了她皇兄心底不能容人触碰,更不能容人拿着龌龊心思揣度的。   她脸色实在不好,霍太后被吓了一跳,“不说就不说,你急什么哪……哎,荣泰,荣泰!”   哪怕是抱着进宫来侍疾兼劝自己的母亲,荣泰长公主也还是新累得很,实在待不下去了,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寿宁宫正殿的外边,厉声吩咐了宫人,若承恩公府的人再来看望太后,不许叫进来。但凡谁放了霍家人进来,叫她知道了,一律送到浆洗房去。   然后,就带着满肚子郁闷,去了凤华宫。   凤华宫里,周皇后正与德妃对着一本花名册商议着,将哪些人拨到二皇子将来的王府去。听见了外边通报说荣泰长公主到了,周皇后忙让人请进来。   “皇嫂。”荣泰长公主进了殿,对着周皇后屈了屈膝,抬眼看见了德妃,笑道,“德妃娘娘也在?”   “殿下。”德妃早已经站了起来,与荣泰长公主互相行了半礼,微笑着寻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宫里。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出了凤华宫,荣泰长公主回过头来,与周皇后说道,“德妃娘娘看着仿佛年轻了许多。”   “那是自然,人逢喜事。”周皇后指着花名册笑道,“二皇子不日就会出宫开府,孩子大了,做母亲的自然高兴。”   “我看皇嫂也高兴得很。”荣泰长公主忍不住也笑了。谁都知道,德妃和二皇子得周皇后庇护,母子两个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后一边,这些年也很是被霍太后和如妃两个记恨。   “喊我一声母后,就也是我的孩子。”周皇后抿嘴,招呼荣泰长公主,“你也过来帮着我看看。”   荣泰长公主连连摇手,“皇嫂放过我吧,我在家里就被这些烦的不行,难得进宫来散淡散淡,你可别叫我看这些个。”   看方才的情形就知道,周皇后和德妃肯定是为了二皇子府挑人,她何必过去凑热闹?   与周皇后说了几句话,荣泰长公主便告辞出了宫。回长公主府的路上,正好路过了京中有名的点心铺子醉卧居——据说这点心铺子最初是家酒楼来着,酒水卖得平平,不知道哪代掌柜的请了个好点心师傅,倒是叫点心蜜饯之类的出了名儿。   夏日里车帘并不厚重,轻纱所制,车外景致一览无余。正路过醉卧居的时候,里边走出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荣泰长公主一眼瞥见,忙叫停车。   阿福举了个油纸包,眉开眼笑地与秦斐从醉卧居里走出来,抬头就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   不用看车徽,只看赶车的,阿福都知道这车里是谁了。   “阿福!”   果然,下一刻,车帘一挑,荣泰长公主那张美艳动人的脸露了出来。   “姨母!”   阿福欢快地叫了一声,不用人叫,自己跑到了马车前。秦斐跟在后边,将她抱到了车上。然后才对荣泰长公主一躬身,“姑母。”   晚辈面前,荣泰长公主素来显得慈爱得很。含笑问道,“阿斐也上来?”   秦斐回身指了指醉卧居门口的一匹黑马,“侄儿骑马。”   “表哥带我骑马来着。”阿福被荣泰长公主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炫耀,“姨母你看,那匹马跟着表哥上过战场呢。可惜京城里不叫跑马,不然才威风。”   荣泰长公主也不勉强秦斐上车,嘱咐了一句,让人放下了帘子。车动起来,荣泰长公主看看骑着马走在前面的秦斐,笑问阿福,“这大日头底下,昭华怎么舍得叫你出来了?”   “听表哥说醉卧居来了新的江南蜜饯,我来买点儿给娘吃。”从油纸包里掏出一枚蜜饯,“姨母尝尝。”   白嫩嫩一只小手,手指上拈着的蜜饯晶莹橙透,凑近了有股细腻的甜香。若是旁人,荣泰长公主一下子就能将那只往自己嘴边凑的手打下去。换了笑得眉眼弯弯的阿福,她张开了嘴,含住蜜饯,顿觉酸甜香软。   “味儿不错。”   荣泰长公主赞了一句。   阿福听了得意起来,“这是久表哥帮着我挑的呢。”   听到了久表哥三个字,荣泰长公主的反应,与昭华郡主之前一样。想到当年容貌倾城,细致纤弱的女子,就那样的凋零在了荣王那个王八蛋的身边,荣泰长公主胸口就有些发堵——这,就是霍家造下的孽了。   先荣王妃的死,固然与荣王,与霍如玉那个贱人脱不开干系。可归根结底,祸首却是她的母亲,霍太后。   若不是仗着霍太后撑腰,霍如玉焉敢那样大胆,未婚便有了身孕,仗着肚子逼迫先荣王妃?   害得先荣王妃早逝,害得秦斐小小年纪失了生母,更害得他不到舞勺之年便往战场拼杀,如今归来看着荣耀,这几年受过的罪经历过的险,又有谁知道?   也难怪秦斐对寿宁宫那样的态度,待她也是不远不近的。   “姨母?”阿福见荣泰长公主看着秦斐的背影,脸上表情复杂,忍不住叫了一声。   荣泰长公主回过神,“阿福要回家里,还是去我府上玩耍?”   “我出来许久啦,娘让我早些回去呢。”其实阿福觉得,如果和秦斐一起骑马回去,会更快些。   “那我送了你回去。”荣泰长公主柔声说道。   靖安侯府并不算远,两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街角处,荣泰长公主放阿福下了车,秦斐下马抢在人前,将阿福抱了下来。   “姨母进去和我娘说话呀。”阿福热情地招呼荣泰长公主。   荣泰长公主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告诉你娘,无事去和我说话。”   催着阿福和秦斐先回去。   秦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把阿福抱上了马,这才跟荣泰长公主颔首,牵着马往侯府去了。阿福坐在马上,回头还朝着荣泰长公主笑,被秦斐正了正身子,犹自不肯老实,又伏在了马背上。   这……秦斐细致照顾阿福的模样,都被荣泰长公主看在了眼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马上不是个小姑娘,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如果不是阿福年纪太小,荣泰长公主都得说,这是一对儿璧人了。   摇了摇头,荣泰长公主想,自己一定是在宫里被太后气到了,看谁都像是要做亲的。   吩咐了车夫掉头,回长公主府去了。   却说秦斐和阿福回到了侯府,阿福进门后下了马就没心没肺地抛下了秦斐,举着油纸包闷头往花厅跑。   “爹,娘!”   不管不顾的下场,就是一头扎进花厅里,正看见她爹站在她娘身后,将一朵开得绚丽的花儿插进鬓发之中,还顺带着在她娘头上闻了闻,她娘笑得开怀,脸颊却有红晕。   哎呀这一幕,简直闪瞎了人眼。   “……”阿福惊呆了。看看外边,是白天,没错啊。   她欲哭无泪,老夫老妻的了还要秀一把恩爱么?   “阿福!”天热,妻子脾气躁得很,好不容易亲近了一下,就被这小丫头打断了!靖安侯老脸上挂不住,怒吼一声。   阿福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折回花厅,把油纸包往昭华郡主手里一塞,再次低头往外冲。   冲到了门口,就一头撞进了秦斐的怀里。   “表哥,快跑呀!”天大地大,她爹眼里,跟她娘亲近最大呀。不跑,等着被打么?   拉起秦斐一起,顺着游廊就跑了。   “阿福,你给我站住!”靖安侯等人跑了几步后才追出来,跳脚喊,“薛妙!”   完了,她爹气得都喊她大名儿了。   阿福一口气跑到了园子里,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往后看,还好,人没有追过来。   “妙妙?”天本来就热,又跑了这一通,眼看着阿福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秦斐替她擦了,“怎么了?”   “没事。”阿福摆了摆手,“我跟爹爹时常这么玩。”   靖安侯假意教训女儿,她尖叫着逃跑,时常会满园子绕着跑。昭华郡主就曾经无奈地与定国公夫人说,好在是没有旁的邻居,不然人家还得以为她家里天天打孩子。   父女俩,都没个正人形儿。   秦斐:“……热不热?”   “热。”阿福点头,抹了一把脸。   头发都湿了呢,汗津津的。   “要不,去我府里吧。上次你说荷花开得好,我叫人做了荷叶粥和荷叶包子。”   阿福眼睛亮了,“那表哥等着我。”   飞快跑回去换了身浅黄的衣裳,小蝴蝶儿似的飞了回来。   秦斐轻笑,“咱们不走正门了。”   领着阿福走到了两府的隔墙处,看看四下里无人,抱着阿福跃了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靖安侯目瞪口呆。   这是真不拿着他老人家当回事了?   想了想,去找昭华郡主了,决定从大门走,也去豫王府做客。   豫王府的园子里,两个正在打理花草的下人见了秦斐抱着个隔壁的阿福姑娘跳了进来,都吓了一跳。   他们家王爷,这是把人家小姑娘给抢来的?   不怕隔壁侯爷和郡主来拼命呀?   “咳咳。”   饶是秦斐活了两辈子,可很显然,脸皮修炼得并不到家。虚咳了两声,将阿福放下来,领着走了。   还没走出多远,管家苦着脸跑着迎了来,“王爷,隔壁郡主和侯爷来了,让您……让您带着福姑娘滚出去呢。”   老管家真是操碎了心。   真快啊!   方才还以为能够跟阿福独处一个下午,转眼就被追了来。秦斐无奈,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叫阿福长大了,早早定下名分,他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只好又吩咐管家,“请姑母和姑丈去花厅。我让人预备的东西,预备好了没?”   老管家笑着看了阿福一眼,回道,“都预备好了,荷叶粥熬了一个上午,这会儿正好喝。包子也都是现成的东西,现蒸才好吃。”   “让人把昨日的鲥鱼蒸了,再预备几个小菜送到观雨亭去。”   管家答应了,自去预备。   秦斐与阿福说道:“鲥鱼也就是这些日子吃着好,我让人收拾了,蒸了你尝尝,也看看我府里请的这个厨子手艺如何。”   豫王府里大概是京城中厨子换的最快的了。秦斐这才回来多久的功夫,已经换了三茬儿厨子了。   阿福不管这个,有美味就可。跟着秦斐来到前边迎着靖安侯夫妻,靖安侯冷着脸,哼了一声。   “姑丈。”秦斐过去恭敬躬身,又见过了昭华郡主,便请二人去观雨亭用膳。   靖安侯:“难道我是来吃饭的?”   这小子,抱着闺女就走了墙头。虽然他有那么点心思,想着叫两个小儿女多多接触些。也没有这么办的吧?   秦斐做足了低姿态,既不辩解,也不多说什么,只用一双茫然委屈的眼睛看向昭华郡主。   “成了,你做什么?”昭华郡主与丈夫心意相通,她也看好秦斐,觉得女儿娇气,若是能找个知根知底,又在跟前的人嫁了,才是放心。秦斐就正合适,生母早逝,又和荣王父子反目,往自私点说,这会儿待他更好些,他往后能不一心待阿福吗?   转头对秦斐温言道,“阿斐别在意,你姑丈心里有火气呢。观雨亭在哪里来着?你带路吧。”   阿福偷偷对秦斐比了个大拇指。表哥好演技呀! 第46章 无端飘来一口锅   秦斐家的厨子不愧是换过了三波的, 不长的时间里整治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小宴,其中一道鱼皮水晶脍让阿福胃口大开,频频回筷, 更有凤凰丝烧麦让昭华郡主也很是喜爱。   秦斐特别命人取出了一小坛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酒,酒坛粗朴, 才一开了泥封,便有股清冽浑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好酒!”靖安侯好饮, 且好烈酒, 闻见了酒香就先赞了一句。   “这酒入口不觉如何, 后劲儿却是很足。”秦斐执壶为靖安侯斟酒奉上。   靖安侯看酒水稍带粘稠挂杯, 未到跟前让人已有醺意。   “不想边关之地,竟有如此佳酿。”酒入咽喉, 如火线般滑到胃中,唇齿间余香萦绕,靖安侯点头。   心中喜欢, 便小酌了几杯。正如秦斐所说, 酒的后劲儿不小, 靖安侯直接高了。   不过靖安侯酒品上佳, 哪怕有了醉意了, 也不似寻常粗汉那般吵闹, 只是几下甩开了外袍,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豪放, 强拉着秦斐与自己下棋而已。   秦斐无奈,只得答应,又与昭华郡主说道:“有收拾干净的院子,我送姑母和表妹去歇歇。”   “何必费事,我们回去也并不费什么功夫。”出门左转就到了。   秦斐笑道:“姑母好歹让我尽尽心。大中午的走回去, 到了家里困意也走没了。”   “你们两个……”靖安侯日常惧内,酒后大丈夫,怕秦斐不肯与他下棋了,一指昭华郡主和阿福,“别絮絮叨叨的,阿斐这里不是别处,去歇着!”   咦?   阿福睁大眼睛。她爹喝高了,原来这般?   “这人……”昭华郡主气笑不得,抬了抬下巴示意秦斐,“成,阿斐带路吧。”   秦斐亲自将人送去了一处清雅的院子,院中遍植玉竹,院后是一湾活水。即使夏日里,才一进去也立刻有种阴凉之感。正房只有三间,内室甚为阔朗,窗上是上好的透纱,映着院中摇曳的竹影,仿佛能让人闻到细细的竹香。   “这里好。”阿福不耐热,见床上铺着象牙簟,垂着浅色罗帐,屋子四角又摆了冰盆,顿觉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抬头看昭华郡主,“娘?”   “甚好。”豫王府里就秦斐一个爷们儿,连服侍的下人都是一水儿的男人。除了阿福偶尔过来玩,女人们想进来都找不到门。   这屋子收拾得精致又舒适,不用想就知道是预备给谁歇脚用的。   昭华郡主点头赞道,“阿斐有心了。”   看着在昭华郡主身后正对着自己挤眼睛的阿福,秦斐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转而对昭华郡主说道,“姑母表妹就在此歇息,只是府中没有婢女,我这就让人去将姑母得用的丫鬟接过来。”   “好。”   秦斐转身出去,让管家遣人去隔壁接了昭华郡主的丫鬟来服侍,自己继续往水阁中,陪着靖安侯下棋。   谁想到了水阁之中,就看见靖安侯正自己与自己对弈,神情专注极了。   “阿斐。”   靖安侯没有抬头,招呼秦斐,“过来。”   秦斐走过去,见那棋盘之上,黑子白子战成一团。   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至此,也是难得了。   “坐下,与我手谈一局。”   “是。”对靖安侯,秦斐十分的恭敬。一来,这是自己前世,也将得是今世的老丈人。二来,靖安侯本身文武双修,才干也令他钦佩。   二人对坐,你来我往之间,靖安侯忽然诶了一声,抬眼看秦斐,轻笑,“有趣。”   眼前的秦斐,不过十四岁的少年。纵然有沙场历练,终究年少。   可观其棋风,大开大合,攻击性极强,落子却又并不轻率。不是靖安侯不肯自谦,放眼京城里,论起对弈他不敢妄言无敌,却也自信并无几个对手。眼前少年,却能与自己不相上下。   “少年可畏。”   秦斐目视局中,“姑丈过奖。”   与清隽温雅的形容并不相符,靖安侯落子老辣,搅动局势波诡云谲。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靖安侯,前世翁婿二人相视一笑,俱都全力以赴。   等昭华郡主和阿福午睡醒来,来到了水阁中的时候,便看到了靖安侯和秦斐鏖战尤酣,两个人都专注地看着棋盘,靖安侯没有了醉意,秦斐也是少见的严肃。   阿福跑进去,趴在靖安侯肩膀上,“爹爹胜了?”   靖安侯手一抖,指间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他低头看了看,没好气地在阿福脑门上用力一点,“淘气!”   他也洒脱,身子往后靠了靠,看向秦斐的目光中甚是和蔼,“再过几年,我不是你对手。”   “姑丈手下留情而已。”秦斐起身,命人收了棋具,又请昭华郡主坐下,自己与阿福坐在下首。   “什么时辰了?”靖安侯看看水阁之外,日头已经偏西。   水阁外伺候的管家忙回道:“回侯爷,已经申时一刻了。”   “你们这一觉,可是睡了足足一个时辰。”靖安侯起身,“也该回去了。”   这两天定国公都在府中,他还打算过去与自己大哥说说话的,没想到在豫王府中耽搁了这许久。   昭华郡主也觉得在这里时候不短了,正领了阿福要和丈夫一同回去,忽然一眼看见秦斐似有话说,不禁诧异,“阿斐?”   秦斐玉白俊秀的脸上扬起笑容,“正要与姑母商议,方才与姑丈提起,每日里走动有些不便,您看是不是,在园中开一道小门?”   两家只隔了道墙而已,打通了更方便些。   昭华郡主倏然转过头,看向自己丈夫。秦斐年少,想一出是一处也就罢了,丈夫也跟着胡闹?   “咳咳。”靖安侯虚掩着嘴,干咳了两声。然后,一巴掌轻轻落在阿福脑袋上,“我与阿斐打赌来着……都怪这个小丫头,要不是她突然跑过来,我也不会输。”   就,都只是阿福的错。   无端端一口锅飘过来,阿福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指着自己鼻尖,“怪我?”   明明之前都是父慈女孝的呀。   “还没患难呢,就见了窗户纸父女情了。”阿福愤愤,“真是一捅就破!”   靖安侯哈哈大笑,狠狠揉了一把恼怒了的闺女的头发,“走了。”   阿福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大步出了水阁。靖安侯连忙追了上去。   “这父女俩……”昭华郡主心累,“从来没个正形儿。”   “我送姑母回去。”秦斐立刻伸手,欲扶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摆了摆手,“我还没老到须得人搀扶。”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让她提起宫裙来跑一段尚可,让她做出弱不禁风需得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姿态来,比要了她命还要难些。   秦斐见她大步流星,忍笑跟在她身后,将隔壁一家三口送了回去。   靖安侯回府之后略微洗漱了,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准备去见定国公。阿福想去和薛婠薛婧说话,缠着一同去了。   父女两个先去正院见定国公。   阿福其实并不大愿意看见这位大伯父,虽然定国公高大英俊,一身武人气概,看着豪爽极了。可阿福总觉得,就冲她大伯父偏心这一点上,就很对不住那张精明强势的脸。   “嘘,嘘嘘……”走到正院儿的时候,从游廊一边传来怪声。靖安侯和阿福都听见了,侧过头一看,是薛婧正从角门探出头来,噘着嘴发出来的。   见靖安侯也看自己,薛婧双手合十,挤眉弄眼,极轻极轻地叫了声二叔,朝阿福招手,“来。”   靖安侯知道她这是有事,冲着阿福点点头。阿福连忙提着裙摆跑过去,“四姐姐1”   “小点声!”薛婧看看四下无人,拉着阿福一溜儿小跑,到了园子中的一处小亭子里。   “到底怎么了呀?”阿福纳罕,“我还没见过大伯父大伯母呢。”   “见什么啊,爹娘正生气呢。”薛婧神秘兮兮地凑到阿福耳边,“我跟你说,薛嫣要倒霉了。”   “什么?”阿福惊讶,“怎么会?”   她问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会。   从小到大,她亲眼看见的,大伯父恨不得把一颗慈父之心都偏到薛凊和薛嫣兄妹身上,尤其是薛嫣,不管犯了什么错,她大伯父都能用一句“她还小”揭过去。   薛嫣做了什么,就要倒霉了?   “你看大哥哥平时疼她吧?谁能想到,为了讨好她外祖家里,竟然能狠下心来坑亲哥哥呢。”   “大哥哥?!”阿福惊呼一声,“薛嫣做了什么!”   和尖酸刻薄的薛嫣不同,薛凊从来都是温和谦让的,对几个妹妹都非常好,尤其薛嫣,是他唯一的亲妹。这几年,薛嫣得罪了人,多是薛凊出面替她致歉,替她善后。   可话又说回来,薛凊心思细密,行事也是有章有法,薛嫣又怎么坑了亲哥哥?   薛婧冷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儿个,她外祖母寿辰,我们全家都不去了。眼不错见儿的,她装病说肚子疼,让人从外头把大哥哥寻了过去。结果……”   咬了咬嘴唇,薛婧压低声音,恨声道,“大哥哥急急忙忙去了,那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表姐在!”   “什么?”阿福胸脯起伏,气得不轻,“她脑子里是浆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学校里爆发了诺如,每天都有腹泻的呕吐的,疾控中心直接驻在了学校= =各种统计各种追踪,说不定要被关小黑屋了。 第47章 这都是你的错   阿福实在是不明白, 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薛嫣这样的人。自己作就作吧,坑亲哥哥算几个意思?   “大哥哥没吃亏吧?”阿福担心极了。   如今虽然不像前朝那样儿严苛,可若有心算计无心, 表哥表妹的共处一室,那千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薛凊少年佳才, 温雅如玉,尚未弱冠已经是名满京城, 这两年明里暗里打听他亲事的人家, 就阿福知道的都不下十家了, 妥妥的是最佳的金龟婿人选。   不是阿福夸口, 见过她大哥哥的妙龄闺秀,有几个不芳心暗动的呢?   可也没这么不讲究的啊。   “大哥哥没事儿。”说到这里, 薛婧有些得意。“亏得顾家那几个丫头又挤兑我,我一生气就自己在园子里走了走,正碰上大哥哥进来, 就跟着他一起了。你是没看见, 大哥哥还没进屋子呢, 就觉察出不对劲了——薛嫣的性子, 如果真不舒服了, 不得闹得众人皆知, 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呀。”   “我也觉得奇怪啊,就推门进去了。好么, 顾家大姑娘穿得清清凉凉的里衣,站在屏风后头换衣裳呢。”   薛凊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鄙夷。   “……”阿福嘴张得几乎能够塞下鸡蛋了。幸亏啊,薛凊机灵,没自己进去。   想想都后怕。   顾家,不是一直标榜说书香门第规矩严谨吗?   那位顾大姑娘她也见过, 容貌不是很出挑,面容白净,细眉细眼的,看上去斯文安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误会吧?”   “误会什么呢,那屋子就是原先薛嫣住的,跑去寻大哥哥的小丫头也说的是那里。”薛婧一撇嘴,“这回不但大哥哥恼了,就连父亲,也气得很。昨儿回来后,就让人把薛嫣给关了,说是没他的话,不许她迈出院子一步呢。”   阿福低头轻叹,“还不知道大哥哥心里怎么难过呢。”   亲妹妹,这是要坑他的终身啊。假若昨天薛凊关心则乱,贸贸然闯了进去,浑身是嘴,能辩解清白?回头再来几个“目击者”,叫嚷开来,薛凊名声终身,都要毁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顾大姑娘和薛嫣两个人的主意,还是顾家长辈的主意?   薛婧原本还要幸灾乐祸一番,听到阿福的话,也不禁蹙起了眉。狠狠一拍额头,“我真是昏了心了,只想着薛嫣要倒霉,半分都没有顾及到大哥哥。”   哪怕薛凊并没有吃亏,心里焉能不难受呢?   “要不,咱们去看看大哥哥吧?”阿福提议。她也有几天没见到薛凊了。   薛婧点头,和阿福手拉手去了薛凊的住处。   “这都是你的错。”定国公的书房中,靖安侯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房夫妻两个,因顾家的事情心情都不大好,尤其是定国公。   因为牵涉了薛凊薛嫣,贺寿宾客在的时候,并没有叫嚷开。用过了寿宴,等人散去,薛凊直接揪着薛嫣,将事情问到了顾老尚书夫妻的跟前。   定国公也是那会儿才得知道,震惊,愤怒,叫这个平日里岳峙渊渟般沉稳的男人,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万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连大声呵斥都不忍的孩子,竟然会伙同外家表姐,做出这种事来!   看着跪伏在厅中掩面而泣的顾大姑娘和虽然面红耳赤,眼中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薛嫣,定国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骂一通顾薇轻浮,还是该骂薛嫣糊涂。   一股火憋在心里,定国公额头青筋鼓起,眼中如迸火星。强忍着一口心头血,将薛嫣带回了家里。   他恼火得不知该如何。   与许氏说?定国公心中明镜儿似的,几个女儿中,自己太过偏心薛嫣。许氏嘴上不说,心中肯定是有不满。且他眼中千好万好的薛嫣,竟背地里这样打脸,让他面对着许氏的时候,都有许多的不自在,又怎么好让她排解郁闷?   去骂薛嫣?现下见到薛嫣,他就想要一个耳光抽过去。   薛凊……定国公长叹,本是亲兄妹,如今他都能看出来,儿子对薛嫣,已经是失望透顶了。   正在郁闷之际,靖安侯来了。定国公将他带到了书房,也不避讳兄弟,说了顾家之事。   本想着亲兄弟好歹能安慰自己两句,没想到靖安侯听了后直接说,这都是他的错?   “你说什么?”   定国公眉间一道竖纹,看着分外肃厉。靖安侯却并不怕他,手指滑过茶盏上的缠枝莲纹,垂眸淡淡地说道,“我说,之所以今日二丫头成了这个样子,尖酸,刻薄,掐尖抢上,对大嫂不敬,与姐妹兄弟不亲,都是大哥你的错。”   抬起眼帘,靖安侯看着定国公,眼中有着不赞同。   “当年顾家说要接她过去照顾,我就曾经拦着你。大嫂进门前,你也曾亲自打听过甚至暗中查看过,知道她的为人,才遣人提亲送聘礼,将人迎进门来。大哥,大嫂是什么样的心性,只看阿凊便可知道。那时候我说顾家别有居心,你不肯听信,将二丫头送了过去。你可有考虑过大嫂的处境心情?薛蓁至今对她轻慢疏忽,从不放在眼里,根由就在你这里。”   定国公沉默。   从这一点上,他对许氏是有愧的。   “我有我的难处。”隔了半晌,定国公才开口。   “难处?”靖安侯重复了一遍,“就算当时先大嫂过世不久,碍于情分你将二丫头送了过去。这几年二丫头被顾家教养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是没有看到。大哥,如今你好好回想一下二丫头的言行举止,可有半分国公府嫡出千金的风范?没有。论稳重她不及大丫头,论和婉不及三丫头,就是你时常教训的四丫头,年纪不大,却也是个光风霁月,心性开阔的好姑娘。”   哪个,不比薛嫣强出几条街去?   薛嫣自幼丧母诚然可怜,可这世间可怜的姑娘多了去。不说外边的,就是大姑娘薛婠,不也是早早就没了生母?   可看薛婠如今,温柔贤淑,又柔中带着刚强,诗书,她懂一些。当家理事,也在许氏跟前学了几年了。出了阁,绝对是不错的当家主母。   东平侯夫人一眼为儿子相中薛婠,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哥,你误了二丫头几年,不能任由她继续误下去了。”靖安侯诚恳地劝道。“小小年纪,她就敢算计阿凊,手段又如此拙劣。我说实话,未尝不是你的溺爱让她有恃无恐。”   定国公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知,我已经将她禁足,不许她再与顾家私下里有来往。”顿了顿,定国公看着自己的兄弟,“另外,我想麻烦弟妹,帮二丫头请个严厉的教引师傅。”   大家族中多会为家中女孩儿延请教引师傅,教导姑娘们诗词书画针线女红,定国公府也有。不过,薛嫣看不上人家。从回来后,只说自己一直经由顾家老太太亲自教导,又时不时地“病”上一场,总也没去见过那师傅几天。   定国公一向怜惜她,虽然挺许氏说了两次,却也并没有说什么,由着薛嫣去了。   这次薛嫣如此行事,定国公下定了狠心,要将她的性子扳回来。   对此,靖安侯不置可否。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已经定性的了,想扳回来,谈何容易?况且只要定国公与顾家还是亲戚,就免不了来往。定国公能禁足薛嫣一时,还能禁足她一辈子,不叫她与顾家的人再有接触?   “我会请郡主留意的。不过大哥,顾家那边怎么说?”   顾家大姑娘,他记得闺名似乎一个“薇”字?曾经来过国公府一次,他并没有见过,只是也听昭华郡主似乎提起过,与薛凊年纪相仿。   昨日的事情,摆明了是这姑娘对薛凊有意。   “一个闺阁儿千金,我不信能有这样大的胆子。”靖安侯直言。   定国公皱着眉,“昨日岳父岳母很是震惊。”   以顾尚书和顾老夫人的为人,定国公相信,他们是不会容许家中女孩儿做出这等轻浮无耻之事的。   昨日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两位老人家脸上的震惊失望不是作假的,顾老夫人甚至当场被气得晕厥了过去。   靖安侯笑了笑,眼底有讥讽。   “顾尚书不屑,其他人呢?”顾家,可不止顾尚书一个人。   “你是说,顾铨?”   顾铨,顾尚书长子。和顾尚书比起来,顾铨此人颇有些子不类父。他才干平庸,从小读书,乡试考了许多年,磕磕巴巴地中了个举人,会试只参加了一次,还是中途被人抬出来的。按说考中举人后,也可以谋缺做官。可顾铨又觉以举人入仕,晋身无望,如今就赋闲在家中,每日以花鸟为伴,时不时与些读书人做个诗会,纾解排解一下自己的不得志。   与顾铨相比,他的两个兄弟反倒是颇有前途。尤其是顾家三老爷,年纪轻轻,已官至正五品大理寺正。   别小看这正五品,大理寺正掌据刑法科条参议用刑轻重。不是清直刚正之人,不会被委任到此。   三位舅兄之间,定国公自然也与顾三更相得些。   两个兄弟皆小有建树,更为被顾尚书喜爱,顾铨又怎么想?   定国公眯起了眼睛,琢磨了一回,还是摇了摇头,“顾铨虽无能,但极爱面子。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看吧。”靖安侯笑了笑。顾铨不会,顾铨的妻子呢?   这一天多,顾家也并不平静。   “大丫头,你实在是……不知廉耻!”顾老夫人看着跪在床前,短短一天的功夫,花朵儿般鲜艳的孙女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没有半分的怜悯,只有满腔怒火。   心口处阵阵绞痛,老夫人抓住胸口的衣裳,面上露出痛苦神色。   “母亲。”顾二夫人上前,为老夫人顺了顺气,又接了丫鬟送来的温水递到老夫人唇边。   顾老夫人喝了口水,才觉得好过了些。   “孽障啊,孽障!”想起孙女做的事,老夫人老泪纵横。“我白疼了你一场,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有辱门楣之事啊!”   顾薇的行事,但凡有些羞耻心的姑娘,都不会做!   唯一让老夫人感到庆幸的,是昨日薛家还算是留了面子,没有在宾客前叫开。不然,让人怎么看顾家,怎么看顾家的女孩儿?就是与定国公府多年的姻亲,怕也是要断绝了!   顾二夫人与顾三夫人都侍立在老夫人床前,看向顾薇的眼神,都十分的不善。   她们都是有女儿的人,顾薇可以轻贱自己,可不能把顾家女孩儿的名声体面都搭进去。   如果昨日之事传出半点风声,她们的女儿也别想结好亲了!   尤其是顾三夫人的女儿,只比顾薇小了半岁,正是相看的时候。她本来已经属意娘家嫂子的外甥,嫂子那边也有意,眼瞅着就要说定。这当口万一传出顾薇作为……顾三夫人都不敢往下想了。   再看顾薇的时候,顾三夫人眼睛里一片冰冷。   “母亲……”顾大太太看看跪在地上的女儿,再也忍不住了,跪到了顾薇的旁边,拭泪哭道,“薇丫头有错,母亲要罚要打,我没有二话。只请母亲不要为了她气坏了身子吧!”   话音落下,已经重重地一巴掌落在了顾薇脸上。   顾薇也是娇养长大的,从未挨过一句重话 。这一巴掌将她打得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   “娘……”顾薇捂着脸低泣。   “哭,你还有脸哭!”顾大太太劈头盖脸地捶打着顾薇,嘴里骂道,“因为你,老夫人和你的父亲都被气倒,你还有脸哭!”   将顾薇狠狠地揉搓在地上。   “你怎么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打了一阵子,却不见人劝。顾大太太只好自己停了手,自己也捂着脸哭了起来,与顾老夫人请罪,“都是媳妇太过溺爱,以至于叫薇丫头不知轻重了。”   顾三太太冷眼看着这位大嫂做戏,又听她竟将这样的大事,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顿时就不满了,冷笑着说道,“大嫂休要避重就轻。这是不知轻重吗?这分明就是自甘……”   “老三家的!”   顾老夫人厉声喝止了顾三夫人的话。她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没有经历过?   “大太太。”顾老夫人目光如电,盯在顾大太太身上。感受到老夫人的威严,顾大太太不敢抬头,低声应了一声母亲,便将头垂的更低。   “莫非你觉得,我老眼昏花,心也昏了?这点小手段,就能骗过我去?”   顾大太太豁然抬头,对上顾老夫人的视线,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嘴上却还硬着,“母亲这话,冤枉死了儿媳妇。儿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想啊!”   “想没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看得清楚。这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话,昨日大丫头行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见顾大太太眼神游离,顾老夫人心中已经有了底。   “好,好啊……我没想到,人人都称道的老实人,心中竟有这样的沟壑!”   “不是,母亲,我不是!”顾大太太急急地辩解,“我,我只知道薇丫头对外甥倾心……我想着,他们本就是表兄妹,这亲上做亲的,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还想着,等母亲寿辰过后,给妹夫透个信儿的。我,我有再大的心,也没有拿着自己闺女名节玩笑的啊母亲!”   “大丫头,你说。”顾老夫人不理会大太太的哭喊,看着顾薇问道。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确实生出了畏惧,顾薇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过了良久,才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眼皮儿红肿,眼里却有着让人看不懂的光亮。   她迎着顾老夫人的视线,点了点头,轻声道,“孙女辜负了祖母的期望。孙女心仪薛家表兄,情不自禁。”   话未说完,已经被顾老夫人将茶杯重重地砸在了身上。   顾老夫人很多年没有发过这样的火了。顾薇是她头一个孙女,长房嫡出,她最是看重。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大了,心也大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顾薇索性抛开了羞涩愧疚,伏在地上哭道,“祖母,孙女真的心仪表哥啊!您帮帮孙女,帮帮我吧!从我懂事起,心里眼里就只有表哥……小的时候,您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吗?您成全了我这番心事吧,往后,往后我都孝敬您……”   顾老夫人闭了闭眼,狠下心来。这样的孙女,不能留在家里。   “阿薇,你太糊涂,心已经坏了,我不能留你在家。来人,大姑娘病了,送她去山上庄子静养。”   有两个粗壮的仆妇进来,抓了顾薇的手臂就往外拖。顾大太太怔愣之下,反应过来立刻扑过去,抱住挣扎不已的顾薇。什么送去山上庄子静养?这分明就是要舍了顾薇啊。   母女俩抱着哭成了一团。   顾三夫人和始终没有说话的顾二夫人,却都明显地轻松了下来。   顾薇百般挣扎不开,到底被仆妇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顾大太太心疼女儿,追到了门口猛然回过头来,怨愤地看着顾老夫人,“母亲好狠的心!”踉踉跄跄地朝着顾薇的背影追了过去。   顾老夫人处置了顾薇,又捂着心口咳嗽了起来。   “母亲莫气了。”顾三夫人扶她躺下。“昨日的事,也不都是错在了薇丫头身上……但凡阿嫣劝着些,也不至于此。”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顾老夫人脸色阴沉。“我只担心,这事过后,阿凊恼了不说,怕是姑爷那边,也会疏远了咱们。”   顾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凊并没有吃亏,且咱们已经送走了薇丫头,态度摆在了这里,已经是朝着他们低头了。”   还要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前边发了昏,把如贵妃的儿子写成了三皇子。明天我会修改一下,正式的更新还是晚上,其他时间看到更新提示,就是在修改哈。 第48章 活该   还要怎样?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 听着院子外边隐隐传来的顾大太太的哭喊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摆了摆手,对顾二夫人和顾三夫人吩咐道, “你们也都回去了吧,我乏了。”   两位顾夫人对视了一眼, 嘱咐了丫鬟几句,恭顺地退了出去。   晚间, 顾尚书回来。顾老夫人与他说起将顾薇送到了庄子上的话。顾老尚书沉默了半晌, 说道, “也好。”   “唉……”顾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薇丫头是咱们的长孙女,我看着她素日都还好, 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大胆……”   竟在她寿辰的时候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这幸而是事情没成,若是成了,顾家和薛家, 怕是要结仇。   顾老尚书将手盖在老妻的手上, “你身子本就不好, 不要太过着恼。”   “如何能不恼呢?”顾老夫人眼睛发红, “薇丫头一向循规蹈矩, 我不信她自己就敢有这样大的胆子了——更何况, 她一个不当家不掌事的姑娘,哪个敢帮着她干这件事?”   这里头要说没有大儿媳的手笔, 顾老太太死也不信。   “算了,薇丫头送到庄子上待两年,磨磨性子,再给她寻个人家,送出门子也就是了。”   顾老尚书说着, 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可惜。恰在这时候,顾老夫人也低低地感叹了一声,“薇丫头太傻,莫非觉得咱们就看不到阿凊的好处?便是有心,也该慢慢地来。”   薛凊是她嫡亲的外孙,从小聪慧好学,素有才名,人物生得出挑,性情又温和。不说虚的,他们老两口子原本就动过亲上加亲的心思。   “阿凊虽好,这几年你就没看出来?”顾老尚书叹道,“品他父亲这几年的言行,对阿凊的终身,是有着别的安排。”   “还能有什么好的?”提起这个,顾老夫人也是心头有气。“阿凊母亲,就只留下了阿凊和阿嫣两个。她走的时候,阿凊才这么高……”   老夫人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我怕他和阿嫣受磋磨,原想着将他姨母嫁过去,也好照顾他们兄妹。奈何姑爷不乐意,又另外聘了如今这个。我不是说这个不好,到底跟咱们没有关系。你看阿凊,不就是跟咱们疏远?幸而阿嫣是在我跟前养大的。”   “成了,你也别抱怨了。阿凊如何,到底是薛家的人,他与阿嫣不同。咱们将阿嫣接到家里来养活,本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的事情。”顾老尚书劝慰老妻,“你想想,都在京城里,谁家能这么做?当年你说阿嫣生得弱,恐人疏忽了,叫她不能长大,我容得你将她接来,女婿也容了,养了这几年,你也该平了心气儿了。”   “至于说阿凊的亲事,女婿无意,也不能强求。”   顾老太太忍不住冷哼,“我不强求,只看着他是不是能给阿凊娶个公主回来。”   顿了顿,“阿嫣……”   她想说,若是想要做亲,薛凊不行,其实也还有薛嫣在。   正如她说的,薛嫣从小在顾家长大,与她几个孙儿都是极好。虽说薛嫣偶尔有些个小性子,须得人哄着,可只要不做须得撑立门户的长孙妇,只嫁给小孙儿,往后小两口过着不需操心的富足日子,也是不错的。   顾老尚书如何能不知道老妻的心?不等她话出口,便断然拒绝,“阿嫣不行。”   “为何?!”顾老太太吃了一惊,“你不是也很疼爱阿嫣?”   顾尚书沉默了。   比起几个孙女,他对早早就没了亲娘的薛嫣确实更多了一份疼爱。但让孙儿娶薛嫣……不行。   “我当然疼爱阿嫣,但你想想,她才多大?”   就敢跟着表姐一起坑亲哥哥了。往后坑起婆家来,岂不是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了?   当然这话,不好跟老妻说。老妻本来就因顾薇的事情郁结了,再这样说了薛嫣,岂不是让她沉心?   “阿嫣到底是姓薛。”老尚书只能这样说道,“这些年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姑爷不是个轻易能被人左右的人。这回的事,恐他会心里生出芥蒂。”   “什么芥蒂?”   “你忘了,薇丫头可是比阿嫣大几岁的,难保他不会觉得,是薇丫头撺掇着阿嫣骗了阿凊。”   顾老夫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以定国公的心性,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昨日定国公阴沉着的脸色,顾老夫人皱起了眉。   定国公的确迁怒了。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饶是亲弟弟直言是他将薛嫣娇宠太过,以至于她行事有恃无恐,定国公也还是觉得,薛嫣虽娇气,却并不是个肆意妄为的孩子,没有他人的挑拨,不至于如此行事。   不过虽然这样想,定国公却也知道,再放任下去,薛嫣的性子就要坏了,因此又让许氏亲自在昭华郡主跟前好好说一说,要为薛嫣请个严厉的教引先生回来。   “若是只看二丫头,我是不愿意管的。”昭华郡主与许氏说道,“我看不上二丫头。”   昭华郡主有一说一,并不掩饰自己对薛嫣的不满。   “嫂子也别说我心存偏见,从小,那孩子就跟咱们家里别的孩子不同。”   许氏苦笑,“我也知道叫你为难了,就只是,你看在大丫头她们的份上吧。”   说实在的,许氏也不愿意管薛嫣。   她是继母,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闲话。尤其薛嫣不同于薛凊,看着眉眼灵活聪明,心里最是糊涂,很有些是非不分亲疏不论。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按身份说,薛嫣是定国公府真正的嫡长女。她有个行差踏错,连累的就是所有国公府的女孩儿,包括阿福在内。   “我知道你为难,行了,这事儿我家侯爷已经与我说过。眼下正有个合适的人,不过丑话说到前边儿,这位姑姑一直在宗室中行走,连我小时候也得过她的教导,最是个严厉不过的人。”   “国公爷的意思,正是要严厉些才好。”许氏忙道。   昭华郡主笑了,“既是这么说,我明儿就将人请来。”   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严肃的面孔。   年轻时候在宫中服侍过数位长公主,后来出宫也未嫁人,而是做了教引先生,行走于王府公主府中,可以说,如今京城中年轻一辈儿的郡主县主中,多少经过她教导的。   她不喜人叫她葛姑姑,因此,多是称她一声葛先生。   这位葛先生,教导起人来严苛极了,就霸王似的昭华郡主,小时候也没少挨了葛先生的教导。任你再是个自认为出挑的闺秀,从言谈举止到仪态妆容,都能叫这葛先生挑出毛病来。说一句吹毛求疵,也不算过分。   正因为这个,昭华郡主并没有为阿福延请了葛先生到家里。郡主觉得,小姑娘们,还是活泼些更讨人喜欢,葛先生虽好,奈何太刻板了些。   不过,为薛嫣请来,倒是合适。   昭华郡主还没忘了春天里薛嫣将阿福推到了水里的事情,阿福心大,不跟薛嫣计较,昭华郡主可都记在心里。   许氏不知道昭华郡主这番小小的私心,只听了提起葛先生的名字来,便觉得十分稳妥了——这位先生的声名,许氏也曾听说过的。   妯娌二人商议好了,果然次日昭华郡主便亲自去请了葛先生来。   没几天,薛婧和薛娇一起来找阿福玩耍。看着小姐妹两个一脸的幸灾乐祸,阿福很是纳罕,这是怎么了?   还是薛娇忍不住,将阿福搂在怀里窃笑,“二姐姐这回,可算是吃到了苦头了。”   “什么苦头?”阿福更纳闷了,“大伯父教训她了?”   说着探着头往天上看,“日头没从西边出来啊。”   薛婧噗嗤一笑,推了一把阿福,“胡说什么呢,回头我告诉二婶去。”   说完,偏头笑,“你再猜猜?”   阿福摇头。   她懒得琢磨薛嫣。   “大伯父不是说么,要请个严厉的先生教二姐姐规矩,还是二伯母帮了忙,请来了据说是宫里出来的葛先生。”薛娇抢着说道,“那位先生看着白净又和善,可管教起人来,下手真狠!”   “头一天,二姐姐就被她从头到脚挑剔的一无是处,头发丝儿都好像没长对呢。”薛娇清瘦的小身子抖了抖,显然是一阵阵后怕,“你是没看见呢,这两天二姐姐光练着怎么走路了。先生竟然随身带了尺子,走一步量一步,太吓人了!”   好么,脚步迈大了不行,迈小了不可。薛嫣走不好,葛先生也不多说什么,只一遍遍地让她重新练过。薛嫣装了好几次晕,葛先生就叫人把她抬到春凳子上,自己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等薛嫣忍不住睁开了眼,依旧得再走过。   薛嫣不是没哭过闹过,奈何定国公这次下了狠心,并不理会她。薛凊更不用说了,正恼火呢,哪里会去看薛嫣?   “我和四姐姐偷着看了,这两天二姐姐眼睛都肿了,一边哭着一边学走路呢。”   薛娇到底年纪还不大,喜怒形于色,坐在椅子上笑得直跺脚。   阿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活该!” 第49章 万万没想到   日子过得飞快, 在薛嫣的水深火热之中,就进了八月。   离着万寿节还有十来天的功夫,皇帝已经下了明旨, 封二皇子秦长平为郡王,封号翊, 择日出宫开府。   二皇子封王开府,因之前已经影影焯焯有消息传出, 倒也都是意料之中。让人没想到的是, 这一次同时开府封爵的, 居然还有三皇子秦长泰。   与二皇子一样, 三皇子也同样受封郡王,封号为诚。   三皇子的母妃王嫔母族不高, 虽容貌甚美,但这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王嫔初入宫时也不大得皇帝喜爱,承宠后才封了美人。   直到生下皇子, 才得封嫔。   这一转眼, 十几年过去了, 如今还在嫔位上熬着。   三皇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比起得朝臣称赞的太子, 因爽直憨厚被皇帝另眼相待的二皇子, 以及靠着太后和如贵妃在宫中风风火火的四皇子,三皇子简直就是个小透明般的存在。   可如今这小透明都封了郡王, 只比三皇子小了一岁的四皇子,却不见皇帝提起,这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不是说,四皇子深得太后喜爱,连太子殿下都要避让三分么?   按说, 不应该哪。   莫非是因为如妃才犯了错,四皇子被迁怒了?   旁人不提,荣泰长公主都要烦死。没别的,近日来进宫去,太后总是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又说皇帝心里没了母后,又说皇帝本是孝顺之人,身边必有小人作祟,又说承恩公府的脸面都被踩到了地上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荣泰长公主初时还劝了两回,见霍太后没个改,索性连宫里都不去了,只觉心累得很。   与昭华郡主抱怨了一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挨不上边儿的,都被她翻出来说了。四皇子本来就年幼,非要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封王开府?之前还说要让四皇子娶霍湘……”   “噗……”昭华郡主没忍住,口里的茶都喷了出去,“你说什么?让谁娶霍湘?”   “四皇子,秦长安!”荣泰长公主一时没留神,索性也不瞒着昭华郡主了,把在寿宁宫里霍太后的话一五一十学给了昭华郡主听,末了叹了口气,“你说说这……”   霍太后要不是她亲娘,她扇一巴掌的心都有了。   “霍家的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哪儿有这么办事的。”   一会儿要把霍湘嫁给秦斐,一会儿又想许给四皇子做妻子。   人霍湘好好个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几年因家里人这样的行事做派,轻易都不敢在外边露面。   “只当是太后娘娘一时的执拗吧。”昭华郡主不大在意说着。霍太后就是这样的人,万事都先想到霍家,尤其是好事,霍家不能被落下一丁点儿。“如妃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荣泰长公主冷笑,“闭宫思过呢。不过她只是人出不来,消息倒是没断。听说了二皇子三皇子封王,皇兄连四皇子的名儿都没被提起,当天晚上就传了太医。”   “陛下该心疼了。”昭华郡主看着自己染得红红的指甲说道。“用来用去的都是这招,怎么就没点儿长进呢。”   荣泰长公主推了她一把,“不要幸灾乐祸。”   “哪儿有?”   昭华郡主嘴上这么说,脸上表情却是写满了“我就是幸灾乐祸了又如何”。   荣泰长公主一点昭华郡主的额头,“你呀……”   她知道昭华郡主一向不喜欢如妃和荣王妃姐妹两个。如妃还好些,在宫里多少会给留些脸面。但凡荣王妃敢在昭华郡主面前出现,好不好的都要得一顿排揎。   偏偏,昭华郡主有个得力的母亲,安国大长公主。荣王妃就是委屈出一座山,荣王也不会为了她得罪宗室中德高望重说一不二的大长公主去。   为此如妃和荣王妃不知道在霍太后跟前哭过多少次了。霍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头焉能对昭华郡主没有不满的?   “这也就是你吧,我可着京城里看去,还有谁能比你过得更恣意的呢。”   夫妻恩爱,儿子争气,还有阿福那样一个粉妆玉琢讨喜极了的女儿。   “你又来了,长公主之尊,你不如我?”   荣泰长公主叹道,“哪里是说身份呢。”   她说的是心。   昭华郡主笑了笑,看着外边日头底下忙碌的仆妇,“人生在世,谁还能真的无忧无虑了?你羡慕我,可知我们国公府里那个老太太折腾起来的时候,也没个心静的。好歹,你还不用担心婆婆小姑子闹到跟前来呢。你看外头那些……咱们坐在这里饮茶说话,她们只能日头底下辛劳,又何尝轻松了?不说这些了,万寿节后阿昭就要回去了,咱们一起去桑榆别院里与她住两天?”   “还是你去吧。”想到冯昭面容上虽多了些许的沧桑,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荣泰长公主忍不住更是羡慕。“所谓女子,也该如阿昭一般。”   说到了这里,荣泰长公主眉头微微蹙起,“我听说,你把那个拒霜丫头留在了桑榆别院里?”   拒霜是犯官之后,官卖后被安国大长公主买下的。名义上是丫鬟,但安国大长公主这么多年也并没有真的将她看做丫鬟,相反,还许她学武,练就了一身的好本领。   后来拒霜到了阿福的身边,很是尽心。   “拒霜的身世你也知道。当年她父亲……”说到这里,昭华郡主停了下来,摇了摇头,“算了,不提当年了。拒霜这孩子,窝在后院里做个丫鬟,实在是可惜了。我想,若有机会,让她与阿昭一同去西南。”   “你舍得?”荣泰长公主看着昭华郡主问道,“有拒霜在阿福身边,就算是阿福出门,你也不用担心。眼看着阿福大了,也到了出门走动的时候,你倒是要把拒霜送走?”   荣泰长公主真心不明白,堂妹这是怎么想的。   “要是换做从前,我还真是舍不得。”昭华郡主摸了摸腕子上的玉镯,感慨道,“从前母亲也说让拒霜改为良籍,她还不肯。可是从她见了阿昭,听着阿昭在西南军中那些事儿,眼睛里都像是更加有光彩了。既她有心了,我成全了她又何妨。”   昭华郡主总觉得,女孩儿在这世道上,更为艰难些。便是她和荣泰长公主这样的宗室贵女,犹自有着这样那样的烦恼,换做寻常女子又是如何?   能如冯昭一般,纵然风霜满面,昭华郡主却觉得总好过一辈子守在京城这一方地方,眼界不开,庸庸碌碌到老。   “你觉得好,那便好吧。不过阿福身边没了拒霜,你可有其他靠谱的人补上?”   昭华郡主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动了动,脸上表情十分的耐人寻味。   荣泰长公主看着她,不明所以。过了半晌才见昭华郡主点了头,“已经寻到了。”   “姑母那里的丫鬟?”荣泰长公主好奇起来。   昭华郡主笑而不语,“往后让你看看。”   荣泰长公主愈发心痒了。   昭华郡主口中能代替拒霜的秦斐,此时正站在靖安侯府的园子里,看着才垒好的月洞门。两府之间有条窄窄的过道,两边已经命人封住,看上去倒也不算突兀。   远处凉亭里,薛婧碰了碰阿福的胳膊,“这是什么意思?”   她来寻阿福玩耍,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简直是不得了了,她二叔家的墙上,居然多出了一道新的门!顺着门洞,都能看见隔壁豫王府后园子高大的梧桐树。   阿福捂着脸,“我爹爹,你二叔和表哥喝酒,输了一道门。”   “什么?”薛婧揉揉耳朵,实在不能相信自己听见的,“你再说一遍。”   无语地抬头望天,阿福叹气。不怪薛婧不信,说给别人听,谁也不能相信素被人背后叫一声老狐狸的靖安侯,能干出这等没边的事儿来。   “二婶也不管呀?”   阿福干脆趴在了桌子上,过了会儿抬起头,问薛婧,“五姐姐呢?”   薛婠需要准备嫁妆,薛婳也时常会陪着她一起做,所以近来多是薛娇和薛婧在一起。   怎么今天就没看见薛娇呢?   “还说呢,她陪着三婶哪。”   阿福忙问,“三婶怎么了?”   不是说,近来身子好了许多么?   薛婧一摊手,“我也说不清,就是昨儿个周家外祖母来看过三婶,走了后三婶就有些不好。”   到底周家老夫人说了什么,薛婧就不清楚了。三房如今严实得很,前些天有两个仆妇嚼舌头,被薛三老爷知道了,立时就让人将那两家子都撵了出去,现下再没敢在三房院子里私下里谈论主子的。   “娘,小厨房里才熬了的药,您趁热喝了吧。”薛娇正坐在周氏的床头,想要接过丫鬟送来的药碗。   她人小,药又是才熬好了的,周氏怕烫了她,勉强笑了笑,看着丫鬟,“给我吧。”   早产这一次,着实伤了周氏的身子。时至今日,哪怕每天都在调养,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身子不好,还可调养。心中被伤了,却叫周氏胸口堵得难受,只觉有口血,在喉咙间憋着。   周氏万万没想到,除了婆婆和小姑子外,伤自己最深的人,竟是她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近来琐事缠身,先是学校爆发诺如,班里学生一个个病倒,传染给我,我又传染给儿子,又拉又吐的闹了两天。然后是我的姥姥,再次病危。老太太糊涂了一辈子,哪怕两处房子一处给了侄子一处给了小叔子,这个时候精明起来了,想起了女儿们。不到一周的功夫,大姨被她折腾进了抢救室。我妈也因为日夜守着她,脑供血不足,总是想吐。给她雇保姆护工,她还不答应,说还有个老三好好儿的呢…… 第50章 你也人老珠黄了   周氏的母亲, 是个有些矛盾的女人。她性子极软,拿着丈夫当做天。可执拗起来,却又十头牛都难以拉回来。   她本来就觉得女儿嫁入国公府是高攀了, 虽然女婿爱惜,可到底膝下没有儿子, 在那么个高门大院里,女儿立足不够稳当。   周氏再次怀胎, 把周夫人欢喜得什么似的, 京城里有些香火的庙观都去许了愿心, 只盼着周氏能一举得男, 也好能够在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谁成想,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 女儿却是又添了个闺女。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一次女儿伤了身子,听太医话里的意思, 往后怕是在生养上很艰难了。周夫人心疼女儿, 更为女儿忧心——这女人家没有儿子, 在婆家便没有底气, 往后薛娇姐妹也没个倚靠。眼下女婿确是一心一意地守着女儿的, 可过几年呢?便是为了子嗣的大计, 也得纳侧收通房。到了那时候,女儿也不再年轻, 颜色褪去,又哪里能够牢牢地把住丈夫的心呢?   这事愁得周夫人寝食难安,背过人去不知道掉了多少的眼泪。   倒是周氏的父亲,没有那么多的担心。薛三的人品他信得过,再说太医只是说女儿以后生养上难, 却也没一锤子凿死,好生为她寻医请药慢慢调养,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周夫人嘴上不敢反驳丈夫,心里却是暗暗埋怨丈夫心太大,倒是娘家妹子给她出了个主意——不如趁着女儿女婿感情正好的时候,先挑两个老实的丫头放到女婿房里。   “我想来想去,你姨母说得也对。我知道你不乐意,可咱不是为了儿子吗?甭管谁生下来的,落地后你就抱过来,从小养着,等他大了也不怕跟你不亲。现下你跟姑爷情分好,你自己不好生养了又都是小姑子害的,姑爷正对你愧疚着。你这个时候为他着想,他不更得把你放在心尖上?就算收用两个丫头,也不会对她们动心的。”   “换了旁人跟你说这个,怕是还有些别的心思。我是你娘,总不会害你的。你想想,这男人哪儿有不稀罕儿子的?如今姑爷年轻不觉得什么,等再过几年,他看着那些同僚好友个个儿子满地跑了,心里什么滋味?到那时候,也怕会怪你哩。”   周氏回忆着周夫人对自己说的话,心头涌出苦涩。薛三尚未生出纳妾收小的心,她自己的娘已经按捺不住了。   周夫人走后,周氏心里难受,身上便有些不好,又淅淅沥沥落下红来,吓得薛娇大哭,立时就请昭华郡主留下的医女来看,又是熬药又是喝药的,到了后半晌周氏才算是好了些。   薛三晚上回来,叫妻子面色不大好,问了缘故,周氏哪里会对他说?只说自己无事,又扯了几句谎才算瞒过了薛三。到底心中有事,夜里辗转反侧间,又觉得不大对——她父亲出身寒微,与她母亲夫妻两个一路扶持着有了如今的家业,身边并没有什么妾室通房的。甚至就连她的三个兄弟身边,也干净得很,都只是守着妻子安分过日子。   按常理来说,她母亲去为她求神拜佛请医延药,周氏都不觉得奇怪,唯有这往房里放人……   “娘,您吃块果脯润润嘴。”   见周氏喝了药后呆呆地坐着,连漱口都忘了,薛娇乖巧地捧着一碟儿果脯给周氏吃。   周氏拈起一块儿放进了嘴里,看着薛娇这些天因自己病着日渐消瘦的小脸,心头发酸。   薛三极疼女儿,薛娇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虽有些腼腆,却从都是无忧无虑。可这才多少的功夫啊,因自己和小七,薛娇就又瘦了一圈儿,明明只比阿福大了一岁,可看看阿福,白净一团脸上带着点儿婴儿肥,成日里笑眯眯的讨喜极了。薛娇呢,本来就看着清弱,现下看着更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了。   最让周氏揪心的是,从前薛娇的眼神清透又柔软,可现下,却总再说神色中有一种阴霾。她担心这样下去,薛娇会移了心性。   想到这里,周氏爱怜地与薛娇说道:“娘这里没事了,你不要整日闷在我身边儿,去寻你姐姐妹妹玩吧。”   “我不去!”薛娇摇头,“我看着娘。”   “去吧,娘想多睡会儿,你在这儿,娘怎么睡得着?”周氏强笑着打发薛娇,看着她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自己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便让贴身的丫鬟柳儿到床前来。想要吩咐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柳儿纳罕,“太太怎么了?”   “没事,你先下去。”   打发了柳儿出去,周氏自己躺好了,仔细地回想着母亲的每一句话,这才发现,昨日她母亲的话里话外都带着个人,她姨母。   周氏外祖家姓裴,从商几代下来,家资颇厚。不说豪富,在北方一带也是小有名气。裴家和周家,原本是远房的表亲,两家一南一北,虽不能经常见面走动,但两家家世相当,送礼往来关系还是不错的。周氏的父母,尚未出生的时候,便指腹为婚了。   不过后来周氏的祖父被一场风寒要了命,周氏的祖母带着当时年纪还小的周父十分艰难,便将家中买卖田地交由族人打理。不过两三年,便败落了。当时尚且不满十二岁的周父做主,将家中剩下的一座宅子几顷薄田卖了,带着柔弱的母亲和两个老仆来到了京城。   本想着裴家既是表亲,又是姻亲,周氏祖母先还想带着儿子一起去投奔来着。裴家那边,却颇有些个嫌贫爱富,虽也留母子二人住了两日,却绝口不提当年定下的婚约。不至于冷言冷语,眉眼之间的轻慢却少不了。周氏祖母吃了这个白眼汤,只得听了儿子的话,急急赁下一处小宅子,从裴家搬了出来。   当年之事周氏也不十分清楚,总之就是虽有个势利眼的娘家,但周氏母亲在亲事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执着,不肯听父母之言退亲,执意要嫁给指腹为婚的周父。又恰逢周父中了举,裴家这才松了口,不过到底还是不大能看得上已经贫寒了的周家,周氏母亲的嫁妆只是看得过去而已。周氏母亲也是憋了一口气,哪怕同在京城里,成婚后与娘家走动也并不频繁。   周夫人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姨母,周氏也不大明白。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让守在外面的柳儿进来了,低低吩咐了柳儿几声。   柳儿退了出去。   过了两天,周氏的嫂子才悄悄地来了。   周大太太低声告诉周氏,“姑奶奶的话,我都明白了。只与姑奶奶说一句话,之前母亲来说的那些话,不但我们,父亲也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父亲不至于如此……”糊涂。   周氏点了点头。   “这两天我旁敲侧击的,才知道母亲那些话,都是姨母撺掇着的。”周大太太摇摇头,婆婆是个不错的人,待她和两个妯娌都很是和善,也不干涉他们房里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想的,被人捧着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糊涂了起来,竟要把手伸到女儿和女婿的房里去了。   这要是传出去,得叫多少人说里外不分呢。   “姑奶奶你可还记得姨母家的雪表妹?”   周氏眉尖一蹙,“沈雪娘?”   “就是她了。”周大太太双手一拍,“她去岁出阁,嫁去了外省。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呢,当家的就没了。这不是么,好歹守过了一年的热孝,上个月被接回了京城。我听说,因这个,姨母家和她的婆家闹得很僵。姨母的意思,雪表妹年轻,肯定还是要再往前走一步的。”   “嫂子是说……”周氏悚然而惊。哪怕是早就疑惑她姨母这样的撺掇她母亲,怕是会有什么私心,却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上。   她姨母,想要将表妹沈雪娘……周氏咬住了嘴唇。   周大太太怜悯地看着周氏,拍了拍她的手,“姑奶奶莫气。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儿猜测,做不得准。再者,姨母那人你是知道的,母亲被她一时迷惑了也是有的。”   姑嫂两个在屋子里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说话声音也慢慢地打了起来。二人都不知道,外面游廊上,薛娇躲在窗跟儿底下偷听,她气得脸色通红,一双小拳头死死攥住。   她就算还小,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又是恼火那个什么姨外祖母心思不正,又是埋怨她外祖母竟然被人诓骗了还不知道呢。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之间,气愤委屈,眼圈都红了,眼瞅着就要哭出来,被人从后边提着领子往后拖。   薛娇被惊得险些叫出来,挣着回头一看,是薛婧正奋力往后扯她,阿福在旁边挤眉弄眼地示意她别出声。薛娇安静下来,三个小姐妹顺着耳门跑了出来。   姐妹这么多,独独自己外祖母会给自己女儿找不自在,薛娇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嘟着嘴坐在一块儿假山石上垂头不说话。   “做什么这样垂头丧气的?”薛婧看不了这样的,推了一下薛娇,“有什么话,与我和阿福说呀。”   阿福扶住被推歪的薛娇,皱着两道小眉毛,担心地问道,“五姐姐,你没事吧?”   她不问还好,一问,薛娇的眼泪就下来了,哽哽咽咽的,抱着阿福哭了半天。阿福只好和薛婧又安慰她,午饭晚饭陪吃不说,连睡觉都没回去,小姐妹三个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薛娇连着好几天都蔫哒哒的。周夫人跑去劝女儿大度给姑爷纳妾的事,还是被周祭酒知道了。周祭酒好生教训了数落了老妻一通,问她:“如今你年纪也大了,人老珠黄的,是不是也该主动给我挑两个丫头?”   周夫人万万没想到丈夫这样说,遂大哭。 第51章   “那如何能一样?”周夫人哭得急了, 含着眼泪反驳丈夫,“咱们两个,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婆婆当年, 不也拉着你的手嘱咐,要好生待我, 说你要是负了心……”   “我要是负了心,就得遭雷劈了对不对?”周祭酒缓了声音。当年因妻子一意不肯退亲, 嫁了一穷二白的自己, 都长了两只势利眼的裴家人, 就没有不看她笑话的。这么多年了, 妻子贤良,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妻两个互相扶持, 也算是家业双全了。不说临过世的母亲叮嘱,周祭酒自己,也并没有生出过二心。   “阿云和姑爷和咱们又有什么不同?也是少年相识, 一般的和睦。”   周夫人垂泪, “莫不是我就非得要给自己的女儿添堵?咱们夫妻两个几十年的情分, 当初婆母待我, 亲女儿似的。可阿云的那个婆母, 本就看不上咱们家里根基浅薄。阿云又……她岂有不借机生事的?我就是想着, 与其日后让她得了机会去坏阿云和姑爷的夫妻之情,不如这个恶人我来做。”   “……”周夫人哭得伤心, 周祭酒也是不好再说重话。他本就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多年来夫妻二人从未红过脸,看着老妻发髻间的银丝,周祭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坐在老妻身边。   “你的心还是太实了。这夫妻之间,你敬我我敬你, 一心一计才是过好日子的根本。肉皮儿里扎根刺,还难受得很哪,夫妻两个中间平白插几个活生生的人,多好的情分也得坏了。我知你担心什么,可非得就在这个时候?阿云是个心思细敏的,若姑爷有了小的,她必是得难过。如今就先让她松心过几年又能妨碍了什么呢?”   国公府邸,什么好医术的太医请不到?什么珍奇的药材没有?谁又能说,几年以后女儿身子不能调养好呢?   就算不能,烦恼也是越往后越好哪。   连说带劝的,总算是安抚住了糊涂的老妻,周祭酒又让长媳去了一次国公府,“告诉你妹妹,已是无事,不要多想。”   周氏听后,总算放开了心。然而想到那沈家姨母,眼中闪过冷色。她确是从小信奉与人为善,然人有逆鳞,她的底线便是薛三。薛三他日变心,收通房也罢,纳妾也罢,她认了。但若是旁人从中插一脚,想要夺了她如今的幸福,那就别怪她心冷手狠了。这是她从薛蓁身上,得来的教训。   三房的烦恼暂且告一段落,周氏心里却是始终憋着一口气。因伤了身体,虽丈夫爱敬依旧,但周氏还是有些心灰意冷,夜深人静时候不免又暗自垂泪,只是不敢叫丈夫女儿知道。周夫人这一次行事,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她还活着呢,就有人想要算计到了她的丈夫身上,她就偏不让那些人称心!   怀着这样的心,周氏脸上总算多了些神采,灰败的眼睛也亮堂了起来。薛三父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特别是薛娇,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姐妹在一处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她是轻松了下来,阿福却接连好几日愁眉苦脸的。万寿节才过,凤宁侯冯昭便离京回了西南。   冯昭将拒霜也带走了。   虽然知道拒霜本是将门之后,只因父亲获罪,才沦入了奴籍。这一遭跟着凤宁侯一同往军中去,也算是不辜负了拒霜一身的本领。留在京城里,拒霜永远都只能是大长公主买下的奴婢。去了军中,做了凤宁侯的麾下,前程只有比现下更好的。可到底相伴了几年,阿福还是满心舍不得。   一连数日,阿福都蔫哒哒的。   恰逢重阳佳节,荣泰长公主府上赏花会。   荣泰长公主身份尊贵,乃是皇帝嫡亲的妹妹,别看她性情火爆,却极爱花花草草的,当年赐婚后修建公主府,皇帝特意命人遍寻名花名草种植。荣泰长公主又喜炫耀,用昭华郡主的话说,春赏百花夏赏荷,秋日看菊冬看雪,一年到头,长公主府上不知道得有多少的赏花会。   偏偏因前几年赏花会上,促成了几对儿门当户对的亲事,荣泰长公主简直被京城贵妇们看做了镶金嵌宝的冰人,听说长公主府要办赏花会,削尖了脑袋也要求到一张帖子。   昭华郡主自不必说,荣泰长公主有什么都要拉上她一块儿。就连许氏,也接了帖子。妯娌两个一商量,近来孩子们都在府里闷得厉害,索性一同带了去散淡散淡。   九月初八这一天,昭华郡主和许氏同乘了一辆车,薛家几个女孩儿坐在一辆车上,一同往荣泰长公主府上去赴宴。当然,薛嫣除外。   “我还以为,你得带上二丫头。”   昭华郡主在车上坐得端正,随着车的行进,腕子上戴着的几只金玉镯子撞击在一起,叮当作响。   虽然说每年荣泰长公主的赏花宴,都不会少了定国公府的帖子,只是从前薛嫣在顾家,清傲得很,许氏跟前趾高气扬跟只孔雀似的,怎么肯特意为了场酒宴就回了国公府,跟着继母一同出门做母慈女孝?   数下来,薛家的几位姑娘之中,除了薛嫣和年纪小的薛娇之外,薛婠薛婳薛婧都曾经跟着许氏一同去过荣泰长公主府,阿福就更不必提了,长公主府那是常来常往的。   “她功课繁重,哪里有功夫跟着出来玩?”许氏淡淡地说道,“她父亲倒是有这个意思,我说了几句话,也没有再坚持。”   定国公原本是想要许氏这次出门,也一同带着薛嫣的。他的话是这样说的,“家里的姐妹都出去,唯独留下了阿嫣,外人看着好不好的先不说,就姐妹间相处,也是有了隔阂。”   若是放在从前,许氏也就顺着定国公的意了。但上次在顾家,薛嫣的行事实在是叫许氏膈应的慌。她活到了如今,也没见过这样的糊涂人,帮着外人算计自己的亲哥哥。哪怕未成,薛顾两家姻亲却已经生出了隔阂。万一哪天被嘴巴不严实的露了丁点儿消息出去,顾家如何许氏不管,国公府这边从薛凊,到几个女孩儿,怕都会受到些影响。   许氏本是心性开阔,对晚辈慈爱的女人。但薛嫣对她,既无尊亦无敬,虽不至于当面顶撞,言辞间却总是阴阳怪气。就这样,许氏也未曾与她真的计较过。可薛嫣拿着国公府的脸面和薛凊的终身去讨好顾家,就让许氏无论如何不能再宽和了。薛嫣的所作所为,不止是让定国公脸上无光心中恼火,更是寒了许氏的心。   故而当定国公提出想让许氏也带了薛嫣出门的时候,许氏没有如原先一样柔顺地应下。本来还想着会与丈夫有一番争执,没想到定国公见她拒绝,却也没有坚持。   这倒是令许氏松了口气。   “少见哪。”昭华郡主啧啧称奇,“我还以为大伯看不得二丫头半点儿委屈。”   许氏苦笑,“那也得看二丫头与谁比。”   她也是看了出来,哪怕再疼爱薛嫣,定国公心里,终究也还是薛凊的分量更重。   说话间便到了长公主府,马车停下,昭华郡主顺手撩起了帘子往外看了看,府门口已经排了一溜儿的马车。   “热闹得很。”许氏也看了一眼,不由赞道。荣泰长公主府上的酒宴,总是如此。   昭华郡主笑道:“万寿节一过,大家伙儿都闲了下来。”   还有一点,霍太后也还是心疼儿子,荣泰长公主好劝歹劝的,给搭了个台阶,霍太后顺着台阶也就下来了,万寿节的时候露面了,在人前和皇帝真情实感地表演了一出母慈子孝,后宫也算是暂时平静了。   不至于继续加在亲娘和亲哥之间左右为难了,荣泰长公主自然欢喜,故而这次重阳的赏花会,帖子也下得痛快,散了不知道多少张出去。   昭华郡主的身份,自然不用和别人一样排着队等,她和国公府的车先被迎进了长公主府里。   “娘!”阿福和薛婧不等人扶,先后跳下了车,小姐妹俩手拉着手先跑到了昭华郡主车前,笑嘻嘻地等着昭华郡主和许氏下车。   “淘气,也不怕跌下车来磕掉了牙!”许氏嗔怪了一句,示意薛婧和阿福看后边,薛婳和薛娇两个正扶着人的手缓缓下车,两个穿着一样的衣裙,就连发饰头面都是一般的,薛婳温柔薛娇俏丽,看上去格外的赏心悦目。   再瞧瞧跟前的俩丫头,昭华郡主脸都要黑了——阿福那一边的脸蛋上,还挂着糖霜呢,可见车里又偷吃了点心。   “郡主,夫人,殿下已经在花厅里等候多时了。”荣泰长公主身边得用的老嬷嬷亲自来接昭华郡主,笑着福了福,请了昭华郡主和许氏往里去。昭华郡主颔首,一手挽了许氏,妯娌两个走在了前边。   薛娇是头一次来到长公主府,但见这府中又与国公府十分的不同,更为轩敞。秋阳当空,入眼处皆是富贵风流,亭台轩榭自不必多提,来往的仆妇鬟婢步履匆匆,却都忙而不乱,鸦雀无声的。在前面引路的老嬷嬷,更是衣衫鲜明,一把年纪了依旧背挺腰直,只看背影,也让人觉出一股不同寻常来。   长公主府呢。   不由自主的,薛娇将自己的腰也挺得更直了些。   正往前走着,一不留神,假山后面就滚出了一团,唬了昭华郡主等人一跳。   “姨,姨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呲牙一乐,对着昭华郡主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又冲着阿福挤眉弄眼,“福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久,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忙得头晕眼花。 第52章 没想到啊   “阿景啊。”昭华郡主笑了, “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胖乎乎的少年名叫顾景,是荣泰长公主的小儿子,从小就深得荣泰长公主的宠溺。   阿福身边的男子, 多是容貌气质出众的,文雅如竹的靖安侯, 还是清颖雅致的薛凊,再如刀锋般凛冽俊美的秦斐, 飒爽豪气的二皇子……但阿福得说, 即使与这些人站在一处, 哪怕年纪尚小, 顾景的容貌也丝毫不逊色。看到了顾景,阿福才算明白了, 什么叫做“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   唇红齿白,天生一对笑眼, 颊边两颗酒窝。顾景, 实在是长了一张叫女性长辈们都爱极了的脸。   “今天来了许多的客人, 家里太热闹了……”顾景摇头晃脑的, 对着昭华郡主眨了眨眼, 促狭笑道, “大哥二哥老早就躲出去了,我起晚了。”   说着, 便对许氏拱了拱手,“夫人好。”   又见许氏和昭华郡主身后有好几个妙龄的闺秀,其中和阿福薛婧最熟悉,笑嘻嘻地团团一作揖,“见过姐姐妹妹们。”   薛家的几个女孩儿也都笑着回了礼。   顾景就去拉起了阿福的手, “福妹有阵子没来了,正巧前几天我寻了个有趣的玩意儿,回头给你送过去。”   他是个玩心极重的,又是得荣泰长公主的喜爱,从小到大什么没见过?他说有趣,想必确实有意思了。   阿福不禁好奇,“是什么?”   “活物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顾景卖了个关子,见里面又走出两个俏丽的侍女来,认出是荣泰长公主身边的人,忙道,“我先走了!”   匆匆对昭华郡主和许氏一拱手,急急忙忙地就跑了。   “他这是怎么了?”薛娇第一次来,并不认得顾景。只是听他唤阿福表妹,便也知道这是长公主府上的公子。既然是主人,怎么这样像是被人追着似的?   阿福忍不住笑。   可不是么?   这几年,往长公主府上赴宴的女眷,多会带着自家的女孩儿。顾家三个表哥,都是大好的年华,有些女眷未免就热情了些。   次数多了,顾家的三个表哥是能跑就跑,绝不轻易出现在宴会之中。   扒着薛娇的肩膀,阿福对她小小声地说了两句话,薛娇听了,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阿福——居然是这样?   阿福点头,就是这样。   谁能想到被京城贵妇们看做金龟婿好人选的顾家表哥们,听见姑娘们来了长公主府,都避之不及呢?   “好哇,我的宴,旁人都到得早,你倒是来晚了!”宗室之中,荣泰长公主和昭华郡主关系最好。听说昭华郡主和定国公府的女眷来了,心情很好的荣泰长公主亲自迎了出来。   昭华郡主哼了哼,“秋老虎厉害的很,不是你的宴,我还懒得出来呢。”   许氏欲行礼,荣泰长公主笑道:“我闲来无事弄个赏花宴,请了人来一同乐乐,可不是为了耍威风的。夫人莫要多礼。”   话如此说,许氏还是颔首躬身下去,又回过头让几位姑娘来见过了长公主。   都是娇花似的小姑娘,荣泰长公主视线扫过,脸上露出笑意,“都是极好的孩子。”   四个女孩儿里,唯有薛娇是她头次见,便多看了两眼。   感觉到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薛娇心里发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面前的贵妇比自己的二伯母还要高出半头,云鬓挽起,钗环明亮耀眼,五官分明,虽是含笑,但周身气势却威严得很,让人不敢直视。   慌张张地又低下了头。   这样的小姑娘荣泰长公主见过了许多,也不放在心上,看到阿福正朝自己促狭地挤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和昭华郡主携手进了里面。   果然如顾景说的,来的女眷们已经不少,待客的花厅十分的轩敞,只透过珠帘往里面看,便能够看到偌大的厅里处处珠围翠绕,香风阵阵。   阿福最怕这种场合,幸而放眼看了看,女孩儿们都不在这里,想来是荣泰长公主另外给安排了地方。   果然,不过与众人厮见了后,荣泰长公主便叫贴身的侍女将阿福和薛婧等人送去后边花园里。   “姑娘们且随我来。”   长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福了福身,引着阿福几个往花园里去了。   东拐西绕,过了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翠竹森森,湖石亭台,一脉流水弯弯,尽头处是汉白玉曲桥连通的水榭,陌上坡上桥栏上,都摆满了开得正好的名品菊花,幽香细细,水声潺潺。   更有不知多少的锦衣少女穿梭其间,抚琴对弈,赋诗作画,秋阳花色,二八佳人,此等情景几可入画。   “姑娘们,请。”   侍女笑眯眯的,将阿福等人送进了水榭里。   水榭里只有三四个少女,或是倚着栏杆喂鱼,或是坐在一处说话,见了几个薛家姑娘进来,都笑着站起来打招呼。其中,阿福和这几人最熟悉——当先那个年约十三四岁,身形纤细,面容端庄秀美的,名唤顾春,是顾景的堂姐。   荣泰长公主喜欢女孩儿,却偏偏只生了三个小子,顾春是驸马的侄女,顾家长房嫡女,这孩子性情温柔,从小便沉稳端庄,很是得荣泰长公主的喜欢。这两年每每长公主府中有赏花宴,多是由顾春陪在长公主身边,替她招待闺阁少女们。   “春姐姐!”阿福笑眯眯地打招呼,为薛婧等人引见了。   顾春拉着阿福的手,“很久没看到阿福妹妹了。”   都是年纪相仿的,一会儿的功夫,便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   “听说泰安伯府的公子,入了十八卫?”说笑了一阵,顾春忽然问了一句。   薛婳一怔,沈家的明程表哥吗?   从上次泰安伯夫人害得薛三太太早产后,薛三就咬牙不许她再回国公府。就连定国公和靖安侯,对此都没有说什么,兄弟两个也觉得,是时候给不知好歹的泰安伯夫人一点教训了。   失了娘家的依仗,泰安伯夫人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本来,泰安伯夫人本就仗着出身看不起伯府,从前行事说话张扬得很,将伯府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一朝失了势,娘家和丈夫都不待见她,旁人怎么会给她好日子过?   婆母苛刻,妯娌冷嘲热讽,最叫泰安伯夫人难过的就是丈夫每日里流连花间,跟小妾丫鬟们整日厮混,却全然不顾她了。这段时候,泰安伯夫人凄凄惨惨。   一双儿女,沈明珠怯懦,这种时候根本就不敢往泰安伯夫人跟前凑,只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至于沈明程,也已经许久不回伯府了。他去了哪里,薛婳还真不知道。   “这个我知道!”阿福手里正握着一枚果子玩,闻言连忙举起手,“已经有一阵子了,他如今在禁军里呢。”   “怎么没听你说过?”薛婧惊讶,立刻转头问。   阿福抓了抓脸,颇为不好意思,“我忘了。”   靠着顾春,“春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如今掌了禁军的是秦斐,沈明程求了靖安侯,进了禁军。这事儿,靖安侯在家里说起过,秦斐也和阿福说过。不过,阿福向来不对这些上心,听了听就过去了。   顾春笑了笑,“前日听大伯母教导阿景时候说的。”   顾景和沈明程都是满京城里闻名的纨绔,或许是臭味相投,顾景和好玩又会玩的沈明程很是相熟,时常在一处玩闹。幸而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不可救药的,真要说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就是不爱念书,败败家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荣泰长公主和驸马并未禁止二人来往。   前两天顾景无意中说起,好些日子没见到沈明程了,不知道是不是泰安伯府又有什么新鲜事故了,被荣泰长公主好生教训了一通,末了才说起沈明程去了禁军磨前程了。   “没想到啊。”薛婧感慨,“沈表哥细皮嫩肉的,他能吃了这份儿苦?”   勋贵子弟么,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哪怕禁军只戍卫京畿,才进去的想必也得受些罪。   “苦不苦的,也要看怎么说了……”薛婳就接口说了一句,才要往下说,就见水榭外边扭着走进了个年轻的女孩儿来。   这女孩儿明眸皓齿,水绿色的衫裙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明媚来,进了水榭未语先笑,“我道顾姐姐怎么不理我们了,原来是薛姑娘来了。”   虽然笑着,可话说得实在有些阴阳怪气的。   薛婳等人不认得这女孩儿,都有些诧异。阿福却是知道的,这位就是武阳侯府的姑娘,田蕊。   之前霍太后想为秦斐做媒,这位武阳侯府三房的姑娘就是豫王妃的备选之一。   她母亲是霍家旁支,因此嫁入了侯府。不过武阳侯府的三老爷并不能袭爵,只在光禄寺里谋了个闲职。田三太太看着别的霍氏女的风光,总觉得自己一朵鲜花插入了那啥上,将一腔心血都抛在了女儿身上。   本想着靠着霍太后的关系,田蕊能够弄个郡王妃当当。没想到,寿宁宫里一通搅和,这事儿竟就过去了。   一向自视貌美的田蕊心气儿甚高,她小时候见过秦斐一回,就记在了心里。心愿落空,她哪里受得了?   知道秦斐回京后,与靖安侯府走动最是亲近,又见今天薛家女孩一来,就直接到了顾春跟前说笑,心里更是浸了一坛子醋似的,急匆匆就闯进了水榭。   本来她也没什么心机,自以为是说笑,开口就不但让薛家几个女孩儿皱眉,就连顾春都不知不觉的得罪了。 第53章 看你做白日梦啊   “表妹。”   阿福正站在假山旁边, 伸手去掐一朵开得绚烂的金黄的花儿,冷不丁地背后传来个娇柔的声音,顿时就唬了一跳, 还以为是辣手摧花被长公主府的人看见了。   回过头来,却看到了之前跑去水榭里与顾春亲亲热热喊了好一通姐姐的田蕊。   “你在叫我?”阿福左看右看, 指着鼻子问田蕊。   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武阳侯府成了亲戚了?   田蕊娇俏甜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都在京城里, 姻亲关系盘根错节的, 谁家和谁家都能扯上点关系, 薛六这么一副吃惊的表情, 是几个意思?   向来以太后娘家晚辈自居的田蕊,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一回阿福——这个在皇上皇后跟前十分得宠的小丫头, 也不过如此么,什么都摆在了脸上,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该有的沉静内敛呢?   鄙视归鄙视, 田蕊脸上笑容却更加亲切了起来, 走到阿福跟前, 拉起了阿福的手, 欢快地说道, “可不是在叫你?”   她偏了偏头, 露出一个很是促狭的笑,“从太后娘娘那里论起来, 我娘和郡主也是沾亲带故的呀。你我可不就是表姐妹么。”   阿福抿了抿嘴。从霍太后那里和她娘昭华郡主论亲戚?   她觉得,只看她娘在宫里对荣王妃骂那一句贱人,太后娘娘可能并不大乐意来着。   “你有什么事么?”阿福从水榭里跑出来偷花,身边也没有旁人。她不喜欢田蕊矫揉造作的模样,硬邦邦地问了一句, “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姐姐们都在水榭里等我呢。”   “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见阿福转身真的要走,田蕊忙拦住了她,脸上微微泛起了红颜,忍着羞涩问道:“只是听闻郡王与你们府上来往甚是亲密,想与你打听一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阿福愕然,跟自己打问秦斐的消息?   这姑娘还想着给他做王妃吗?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上下下打量田蕊。   分明看着很伶俐的模样,不像是脑子有病的呀!   秦斐摆明了对霍家的憎恶,在太后跟前都丝毫不加掩饰。莫非田蕊还能天真地以为,他会迎娶一个身上有着霍家血脉的妻子吗?   被她看得有些惴惴,田蕊连忙说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停顿了一会儿,面泛桃花,却带着些欢悦低语,“我只是仰慕豫王……表妹为何这样看我?”   “看你做白日梦啊。”   秋日的暖阳照在阿福细白娇嫩的脸上,分明是个粉妆玉琢笑眯眯的可爱小人儿,吐出来的话却叫田蕊气得浑身发抖。   “你!”   田蕊恼怒得几乎就要抬起手来狠狠给眼前这个漂亮却恶毒的小姑娘一耳光。   幸亏还有一丝理智,想到了阿福的父母都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勉强压住了火气。   “表妹怕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郡王少年英雄战功赫赫的,满天下的人谁不仰慕呢。”   “有没有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   阿福小脸冷了下来,随手把一朵花薅了下来。“不管先前你们打了什么主意,表哥可不是随你们拿捏揉搓的。”   她和秦斐住得近,可知道了,从秦斐回了京封了王以后,宫里宫外的糟心事就没少找上他。   要不是万寿节的时候,二皇子三皇子封王,众人的视线稍稍从秦斐的身上挪开了些,还不定有多少膈应人的呢。   也就是秦斐自己硬气,又有皇帝皇后站在背后,不然,还不是任由太后那伙人算计?   昭华郡主一直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周皇后和太子一边的,对如妃母子也好,对荣王荣王妃,甚至对和霍家有关的人家,从来都不假辞色。   阿福自幼出入皇宫,无论是周皇后,还是太子,都待她极好,她自然亲近周皇后,看和霍家相关的人蹦跶,就觉得碍眼。   眼看着田蕊羞人答答,面泛红霞,一副怀春模样,阿福从心里头哼了哼,自觉平日里被秦斐保护照应颇多,这个时候也很该替他挡一挡烂桃儿的。   “你说什么?”田蕊惊疑不定地看着阿福,“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不过是个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表妹罢了,住得近了些,来往多了点儿,她把她自己当成了什么?亲妹子都没有干预兄长亲事的呢!   田蕊疑惑地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眼前的薛六还是一团孩气,年纪与豫王差得大,她还以为这丫头是自己看上了豫王。   那要不是她,怎么就这样死活拦着自己?难道是……田蕊心里一沉,是了,薛六年纪小,薛家和豫王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可也是有两个的!   想到方才看见的薛婳,还有传闻中在顾尚书家中长大,很有才名的薛嫣,田蕊觉得自己明白了。   “原来这样……”不知是嫉妒还是愤恨,田蕊娇美的脸都有些扭曲,咬牙切齿,“我知道了,你们薛家,也想攀上豫王府,是不是?!”   是谁?   是看着温和无害的薛婳,还是她没见过的定国公嫡女薛嫣?   “是薛嫣,对不对?”   薛婳只是个低微的庶女,想攀附到王府的亲事,下辈子都不可能。薛嫣就不同了,定国公原配嫡出,听说定国公对她简直疼爱到了心尖上,前不久还为她请了一位名望甚好的教引师傅。   这莫不是就在为薛嫣入皇家做准备吗?   越想,田蕊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阿福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那么无耻么?两家走动近些,就是要做亲?这次不跟你计较,让我听见有传我家闲话的,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这是她第二次威胁人了。上次,还是对个妄想给堂兄红袖添香的丫头。   “你,你……”   眼看着阿福把那花儿揉碎了扔到地上,哼了一声昂着头就走,连个眼神儿都不给自己,田蕊就觉得,她的脸面都像那朵花儿似的,被阿福揉碎了踩在脚底下,只气得话都说利落了。   “你不许走!”田蕊气恼上头,双手用力拉住阿福,“把话说清楚!”   “我说,你要脸不要?”   假山上突然探出了颗脑袋,是顾景。   顾景摇着头叹息,“天光大亮的,就能喊着仰慕男子……啧啧,很该让田侯知道知道。”   “你……你欺负人!”   听顾景提起了武阳侯,田蕊心里顿时就发了慌。武阳侯为人端方到了有些迂的地步,最是看不得女孩儿轻浮。别看田三太太和田蕊在外依仗承恩公府洋洋自得,武阳侯跟前,母女俩都再老实不过了。   话音才落下,田蕊就看见假山后又转出了两个少年,左边一个浅金色锦袍,高大英挺,朗眉俊目,笑容里带着些淡淡的讽刺,是原先的二皇子,如今的翊郡王凤长平;右边一个眉眼冷峻的,却是秦斐。   “表哥!”阿福看到秦斐,欢欢喜喜喊了一声,连忙跑了过去,“你也来啦?”   秦斐向来不怎么参与这些,竟然也来到了长公主府,可是十分的稀罕了。   “哇”的一声,田蕊尴尬得不行,狠狠地跺了跺脚,捂着脸跑了。   “表哥棒棒的!”阿福冲着秦斐比了个大拇指,“不战而屈人之兵。”   秦斐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头发,“淘气。”   “又揉我头发!”阿福嘟哝,一个不留神,又被翊郡王从后边揉了一把。   顾景嬉皮笑脸的,“走啊,去我院儿里玩,大哥二哥他们都在那儿呢。”   “大表哥二表哥居然还敢留在了家里?”阿福纳罕,“没跑出去?”   这可是太稀罕了。   顾景笑嘻嘻,“母亲请人来,又不单单是为了赏花。放心吧,不光大哥二哥躲在我院儿里,还有好几个人哪,热闹得紧。对了,说好给你的有趣的玩意儿,也在廊下挂着。走,看看去?”   阿福手指前方,“走着!”   作为荣泰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儿子,顾景住的院子极大,修缮得也是富丽又不失雅致。果然如他所说,里边热闹得很。   才一进了顾景的院子,阿福的眼睛里就开始一茬儿接一茬儿地冒红心了。   院中一株极大极繁茂的花树下,团团围坐着几个或清俊或秀雅的少年。不但有顾晏和顾易在,同他们一起的,竟然还有诚郡王殿下。   有王爵有封号,已经入朝领了差事,从前的三皇子,再不像小透明那般无人注意了,身上也显出了皇子的矜贵气度。   最叫阿福惊讶的,是正在低头笑着与顾晏说着什么的少年,青衣黄衫,不是薛凊是谁?   “大哥哥!”   阿福欢快地喊了一声,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   薛凊含笑抬起头,给阿福挪了个位置让她坐下,“玩得可好?”   “好呀!”阿福挤眉弄眼的,“顾春姐姐可照顾我啦。”   薛凊如今十六岁,已经到了看亲事的年纪。定国公夫人许氏很是喜欢顾春的沉静端庄,只不过薛凊亲事她不便自己就做了主,总要看定国公的意思。   阿福无意间听见许氏跟昭华郡主说起过,想一想顾春向来也很照顾她,细致又温柔,当然也乐意有这样一位长嫂。薛凊不明所以,只递给阿福一颗果子,“吃吧。”   秦斐端起一盘点心的手同时递到了阿福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54章 你就自己留在这儿吧!   阿福左看看, 薛凊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枚果子;右看看,秦斐一双武人的掌中托着一碟点心。   左右为难。   咳嗽了一声,薛凊淡定地放下了果子, “快要开席了,六妹妹还是莫要吃了, 免得回头吃不下正经的饭食。”   说完,就含笑看着秦斐。   秦斐缓缓收回了手。   的确, 阿福有个小毛病。平日里就好吃甜食, 果子点心一到了跟前, 就没个节制, 时常是吃了这些,到了正经吃饭的时候, 就吃不了多少。为此,昭华郡主不知道点着她的脑门数落了多少回。   阿福目瞪口呆,转眼间, 果子点心就都没有了?   只好抱住了薛凊的胳膊昂着脸央求, “大哥哥, 我就吃一点, 一点点?”   生怕薛凊不应, 还伸出手来比划出指甲盖大小来。   翊郡王看不过去, 摆了摆手,把个果子掰开了, 递给阿福小小的那块儿。   “二表哥,你真好!”阿福感激涕零地捧着果子啃,“患难见真情哪!”   “小半颗果子的真情?”秦斐哼了一声。   阿福点头如捣蒜,然后脑门上就挨了秦斐一指头。   “出息!”   “表哥也好。”阿福将最后一小块儿的果子扔进了嘴里,笑眯眯为秦斐也发了张好人卡, 眼睛却盯在点心上面。   “噗!”顾景没忍住笑了起来,“福妹妹,你这是饿了几天啊?”   阿福伤感,“饿着倒不至于,就是我娘轻易不许我吃这些甜的。没有了甜甜的味道,日子过得可还有什么趣儿呢?”   “仔细吃坏了牙。”顾晏在旁含笑道。   阿福摇摇头,“不至于嘛。”   顾景又将自己向阿福显摆过得“有趣的玩意儿”取了出来,是一只漂亮的小鹦鹉。   鹦鹉平常都能见到,这只鹦鹉活泼极了,在笼子里跳上跳下的。阿福捏着食儿逗它,小鹦鹉啄了半天没吃到,歪着头看她,忽然脆生生叫出两个字儿来。   “美人!”   阿福一怔,鹦鹉又开始扯着脖子叫了,“美人儿,美人儿,来食儿!”   顾景在旁边笑得打跌,“有趣不?”   “有趣的很。”阿福将食儿洒进笼子里,看小鹦鹉低头一下一下地吃,自己就拍了拍手,“怪不得人家都说这东西聪明呢。不光聪明,还很有眼光。”   竟然知道她是美人儿哪。   秦斐靠坐在栏杆上,笑吟吟地看着阿福。   “一只鸟就把你兴头成了这样?”从外走进一个少女,容色娇媚,纤腰楚楚,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凤眼斜飞,高傲地瞥着阿福,“也就这点见识了。”   阿福翻了个白眼。   从小就在皇宫里走动,她当然认得眼前的少女,如妃的女儿二公主嘛。   仗着霍太后和没降位时候的如贵妃,二公主俨然是后宫里的一霸,别说身边服侍的宫人,低位的妃嫔,就连周皇后,都并不被她看在眼里,骄横跋扈的名声早都传到了宫外。   周皇后素有宽和贤惠之名,并不与二公主计较。   不过阿福觉得吧,大概这位二公主把所有的营养都长在了脸上,脑子里就空空了。   “你怎么来了?”顾景一看到二公主,就先瞥了嘴,“我记得并没有请你吧?”   二公主竖起眉毛,“我来姑母家里,要你管?”   “这不是废话么,这是我家啊!”顾景跟二公主向来不对付,平时见面就会掐。方才二公主进门就嘲讽阿福,顾景就更看不惯了——阿福分明什么都没看见她进来,就被她刺儿,多无辜哪?   二公主立刻反唇相讥,“我又不找你!”   坐在花树下正和顾晏对弈的薛凊闻声抬头。   秀雅清隽,眉目如画。   二公主心神微晃。   对着这样的少年,谁还能横眉立目呢?   再看看满院子的美少年,或是英挺英朗,或是清雅温润,或是矜贵俊逸,二公主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亲切的微笑。   垂下了眼,薛凊淡淡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大表哥!”二公主也不在意,只叫了顾晏一声。   打她进门,顾晏除了转头看了一眼后,就冷淡地转过了头。二公主很是委屈,眼神仿佛黏在了顾晏的身上。见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棋子,却半分心都没有分在自己的身上,不禁难过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透明皇子诚郡王见二公主站在顾晏身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好看,忙问了一句,“二皇妹,你出宫来,可有禀告了母后?”   他生母出身不告,性情有些木讷,才情又不佳,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外,几乎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但后宫里又不缺美人儿。如果不是生了皇子,王嫔也就是后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美人而已。   也正因着这个,诚郡王小时候和他母妃缩在一宫偏殿里,低调得很。要不是有周皇后时常眷顾,多少人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子。   二公主连皇后太子都不大能看在眼里,何况诚郡王呢?   正为顾晏的冷漠伤心,听了这个,二公主只冷笑:“皇祖母让我出来散心的,何须再去禀告皇后娘娘?”   上下看了一眼安坐在薛凊身边观棋的诚郡王,二公主娇媚的脸上露出讥屑,“从前三皇兄见人就躲,想不到一朝得势,也开始大方地出现在人前了。”   二皇子三皇子都封王了,她的嫡亲弟弟却没有消息,这叫二公主打心底里不服气。然而皇帝是不能指责的,只好将一腔嫉恨撒到两位皇兄,主要是诚郡王身上——自从小时候因对德妃不敬,被翊郡王揪着衣襟狠狠抽了两个耳光后,二公主再不敢招惹翊郡王了。   “你……”诚郡王脸色涨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女眷都在母亲那边了。”顾晏抬头,慢条斯理地建议,“园子里大妹妹也在招待各府的姑娘们,这里倒是沉闷,殿下不如过去与她们说笑赏花。”   这话,等于是直接赶人了。   二公主又气又窘,用力跺了跺脚,咬着嘴唇,“大表哥!”   “我都多少时候没看到过你了?今日巴巴儿地从宫里出来,就是为了见见你呀!我,我就不走,就要留在这里看着你!你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顾晏是长公主之子,身份高贵,人又生得俊美,才学更是不错,二公主早就倾心于他。她也是快要及笄的年纪了,一心盼着皇帝能赐婚,谱一曲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从此后比翼双飞的美谈。就连知道她这份心思的霍太后和如妃,也都觉得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奈何二公主想得好,但顾晏避她如蛇蝎,轻易连宫里也不去了。要不是二公主舍了女孩儿的脸面围追堵截,怕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顾晏一两回。   阿福站在游廊下,瞠目结舌地看着二公主的眼睛里瞬间就变得水蒙蒙的,原本是傲气得不行的人儿,转眼就成了柔弱佳人,扯了扯坐在身边秦斐的袖子,“这脸变得……”   也太快了吧?   不过,二公主居然喜欢顾晏?   阿福在心里咋舌。顾晏到现下都没有定下亲事,荣泰长公主未尝没有让儿子尚主的心。她向来不喜欢妖娆矫情的如妃,宫里也不只有一个公主,活泼的三公主,年纪也和顾晏相当的。   不过,就算想让儿子尚主,也不一定就是顾晏。叫阿福说,顾晏身为长子,是要扛起家族重任的。比起他来,顾易顾景更合适尚主。   尤其是顾景,作为长公主的幼子,很有些往高门纨绔发展的节奏。作为三个儿子里最不往出息处走的,或许荣泰长公主更愿意让他尚主。   总之,二公主这份儿心,十成十是要落空的。   果然就看到顾晏皱起了眉,站起身来,“殿下,还请自重些。”   “什么自重?我不懂什么自重,我只知道,我想见见大表哥,怎么就那样难呢?父皇的万寿节,我让人去请了你来见我,你不敢来,我就自己来见你,莫非你还要躲着我?”   听着她竟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这种私相传递的话来,顾晏再好的涵养,也气得俊脸几乎要变形了。   他从来都避着二公主,亲舅舅的寿辰,不得不进宫,结果这位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就偷偷来请他到御花园里“和公主殿下一见”,顾晏当时就被吓跑了——二公主连私会的事都要做,谁知道她还会发疯干什么?   真要是与她有半分牵连,顾晏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不愿意走,你就自己留在这儿吧!”   顾晏招呼院子里的人,“走了!”   “表哥,我们也外面逛逛去1”阿福忙不迭地扯起秦斐往外跑。这种尴尬时候,还是别留在这儿看二公主的笑话了。   薛凊与诚郡王也都站了起来,云淡风轻地随着顾晏走了出去。   转眼之间,原本挺热闹的院子里,一群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恼羞成怒的二公主。   二公主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悲从中来。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高贵如同天女一般,有太后和母妃的宠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意。凡她想要的,就没有到不了手的,没想到如今,却对顾晏求而不得了。   狠狠咬住嘴唇,二公主美丽的面孔转眼就没了方才的楚楚可怜,变得狰狞不已。 第55章 大可不必   靖安侯休沐, 晃晃悠悠去与自己的大哥定国公喝了回小酒,又从国公府晃悠回了自己的侯府。才进门,就发现昭华郡主和阿福也才回来了。   “呦呵, 不是去荣泰府中赏花了?”这帮子女眷,聚在一块儿哪次不是要到日头西斜才肯散了呢?“今儿这么早回来?少见少见。”   昭华郡主坐到椅子, 明艳的脸上阴沉若水,将手里的帕子狠狠一摔, 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怒道, “再没见过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   欢欢喜喜出去的, 这满身雷雨地回来了,靖安侯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好看了一眼阿福,用眼神询问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个缘故。   觑着昭华郡主的脸色, 阿福哪里敢说啊, 留下一句“我先回去换衣裳”, 就跑了。   她这一走, 靖安侯就笑眯眯坐到了妻子的身边, 在她手上轻轻一捻, 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不成?”   叫了丫鬟倒了茶进来,亲自递到昭华郡主面前, “先喝口水再气不迟。”   又殷殷勤勤地走到昭华郡主身后,替她捏肩膀。   他做出了温柔小意来哄,昭华郡主气也被捏没了,忍不住与他诉说起了缘故来,“你说说, 这么多的公主郡主,不论脾气秉性如何,无一不是自尊自重的。怎么就二公主这么特殊?”   荣泰长公主的赏花宴才开了席,二公主就捂着脸哭哭啼啼进了花厅,当着那老多的高门贵妇和闺秀,扑到荣泰长公主怀里只说自己心悦大表哥,请姑母替她做主。   “她倒真是个‘二’。”昭华郡主讽刺。   也真不愧是带着霍家女血脉的。宫里公主好几位,也就这么个东西会出来丢人现眼了。   靖安侯笑道:“荣泰气坏了吧?”   “岂止是气坏了?”昭华郡主捏了捏额角,“她跟我说过,想为阿晏寻个书香人家的女孩儿,得能跟着他一同撑起家业的。她今儿也请了那位看好的姑娘过去,叫二公主这么一闹,岂不是黄了?”   毕竟谁家的姑娘敢跟公主争夫呢?   荣泰长公主也是气坏了,她这样的身份,太后是亲娘,皇帝是亲哥哥,就连周皇后对她也是礼让几分,二公主是个什么货色,就敢来她府上大闹?   当下就让人堵了二公主的嘴塞进马车,要亲自立刻送回宫里去喝问如妃,是不是她看自己碍眼,叫了女儿来故意捣乱的。   幸好被昭华郡主劝住,勉强吃完了赏花宴,各个大开眼界的夫人姑娘们着急忙慌地告了辞去,荣泰长公主这才匆匆进宫出气去了。   “你和阿福可吃饱了?”靖安侯关切地问妻子。   昭华郡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谁还有心思吃东西?”   她看得清楚,不光是她,就参加赏花宴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如坐针毡恨不能立时就跑回去的,浅尝了几口后,纷纷告辞了。   靖安侯立刻说道:“那不是要饿着了你们?正好,我跟大哥那里小酌了几杯,也正想着吃点子什么。”   昭华郡主嘟哝了一声“气都气饱了。”   “你想想咱们阿福,她正长身体呢,哪儿禁得住饿?”   昭华郡主只好让丫鬟去预备,没多会儿厨下就送了饭食过来,是两碗银丝面。丫鬟唠唠叨叨的,“饭时过了,厨下也没有预备什么,简单了些,不过汤是吊了两天的老鸡汤,刘婆子把油星儿撇得一干二净,清淡得很。”   “给阿福送了没有?”靖安侯其实也并不饿,先问了一句。   丫鬟笑道:“送了,刘婆子亲自送过去的。”   除了银丝面外,还额外加了一条肥肥的大鸡腿和一笼翡翠小烧麦。   一碗面落肚,昭华郡主心中的火气总算是消散了。用手扇着风,忽然又笑了,“还不知道这一回如妃又得得了什么骂名儿,太后娘娘八成又要病上一场。”   荣泰长公主那真不是好惹的,急眼的时候敢指着亲娘说糊涂的。二公主敢当着京中贵妇贵女的面儿来搅合她儿子未来的好亲事,昭华郡主敢说,二公主回了宫里,两个耳光是保底。   妻子这样明晃晃的幸灾乐祸,靖安侯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示意丫鬟将碗碟收拾了下去,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闹心的了。听大哥的意思,大丫头的亲事,是要提早些。”   “为何?”昭华郡主闻言眉尖蹙起,“原就说的明年开春儿,这也没有多久了。怎么突然就要提前?”   “韩世子不大好了。”   东川侯府的世子从小身体就不好,靠着喝药三灾八难地活到了现在,虽然也成亲了两年,可也并未有一儿半女。先前东川侯宠爱妾室,庶出的长子很有些要上位的野心。   东川侯夫人为小儿子定下薛婠,头一个缘故就是薛婠的出身。国公府长女,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如今的许氏夫人身边长大的,温婉贤淑,有了她做儿媳,就是东川侯也得先甚重一回,看是不是要扶持那个韩溆。   昭华郡主面上露出讽意,“大哥的意思是?”   她能肯定,许氏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今天妯娌两个一来一回的,在车上不至于不告诉自己。   靖安侯叹了口气,“大哥心软了些。”   闻言昭华郡主就嗤笑一声,“还给你哥脸上抹粉呢?”   定国公什么人,丈夫会不知道?   心软个屁呦!   薛婠这么亲事,东川侯夫人固然先存了利用之心,可应下亲事的,不还是定国公?真心软,真心疼爱女儿,哪里会将女儿嫁入东川侯府这样乱呼呼的人家?   还不是看中了韩三可能是下任东川侯的前程?   “行啦,横竖亲事早就定下了,早些晚些的过门也并没有什么区别。”靖安侯对薛婠这个侄女情分平平,“只是年前办喜事,定然会忙乱些,你帮衬着大嫂一点。”   昭华郡主点头应下,“明日我就过去问问她怎么个章程。”   夫妻俩饭后闲聊了一会儿,眼见时间还早,窗外游廊上摆着的几盆菊花开得活活泼泼的,有秋风将阵阵香气送了进来,靖安侯雅兴忽起,拉着昭华郡主去了自家园子里赏花作画去了。   嫁娶一事,向来讲究“正月不娶,腊月不定”,都说正月里太岁压头,不能白头偕老。   “这都九月里了。”次日下午,许氏亲自过来侯府与昭华郡主商量,“婠丫头的嫁妆倒是齐的,零七八碎的东西也好得,着人快些才买就是了。可再怎么着,也还是太匆忙了些。”   昨儿她回了府,还没坐稳,丈夫就与她说了韩家那边想要提前办婚事,她当时就急了。哪儿有这样的?韩家的意思,最好能在十月里大婚。   许氏无奈地与昭华郡主说道,“今儿头半晌,侯夫人也亲自过来了。听着她那话,世子怕是……不大好了。”   说不大好,都是有些轻了。许氏冷眼看着,东川侯夫人脸上憔悴得不行。   “我估摸着,这个年难过。”许氏叹道。   不然的话,也不过还差三五个月的功夫,哪里就等不得了?   看定国公夫妻两个的意思,是都同意了薛婠婚期提前的,昭华郡主也没什么话说,只拍着许氏手说道,“有什么事,你就说话。”   许氏点头,“我原也埋怨了国公爷一回,这太突然了,也叫婠丫头委屈,只是心里也有些犹豫,以后孩子到底是要嫁到侯府的,侯夫人便是她的婆母。现下咱们咬着不肯大婚,往后婆媳间也会有隔阂。”   尤其,侯夫人没有借官媒,亲自求到了门上来。   昭华郡主不置可否。在她看来,侯夫人这是有些个胁迫了。   不过,许氏说的也有道理,女孩儿出阁后不似在家中那样的自在,首先是婆媳关系这一层。薛婠不似自己,以后与婆婆相处的时候,怕是比夫妻间还要长些。   这样一想,昭华郡主也就笑了起来,“婠丫头知道了吗?”   “我已经与她细细说了,她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说听父母的。要不,我也不能放心地过来跟你商量。”   这是许氏操持的第一场大婚,虽然是嫁女,她也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想着要办得完完满满的。她素来是有事寻昭华郡主商议,这次自然也得有郡主帮衬着准备才好。   妯娌两个说了一回话,许氏也就回去了。没两天,东川侯府那边让人送来了请人算出的几个好日子,许氏看了后,选了最晚的一个,十月二十八。   好在,薛婠的嫁妆,在她定下亲事的时候也就着手预备了。半年过去,该打的打,该买的买,薛婠自己要孝敬婆家的针线也绣了起来,算一算,就算不齐备,也没差了多少。   这上头,倒是不用太过费心。有昭华郡主帮衬,薛三太太虽然没有好利落,又有七姑娘要照顾,也每日挤出点功夫来帮着。   就是江老夫人那里不大乐意。薛婠大婚的日子一定下,她老人家就先落了一回泪,倒不是舍不得孙女出阁,而是想起了老久没能回娘家的女儿,泰安伯夫人薛蓁。   “蓁蓁就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其实统没半点坏心的。她哪儿知道老三家的就那么心重呢?就算老三恼了她,可亲兄妹呢,哪里来的隔夜仇?人也打了,丫鬟也送了,出过了气,还是兄妹哪。大丫头出阁,蓁蓁一个亲姑母不到,叫外人看着也不像呀。依我说,就趁着这个机会,叫蓁蓁回来一趟吧,啊?”   这话,是江老夫人对着定国公说的。   江老夫人实在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兴许是怕继子不肯叫亲女儿回来,她老人家脑子一热,又加了两句话,“还有一事,我想着大丫头到底是小辈儿里头一个成亲的,嫁的又是侯府的嫡出公子,身份上有些不搭呢。不如,将她记名在你媳妇名下,也是提一提身份的意思。”   原本一直垂眸饮茶的定国公闻言,终于抬起眼来看了江老夫人。   “大可不必。” 第56章 心术不正的贱皮子   江老夫人的异想天开, 叫许氏都觉得好笑极了。   “这么多年了,老太太也还是跟从前没半点的分别。”饶许氏是个厚道人,也忍不住跟昭华郡主嘟哝起来。   想要什么, 不直接说,总是先给人个甜枣, 转头再要回个西瓜去。   就连许氏,都已经看得透透儿的了。   昭华郡主一面看着薛婠的嫁妆单子, 一面笑道:“为了咱们的好姑奶奶, 老太太也是尽心了。”   从春天开始, 软的硬的各种手段都使了个遍。只是江老夫人越是如此, 薛三就越是心寒。他妻女两条命,阎罗殿前走了一圈, 在他亲娘眼里,还不及薛蓁不能回来作践娘家重要。   薛三是咬死了口,不许薛蓁回来的, 定国公和靖安侯本就与薛蓁不是同母, 隔了一层, 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况且他们也不喜薛蓁调三斡四的性子。   “其实, 记名不记名的, 我是不在意的。婠丫头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一向孝敬我, 就记在我的名下了,于我和四丫头,又有什么影响呢?”许氏轻叹。   昭华郡主笑了,“是啊,尴尬的也只是二丫头, 大哥可是舍不得的。”   委屈了谁,定国公也不可能叫薛嫣委屈了去。   许氏从昭华郡主手里接过嫁妆单子,“你瞧着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我看着挺妥当的了。”昭华郡主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接着笑道,“不但妥当,也大方得很。”   她细白的手指点在红纸上,指尖落在单子的最后。   薛婠的嫁妆里,还有两处小庄子。一处在潞州,离着京城不算远,约莫有二三百亩,这是国公府公中的例。   另一处,不过百亩,却是在京郊——也别小看了这百亩小庄子,京郊的土地素来抢手,薛婠能得这么一处陪嫁,算是不错的了,应该是大房私产。   许氏笑道:“我跟国公爷说,婠丫头是府里头一个出阁的姑娘,亲事又定得这样匆忙,不能太过委屈。国公爷也觉得是,将这处小庄子给了婠丫头。别看小,临着皇庄呢,最是肥沃的一处地方了,每年的出息不少。别的不说,往后鲜果鲜菜的方便些。”   “大丫头也是可人疼的。你养了她这么多年,用心操持着送了她出门子,这与亲母女也不差什么了。”昭华郡主从心里头佩服许氏。   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到这个份上的。   许氏悄悄地笑,“婠丫头是这个例,后面三丫头也不会薄待了。”   昭华郡主大笑。   妯娌二人正在谈笑间,三房的一个小丫鬟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哭着回道:“大太太,郡主,求你们快去看看我家太太吧!”   “这是怎么了?”许氏被这个丫头说得一愣,放下手里的嫁妆单子,“你们太太怎么了?”   周氏生产伤身太过,饶是一直在调养,又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养好的?   许氏和昭华郡主都喜周氏素来安静文雅,又不是那种调三斡四或是清高孤僻的性子,妯娌们日常相处很是不错。   看小丫头面上神色焦急,不似平常,许氏和昭华郡主都站了起来,让丫鬟们去拿了厚衣裳来。   “说清楚些,你们太太到底怎么了。”   昭华郡主到底沉稳,披上了斗篷,摆手示意让丫鬟退下去,自己系了带子。   小丫鬟抽噎了两声,不敢说。   “嗯?”   “是老太太……”小丫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原来,在定国公那里碰了壁的江老夫人不死心,又不敢再跟定国公和薛三说,竟是跑到了三房里去求周氏了。   求还不算,见周氏不应,竟是跪了下去。   这年头,就讲究个“孝”字。没见宫里霍太后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周皇后都得捏着鼻子日日往寿宁宫去请安么。   晚辈跪长辈,那是天经地义。   反过来,逼着长辈下跪了,说出去,唾沫星子能淹死周氏。   “这可真是……”昭华郡主自觉也不是个孤陋寡闻的人了,可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奇闻,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糊涂!”   许氏额角怦怦直跳,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她就知道,赶在这样的时候,老夫人若不寻些事出来,那日头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让人拿了帖子赶紧去请太医,妯娌两个匆匆赶到三房的时候,三房里面已经乱做了一团。才到了院子里,许氏和昭华郡主就听见了里面许多人的尖叫。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进去。   薛娇满眼通红,正愤怒地将一只只茶杯朝着江老夫人砸,嘴里凄厉地哭喊着什么。丫鬟婆子们又是搂腰又是抱腿的,薛娇动弹不得,哭声愈发地尖锐。   江老夫人早就被吓得缩在了椅子上,不停地念叨着:“反了,反了!”   她的亲孙女啊,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阿娇!”许氏大惊,先顾不得别的,冲过去将薛娇一把抱住。感觉到薛娇还在疯狂地挣扎,力道大到自己几乎揽不住了,厉声喝道,“五丫头!”   劈手就一巴掌拍在了薛娇的背上。   薛娇老实了,血红的眼睛抬起来看向许氏,泪如雨下,“大伯母,我娘,我娘……”   周氏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似金纸。   都不用等太医,就知道这又是被刺激到了。   “五丫头!”许氏抱住薛娇颤抖的小身子,不停地安抚她,“伯母们都在呢,太医就到了……好孩子,别闹!”   昭华郡主对着薛娇的乳母丫鬟一使眼色,“太医就来了,还不快将五丫头送出去?”   丫鬟婆子心领神会,连忙过去扶住了薛娇,七嘴八舌地劝着。   “把她送到大姑娘那里。”许氏将人推进了丫鬟怀里,又低声对薛娇说道,“去跟你大姐姐说话……这里有我和你二伯母呢。”   好说歹说的,到底把薛娇哄了出去。   江老夫人这才缓过劲儿来,嘴里唠叨着:“真是作孽呦,我怎么修下了这种不孝的……”   “闭嘴吧您!”   昭华郡主真是看够了江老夫人的作态,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是一声厉喝。   她素来强横,又有硬靠山,江老夫人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我……”   许氏让人送了温热的帕子来,亲自为周氏覆在了额头上。转头无奈地捏着自己的额角,声气也冷了下来,“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每每就要生出事端来?还是说您看着大丫头的好事就要到了,偏要来坏一坏咱们府中名声,叫人都不好过?”   “我,我这心里急啊……”   江老夫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许氏和昭华郡主脸上阴沉似水,周氏又是人事不知的模样,她心里也已经是发了颤,抖着嘴唇,眼泪就掉了下来,“你们在家里,丈夫孩子的,日子过得舒心,哪里知道蓁蓁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想起了蓁蓁,我这心里油煎似的……”   若是二八佳人,这手覆在心口,梨花带雨的模样,也能说一句楚楚可人。不过这江老夫人年纪一大把,也还做出如此姿态,却是叫人无论如何也同情不起来。   昭华郡主非但心没软,反倒是冷笑连连,“她日子过得不好,是她活该。谁许她调三斡四地插手兄长房里的事了?”   轻蔑地啐了一口,“心术不正的贱皮子!”   哪怕是荣王妃当前,她也敢骂一句贱人,更何况个薛蓁呢?   许氏觉得这一句贱皮子放在薛蓁身上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只做没有听见,垂眸替周氏搓着掌心。   “郡主怎么能这样说呢?”江老夫人心都要碎了,“蓁蓁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人了,一门心思只想叫家里人都和美圆满呢。”   她这样说,只叫许氏和昭华郡主都觉得开了眼界,再没有看到过脸大如此的,竟能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   “老太太,薛蓁的心是黑是红,咱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我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但凡您能将心摆正些,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昭华郡主冷着脸说完,喝命松鹤堂的丫鬟婆子,“还不快快将老太太送回去?让你们服侍老太太,是看你们伶俐,竟做出这种糊涂事!等着爷们儿们回来,再去领罚!”   有两个婆子还想求饶,机灵的见昭华郡主脸色不好,连忙拉了她们一下,也顾不得江老夫人还要哭天抹泪,慌忙将人连搀带扶地弄回了松鹤堂去。   太医还没到,周氏已经醒了过来,抱着许氏大哭了一场,咬牙切齿地说道,“再没见过这样的老人儿,竟是要逼死我吗?”   做婆婆的给儿媳妇下跪,传了出去,不论什么原因,周氏都得被世人唾骂,连带着薛娇和七姑娘,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呢?   这,简直是往死里逼她们母女啊!   “且放宽些,她也是急了。”许氏拍了拍周氏的肩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只能这样劝慰。要说江老夫人偏心,薛家三子之中,她自然偏向自己亲生的儿子薛三。从前,许氏看着江老夫人,也确实是更偏三房一些。只是这样的偏袒,也只是用在了儿子身上。   若是儿媳和女儿一比,那就被比成了渣。   许氏也只暗自叹一声,幸而薛三是个有良心的。若是赶上个一味愚孝的男人,周氏这日子可是真的就没法过了。   只是,心下再怎么想,江老夫人到底是周氏的亲婆婆,又不同于她和昭华郡主了,许氏也不会在周氏跟前明明白白地说江老夫人如何——这事,还得薛三去解决。   很显然,昭华郡主也不会多说。   二人好生安慰了周氏一番,等太医来看过了,又看着周氏吃了药,安顿了她睡下,才回到了正房里。闹出这种事来,许氏也没心情再继续清点嫁妆,打发人去请了薛三回来,与昭华郡主说了会儿话,也就散了。   至于薛三回府后又是如何去松鹤堂里与江老夫人说了话,许氏和昭华郡主都没刻意去打听。只是定国公又因此生了一场气——薛三私下里与他说,等薛婧大婚后,想要分出去单过,被定国公一通责备。   这点儿小波澜丝毫没有影响国公府对薛婧大婚的准备,赶在定好的日子里,薛婧带着十分丰厚的嫁妆,嫁进了东平侯府。   阿福和薛婧之间感情也很是不错的。薛婧长姐风范,对底下几个妹妹都很照顾,沉静温婉的性子,总是叫人如沐春风。迎亲的花轿才一出了国公府,阿福的泪花儿就蒙了眼睛。   本朝新婚夫妇归宁,是在大婚后的第九天。结果,还没等到薛婧回门,东平侯府就挂起了白灯笼,东平侯世子还是过世了。 第57章 你不能这样!   东平侯府喜事还没办完, 就接着办丧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薛婠带着新婚的夫婿回门的时候,已经是腊月里了。   这还是阿福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姐夫。韩清名如其人, 清清秀秀的小青年一个。虽然比不得秦斐薛凊这样的出众,却也是中上的人物了。难得是身上并没有勋贵子弟常有的傲气轻狂, 言谈举止很是稳重。   对这个长女婿,定国公自然是满意的。就连许氏, 在见到小两口说话时候不经意间的对视, 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温柔, 也不免在心中暗暗点头。   引着韩清见过了娘家的长辈平辈后, 薛婠便与许氏回到了后院,母女两个说些私房话。   从许氏进门后, 薛婠便是跟在她的身边长大的,嫡母庶女,但许氏本身不是小气的人, 也没有抱着捧杀棒杀的想法去养定国公的子女, 教养上很是精心。薛婠又是个知恩的人, 母女两个关系很是不错。   “与姑爷相处可还好?侯府的人, 待你如何?”   薛婠含笑, 落落大方地说道:“相公待我很好……公公婆婆也待我很是优容, 尤其是婆婆,先前府里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在背后嚼我的舌头, 叫婆婆知道了,打了一通后,都发卖了出去。”   “那就好。”许氏养了薛婠十来年,又为她操持了一场,总要更担心些。听薛婠如此说了, 心才算放下,很是爱怜地拍了拍薛婠戴了红宝戒子的手,“如此就好。侯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看着姑爷人品也是上佳。你既嫁进了侯府,便不似在娘家一样自在。只是也不必有什么放不开的,将日子过得好了,过得畅快了才是真的。”   薛婠点头,“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   她面色白皙,因前一阵子忙着东平侯世子的丧事,人稍稍的清瘦了些,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却将五官显得更加精致了。   “世子夫人待你如何?”许氏听薛婠说起了公婆,说过了丈夫,却没有提世子夫人,稍稍一想,便隐隐有了些猜测。   提起了妯娌,薛婠的笑容淡了些,轻声道:“大嫂似是对我有些芥蒂。”   世子夫人是东平侯夫人的远房外甥女,娘家只是寻常人家。东平侯世子自出生后便身体不好,太医都说难以活过二十岁。不说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是门第上略低一些的,又有几家愿意把女儿嫁进侯府去守活寡呢?谁家的闺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嘛。   为了世子的亲事,东平侯夫人险些愁白了头。   后来还是她的表姐,主动把个女儿嫁了过来。   “也是常情。”许氏只能这样安慰薛婠,“她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夫君,一时心中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我都知道,大嫂到底居长呢。”薛婠点头,“其实平日里我们也见不到几次。只是偶尔会在母亲那里碰到。”   说到了这里,薛婠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按照礼数问好,就只是大嫂有时候爱答不理,有时候便有些个酸话。”   尤其是公婆两个商量着,要在年后为韩清请封世子之后。   薛婠也是无奈。世子不世子的,也并不是她和丈夫能够决定的。   “不怕母亲说我自私呢,退一万步说,大伯人已经不在了。就算相公不稀罕这个世子的位置,到了眼前难道倒要让出去么?”早在东平侯夫人看中了她,与国公府求聘的时候,薛婠便很明白了。   京城里的闺秀那么多,东平侯夫人说看中了她的人品性格,这话里,或许有几分真。但看中更多的,怕是她国公府长女的出身。   有薛家在,东平侯再宠爱庶出,世子的位置也只能是韩清的。   许氏笑道:“你能看透这一点就好。咱们做女人的自来艰难,别看娘家如何娇宠,其实也并不得自在,出了门子更是如此。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几个字说着简单,可那一个‘从’,就得道尽多少的苦水呢。”   薛婠如从前一般,安静地坐在许氏身边,听她絮絮叨叨的教导。   “你如今入了侯府,婆母相公待你既好,你也很不必委屈了自己。站稳了脚跟,日后才能更顺心顺意。旁的,只记得你有娘家,有兄弟姐妹,都是你的倚靠。只要薛家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躲在窗下偷听的薛婧一捅阿福,“听见了没?娘怕大姐姐在韩家受气呢。”   “大伯母慈母心肠。”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从心眼里佩服大伯母的心胸。   薛凊从院子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游廊上面两个裹得球似的丫头正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妹妹,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刻意将脚步放轻了,果然走到了跟前,两个傻丫头都没发觉,还在那里头对着头哪。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惊得薛婧和阿福都跳了起来。离得太近了,脑袋撞在了一起,俩人哎呦呦地痛呼出来。   阿福捂着脑门,含着泪转过头,“大哥哥!”   眼前薛凊披着大氅,雪白的狐皮风毛。本就是个清风般的雅致少年,在冬日暖阳之中,便更多了几分的清贵。   “淘气。”薛凊迈步上了台阶,捏了捏阿福头上戴着的兔耳帽。   薛婧做了个鬼脸,“也只有大哥哥才这样促狭了。”   里面许氏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屋子里笑道,“又是四丫头和阿福吧?还不进来呢,在廊下头喝风不成?”   薛凊一手领了一个,走进了屋子。   “母亲,父亲让我来问一问,今日的酒席摆在了哪里?”   “天儿冷,我让人将席面摆在了听雨阁里,那儿地方大,你们外面一席,我们娘们儿在里面另开。从昨儿起就拢上了火,也不会冷了去。”   薛凊笑道:“母亲安排的妥当。”   许氏看看时辰,起身道:“也不早了,阿凊你过去,请了姑爷过去,咱们这就开席吧。”   按着京城里的说法,回门的姑奶奶和新姑爷须得赶在日头落下前回到婆家,不然便会不吉利。   薛凊应了出去。   他一走,许氏就在薛婧后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又带着阿福听墙角!”   扭头对薛婠说道,“你看看这四丫头,眼瞅着过了年又大了一岁,还这么小孩子似的长不大。她自己刁钻就算了,还总是带着阿福。”   阿福娇娇嫩嫩的一团子,看着就乖巧,都叫自己女儿给带坏了。   薛婧满口叫屈,“哪里是我带着她啊,主意分明都是她出的!”   说完,抱住了薛婠的胳膊,“大姐姐最知道了,是不是?”   “是,四妹妹可没带着六妹妹淘气。”薛婠笑眯眯的,“你们两个一起淘的么。”   阿福重重跺脚,“大姐姐!”   “好了好了,咱们也往听雨阁去吧。”许氏叫了阿福到自己身边,用帕子为她擦了擦眼角,各自穿好了厚衣裳,一同去了听雨阁。   原本这样的场合,是该请了江老太太出来的。不过薛婠大婚前,江老太太那通神操作,彻底惹恼了定国公,也惹恼了薛三,兄弟两个心有灵犀,以江老太太染疾为借口,已经让江老太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静养多时了。   韩清和薛婠才回来的时候,小夫妻两个就往萱草堂院子外头磕了头。   这会儿吃省亲酒,也没人去提起老太太来扫兴。   一时酒宴过后,韩清携了妻子回去。   送走了薛婠夫妻两个,众人各自散去。   薛嫣扶着丫鬟的手,忙忙地追上了薛凊,叫了一声,“哥哥。”   从顾家的事情后,薛凊就不大理她了。从前她回来,薛凊哪天不去看她?现下兄妹面对着面,薛凊都是神色淡淡的。   这个妹妹什么样的性子,薛凊最是清楚。矫情,娇气,总觉得天底下就数她聪慧尊贵,旁人都不看在眼睛里。这次薛凊刻意冷着她,也是想叫她狠狠得一场教训,免得日后栽了大跟头的意思。   这会儿看她裹着厚厚的斗篷,更显得人小小一团怯生生的模样,心下便难免一软。   “怎么了?”薛凊声音柔和了起来,便叫薛嫣眼睛一亮。   摇摇晃晃地走到薛凊面前,薛嫣仰起了脸,气息孱弱带着哀求,“哥哥还在生我的气么?”   不等薛凊回答,两行清泪就滚滚而落。   心下长叹一声,薛凊也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替薛嫣擦了眼泪,“别哭了,仔细风吹了脸。”   薛嫣抽抽噎噎的,“我以为哥哥再不会理我了。”   “好了,先回去。”薛凊看着妹妹站在外面哭个不停,只好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又怕薛嫣这小身子骨受不得冷,经不得风,让丫鬟们给她到了滚烫的热茶来,看着她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薛凊才放了心。   “我看你近来精神不大好,每天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看书。赶在天儿好,便出去逛一逛。你看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她们,哪一天不在日头底下闹上一阵子?”薛凊关切地叮嘱薛嫣,“就算不喜欢在外面,往母亲那里去请个安,这一路上也比只在屋子里坐着强些。”   薛嫣低着头啜茶,却并不说话。   丫鬟锦儿见安静了些,忙讨好地将一只手炉捧到了薛凊面前,“大爷也暖一暖。这天儿一冷,姑娘总都念着您呢。”说完,不停地给薛嫣使眼色。   这话倒是不假。薛嫣哪天不将定国公和薛凊挂在嘴边上念叨几遍呢?   薛凊也时时关注着薛嫣,教导的师傅临走前,他还送了厚厚的礼,知道薛嫣近来长进不小,也甚是欣慰。   只是,薛嫣心里,终究对许氏存下的隔阂,也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散的。薛凊轻声提醒道:“阿嫣,过了年,你虚岁便有十二了。”   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   “哥哥……”薛嫣明白薛凊是在点拨自己,却不想听下去。从薛婠的亲事上看,她也得承认许氏是个大度宽和的人,不然,哪里有嫡母能容得庶出的女儿嫁给侯府的嫡子呢?   且还是很有前程的嫡子。   这与她在舅母们那里听见过的话,都不一样。   可薛嫣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不愿意在许氏和薛婧面前低头。因此,匆匆打断了薛凊,“就要过年了,也该往亲戚们家里送年礼了。”   她绞着手指,有些不安,“我听人说,这次往外公家里送的,比往年薄了不少呢。”   薛凊眉头皱了皱,“你听谁说的?”   送礼走礼的,一般都是许氏安排。但往年送去顾家的节礼,除了公中的份例外,定国公那里也还出了一份。   今年定国公恼恨顾家算计薛凊,若不是碍于名声和顾尚书,都恨不得断了这门亲戚才好。这一份儿礼,自然是不会再出了。   薛嫣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锦儿。   玉白细长的手指,在桌子上随意敲了几下,薛凊也沉默着。   明明并没有被责骂,锦儿却无端端地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寒意。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大爷,我……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前几年她一直随着薛嫣长住顾家,可她父母却是在国公府当差的。薛凊看着文雅秀致,实则冷心冷面,萱草堂那边往他身边塞了多少的漂亮丫头,转手都被他发落了,哪个也没落得好下场。   “哥哥……”薛嫣惴惴不安,“锦儿她也没有说什么的。”   薛凊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锦儿,良久后才淡淡开口,“去管家那里领罚。”   还好,只是领罚。   锦儿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后背有些发凉,却是被冷汗浸透了衣裳。   不过,她放松得早了些。下一刻,便又听见了薛凊冷淡的声音继续说道,“明日,就叫她的父母进来把她带出去。”   “哥!”薛嫣惊了,“凭什么?就因为锦儿跟我说了一句话?”   她咬住嘴唇,“她是我的丫头,你不能这样!” 第58章 我嘴严实着呢   虽然薛嫣百般不愿意锦儿出去, 甚至还在定国公跟前哭了一场,只说从她小时候锦儿便服侍她,名为主仆, 其实姐妹一般,也没能留下锦儿。   薛凊是这样对定国公说的。“阿嫣心软耳根子更软, 那丫头仗着服侍过她几年,就敢在她跟前挑拨, 那就是个祸害。再留下去, 阿嫣的心难免越来越歪。”   定国公深以为然。   看着锦儿被管家罚了二十板子, 人都下不来床, 她嫂子含羞带愧地收拾了她这几年得的东西,胡乱裹了个包袱就把人连拉带扯地带走了, 薛嫣跟前的丫鬟婆子人人自危,再不敢在薛嫣面前胡言乱语了。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直到天光青白, 仍然没有停下的兆头。   阿福从夜里就开始不老实了, 她最喜欢看雪, 尤其是侯府后面花园子里有一大片梅林, 这会儿迎着雪绽放, 白雪红梅的, 岂不是美哉?   早上睁了眼,阿福只披了件绸子小棉袄就扒在了窗户上, 看着外头扯絮似的雪片子,欢喜不已。   “我的好姑娘,也不怕着凉!”两个丫鬟连忙给她穿好了衣裳,又服侍着洗漱了一回。阿福等不得梳好了头发,就急急忙忙地让人去寻昭华郡主。   “我今儿要请表哥吃酒赏梅的, 快去问问我娘预备好了没有。”   昨日庄子里送了新鲜的鹿肉和羊肉来,阿福见天色阴阴的,跟秦斐商量着,若是下雪,就要去园子里顶着雪吃烤肉。   这会儿见了外面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几株花树都琼枝玉叶似的,哪里不欢喜呢?   丫鬟见她急切的模样,抿着嘴笑,“郡主昨儿就安排好了,水榭里围了厚厚的毡子,还叫人去拢了好几个火盆。就是下着雪,里头也不会冷着。到时候姑娘和王爷过去了,开了窗子,隔着水看坡上的梅花儿,得多好看呢?”   阿福想了想,眉开眼笑的,“对!”   站在脚踏上,等丫鬟给她系好了斗篷上的带子,又戴上了长耳朵兔子帽,阿福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昭华郡主的院子。   吃过了早饭,没过多久,秦斐就上门了。他俊脸上有点儿黑,不为别的,身后跟了两条尾巴。   翊郡王和诚郡王。   翊郡王当初出宫建府,也没选别的地方,就在豫王府隔壁,是靖安侯府隔壁的隔壁。   至于诚郡王,原本就是个好好是是的脾气,温吞了点,又得了他母妃的话,凡事只看着二哥,因此选府址的时候,干脆也选在了翊郡王府的隔壁。   这一条街上,原本就定国公府和靖安侯府两家。现下倒好,一下子多了三个郡王府。   秦斐深恨自己嘴贱——竟然跟翊郡王这个大嘴巴堂兄炫耀阿福表妹要请他赏雪,还要亲自烤鹿肉给他吃。结果,一大早上翊郡王就死皮赖脸来跟着自己蹭饭了。他自己来还不算,还拉扯着腼腆的诚郡王兄,叫他连拒绝的话都不好出口。   阿福不嫌热闹,指挥着三个郡王表哥给她堆了个大大的雪人儿,又坐在了冰车上,秦斐推着跑了不知道多少圈儿。   没多一会儿,薛凊兄妹也都来了。国公府里没有种梅花,这几个是隔着墙闻见了红梅清冷寒远的香气过来的。昭华郡主正在安排着年下的事情,便让人将兄妹几个送到了花园子里。   坐在冰车上的阿福一抬头,用力挥舞着手,“大哥哥!”   这一张嘴,眼前都是白色的哈气。   “你倒是会玩。”薛凊身上依旧披着那件白狐狸皮子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冰面。用力跺了跺脚,觉得冰面甚是结实,才转身叫薛婧等人也上来。   薛婳胆小,摇手表示自己就不上去了。薛婧和薛娇笑话了她一下,手拉着手上了冰面,怕摔着,就蹭着往前走。   就这样小心翼翼,没走几步,薛娇还是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她这一摔,薛婧也没有能幸免,跟着坐下了。姐妹两个滚了一身的雪,互相抱怨了一番才爬起来。   阿福在冰车上笑得前仰后合。当然,她穿的多了些,球似的,也看不出仰合来。   薛婧气得弯腰团了一捧雪去砸阿福,阿福尖叫着从冰车上滚下来,连爬带跑地要逃。   又哪里能够逃得掉呢?   被薛婧抓住了,两个人纠纠缠缠的,站不稳又抱着摔成了一团。   冬天里,水面冻得结实,硬得很。阿福被摔得眼泪汪汪的,薛婧只好又哄她。   都是少年人,这边还没闹够,那面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诚郡王居然也攥了拳头大的个雪球,拍在了薛凊的肩上。   阿福就看到她那个平日里温润秀雅文文弱弱的大哥哥,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诚郡王殿下按在了雪堆里……   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子,还是丫鬟在水榭里喊阿福,说是鹿肉都预备好了,阿福才意犹未尽地又指挥着三个郡王表哥和一个堂兄,堆了个大大的雪人才罢休。   昭华郡主让厨下预备了许多新鲜的肉腌制好了。因想着阿福这丫头要玩雪,光是烤着吃怕是不好,水榭里摆了张黄花梨木的大桌子,上面是沸腾着水花儿的热锅子。   至于烤架,则被安置在了窗边。   一角处还有个红泥小火炉,上面煮着茶。   众人玩闹了一会儿,倒也不觉得冷。走进水榭,便觉一股温热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婳已经除下了外面的斗篷,穿了件儿粉紫色的对襟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滚着雪白的兔毛。阿福等人尚未进来的时候,薛婳便已经指挥着丫鬟们倒了滚热的茶出来,又让人烫上了酒。   “好香啊!”阿福让丫鬟扫了头上身上的雪,然后才脱下斗篷,奔到圆桌旁,闻着美人耸肩瓶子里的梅花,闭着眼睛赞道。   “看看你闹的,头发都湿了。”秦斐先让人拿了布巾,亲自给阿福将额前的湿发擦干了。   翊郡王在水榭门口,一边自己解斗篷,一边捅了诚郡王一下子。   诚郡王不明所以,便又捅了捅薛凊。   薛凊本来是低着头掸身上的雪,被这一碰,抬起头就看见了秦斐正在无微不至地照顾阿福,连旁边站着的丫鬟都插不上手了。   他眉心皱了一下,随后便恢复了,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雅模样。   涮锅子,烤鹿肉,几个少年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身份高低的隔阂。又有阿福和薛婧这两个话唠,嘻嘻哈哈地很能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倒也都是心满意足。   饭后,靖安侯和昭华郡主过来了。秦斐薛凊四个人陪着夫妻二人说话吃茶,阿福和薛婧薛娇的衣服蹭了雪,女孩儿们便一起去了阿福那里换干净的衣裳。   “听说了不,大哥哥把薛嫣的贴身丫鬟锦儿发落了出去。”   打发人回国公府去取衣裳的空档里,薛婧薛娇已经脱下了外面的衣裙,两个人和着裹了条锦被坐在了熏笼上,对着阿福八卦。   薛嫣一倒霉,她就幸灾乐祸,许氏说了多少回都不带改的。   “咦,为什么呀?”阿福让丫鬟找了身自己新做的衣裳给薛娇,她们两个身量相近。   她疑惑,“大哥哥心软纯善,一定是锦儿做了错事。”   “……”薛婧沉默了一下。阿福到底哪只眼睛看出大哥心软纯善了?胆子大如她,见了大哥哥,都总是屏气凝神地不敢淘气哪。   薛娇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急急忙忙地举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锦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今年咱们家里给顾外祖家的年礼不如往年丰厚了,就跟二姐姐说了。二姐姐问到了大哥哥跟前呢。”   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薛婧。   薛婧冷笑,“八成还不止呢,是不是还得说,年礼顾家许家是一样的了?”   薛娇吐了吐舌头,没否认。   阿福:“……”   “我说呢,大哥哥那样的恼怒。”薛婧哼哼了两声,“往年的节礼,往哪家姻亲的不都一样?不过是父亲看在薛嫣住在顾家的份上,自己另外添了而已。今年顾薇险些算计了大哥哥,父亲不气才怪,自然不会再额外添置。薛嫣这就坐不住了?她是不是觉得,咱们薛家的东西,一股脑都送到顾家去才好哪?”   “四妹妹!”薛婳手里捧着个小手炉,不赞同地瞪了薛婧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二姐姐也是被那个丫鬟挑拨了。”   说薛嫣偏向顾家,这不假。不过要说薛婧的那些话,便是有些个置气了。“你这说话不过心的,万一传出去,又是一场罚。”   薛婧撇了撇嘴,“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们都不许往外说啊……”   她伸出手来指着阿福,“尤其是你,不许和二婶说。”   “哦。”   阿福点头如捣蒜,“我嘴严实着呢。”   薛婳三人齐齐朝她看过来,姐妹七个,除了小七还不会说话之外,就数阿福嘴巴大。丁大点儿的事,一准儿跟娘说完了跟爹说,现下说不定还要跟那个豫王表哥说上一说。   “呵呵……”   薛婧嗤笑,“有的人哪,真是好有自知之明哦。”   阿福怒了,扑过去一把掀开了锦被,“说什么哪你!” 第59章 我没脸见人了!   翊郡王诚郡王不似秦斐那般脸皮厚实, 与靖安侯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去。薛凊看看袍角上留下了些水渍,他素来有些个洁癖, 也先行回去了。   秦斐便和靖安侯在水榭里对弈。昭华郡主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惫, 嘱咐这两个人别在水榭里待久了,自回去歇着。   “兵部武库司的霍长鹤, 最近陷了进去。”靖安侯一袭水青色锦袍, 儒雅清隽, 棋风却是凌厉异常。   兵部武库司主事, 在京城里不算多大的官儿。靖安侯之所以提起,是因为这位主事姓霍。   秦斐并不太善棋道。哪怕是两世为人, 在靖安侯跟前,也是勉力支撑。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棋子,眼睛盯在棋盘上, 似乎是在思索落子在哪里。对靖安侯说的事情, 不在意地笑着应了一声, “是, 武库司郎中霍长鹤。”   “承恩公府的旁支哪。”靖安侯笑了一声, “兵部武库司郎中, 肥缺哪。”   承恩公府这些年,也颇安插了些子弟在朝中, 不过底蕴有限,出挑的不多。正如靖安侯说的,武库司郎中是众人皆知的肥缺,能爬到这个位置,也算霍家子弟中资质不错的了。   赶在年前被抓了……   靖安侯摸了摸下巴, 有意思。   “太过贪了。”手指摩挲着棋子,秦斐冷笑,“武库司里送到禁军的兵器,不至于烂的不能用,也是够看的了。天子脚下犹是如此,边军可想而知。”   前世他大多时候是在边境驻守,地方上也自有武备库,并不十分清楚京中兵部的事。还是数年后,已经升任了兵部侍郎的霍长鹤贪墨事发,他才知道的。   如今说不得,他只好早上几年,请霍长鹤先往刑部大狱里住上一段日子了。   “须得当心。”靖安侯提醒了一声。   这次事发,正赶在年底,皇帝只令将人羁押刑部,并未命三司会审,因此上靖安侯并未了解太多,只是知道皇帝在御书房里掀了桌子。   贪墨军中武备,换个旁人,抄家砍头家眷流放那是一定的。霍长鹤本人倒是没什么,难的是他身后站着的是承恩公府。   既是肥缺,历任武库司郎中里不贪墨的少。但能叫皇帝掀桌子的,这里头就值得玩味了。   秦斐是他看好的后辈,靖安侯很是好心地指点了两句。   啪的一声,秦斐落下一子,“多谢姑父。”   他并不担心,若霍长鹤小打小闹,或是在地方武备库贪墨,或者皇帝还不会如此震怒。京城哪,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大肆倒腾,发到京城守军手里的东西都是陈旧不堪的,刀、枪上头甚至生了锈,兵士拿着这样的武器,能打仗?能守京城?   这贪墨的不是朝廷的银子,这贪墨的,是皇帝的龙命哪。   靖安侯看着眼前的少年郡王,眉眼清贵,气质卓然,在这冬日白茫茫的天地之中,犹似雪中青竹,韧而不折,自有一番难以名状的风发意气。   “陪我走走吧。”靖安侯起身。   秦斐一门心思想去看看阿福,但老丈人……说早了些,想抱得娇妻归,怕是还得再等几年,未来的老泰山发话,秦斐也只能起身,抓过斗篷亲自为靖安侯披上。   如此殷勤,靖安侯自是满意,少不得这走走的时候,又提点了秦斐几句。   霍长鹤被投进了刑部大牢,别人尚可,武阳侯家的三太太小霍氏先哭到了承恩公夫人跟前去——霍长鹤正是她的亲兄弟。   本来,小霍氏还想着直接地进宫去求霍太后的,被承恩公夫人喝止了。   “正赶在年下,你哭哭啼啼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添堵不成?”   小霍氏哭得眼睛都肿了,她是霍家旁支出身,家境平平,能嫁进侯府,那完全是承恩公府看她生得伶俐貌美,又有霍长鹤这个资质不错的兄弟。不然,霍家旁支多少美貌的姑娘,怎么就轮到她进了侯府的门呢?   “大伯母说得是,只我这心里,油煎似的急。哥哥在大牢里,嫂子一下子病倒在床上,几个侄儿又还小,不顶什么用。寒天雪地的,哥哥得遭多少的罪哪?”   哭完了又骂,“也不知道哪个黑心烂肺的东西构陷。我不懂大事,只是我想着,哥哥那头上几层的上司呢,他哪里有那老大的胆子呢?伯母也知道我哥哥的为人最是谨小慎微了,用心当差还来不及哪。”   承恩公夫人好言安慰了她一通,“你放心,人都长着眼睛呢。再说,宫里的娘娘也不会眼看着你哥哥受屈的。”   不过这次,承恩公夫人还真猜错了。霍太后护短不假,但也得分护着的是谁。   她老人家没什么宫斗宅斗的经验,更对前朝之事不大懂。可她多少还能分清里外——这霍长鹤要是在旁的方面犯了事儿,她大概哭也要把人哭出刑部大牢,可犯的是贪墨哪。贪墨,贪的是谁的东西谁的银子?   霍太后心里小算盘一扒拉,那不都是她儿子的?娘家人再亲,还能亲的过儿子?   因此上,对承恩公夫人进宫来特意与她说了霍长鹤之事的时候,霍太后破天荒头一次,没满口应下来,只淡淡地表示,皇帝也不是昏君,等年后定能查个清楚。   她如此明事理,一时间倒是让皇帝惊讶。   其实吧,霍太后这回,除了算了一笔账外,还另外有个小九九。   她这辈子统共就一双儿女。如今地位尊贵无比,还求个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儿女都能在自己膝下欢欢喜喜的?   只是吧,荣泰那个丫头脾气又臭又硬,上次因为二公主搅乱了她的赏菊宴兼相亲会,气得荣泰将二公主捆了送回宫,当着她老人家的面,狠狠抽了二公主一个耳光。   霍太后心疼二公主亲娘还被关着,略微责备了荣泰几句,又想着劝和一回,干脆成全了二公主的心事,这亲侄女做儿媳妇,亲外孙做驸马,亲上加亲的好事,一双两好不是?   结果荣泰被气坏了,竟在寿宁宫里撂下了狠话,说她的儿子不尚主,甩袖子出了宫。自打那天走了以后,就再没进宫过了。   霍太后想闺女,又不想低头。她就琢磨着,这两个儿女里,总不能都推得远远的吧?闺女和自己置气,那儿子就得好生拢着些。   因此上,竟百年难得一遇的,没管这霍长鹤的死活。   秦斐在霍长鹤成势之前下了手,有前世的经验在,一应证据都是齐全,霍长鹤的下场可想而知。   阿福并不关心这些事,一冬天都窝在侯府里猫冬。有亲爹娘和秦斐一起投喂,春暖花开的时候,个头儿窜起来不少,可这身上的肉也多了不少。原本就很是喜气的小姑娘,很有些要往圆润方向发展的趋势。   换上了春衫,就更加的明显了。看着镜子里小脸儿水润,腮帮子鼓起来的自己,阿福就惊呆了。   “这,是我吗?”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阿福颤巍巍地问丫鬟。   丫鬟忍笑,抿着嘴儿替她将衣摆拉平,“是呀。”   阿福惨叫一声,捂着脸,“我没脸见人了!”   一个冬天,胖成了球!   出门去,还不定被人怎么笑。   从前人们都夸她像观音娘娘身边的小仙女似的,往后,大概要改口说她是看守落伽山的黑熊精了。   “哪儿有那样的严重啊?”丫鬟拉起阿福,替她梳起了漂亮的双丫髻,又在头发上给绕上了粉色的珠串,笑着指着菱花镜里圆圆脸的小姑娘,“上次去大长公主府,大舅太太还夸姑娘愈发可爱了呢。”   也不是这丫鬟拍马,小姑娘家家的,本来就是圆润些,才更加可爱讨喜。阿福本来就眉眼精致,小脸蛋上添了婴儿肥,更加娇软呢。   阿福擦了擦眼角没有的泪,抽抽噎噎地表示,“我,我要瘦下去。”   瘦下去三个字说起来倒是容易,只是靖安侯和昭华郡主平日里将阿福看得眼珠子一般,少吃两口饭都会警觉起来,怕她病了。再加上秦斐,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阿福这想瘦下去的愿望,一直过了三年,都没能实现。 第60章 你婆婆怎么说?   晨光熹微, 天边才透出青光,鸟儿已经醒来,立在枝头啾啾鸣叫。   秦斐顺着那道修缮得漂亮的月洞门走进侯府的时候, 就看到阿福正埋头吭哧吭哧地绕着水池子跑圈儿。见他来了,还很是兴奋地招了招手。   “这么早?”   秦斐大步走到了水池边, 拦下了阿福,顺手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布巾, 为她擦了擦脸。   他早早过来, 是要和靖安侯一同上朝。   阿福这么早起来, 倒是少见。   “还说呢, 年后裁的新衣,昨儿上身一试, 腰上都紧了。”才刚刚跑了十几圈儿,阿福气息有点儿急,脸蛋上更是红扑扑的。她凄惨惨地抱怨着, “我这每天又是跑又是跳的, 怎么就越来越胖呢?我想好了, 以后天不亮就起来, 多跑几圈才好。”   从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往珠圆玉润的方向发展后, 大惊之下就开始了锻炼。当然, 这种锻炼也仅限于每日里多走走,少睡睡。   时候长了, 肉没见少,还有越来越圆润的趋势,可把个爱美的阿福给愁坏了。幸而,小时候那种娇软鲜嫩的模样渐渐褪去,面色愈发红润康健起来, 看上去也依旧是美人坯子一个。   “哪里胖了?这样才好看。”秦斐好脾气地笑了笑,拉了阿福的手,“先去用饭?”   阿福点点头,看了看天儿,“好呀。”   秦斐失笑。   就怎么见天儿地跑完了就吃,吃过后就要回榻上来个回笼觉,能清瘦得了才怪。   领着阿福去前面找靖安侯夫妻两个一同用早膳。   此时天色也不过才蒙蒙亮起来,见到了阿福和秦斐同来,昭华郡主都吃了一惊,把阿福拉到了怀里,连声问,“我的儿,这是起猛了不成?”   怎么就这样早?   阿福从小就好养活,虽然出生时候身子骨不大结实,可长大了些,就好吃好睡了。每日不到天光大亮,都不会醒的。   秦斐想说话,被阿福眯着眼睛威胁着低头去吃小包子。   “就是昨儿睡早了,夜里起猛了呀。”阿福卖了个乖,将粳米粥捧到昭华郡主跟前,“娘,你吃。”   昭华郡主笑着咽了一口。   靖安侯安静地用完了早膳,撂下了筷子,秦斐已然起身,将一领夹缎子斗篷披在了靖安侯身上。   这两年,他与靖安侯做邻居,两府中间开玩笑似的打通了大门,论起对阿福的心,只怕比昭华郡主还要更加精细些。在靖安侯夫妻跟前,更是做足了晚辈姿态。人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在靖安侯这里,弟子两个字便换成了豫王。   等这二人走了,阿福打了个哈欠。昭华郡主便搂着她,摩挲着细嫩的小脸儿,笑道,“起来得早了,这会儿又困了?不许睡,回来积了食儿就不好了。”   阿福叹了口气,“闷着怪没趣的。”   无聊起来,可不就是要睡觉么。   “成了,今个天儿不错,横竖无事,不如咱们娘两个去看看你外祖母。”   除了严寒冬日外,安国大长公主久居城外桑榆别院,城中的长公主府一年到头倒是大半时候都空着。且大长公主轻易不爱走动,阿福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外祖母了。   母女两个商量定了,收拾了东西命人备了车便出城到了桑榆别院,直到第二日过半晌,才回到了城里。   还没坐稳当呢,薛婧和薛娇两个就来了。   “四姐姐这是怎么了?”阿福见薛婧一副气咻咻模样,丫鬟给送了茶进来,端起来就灌了一大口,被烫得险些吐出来。   捅了捅同来的薛娇,阿福诧异,“谁还给她气受了不成?”   薛娇看了看薛婧,叹了口气,“昨儿大姐姐回来了。”   “那不是该高兴?”阿福不明白了。薛婠虽然就嫁在京城里,可出了阁的女孩儿,上头还有婆婆呢,哪儿有在家里的时候自在?况且现下薛婠要帮着东平侯夫人照管家事,轻易哪里有空回娘家来呢?   薛婧将茶杯丢在了桌子上。   她这个样子,阿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不是大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对的?”转了转眼珠儿,阿福手指头沿着茶杯上的花纹滑动,“东平侯和韩夫人最是识时务的了。去年,东平侯才给大姐夫请立了世子,每每大姐姐回来说,侯夫人也将她亲女儿似的看待,日常颇多倚重……若是说那府里能有谁叫大姐姐不痛快的么,一定是先世子夫人了,是不是?”   薛婧和薛娇都睁大了眼,齐齐问:“你怎么猜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呢?快跟我说说,这回那先世子夫人又做了什么,连大姐姐都忍不住回娘家啦?”   要说薛婠,那是出了名儿的温柔和顺的,轻易都不会跟人红脸的。能叫她气恼了的事儿真不多。   薛娇啪的一甩帕子,细声细气地说道:“还能是做了什么。昨儿大姐姐回来的时候脸上就不大好,我跟三姐姐四姐姐没好问她。后来还是四姐姐去偷听大姐姐跟大伯母说话才知道,就他们家里那位大嫂子,非说大姐夫应了她身边的丫头,要收房呢。”   阿福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薛婧和薛娇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儿,看她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忍不住嗔怪,“瞧你,还至于吓成了这样儿?”   “我这是吓的吗?”阿福又咳嗽了两声,顺口一口气来,低头看看身上,簇新的杏黄洒金裙湿了一大片。阿福只好让丫鬟给自己去取一件新裙子来,埋怨薛婧,“四姐姐也是的,非要在我喝水的时候说。”   “话说回来,这韩家那位先世子的夫人,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放眼全京城,哪儿有当嫂子的插手小叔子房里事的呢?   她大姐姐的嫂子,可还真是个不讲究的人啊。   不过么……阿福神秘兮兮地问薛婧薛娇,“大姐夫真有外心了?”   要说侯府的世子,看上个丫头,要收在身边,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饶是阿福,也得说一声,这年头儿,这样的事儿多了去。那个,其实就她大姐姐和三姐姐,也是大伯父身边的丫鬟收房后生的。   不过,这事情得两说着。大姐姐有心收人,也得是东平侯夫人或者她大姐姐张罗才是,一个当嫂子的,算个什么?   薛婧发愁,“我听着大姐姐的意思,姐夫再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呢。”   本来也是,妻子出身国公府,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国公夫人身边养大的庶长女,端庄宽和,出门子时候排面也是尽有的,更别提定国公府正显赫,亲叔叔娶了郡主,姻亲还是大长公主,连朝中几位新贵王爷,都与薛家交好。   东平侯世子韩清就是脑袋被驴踢几下,知道妻子得敬着,平白为了个丫头去得罪妻族,他又不是傻子。   “这不是挺好么?”阿福更不解了,“那大姐姐为什么回来哪?”   薛娇看不下去了,对阿福说道:“阿福你不知道,大姐姐也是烦得没法了。不说她,就是东平侯夫人也说了,不许那位大奶奶插手。可那大奶奶不答应啊,撒泼打滚地说,她话都说出来了,大姐夫要是不收了,那丫头就没了活路呢。”   阿福:“……”   疯了吧这是?   昭华郡主也正在定国公府里教训薛婧,“就这么个货色,也值得你愁回了娘家来?”   薛婧苦笑,“就是想躲回来清静清静。”   她眉眼间笼了层轻愁,温婉秀丽的脸上有些黯然。成亲三年了,她和丈夫感情不错,日日守在一处,可就是始终没开怀。她家大嫂子别的事糊涂,可有一句话扎进了她心里。   “刘姨娘那边光是嫡出的孙子就有两个了,咱们嫡枝儿反倒落在了后头?先前世子爷在的时候,身子骨弱,我们没法子为侯府开枝散叶。二弟可是好好儿的呢!”   许氏叹了口气,对昭华郡主道,“你也知道,因先东平侯世子身子骨不佳,阿婠的大嫂子出身就一般,又和亲家太太是远房的亲戚。先世子一走,谁不说她可怜见的,都高看一眼呢?就之前亲家太太还跟我商量着,说阿婠和大姑爷有了孩子,想着过继给她一个,也是有个念想呢。”   昭华郡主端着茶喝了一口,不说话,心里却蛮不赞同这个说法的。   “要说开始的时候,大嫂子虽有些个孤僻,也还是通情达理的。”薛婠低着头,轻声道,“只从我们二爷被立了世子,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满眼地看着他们两口子不顺眼,但凡说话就是阴阳怪气。薛婠也气闷,世子的位子,又不是她相公抢来的。韩清读书好,就是没有爵位,日后也未尝不能从科举上出仕,偏生那大嫂子就是糊涂,反而针对起了他们夫妻。   薛三太太怀里抱着小女儿,冷笑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小门小户子出身,嫁到了侯府里,当了好几年的世子夫人,受人逢迎拍马的,多少人捧着她说话呢。这一下子,奉承的人都跑到了你的身边儿去,她能不心生不满吗?”   薛婠低头不语。   “这么个东西,你婆婆怎么说?”昭华郡主淡淡问道。   都能将薛婠挤兑回娘家了,昭华郡主不信这东平侯夫人真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第61章 我心里呀,只替您和三弟委屈。   “这……”许氏手里的茶险些洒在裙子上, “这不能吧?韩夫人看着,是个明事理的人哪。”   对东平侯夫人的称呼,已经从亲家太太, 改成了韩夫人。   昭华郡主看着薛婠,“大丫头, 你觉得呢?”   薛婠两道柳眉微蹙,沉默着, 显然也在想昭华郡主的话。   “大姐姐, 你说话啊!”薛婳坐在旁边, 有些着急。她年纪也渐渐大了, 许氏正在为她谋划亲事。故而这次说起东平侯府的事情,也就没有叫她避出去。   许氏的意思, 女孩儿未出阁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娇生惯养,总是轻松些的。等出了阁, 婆家人口简单, 门风清正还好, 若是进了大宅门中, 难免会遇见各种人事。早些知道, 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过了一会儿, 薛婠才吁出一口气,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   “二婶倒是提醒了我。”   “竟是真的?”许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若真是如此, 那她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当初的亲事,也不是她们薛家上赶着的,是她韩夫人生怕长子死了,被庶出的儿子夺了世子位,忙忙地来提亲, 借着自家的声势保全嫡枝儿。   如今,想要玩一手鸟尽弓藏还是怎么的?   薛婠苦笑摇头,“近来婆母与大嫂确实亲近了许多。”   “大伯过世后,头一年大嫂深居简出。虽见的少,与我们这一房倒是也还客气。出了孝后,接触得多了,总也有些磕磕碰碰的。先时不过是挑吃穿用度,婆母觉得她可怜,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比我们多一倍不说,但凡府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紧着她给的。我也总想着,她年纪也不大,年纪轻轻地没了丈夫,也没个孩子傍身,何必与她去争长短呢。没想到……”   “没想到她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是不是?”昭华郡主冷笑,对许氏说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韩家,不是个好去处。”   许氏轻轻打了她一下,“现下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当初她也不乐意啊,不过那会儿想的是东平侯府里嫡庶不分,东平侯很有些个宠妾灭妻的架势,她不想应这门亲事。奈何丈夫乐意,竟是给促成了。   平心而论,若只看门第,庶出的国公府长女,配侯府世子,也算得门当户对了。只是谁能想到,求亲时候说的千好万好的人,得了国公府的实惠后,转头就要变卦呢?   “我只心疼阿婠。”许氏叹道。   薛婠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人非草木,就是小猫小狗养了十几年也得有感情哪。何况薛婠一向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才学会针线,头一样做出来的荷包就孝敬了许氏呢。日常母女相处,比薛婧还体贴孝顺。   昭华郡主便看向薛婠,“大丫头,你怎么说?”   薛婠的性情只是温婉,却并不窝囊。昭华郡主一点,她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若说有别的想头,婆母应该还不至于。倒是大嫂的娘家人,前些天来看过她。”薛婠眉头放开,倒没了先前的郁闷,与许氏说道,“女儿在家里住几日吧。”   婆母意思如何,她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中,她想看看丈夫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自然是好。正好我打算过两天去礼佛的,你妹妹们都觉得无趣,你陪着我一起吧。”成婚三年了,薛婠还没生下一儿半女的,许氏觉得,叫她跟自己一起拜拜菩萨也好。   定国公倒是并没有将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他自己就是个有妾室通房的人,男人嘛,三妻四妾的,也都正常。只不过,就算要收丫头,自该有正室出面,或是长辈所赐,当嫂子的人要死要活给小叔子塞人,是想做什么?这本就是东平侯夫人该当弹压下去的,却闹得薛婠回了娘家来,定国公便觉得,韩家未免眼中无人。故而当许氏与他说,要在娘家住上一段日子后,定国公也没有说别的。不过,次日从衙门回去的时候,门口站了个女婿。   韩清此人,生在侯府,但自幼读书,原本是打算走科举路子的。不想他大哥早早过世,他承了世子位。虽说等爵位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侯府大门的匾额很可能就要变成伯府了,但那也是祖上拼下来的荣光了。   因这个,韩清也总觉得对大房有些责任。可这次他那寡嫂,也着实叫他膈应了。妻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家里大嫂子哭天抹泪,韩清干脆也不回去了,叫个小厮抱着包袱,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定国公,倒插门似的住到了国公府里。   东平侯府里,东平侯夫人没好气地训斥大儿媳妇:“你满意了?”   原世子夫人赵氏,是侯夫人的远房侄女,不过普通的读书人家出身。那会儿先世子还在,却是自幼的体弱多病,东平侯又抬庶压嫡,侯府乱得不行,世子亲事便很是艰难。还是侯夫人远房表姐妹,提出叫女儿嫁给世子的。   正因为这个,侯夫人很是高看大儿媳一眼。想着儿子已经不在了,儿媳妇年纪轻轻地守着,她也恐府中的人跟红顶白,叫大儿媳妇被人苛待了。如薛婠说的,无论吃穿用度,从侯夫人这里,便将上上等的先给赵氏。   赵氏为什么闹?她不是不明白。   可这人呢,说来也怪。先前为韩清求娶薛婠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必不会委屈了薛婠。可看着二房夫妻两个感情好了,她又觉得心里怪怪的。   因此对着赵氏的无理取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没有敲打薛婠的意思。   结果,就把二儿媳妇给敲打到了国公府去。   于是东平侯夫人又开始数落了赵氏,“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一个丫头罢了,别说老二没有沾过她的身子,就是真有个什么,你做嫂子的难道脸面上好看?说出去都要丢死人,你倒好,大张旗鼓地闹起来。”   赵氏也委屈,帕子一沾眼角,“谁想弟妹气性那么大呢。大爷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可大房也不能绝后啊。原就是母亲应了我的,三弟他们有了孩子,要过继一个给我,也叫大爷有个香火呢。”   “我那会儿是大爷身子骨不好,我没能生养。三弟可是壮壮实实的小伙儿呢,也没见弟妹开怀过。她要是个贤惠的,早该张罗着给三弟房里安排人了呢。她装死不理会,我却容不得这般心胸狭窄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为别的,我是为大爷的儿子呢。”   要说这赵氏蠢钝糊涂吧,她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要说她精明吧,办的事儿却叫人堵心——既是要从三房的儿子里过继,如今闹这么一场是要怎样?莫非想让那丫鬟给韩清生儿子,再过继给她?   侯夫人一拍桌子,“你还有理了?”   “万事都逃不出一个理字呢。”赵氏凑到侯夫人跟前,明目张胆地挑拨,“母亲,叫我说,三弟妹就是这样不好。仗着国公府的出身,何曾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就是三弟,也被她拿捏在手心了呢。我倒是没什么,横竖只是妯娌,好不好的不看她就是了。我心里呀,只替您和三弟委屈。”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里堵得不行。她本也不是个蠢人,薛婠强硬了起来,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立刻便想要回寰。只是这儿媳妇人都住到了国公府,总不能叫她这做婆婆的去国公府上接她吧?   就这么一犹豫,儿子也跑去国公府了。   弄得东平侯回来后对着妻子好一通的埋怨。别看这侯爷为韩清请立了世子位,可跟侯夫人两个,依旧是相看两生厌。他心爱的刘姨娘又给他生了个小儿子,如今虚岁也才三岁,正是粉妆玉琢叫人喜欢到了心坎上的时候。连带着刘姨娘,也更加得宠了。数落完了老妻,东平侯一甩袖子,去了刘姨娘的院子。   侯夫人对着孤灯半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说薛婠这事儿,薛婧是气得够呛。倒是一直不怎么出来的江老太太知道了,顿时就来了精神,特特地将薛婠叫到了松鹤堂里,教导了一通三从四德,嫡妻当贤良大度的话。见薛婠低着头听了半天也没个回应,老太太愈发不满了,“因个丫头就跑回娘家来,叫人怎么看咱们薛家的姑娘?你妹妹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数说了一通不算,将手里的茶杯往炕桌上一放,加了一句,“也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孽,给儿子娶的这一个个的哪,连孩子都教不好!”   薛婠受教,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句,“老太太教训的是,原是孙女的不好。孙女多不及姑妈贤惠。”   薛婠起身恭敬行礼,“孙女也觉得自身尚有许多的不足,这次去礼佛,必要静心多念几卷静心经的。”   扶了丫鬟的手,仪态万千地走了。   江老太太登时气了个倒仰。   至于东平侯府这点事,阿福倒是不觉得薛婠回趟娘家,就能有什么用处——就算这次侯夫人和薛婠那个长嫂被压服了,难免以后还会生事。于是,阿福偷偷地给薛凊出了个主意。 第62章 气死我啦   “你有什么好主意?”薛凊一直就很喜欢古灵精怪的小堂妹, 伸手在她雪白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来听听。”   阿福捂着脑门揉了揉,不满地嘟哝, “会被弹傻的。”   “无妨。”薛凊浅笑。横竖,是有人要的了。就秦斐那个殷勤劲儿, 想叫人装成瞎子看不出都难。   只看他二叔二婶的反应,约莫也是愿意的。除了年纪大了一些外, 秦斐并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虽有个荣王那样的混账爹, 然而秦斐与荣王府早就撕破脸尽人皆知, 秦斐自有王爵, 御前得宠,荣王府那点子烂事, 也影响不到他身上去。   这样算来,秦斐实在是个比寻常大家子弟更合适的女婿人选了。   阿福哪儿知道这么个说话的空档里,她明月清辉仿佛不是人间烟火的大堂哥已经替她品评了一回秦斐呢, 还自觉凌厉地挑了挑两道小眉毛, “我看大姐姐和大姐夫感情好得很, 事儿呢就出在了侯夫人和那大奶奶身上呗。”   “这个谁不知道?只侯夫人是你大姐夫的亲娘, 韩大奶奶是他寡嫂。不为别的, 只在孝之一字上, 阿清便为难了。”   要不,怎么会躲到岳父家里来呢?   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阿福赞同,“大哥哥说的是啊。只是当初,侯夫人来咱们家求娶大姐姐的时候何等的明事理呢?如今却成了另个样子,想来也是左右为难呀。”   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见薛凊身子往后靠了靠,露出一副慵懒的模样来, 顿添三分艳色,阿福不免在心里头暗暗为大堂哥打了个祸水的标签。   “所以叫我说呢,远香近臭。既然大姐夫不好与家里撕破脸,何妨出去避避呢?”   阿福龇出一口小白牙,努力笑得邪魅些。只是她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干净,任薛凊怎么看,也顶天儿看出了个狡黠来。   阿福凑到薛凊身边,小声叽咕,“叫伯父给大姐夫寻个外任呗。离着京城远远的,书信半年才能一个来回的地方。”   离着远了,叫侯夫人想插手都插不上,人都见不着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定国公府的姑奶奶,何曾是好欺负的呢?   薛凊一把玉骨扇刷的拢上,再敲阿福脑袋,“聪明。”   定国公对儿子的这个主意简直惊讶透了。   “这主意你想出来的?”   对东平侯夫人和赵氏的那点心思,定国公完全没有放在心里。薛婠是他的长女,哪怕并不是十分的重视,却也容不得人这样欺负。他还立在京中,东平侯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会压下那一对儿不省事的婆媳。   在定国公看来,并没有必要叫韩清薛婠出京去。   “父亲觉得这主意不好?”薛凊亲手执壶斟茶奉与定国公。   定国公淡淡道:“馊透了。”   “我倒是觉得不错。”薛凊转到定国公身后,为父亲揉肩膀,边揉边说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您觉着有咱们在,大妹妹就有依靠,韩侯夫人和那位韩大奶奶能被弹压下去。只是父亲,您别忘了,韩侯夫人,那是阿清的亲母。一次两次,他的心会在大妹妹这里。三次四次呢?再多呢?以后他会不会觉得,咱们家里,大妹妹太过强势,不近人情?”   “夫妻两个情分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磋磨。”手上不停,改揉为捶,薛凊继续道,“男人越到年纪大了,心便越会偏向老人。再过几年,阿清或许会想,先时韩侯夫人带着他与先世子殊为不易,前有夫君不良,后有庶枝夺嫡,母子三人相互扶持苦苦支撑才能有了今时今日。到了那个时候,令他与母亲寡嫂生出嫌隙的大妹妹,又算得了什么?父亲,咱们府中,女孩儿并不少。说一句是她们的倚靠,难道只有空口白牙么?一时压制住了,难免落得人一句以势压人。倒不如远远地将大妹妹两口子送出去。韩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能够稳稳当当地在侯府做一品夫人,靠着可不是韩侯,而是她为韩家诞下了两个嫡子。”   定国公笑了,“太过狠了。”   一子已亡,一子离心。相信用不了两年,韩侯夫人便会尝到苦果了。   “也罢了,还要看看你妹夫的意思。”   总不好他们出手将人送走,女婿那里不愿意。   韩清没什么不愿意的。他本也不是十分果断之人。生母寡嫂在闹什么,他心中有数。可正如薛凊说的,他从小看惯了父亲宠妾灭妻,看多了刘姨娘趾高气扬不敬正室,更看多了韩溆口蜜腹剑毒舌心肠。大哥没了,他凭着定国公府这门亲事,压制住了父亲想要扶庶子上位的心,如今世子位已定,他母亲在内宅中得以安稳顺遂,莫非就要转眼不认曾经得过的好处了么?   韩清自觉读书多年,还不至于糊涂至此。   但他既不愿意辜负了妻子,也不忍与母亲寡嫂冲突,避出京城去,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韩清身上本就有举人的功名,定国公出面,不到半个月,便为女婿谋了个闵州通判的缺,实打实的正六品。   本来,举人谋缺,一般不会超过七品。但一来定国公出面,二来韩清顶着侯府世子的名儿,三来便是闵州是极偏僻的地儿了,离着京城几千里,轻易还真没人愿意补这个缺。   许氏知道后,不免埋怨了定国公一回:“便是谋缺,也好歹离着咱们近一点,也好照看着孩子。大丫头自小在府里,不说金尊玉贵地长大,起码没吃过苦。闵州那样的地方,何其的贫苦呢?怎么能将孩子往那样的地方送?”   “舍不得,就叫她留下,替姑爷孝敬父母也是可以的。”定国公凉凉说道。   气得许氏头一回朝着他狠狠砸了个枕头过去。   倒是薛婠松了口气,不仅不以闵州为苦,反过来还劝许氏:“既然要出去,自然离着远点才好。不然,三五十里的,坐车半天儿就看见了,也没什么必要。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再说相公是去做官,能有多少的苦可吃?母亲心疼我,我厚着脸皮说一句,往后写信回来与您打秋风,您可别舍不得呢。”   “惯会说这样的话来宽我的心。”事已至此,韩清的任状都下来了,说什么都晚了,许氏只好嘱咐薛婠,“多带几个服侍的人,到了闵州使唤着也顺手。我听说闵州那边天气与咱们京城大不一样,行礼之类的倒是不必太多,多多带些银子吧,到了那边再置办。还有药材什么的……”   薛婠无一不应。   启程的日子很急,韩清薛婠二人回了东平侯府辞行。   东平侯夫人听到这消息,如遭雷击。只是凭她是如何痛哭后悔不该听了赵氏的挑唆,韩清小夫妻两个,也还是雇了一队镖师,按着日子出发去了闵州。   东平侯夫人便直接病倒了。东平侯倒是不在意,在正房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发妻面色憔悴,鬓边都闪出了银色,终究也有些不忍了。他荒唐了大半生,人却并不是糊涂的。妻子当初为什么拼了力气,为嫡子求娶国公府庶出的姑娘?说什么只看中姑娘的性子好,都是屁话。京城里性子好的姑娘多了去,何故一眼就盯在了薛婠身上?   说起来,也是因他太过宠爱纵容刘姨娘之故。   长叹了口气,拿出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和气,劝妻子:“事已至此了,叫孩子们出去走走也好。清儿已是六品的官身,在地方任上三年,届时好生活动一番,在京中给他寻个差事也就是了。”   “清儿也是想着科举的。”东平侯夫人拭泪,“他苦读这么多年……”   “那能怨谁呢?老大家的胡闹,你为何不插手拦着呢?是你现下觉得,清儿媳妇出身国公府,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容易拿捏了。你想借着赵氏的手,压一压清儿媳妇了。”   东平侯半辈子都没这么清明过,“唉,你也不想想,清儿媳妇虽是庶出,可实打实养在国公夫人膝下,又是长女,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的气性呢?”   这不就什么,想拿捏人家,没捏住,直接把儿子捏出了几千里地。   阿福可不管东平侯夫人怎么悔不当初,她正在花园儿里气得转圈哪。   “哪儿有这样的?”转了几圈后觉得头晕眼花的,脚底下一个趔趄,旁边的秦斐连忙扶住她。   “太后娘娘在宫里,尊荣富贵的,安享晚年不好么?”阿福觉得心口都气疼了,“就算想拉扯娘家,也没这么干的哪!”   自从如贵妃降位成了如妃后,帝宠大不如从前。霍太后看着侄女花容渐渐失了颜色,就连如妃膝下的二公主和四皇子,似乎都跟着失了圣宠。   当然,这只是老太后一个人坐在寿宁宫里瞎琢磨的。二公主四皇子亲娘失宠了,亲爹还是皇帝,宫里宝塔尖儿太后是亲祖母,谁敢轻慢他们呢?   可霍太后奇葩的逻辑中,就是觉得,若皇帝后宫里最得宠的宫妃不姓霍,那就等于霍家不安稳了,就等于皇帝眼里没亲娘了。   再加上这两年皇帝愈发敬重周皇后,太子殿下也在前朝颇为得用,霍太后真真是被刺了眼。   这不是么,立逼着皇帝选秀。   周皇后素来慈爱,将阿福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阿福与周皇后极好的。一听见这个,气得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了。   “气死我啦!”   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石栏,然后,就疼哭了。 第63章 莫非您忘了霍湘之事?   “看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秦斐拉起阿福的手, 仔细看了看,白嫩的掌心一片红,可见这一下力气用的着实不小。   “便是选秀, 你又何必生气?”   秦斐知道阿福是为了周皇后,她便是这样, 旁人待她三分好,她必然要回十分的。昭华郡主与周皇后交好, 阿福从小便和昭华郡主出入凤华宫, 自然也与周皇后亲近。   “陛下并不是昏聩之人, 敬重姨母。姨母膝下又有表兄, 便是有新人入宫,也并无妨碍。”   毕竟, 这古往今来的,也没见哪个帝王不染二色的。如今后宫妃嫔都是伴君多年的,再好的颜色也不觉新鲜了。不说这选秀是霍太后一力主张, 就是没有霍太后, 皇帝自己要遴选淑女伴驾, 也再正常不过了。   说的虽是实情, 阿福却听不下去。   将秦斐的手甩开, 气呼呼的, “这是有没有妨碍的事么?我是为皇后娘娘不平!”   兢兢业业打理着后宫,上有刁钻的太后婆婆, 下有心怀叵测的宫妃,莺莺燕燕之外,皇帝丈夫心中还另外有个碰都不能碰的白月光……这日子,就算是贵为皇后,又有什么趣儿呢?   阿福看得出, 周皇后的心中,都是皇帝。可愈是这样,阿福越是为周皇后感到不平。   那样良善宽和,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   她很是有些憋屈,难免便要迁怒了,一双妙目眯了起来,清亮的目光落在秦斐身上,“我知道了,你也是男人,自然偏着男人说话!”   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秦斐哭笑不得,重新拉起阿福的手,觉得阿福又甩了甩,便愈发用力了些。   “旁人我不知道,我却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十八岁的少年,俊美无俦。上挑的丹凤眼中,似是含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情意。   阿福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秦斐的目光。这两年秦斐几乎长在了她家里,两府本就隔了一道墙,还被他打通了……春天送花夏天送冰,到了冬日里下雪陪着她满园子的扫雪捉鸟看梅花,所有的休沐时间都用在了陪伴她上面。若阿福说没有半分察觉,那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只是……阿福不自觉地想,不管她穿来的时候多大,这辈子也才十岁吧?两三年前更小呢。秦斐看中了自己什么?莫非是个变态?   可真要是秦斐品行不端,只凭着自己父母那宠爱女儿的劲头儿,再也不能叫他接近的。   说来也是怪了,对秦斐的作为,那夫妻两个倒像是默许一样……   心虚地左顾右盼,嘴里却依旧不肯示弱,“是不是的,一时半会的谁看得出来?”   “那表妹只管往后看吧。”   看着阿福面上透出的淡淡红晕,秦斐心头狂喜起来。这几年他心思费劲,这小丫头都不带开窍的。他也想过,阿福还小,纵然是前世,自己回京遇见她的时候,也是她及笄之后了。   秦斐一再提醒自己,对阿福不能心急,她实在是太小。急吼吼的表白,怕是会吓到了她。   能做的,只是守在阿福的身边,将那些觊觎她的人挡在远处。   可现下……   阿福的脸,红了。   压制住心头的喜悦 秦斐将阿福的身子扳正,形状优美的眼睛盯着她,“妙妙,你信我。”   “男人信得住,猪都会上树!”阿福愈发窘迫,甩开秦斐的手,跺了跺脚一溜烟儿跑了。   看着她逃似的背影,秦斐摸了摸鼻子,轻笑起来。   选秀一事,虽有霍太后竭力主张,然而皇帝并不心热。霍太后自觉无趣,又觉一番好心被辜负,很是给了周皇后几次脸子看。   对此,周皇后云淡风轻的只当看笑话了。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愈是不在意,愈是对寿宁宫恭敬,皇帝的心便愈发偏向于她,霍太后便愈发愈发的堵心。   “哀家这是为了谁?”霍太后与女儿荣泰长公主抱怨,“皇帝,日理万机,什么事不得他来操心呢?哀家也是想着,朝堂上哪个是省心的?等散了朝,再没个知心知意的人在跟前,也太委屈了皇帝些。唉,哀家这份心,就是操碎了,也没人念着好。”   荣泰长公主只低头喝茶,并不轻易搭话。自从上次二公主在她府里闹了一回,霍太后还想着顺势劝她让儿子尚主。就算是亲娘,也没这么坑人的!   荣泰长公主当时实在是气恼,连“我的儿子不尚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出了宫后便火速为顾晏定下了亲事,如今已经是大婚了。至于二公主,也经了赐婚嫁出宫去了,驸马是永安侯嫡次子。   因这件事,荣泰长公主很是恼火,也不似以往那样频繁进宫了。便是进宫,多是在寿宁宫里请个安,略说两句话,便自行去凤华宫里寻周皇后说话。   霍太后说了半晌,却不见荣泰长公主说话,忍不住用戳了一指头女儿,“我这心里不舒坦哪,你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来宽宽我的心!”   叫她老人家说,哪里有这样的闺女呢?   荣泰长公主放下了雕着花的碧玉盏,淡淡说道:“母后还用得着我来宽心?如妃呢,找那朵解语花去。”   “你这孩子!”霍太后不满地捶了荣泰长公主一下子,“合着进宫来,就为了气我的?”   荣泰长公主眼皮儿动了动,挑着眼角儿看霍太后,“您不给别人气受,别人都要念阿弥陀佛了。谁敢给您气受?”   她也算是看清楚了,她这亲娘,也就是如今做了太后,她皇兄还能镇得住。放到寻常人家去,一家子人都能给作散了。   霍太后被闺女气得狠狠吸了两口气进去,眼圈都红了。   到底是亲娘,又是这把年纪了,荣泰长公主还记得当她小时候,霍太后在宫中位份不高,即使生出了皇子皇女,也依旧被得宠的宫妃欺辱,心下终究一软,劝霍太后,“母后何必操那么多的心呢?您如今正位寿宁宫,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安享尊荣,等着人孝顺不好?何苦来做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您总说自己这一片心旁人都不懂,那又何必再费这份心呢?况且您自己摸着心口说,这份儿心里,有多少为了皇兄为了我的?还不都是为了霍家!”   “你这没良心的!”霍太后嗔怪地瞪了一眼闺女,“没有霍家,哪儿来的你!”   “哎呦,我姓秦又不姓霍。母后,霍家原先什么样,现下什么样?出了您,从不入流的小官之家,也成了公门府第,穿绫罗锦缎,吃山珍海味,多少霍氏女因母后的关系嫁入了高门?若再不知足,也忒贪心了。”   对承恩公府,荣泰长公主是一百个看不上眼。   “您一心想要提拔他们,可也得看看他们家是不是能够提拔起来的。一大家子人,嫡支旁支还有赶着连宗的,可有一个得用的?前两年的霍长鹤倒算个人才,可惜心术不正,贪墨了多少呢?叫我说,家族里男人撑不住,擎指望着靠女人裙带提携,不说羞愧反倒得意,如今谁不笑话?”   “母后您就撒手不管,叫他们狠狠吃几回教训,若是知耻的,从此对子弟严加管教,念书也好从军也好,博出前程来,才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若不是那块儿料,横竖有母后在,他们便得享荣华富贵,安安生生的,便是皇兄看在他们安分守己的份儿上,往后也不会薄待了呢。”   她说话极快,霍太后张了几次口都没能插上话去。   本是想让闺女来说说心里话松快松快的,结果却是霍太后被荣泰长公主气得直搂着心口轰人,“走,走走,你可快离了我跟前吧!”   叫闺女再多说几句,霍太后觉得自己个儿得被她噎死。   荣泰长公主站起身,理了理裙子便要走。   霍太后忙又叫住了她,埋怨一句,“竟是说不得你了。”   戴着金镂空护甲的手摩挲着凤椅,霍太后出了一会儿神,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荣泰战公主说道:“我这说要选秀,也不单单为了你皇兄。你看看那几个皇子……”   除了太子外,竟都还是光棍哪。   尤其是二皇子。他与太子本就亲近,受封翊王,一个“翊”字,帝心落在哪里,就很是明白了。   当然,翊王年青,人也生得高大俊朗,又与太子交好,日后是不愁的。霍太后很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为翊王赐个婚什么的。   结果,这霍太后才刚刚将个娘家侄孙女霍淳召进宫里来,还没来得及叫她与翊王培养个感情什么的呢,,翊王跑了。   一人一马,留下封书信,说是往南边投军去了,投的就是凤宁侯冯昭。   霍太后只好又把侄孙女送出了宫去。   不但翊王,就是原先的小透明三皇子,如今的诚王殿下,也没成亲。诚王还比不得翊王,他母妃位份并不高,也不受宠。翊王跑了后,诚王许是怕自己被霍太后盯上,也给他弄个霍氏女什么的,也不知道怎么捣鼓了个鬼,往护国寺里去了一趟,竟叫那护国寺里的高僧慧济批出了个不宜早娶的命格。   霍太后这么一说,荣泰长公主就明白了,她娘真心眼界宏大,眼睛不光盯着她皇兄,连几个侄子都没放过。   荣泰长公主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母后,莫非您忘了霍湘之事?” 第64章 这是要当大龄的光棍的节奏么?   承恩公府嫡出千金霍湘, 才貌双全,一向被霍家看作是奇货可居的存在。   当年秦斐立下战功回京,受封豫郡王,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为了拉拢秦斐,霍太后、如妃和荣王妃都一心想要撮合秦斐与霍湘, 结果不了了之。然霍太后实在舍不得霍湘品貌,又想着让霍湘做四皇子妃。只是皇帝显然没有让霍家女再做皇妃的意思, 此事自然未成。最后一回, 霍太后便将主意达到了荣王府秦悦的身上。   秦悦是荣王妃唯一的儿子, 大半辈子希望都在他身上了。别看荣王妃为旁人做媒做得欢, 轮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她比谁都跑得快, 又是秦悦年纪尚小,又是不忍误了霍湘花期的,推辞得十分之利落。   可怜霍湘一个闺阁少女, 温婉沉静, 从未有过行差踏错, 却被一家子亲人祸害得名声尽失。要说霍湘的骨子里, 有着霍氏女没有的刚硬。前边几位长辈上蹿下跳, 想要将她塞到王府豪门中去, 她冷眼看着,说话既然无用, 索性便沉默。倒是因此,得了个柔和沉稳的名儿。等到霍太后如妃荣王妃折腾够了,霍湘收拾收拾,连贴身丫鬟都没带,跑去了京郊玄真观做道姑去了。   承恩公府的大小姐死活要去清修, 一时间沦为京中趣谈。承恩公夫人,霍湘长嫂,甚至荣王妃,挨着个儿的往玄真观跑,就是想要说服霍湘回去——你哪怕就认定了要烧丹炼汞修仙得道呢,成,府里给你修个小院子,拨两个人服侍,你清清静静修自己的去,谁都不打搅你成不?这,这动不动跑到外头去出家,那得多少的人拿着承恩公府当笑话哪?   整个霍氏家族的姑奶奶姑娘们,甭管是不是出了阁的,都跟着成了笑料。只是俗话说了,蔫人心性坚,别看霍湘寡言少语的,认定了的事,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就连霍太后遣人去宣霍湘进宫,想着自己劝劝,霍湘愣是寻了个借口不肯进宫。   霍太后气恼交加,索性也不理会了。   眼下华泰长公主提起霍湘来,霍太后颇感不自在,埋怨道,“你甭跟我提湘丫头,那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一家子长辈,谁还能害了她不成?虽各有些私心,可想说给她的,哪个不是宫廷豪门?   事没成,也怨不得旁人呀。偏她就来了这么一手,牛心左性的,生生打了长辈们的脸!   “知不知好歹的,人家小姑娘是进了庵子修行去了。母后,您这是久在宫中,不知道外头怎么说吧?”荣泰长公主丝毫没顾忌亲娘的脸面,“人都说,承恩公府贪得无厌,出了太后和贵妃王妃都不知足,一心里只想着叫所有姓霍的姑娘,都嫁到皇宫王府里才罢休呢。”   “胡说!”霍太后老脸上挂不住了,斥道,“这样的话何等的愚昧?谁家的丫头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千娇万宠地养大了,不往高门里头寻人家,难道还要嫁到吃喝不上的落破户里去?”   荣泰长公主凑到了霍太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霍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简直一派胡言!”   霍太后声音有丝颤抖,“你皇兄是我亲生的儿子,皇子们都是我的孙儿!外人再亲,还能越过他们去?我又不是老糊涂!说这些话的,分明是离间我与你皇兄的母子之情,心肠实在是恶毒!纵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恨!”   “母后,母后!”眼瞅着霍太后身子都气得颤抖了起来,脸色也发白,荣泰长公主不免后悔自己话说的重了些,忙扶住了霍太后,“不至于此。”   霍太后觉得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半分力气了,靠在荣泰长公主身上,流着眼泪道,“我,叫你皇兄为难了吧?”   她是一心想要拉拔娘家不假,可她心里?,断然没有人能越过皇帝儿子去呀!   这些个流言传到儿子耳朵里……怪不得儿子与她越来越疏远了呢。   霍太后老泪纵横的,任凭荣泰长公主如何轻声安抚,嘴里就喃喃地念叨一句话,“这人的心,怎么这样的黑哪?”   荣泰长公主劝了好一阵子,见霍太后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忙命宫人去取了安神的汤来,亲自喂了霍太后吃下去,看着霍太后睡下了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看时候不算早了,想了一下,荣泰长公主匆匆起身,去了凤华宫。皇帝下朝后多会去凤华宫里,荣泰长公主便跑去了堵人。   也是巧了,皇帝正在,与周皇后也正说起了翊王诚王的婚事。   听荣泰长公主说起了来意,皇帝哭笑不得。   “母后也老了,你何苦吓她。”   荣泰长公主瞪了皇帝一眼,“我是为谁呢?”   要不是她皇兄后宫快被老太后闹得鸡飞狗跳了,她才懒得进宫来掺和这些。   “霍家实在不像样子。皇兄,不如你直接下旨,给那几个丫头赐婚吧。”荣泰长公主认真建议。都嫁出去了,也就老实了。   皇帝捋着短须,认真思索着荣泰长公主的建议。周皇后只温婉一笑,并不多说。这些年凡涉及到霍太后和承恩公府的事,她从不多言。正因这样,皇帝对她愈发敬重,霍太后却也更不满她,只觉皇后惯会做表面功夫,心机太深。   不过,到底荣泰长公主算是为自己解了围的,周皇后留下长公主在凤阳宫里用了午膳。饭后,荣泰长公主便告辞出了宫回去。   她走了,皇帝才继续与周皇后说起两个儿子的亲事。   “这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京中这些孩子,一个个的比着不肯成亲。”   这是要当大龄的光棍的节奏么?   豫王秦斐就不说了,归京后掌京畿戍守之责,位高权重的,一天八趟往靖安侯府跑,不是瞎子都能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   想到秦斐,皇帝就有些嘬牙床。   也不知道这小子心是怎么长的,阿福那丫头是生得玉雪可爱,他还动过将阿福指给哪位皇子的心来着。可,可现下那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哪。秦斐回京的时候,阿福更小了。这也能倾心起来?   要不是秦斐在自己跟前长大,人物品性皇帝都了解,还真得怀疑一下豫王殿下是不是有那么点心术不正常了。   皇帝仰天长叹,好歹秦斐还算有个小目标的。且看靖安和昭华夫妻两个的态度,秦斐再等上几年,不愁王妃进不了门。   相比之下,自己那两个儿子,才是叫他脑壳疼的。老二呢,为了逃婚跑去了西南投军。老三更干脆,直接请了大师算命,硬说命中不该早娶,甚至还自行在大师的话后面又加了一句,早娶克妻。   想起诚王,皇帝气就不打一处来。再没听说过,克妻还有个时限的。   或许是有了这三个做样儿,京城里不少的少年子弟纷纷提大婚失色,不是偷偷往军中跑,就是瞒着家人出门游学去了。   再等几年,半个京城的大龄光棍儿。皇帝想一想,叹了口气。   难哪。   这未来的光棍里,就有个阿福认得的。她嫡亲的表哥,泰安伯府沈明程。   自从投军之后,沈明程一直在京营里,日常并不大回家。别看他从前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也算是个狠人。京都大营主要是戍卫京师,偶尔也会在直隶一点巡边素匪。沈明程有心上进,豁得出去,又有定国公和靖安侯这两位硬靠山,很快就在军中冒了头。如今,已经是营千总,正经的六品武官了。品级不算高,但泰宁伯府在勋贵之中也属落魄的,这一代子弟之中,沈明程已经是佼佼者。   因有他在,这两年薛蓁的日子也算好过了些。虽失了丈夫的心,但婆母妯娌总不敢再轻易对她冷嘲热讽了。只要安分,日子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只是薛蓁也另有烦恼在。   泰安伯并不看重嫡子嫡女——认真说起来,他对子女远不及对女人来得有兴趣。   如今一双儿女渐大,总要相看亲事。沈明珠倒是不急,离着及笄还有几年,慢慢地打听着不迟。但沈明程,却等不得的,眼瞅着都快十八了,薛蓁还想着早早娶个儿媳进门来帮衬自己呢。   受了三年冷落,娘家也不得回去,薛蓁心气儿却是半点不减。沈明程的正妻,她是既要挑人,又要挑门第出身,略差些的根本入不得她的法眼。   只是以泰安伯府如今在京城的地位和名声,略好些的人家,谁又会把女儿嫁到他们家里呢?   薛蓁左挑右选的,凡看中的女孩儿,稍微透出些做亲的口风去,委婉些的便说孩子尚小,欲多留在家中几年,干脆些的就直接当面回绝了,薛蓁气得回家后搂着心口喊疼。接连碰了几次壁,薛蓁总算是看明白了,靠着沈家,沈明程是娶不到高门闺秀的。   思来想去的,薛蓁想到了娘家。   定国公府,靖安侯府,不管大哥二哥,拿出去都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她嫂子,还是郡主呢。   有这样的舅舅和舅母,何愁她儿子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好妻子?   薛蓁兴奋起来,琢磨着如何能够回薛家一趟才好。 第65章 论起少年英才,谁还能比得过表哥?   “二嫂, 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一大早起来,昭华郡主本来心情是不错的,正叫人取了周皇后才赏下的料子来, 叫了阿福一同要裁剪新衣。   丫鬟们才抱了料子过来铺排开来,外面薛蓁哭哭啼啼地进来了。   一见了她来, 昭华郡主一时都愣住了。两三年没看见这小姑子,她都快要把人给忘了。   “你怎么来了?”昭华郡主皱眉, 目光扫过跟在薛蓁后面的几个婆子。迎着她冷厉的目光, 婆子们都暗暗叫苦——不是她们当差不用心, 泰安伯夫人硬是往里面闯, 她们拦都拦不住呐。   “我是来求二嫂的!”薛蓁眼睛红着,哽咽着道, “我从前多有对二嫂不敬的地方,只是一家人哪里能说两家话呢。还请二嫂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揭过去吧!”   阿福在旁边看着, 觉得很是好笑。从前薛蓁对昭华郡主做过的事, 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再有亲眼看着薛蓁将三太太害得险些一尸两命, 这样的人, 怎么有脸说出“揭过去”的话来呢?   不过这乍一看到薛蓁, 阿福同昭华郡主一样, 也都有些愣住了。   据说薛蓁当年出阁的时候,江老夫人横扫国公府公库, 并将自己一半的私房陪送。可以说薛蓁噎死十里红妆,赫赫扬扬进的泰宁伯府。论起吃穿用度,薛蓁可以说是无一不精了。而且薛家人,无论男女,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绫罗裹身, 珠玉在头,薛蓁从来都是精致妩媚的。   可眼前的薛蓁,容颜憔悴,眼角处有着厚厚脂粉也遮不住的细密纹路,服饰也不似从前那么鲜明,头上卧凤钗上嵌着的珠子都黯淡无华,竟是个十分落破的模样了。   若她还是从前那样蝎蝎螫螫调三斡四的模样,昭华郡主直接就能叫人赶了出去。可看着她这般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的脸,昭华郡主抿了抿嘴唇,按压下心中的不耐,指了椅子让薛蓁坐下,问她,“这是怎么了?”   昭华郡主都让人坐下了,立刻便有丫鬟送了香茶上来。薛蓁接了,放在唇边没有喝,眼睛却是落在了堆放在大圆桌上的衣料上面。   这些料子都是江南新进上的,既轻薄飘逸,颜色又鲜亮,嫩绿鹅黄海棠红,堆在一起很有些璀璨生光的模样。   薛蓁眼睛里就露出了欣羡来。这样好的料子,一看就是宫中上用的东西。别说如今了,就是从前,她也是只有眼馋的份儿。不用问就知道,这定又是皇后娘娘给昭华郡主的了。   “嫂子这里的好东西,真多。”薛蓁抹抹眼泪,“从我上次做了错事,都快三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前儿我做了个梦,生生半夜里吓醒了。提心吊胆的一整天,今儿再也坐不住,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了。谁知到了大哥门前,竟被那些个奴才拦着,说是没有大哥三哥的话,再不敢让我进去的……”   说着,薛蓁就掩面哭了几声,然后才擦了擦眼角,抬起了泪眼看昭华郡主,哀求道,“若不是担心母亲,我也不敢回来。如今进不去,也见不得母亲,还请二嫂帮帮我吧!”   “并没有听见老太太有什么不适之处。你只放心吧。”昭华郡主垂眸看着腕子上的金镯,淡淡道,“当初你害得三弟妹早产,险些一时两命。三弟因此恼了你,也是人之常情。”   薛蓁抽噎两声,低头讷讷,“现下,不也没事了么。”   “没事了?”昭华郡主气笑了,“虽说太医保住了三弟妹母女,到底伤了三弟妹的身子,调养到了今日,都没能大安。七丫头更是自出生起便比旁的孩子弱,但凡交节气必会病上一场,几次险些救不过来。你自己拍着心口问问,换做是你,有人这样祸害你的孩子,你可会轻易揭过?”   薛蓁还想辩解,昭华郡主脸色一冷,“你若还是狡辩从前的事,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我这里且忙着,就不留你了。”   薛蓁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嫂子知道我素来如此,没半分的心眼儿,说话从不过心的。我,我对三哥三嫂也着实愧疚呢,这三年可没少为他们念经祈福。”   说着,忙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平安符来,“二嫂你看,这是我上回上香,给七丫头求来的呢。”   “姑母这样的有心,何不将平安符亲自送到三叔三婶跟前去呢?”阿福从昭华郡主身边探出头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薛蓁,粉儿认真地说道,“三叔虽严厉方正,三婶却是再厚道不过的人了,知道姑母为七妹妹祈福求平安,怕就会感动了呢。”   然后,便看到薛蓁脸色一僵,阿福就明白了。脑袋上挨了昭华郡主一指头,阿福忙缩回了头。   不是她小人之心,一枚平安符而已,上头又没写着名字,可不是随薛蓁怎么说么?   按照她对薛蓁的了解,若真实心实意地去给七妹妹求了平安符,薛蓁早就敲锣打鼓地送回来,叫嚷得人尽皆知了。   “阿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昭华郡主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就是你与三弟三弟妹之间的纠葛,你不去与苦主赔罪,跑来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想叫我去替你求情?”   “二嫂这样说,我无可辩驳。”薛蓁抹着眼泪说道,“只是,纵使我有心给三哥三嫂赔罪,不得进门也是没法子的呀。”   她抬起泪迹斑斑的脸来,哀求道,“本来我也不敢轻易惊扰二嫂的,还请二嫂看在我确有心悔过,又着实惦记母亲的心上,就帮衬我这一回吧!”   说着往下一溜身,竟然就要给昭华郡主跪下了。   幸而,旁边有个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薛蓁。   昭华郡主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她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生平最厌恶薛蓁这样借着弱势倒逼别人的,冷笑一声,“好歹你也是伯府的夫人,膝窝子别那么软!”   正要喝命丫鬟将薛蓁架出去,外面匆匆进来个锦衣少年。   “姑母!”   却是秦斐。   见到秦斐,昭华郡主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阿斐怎么来了?”   秦斐只看到有个眼生的夫人坐在昭华郡主下首,只以为昭华郡主在待客,便也不多说客套话,视线落在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阿福身上,眼眸之中也透出笑意。   “听说牡丹园中,金色牡丹开了。正好今日我休沐,便想带表妹一同去赏玩。”   昭华郡主诧异,“牡丹园的金牡丹?这都十几年没开过花儿了吧?”   “可不是么。长到这么大,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街上人都传遍了,不少人都争着往牡丹园去了。”秦斐笑道,“表妹最喜欢这些稀罕的东西,错过了今年,下一次金牡丹开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去吧,将阿福看顾仔细了。”昭华郡主摆了摆手,又叮嘱阿福,“你听阿斐的话,不许淘气。”   阿福听见秦斐的话已经眉开眼笑了,脆声应了下来,跳到秦斐身边,拉起他的袖子,“表哥,我们走吧!”   秦斐对昭华郡主颔首示意,领着阿福走了。   “方才厅里那是谁?”坐在了马车上,秦斐才问阿福。   “那个啊,就是我姑母,泰安伯夫人。”阿福看看自己的裙摆,“皇后娘娘才赏了新料子,娘正说要给我裁新衣呢,她就来了。”   听得泰安伯夫人五个字很是耳熟,秦斐想了一下,“沈明珠的母亲?”   阿福点头,“对,就是明珠表姐的亲娘。”   说完,扁了扁嘴,“表哥倒还记得明珠表姐啊。”   “你忘了前几年,她见你房间收拾得精致,趴在桌子上大哭?”秦斐笑道,“不说还想不起,你一提她的名字,才记起来。不是说,定国公不许泰安伯夫人回薛家来了吗?”   马车颠了一下,阿福没留神,往一旁歪去。秦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表哥啊。”阿福坐稳了,将鬓边一缕碎发绕在手指上,将薛蓁到侯府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斐,“就是大伯父不许她回娘家,这不就求到娘跟前了么。她嘴里说是梦见老太太不大好心里挂念,想回去看看。我倒是觉得,肯定还有别的缘故呢。”   秦斐见她明明是个小小的人儿,偏又端着张仿佛深思熟虑的模样来,便觉得有趣,“不管她打着什么主意,姑母总不会如她的意。”   因沈明珠,他对泰安伯府再无好感。一想到沈明珠曾在阿福跟前趾高气扬,秦斐便恨不能立时一刀子结果了她。   “妙妙,沈家那一门都不是好人,你离着他们远一些。”   感觉到秦斐对沈家的敌意,阿福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替沈明程辩解了一句,“明程表哥倒是与姑母他们都不同,很上进的。”   “沈明程?”秦斐眼睛眯了起来。阿福不提,他都快忘了这人。沈明程大约是泰安伯府中唯一一个有良知的人了,他还记得前世阿福死后,沈明程怒斥沈明珠,最后决然离开了京城。   “他倒也能算个人才。”听见阿福夸沈明程,秦斐有些吃味儿。   阿福恍若未觉,“那是啊,明程表哥投军才多久,就搏到了如今的职位呢。只是,跟表哥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她伸了个大拇指对秦斐比了比,“论起少年英才,谁还能比得过表哥?”   秦斐的嘴角扬起,曲起了指头敲在阿福额头上,“真会说话。” 第66章 秦欢   “这就是金牡丹?”阿福站在牡丹丛中, 多少有些失望,“就是姚黄嘛。”   姚黄乃是牡丹名品,花色多为鹅黄。不知这种花的人用了什么法子, 眼前的牡丹花色更加浓郁鲜亮,花瓣之上泛起闪亮的金黄色。   “妙妙觉得不美?”   阿福摇头, “那倒不是。从古至今,赞颂牡丹的诗句不知道有多少。姚黄更是牡丹名品, 怎么会不美呢。其实这世间, 哪一朵花儿是不美的?被说是倾国之色的牡丹, 便是早春的一朵迎春, 道边叫不出名儿的野花,也都各有风姿哪。这牡丹园素来号称牡丹冠绝天下, 尤其这金牡丹更负盛名。十几年没开过了,如今盛开,我才难免好奇心盛了一些。兴冲冲跟着表哥来, 看也看了, 赏也赏了, 不能说失望吧, 就是觉得, 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秦斐笑道:“只说你喜不喜欢?”   “虽小有失望, 却还是喜欢的。”阿福很是诚实。   秦斐拉着阿福走上了卵石小径,“喜欢便好, 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口是心非的人倒是多得很。”假山后转出几个人来,当中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少女明眸皓齿,雪肤花容,生得着实出挑。绫罗裹身, 金玉满头,看上去富贵非常。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眉眼间透出的尖酸与刻薄,生生地破坏了本来的美貌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荣王府的郡主的啊。”阿福平生不肯吃亏,听这个少女阴阳怪气的话,转头一看,还是个熟人,当下反唇相讥,特意将“郡主”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妃的女儿,秦欢。   秦欢与秦悦是龙凤双生,都是备受宠爱长大的。若说秦悦多少还有几分脑子,秦欢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没脑子了。一味地以自己是王府嫡女为傲,除了二公主外,整个京城里也没能结下几个手帕交。   因皇帝厌恶荣王夫妻,荣王妃连玉牒都未能上。甚至,荣王几次为秦悦请封世子,也都被皇帝教训了个狗血淋头。至于秦欢,既没有爵位,更没有封号。   阿福称秦欢郡主,摆明了就是在取笑她。   秦欢果然气得面红耳赤,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对着阿福,怒道,“你敢笑话我!”   “哎呀,被你听出来啦?”阿福惊讶,“秦姑娘你长进了不少呢。”   “你……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秦欢性子娇蛮,却远远不及阿福伶牙俐齿。说不过阿福,秦欢眼圈一红,转头就对着身边的少年怒道,“你就看着她辱我?”   少年看了一眼阿福,有些为难。这要是个男人,或者哪怕是与秦欢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呢,他还能出头。可眼前小姑娘才十来岁,比他家里最小的妹妹还要小些。他,他不干看着,难道还要过去动手不成?   更何况……少年看了看站在阿福旁边,冷面如一尊雪雕般的秦斐,觉得自己大概也没有动手的本事了。   正如秦欢不喜欢阿福,阿福对秦欢也是满脸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她不是个会迁怒的人,但荣王妃的女儿秦欢除外。听说她和那个秦悦才出生,秦斐就掉进了荷花池子里差点没命。秦斐不在京城的时候,荣王妃和秦欢这母女两个,一边摆着副白莲花儿般的清白模样,一边暗搓搓地祸害秦斐的名声。什么东西!   “你也就会让被人替你出头了。”阿福嗤笑一声,拉起秦斐的手,“我要是讨厌谁,就直接走到她跟前去说,说不过了就自己个儿回家去修炼。屁个本事没有,还动不动就寻衅,哪天挨了耳光都是活该呢。当然啦,这些想必你是听不懂的。表哥,咱们走,别叫人搅了兴致。”   拉起秦斐就走。经过秦欢面前的时候,阿福特意扇了扇鼻子,“口是心非的人我看不出来,满身酸臭的倒是能闻出来。”   “你,你还敢骂我?”秦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狠狠地跺了跺脚,“我要告诉父王去!”   “姐姐几岁了?吵不过别人就去找爹娘,好有本事呢。”   看着她一副斗胜了的小公鸡模样,昂首挺胸地扯着自己往前走,秦斐好笑极了。   “为何不叫我替你出头?”   阿福满脸不赞同,“我又不是没有嘴。她突然冒出来阴阳怪气的,我当然要自己反驳回去了。凡事靠着别人出头,那我自己不白活啦?”   晃了晃秦斐的手,“我知道表哥舍不得我受委屈,爹娘兄长都是一样的心。不过呢,我终究也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你们的庇护是不是?”   “可我想护着妙妙。”秦斐与阿福并肩走在柳荫下,“你太过率直了,有什么都摆在脸上,叫人一看便知。偏偏心又善,旁人对你三分好,你恨不能还回十分去。这虽是好,若遇见心怀叵测的,终究会吃亏的。”   他说得诚挚,一双眼睛中有着深沉的关切与担忧。任是谁,有这样一个俊美清朗的少年如此对自己关心,也不会不感动。阿福只觉心中似有暖流滑过,不知为什么,眼睛竟有些个发酸。   “好了,怎么还这副形容了?”秦斐好笑问道。   “没什么,就是听了表哥的话,忽然就觉得心里莫名其妙难受得很。”阿福抹了抹眼角,“都是表哥招惹的。”   十来岁的小丫头,自然说不上风情风姿的,但她眼角微红,眸中泪光点点,只两道清亮又信任的目光,便叫秦斐冲动地抬起了手,替她擦了擦眼睛,用最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认错,“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伤感了。这样,我带你去醉仙楼,当做陪个不是如何?”   “那我要喝醉仙楼的八宝饭。”阿福赶紧趁机提要求。   她素喜甜食,小时候因圆润了些,昭华郡主便不敢多叫她用甜的。但凡有了机会,阿福便要偷吃。   秦斐捏了捏她头上梳着的圆圆的小发包,“不许多吃。”   “都听表哥的!”阿福欢欢喜喜地拉起秦斐的手,“我们快去!”   二人赏了一回金牡丹,又往醉仙楼吃了一回饭,直到日头西斜,才回到了靖安侯府。   “娘,爹爹还没回来啊?”平常这个时候,靖安侯都已经散了衙回府。今日怎么晚了呢? 第67章 出征   “按说早就散了衙了, 谁知道去了哪里呢?”昭华郡主也纳闷。往常靖安侯散衙后就会回来,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着都要掌灯了, 人还没影儿呢。   “算了,不理会他, 横竖丢不了。”   正说着,外面飞奔进来一个婆子, “回郡主, 宫里来人了!”   “这会儿宫里来人?”昭华郡主吃了一惊。按照规矩, 日头落山, 宫门落钥,无十分要紧的大事, 不可再开。就算宫里有赏赐下来,也不会是这个时辰来的。   她不禁看了一眼站在阿福身边的秦斐,难道是来找阿斐的?   很明显, 秦斐也想到了这点, 剑眉微皱。   “殿下!”果然, 有内侍匆匆而来, 便是光线昏暗, 也不难看出这内侍满头满脸的汗。内侍是皇帝身边伺候的, 见到秦斐便躬身下去,气喘吁吁的, “陛下有命,豫王殿下即刻进宫见驾!”   果然如此。   昭华郡主连忙说道:“阿斐,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秦斐点了点头,快步跟着内侍走了。   “娘, 不会有什么大事吧?”看着秦斐的背影,阿福担心地问道。   她从前听安国大长公主说过,本朝开国以来,落钥之后重开宫门的,只有两次。一次是泰祖皇帝驾崩,一次便是今上登基后蛮夷乱边。   这会儿又开了宫门,还宣秦斐进宫去……阿福眼中忧虑重重。   “别担心。”昭华郡主拍了拍阿福的肩膀,“从小到大,我也算经历过些事儿的。不管是多坏的事,到了眼前,只靠着担心也是无用。你还小呢,不用多想。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的,你爹和阿斐也回不来,先去吃饭吧。”   知道自己光在家里担心也没什么用,阿福只好与昭华郡主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饭,又坐在一处等靖安侯和秦斐。   “对了,娘。”阿福忽然想起了白日里来的泰安伯夫人,“今儿姑妈来做什么?就为了个七妹妹送个平安符?”   “平安符?”昭华郡主嗤笑,“你姑妈什么样的人,莫非你还不知道?她啊,送平安符是假,说想老太太也是假。她是看中了一个闺秀,想要为你明程表哥求娶呢。”   阿福惊讶不已。   薛蓁为沈明程相看亲事,在京城里都成了个笑话儿——非勋贵高官家的嫡女不行,勋贵要在侯府之上,高官不能低于三品。有了出身,女孩儿的相貌人品也不能有瑕疵。   说句不该说的,就是选皇子妃,都没这样儿的严苛呢。   泰安伯府在京城里,又是什么出众的人家不成?就沈通和薛蓁两个的名声,迎风臭出三里去,莫说德言容功样样出众的大家闺秀了,就是一般的清白人家,谁又舍得叫姑娘进去受罪?   不是阿福小看沈明程,他如今自是走上正路上进了,可是再出色,有一窝子拖后腿的亲人,想要寻一个薛蓁要求的妻子,难上加难。   “姑妈看中了谁啊?”谁家姑娘这么倒霉?   昭华郡主连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   阿福好奇心更盛了,歪头问,“娘?”   “她看中了你二姐姐。”   闻言,阿福顿时瞪大了眼睛,“姑妈脑袋被驴踢了不成?”   看中了薛嫣!   薛嫣!   先不说薛嫣性情如何,那是实打实的国公府嫡出千金,她大伯父的心尖宝!薛嫣的亲事,别说泰安伯府,就是侯府国公府,怕她大伯父都不会轻易许亲的。更何况,薛嫣不过比她大了三岁多,今年还没有及笄呢。   叫她大伯父定国公知道了薛蓁竟敢打薛嫣的主意……阿福摇头。薛蓁得罪了薛三夫妻,顶天儿了回不了娘家。得罪了她大伯父,还能留着命就得烧香念佛了吧?   “我还以为这三年受的教训,已经能叫她明白些了。没想到……”昭华郡主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天薛蓁吞吞吐吐说起的时候,她一口茶水呛到了嗓子眼儿,险些把肺叶子都咳出来。   薛蓁,她可真是敢想。   母女两个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薛蓁异想天开了。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了亥时,阿福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靖安侯和秦斐才回来。   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甚是沉重。   “到底怎么了?”昭华郡主迎上去,“怎么……”   靖安侯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你先别急。南边儿……出了点事。”   “南边?”昭华郡主心一突,“阿昭?”   凤宁侯冯昭,就领兵西南。   昭华郡主脸色煞白,死死抓住了靖安侯的手臂,声音颤抖着,“是不是阿昭出事了?”   头上一阵发晕,险些倒下去。   靖安侯扶住了妻子,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阿昭是出了点事,性命无忧。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阿福站到昭华郡主身边,用帕子拭去她额上渗出的汗珠儿,亦是十分担忧。   冯昭前次来京,虽然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阿福很是敬佩冯昭的人品性情,对冯昭尊敬得很。更何况,拒霜随冯昭去了西南军中。若冯昭出事,那拒霜……   她的眼睛一酸,险掉下泪来。   “表妹别担心。”秦斐站在阿福身后,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往下压了压,无声安慰阿福。   靖安侯已经将西南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兵报说与了昭华郡主。   安顺王突然叛乱。   “安顺王?”昭华郡主喃喃地念叨了两遍,这才想起来,“是太宗皇帝的幼弟?”   “对。”靖安侯点头,叹了口气,“当年,安顺王生母得宠,其子雍王更是对帝位野心勃勃,母子二人数次加害彼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后太宗皇帝继位,雍王生乱被诛,其母自尽,只留下了年幼的安顺王。太宗皇帝不忍屠戮太过,便将他分封到了西南贫瘠之地。没想到,上一代安顺王还算安分这一代却走了当年雍王的路。”   昭华郡主狠狠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阿昭呢,阿昭怎么样了?”   “你且放心,阿昭无事。只是为救翊王受了些伤。”   为何接到安顺王叛乱的消息后,皇帝急得将兵部户部诸臣留在了宫中,又紧急召见了秦斐?不但有对乱事的焦虑,也有对翊王和凤宁侯的担心在。   昭华郡主眼泪已经落了下来,“阿昭伤到了哪里?”   她与冯昭从小一起长大。冯昭的性子,她最是了解,那是个再刚强不过的人了。若是轻伤,消息根本不会传到京城来。   靖安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扶手,“说是中了一毒箭,军报送回前,人还昏迷着。陛下已经下旨,着阿斐带兵,驰援西南。”   “表哥?!”   阿福顿时惊了。秦斐,要带兵出征了? 第68章   “阿斐要出征?”昭华郡主也惊讶了, “他倒是能带兵打仗,但也没有去过南边儿啊。这,能行吗?”   昭华郡主担心地看着秦斐。这是她看好的女婿人选, 自然是不希望他有半分闪失的。   “陛下也有此担心啊。”靖安侯长叹了一句。但是没法子,如今在京城里的武将, 皇帝瞪着眼睛踅摸了个遍,也着实没有比秦斐更加合适的了。   身为本朝最年轻的战神, 秦斐的名望, 足以迅速在南军中立足。   但是……   阿福咬了咬嘴, 提起裙摆, 转身就往后边跑了去。   秦斐喉咙动了动,看了一眼靖安侯。靖安侯点了点头, 秦斐就追了过去。   阿福跑得很快,秦斐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了人影儿。   看着被灯笼照亮的昏暗游廊, 秦斐薄唇抿了起来。看到方才阿福惊讶茫然的眼神, 向来冷静的他, 心下也不免慌乱了起来。   “表哥!”   阿福又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地站在了秦斐面前, 昂起头看着他, 一双眼睛映在月光之下熠熠生光。   “表哥,这个给你。”   阿福举起了手, 手心里托着一枚平安扣。   “这是我从小戴着的,听说是外祖母请护国寺高僧开过光的,最是能护人平安。表哥,战场无眼,虽说你……你是个战功赫赫的人, 可能不信这个,那,那也……”   她低下了头,有些难过。   她出身好,在京城里待了这十来年,锦衣玉食,从未有过烦恼。可是此时,阿福不免对自己从前的安于享乐大为后悔。如果她也能跟凤宁侯冯昭,甚至是拒霜一样,也能够上阵杀敌,又岂会在这样人的时候,只能捧出个破玉来给秦斐。   “妙妙。”秦斐将平安扣接过来,上面带着阿福的温度。   这是阿福从小戴到大的,据说还是安国大长公主亲自从护国寺里请来,先送给了大驸马的,灵验得很。驸马唯一没戴在身上的那次,便沙场折戟了。   不论是昭华郡主,还是阿福,都讲它视为珍宝。   秦斐将平安扣死死地攥在手里,喉间几次涌上刺痛和酸涩。   前世也是如此,他出征前,阿福将这枚平安扣戴在了他的身上。被他不小心遗在了战场上,结果他与阿福两个,一死一生,阴阳相隔。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重新回到了阿福小的时候。他已经刻意去避开了前世的道路,安心留在京城。不想却又遇到了安顺王叛乱。   在他的记忆里,这一场叛乱明明还要再等两年才会开始。且那不过是一场小打小闹,既没有凤宁侯的重伤,也没有翊郡王的被困。   “表哥?”   阿福见秦斐沉默,俊脸之上面色阴冷,伸手拉着他的袖子。   “妙妙……”   秦斐回过神来,忽然俯身抱起了阿福,将她安置在游廊的护栏之上,自己却蹲了下去,抬起头与阿福平视。   良久,他才张开了手心,哑着嗓子,“你帮我戴上吧。”   阿福抽了抽鼻子,拿过了平安扣挂在了秦斐的脖子上。   随后,便被秦斐抱了一下。   “好姑娘,等着我回来。”   用力握了握阿福的手,秦斐起身离开了。   秦斐这一走,便是五年。   今日是他带军回京的日子。   一早上,阿福便早早起来洗漱了。   “阿福,你快点儿啊!”等在外面的薛婧一个劲儿地催促。   “好啦,马上就好了!”阿福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晓风给她梳头发,一只手焦急地在首饰匣子里扒拉来扒拉去的。   五年的时光,已经让她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长成了如今清透莹秀的窈窕少女。   晓风给她梳了个京城里正流行的桃心髻,又在发间给她绑上了水灵透亮的粉晶发串儿。阿福自己挑了一只碧玉钗插在了头发里,对着菱花镜左右端详。   “哎呀,你怎么戴了这个?”薛婧跳进来,“太不起眼了。”   说着就伸手拔下了发钗,另外选了支赤金累丝镶嵌红宝石的海棠花步给阿福插好了,“这样明晃晃的才好看,保管能叫那个谁一眼就看见你!”   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哪怕是秦斐,这五年来与阿福的书信往来也是少得可怜。   只是寥寥无几的通信之中,阿福还是愈发清楚地感觉到了秦斐的心意,虽然她不大明白,为何秦斐就一副认准了自己的架势,可看周围,皇帝皇后,她的父母,甚至于她的大伯母,似乎都早就知晓,秦斐倾心于她,也早将他们两个看做了一对。   真的可以这样吗?   阿福迷茫了没有一刻钟,也就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横竖,她马上就要过及笄礼了。这年头,过了及笄礼就,就可以出嫁啦。   秦斐其实已经回来了,就带着大军驻扎在城外。今日,是太子携百官出迎的日子。   这样的场合,阿福是没法跟过去的。皇帝再怎么疼爱她,这历来的规矩也变不了。   但也总有法子的。   秦斐得胜归来,长荣大街两边的酒楼茶楼早早地就被人都定下了,甚至有的金楼银楼也没有放过。   薛凊早早地就替阿福在鼎香楼上定了个雅间儿,正临街,只要秦斐从这里过,一抬头绝对就能看见了阿福。   薛家前边三个姑娘,都已经出阁了。   薛婠不提,还跟着丈夫韩清在外任上。薛嫣的夫君,就是她舅家表兄,说起来也是因这门亲事,定国公也着实恼恨了王家,日常来往也少。薛婳,由定国公做主,嫁了安阳侯府的一个庶子,夫君早几年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年纪大的姑娘里,只有薛婧待字闺中。也不是没人求娶,但薛嫣的亲事已经算是打了眼,他只剩了薛婧这么一个嫡女,自然要好好地挑一挑,门第人物前程略差的,定国公都不放在眼里。   薛婧自己也不急,乐得清静自在,把个许氏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边薛婧催促着阿福赶紧梳妆打扮,外头薛娇提着裙摆一溜烟儿地就进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还没好呀?外头车都备好了,再不出去,长荣大街上就不叫马车过了!”   五城兵马司早早地就从禁军中借了人来,在长荣大街上来回巡查。等到太子带百官出行,便会封街了。   薛娇身后还跟了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这就是被泰安伯夫人害得早产,险些夭折的七姑娘。经了这几年的调理,七姑娘已经与平常的孩子无异了。   因七姑娘出生时候比旁人多了几分磨难,不但薛三夫妻对她格外娇宠些,就连许氏,昭华郡主和阿福等人,也都很是怜爱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长到了如今快十岁,被宠得娇娇气气的,在薛娇后边探出头,“六姐姐,你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带你啦。”   薛婧笑道:“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今儿旁人都能不去,唯独你六姐姐不行!”   七姑娘手指头点着脸,不明所以。   “别催了!”阿福看着自己,绯红衫子桃金裙,头上金灿灿的钗子,整个人站出去金光闪闪。   “这个打扮,不会闪瞎了人眼吧?”   “大家伙儿都是去看豫王的,谁会看你呢?”薛婧拉起阿福,姐妹四个提着裙摆一通狂奔,上了车直奔鼎香楼去了。   薛凊给她们定下的雅间儿着实是不错的,里面摆着两盆极好的杏花儿盆栽,花儿开得绚烂正好。   已经是净街了,许多同样是来看热闹的百姓站满了街道两侧,酒楼茶肆中,各处窗子都有人探出身子来张望。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过来。阿福心里百爪挠心,既是恨不得秦斐立时就站在她的跟前才好,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见了他要说些什么。   终于,远处传来阵阵喧闹欢呼声。   “来了!”薛婧低声道。   阿福跳了起来窜到了窗户边,探着身子往外张望。   远处,乌压压的人朝着这边慢慢过来。   打头的禁军过后,便是太子的车驾。本来,太子是邀了秦斐同乘,秦斐推辞了,骑马跟在太子车驾之后。在往后面,便是随军出征的武将以及百官。   阿福看着人群中一身戎装的秦斐,黑马玄甲,手执亮银枪,腰间悬佩剑。五年的时光,他也从那冷面敏感的老成少年,长成了如今的英姿勃发的青年。容貌依旧是迫人的俊美,周身也依旧是战场归来的杀伐之气。冷峻,   阿福的手,捂住了心口。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已经要冲出了胸膛。   薛婧和薛娇在旁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捅了捅阿福的腰眼儿。   或许是阿福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炽热了,秦斐忽然抬起了头。   明媚和煦的日光之下,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口,呆呆地盯着自己。   这身影正是他日思夜想的。   秦斐忽然对着楼上的阿福笑了。   被这一笑弄得晕头转向的阿福眼睛发酸,心头火热,大脑里一片空白,手脚却已经奋力爬上了窗户,在一片尖叫声中,对着秦斐就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断更了很久。   我以为去年的事情对孩子影响不大,毕竟他一直表现得很乐观。   但是这学期末,老师找到我,我才发现不是那样的。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不多说了,希望大家都能够好好的。我会尽快更新完这一篇。   对不起。 第69章   阿福惊天一跳, 不仅把自己跳成了京城中热议的人物儿,也给自己跳来了个夫婿。秦斐金殿请婚,皇帝当朝赐婚, 秦斐阿福二人名分定下。   秦斐去后宫里见了周皇后。   五年未见,周皇后端庄的脸上带了些岁月的痕迹, 尤其是眼角的纹路,比之从前明显了不少。   “你这孩子……”周皇后将秦斐叫到了跟前, 虽竭力控制着情绪, 依旧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但她素来自持, 深吸了一口气后, 勉强掩住了,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斐, 生怕错过了一点。见他比出征前更家的高挑精悍,脸上却也黑瘦了些。周皇后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可还好?”   “一切都好, 请姨母放心。”看着周皇后发间的几丝银白, 秦斐心中也是有些酸楚。   周皇后拉住秦斐, 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才含着泪嘱咐秦斐:“才回来, 回去歇着吧。这几年你不在京城,都是你姑母姑丈帮你照看府邸。还有阿福,一直都惦记着你。那孩子啊,我再想不到的。你在前头拼杀,她是担心得不得了。为了给你祈福, 这几年跑遍了京城内外的观庙庵堂,只差日日跪在菩萨跟前了。”   秦斐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雾沉沉的眼眸却愈发幽深起来。   “陛下与我说过,这次你回京,他就会给你和阿福赐婚。这是你的一段心事,也是我的心事。如今心愿得偿,往后你要好好儿地待阿福。”   “姨母放心,我……不会负她。”   “这可不是说出来的。去吧,先回去歇着,陛下那边不日还会有接风宴,也有酒宴赐予大军。到时候,也还有的忙。趁着眼下有闲,好生歇一歇,也去看看阿福。”   秦斐颔首,出宫去了。   他与阿福婚事定下,若说扎了谁的心,那头一个就是荣王妃了。   哪怕荣王与秦斐父子关系冷漠如冰,她也不能不担心——荣王世子的位子,至今还没个说法呐。万一哪一日,荣王没了,这偌大的王府,要交到谁手上去?虽然不愿意承认,□□王妃也清楚得很,以皇帝的意思,那她的儿子秦悦,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秦斐本来就得帝后的欢心,若是再娶了靖安侯和昭华郡主的女儿,那更是如虎添翼了。   得知赐婚消息的荣王妃焦急得连病都装不下去,一宿没合眼,次日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地进宫去,想去找霍太后和如妃宫里求主意。   如今的霍太后,也并不能给荣王妃多少的指点了。三年前,霍太后因故大病一场,中了风,养到了如今,说话还不利落呢。   太后是霍家最大的倚仗。她这一倒下,霍家等于失去了主心骨儿,就连宫里的如妃和宫外的荣王妃,也都消沉了许久。   荣王妃进宫,没敢直接去寿宁宫。她先去了如妃的宫里。   如妃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风光无限的贵妃了。   只比荣王妃大了两岁的如妃,看上去甚至比荣王妃更老上十岁。曾经白皙细嫩保养极好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纹路。曾经灵动且柔情的眸子,亦已经灰暗了不少。   三年前,四皇子春狩中受伤,右腿落下了残疾。   看在皇子的份上,皇帝将如妃宫解禁。只是如妃向来将皇位看作是儿子的囊中之物,做了多少年的太后梦了。一朝梦碎,便是能出宫自由走动,又哪里还有心气儿呢?   即使周皇后并不是个苛刻的人,即使宫中也无人敢轻慢了这位育有皇子皇女的妃子,可如妃的宫里,盛景依旧,却总是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清冷来。   “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家王爷近来身子骨不大安稳的。世子未立,我心头总是不安稳的。我不是非要图谋世子之位,可是姐姐你想一想,若王爷有个好歹,秦斐是原配嫡子,他回来承继王府也是天经地义。真到了那个时候,哪里还有我和欢儿悦儿的活路?”荣王妃哭得梨花带雨,“如今秦斐又得了一门好亲事,就算他自己没有夺爵之心,昭华能答应吗?我,我是真的怕呀!”   妹妹说的这些,如妃心里头也明镜儿似的。阿福的好处,她早就看见了,还曾经想着替儿子求娶了阿福做正妃呢。奈何秦斐回京后,比亲儿子还孝顺,硬是几年前就把个靖安侯夫妻俩哄得晕头转向的了。   “陛下都赐了婚,这事儿断然改不得了。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心事?叫我说,与其在我这里哭哭啼啼,不如想法子哄哄你家王爷去。你又不是没手段,好歹先哄得他回转了心意,把悦儿的世子之位定了下来。”   提起荣王,荣王妃眼里就透出些怨毒来,咬牙切齿道,“姐姐难道不知道吗,自从霍滟进了王府,王爷的眼里哪里还有我呢?”   提起霍滟的名字,荣王妃一口银牙都几乎要咬碎了,如妃的脸色也变得尴尬起来。   霍滟,承恩公的庶出孙女儿。   自己被禁足,儿子又突然间残了,如妃大受打击。不过这女人倒也够坚韧,缓了不过两个来月,便缓了过来,开始要寻个温柔小意儿,知冷暖会体贴的美人儿笼络皇帝。若是有幸再生个儿子,她抱到跟前养活,说不得日后也有大造化。   至于这个帮着她争宠的人选,如妃看中的,就是庶出的侄女霍滟。   霍滟当时不过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生得如含苞待放的花儿似的娇嫩,天生一段儿风流妩媚。   如妃对这个生母已经过世,唯有个同胞弟弟的霍滟甚是满意。于是,便定下了借中秋宫宴之际,由荣王妃将霍滟带进宫中,霍太后如妃接应,看准了时机将霍滟送到皇帝身边儿。   谁能料想中途出了意外,霍滟从假山上摔了下去,就摔到了荣王的怀里。这一摔,就把霍滟摔进了荣王府。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不过哈哈一笑,当做一桩风流韵事,将霍滟赐给了荣王。又因霍滟是承恩公之女,名分上也没委屈了她,直接叫霍滟做了侧妃。   从霍滟进了荣王府,荣王妃的日子便愈发地不好过了。   只是她再想进宫去哭诉,霍太后中风了,如妃除了与她同仇敌忾地骂霍滟一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回娘家哭吧,承恩公是偏着妹妹还是偏着亲闺女不言而喻。因此上,这两年,荣王妃的日子过得不说凄凄惨惨,也是冷清寂寞的。   如妃拍了拍哭得老梨花带雨的荣王妃,轻声道:“如今咱们势颓,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姐妹两个,那些年得意的时候,谁想过落魄后竟是如此呢?幸而咱们还有儿女可以指望。霍滟算什么?进府两年了,连个屁都没能生出来,你们王爷的心,迟早还是会回到你身上的。”   哪怕知道这话水分实在太大,眼下荣王妃却也只能以此作为安慰了,回府去兢兢业业地去讨好荣王。   不过,哪怕是荣王妃用尽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没挡住了秦斐与阿福的大婚。   对于女儿才及笄便要出阁这件事,荣华郡主还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秦斐的豫王府就在她的隔壁,原先还隔着一道墙,后来丈夫靖安侯跟秦斐下棋打赌,结果输了,墙上直接凿出了一道月洞门来。门一开,两家与一家也没什么分别了。   况且,秦斐这几年对阿福的用心,荣华郡主都看在眼里,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唯一能说道的,也就是秦斐年纪比阿福大了将近十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错过了秦斐,荣华郡主就是找遍京中适龄的子弟,也再找不到一个如秦斐一般的了。   这个姑爷,荣华郡主是极满意的。   靖安侯也没得说。   反倒是安国大长公主的次媳有点儿遗憾,她一直就喜欢阿福,原本还打算替儿子求娶呢,亲外甥女做儿媳妇,亲上加亲的,多好哪。   可惜了,秦斐手太快,自己儿子又太木讷了些。   不论如何,次年的春天,阿福十里红妆,热热闹闹地嫁进了豫王府。   娘家婆家离着实在太近,嫁妆太多,根本铺排不开。荣华郡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阿福出生,便开始为她攒嫁妆了。如今阿福出阁,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于是,荣华郡主想了个主意,叫送嫁妆的队伍从侯府大门出去,绕着几条街走了一圈,再回来送入豫王府。   这豫王府里,阿福是既没有公婆又没有妯娌,她的嫁妆也就没什么顾忌,愿意陪送多少,便陪送了多少。再加上各处的添妆,皇帝皇后的赏赐,荣华郡主原本打算的二百抬嫁妆,愣是没能装下。   还是阿福自己偷偷跟她娘说,“太扎眼了,就是公主们出阁,按着内务府的例,也不过二百抬东西呢。娘有好东西给我,偷偷的就是了。”   荣华郡主深感遗憾,只得将嫁妆减到了一百八十抬,每只箱笼里都塞得满满的,几乎要合不拢盖子。   余下实在装不下去的,给阿福添做了私房。   一场大婚,阿福瞬间变成京城贵女中的首富。   真真的十里红妆。   光是这副身家,就不知道叫多少人眼红了。   与阿福丰厚的嫁妆同样吸引了目光的,便是骑马迎亲的秦斐了。   秦斐俊美无俦,风姿出众。眼瞅着,这次平叛回京之后,前程更加大好。   秦斐一袭红衣,即使胸前系着一朵硕大的新郎红花,也依旧是风姿出众,俊美逼人。他正当青年,多年的沙场征战,淬炼出了一身的铁血之气。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相比,更显英姿。   这样出色的人物,还有那样好的前程,多少的少女聚在酒楼茶肆,嫉妒艳羡的目光往着那顶大红轿子上扎。若目光能杀人,坐在轿子里的阿福能被扎成了筛子。   阿福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偷偷地掀开了盖头的一角。顺着红色的轻纱帘子往外看,便看到了秦斐英武笔挺的背影。   秦斐似有所感,回过了头来。   隔着一道纱帘,二人视线相交。   阿福心里一阵嘭嘭嘭的乱跳,慌忙撂下了盖头。   分明看不到人影,秦斐却似猜到了阿福在轿子里不安生,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更使得路边的妙龄少女们心碎了一地,扶着柳树红了眼眶。这么俊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靖安侯府的小丫头给迷住了?还金銮殿上直接请赐婚!   随秦斐一起迎亲的,俱都是京中宗室子弟中的俊秀人物,一水儿的大红锦衣,个个高头大马,也着实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绕着内城走了一圈,再回到了豫王府门口,秦斐才跳下了马,没有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喜幔,而是自己伸了手到轿门前。   聚在豫王府门口的人们便看到,轿子里的人没有半点儿的犹豫耽搁,直接就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放到了秦斐的掌心里。   秦斐一笑,收臂,用力,便将阿福牵出了轿子,打横抱在了怀中。   周围的年轻人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乐的哄笑声。   有那胆子大的,甚至吹了个口哨,喊道:“豫王神力!”   秦斐难得没有拿着冷脸对人,怀里的阿福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新娘子嫁人,讲究个沉静端婉,连走路都要小小步的,哪里有在外面就笑出来的呢?   阿福一笑出声,便觉得不对,赶紧伸手捂住了嘴。于是手里捧着的羊脂玉宝瓶又差点滚了下去,慌得她忙又要去接宝瓶。若不是秦斐力气大了点,险些把她摔到了地上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饶是阿福有盖头遮脸,也还是又羞又窘,忙往秦斐怀里缩了缩,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秦斐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一时进了王府,拜了天地。高堂是没有荣王夫妻的份儿的,秦斐压根儿没请荣王过来,更别提那荣王妃了。这做法虽也叫不少人对他诟病,不过有皇帝护着,谁看不过眼,只能背地里说道几句而已。当着秦斐的面说的也不是没有,例如那位以端方清正著称的礼部老尚书,便劝过秦斐子不言父过之类的话。秦斐软硬不吃的性子,因大婚也活络了几分,对着须发皆白的老尚书,总算没有动手,而是颇有些唾面自干,你说随你说,说完了我便走。总之一句话,荣王,他是不认的。   原本阿福还以为,拜高堂这步,可以直接省略了。   结果,人被秦斐抱着,还没来得及迈火盆呢,一队人马赫赫扬扬地从皇宫方向走来。   皇帝皇后亲至。   皇帝近年来行事颇有任性之处。譬如,将霍滟赐给荣王做侧妃。再譬如,战后令翊王镇守原安顺王藩地。再再譬如,硬是掐着时辰,带了皇后跑到了豫王府来。   帝后为何而来?   还是皇帝叹息,秦斐与阿福都是他跟前长大的孩子,他疼爱得紧。且秦斐又立下不世之功,他的大婚,没个高堂可不好看。   想来想去,他觉得,这高堂由他老人家和皇后来做,其实也是合适的。   秦斐自幼长于宫中,皇帝亲自教养长大。甚至,因秦斐小小年纪便没有了生母,父亲又是那样儿的凉薄,周皇后怜惜这个堂侄兼亲外甥,用在秦斐身上的心,比太子都是只多不少的。   这天下至尊的夫妻二人,与秦斐之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且不说帝后亲至,带来了多少的震撼,豫王府门口呼啦啦就跪倒了半条街的人,单是皇帝大笑着携了皇后的手下了御辇,颇为得意地朝着秦斐眨了眨眼睛。   秦斐甚是无语。   近几年来,为了显示威严,皇帝特意蓄起了短须,也确实看上去愈发地有气势了。   今日,竟然剃去了短须,露出了原本斯文俊雅的脸来。看着,也年轻了几岁。   皇帝大笑着上前,满意地看着秦斐抱着个新娘直挺挺地站着,拍了拍秦斐的肩膀,“你今日大婚,朕想着来凑个热闹。”   这是极体面的了。毕竟,哪个宗室大臣家中迎新,会有帝王专门到场呢?   别说秦斐没有请了荣王夫妻过来,便是请了,有皇帝在,高堂的位置也没有荣王的份儿了。   帝后两个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喜堂上的主座,在一片红彤彤的喜色之中,安心接受了小夫妻的跪拜。   阿福被人扶着头,一拜,二拜,三拜。眼前是龙凤喜帕上垂下来的红宝流苏,耳边是观礼众人的说笑。蓦然间手上一暖,已经被秦斐将细嫩的手裹在了大掌之中。   他的手心里有着常年累月握刀拿枪磨出的薄茧,却叫她格外的安心。   思绪仿佛回到了最初,她趴在树枝上,春日里的嫩叶鲜花儿将她重重裹住,树下俊朗的少年抬起头来。视线交汇,便注定了一生一世。   “阿福。”   秦斐极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福抬起头,流苏在眼前漾出格外的光彩,等待着秦斐说话。   秦斐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了。   这辈子,他不会再将她丢下。   他会陪着她,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他会让她平安喜乐,不再有半分的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以烂尾的方式告别大家。   去年遭遇了变故,今年才知道另外一个真相。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这个文断到了现在。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陪伴孩子度过这最重要的一年。   一直到明年七月份,我都不会有充裕的时间码字了。   大家再见,希望还能有开坑重聚的一天。   再次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