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美食治愈病弱督主》 作者:欠金三两   文案:   姜宁一朝穿越,刚来就遇上被逼婚的名场面。   为了躲开父兄逼迫,姜宁毫不犹豫揭榜进宫,走上了治疗九千岁姬恪厌食症的道路…… 第1章 逃跑   烟雨朦胧,细密的雨珠落在院中的墨兰上,带起一阵悠远的清香。   墨兰笔直挺立,肆意展现着自己的骄傲,却被一道淡黄的身影生生压断枝干,落到青石板上被碾作花泥。   “傲气什么,翻来覆去不还是个女子么?乖乖嫁人不好吗,还想同我抢酒楼?”   满是不屑的男子打开折扇,望着地上那撞破头的亲妹妹,不禁嗤笑一声。   “装什么,不就头破了吗……这雨下个没完,把她抬到大堂。”   他随手指了一个仆人,自己赶紧回到大堂坐下,喝了口茶水,眉头立即皱成八字,将口中的茶叶吐出。   “爹,这是哪里来的茶,又涩又苦。”   他身旁的老人丝毫不顾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捧着个账本来回翻开。   “家里酒楼出了点问题你不是不知道。”老人放下账本,看着地上不成器的女儿,心里烦躁。   “只要她嫁给周府,酒楼就能挺过来,她居然死活不愿,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两人骂骂咧咧一通埋怨,没人注意到堂中女子的死活。   姜宁睁开双眼,捂住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什么的都有些晕。   上一刻还在家里研究菜式,下一刻就晕得仿佛误吃了毒蘑菇,还看见了小人跳舞。   “好晕……”   等她缓过劲之后,视线终于聚焦,定在了坐着的两个男人身上。   看到他们的瞬间,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晕得她再次趴到了地上。   搞什么,她居然穿越了!那她锅里炖了一下午的老母鸡谁来吃!   等到记忆涌入终于结束之后,她看着眼前这两男子,目露鄙夷。   “咦,你们居然搞地沟油?”   眼前这两位就是原主姜诗雨的亲爹姜成、亲哥哥姜远。   姜家世代居住在皇城,有一座“天香酒楼”世代传承,只是近些年因为不思进取、胡乱定价而有些没落,但总体还算过得去。   传到姜成这一辈时,他嫌油水不够,不仅原材料用最便宜的,菜里的油也翻来覆去用,终于惹出了事情。   相爷的公子在天香酒楼用餐后,回去拉肚子拉了三天,就此口碑下跌,还被相府拉进了黑名单。   酒楼经营不好,资金周转不够,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二人想到了家里的姜诗雨。   周府公子心悦她,虽然有好几房妾室,但扬言正妻位置一定是她的。   只要将她嫁过去,就有足够的资金度过这次难关。   要说姜诗雨也是真惨,从小便想着振兴酒楼,给他哥哥出谋划策,可即使她一点越矩的动作都没有,却还是被她哥哥怀疑要争家产。   爹爹哥哥二人像防贼一般防着她,不让她看账,不让她管事,一直想着等她大了将她嫁给有钱人家大赚一笔。   姜诗雨却一直抱着希望,以为只要她做得足够好,二人便会心软。   可直到前几日他们合伙要送她入火坑时才幡然醒悟,畜生再怎么长大都不会变成人。   可为时已晚,她不仅没逃出去,还把命搭了进去。   “逆子,若是你早就答应周公子,我们家怎会拖到今天这样焦头烂额的局面。”   姜宁看着他们,只觉得有些好笑。   “也太会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二人经营不善,怎么把帽子扣我头上。还好人家丞相公子没出大毛病,不然别说酒楼了,就是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你个兔崽子!”   姜远吐了口茶叶,拿起折扇起身就要打她的头。   他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妹妹不仅侧身闪过了,还毫不犹豫上踢一脚,直取他的子孙根,疼得他脸色涨红,捂着胯跪在地板上哽咽。   姜宁这人很会审时度势,该退的时候退,但她不是个软柿子,更不是个傻子,不该退的时候就是冲破头她也要上。   明天就是商定好的婚期,她今天决不能折在这里。   姜父大叫一声,慌忙上去查看:“我儿没事吧?姜诗雨!你是想绝我姜家的后啊!”   趁着众人都在注意姜远时,她甩开膀子就往门外冲。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再配上那副兴奋的神情,姜府里的下人见了都忍不住给她让条路出来。   主院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给我抓住姜诗雨,别让她跑了!”   此时的姜宁仿佛阿甘附体,埋着头就是一顿冲,直直地撞开丫鬟,踏出了大门。   姜府的下人全都跟着跑了出来,姜宁拐进一条街,躲在篮筐处喘气。   实在失策,姜诗雨的体质太差了,跑这么几步路喘得就像拉风箱,呼哧呼哧的。   照这情势,她被抓回去只是早晚的问题。   【是否想要摆脱恶毒家人,走向事业巅峰。】   姜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诧异地看向周围。   【是否想要抓住他的胃,让他做你的仆人。】   姜宁反应过来了,这声音从她脑海里响起,莫不是穿越人士都有的——   【小厨房系统为您服务,助力宿主走上巅峰,是您居家旅行必备好伴侣。】   金手指来了!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系列图标,各类蔬菜、水果、以及面粉、黄油等原材料,还有各种各样厨房用具。   【只要解锁,宿主就可以做任何食物了哦。】   看着这些熟悉的器具和食材,姜宁下意识发出了灵魂疑问。   “可我现在正要被抓去嫁给猪头,你不觉得自己出现得很不是时候吗?”   她现在在躲避追捕,这个厨房系统有什么用?做菜来感化他们吗?   【……】   【绑定成功,静待宿主下次召唤哦。】   小巷附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隐隐有靠近这边的趋势,姜宁没心情管这莫名其妙的系统,压着呼吸侧耳听脚步声。   “这里还没搜过。”   人渐渐靠近,姜宁深呼吸之后,像一尾滑不溜丢的鱼一般蹿了出去。   姜宁没有再钻小巷,而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不会跑到死胡同,还能分散追赶她的人。   皇城的街上多了这样一道风景线,一个衣衫褴褛、额角带血的姑娘在前边跑,一群大男人在后面追。   知道的认出她是姜府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追杀。   姜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家丁人数确实少了很多,可依然还有七八个紧追不舍,像是要抓住她吸血的蚂蟥。   在快速的奔跑中,肺每一次的起伏都隐隐发痛,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刀割,姜宁皱着眉头想要继续,可速度还是渐渐慢了下来。   看到左边巷道冲出来的姜远,他面色涨红,咬牙切齿,盯着她的眼神像要喷火。   她咬牙转向,只得绕远路往城门方向跑。   风猎猎地吹过,钗头和发饰落了一地,沿途有小女孩好奇捡起,被家里大人敲了头。   “小心你下辈子托生到她家,真是造孽。”   姜宁的头发彻底散了,她已经由原来的跑变为现在的快走,彻底跑不动了。   偌大的皇城,姜家只是一个稍微富裕的小门小户,没多少势力,可因为周家舅舅是吏部尚书,没人敢来帮她一把,就连街上碰到的巡城军都假装没看见。   姜宁停了下来,扶着一旁的告示牌喘气,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肺部胀痛,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不远处的姜远看她似乎认命了,也喘着气不再狂奔,而是冷笑着慢慢走来。   姜宁觉得他碍眼,不想多看,移开视线后一张皇榜映入眼帘。   “寻厨艺高超之人,能开胃即可。月银可谈,常住宫内。”   寥寥数语,尽显冷淡之感。   姜远在离她两米远之地停下了脚步,面带嘲讽,神色嫌恶。   “我呸,什么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根葱?随你跑,城门守卫都打点好了,但凡你能出去,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姜宁看他,冷笑不语,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姜远身下还隐隐作痛,看着她现在这副神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打了个手势,身旁家丁都慢慢围了过去。   “想叫人就大声一点,你看周围有人理你吗?”   姜宁靠在告示板上,双手抱臂看他,露出一个笑意。   “谁说我要跑出去?”   她将手放到了那张贴了许久的皇榜上,一点点地撕了下来。   “我不仅不往皇城外跑,还要向皇城里面去。”   张贴许久的皇榜被人揭下了,远处眼瞎的巡城军终于有了反应,拿着刀往这边跑来。   “姜诗雨,你敢!你知道那皇榜是谁发的吗!”   皇榜彻底被撕下来了,姜宁抖抖手中的纸张,指着右下角给他看。   “我又不瞎,这不写着吗,姬恪。”   穿着官服的巡城军到了,眼神奇异地看着已经撕下皇榜的姜宁。   姜远狠狠地瞪了姜宁一眼,随后赶紧扬起一个笑意,哥俩好地拍拍巡城军队长。   “秦兄,通融一下,就当没看见。”   被拍的人立刻摇头:“揭榜人要带到督主府,这是命令,不能违背。”   “她可是要嫁给周公子的,她跑了,你们怎么交差!”   姜远指着姜宁,活像一个狐假虎威的泼皮。   那人嗤笑一声,甩开姜远的手。   “周学算什么葱。认字吗,发榜的可不是太子,是九千岁,我今日定是要将她带走的。”   姜宁见状大笑几声,伸手拍了拍襦裙,睨着姜远。   “没辙了吧?去督主府抓我啊,敢吗?”   眼看姜远憋屈的样子,姜宁心里畅快极了。   姜远原本还有些焦躁,但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冷笑。   狂什么?说不准没过几日就能传来她死无全尸的消息。   “姜诗雨,你别得意,你知道那是谁吗?可别等到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我回家立马给你逐出宗谱!”   “我可不怕入不了宗谱。”姜宁走到他前面,好好折起皇榜,抬腿又给他来了一下。   “但你和你爹大概挺怕没后代的。”   再次遭受重击,姜远硬撑着没跪到地上,但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红,谁看了都觉得痛,他死死地盯着跑得轻快的姜宁。   “回去告诉你爹,山水有相逢,我等着你们来求我收购天香酒楼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这本不是爽文,不是爽文,是甜文!!(大声)喜欢爽文的小天使可以点退出 第2章 入宫   将皇榜攥在手中,姜宁靠着马车壁想着即将见到的九千岁,姬恪。   这位九千岁在姜宁的心里定位是大客户,有钱有权,包吃住,付的佣金估计也不低,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类难缠的甲方。   在姜诗雨的记忆里和这位九千岁有关的都是基本信息,天下人皆知的那类。   五年前皇上得了重病,自知难以活过那个冬日,便下了圣旨。   若他病逝,则封宣妃之子王诏为太子,总管姬恪辅佐其上位,直至王诏能自行主事,便将大权归还。   当时可谓震惊朝野,将未来天子交到一个阉宦手中不说,还想着他能释权给年幼的太子,这简直是痴人做梦、糊涂至极。   但圣旨已下,且没多久皇帝便病逝了,众臣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只好帮着太子盯住姬恪,这一盯就是五年。   五年来,雍朝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姬恪也从没逾矩,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但姬恪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依旧是狠辣、冷厉的,如果雍朝有恶人排行,他一定被投到第一。   姜诗雨从未见过他,所以姜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根据这印象来推测,大概是一个阴鸷又锐利的人。   可一个阴鸷锐利的人爱吃什么呢?   姜宁再次唤出了系统,想看看有哪些材料,提前想想菜式,到时不至于慌乱。   面板上的配料大都是灰色,只有少部分是亮眼的彩色,她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系统初期,只有部分免费食材可用,接下来还需宿主解锁哦。】   “……怎么解锁。”   她可没钱,如果要氪金那还是免了,督主府的厨房东西应该不少。   【宿主别误会,不要钱,只要盖个戳就可以解锁了。】   “什么戳?”   【皇印。】   姜宁毫不犹豫地关了系统,还是琢磨着开胃菜式,现在是夏天,应该还有桃子,可以做个甜品。   【宿主不要退缩,即将进皇宫,有的是机会,不要放弃啊!】   姜宁不想理它,那是皇印,又不是水萝卜刻的章,那是她说碰就能碰的吗?   【宿主,有亮着的解锁食材,你快看看我呀!】   姜宁略显嫌弃地扫了眼面板,但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认真了。   亮的图标多是小麦粉、黄油那类最基础的食材,单独的它们似乎很无用,可加起来便能做不少东西。   而且这也是她现在缺的原材料。   即使后面的解不了锁,这些东西她也能用,都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   马车行到一半突然转了方向,掉头往宫里去。   “怎么了?”姜宁撩开帘子问道。   “督主现在在宫里,让我们到那里找他。”   督主府离宫门就两条街,很快便到了那里,巡城军向侍卫说明情况后,那几位侍卫纷纷转头看向她,眼带探究和惊意。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顿了一瞬,和巡城军交头接耳几句后便向她走来。   “例行检查。”   宫门处站着的宫女上前来将她搜寻一番后,点了点头,侍卫这才放行。   这宫女身着浅绿襦裙,梳着双丫髻,发上绑着两根长长的丝绦,看起来年纪不大,尽职尽责地在前面引路,没有因为她的狼狈而冷嘲热讽。   “宫内地广,姑娘受累了。”   就连客套话都这么规矩老成,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上司就能带出什么样的下属,姜宁对那位督主更加好奇了。   明明之前才下过雨,带来几丝凉意,现在却出了太阳,不断烘烤着底下的人。   天气逐渐炎热,即使她们二人一直沿着树荫走也不免出了层薄汗,在跟着这个叫阿桃的小宫女七拐八拐之后,一道凉意扑面而来。   姜宁抬头望去,只见一座水榭矗立池上,看起来静谧朴实,毫无奢华之风。   “姑娘,这边来。”   跟着阿桃走上曲折的回廊,顿时身心都凉爽了许多。   感觉有人来了,池里游着的花白鲤鱼纷纷围了过来,给这静谧的氛围又添了一抹鲜活。   水榭前站着几位內侍,他们不卑不亢地垂着眉眼,待她们走近后便推开了水榭的门。   甫一开门,便飘出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   水榭中心摆着一张案牍,案牍上堆着奏折,一位身着灰衣的男子正在案牍后品茶,他身旁坐着一个只能看到头顶的小少年,想来就是那位九千岁姬恪和年幼的太子了。   “现下有事,便先不问你了。”   姬恪放下茶杯,抬眼向这边望来。   双唇含珠、目似点漆,一半乌发用木簪简单挽起,其余的披散身后,浑身上下就透着一个清字,这气质不像一个宦官,倒像是世家的公子。   他目光沉静,只是看来的这一眼,便让人感到莫大的压力,禁不住让人想要挺直腰背认真听讲。   “去做吧。”   饶是姜宁这跳脱的思维也反应了两秒才懂他的意思,讷讷地点头,跟着一旁的內侍往外走。   临走时还听到他略显清冷的声音。   “别人穿着与你何干,好好想想奏折上的事。”   他们走到水榭对面的一间小宫殿,宫殿侧方就有一个小厨房,內侍推开木门便站到了门外,很是贴心。   “姑娘先做,有事再叫咱家。”   “麻烦了。”   姜宁打量四周,小厨房里的东西多是蔬菜瓜果,看得出这屋子的主人吃得很淡。   她看着系统面板,激动地搓了搓手指。   “怎么拿?”   【点击图标拖曳即可得到,每解锁一样,就能无限量供应,居家必备!】   姜宁试着拖出糯米粉,粘板上真的出现了一碗细腻雪白的糯米粉,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就是薅羊毛的快乐吗?!   姜宁毫不犹豫地拖出了其他材料,玉米淀粉、黄油和一些砂糖。   看了眼灶台上摆的好几个薄皮的蜜桃,她沉吟一下,转身打开了木门。   “劳驾,能不能给我一壶茶?”   內侍抬眸看她一眼,随后微微点头,侧身往堂内去了。   时间不等人,姜宁将糯米粉、玉米淀粉、砂糖混在一起,趁着那人去拿茶时将柴火生起来,顺便把蜜桃浸入凉水中,点开系统面板查看。   厨房用具能用的只是小部分,但是足够了。   面板左上角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图标,是一盒酸奶,酸奶底部写着“今日特供”。   正是看到了这个酸奶,她才打定主意做这道甜品的。   “姑娘,茶来了。”   內侍以为姜宁渴了,端来的不仅是一壶茶,还有一个白釉瓷杯。   “谢谢。”   內侍点头后走到门外,顺便贴心地再次带起了门。   茶水温度不低,她小心地倒到瓷杯中,不让一根茶叶掉出来,小小的厨房顿时飘起茶香,光是闻起来都觉得口齿留香。   稍烫的茶水倒入碗中,冲开雪白的糯米粉和玉米淀粉,染出微微的茶色。   姜宁拖出打蛋器开始疯狂搅拌,想将做甜品需要的时间尽量缩短。   碗中粉末逐渐成浆糊状,砂糖也都化开了,她甩甩酸软的手,将碗放到蒸板上继续去加柴。   火势很旺,风箱也被她拉得嘎吱直响,碗中的浆糊很快便成了粘糕状。   姜宁将碗中带着淡淡茶色和茶香的粘糕倒扣上去,加入黄油开始使用无情铁手揉捏。   但这到底是姜诗雨的手,不是她姜宁的手,刚一碰到手心便被烫红了。   “嗷——!”   这撕心裂肺之感,听得对面水榭里倒茶的姬恪都顿了手,抬眸看了对面一眼。   门外的內侍敲了敲门,依旧规矩礼貌。   “姑娘?”   “嘶,没事没事——”   姜宁眼含热泪,一边倒吸气一边揉,脚还跟着在地上跺,恨不得将手里的热度通过脚传到地面。   黄油在这热度下慢慢融化,和面皮混在一起,成型之后她立马扔回了碗中,随后将碗隔着凉水冷却,自己跑到了另一个盆中泡手,肩膀都舒服得松了下来。   “爽。”   她顺手捏捏盆里的蜜桃,泡了这么久的桃子比这水还凉些,差不多了,她将桃子拿出削皮切块,忍不住自己吃了几口。   果大水多,甜蜜可口,不愧是送到宫里的桃子,品相一点不差。   等到面皮只有些微的热度时,她抬着碗跑到了井边,将碗放到木桶中吊下去后,回到厨房开始炒糯米粉。   內侍依旧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阻止她的这些举动。   算算时间差不多后,她转着手柄将木桶摇起,带出了那碗面皮,她又赶紧抬着跑了回去。   将炒熟的糯米粉撒到案板上,开始擀皮,   井水冰凉清澈,透过它凉出的面皮温度更低、更韧,摸起来都沁着丝丝凉意。   面皮擀好后,她将皮放到碗里,拖出酸奶倒进皮中,再放上切成碎块的粉嫩桃肉,这道乌龙蜜桃雪媚娘便成了。   当然,是不是乌龙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茶确实很香。   由于时间短,拿出的酸奶也不多,她只做了四个。   四个圆嘟嘟的茶色团子挤在盘中,其上裹着淡淡糯香的糯米粉,看起来讨喜又可爱。   外面日光正盛,在炎热的下午吃这道冰凉的甜品正正好。   姜宁松了口气,她看着门边的內侍,要出口的话语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叫他什么好。   “姑娘称咱家小福或者福公公都成。”   “福公公,我做好了,咱们是现在去还是等一会儿?”   福公公看了眼对面水榭,点点头:“现在去。”   姜宁回到厨房端起红木盘,跟着他一道回水榭。   走到半路,福公公微微叹口气,转头来看她。   “咱们督主天生胃口不好,到时若是只吃一口也是正常的。姑娘也别伤心,咱家闻着就很香了,出去开馆子不必宫里差。”   这皇榜发了好多次,他也是见过很多大厨了,不少人因为督主只吃一口或者不吃的事郁结于心,怀疑自己的厨艺,还有偏激的扬言就此罢手。   此后已经许久没人再来揭榜了,没想到今日被这小姑娘揭了去。   看着她朝气蓬勃的神情,他实在没忍住就多嘴了两句。   姜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前安慰自己,随后扬起个笑。   “多谢福公公。我知道的,吃也讲个缘分,不一样的人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不喜欢很正常,缘分没到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姜宁有很大把握。   这人即使吃得不多,也绝不可能不喜欢这道菜。 第3章 留下   “督主,人到了。”   姜宁没像之前那样抬眼直视,而是端着红盘低头看地。   水榭里的地板上都打了蜡,亮洁如新,映着略微清晰的倒影。   她看着倒影里的人放下了奏折,轻咳了几声,清冷的语调中带了些哑意。   “不用一直低着头,把东西呈上来。”   果然,厌食的人身体都不会太好。   福公公从她手中接过木盘,上前将东西放到了案牍上。   在她做食物的这段时间,桌上的奏折已经处理了大半,那位被奏折埋到头顶的小太子也终于露出了面容。   虽然年岁还小,但也隐隐有了些俊俏的味道,眼神看起来还是像个孩子,正襟危坐间频频瞟向木盘。   姬恪则是眸色沉静地看着她。   长发凌乱,额角带血,简朴的襦裙下摆沾了许多泥点,还有几处被扯坏成了碎布,浑身上下就透着两个字,狼狈。   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她的眼睛,煜煜生辉、染着笑意,让人看了便觉得世上没什么困难,倒是有几分讨喜。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期待里面的食物。   “打开吧。”   盖子打开,熟悉的茶香淡淡飘出,期间还有些许桃子的清甜味,为这燥热的夏日消了几分暑气。   姬恪垂眸望去,目光触及那四个糯糯圆圆的团子时顿了一下。   倒是有几分可爱。   小太子一闻这味道都坐不住了,屁股刚抬起来就被身旁的姬恪看得坐了回去。   姬恪抬眸看她,那眼神明明不带丝毫轻贱的意味,却又让人想要臣服。   “这道菜叫什么?”   “这菜叫做乌龙蜜桃雪媚娘。”   姬恪觉得不太合适,这么可爱的雪团子哪里媚,但取名是厨子的权利,旁人不好多说。   姜宁哪里知道他的内心活动,见他只是盯着盘中物,心里也有些紧张。   她初进水榭时便仔细观察过,茶香满室,又有一套完整的烹制茶具说明他爱茶。   不远处的桌上泡着酸梅汁,可旁边的锦盒里却塞了满满的糖块,说明他嗜甜。   厨房里的食材基本没什么荤腥,说明他平日里吃得很素;批奏折不在书房在水榭,说明他惧热。   观察到了这么多信息,她才如此肯定他会喜欢这道甜品,吃都不吃可不就白费了?   正想着怎么劝时,便见姬恪伸手拿起一个雪媚娘,微微捏了几下才咬下一口,不禁微怔。   这雪媚娘入手绵软细腻清凉,圆润可爱,但咬下时没有如预想那般立即破开,反而被柔韧软糯的面皮拉扯着,沁出皮里的茶香。   面皮冰凉凉的,首先便驱散了一些夏日暑气,皮中散着茶香,带着淡淡的香糯甜味,软韧弹牙,在皮下隐藏的是绵密的酸甜,带着一股浓浓的奶香。   他本不喜酸味,可这酸却又被裹在其中的清甜蜜桃中和,混着面皮中的茶味和糯香,酸都化成了甜。   一口下去,茶香、奶香、桃香混合,软糯、绵密、多汁相配,又带着避暑的凉意,确实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不得不说,很衬他的口味。   姬恪依旧正襟危坐,但给人的感觉好像又有些不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吃完了一个雪媚娘,又伸手拿了第二个。   周围原本波澜不惊的太监也面面相觑,脸上就差挂一个问号,就连姜宁都有些看呆了。   本以为他可能会多吃几口,没想到竟然吃了一整个。   身旁的小太子愣愣地看着他,回神后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嚼嚼嚼之后瞪大眼睛看着姜宁。   “你留下来吧,就算姬恪不要你,孤的御膳房也为你留个位子!”   姜宁没回话,按照这两人的关系,估计谁是她老板都一样。   小太子转头看着姬恪,有些急于知道结果。   “姬恪,你觉得如何?好吃吗?”   已经解决完第二个的姬恪擦了擦手,抬眸看她,面上没多大表情,矜贵地点点头。   “……尚可。”   站在一旁的福公公忍不住瞄了眼只剩一个的盘子,这哪里是尚可,分明是很中意吧?都多久没见督主吃这么多了。   “听说天香酒楼早已开始没落,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小辈在。”   早在姜宁进宫前便有人把揭榜的消息传了进来,当然,一同传来的还有姜宁的身份。   “姬大人谬赞了,他们天香酒楼配不上我。”   姜宁语气中没有一点自大骄傲,神色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姬恪有些讶异,但想到她为了逃婚跑了半个城的事,似乎也没那么意料之外了。   “你的手艺确实要比他们好上许多,想的菜品也新鲜。”   小太子拿起最后一个,腮帮子鼓鼓囊囊,视线在姜宁二人间来回转。   姬恪将手帕放到一旁,开始说起他的要求。   “我基本都是住在宫里折月殿,不常出宫,所以你也很少能出去,不过每月的休沐日你照常休息,平日里有事也可同我请假,月钱按宫里御厨标准领,如何?”   这倒不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反而像她以前去应聘,不过这个老板长得好不说,给她的条件也很优渥。   宫内包吃包住,没什么花销,每个月假期稳定,老板性情温和不逼业绩,最关键的是,她有机会盖章解锁材料。   姜宁不傻,她方才做菜时便有了个主意。   若是能寻到机会解锁系统里的原材料和厨具,她之后到宫外开办餐馆酒楼,食材直接从系统里获取,能省下很大一笔成本。   这简直是个一本万利的选择。   “多谢大人!”   姬恪点点头,让人将盘子撤下去,从旁拿起一个奏折递给还在嚼嚼嚼的小太子,话却是对姜宁说的。   “今晚的晚饭你不用做,好好收拾东西,明日再开始。”   “是。”   姜宁离开这里之前,还是转身行了个礼。   “大人,胃里突然吃进这么多糯食要多喝水,不然胃受不了。”   姬恪怔了一下,乌黑的眸子看她一眼,随后点点头,转头继续教小太子批改奏折。   姬恪的折月殿就在小太子寝殿不远处,这里和她一路以来看到的风格不同。   如果其他宫殿是富丽堂皇,他的寝殿就是芝兰玉树、花草飘香。   姬恪各个方面的表现都不像一个太监,反而像世家公子,姜宁心里都有些怀疑,他这样的脾气能唬得住谁。   之前引路的宫女阿桃也是折月殿的人,带她回折月殿后给了块腰牌,简单交代一些事后又有些匆忙地离开了。   姜宁当然不可能就在这里坐一下午,她简单地洗漱之后,换上宫装,往折月殿里的小厨房去。   小太子年纪小,好吃,说不准印章的事能从他那里入手,在此之前,得先做点小点心和他打好关系。   既然系统开放的食材里只有面粉、淀粉类,她还能做个曲奇饼干,用甜食轰炸他的胃。   折月殿的小厨房食材依旧是蔬果比较多,让她惊喜的是发现了一小袋果干,虽然没有烘得很干,但加在曲奇里正正好!   姜宁从系统商城里拖出低筋面粉、黄油和砂糖,再加上厨房里原本就有的鸡蛋,转身去准备生火。   这里没有烤箱,烤炉估计也在御膳房里,要想烤出差不多松脆的果干曲奇,火候很重要。   不能是大火,也不能蒸出太多水汽,还得时刻注意着翻面不要烤焦。   姜宁没怎么用柴火烤过,这次就当做做实验了。   厨房内温度升高,等黄油融化得差不多后,姜宁倒入砂糖,再次开始拿着打蛋器手动打发。   “可怜了我的手。”   姜宁自己的手早就练出来了,手打不在话下,但姜诗雨的手太过娇弱,打几下歇几下,等黄油颜色变浅慢慢膨胀起来后,她开始加鸡蛋。   鸡蛋与略黄的黄油混合均匀搅拌之后,是比较繁琐的一步,筛进低筋面粉。   想要面粉和略微蓬松的黄油充分混合,只筛一次是不够的,至少要三次以上,每次都要将面粉揉进去,这样反复三次之后,姜宁彻底佛了。   她将揉好的面糊放在一旁,随手倒下一袋果干,继续开始揉捏大业。   “一定要拿到皇印把电动搅拌器解锁了。”   这以后出去开店,客流量大了,得揉到猴年马月去。   姜宁甩甩酸软的臂膀,将揉好的面糊捏成长方体吊到井中,回厨房去看看怎么控火。   她在锅中铺了好多张油纸,灶台下也没有加太多柴火,保持着差不多的温度后便将井中的面团拿了出来。   确实成型了,但还是有些湿意,这更要加倍小心用小火慢慢烘烤了。   姜宁深呼吸一口气,将切成片的果干曲奇铺在油纸上,开始小心地控制着风箱和火焰温度。   油纸质量不错,虽然边角有些干翘,但并没有脆到碎开,纸上的曲奇饼干也慢慢从底部涨了起来,发出细小的涨裂声。   原本紧密黏稠的面糊变得蓬松稀疏,色泽由原来的硬黄变为现在的嫩嫩的焦黄,香甜的曲奇味飘散在小厨房中,完全就是烤箱烘出的那种香味。   “成功了成功了!”   嘴里不停碎碎念,喜上眉梢,但姜宁还是没敢大动,小心翼翼地拉着风箱,紧紧盯着火势和曲奇的情况。   如今它们的底部和周边已经蓬松成了曲奇该有的样子,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温度,烤干曲奇内部,同时又不能让底部焦糊。   烤箱里受热均匀,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这是在灶台,热度从底部传出,温度稍微高了底部便会焦掉。   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绝对不能掉链子——   “啊!!娘娘!”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突兀响起,吓得全神贯注的姜宁一个激灵,手一抖,猛拉了下风箱。   方才被压抑狠了的火焰顺势而起,要烧个痛快般地舔着铁锅。   “淦!”   姜宁赶忙将锅中的曲奇一个个拿起放到盘中,但还是有不少底部略焦,还有一些估计内里没烘干,吃起来没那么松脆。   虽然还是香,但有些焦了、有些不够脆,这锅曲奇算是失败了大半,搞得她心里郁闷极了。   姜宁转身出了厨房,打开折月殿侧门,想去看看是谁这么伤害一个小厨师的心。   一开门便看见对面荷花池围着一大群人,一位浑身湿透的妃嫔坐在桥上,面色戚戚,她身前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灰衣男子。   那人听到声音后,转头望来,乌沉沉的眼珠扫了下姜宁手中提着的黄瓜,薄唇轻启。   “有事?” 第4章 淑妃   即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即便姬恪惧热,他依旧一丝不苟地穿着灰色锦衣,投过来的目光干净清澈,像是天山上最明净的那捧雪。   听到他的询问,姜宁没有半分犹豫便往前去了。   按她目前观察来看,这位九千岁并没有随便斩首的嗜好,只要不犯他的禁忌就好。   而他的禁忌,大概是手下人不规矩。   姜宁行了个不甚熟悉的宫礼,将黄瓜别在腰后。   “回督主,方才听到声音吵闹,便出来看看。”   她的目光落在桥上那位钗发凌乱、浑身湿透的妃子身上,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抬起了头。   如她所想,姬恪没有过多为难,随意地点点头。   “既然无事,便回去吧。”   姜宁也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她刚转身就被人阻止了——   “咳咳、等一下。”   这声音有气无力、声细而柔,听着便让人想到了江南缠绵的烟雨。   姜宁回身看向那坐着的妃嫔,弯身行了一礼。   “娘娘午安。”   姜宁在这时才看清了这位妃嫔的样貌,脑海里只有四个大字:弱柳扶风。   杏眼高鼻,唇角向下,本是苦相,却被两道细眉勾出几分我见犹怜,霎时变得多情起来。   在那双蕴满哀愁的眸子里,就连江南烟雨都是苦涩的。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姜宁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突然吟诗的用意。   “你闻起来很香,是本宫熟悉的味道。”   姜宁低头闻了一下,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味道,非要说的话,就是染了些曲奇的香味。   “回娘娘,属下方才做了一份点心,或许是它的味道。”   这位娘娘接过宫女递来的披风披上,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两道柳眉弯得更加柔弱。   “咳、给本宫拿些来。”   姜宁抬眸看了姬恪一眼,得到他的默许后转身向厨房跑去。   周淑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游离了一会儿,随后撑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遥遥望着折月殿,虚弱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很是瘦弱。   姬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的神情,随后看着侧门,看着姜宁抬着一盘黄澄澄的点心向他们跑来。   姜宁的手很稳,即使是这么跑着的,盘里的曲奇依旧规整地排在一起,供人挑选。   她亮晶晶的眼眸看向周淑妃,笑着将盘子抬高了一些。   “娘娘,这就是属下烤制的点心,果仁曲奇。”   方正的饼干排做两排,每一块都是差不多的澄黄,里面撒着不同的果干,有暗紫色的葡萄、水红色的桃干、嫩白的杏仁。   它们一起散落在这片澄黄里,像是沙漠中嵌下的珠宝。   不仅是外形,还有这诱人的香味。   经过充分烘焙后的饼干散发着丝丝扣扣的甜香,却不会腻人,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而且这香味很熟悉,但比以前和他一起闻过的还要香甜,不知道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周淑妃随意地擦了擦手,将滴着水的湿发撩到耳后,略微苍白的手指捻起一块,放入了口中。   这几块曲奇是姜宁特意挑选过的,底部不焦、入口松脆,是烤得最好的几块。   松脆的曲奇入口,牙齿只需要稍稍研磨一下便都散开了,烘焙出的浓郁甜香霎时在齿间弥漫。   在这酥脆香甜的口感中,还夹杂了葡萄干的软韧酸甜、桃干的清香、杏仁碎的脆香,顿时丰富了口感的层次。   这味道比以前和他吃得点心要香上很多,可惜如此爱美食的他却是尝不了了。   周淑妃静静地吃着这块曲奇,眼泛泪光,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掉落下来,看起来更加哀愁、更加娇弱。   姜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惊讶得差点没端稳盘子。   她想过这位娘娘会喜欢这道甜食,但没想过她会吃到掉泪,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而周围人却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低着头没有多大反应,衬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吃完一块曲奇的周淑妃再次吟了句诗,带着哭红的眼睛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带着哽咽的声音嚼着曲奇,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好像没在里面抹芥末吧?这到底是多大的伤心事啊?   姜宁转眼看向姬恪,想要得到些指示,却见他乌黑沉静的眸子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似是在发呆,对这场面见怪不怪的样子。   没敢多看,姜宁立马收回了视线,心里暗自唏嘘。   这皇宫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你叫什么?以前没在宫里见过你。”   周淑妃吃完了曲奇,像个哭得快要背气的少女,抽噎着问出了这句话,毫无气势。   “回淑妃娘娘,她叫姜宁,是奴才今日找来治这厌食症的御厨。”   姬恪微一俯身,期间礼仪态度一样不少,声线干净,却让周淑妃往旁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行礼。   “说过了,你不用拜本宫……”   周淑妃让人接过这盘曲奇,深深看了姜宁一眼,裙角被她抓得起了褶皱,欲言又止,却还是和其他宫女离开了。   偌大的荷花池旁只剩下姜宁和姬恪一行人,见他要走,姜宁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大人,要不要也吃些曲奇?”   这话引得他身后的內侍们一颤,暗叹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从没人敢开口留过九千岁。   姬恪的脚步一顿,垂眸看向她,在姜宁愈显心虚的神情下,他矜持地点了下头。   “去看看。”   折月殿就在对面,走路时长一分钟不到,这一分钟内姜宁无数次地想抽自己嘴巴。   好品相的都挑给那位娘娘了,如今开口带姬恪去,是给他吃焦的还是不松脆的?   这不是自己砸自己饭碗吗?   但木已成舟,都还没来得及难受,一行人就已经从偏门到了小厨房门口。   折月殿虽然不是金碧辉煌,却处处精致,就连这做菜的地方也种了一棵高大的枇杷树,树下摆着藤编的桌椅。   宽大的叶片遮挡着阳光,投下大片树影,消了夏日暑意,不远处的树上有鸣蝉,一直叫个不停。   “入夏了,叫人将附近的蝉都抓了放出去,免得扰人心神。”   姬恪神情清冷,声线干净,比这树荫还要消暑,只是他本人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姜宁放下盘子,看着他那在脖颈下方交叠的衣领,都不禁替他出了把汗。   之前是离得远了没注意,现在隔得近了倒是看清了。   姬恪的衣服不是纯灰色,浅灰的衣袍上用细细的白线勾了白鹤轮廓,不仔细看还看不到,而且近了才能数出来,他竟然穿了三层。   难怪方才看他坐树荫下时微微松了肩膀,果然还是热的,普通人谁撑得住夏天穿三件,还是长袍?   “大人,您尝尝?”   姬恪坐在藤椅上,看着桌上的几块曲奇,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他已然应约来到这里,就不能失了礼数。   原本是想着吃一口尝尝鲜,可舌尖接触到那浓郁的甜味和略微焦香的酥脆感时,还是将一个都吃了进去。   他生平爱好不多,嗜甜算是一个,只是近年来没了胃口,吃得也少了。   “尚可。”姬恪点头给出评论:“将剩下的包起来。”   自然不是他吃,估计是给那位小太子带的。   其余人在打包,他则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摇晃的树影落到他的眼睫上,起起伏伏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明明离得这么近,他却像端坐云间一般。   感觉身上热度退了许多,姬恪站起身,随手整理着身上的袍子褶皱,略红的唇轻启,视线落到她身上。   “今日你运气好,碰上的是周淑妃,若是其他人……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下次不可再犯。”   “多谢大人提醒。”   姬恪微微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折月殿。   姜宁在厨房里草草吃了两块曲奇,拿出本子开始沉思,构思着姬恪厌食症的解决方案。   笔在纸上悬了许久,直到滴下一滴浓墨她才回过神来。   厌食症不能算是一种身体疾病,大多是由心理问题导致的,姬恪厌食要么是心理压力过大,要么是郁结在心。   解心结得慢慢来,她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帮他调理好身子,让他多吃些东西,均衡营养。   在这大却又不大的皇宫中,有一点关于姬恪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一个时辰内传遍。   按身份来论,姬恪虽是厂督,却也只是一个宦官,但他如今辅佐太子掌权,安定朝堂,大小事都要经过他手批改,就连送入宫的吃穿用度他也要亲自过目。   说他是真正的掌权之人,太子只是他的傀儡一点也不为过。   后宫妃嫔碍于他的手段,大都忍气吞声,但平日里见他也忍不住臭脸。   这两年姬恪身子不好,日渐消瘦,不少人盼着他得病不治身亡,好把这江山还给太子。   这下却突然蹦出个小御厨,听说还让他吃了不少东西,火线便转到了姜宁这里。   特别是宫内最大的那位。   “入夏了,这批消暑的冰送到这几位的宫里,其他人自己打扇罢。”   钗头凤衔着一粒红珠插在发髻上,此刻正随着主人头部的转动而叮当作响,晃得慌忙。   郑皇后翻着手中的册子,沾着朱砂的红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她是后宫之主,许多东西的分配内务府做不了主,需要她来。   郑皇后将头上晃个不停的钗头拔下,放在一旁,揉了揉酸软的手腕,闭目靠在椅背上休息,询问今日之事。   “今日姬恪到底吃了多少,查到了么?”   服侍她多年的兰草姑姑上前来帮她揉肩,深深叹了口气。   “娘娘,您也知道,他在水榭教太子,少有人能进去,而且他手底下的人就像被缝过嘴,怎么都撬不开。”   郑皇后冷笑一声,只觉心情愈加烦躁,像是有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烦闷得紧。   “他教太子?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说不清哪日这天下要改姓了。”   兰草姑姑俯下身凑近她,却被郑皇后一把推开。   “热,有什么离远了说,本宫心里正烦躁,想揍人。”   兰草知趣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还给她倒了杯茉莉花茶败火。   “这姜宁原来叫姜诗雨,身家背景干净,又还没被姬恪调教出来,不如我们找上她?”   “可以。”   郑皇后吹着风,神情缓了许多,可再睁眼看着这一堆公务,脸色一沉,深深叹了口气,提笔继续批改。   “等本宫有时间了,第一个去找她。”   此时的姜宁还不知道,宫内还有一大波奇怪之人正在袭来。 第5章 喂鱼   虽说暂时研究不出姬恪的心结在哪,但花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她已经大概摸透了姬恪的口味。   嗜甜不说,还爱吃辣,当然,他表现出的也仅仅是多吃了两口。   这两周来,因为姬恪天不亮便要带着太子上朝,他们便从未在早晨见过,但中午和下午,她都得到水榭做饭,毕竟她算是姬恪的私厨。   这些日子里,她大多用的都是厨房里现有的材料,虽说做得也不差,但出的菜总是少了些味道。   卤肉时少香料,熬出的卤汁没那么香。   炖老母鸡时没有高压锅,吊出的汤汁没那么鲜。   小太子总能吭哧吭哧吃两碗,而姜宁和姬恪却因为各有各的忧愁而没什么胃口。   不说别的,夏天难道不该喝奶茶吗?   那种纯粹的快乐她已经好久没体会到了。   因为没能解锁系统里的食材,姜宁能做的大多还是饼干曲奇这类原料简单的食物,想要做奶茶是万万做不到的。   牛乳毕竟是奢侈品,哪里轮得到她用?   盯着小太子的包子侧脸,姜宁陷入了沉思。   皇印虽然在姬恪手里保管,可两人批奏折时却要拿出来用的,但只要姬恪在这里她就骗不到。   盯入神时,姜宁余光接到了一道凉凉的视线,夏日的暑气顿时就退了许多呢。   对上姬恪直直看来的黑眸,姜宁下意识扬起一个笑,就像见到给出十万月薪的老板那样热情。   姬恪视线一顿,随即将头转了回去,又给小太子递了本奏折。   “你不必在这儿候着,若是无聊,大可出去。”   “好的,大人。”   姜宁回答得极其果断,一点儿没有在这方面谦虚,踏着步子没一会儿便出了水榭。   姬恪原本没注意她的行踪,可在听小太子说水患的解决之法时,水榭的回廊上突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他抿着薄唇,眼神落在那个跑到廊下、发丝凌乱的少女身上。   姬恪一向都是得体规矩的,他对自己下属的要求也是这样,但姜宁是个例外。   她就像一根劲草,压的时候立马就弯,但一旦压力走开她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继续昂首挺胸在春风里摇摆。   比如现在,她知道自己打扰了二人后行了个大礼,面带歉意笑着退到围栏处,拿出曲奇喂池里那些花白锦鲤。   行事明明让人生气,却又能立即安抚好别人,这样的人实在狡猾。   姬恪微微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视线转到小太子身上。   姜宁等姬恪收回那轻飘飘却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后,绷直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姬恪喜静,但他更喜欢这池中好动的锦鲤,有时看着它们发呆就能看一两个时辰,不过这池中的锦鲤最近爱上了她烤的曲奇。   一物降一物,她不用猜都知道这次姬恪不会生气。   手中的曲奇松脆酥香,没加什么果干,轻轻一掰一揉就能碎成沫沫,洒在池里,这些锦鲤没多久就会围过来。   姜宁心不在焉地喂着鱼,时不时地往后看去。   她本来都准备回去做些枇杷汁了,但走到一半就看见福公公拿着个拂尘快步走来。   姬恪手底下的人都规矩得很,在宫里从不做些失态之事,这位福公公深得姬恪真传,就算是火烧屁股也不会大喊大叫、跑来跑去,顶多是加快步伐。   看他这小碎步的频率,姜宁估摸着是有急事。   一想到姬恪有可能被叫走,而皇印留在太子手中,姜宁一秒都没耽搁,转身便跑回水榭,做出一副“暂不离开我要喂鱼”的姿态。   可左等右等都没看到人来,她都已经喂了三四块曲奇,再磨蹭下去怕是要引起姬恪的注意。   姬恪教小太子国事时甚少让人打扰,都是两人一起来,到点了两人一起走,像这样可能只剩太子的情形不多,可得把握住机会。   姜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木栏,注意力一直在身后,又等了一会儿,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她面色一喜,转眼看到的不是內侍常穿的蓝袍,而是姬恪今日穿的黑红色锦衣,锦衣上用银线绣着白鹤,站在阳光下时偶尔能看到银丝的流光。   他因为厌食,身子便显得有些单薄,但因为个子不矮,这份单薄也被拉成了高挑。   就凭姬恪这张如雪如月的面容,清冷矜贵的气度,再瘦那也是仙人风姿。   姜宁退后几步,行了一礼:“大人。”   姬恪没看她,只垂眸望着水里张嘴等着投食的锦鲤,一语不发。   姜宁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几秒,从小口袋中再次拿出一块曲奇递给他。   “大人要不要试试?”   姬恪喜欢锦鲤是姜宁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但其实他从没有自己喂过,都是身旁的內侍替他投喂的。   姬恪转头看着她手里的曲奇,略一顿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池里波光。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喂一下。”   虽然不懂自己的话和他要喂鱼有什么联系,但姜宁还是给出了一个职业微笑。   姬恪抿着唇,在将曲奇撒下去之前自己先吃了一口,尝尝味道:“尚可。”   “……”   姬恪厌食,之前就已经哄着他喝了半碗甜粥,现在肯定是吃不下的……他不会是在替鱼尝味道吧?   姜宁看他的眼神都微妙起来了。   姬恪将剩下的半块曲奇捏碎,捻起一撮扬出去后立马把手收了回来,垂眸看着锦鲤们游来游去吃食的模样。   等它们吃完了,他又扬出去一撮,立马收回手观察它们,这姿态一点都不从容仙气。   哪有人是这样喂鱼的?   就在姜宁内心腹诽的时候,那位福公公终于走到了水榭回廊入口,踏着小碎步匆匆而来。   “督主,曲大人又在宫门口请命了。”   “知道了。”   姬恪面不改色,将手中的曲奇碎屑全都撒了出去,随后没忍住轻咳起来。   他用手背挡着嘴,一边咳嗽一边敲了敲水榭的门框,等到太子抬头看来后才收回手。   “将每本折子的见解都写在纸上。”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跟着福公公一同离开了水榭。   宫内的这处水榭算是要地,一旦姬恪离开,除了小太子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也是姜宁提前跑回来喂鱼的原因。   眼见姬恪单薄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姜宁转身进了水榭,小太子正埋头苦读——   再顺便吃点零食。   那是姜宁之前偷偷做来解馋的辣条,后来被小太子发现了,缠着她要,就成了他平时偷吃的零食。   小太子才十岁,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婴儿肥还未褪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着看人,讨喜极了。   此时他吃得嘴巴红红的,看姜宁的眼神也愈发敬佩。   “姜宁姐姐,今日又有什么好吃的吗?”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袍子,衬得小脸更加粉嫩可爱。   姜宁跪坐在他身旁,神色认真。   “有一种美食,一口就能带走所有烦恼,让你徜徉在快乐的海洋,它和夏日最相配,天底下少有人不爱它。”   小太子嚼着辣条,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它有很多类型,什么水果茶、奶昔、撞奶,里面加的配料也五花八门,但它依然有一个统称,奶茶。”   小太子擦擦手,坐姿都松懈了很多,向她扬起一个可爱的笑容,童音清脆。   “直说吧,缺什么食材,孤让姬恪拨给你。”   姜宁舔舔嘴唇,双手比划起来。   “就是那种,很少见的,方方正正的,一压一个印记。”   小太子从没进过厨房,他有限的认知中没有这样的食物:“孤好像不知道是什么……”   姜宁将视线往案牍上瞟,不断朝那里挤眉弄眼。   小太子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少见、方正、印记……   皇印!   小太子以迅雷之势抱着皇印溜到了窗下,警惕地看着她,那眼神和气势倒有几分像姬恪。   在他开口呼唤水榭门口的內侍前,姜宁也回过神了,猛地双手合十像是拜佛,神色紧张,还压低了声音。   “别激动,我不是抢这个的,我发誓!”   这小子也跑得太快了吧,这呲溜一下都给姜宁弄蒙了。   小太子瘪着嘴,恨不得把皇印按进肚子里,他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姜宁,却也学着她压低声音。   “姬恪说过,发誓最不可信,哪怕是以诅咒自己为由也不可信。”   姜宁有些无语,她指着外面守着的內侍和侍卫,又拍了拍自己无力的臂膀。   “我打得过他们吗?我抢了不是找死吗?”   看着小太子依旧警惕的眼神,姜宁怕不小心拖到姬恪回来,索性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绸带绑着自己的手,用牙咬紧后示意给他看。   “这样行吗?”   小太子看看水榭外围着的人,虽然依旧怀疑,但还是慢慢回来坐下。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笑得天真,反而淡着神情,眼睛直直地看着姜宁。   “你要皇印做什么?”   别的不说,就这个问话的眼神,和姬恪至少有八成像。   “……烧纸。”   “?”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 第6章 皇后   盖章需要用到皇印,但具体怎么盖她不知道,还是前不久问了系统才清楚的。   【解锁方法:亲手写下所需食材,加盖皇印,烧毁即可。】   “我从未见过如此接地气的解锁方法。”   姜宁当时是震惊的,甚至在稍热的夏夜默默盖上了被子。   【宿主不要误会,系统传递东西是单向的,想要收到你的凭证,只有通过这个方式。】   “……”   虽然这个方法有些骇人,但某种程度上对她来说是有利的,这完全能洗清她图谋不轨的嫌疑。   姜宁在纸上写下牛奶、淡奶油两个食材,分别在上方盖下皇印,随后找了根火折子将它烧了。   小太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举动,她确实用的是水榭里原有的纸笔,印章是他盖的,姜宁没有碰过,盖过章的纸也烧成灰了。   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可她莫名其妙烧纸就是最奇怪的!   她她她、她不会是巫女吧!   小太子那装出来的高冷气质溃散,睁着大眼睛看姜宁。   “这是我们的秘密,太子,可不可以不告诉督主?”   小太子迟疑地点点头:“那你说的那个奶茶……”   姜宁看着面板上亮起的牛奶和淡奶油,不禁喜上眉梢,转身对着小太子感激地拜了拜。   “谢谢老板!奶茶做好了一定给您先喝!”   话音落下,姜宁行了个礼后高兴地跑出了水榭。   原本以为很难的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不说,她以后能喝上快乐奶茶了!   看着姜宁欢快的背影,年仅十岁的小太子心情微妙,尤其是她方才说的那句,一定给他先喝。   脑海里在想着这话,他心不在焉地把灰烬堆到花盆中。   坐到案牍前时才反应过来,他干嘛帮她扫尾?   从水榭到折月殿有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御花园,姜宁步伐轻快地踏入,正好碰上亭中纳凉的一位娘娘。   她端坐在凉亭中,嘴角抿着一抹微笑看向她。   眉眼大气,气质贤淑,穿着得体,再加上那身凤袍和衔红珠的凤钗,这一定就是那位能干又温和的皇后了。   雍朝皇帝上位六年后便因病驾崩,留下充盈的后宫与不算多的孩子。   按理来说,皇上驾崩,除了有子嗣的妃嫔,其余都该入皇陵,可皇帝有诏令,等到太子有能力后再登基,其余妃嫔,想离开的可以离开。   后宫妃嫔中,走的人有,可更多的选择了留下。   于是,在这没有皇帝,但妃嫔众多的情况下,管理和调节关系的责任都落到了皇后身上。   唉,什么劳什子的皇后,明明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996工作。   姜宁忽略皇后眼下那脂粉都遮不住的青色,上前行了宫礼。   “参见皇后娘娘。”   郑皇后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扬起温和大方的职业笑容。   “你便是姬恪前不久找的神厨?上前来,哀家看看。”   姜宁对宫里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清楚,但也不是傻子,哪个皇后会对一个厨子感兴趣?   她没有靠太近,垂着头走到亭前停下,虽然抬起了头,却也没有和她对视。   姜宁穿着白底蓝纹的高腰襦裙宫装,乌发梳成双丫髻,两条月白丝绦从腰上垂下,其上还挂着一个红色锦囊和一块红木腰牌。   宫里只有折月殿的人才会挂着这红木制成的牌子。   姜宁的打扮虽说和其他宫女一样,可她那双眼睛却与众不同,乌黑透亮,灵气十足。   郑皇后细细打量着她,面上虽没什么异样,心里却有些疑惑了。   ……怎的和她收到的信息不太一样,不是说姜诗雨性情懦弱胆怯,常被父兄欺凌么?   可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会被欺负的样子。那她的怀柔政策岂不是没用了?   “本宫听闻姬大人因为你的手艺吃了不少东西,可真是令人惊叹,这倒是让本宫好奇你的手艺了。”   姜宁见郑皇后略带期盼地看着她,很是上道地把挂在腰间的红色锦囊解了下来,笑着举在手中。   “不敢当。这是下属做的一些点心,娘娘见多识广,还请您指点一二。”   郑皇后让人把东西收下,笑着看向姜宁。   “进宫不久了,可还适应?”   姜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敢走神:“一切都好。”   “姬恪待你如何?”   “姬大人体恤下属,关爱同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郑皇后心里不喜,总觉得姜宁回话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看似什么都回答了,却又没有一点实质性内容,让人抓不到一点话柄。   但她看起来倒没有其他人那么忠心,说不定还是有拉拢的可能。   “姬督主确实不错。”郑皇后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初入宫,若有什么不懂的事,尽管来鸣凤宫找兰草。”   郑皇后身后一位三十来岁的姑姑朝她点头,嘴角的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多谢娘娘垂爱。”   姜宁行礼感谢,心里却不这么想,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以后得绕着鸣凤宫走了。   “今日遇到也是有缘,行了,你且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属下告退。”   姜宁一秒都没耽搁,提着裙角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娘娘,她与传言有别,咱们……”   郑皇后坐在亭中,享受着夏风吹拂,话音都有些懒散了。   “以前是个什么性子无所谓,但知道她对姬恪没那么忠心就好,总能找到她的软肋,让她为我们所用。”   她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出来放松,现下不想动脑思考这么多事。   “嗯?是本宫的错觉么?宫里的玫瑰好像少了许多。”   兰草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这样:“大概是淑妃娘娘又葬花了吧。”   “……说到她本宫便觉得头疼,回宫吧。”   再次投入工作的郑皇后不知道,这被甩给淑妃的锅,其实是姜宁的。   避过的莫名其妙的皇后,姜宁回到了折月殿。   折月殿里住的人本就少,大多数人平日里都跟着姬恪出去了,只留下五六个左右守着他的房门。   姜宁可以说是这里唯一一个跑来跑去的活物,守门的內侍也早就习惯她的存在,只要不靠近姬恪的房间,她怎么跑都可以。   掀开厨房角落里的木盆,看着里面娇嫩的玫瑰花,姜宁满意地点点头。   量差不多了,等她找机会再去摘一些凑好数,这玫瑰酱就能做起来了。   现在,该用系统新解锁的食材做些奶茶爽爽!   姜宁转身走向厨房,拖出新解锁的牛奶倒进碗中,又从柜子中翻出了红茶和茶壶,美滋滋地连带着小泥炉一同搬到枇杷树下。   姬恪房门前的內侍抬眼看来,很快又装作毫不在意地看向了地上。   说实话,他们被姜宁做的食物勾了不止一两次了,之前就忍不住去厨房吃了点,被福公公训了好久,这次绝不会再犯。   姜宁随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她用火折子引燃了小火炉,向炉上的砂锅里倒进甘甜的泉水,等它慢慢加热。   如果是奶茶,依据姬恪的口味,一定得是茶味浓厚,奶味不腥的。   要想煮出的奶茶达到这一步,并且口感醇香厚实的,在沏茶这一步要多注意。   姜宁捻了些茶叶放到茶壶中,等到山泉水沸腾后将热水倒进茶壶里醒茶,其实就是将茶上的浮尘泡出,将紧皱的叶片泡散。   这第一壶只要水没过茶叶就好,醒好茶后将这水倒掉,再次加入沸腾的泉水浸泡。   这红茶茶叶干硬,要想将茶香给刺激出来,不仅温度要够,还得多留些时间给它充分释出茶香。   经过第一道沸水的刺激,此刻泡在壶里的茶叶正慢慢舒展,肆意透着茶香,泉水也慢慢变为红褐色。   此时放进细白的砂糖,用筷子搅拌一下,原本净澈的茶水也显出一些糖液的粘稠,等到茶香最为浓郁时,姜宁果断将牛奶倒了进去。   为了让茶香更浓,倒进去的牛奶不如茶水多,但味道已经够为浓郁了。   等待牛奶与茶融合时,姜宁到厨房里切了细小的桃粒,将它们放到另一个茶壶里提了出来。   奶茶的醇厚甜香已经飘满了折月殿,勾得院子里的人频频往这边看来,不住地咽唾沫。   纱布包在壶口用来过滤茶叶,姜宁提着壶把将奶茶倒进了装有桃粒的茶壶中,顿时冲出一股淡淡的桃香。   夏日里冰过的奶茶更为可口,她再次把茶壶吊到了井中散热,等到再拿上来时,完全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奶茶,口感细密醇香,尝一口便消了夏日暑气。   宫内的鸣蝉已经被抓走大半,很是宁静,清风吹得树影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姜宁倒了好几杯奶茶分给站岗的內侍们,自己也倒了一些,剩下的就打算留给姬恪了,就当是喝牛奶给他补补蛋白质了。   她坐在藤椅里,惬意地吹着风,想着月底要发的工钱,不禁感叹自己真是找了个神仙工作。   这还得多谢姜诗雨的那对奇葩父兄。   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而在另一处,回到鸣凤宫继续批改文书的郑皇后再次郁闷,原本养出来的好心情在拿起笔和文书时立马碎了个干净。   想当年她也是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世家小姐,怎么如今就变得如此焦躁、坐不住?   “将姜诗雨、姜宁做的东西拿来尝尝。”   郑皇后看不下去了,心情烦躁,再也勾不起端庄的微笑,想找点什么出出气,突然想到了姜宁给的那个锦囊。   等她尝了之后,一定要嘲讽一下姬恪解解气。   东西很快就摆盘上桌了,是几块方正的点心,外形很有新意,看起来便知道口感一定酥脆,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奶香四溢,松脆爽口,略带甜咸的味道很是新鲜,又很合她的口味。   嚼了一会儿后郑皇后挑起眉,垂眸看着这曲奇,微微擦去嘴角的细屑。   “嗯?”   这点心酥脆香甜,不知为何,这焦躁憋闷的心情竟然莫名舒服了些。   郑皇后点点头,将这盘曲奇随手放在手边,右手批改左手吃着点心,不仅时间过得快,心情也不烦闷了。   “这个姜宁倒还有些本事。”   分好了各宫改得的绫罗,她心情愉悦地再次摸向盘子,却什么都没摸到,抬头看去,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啧。”   素来端庄的郑皇后发出了极不文雅的咋舌声,心情又烦闷起来,她看着那空空的盘子陷入沉思。   得找个机会让她多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疲劳工作时,谁不想吃些美味的甜品治愈一下紧绷的神经呢。 第7章 劝吃   虽然雍朝的皇帝已经走了五年,可依据遗诏,太子年幼,不能登基。   如今才十岁的他除了下午同姬恪学批奏折之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国子监进学。   而在这段时间内,姬恪作为辅政的大臣,他得认真看完每一本奏折,给出批注和解决之法,还得调度官员办案。   而他督主的身份也没有卸下,不仅把控着宫内吃穿用度的安全,还得管好后宫一众侍卫奴仆。   这样大的权利,这样广的控制范围,被人说他别有用心实在太正常不过。   但姜宁不太相信。   一个有野心、想霸权的人不会有那样坦荡无欲的眼神,不会有那样清冷出尘的气质。   “今日吃什么?”   姬恪穿着白底黑纹长袍,上面绣着兰草纹路,此时他正端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的盖子,看起来禁欲高洁。   他这么问并不是因为想吃,这只是惯性问话罢了。   姜宁站在一旁,轻轻将缝隙里透出的香味扇到他鼻尖,试图勾起他的好奇心和食欲。   “虽说看不见,但能闻到味道,大人不如猜猜是什么?”   姬恪面上不显,却轻轻地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了一股酸辣中带些椒麻的香味。   就像望梅止渴时的条件反射,闻到这阵酸辣时,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唾沫,可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吃的欲望。   但他还是有些讶异,他爱吃酸辣的东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前姜宁做的也没有这类菜色,按理她该不知道才是。   “为何做这类口味的?”   姬恪不好奇是什么菜,他好奇的是姜宁做这道菜的原因。   “当然是符合大人口味才做的。”   姜宁笑得眉眼弯弯,加大力度将香味往姬恪那边扇去:“如何?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大人有没有感觉食欲被勾起来了?”   作为被众人忌恨的对象,姬恪很少表现得偏爱什么,这是大忌,但没想到被姜宁探出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那点讶异,和以往一般回答她的问题。   “不熟悉,食欲依旧寡淡。”   看着他抿唇的模样,姜宁不禁在心里暗叹,不熟悉是假,食欲寡淡是真。   这两周多以来,姬恪从未说自己想吃什么,他的口味都是姜宁自己每日改变菜色和口味一点点试出来的。   为了活了下去,姬恪每顿都会象征性吃一些,骗骗自己的胃。   他自己没有察觉,但姜宁观察得一清二楚。   同样是菜,偏酸偏辣的部分他会挑出来吃一些,其余的就草草了事,虽然差别很小,可还是被姜宁看出来了。   于是,便有了这道菜的出现——   “拯救大人的食欲第一弹,夏日Q弹凉粉新鲜出炉!”   姜宁猛地揭起盖子,姬恪微微后仰躲过她划过的手,如墨的黑眸看向红木盘上放着的两份菜肴。   右边是一份佐料丰富、香气四溢的凉皮,左边是一碗茶褐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属下熬的奶茶,解辣用的。”姜宁把碗往后挪了些,将那盘凉粉挪到他前面。   “您看看这凉粉,属下用米浆做的,那可是揉了又揉,蒸了又蒸才得出三四张。”   姜宁那模样就像是给姐妹种草安利,激动无比、手舞足蹈。   姬恪静静坐着没有言语,点漆似的眸子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凉粉,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的热情。   “看看这晶莹剔透的皮——”   姜宁指着的那凉粉的皮又薄又韧,在日光下还能折射出一些小块光斑,散着淡淡的米香。   “看看这陈醋、这芝麻、这花生碎、这黄瓜丝还有这精心炸出的油辣椒。”   姜宁自己都忍不住舔舔嘴唇,还好她来之前吃饱了。   “您再看看这弹性十足的韧劲——”   姜宁取过一把瓷勺,敲了敲那折着日光的凉粉,韧劲十足的皮像果冻一般摇晃起来,看起来有种嘟嘟的可爱之感。   姜宁一边用勺子拍着凉皮,一边笑着对姬恪挑眉,无声地炫耀着自己的凉粉有多Q弹。   奇异的是,这画面姬恪一点不觉得厌恶,反而颇为喜感。   姬恪无意识抿出一个笑意,像是花枝破冰,清冷中染了几分昳丽。   “拿筷子来。”   被晃了神的姜宁清醒过来,赶忙俯身拿过另一旁的筷筒递给他,为自己方才的出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掩饰尴尬,她将凉皮推得更近了些:“大人,您尝尝。”   姬恪拌匀凉粉,黑色的陈醋和红色的辣椒将□□皮染成深红,芝麻、花生等作料在其间翻滚,葱花若隐若现,面皮被拉长之后猛然弹出,在空中抖出波浪状。   姬恪将滑到身前的乌发随手拂到身后,薄唇微张,将凉粉吃了进去。   初初入口就是冰凉弹糯的,面皮同芝麻、花生、辣椒一起在舌尖翻滚,随后被牙齿碾出一阵脂香。   最为入味的是淋下的辣椒,细碎的辣椒上裹了些许面粉,炸得干脆,入口留香,和芝麻、花生一起嚼时那股脆劲也丝毫不落下风。   再加上陈醋的酸与椒油的麻,拌上清脆的黄瓜丝解腻,可以说搭配得正正好。   姬恪尝了又尝,那一小盘竟被他吃了大半。   辣椒香脆,吃起来并不辣,只是姬恪许久没吃辣椒了,吃完这小半盘时他鼻尖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薄唇也变得嫣红,像是抹了口脂。   虽然很辣,可姬恪没有失态,他只是轻微地吸着气,擦嘴时抬起眸子看她,那眼里都带了些水汽,可他并没有察觉到,只是稍稍点头。   “尚可。”   姜宁已经习惯他的姬式点评了,一边用手帮他扇扇风,一边将那碗凉凉的奶茶放到他面前。   “大人,快,喝点奶茶解辣。”   原本吃了凉粉的姬恪是再也不想吃什么了,可确实辣得难受,便端着茶碗喝了几口。   奶茶冰凉,里面的牛乳味不重,反而是红茶的浓香盖过了牛乳味,却又很好地吸收了牛乳的醇香,喝起来丝滑、香甜,嘴里的辣意也降了许多。   等到一阵忙乱之后,姬恪擦擦嘴,看着眼前的餐盘,不禁愣了一下。   他今日不仅吃了半份凉粉,还喝了小半碗奶茶,可以说是吃得出乎意料的多了。   见少了大半食物的餐盘,姜宁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不愧是她,不仅哄着姬恪吃了半碗凉粉,还算了下辣度,连带着让他喝了大半的奶茶。   今日的营养补充了大半,等到晚上再给他来点水果,这营养就足了。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初次见姬恪时感到的那种威压已经减了许多,和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禁轻松起来,   “大人,殿里的枇杷能摘吗?”   折月殿里的枇杷没人敢摘,个个黄澄澄地挂在枝头,一看就汁多味甜。   每晚姜宁睡前都要在树下看一会儿才去睡,她已经想吃好久了。   姬恪好不容易从辣味从解脱出来,轻轻地吐了口气,点点头。   “可以。”   姜宁点点头,将东西都收回了餐盒中:“等过几日属下给您做枇杷膏,润润肺。”   姬恪顿了一瞬,略微地点点头,起身坐回案牍后,提笔开始批奏折。   他腰背挺直,恢复到以往的神色,如果不是他的唇还红着,姜宁都要以为方才看到的都是假象了。   “对了,若是下次郑皇后再叫你过去——”   姬恪看向姜宁的眸光清冷,神色淡淡。   “出现危及性命的情况时,你尽管拒绝她,那块腰牌虽不值钱,在这宫中倒还算是个东西。发你月银的是我,不是内务府,按理来说,你不必伺候宫里人。明白吗?”   姬恪平日里一副外冷内热、很好说话的姿态,对着妃嫔的用词也恭敬,姜宁便下意识忽略了一些东西。   可直到这时,看着他周身的气度,姜宁才突然有了实感。   姬恪不仅是东厂督主,是辅政大臣,更是雍朝如今实际上的掌权人,即便对方是皇后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尽管拒绝”。   姜宁点头称是,拿着餐盒行礼告退,离开水榭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草,她老板真的很厉害。   要是开店挂牌的时候让他题个字,再对外宣称他是合伙人,光靠这名声岂不是都能赚得美滋滋?   这可是个大生意,得琢磨琢磨。   计划赚钱梦的姜宁前脚离开水榭,放课后的小太子后脚就来了。   他远远看到姜宁不在,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他还等着姜宁说的奶茶呢。   “殿下,下次奴才让姜宁等着,这样就不会错过了。”   福公公拿着拂尘跟在他身后,帮他遮着日光。   小太子摆摆手:“不用了,姬恪知道又该训孤贪吃了,遇上再说吧。”   福公公点头称是,随后又想起什么。   “前两日奴才听折月殿伺候的人说,姜宁又做出了什么奶茶,听说香醇极了,殿下若是想喝,奴才给您带到国子监,不告诉督主。”   小太子脚步一顿,猛地抬头看他,神色委屈:“什么?你们都喝过了?!”   “奴才倒没有,是那日在折月殿值班的人喝到了。”   小太子脸顿时气成包子,抱着手臂气呼呼地往前冲。   这个姜宁,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给他先喝的,竟然骗他!   再也不给她盖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嚯,老板真厉害,想抱大腿。   姜宁:嚯,老板真厉害,得想个办法让他做工具人。 第8章 周淑妃   近几日来,姜宁总觉得她被针对了。   被年仅十岁的太子针对了。   每次姜宁同他行礼打招呼时,小太子总会假装看不见地走过,想要和他说话时也会被闪开。   如果他没有鼓起脸颊、瘪着嘴,同时“哼”一声的话,她一定不会多想的。   趁着姬恪在回廊上喂鱼,姜宁偷偷走到他身边,递给了他一个油纸包,纸包上绑着一张字条。   小太子抬头看去,只见姜宁笑着向他眨眨眼睛、努努嘴,示意他打开。   “哼。”   小太子将字条抽了出去,却不是要看,而是将它放在一旁,自己打开油纸包,拿出里面加了葡萄干的桃酥来吃。   他当着姜宁的面咬了一口,黑葡萄似的眼里洋溢着得意,却在吃到一半时皱起眉头,从桃酥里拿出一张白纸——   最近有没有时间,再盖一次,就可以做奶茶了。   骗子,奶茶分明做过了!她就想骗他帮她练巫术。   小太子眉头皱成八字,将手里的桃酥三两口吃完,随后将字条撕得粉碎。   “哼!”   姜宁看他几眼,随后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却没有半点记忆。   盟军可不能失啊。   姜宁蹲在他身旁,瞟了眼门外正撒鱼食撒得认真的姬恪,轻声问道。   “您怎么了?不想喝奶茶了吗?”   小太子包着大口桃酥,他遮着嘴,说话含含糊糊的:“你走远点,以后就当我们不认识,骗子!”   “骗子?”姜宁陷入了回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认真地问道:“属下骗您什么了?”   这语气在小太子听来就像是狡辩和挑衅,心里更加生气。   “你自己知道!”   她不知道啊,姜宁有些急,她还指望着小太子帮她盖章呢!   “属下做错了什么,只要您说,一定改。”   “离孤远点!”   姬恪抬着鱼食回来,见姜宁蹲在那里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小太子满脸悲愤,闭着嘴一语不发。   “……”   姬恪知道,太子之前一直和姜宁关系亲近,心里隐隐将她当成了朋友,现下竟然生姜宁的气了,倒也是一件奇事。   姬恪走回案牍,提着袍角跪坐在旁,拿起桌上的信函看了起来,语气淡淡。   “怎么了。”   桌上的檀香慢慢烧着,青烟缕缕,熏得小太子心里很不舒服。   “姜宁总在这里晃,孤看不进书。”   姜宁眼神看向姬恪,略带慌乱,这宫里谁敢打扰太子读书?   “我、属下可没有啊。”   姬恪抬头看她,眸光清冷,似是山巅雪莲般明净。   他薄唇微启,还没说出一个音便被姜宁打断了。   “懂。”姜宁立刻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她拿着餐盒往回飞奔,徒留二人坐在水榭内,姬恪略显疑惑、小太子更加生气。   姬恪不太懂她为何要跑,他只是想让太子将事情说清楚,哪知她一溜烟就没了。   “殿下近日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为何?因为她么?”   “她骗孤!”   姬恪放下信函,垂眸看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压迫:“骗?”   小太子猛然挺直腰背,眨了几下眼睛,视线往花盆处飘忽一下,随后点头。   “她说先做奶茶给孤,却先分给了折月殿的內侍。”   听见是这样的事,姬恪才移开视线,抬手拿起信函,声音清越:“你是未来天子,与谁计较、不与谁计较,心里该掂量好。”   “是。”小太子委屈地低下头,继续完成今日的功课。   做好课业后,他心情低落、步伐沉重地跟着福公公离开了。   姬恪将批好的奏折放在木盘中,收拾好案牍上的东西后,这才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到那盆常青树前。   修长的指拨开绿叶,露出泥土上的一些焦黑灰烬,他看着这些东西,若有所思。   姜宁提着食盒回到了折月殿,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   老板一个眼神递来,立马就懂了他让自己离开的弦外之意,半秒都没耽搁。   这样的下属,不涨点月钱可实在说不过去。   姜宁一边感慨,一边提着花篮走到了御花园,眼神盯住了那小片玫瑰园。   在这寂寞的深宫,竟然无人领略玫瑰的美好,眼见花期就要过了,它们却只能独自谢去。   姜宁看着这些娇艳欲滴的玫瑰,怜惜的泪水不禁从嘴角流了出来。   既然结局都是要成为花泥,与其落到土里,不如撒上砂糖做成酱。   姜宁揪住玫瑰花朵,毫不犹豫地将它摘了下来,如同采棉花一般,轻巧熟练。   竟然能在皇宫中感受到丰收的喜悦,真是感人肺腑——   “……娘娘好。”   和蹲在玫瑰园里的周淑妃对上眼,姜宁嘴角一抽,向她行了个礼。   周淑妃拿着一把小锄头,柳眉似蹙非蹙,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有些哀愁,罩着白纱的桃粉色宫装都沾着泥土,身前的泥坑里放着许多玫瑰花瓣。   ……这不会是在葬花吧?   姜宁神色尴尬,将花篮提在身后:“娘娘闲情雅致,属下便不打扰了。”   “咳咳,等一下。”   姜宁闻声停下脚步,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这些花都交给她,让她埋了。   周淑妃站起身,身子纤细如柳,一双眼里似有说不尽的愁绪。   “花期一过,逝去的已然逝去,要如何留住?”   问题来得很突然,姜宁看着花篮里鲜嫩的玫瑰,试探说道:“在它们还娇艳的时候摘下保存?”   周淑妃细细回味这句话,随后将小锄头扔到一旁,看向她。   “你要用这些做什么?”   “做吃的。”   周淑妃走出玫瑰园,身上的白纱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她却毫不在意:“本宫也能去看看么?”   “自然可以。”   折月殿的內侍看到姜宁和周淑妃一同进来时不禁愣了下。   除了秦湘妃,其他妃嫔从不会来折月殿,这里就像是宫里的另一处禁地,谁都要绕着走。   他们上前给周淑妃请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拦她。   周淑妃跟着姜宁走到了院中,她今日动得太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姜宁给她倒了杯茶:“娘娘若是咳得厉害,改日属下做了枇杷膏给您送一些去。”   周淑妃抬头看着树上的枇杷,又看看在厨房进进出出拿食材的姜宁。   “这枇杷膏是做给姬恪的?”   “是啊。”姜宁备齐了材料,将东西都放到了树下。   “您和姬大人都差不多,忧虑在心,就容易伤五脏,喝点枇杷膏是很不错的。”   周淑妃略微弯下嘴角,轻轻摇了摇头:“姬恪与本宫不同,他是家国之忧,本宫不过儿女私情罢了。”   这话不该姜宁接,她也没开口,而是转移了话题。   “娘娘吃过玫瑰酱吗?”   周淑妃摇摇头:“以前吃过桂花酒酿圆子,倒是不知道这玫瑰也能做吃的。”   “那今日便分给娘娘一罐了。”   看着院中堆着的一小盆玫瑰,姜宁抓住一朵,随手一拧,紫红色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木盆中,煞是好看。   经过甘甜的井水淘洗之后,花瓣上滚动着水珠,颤颤巍巍地从边缘滑落,随后被毛巾吸干。   在这少女都会觉得梦幻的场景中,姜宁毫不犹豫地抬起瓦罐倒了半层白砂糖,考虑一下,又倒了半层进去,直到将花瓣盖了大半。   反正是系统取的,又不限量,不用白不用。   紫红的花瓣上像是下了雪,纷纷扬扬将它们遮掩得不剩多少,红白相间,透出一种淡淡的诱惑感。   她抓起一旁的木勺开始按压挤弄,坚硬的砂糖被压出咔咔声,鲜嫩的玫瑰花瓣里也滴出了汁液,糖的甜香和花瓣的涩香交织混合,没一会儿便染出了深红色。   等到糖和花瓣大致处理好之后,姜宁便上手去揉捏花瓣,将它更深处的脂液挤出。   原本宽大的花瓣骤缩,透出被揉捏的深红,和砂糖紧紧黏在一起,已经差不多被揉成酱了。   姜宁松了口气,甩甩酸软的手臂,拿过一旁的小陶罐,将花酱加了进去,浇了许多蜂蜜密封保存。   看着周淑妃盯直了的眼神,她笑着舀起些许盆中的玫瑰酱递给她。   “不如娘娘现在先尝尝?”   周淑妃犹豫了一下,将不多的花酱吃进嘴里,随后皱皱眉。   “有玫瑰香,可味道还是有些涩。”   “因为还没有腌制好,等到过几日再吃,可是又甜又香了。”   周淑妃看着这小盆玫瑰花酱,又想起了姜宁之前说的那话,犹如醍醐灌顶。   回忆也如这玫瑰花一般,在最快乐时保留下来,在脑海中细细品味,随着时间流逝,留下的便该是甜了。   她是不是不该如此难受,毕竟还当年他们是那么快乐……   看着眼泛泪光、似有所悟的周淑妃,姜宁沉默几秒,默默低头给她装玫瑰酱。   文青的世界,她不太懂。   心结似是有些开解,周淑妃略带感激地看着姜宁,接过了那罐玫瑰酱。   “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有智慧的人。”   姜宁:“?”   周淑妃微微一笑,拿着玫瑰酱离开了,就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真奇怪。”   莫名其妙生气的太子,莫名其妙夸她有智慧的周淑妃,姜宁一边叹气一边把剩下的玫瑰装罐。   今日也是觉得皇宫之人奇怪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这是奔着治愈方向去的,如文案所说,治愈的不仅有男主,还有文案里提到的女角色,所以她们也是有戏份的。 第9章 摘枇杷   初初入夏,折月殿的枇杷已经熟了大半。   树顶的枇杷受光足,肉软汁甜,金黄甜蜜的果子引来了许多雀鸟,树顶的枇杷被吃得坑坑洼洼,东一半西一半。   近日来实在找不到机会盖章,姜宁索性待在折月殿,准备把书上的枇杷都摘了做酱。   虽然做枇杷酱的目的主要是给姬恪润肺,但也能顺带哄哄小太子吧。   姜宁绑好襦裙裙摆,背着竹筐踩着木梯便往上爬,院中值班的內侍早已习惯,大都默默地拢袖看着。   这棵枇杷树种了很多年,不算矮,但胜在分枝多,到了树上也比较好走,但有个竹筐就不是很方便了。   若是有人能在下面牵着网兜,这采摘就能快很多。   姜宁站在枇杷树间,趴在枝头上往下看,扬起一个营业笑容。   “李公公、李公公。”   站在姬恪房门前那位內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面无表情,就是折月殿里出现最多的表情。   姜宁丝毫没有被这表情劝退,反而笑得更开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能不能拉个网兜,我往下面扔枇杷,你们搭把手接住?”   李公公转回了头,铁面无情:“不能,大人的书房不能少人看管。”   姜宁丝毫不退缩:“那你们看看谁有时间,我多做些枇杷酱,润肺止咳,大家一人一瓶啊。”   折月殿里值班的內侍其实并不多,只在两个地方,分别是姬恪的卧室和书房,那里没有一刻是缺人的。   就算有人嘴馋,眼神忍不住往这边瞟了一下,但还是没人敢走过来帮她。   姜宁也不恼,将背篓卡在枝桠间后便坐了下来,一边摘一边吃。   枇杷早已熟透,饱满汁多,金黄的皮随手一剥便完完整整地与果肉分离,流出的汁水顺着指尖滴下,随后被她卷入口中。   “真甜。”   没熟的枇杷会有些涩口,可这熟透的便只剩下风韵十足的甘甜了。   值班的內侍仿佛都闻到了那股清香,他们以往没敢吃,每次都只能可惜地任它们落到地上,随后被清扫出去。   原本他们还时不时往树上看,但余光扫到院门前走来的那道灰黑色身影,便立刻端正姿势,双手抬起行了礼。   “太子殿下日安。”   姬恪向来不喜别人向他和太子一起问安,太子是皇子,他们身份不符,同时问安于礼不合。   但其他人倒不这么想,嘴上喊着太子,心里敬畏的是太子身后那人。   姬恪身后的內侍快步去树下收拾桌椅,他则是在院中看了一圈,随后问道。   “姜宁呢。”   小太子状似不在意,但眼睛也在四处瞟。   他们原本是要在水榭温习功课到下午的,可他心里想和姜宁玩却又还在生气,导致心不在焉。   被姬恪发现后,慌张之下说出自己想吃曲奇,姬恪便带着他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参观姜宁做东西的地方。   一旁被问话的內侍有些犹豫,折月殿的枇杷从没有人摘过,他也不知道姜宁这举动是不是犯了忌讳。   “回大人,姜宁……她在树上摘枇杷。”   像是为了应和这句回答,一大片枇杷叶恰好掉到了姬恪的肩上,挂在他垂下的墨发中。   他微微偏头拿下那片叶子,看了几眼后抬眸往树上瞧去,清凌的眸子里映着那露出的半截小腿和纱裙。   那被绑得乱七八糟的襦裙迎风而动,在他看过去时呲溜一下收回树间,快得出了残影。   姬恪眨眨眼眸,还没开口,那宽大的枇杷叶便被压了下来,露出她灿烂过头的笑容。   “大人好。”   姬恪看着那笑容沉默一瞬,她这么笑定是有事找他。   “何事。”   “不是大事,就是想请大人叫几个人帮忙张网,属下好摘枇杷。”   姜宁粲然一笑,指指脸旁坠下的大个枇杷:“熬些枇杷膏,润肺止咳,都是为了大人哪。”   姬恪:……   藤桌藤椅被人移远了一些,姬恪走过去坐下,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急匆匆地去找网兜。   小太子站在树下望着姜宁,一时间忘了他们还在冷战一事。   “你怎么爬这么高?”   他的眼里有着属于孩子的兴奋、羡慕和些微的害怕。   能在皇宫内仍旧保持一份孩童的天真,不得不说,姬恪将他保护得很好。   姜宁顺手摘了一个枇杷扔给他:“殿下尝尝。”   小太子还没吃过刚摘下的枇杷,他转头看了姬恪一眼,见他并没有阻止便赶快剥了皮。   澄黄的果肉露出,他轻轻咬了一口,不仅仅是甜,还有三分阳光的温热,一口下去仿佛咬到了淡淡的暖意。   他只觉得汁水四溢、口齿生津:“好吃!”   姜宁跟着外婆长大,小时候过得很野,见到小太子这样的小孩总忍不住想逗逗。   她瞟了眼在树下翻文书的姬恪,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你上来摘?”   小太子眼睛都亮了,但脚步一直不动,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姬恪。   姬恪没看他们,清冷的眉眼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卷,声线平直。   “想去便去。”   小太子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一旁的內侍赶忙上去扶住木梯,紧张地托着他往上去。   初初踏上树间的小太子可谓是到了新天地,他从没有上过树,这样腾空的视角很是新奇。   他拉着姜宁的裙角,好奇地看着这方硕果累累的天地。   至于和姜宁的冷战,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姜宁,你快看!”   小太子清脆的童音响起,却不高昂,反而低低压着声音,似是怕惊扰什么。   姜宁微微俯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只灰褐色的雀鸟站在一颗大枇杷上,正压得枇杷上下晃动。   它细长的喙啄开皮肉,流出丰盈的汁水,小巧的脑袋动来动去,可爱极了。   “孤以前见过雀鸟,但大多都是恹恹的,哪有这只轻灵啊。”   似是感叹一般,小太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看着它,嘴角露出满足的笑,仿佛自己到了什么世外桃源。   但下一刻,一只无情的手将它驱走,雀鸟急忙扑腾着翅膀落荒而逃。   “你干嘛!”小太子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姜宁兴奋地摘下那个枇杷:“驱鸟啊,它们吃的枇杷肯定更甜,跟着鸟吃不会出错。”   小太子:“……”   姜宁不知道,“不解风情,光知道吃”这八个大字就此深深刻在了小太子的脑海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消除。   “快来,枇杷可是不能久放。”   姜宁分给他一个小剪子,两人顺着枝条剪下枇杷,再轻轻地扔下去。   枇杷皮薄,还很容易氧化,破一点皮很快便会变成褐色,所以采摘时要多加小心。   当然,比起姜宁担心的枇杷,树下的內侍们显然更担心小太子。   那个网兜举得高高的,小太子爬到哪,网兜举到哪。   坐在树下的姬恪静静地看着树上的两人,手中的书再没翻过一页。   地上的树影不知不觉中往后移了不少,太阳也转到了西方,但谁也没发现时间的流逝。   树上的两人摘得差不多了,便坐在枝桠上吃着枇杷,一起看着太阳慢慢变红西下。   “原来太阳下山是这个样子。”   小太子看着红红的夕阳,有些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小年纪就有愁思了,姜宁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   “走吧,下次再看,我们现在有更让人高兴的事要做。”   小太子抬头看她,随后扬起笑,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好。”   虽然只有一棵枇杷树,但它正值当年,结的果不算少,熬枇杷膏绰绰有余。   两人从树上下来,姜宁倒是没什么,小太子反而累得满脸通红,但又非常兴奋,蹦蹦跳跳地跟在姜宁身后。   看着两人进了厨房,姬恪这才将视线移到了书上,润泽的黑眸倒映着书页,声音温和。   “太子体质太差,习武的先生找好了么?”   福公公略一行礼,回道:“挑了几位候选,还等大人去验人。”   姬恪点头不语,轻咳几声,专心看起文书来。   这枇杷膏也有说法,枇杷叶熬出来的清肺,枇杷果熬出来的润肺,照姬恪的情况,该用枇杷果熬。   几位內侍被小太子指使着挖出果核,姜宁则是转身假装找材料。   她瞟了其余人一眼,飞快地从系统里扒拉出了许多老冰糖,哐啷啷地砸在陶罐中,清脆好听。   她将去了核的枇杷果放到锅里熬制,转身拿起了剩下的枇杷。   “这枇杷膏熬出来不多,可能就两罐,但剩下的可以做个枇杷罐头。”   小太子凑过来,又吃了两颗枇杷:“什么是枇杷罐头。”   “就是不仅现在能吃枇杷,一个月之后还能吃,”   小太子眼睛亮了,搂着姜宁的手臂嚷着要吃罐头,叫得院中的姬恪略一皱眉,状似不喜地叹了口气。   “没规矩。”   姜宁拿过一旁的小瓷瓶,放到沸水中烫几次除菌。   她不仅仅要做即食熟食,还想尝试做些能长时间保存的食物,这样价格能卖得更高,利润空间也大。   一旁的枇杷膏还在熬制,咕噜噜地冒泡沸腾,厨房里飘出一股清润的甜香,光是闻着便觉得口齿生津,嘴里甜滋滋的。   另一个灶台也已经点燃,姜宁将泡过淡盐水的枇杷捞出,和着大颗的老冰糖一起倒入锅里,开始小火慢熬。   小太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姜宁,孤觉得你该去御膳房做掌勺的,其他人给你打下手。”   姜宁笑着转到另一旁去看枇杷熬得如何,嘴上回道。   “多谢殿下称赞,但比起去御膳房当掌勺,殿下若是以后能给属下的酒楼题个字,属下会更高兴。”   比起给人打工,当然还是当老板更舒服。   听了她的话,小太子这才想了起来,姜宁是来宫里给姬恪治病的,不是来做御厨的。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捧着小脸:“好吧,孤到时给你题字。”   姜宁原本是开玩笑,一听他这话,熬成酱的枇杷都不捞了,认真地看着他。   “殿下认真的?”   “酒楼题字,姬恪也做过的,这又不是大事。”   姜宁喜上眉梢,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姬恪也题一个,这两人双重加持,那不是要赚翻了?   “多谢殿下,过几日给你做奶茶。”   她美滋滋地一边畅想未来,一边用纱布将铺在盆上,将锅中的枇杷酱倒入盆中。   纱布包紧一拧,熬出的枇杷汁水便如蜜汁一般流了出来,没有一点浑浊的渣滓。   姜宁将它们再次倒进洁净的锅里,放入大颗的老冰糖,加火熬煮收汁。   太子显然没她这么好的兴致,嘴巴都翘到能挂油瓶了。   “你骗孤。”   这话一出来,刚刚走到门口的姬恪停下了脚步,没有出声。   他如墨般的眸子像是被泉水洗过,润泽、清冽,而且正静静地和姜宁视线相对。   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听我狡辩!(不是)   ps:上一章的玫瑰酱不是随便摘了就能做的,有些品种不能吃。 第10章 枇杷膏   小太子背对着姬恪,低着头,神色失落。   姜宁一下看看他,一下看看姬恪,想说的话堵在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对着姬恪摆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你们都出去吧。”   小太子驱退了所有內侍,抱着双膝坐在了小凳子上,依旧是背对着姬恪的。   厨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余枇杷膏收汁的咕噜声。   他沉默了半晌,抱着双膝的手抓紧衣摆,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孤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你带辣条给孤、带孤去池里捉鱼,还和孤打沙包。”   姜宁尴尬地捂住嘴巴,视线上看下看,就是不敢和门口那人对上。   “孤还记得,那日我们一起打沙包,你把孤的头给磕了,姬恪问起来,孤说是撞门框了。”   ……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姜宁强颜欢笑着打断了他:“这样的过去,你知我知就好——”   “要说的。”小太子一本正经,随后又低下了头:“这些对孤来说都是美好回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姜宁索性转身去装枇杷罐头,无视身后压力巨大的目光。   她一边将枇杷装进去,一边问道:“我记得殿下是在国子监上学,那里不是有许多同龄的皇子公主么?”   “孤从小就被母后养在身边,而且又有姬恪陪着,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和孤玩。”   小太子吸吸鼻子:“但是也不怪他们,孤自己就很怕姬恪。”   “这整个宫里,不仅是孤,就连母后都怕他。”他顺手摘了一个枇杷,开始剥皮:“他们都说孤是傀儡……”   “咳咳咳咳咳!”   姜宁咳嗽得弯腰扶在灶台,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这是她能听的吗?!   “你怎么了?”小太子吓得扔了枇杷,赶紧上前去看她。   姜宁满脸通红,扫了眼门口那人,他眼神依旧平静温润,似乎对此并不生气。   她无奈地看着小太子:“跳过这个,殿下继续说说同学。”   小太子愣了一下,当然也知道这些话不该乱说,便瘪瘪嘴,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话题。   “之前见你忽悠姬恪吃了好多东西,孤还以为你不怕他。”   “……说说你同学。”   姜宁有些崩溃,简直是如芒在背,姬恪可以容忍太子说这些,但不代表能容忍她。   她搅酱的速度都不自觉加快了,生怕触到姬恪的雷点,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斩首。   小太子长叹一口气,目光忧愁,说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烦恼。   “他们都不愿意和孤玩。上次带着你做的曲奇去,有那么几个人和孤说话,想尝尝味道,但他们最近也不来了。   而且那日你说孤会是第一个尝你做的奶茶的人,但到现在孤一口都没喝上。”   姜宁突然明白了,原来最近太子是因为这个郁结在心。   他把她当朋友,肯定是希望有优先权的。   “殿下。”姜宁凑近他,笑道:“他们喝的都是简单奶茶,属下用来练手的,之后给您做的是更好吃的。”   姜宁上次做奶茶原本就是实验,单纯的奶加茶会更适合姬恪这样的人,小孩子吃的肯定要多些花样。   她打算给太子的是加了芝士或者是奶冻芋圆一类的,绝不是这类茶比奶重的清淡奶茶。   “属下给您做的奶味更足,小孩子一定喜欢,到时候他们肯定要来围着殿下的。”   姜宁视线往外瞟了一眼,用上了气音,声音小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但是还差些东西,所以还需要殿下再多盖几个章。”   小太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若是这次没有奶茶,殿下要我的头都行。”   小太子挺直腰背,吸吸鼻子,神情和姬恪有三分像:“那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姜宁笑着点点头,伸出小指和小太子拉勾盖章,这约定就算成了。   “做好了?”   就在两人喜滋滋给枇杷装罐时,姬恪才从门口走进来。   今日的他穿着那身绣着白鹤的灰黑色衣袍,容颜如雪清冷,头上簪了一根青翠的玉簪,披散下来的乌发直直地垂在身后。   光是看着就让人如置清泉,浑身清爽。   “快好了。”   姜宁去搅了搅锅里的枇杷汁,熬了这么久,水汽早已经被熬走了不少。   剩下的汁液已经成了焦糖色,想到姬恪的口味,姜宁顺手又加了几勺蜂蜜进去。   剩下的枇杷也很快被制成了枇杷罐头,厨房里呈现出了无事可做的一个氛围。   三人面对面站着,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姬恪当然是不觉得尴尬,小太子显然也不觉得,现场尴尬的只有姜宁一个人。   为了让自己的脚趾不要抠得太用力,姜宁摘了几个枇杷递给姬恪。   “大人要不要吃些枇杷,很甜的。”   “没胃口。”   姬恪转身坐到那张小凳子上,这么高的个子缩在一处,他竟然也能坐得优雅规矩。   他坐下后没有开口,反而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厨房。   以往姬恪很少在折月殿用饭,他平日里要么是出去宴客,要么是陪太子吃,倒是没怎么观察过这里。   这厨房原先是这模样吗?   两人高的木架上放着许多花瓣、果干,厨房角落也堆了好几个木桶,凑近了还能闻到隐隐的酒香。   姬恪起身看着那架子上阴着的花瓣,略一挑眉。   “我听闻,近日御花园里玫瑰凋谢的速度极快,花瓣都不翼而飞了,原是到了你这里。”   姜宁将碾碎的川贝放到即将出锅的枇杷膏中,搅了搅,又赶紧走了过去。   “是,但属下都是捡的花瓣,没有摘了。”   玫瑰花期原本就短,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一地,但这些都不是姜宁摘的,而是周淑妃一片片捡来的。   由于惧怕姬恪,她每次都只敢用布包着花瓣放在折月殿门口,留下一张“你知我知”的纸条,上面写着——   “与其成为花泥,不如做成美食”   光是看着纸条,周淑妃那细细的眉、忧愁的笑立马浮现眼前,耳边回荡着她的纤细的声音。   虽然是纸条,在姜宁看来却莫名像给她发了语音。   也许是没事做,也许是怕她辣手摧花,周淑妃在地上花瓣发黄前,全都捡到了折月殿。   姜宁实在做不完,只好用玫瑰酿了酒。   “你酿了酒?”   姜宁点点头:“大人,玫瑰酒美容养颜。”   姬恪看着她,随后黑眸转向那个小酒坛:“看来是很懂花,不如我房前的那些兰花都交给你摆弄。”   姜宁摇摇头,不太赞同:“大人,兰花不好吃啊。”   姬恪转眼静静看着她,微红的唇抿起,润泽的黑眸里倒映着姜宁恍然大悟的神情。   “开个玩笑。”她尴尬地回道:“……大人,属下不会养兰花。”   姜宁想起来了,姬恪极其宝贝他的兰花,宫里有专门的花匠照顾。   那些祖宗水多了不行、少了又干,暴晒了还要恹,让她来照顾不是给她添堵吗?   “不养兰花,那西北角的那棵桂树给你养。”姬恪站起身,略微苍白的手指理了下衣襟,随后抬眼看她。   “不做白工,给你涨月薪,但八月我要闻到桂香。”   “多谢大人。”姜宁挺直腰背:“实不相瞒,属下对种桂树颇有心得。”   姜宁现在不缺原材料、不缺手艺,唯一缺的就是钱。   据她打探的消息,皇城的房子要买下来可不便宜,更别说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开餐馆。   “既如此,那棵桂树便交给你照顾了,省得你再带人上山下海。”   姬恪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抬脚走到了锅边,看着里面渐渐浓稠的枇杷膏。   “这就算熬好了吗?”   姜宁也过去看了眼,用勺子搅了搅。   浓稠的枇杷膏还热着,舀进瓷罐时像是滴了一条金色的瀑布,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星光,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其中,散出的热气也飘着清甜的枇杷香。   她点点头:“好了。”   小太子看着她动作,不禁问道:“孤也可以吃吗?”   “这个咳嗽的时候化一碗就好,不能常喝,而且,这是专门给大人熬的。”   看着小太子抿起的嘴角,姜宁笑道:“但是殿下有自己的奶茶,那个大人可喝不了。”   小太子这才笑逐颜开,对她做了个拉勾盖章的动作。   姬恪细细看了那罐枇杷膏一眼,这才转身看着小太子。   “殿下也玩得开心了,是不是该同奴才回去温习了。”   这完全不是疑问句,小太子没有回答是与否的权利,只能乖乖垂着头跟着大批人走了。   盖章的问题再度解决,姜宁做着自己朴素的发财梦,挥手和两大老板告别。   一转身,眼熟的布包再次出现在折月殿门口,这次上方的纸条只写了一半——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   随后是一大个墨点。   不难猜测,应该是诗情画意抒发到一半,突然发现姬恪本人就在折月殿,吓得笔都顿在了纸上。   嘶……怎么感觉像是交了一个爱在深夜感伤人生的网友。   姜宁笑着抱起布包,将一片片干净的花瓣铺在竹筛上,等它们慢慢阴干。   下次给周淑妃做些玫瑰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姬恪很闲,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的,毕竟是雍朝第一劳碌命。 第11章 休沐日   在连续工作一个月后,姜宁终于熬到了休沐日。   雍朝官员是五日休沐一日,但姜宁是按宫人的休息制度算的,月底休息三日。   她给桂树浇好水,背着一个布包,穿着淡蓝色襦裙便出宫去了。   既然姬恪说过休沐日不用她做饭,她也不会非要抢着加班。   现在更重要的是为以后开酒楼的事做准备,在找店面之前,她得先做个市场调研。   “寻仙楼?”   姜宁默念一遍牌匾上的名字,心思转了转,抬脚走了进去。   这家酒楼总共三层,装修并不算豪华,但胜在地理位置好,离皇宫最近,下朝的官员们大多都爱来这里。   他们大多都在二层和三层用饭,一楼就只有几位客人,看起来颇有些冷清。   “客官,可有什么想吃的?”   小二从柜台处走来,带着她坐到了楼下的空桌。   姜宁细细看着周围的装修,随后才将视线落到他身上:“有菜单么?”   “有的!”小二顺手将手里蓝封的菜单递给了她。   姜宁翻开看了看价钱,素菜大多十文,荤菜二十文,菜色不算多,不知道味道如何。   “你们店卖得最好的菜里挑三样吧,一荤一素一汤就好。”   小二一听这话,不禁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姑娘真会吃,您且等等。”   看着小二转身去下单的身影,姜宁从布袋中拿出一个小本和一只炭笔,开始写写画画。   这是她早就做好的调研本,从地段、价钱、装修和口味四个方面调研评价。   “装修两星,但地段是五星,菜价似乎有些低了,口味再看吧。”   她一边嘀咕,一边埋头苦写,放下笔之前,她又看了看周围,添了一句话。   [菜单每桌一份,简约不等于简朴。]   没过多久,小二便陆续摆盘上桌,一素一荤一汤菜陈列眼前,冒着热气,带着香味。   “麻婆豆腐、西湖醋鱼、玉米排骨汤。这可都是本店点的最多的菜式,您请慢用。”   小二没有过多地给她推荐,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姜宁看到这些菜式时心里便有了些谱。   这样规格不小的酒楼,最热门的菜式竟然是做法简单的家常菜。   要么是这些家常菜太好吃,要么是只有这些家常菜能吃。   她垂眸扫了一眼,玉米排骨汤色泽有些暗,但属于正常情况,还可以接受。   这几个菜闻起来也像那么回事,就差味道了。   姜宁夹起一块麻婆豆腐放到嘴里,入口便只觉得寡淡,随着一起炒的细肉沫也有些老。   寡淡倒不是说没味,而是层次不丰富。   麻婆豆腐吃的就是一起做的调味料,这盘豆腐却只有辣味,辣而不香,差点意思。   她摇摇头,喝口清水后,夹起了一块鱼肉,但嚼了嚼也不是很对味。   虽说京畿没有西湖,但醋鱼的做法是不会变的,依旧少了些佐料祛味,糖醋汁勾兑也更加偏甜。   姜宁顿时想到了姬恪,若是皇城人口味都偏甜,她以后做菜也要更注意这些。   这道醋鱼无功无过,但比起只有辣味的麻婆豆腐,倒还算好一些。   最后便是这道玉米排骨汤了。   这道汤倒是不需要什么佐料辅助味道,熬出原本食材的清甜就好。   但可能是玉米品种的问题,并没有现代的那么甜,熬出的汤少了很多滋味,虽然做补救加了一些红枣,但还是不够味。   喝了两口,姜宁放下碗,眉头微皱,勉强合格吧。   她掏出本子,在口味那处打了两颗星,随后抬头看着二三楼都差不多坐满的人,摇头感叹。   果然地理位置很重要,皇宫附近富户官员多,这里的酒楼自然就吃香。   “小二,结账。”   姜宁拿着小本,手中不住地写着所见所得,随后走进了下一家客栈。   要做调研,自然不可能是酒楼,她不仅要去酒楼,还要去客栈和小摊看看。   然而就在姜宁在皇城埋头干饭的这段时间,宫内还有人在等着她的投喂。   临近中午,稍稍有些热意。   姬恪下了早朝,在水榭有一会儿了。   他垂眸站在廊桥上,朝池里撒着鱼食,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小內侍从拐角处匆匆走来,踏上了廊桥。   “督主,于大人请您去鹊桥仙一聚。”   姬恪看着花白的锦鲤争食,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去取衣裳来。”   他身上穿的是黑底红纹的內侍总管服,要出宫得换一身素净的打扮。   默了一瞬,姬恪将手中的鱼食一概洒进池子,转身对身旁的喜公公说道。   “告诉姜宁,今日的午饭不用做了。”   喜公公常伴姬恪左右,做事利落,却在听这话时犹豫了一下,随后点头称是。   “我说过,仪态万不能畏缩犹豫。”   姬恪说完这话后接过衣裳,其余人也自觉地走了出去。   “她怎么了?”   隔着木门,姬恪的声音不太清晰,但喜公公依然听到了。   他拱拱手,略微提高声音回道。   “姜宁她说今日休沐,不做饭,问奴才借了些银子便出宫了。”   宫里人月底休三日,但像喜公公这样品阶的,每月得和别人轮休,像姬恪这样的,没有休沐日的说法,每天都得工作。   听到这里,姬恪才反应过来今日是月底休沐。   他点点头,指尖将盘扣扣至喉下,遮掩了大片雪色,随后他掩唇轻咳几声,推开了房门。   “她借了多少银子?”   “十两。”   姬恪走出水榭,站在回廊上看着水中游曳的鱼,声音清透。   “等她回来,提前将她这月的月银发给她。”   喜公公点头称是,本打算目送着姬恪离开,但他刚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只见姬恪回身看他,神色平静:“水榭的纸张都是你在管,查查这几日缺了多少。”   “是。”   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的姜宁依旧在干饭。   现在已然入夏,日头正晒,街边正好有一家小店,上面写着“饮子”两个大字。   姜宁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雍朝人会制冰,是用硝石做的,但制冰的人都爱成堆卖,普通人家要不了这么多,由此便催生了卖饮子的商贩。   这么多年来冷饮花样不少,可都有一个缺点,不够有味。   冰容易吃,糖却不容易得,吃到最后,基本都是在纯喝冰水而已。   店里冷饮不多,但还是给了姜宁很多额外信息,以后卖甜品就有了大方向。   写好了冷饮相关的资料,姜宁恰巧走到了鹊桥仙的门前,这是全皇城发展最好的酒楼。   “你们雍朝人是对仙有什么执念么,怎么取名都要带个仙字。”   姜宁嘀咕几句,拿着小本子往里去了。   刚一进门,她就被这壕气给震到了。   倒不是金碧辉煌那种壕,而是壕得悄无声息,但每看到一样都令人忍不住惊叹贵气。   鹊桥仙只有三楼,但每根梁柱都雕着不一样的花纹,二楼三楼的走廊上还摆着雅致的文竹与墨兰。   如果她没有看错,好几盆都与姬恪院中的品种差不多。   这里南北通透,空气清新,阳光斜斜从窗格打下,在走廊上投出一道道切开的光线,氛围感立马出来了。   不仅仅是内部装饰,还有一楼摆放的木桌,水曲柳的木料,摸上去手感上佳,香味也独特。   只是一楼就是这样的派头,更别提二三楼的包间了,整个酒楼就透出一个词,雅致。   或许是派头太大唬住人了,或许大家都知道这不是开给平民百姓的酒楼,鹊桥仙的客流量是姜宁到目前为止看到过最低的。   如果她估计得不错,这里不仅是派头唬人,菜单价格估计也能吓退一波。   不知道她荷包里的银子够不够一顿。   “姑娘,里边请?”   就连小二都隐隐端着,不如之前餐馆的小二那般客气热情。   姜宁看看四周,转头对小二笑道:“能要个包间吗?”   小二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她,而是点头将她带上了二楼。   这时她才发现二楼也是别有洞天,不仅有包间,四个拐角还有用屏风遮出的小天地。   这大概就是给像她这样想来二楼却又没多少钱的人。   小二非常自然地将她引到了拐角处,并且递给了她一本菜单。   鹊桥仙的菜单和别的酒楼不同,别人是用纸写的,他们家是写在缎布上的。   光滑的布料上写着各类菜肴,分了荤素,加了甜品和茶点,菜名也用了些噱头。   什么扬州月色、一壶春水,光看名字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菜,不过价格也确实不菲。   “把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菜端上来,一荤一素一汤,再加个甜品。”   小二愣了下,但还是尽职的点了头,在他离开之前,姜宁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先算算大致多少银子。”   小二这才又扬起那抹尽在掌握的笑容:“承惠,十五两。”   好家伙,她今天借的总共就十两,更别提已经吃了这么多家了。   “这样,五两银子,一个荤素都有的菜,甜品不要了,汤来一盅,照例是卖得火热的,您给看看有哪些?”   姜宁笑容清爽,落落大方,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小二做了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像她这样想来尝尝鲜的人,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您且等等,这就给您点菜。”   鹊桥仙客人少,出菜的速度就很快,她还没坐多久小二便端着菜来了。   “姑娘,这就是咱们这儿卖得最好的。”   一道松鼠鳜鱼,一道清炒瓢儿菜,一碗莲藕汤。   松鼠鳜鱼菜色泽艳丽,闻起来酸甜诱人,鱼肉刚刚做好,浇了汁,还能听到滋滋的泡泡声。   瓢儿菜和莲藕汤倒没什么,无功无过。   “姑娘,荤素都有的可不止五两,就给您换了一荤一素,这莲藕汤量不多,就不收你钱了,可别告诉别人。”   小二笑着将菜肴放在桌上,顺手给她摆放碗筷。   姜宁暗自吸了口气,抬眼看他:“这鳜鱼和瓢儿菜,一共五两银子?”   “是。”   真的好家伙,她吃了一早上,什么荤的素的都吃了,就连冷饮都吃了不少,花的钱还不如这两道菜。   难怪酒楼能修成这样。   姜宁拿起筷子,松鼠鳜鱼味道重,她打算先尝尝瓢儿菜。   菜色不错,够嫩绿,看起来也爽脆,这样的小菜就看炒的火候如何了。   筷子刚夹起一根瓢儿菜,楼梯处便传来令人讨厌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前不久逃跑进宫的妹妹吗?怎的来鹊桥仙吃青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最大boss出现了——那就是壕无人道的鹊桥仙酒楼。(X)   ps:不要浪费食物 第12章 争执   姜宁抬眼看着满脸冷笑的姜远,再看看他身边一位穿着青衫的做作男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京畿说小不小,但就是能随时随地遇见讨厌的人。   但还好,美食的一大作用便是抚慰人受伤的心灵。   姜宁没有理他们,将筷子夹着的瓢儿菜吃到口中,慢慢咀嚼,享受着它的清脆与爽口。   油放得正好,菜色也新鲜,其间加了蒜蓉,口味更提了一层。   虽然好吃,但价钱确实不合适。   “姜诗雨,你瞎了!”   这声怒吼响彻鹊桥仙,三楼处的包房开了扇窗,露出里面墨绿色的衣袍。   衣袍的主人喝着茶,清润的黑眸看向了二楼拐角处。   “督主,这件事……”   “他们是谏官,讽刺奸宦、提点太子是他们该做的,不必上纲上线。”   年逾四十的于大人叹了口气,面对这桌吃的都提不起精神。   他顺着姬恪的视线往下看去,正好看见一白一青两位熟人和一个埋头吃菜的女子。   “是他啊。”   姬恪没有收回视线,只是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你认识?”   于大人点点头,面露不喜。   “认识,着青衫那个就是周永的侄子周一安,平时打着他的名号寻衅滋事,可没少给他添麻烦。”   姬恪转头看了他一眼,让人莫名感到压力,随后又将视线转了回去,语气淡淡。   “你不必替他说好话,周永若是真觉得麻烦,便不会让这人有机会滋事。”   于大人赔了个笑:“大人说的是。”   姬恪没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下方发生的事,视线落到了姜宁身上。   她梳着稍显歪斜的双丫髻,穿着简单的襦裙,眼睛灵巧地往周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头写着什么。   似是完全不在意她身旁站着两个男子。   姜宁写完环境评价,乱晃的余光瞟到身边两人,她只觉得丢脸,便对着一旁的小二道。   “我不认识他们。”   “你!”   姜远自觉在身旁人这里丢了脸面,本想继续习惯性地吼她两句,但还是忍了下来,端起了架子。   “哼,终于被宫里人赶出来了?来这鹊桥仙都只点一盘青菜一条鱼?”   姜宁没有看他,兀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个鹊桥仙地段和口味都一般,但装修奇好,环境幽静,价格奢侈,很适合谈事情。   是酒楼,但多了很多附加价值,吸引的都是贵客。   “写什么呢,装得还真像这么回事……”姜远抽过她手中的本子低头翻看起来。   本子上画着表格,从左往右,写的字也都是简体,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姜远大概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他嗤笑一声,把本子扔回给她。   “还在这里写这些,怎么,还真想开餐馆?想把天香酒楼抢回去?”   这里动静太大,为这个向来安静的酒楼添了一些新鲜的嘈杂,不少人打开了包间的窗往这边看来。   姬恪看着姜远的相貌,又看看弯腰捡本子的姜宁,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眼神无波。   “那个人是谁?”   一旁的于大人摸摸胡子,没能从姬恪的神情中揣测出什么,但想着姬恪和这些人也不会有交集,便直接说了。   “那是姜远,天香酒楼的少东家,听闻他妹妹最近逃婚,绕着京畿跑了半圈,倒是成了饭后笑谈。”   “笑谈?”   姬恪抬手倒了一杯茶,氤氲的雾气从瓷杯中飘出,在杯沿凝成几滴水珠后又滑了回去。   “不少女子懵懵懂懂便被许配了人家,以后是好是坏都看夫家,命不在自己手中,这不比成笑谈更可悲吗。”   于大人看向姬恪,只见他抬手擦着杯沿,白皙的指尖吸附着水珠,像是有些不悦,可面上依旧沉静。   “我倒是觉得她逃婚这举动是勇,又敢凭本事揭榜入宫,此为有谋。有勇有谋者,不可小觑。”   于大人伸着脖子往下看去,只见那小姑娘不为所动,继续低头写着什么……   他咂摸了一下,不由得脱口而出:“她不会就是那个姜诗雨吧?听说她去给您做菜了?”   姬恪垂下眼不说话,只抬起茶杯吹了吹,长睫掩着黑眸,让人难以看清神色。   于大人自知说错了话,耸耸胡子,声音都低了不少。   “宫里人多嘴杂,而且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但这事儿朝堂里也就几个人知道。”   于大人是朝里支持姬恪的少数人之一,这么多年,姬恪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他并不是奸宦。   为了转移话题,他一边将菜往姬恪身前推,一边开口。   “大人,当初要娶姜诗雨的就是周永的儿子,原本都谈好了,不知道为何最后又逃了。”   姬恪没什么食欲,他看了眼菜色,筷子抬到一半又放了回去,只抬起茶杯小酌一口。   “他二人不登对,按她的性格,怕是要一个顺着她的才好。”   于大人:“……大人说得是。”   难道他们很熟吗?   于大人神情复杂地往下看去,开始思考到时闹大了要不要出面帮忙。   二楼三楼的窗户开了不少,有些还算看得隐晦,但有些人如同看戏一般,还叫来了一些瓜子。   姜宁没理会这些目光,也没理会身旁两人,她快速写完评价后准备付钱离开。   “想走?”周一安终于开了口,他往左一步挡住了姜宁的去路。   “我堂哥因为你成了京畿笑柄,你怎么补偿?”   掌柜的见势不对,怕他们打破这里的幽静,早就上楼来想要阻止,但见其余贵客兴致勃勃,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姜宁只是个坐拐角的小客,那三楼看戏的可都是贵人,他不想扰人兴致。   能让贵客开心,这等打闹的小事就无足轻重了。   周围人全都看了过来,姜宁也不急,她把小本子装到布袋中,还顺手摸到了一块木牌。   眼前这人她不认识,但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估计有个当官的爹,但狐假虎威谁不会?   让一让,她要用姬恪发的牌子装了。   姜宁挑起眉,准备上演一波打脸戏码,但牌子拿到一半时便顿住了。   她舔舔唇,神情没有一点变化,手也很自然地拿了出来,她看向眼前这人。   “你堂哥是谁?”   周一安冷笑一声,和其他反派没有区别,他弯下腰,表情凶狠地抬起姜宁的下巴,自以为很有气势。   “装傻呢?之前你躲到宫里了,我们拿你没办法,现在竟然还敢出来?”   这声音是他硬生生压出的,标准的威胁人的低沉嗓音,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连姜宁都没怎么听清。   反派标准操作,可能他以为自己低声吓唬人很帅,但把话语权让给别人是最傻的。   姜宁视线扫了一圈,突然捂住唇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非常惊讶,眼里却明晃晃的都是笑意。   像他这般威胁人,不是明摆着给她机会吗。   “什么,让我不要和你抢你堂哥?”   姜宁的声音放大数倍,鹊桥仙又幽静,这下倒是不少人都听见了。   姬恪点点头,有些满意:“不错,懂得把握先机。”   于大人:???这难道不损吗?   因为姜宁的话,周围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了笑声。   周一安神色慌乱,脸色微红,声调也不自觉跟着高了起来。   “你胡说什么!”   “可不敢胡说。”姜宁略显遗憾地叹道:“你这么喜欢,我只能割爱了。”   面对这两人,不论是体力还是势力,她都不敌,说不定没出这个酒楼就要被抓。   不过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肯定有人认识这个男的,他们揶揄的目光就是证明。   她的话是真是假对看戏的人来说无所谓,但一个大男人当众被一个女子调笑就是趣事了。   看戏的人谁管真假,看高兴了就行。   想到这里,姜宁顺势放大了声音。   “其实姜远以前常在家念叨你,梦中还叫过两声哥哥。”   姜远瞪向姜宁,额角青筋都出来了:“你给我闭嘴!”   他好不容易才和周一安交好,这下怕是要被姜宁搅黄了。   原本安静的酒楼已然不止私语,他们看向姜宁三人的目光都带着笑。   比起这姜远那三人的“纠葛”,她的事实在无趣。   正在这时,人群中看戏的人也带着调笑意味开了口。   “周一安,难怪你在书院和你堂哥走这么近,原来是鸳鸯有情义啊。”   说话这人向来和周一安不对付,被他嘲笑就等同于侮辱。   周一安转身看向他们,恼怒般嗤笑一声便打算回怼,但突然从身后被撞了出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只听得姜远一声惊呼。   “姜诗雨!你又跑!”   周一安站稳身子,只见一身粉衣的姜宁如同旋风一般冲向楼梯口,那速度他拍马难及。   她甚至还有闲心转头挑衅,眉目飞扬:“来追我啊!”   太荒唐了。   这哪里是一个女子!这门亲事没成是对的!   他堂哥那样玉树临风、博学多才的男子,她姜宁怎么配得上?!   “你给我站住!”没来得及多想,周一安收了扇子,也跟着冲了出去。   向来宁静的鹊桥仙便呈现出了这样一幕奇异又好笑的景象——   姜宁兴奋地冲在前面,气流掀起她的裙角,白皙的小腿若隐若现,姜远和周一安在后面追,竟还差一段距离。   她转头看着两人,神色稍稍有些欠。   “来呀来呀,追到了我就回去补那块京畿笑饼。”   楼里的人看得新奇,甚至还起了议论。   “好熟悉的画面……他们不会就是因为逃婚跑了半个京畿的姜家兄妹吧?”   “可她不是揭榜入宫了吗?竟还活着?”   ……   窃窃私语的话题从逃婚又转到了入宫的事上,而被讨论的人正坐在三楼,垂眸望着这场闹剧。   只见姜宁提着裙角绕着那条长回廊跑,原本的幽静的鹊桥仙正回响着她的脚步声。   咚咚咚的速度很快,步伐娴熟,她的脸上还升起了些运动后的红晕。   姬恪之前看到姜宁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人,但没想到竟这般……有活力。   她脑袋上顶的发髻垮成了揪揪,甚至还在这上下的抖动中散落开,有几缕已然垂到胸前。   被姜宁逗弄得有些生气,两人索性分头围堵,打算抓住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姜宁会被围堵抓到时,便见她呲溜一下拐进了木梯。   围堵的两人也跟着跑进了楼梯口,三人的距离一下便缩短了不少。   就在姜远即将抓到她飞起的头发时,姜宁毫不犹豫地撑着围栏从旋梯上翻了出去。   “嚯。”   二楼不到的距离并不算矮,周围看戏的人不免一声惊呼。   就连姬恪都挑了下眉,抿起的唇线微微张开了一些。   姜宁并没有直接落地,而是落到较高的花盆边缘缓冲一下,随后才落到地上。   这番娴熟度,谁见了都得问一句是不是练过。   姜宁落地后颇为自豪地抬头看向呆愣的两人。   “知道我在宫里都练什么吗?你们知道御花园的假山是什么手感吗?”   她摇摇头,眼神怜悯,眉毛都跟着垂了下来:“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胡吃海塞。”   三楼突然传来一声大笑,紧跟着周围人都低声笑了起来。   姬恪轻咳几声,垂眸看向姜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宫里就见识过姜宁爬树下湖的本事了,现在能这般确实不意外,但……也确实意外了一些。   “胡闹。”一旁的于大人说了一句:“这成何体统?”   其实他也觉得好玩,但身旁的姬恪向来最注重规矩,他只能这么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身手确实敏捷,有可点之处。”   于大人:……好了,他现在相信姜诗雨和姬恪很熟了。   姜宁拍拍身上的灰,扬起笑脸,满目真诚地说道。   “祝二位白头到老,孤苦潦倒,坟头长草!”   说完之后,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鹊桥仙,那速度比兔子还快三分。   戏已落幕。   姬恪收回视线,放下茶杯,起身打算离去,临走时他看向于大人,声音轻缓。   “街上那些狐假虎威的公子哥该敲打敲打了。”   “是。”于大人点头称道,又看了看桌面,有些为难。   “大人再多吃些吧,每天只吃这么点,身体如何撑得住?”   “无碍。”姬恪推开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   于大人长叹一口气,摸摸胡子,自己坐下吃了起来。   眼见着姬恪身体越来越单薄,穿了这么多件都不显臃肿,哪里叫无碍。   姬恪要是倒了,他们不好过,后宫之人不好过,年幼的太子更不好过。   唉。   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能不能治好他的厌食。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社恐是什么,不存在的。 第13章 想法   “姑娘,来一根糖葫芦吗?九千岁都爱吃这个!”   逃出酒楼的姜宁正撑着腰喘气,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凑了上来。   他手里拿着一根裹了厚厚一层糖衣的糖葫芦,里面的山楂也不大,看起来就酸。   但姜宁还是因为九千岁这三个字回了头。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就前几日的事。”   小贩把糖葫芦塞她手里:“能使唤那种人的除了九千岁还有谁?”   雍朝宦官当道,大家都认为小太子是傀儡,便也默认了太监服侍的其实只是姬恪。   姜宁听了这话,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心下默然。   她敢肯定这是小太子叫人来买的,虽然也要有姬恪的允许。   “不要,你这看起来就酸。”   姜宁摆摆手,顺势往鹊桥仙的方向看了看,随后转到摊车另一边藏着大半身体。   她伸手摸了下荷包里藏着的木牌,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面对那两人的挑衅,她大可以将姬恪给她的那块腰牌亮出。   姬恪的威慑力胜过太子,亮了牌子谁还敢找她麻烦。   但在她准备掏牌子时恰好看到了楼上的人。   挺直的脊背、米白的衣袖、略略扬起的长发……   虽没能看见相貌,只是身体的一小部分,但姜宁还是认出了他,自己的现在的老板姬恪。   姬恪向来对手底下的人管得严,不喜别人打着他的名号作威作福,所以她立刻就放回了牌子。   她至今才做了一个月的厨子,为这两个人损了她的形象实在不值当。   “姑娘,来一串,不亏。”   小贩不死心地凑了上来,试图将手中的糖葫芦卖给她。   姜宁怕被发现,便匆匆给了他几文钱买下糖葫芦,顺便让他离远一些。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糖衣裹得厚厚的,表层微微化开,流下的糖汁被阳光充满,呈金黄色,正顺着竹签往下流。   一口下去,并不粘牙,反而是脆脆的一声轻响,大半的糖衣被咬下,甜腻的麦芽糖香在舌尖化开。   糖葫芦的精髓在于中和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所以山楂质量和糖衣的厚度都有讲究,过于酸或者过于甜都不行。   但是……   姜宁抿着口中的糖块,看了眼根本没被咬到的山楂,不禁喃喃两句。   “这糖衣也太厚了,还不如直接吃糖,真的有人买吗……”   “当然。”小贩一边努力地给糖葫芦遮阳,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京畿的人都嗜甜,而且这个季节哪有什么好山楂吃。”   小贩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穿着,放心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再说了,宫里那位娘娘,最近都快把这条街附近的糖葫芦全包下来了,不愁卖。”   听他说起宫中,姜宁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淑妃,以及那哀愁的眉眼和一包又一包的玫瑰花瓣。   “他们买糖葫芦做什么?”   姜宁抿着糖块,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还不懂?”小贩略显嫌弃地看她一眼:“当然是为了讨九千岁喜欢。”   讨姬恪喜欢?   姜宁有些惊奇,宫里竟然有人对姬恪有兴趣?不都是很怕他的吗?   她嚼着糖块,饶有兴致地看向小贩:“是哪位?”   小贩看了眼她的手,因为做了小半月的饭,姜宁的手早不如之前那么细腻,指间还隐约带有一些小茧。   手上有伤,又不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是宫里人。   “你刚来京畿吧?咱们这里谁不知道秦湘妃对九千岁最殷勤。”   说完这话,他摇摇头,也不知这秦湘妃看上一个阉人哪里。   姜宁听不见他的心声,只觉得秦湘妃这个称谓有点熟悉。   她之前给姬恪做吃食时,时常能在折月殿附近听到这个称呼。   “姑娘,要不要再来一串?待会儿可就没了。”   姜宁看着手中的糖葫芦,本想摇头,转念一想又买了几串,她笑着问道。   “大哥,问你件事,如果想在宫门前的那条街租铺子,一月大概多少银子?”   小贩收下铜板后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   “刚到京畿就被肖想了,那里一月至少七两,都快够普通人半年的花销了。”   七两?   她一个月工钱满打满算也才三两多,出宫做生意也只能在休沐日,实在是划不来。   可宫门前客流量大,达官显贵也多,生意更好做,地段真的很重要……   姜宁又咔嚓一声咬下半颗山楂,顿时被涩到皱脸。   现在不是山楂成熟的季节,果子又小又涩,真的有人爱吃吗?   “今日的糖葫芦全要了。”   这壕气的发言一下镇住了姜宁,她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这姑娘有几分眼熟。   她梳着双丫髻,没有乱发,腰背挺直,没什么笑容,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这气度和领她进宫的阿桃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姬恪训练出的人。   那人恰恰也在打量着姜宁,两人视线相碰,她向姜宁微笑颔首,随后带着一大包糖葫芦离开了这处。   “今天算是卖完了。”   小贩见怪不怪地收好东西,看着那姑娘离开的背影,神色中微微带着向往。   “这就是宫里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就算是跑腿的也和咱们不同,若不是入宫要净身做不了男人,我也……”   他突然止住话题,心下骇然,开别人玩笑也就罢了,开那人玩笑可是大罪。   小贩拍拍嘴,转眼看着姜宁,却见她皱着眉正入神想着什么,似是没有听到后面那句话。   一如醍醐灌顶,姜宁直起身,糖葫芦咬得咔嚓作响,皱着的眉头松开,唇角的笑再也压不住。   “对啊,宫里人怎么会和宫外的一样呢。”   她笑着看向小贩,真诚地道了谢便转身离开了。   小贩收好摊车,不禁开口问了一声:“姑娘,你去哪?”   “去看地段,选个好位置。”   小贩撇撇嘴,推着摊车往前走去:“京畿寸土寸金,我都摆摊车,你刚来还有钱租店铺不成。”   凉风习习,水榭附近的蝉鸣早已消失殆尽,只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的扑通声。   案牍上用来降暑的一小盆碎冰早已化成了水,凉凉的水珠从盆沿滴到桌上,随后被棉帕抹去。   喜公公皱着眉头将棉帕放到一旁,看了姬恪一眼又将话咽了回去。   分冰本是内务府的分内事,可郑皇后偏要给自己找事,揽了内务府不少活,倒显得她是内务府的掌事人。   每次往水榭分的冰都极少,不到一刻钟便全化了。   “不用这么愁,她愿意便让她做。”一旁的姬恪放下书,清澈的眸子转向窗外。   水面正亮着光斑,吸引着鱼群,还倒映着整个蓝天,看着便有说不出的开阔,一点不像这宫里这么逼仄。   谁也不会相信,他其实是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的。   姬恪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待衣衫都规整后才拿起曲奇走到回廊上喂鱼。   他穿着米白的长袍,没有什么褶皱,其上用黑线绣着竹节,中通外直,一如他站立的身姿。   “姜宁后来如何了?”   喜公公看了眼盘里的曲奇,略微挑眉,回了他的话。   “据人来报,她出客栈后先是在一个糖葫芦摊车旁躲了许久,后又走了好几条街询问租金,都是好地段。”   “倒是会为自己打算。”   姬恪点点头,说完这句后便再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池里的锦鲤吃食,偶尔透出几声轻咳。   他身形瘦高,近几年又吃得不好,从后面看去竟有几分纤弱之感。   喜公公皱眉劝说:“大人,回去歇着吧,有人喂鱼。”   “不必。”   姬恪摇摇头,看着水面的树影,垂下的长睫遮掩着眼眸。   他喂鱼时什么都不愿想,也什么都不用想,能安静发呆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   正值下午,周围没有蝉鸣,锦鲤也正吃着美食,没时间跃动,一切仿佛都沉寂下来。   发呆久了,莫名会有些沉闷。   正在此时,一阵夏风分花拂柳而过,扬起一阵沙沙声。   水面荡起涟漪,将层层叠叠的树影漾开,仿佛也驱散了周围的沉闷。   姬恪掩唇轻咳几声后,福至心灵般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水榭不远处,一道轻灵的绿色正踩着小碎步快速往这边移来,那正是穿着宫装的姜宁。   宫中侍女都要用绦带绑双丫髻,走起路时垂下的绦带跟着飞舞,便能带起说不出的飘逸灵动。   姜宁的双丫髻看起来像模像样,可实际摇摇欲坠,那垂下的绦带倒显得有些不羁。   但她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眼神,神采奕奕,面上还总是带着笑,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   姬恪微微抿唇,将唇角压了下去。   姜宁才来宫里不到一个月,但似乎和不少人都熟识,一路上打了不少招呼。   她一边迈着极快的小碎步,一边同来往的宫女眨眼示意,脚步稳健,速度如飞,矛盾又好笑。   姬恪不知道,在姜宁眼中,这些宫女都是未来顾客,打好关系是必然的。   姜宁和顾客打完招呼后,扬眉便看见了站在回廊上的姬恪,顿时眼神一亮,如同小狗见到了肉包子。   “大人!”   这声呼唤亲切又动人,这是姜宁发自肺腑声音。   她提着裙角,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迈着小碎步到了姬恪身前。   “大人,听说您现在正在休息,属下立马就来了。”   因为惯性,姜宁停下来时离姬恪只有两指的距离,她刚靠近便带来一股糕点香。   但这甜香只短暂留了一瞬,姬恪还没来得及反应,姜宁便立刻后退,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抬头看向姬恪,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   “大人,是时候吃点午后甜品了,您得补充点糖分,属下正准备做糖葫芦,您看我大概什么时辰带过来?”   这番说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他答不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理由找姬恪。   姬恪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倒映着她头上胡乱飞扬的发带,他沉吟一会儿后才开口。   “太子前不久便闹着要吃糖葫芦,既然你要做,那便就一起去折月殿吧。”   “好的好的!”姜宁眼眸一弯,点头如捣蒜:“那属下就在殿中等候,殿下和大人随时来随时吃。”   话音落下,她又踩着碎步飞快地离开了。   宫里不让大跑大跳,但这小碎步还是让姜宁走出了一种脚下生风的感觉。   若不是姬恪在身后看着,姜宁恐怕会开心得跳起来。   宫里人不穷,要想攒钱,当然是要从这里开始!   她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方法,但还要得到姬恪的允许。   第一桶金就要来了! 第14章 为什么   回到折月殿,姜宁忙不迭地将小火炉以及一些做糖葫芦的工具搬到院中。   此时正值夏日,屋里难免有些燥热,院里重着树影、拂着清风,最适合做饭前甜品。   而在寝殿前看守的太监只瞟了姜宁一眼,随后又恢复到原来的神情,有些像在发呆。   姬恪在宫里也是常住小太子的偏殿,折月殿大半人也一同住那边,在姜宁来之前,折月殿可以说是人烟稀少,比冷宫还冷。   但姜宁来之后,这里仿佛成了她的寝殿。   “今天串糖葫芦,诸位要不要来几串?”姜宁一边准备工具,一边转头问守殿的几位太监。   如果是以前,他们不仅不会吃,甚至不会理问话的人,可这是姜宁做的东西,哪怕是寻常的糖葫芦——   “给咱们留几串就好。”   守殿的领头人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将拂尘换到另一边来缓解不存在的尴尬。   “懂的。”姜宁点点头,将准备好的食材放到竹筛中,又将酿好的两罐玫瑰酱放到一旁。   糖葫芦里原本是裹的山楂,但现代的糖葫芦可以裹一切,不仅是水果,甚至于是鸡爪、辣条、脆骨这类吃食都能裹上糖。   只要口味不滑坡,裹的总比想象多。   姜宁拿起一颗山楂看了看,不由得摇头放了下去。   现在不是山楂成熟的季节,这些都是冰窖里冻着的干果,不免有些瘪小干硬,直接串了吃起来口味不算好,好在山楂的糖分在肉,干一些反而会更甜。   她用竹签串好一颗颗小红果,随后用棉布包着砖块将果肉压扁。   以前她也做过这事,力道控制得不错,一敲一个准,引得守殿太监们频频侧目。   胭脂红的山楂被压开,挤出不算多的汁水,青白的果肉中散发出一阵酸酸的香味,姜宁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果然送到皇宫的都是好货,就算是冻了许久的山楂果也照旧有滋有味。   姜宁就这么压了四五串,随后拿起一旁的白梨开始削皮,糖裹白梨才叫有滋味。   头顶的枇杷树微微晃动,底下的树影也跟着摇,光斑不停在竹筛和她认真的神色之间跃动。   姜宁喜欢做美食,做这些时她总有说不出的惬意和快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突然,一声轻柔中带些哀愁的声音在墙外响起,窸窣几声后,折月殿后门便传来三声响,有人在敲门。   笃笃两声,就像消息提示音一般。   这是网友周淑妃给的消息,提醒姜宁去给她打开。   果不其然,刚一开门,姜宁便见到了周淑妃眉间淡淡的愁,她举起手里的空空的布包空空。   “玫瑰都凋完了,再也拾不到一片。”   “娘娘节哀。”姜宁拍拍她的肩,憋了这几个字后带着她往里走去,指着树下的东西给她看。   “不要伤心,它们虽然死了,但它们其实还活着,待会儿属下熬糖时准备放些玫瑰酱,吃了之后,它们就和咱们永生了。”   周淑妃的两弯柳叶眉蹙起,随后又慢慢松开,她转眼看向姜宁:“你这个人倒有几分佛性,和王贵妃一定聊得来。”   姜宁:“……谢谢夸奖。”   她和周淑妃走到树下坐着,她削梨,周淑妃便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工具,眉间哀愁散了不少。   姜宁削梨时偷偷看了周淑妃几眼,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容易哀愁的人,仿佛世界上任何事都是令人惋惜的。   但周淑妃这人又从不摆架子,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是个极其和善单纯的人,不哀愁的时候倒是有些像初初成年的富家小姐。   削好了一个梨,姜宁顺手递给了周淑妃,周淑妃微微一愣后接了过去,小声地道了谢。   自上次做玫瑰酱之后,她就成了折月殿的常客,当然,这事姬恪的默许的,因为周淑妃从不做出格事。   今日似乎也和以往一样。   周淑妃小口吃着白梨,看着梨块一个个被串起,看到了姜宁嘴角带着的微微笑意,她不由得眼神微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风起,姜宁发髻上垂下的绦带乱飘,遮了她的视线。   “这发带飘起来倒是好看,就是麻烦了一点。”   姜宁嘟囔一句后将飘起的发带抓住,毫不留情地将它们系成结甩到了头顶。   周淑妃静静看着她的举动,视线上下打量着她的发髻、穿着,随后突然开了口。   “你好像不怕我们,而且,一直都听你自称的是属下,不是奴婢……”   姜宁闻言抬头看她,随后弯了眼睛,像是不在意一般用刀切开山楂,着手处理里面的果核。   “娘娘,属下进宫时签的可不是卖身契,姬大人给钱,我做事,当然是下属了。”   周淑妃以为自己冒犯了姜宁,赶紧摆手:“本宫只是第一次见到不怕姬恪的,有些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姜宁立刻轻咳了两声,周淑妃转头看了守殿的太监一眼,往姜宁那里靠了一些。   “当然,本宫也不是说姬恪不好,他虽是太监,可从不自卑,善良又有能力……”   娘娘,不要再素描了,越描越黑。   “没事。”姜宁赶紧接过话头,:“属下也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娘娘这样的人,一点也没有架子……”   周淑妃没有接话,只是抿唇看着她,姜宁顿了一瞬后咂摸出味了,她这话听起来不是在拐弯说其他人架子大吗。   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周淑妃准备转移话题,所以她开了口——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性格吗?本宫进宫时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是不是有些没长进?”   姜宁正把捏好的枣泥塞进切开的山楂中,听完这话手里的山楂都差点飞出去了。   为什么一个娘娘能这么自然地和她谈心,难道不该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糖葫芦吗,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后宫密辛!   “娘娘为什么会问属下……”姜宁默默地问了这句话。   “本宫觉得你很聪明,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周淑妃说得非常认真,她看向姜宁的眼神也让人难以拒绝,所以姜宁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属下以前也是这样,属下也不觉得没有变化就是没有长进。”   “为何?”周淑妃凑近过来,神色有些惆怅地说道。   “过了这么多年,宫里许多人都变了,不论是郑皇后还是姬恪,但好像只有我,进宫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姜宁觉得她想的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先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她最关心的。   “娘娘,这问题咱们可以私下再论,不过,现在属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在折月殿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着。   为首的是个矮的小太子,他抿着唇,远看有了一丝威严,但细看来还是有属于孩童的兴奋。   其后离他一步远的高挑身影是姬恪,他穿着暗红色宫服,腕上搭了一根拂尘,姿态仪容都极其合礼。   那双点漆似的眸子偶尔扫过小太子稍显轻快的步伐,不置一词。   “姬恪,今日姜宁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小太子的声音泄露出一丝期待,手也摆动得快了不少。   姬恪将拂尘换到另一边,简单回答:“糖葫芦。”   小太子轻轻啊了一声,眉毛垂了下去,似是有些失望:“只是糖葫芦啊。”   之前吃了姜宁那么多好吃的,小太子对她期望很高,所以没听姬恪说完便连连点头答应要来吃,但没想到只是糖葫芦。   姬恪看他一眼:“是殿下自己应的约。”   小太子抿抿唇角,想低头又不敢低,只能闷闷回答:“孤知道了。”   姬恪向来不许他失约,这是为了让他学会在允诺前三思,允诺后负责,至于姬恪自己,他从不失约。   折月殿离水榭不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殿门前,小太子在守殿太监出声前制止了他们,随后悄悄地推开了门——   和伸手准备开门的周淑妃对上了眼。   两人都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小太子愣了一瞬后行了礼,乖巧问好:“淑妃娘娘日安——”   “本、本宫只是来逛逛。”周淑妃匆匆向他还了一礼,看了姬恪一眼,低着头贴着殿门飞快地离开了折月殿。   目睹一切的姜宁:……   姬恪这么好看,人又和善,给钱也大方,她不理解周淑妃为什么这么怕。   但其他人显然是理解的。   折月殿内的太监纷纷行礼,没有抬头:“太子日安。”   虽然嘴里说的是太子,但谁都看得出他们敬的是太子身后的人。   姬恪视线划过他们,落到姜宁身上,她正站在树下,手里拿着果子,一点没有拘谨和恐惧。   两人四目相对,姜宁看着那双平静清透的眼眸时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好像一直都是这般,沉静、意外的清澈,却总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自缚。   姜宁抿唇,从这没由来的情绪中脱离出来,随后唇角翘起,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行了宫礼。   “太子日安、大人日安!”   她的笑容毫不作伪,却也没有谄媚和自卑,仿佛只是心里想笑便笑了。   姬恪收回视线,习惯性抬手抚平衣襟,跟在小太子身后走了进去。   他在观察姜宁,姜宁也在观察他。   姬恪穿着暗红色的太监宫装,手拿拂尘,长发半挽,若不是他微微弯身跟在小太子身后,她都会以为见到修仙的道人了。   而且现在已经六月,真正地入夏了,姬恪还是穿得那么规矩。   衣袍紧身不透风,衣襟交叠,扣子扣至喉口,全身露出的也就一段脖颈和略微苍白的手……   他身形有些单薄,所以看起来好像不算多,但细想一下代入自己,姜宁后背立马出了一些薄汗。   果然,要想做成功人士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愧是她的老板,这等忍耐力不是常人有的。   姜宁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敬佩。   她赶快迎了上去:“快,大人,来树下歇歇!”   姬恪看了她一眼,润泽的眸子里没有多少波动,只慢慢地往枇杷树下走去。   他欣赏姜宁离家的勇气,欣赏她面对危险的胆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姜宁的其他想法。   一如之前为他做菜的厨子,姜宁也必定有所求,只是他竟有些拿不准她会求什么。   会是要他替她挡下周家的求亲?还是想要些银子去开餐馆?或是,直接说些周家的小话?   这件事本没有这么复杂,但放在姜宁身上……他想了许久也没得到确切的答案。   叽喳声传来,树上枝条晃动,他抬头望去,只见上面蹲着几只雀鸟,它们头挨着头,正垂涎篮中的水果,叫个不停。   但没看多久,雀鸟们便发现了他的视线,慌忙拍着翅膀飞走,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越过了围墙。   姬恪静静地向外看去,天边没了雀鸟的身影,只能看到那红透了的宫墙和一成不变的白云蓝天。   “大人!”   一道清亮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回首望去,只见姜宁捧着一罐玫瑰酱,打着结的发带在她头顶跃动,看起来像是在对他招手。   “大人快过来,我们要开始做好吃的了!”   横斜的阳光在她眼睫跳跃,一如初见她时,虽然狼狈,可她眼里没有半点走至末路的困苦。   即便在深宫服侍人,即便宫外有豺狼在等待,她也一直在向前跑,似乎从未被这些束缚住脚步。   她比方才的雀鸟还要自由许多。   为什么呢。   姬恪突然有了一丝想要了解她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你完了.jpg   ps:虽然姬恪走的清冷路线,但他确实是个太监(有些细节会表现出来) 第15章 糖葫芦   姜宁当然不知道此时姬恪的想法。   看着他走过来坐下,姜宁立刻给他倒了小碗冰糖雪梨汁。   “大人,喝些这个会好受些。”   姜宁从没想过掩饰自己,姬恪不是傻子,说不定在来之前就知道她有所求,但他还是来了,意味着他愿意听。   愿意听就有机会。   看着姬恪接过雪梨汁喝了两口后,姜宁也没再说些什么,径直转身去做吃的了。   原本小太子对要吃糖葫芦有些失望的,但他看到不仅有各式的山楂,还有白梨、枇杷这类的水果,便好奇起来了。   “这些也是糖葫芦吗?”   “是。”姜宁点点头,将剩下的几串果子快速串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开始点火。   小火炉里渐渐燃起了火焰,姜宁起身去拿小锅和玫瑰酱,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看去。   姬恪捧着雪梨汁静静地坐在一旁,身姿端正,脸上晃着树影,看似认真,但那双润泽的眸子散了许多,像是缓缓漾开的清泉。   很好,他在放空。   姜宁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说明他今天心情很好,诸事顺利。   “姜宁,你还要加玫瑰酱吗?”   小太子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折月殿的安静,引得姬恪回神,视线落到了她那不规矩的发带上。   “是啊,待会儿还会加点蜂蜜,这样吃起来更甜。”   姜宁说这话时默默移了个位置,恰好遮住姬恪看向炉子的视线。   她往锅里加了水,随后快速地将罐子里的白糖倒进锅里翻炒,心里有些紧张。   雍朝用的大多是甘蔗熬出的蔗糖,但宫里用的东西都不错,是蔗糖各种除杂后提出的砂糖。   但这样的砂糖还是淡黄色的,甜度和香味都差一些,所以姜宁偷偷用了系统里扒拉出来的白砂糖。   她有些紧张,怕谁看出不对,毕竟这里可没这样的白糖,小太子不算,他不认识食材。   锅里的砂糖和着水正在慢慢融化,就连逸出的烟雾透着一股糖香,闻起来特别的甜,一点也不腻。   风一吹,远处守门的太监都能闻到。   这甜度和香味绝不是砂糖能有的,姜宁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滴了一些蜂蜜进去:“果然加了蜂蜜就是甜。”   说完这话,她转头看了姬恪一眼,他还在发呆,但视线却落到了她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疑惑,姜宁顺手摸了一下,只摸到了那两根被她打结后扔在头顶的发带,它们正随风在头上打转。   ……好像是有点不规矩,算了,当没发现。   锅里的白糖融得差不多了,慢慢开始飘起了气泡,姜宁赶快舀了一小勺玫瑰酱放进去。   甫一进锅,玫瑰酱顷刻间便融开,细碎的花瓣在糖汁中徜徉,碰出甜蜜与一丝不可察的花香。   味道出来后,糖汁开始有沸腾的迹象,冒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大,这甜香勾得小太子咽了下口水。   他决定收回之前的想法,姜宁做的东西,就算是糖葫芦也会是最好吃的糖葫芦。   糖汁咕噜噜地响着,气泡大到看不清其间翻滚的花瓣,姜宁一撩裙摆,半跪在地上,开始疯狂掏柴火降温。   用炉子就是这点不好,火候太难掌控。   一旁的姬恪被这动静引得回神,视线从她头顶往下移,猝不及防看到了姜宁露出的半截小腿,上面还映着几块光斑,亮眼极了。   这场景,任谁见了都要晃神一下,但姬恪并无反应,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到了她头顶。   那打了结的发带实在太扎眼,发髻也有些歪斜,看得他想帮她好好整理一番。   这边姬恪精神松弛,那边的姜宁有些紧绷。   火降了之后,锅里糖汁冒泡的速度也在减慢,花瓣荡漾的速度也缓了下来,这意味着糖汁越发粘稠了。   “什么时候可以裹糖葫芦啊?”   小太子舔舔唇,一脸期待的模样。   姜宁看他一眼,随手拿过筷子沾了些糖汁放到冷水中,滚烫的糖汁遇冷变硬,凝成了一小个糖块。   她笑着递到小太子眼前:“尝尝,有些脆了就行。”   小太子下意识吹了一下,随后咬了一口,糖块很小,但特别的甜,里面还隐隐有些花香。   “好吃,但是不脆。”   姜宁点点头,看了眼锅里咕噜噜冒泡的糖汁:“那就再等一下。”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看了一眼,小太子是想让姬恪尝尝,姜宁则是想看他的状态。   接收到两人的视线,姬恪回了神,他垂眸看着二人,手指无意识地拉平袖口的褶皱。   “有事?”   不待小太子回答,姜宁立刻用另一根筷子沾糖过水,把小糖块递到姬恪眼前。   “殿下吃不出脆软,大人尝尝?”   姬恪闻言看向小太子,长睫微微垂下,挺直脊背,这是他考小太子学问时的神态。   “吃不出?”   小太子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姬恪有些意外,太子年纪小,但却是个有主见的,很少会附和谁。   他看向满脸笑容的姜宁,然后垂眸看着那个裹了玫瑰细瓣的小糖块,俯身低头去咬了一口。   一是因为太子点头了,他为人臣子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二是因为姜宁工作努力,即便他现在食欲不高,吃一口也是对她的鼓励。   毕竟能在宫里坚持这么久的,她算第一个。   “有些脆了。”   糖在齿间过了几道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那就可以了。”   没想到姬恪真的会吃,姜宁得到这个意外之喜,兴致昂扬地转身准备给果串挂糖。   “你很喜欢做吃的?”姬恪在身后问道。   他的声音从来都是缓和的,虽然会有些压迫感,但却不会让人不适。   姜宁点点头,一边回答,一边观察锅里情况。   “属下从小就喜欢做好吃的,不谦虚地算,到今天已经十六年了。”   看着锅里的泡起得差不多了,她赶紧捞过一旁的白梨串开始挂糖。   挂糖讲究速度和火候,要趁泡多的时候赶紧把皮薄的挂上,不然果肉里面的汁液被烫出来会影响挂糖效果。   “十六年……”   姬恪指尖轻点木桌,想着之前得到的资料,这么一算,她岂不是在娘胎里就开始做吃的了?   心里疑惑,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接着问了下去。   “你想在京畿开一个餐馆吗?”   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得到姜宁的回答,她正在认真地给果串挂糖。   人在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时,一切的挑战和紧张都是开心的,他们沉浸其中,安然地享受。   姜宁就是这般,她做东西时即便紧张,眉头也从没有紧皱过,只有认真和专注。   串好的白梨快速地在泡里转了一圈,白色的果肉上便立即挂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糖衣,糖衣里缀着细碎的玫瑰花瓣。   由里到外,白黄红一层层叠加,裹着的蜜色糖汁将滴未滴,稍热的温度让糖味更甚,闻起来甜香过人。   李子、腌渍过的枇杷、夹着枣泥和核仁的山楂、被压扁的山楂、还有被挖空灌了抹茶奶油的山楂,一串串都如法炮制,挂上了糖衣。   日头正盛,姜宁赶紧将挂好糖的糖葫芦们放到了篮子里,那里早已经铺好了碎冰和一层油纸,是现成的小冰箱。   “做好了,再等它们冷一冷就能吃了。”   她兴奋地拍拍手,随后才如释重负一般松松肩膀,随意向后坐到了小凳子上。   姬恪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眸色沉静,似是一点也不急着要她回答问题。   看她休息好后,他才又开了口。   “你想在京畿开一个餐馆吗?”   他其实有些好奇姜宁的答案。   “不是。”   姜宁摇摇头,拿起扇子摇了起来,顿了一瞬后她看向里外叠穿好几层的姬恪,起身到他身前,把自己摇出的风送了他一些。   姬恪睨了扇子一眼,微微向后移了一些,姜宁见状也很得体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风还是送到了他这里,很舒服。   按照他得到的资料,姜宁,或者说姜诗雨此刻最想要的应该还是退婚,但他总觉得姜宁不会这么说……   “大人,我要开的是一个名扬天下的酒楼。”   还未待他想完,姜宁便说了这句话。   这个回答不在他之前的猜测里,但也没有太出乎意料,他反而觉得她就会这么说。   只是名扬天下和酒楼这两个词似乎有些不搭,一个宏大,一个烟火气太浓,这么形容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   京畿中有钱的都能盘块地开酒楼,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没有多了不起。   但姜宁的神情却让人觉得酒楼也很神圣。   “这样啊。”   姬恪点点头,掩唇轻咳几声,随后抬起瓷碗喝了一口雪梨汤。   清透的甜液点在唇珠上,将他的那份清冷晕开了许多。   ……   罪过罪过。   姜宁猛地移开视线,手中摇扇力气加大,下意识想将唇上那滴雪梨汁扇走,却因为风力太大,吹得姬恪肩上的墨发都飞了起来。   姬恪放下瓷碗,睨她一眼,白皙的指尖无意识抚着袖口的花纹,似是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他突然开了口:“既要开店,就先得盘下地点,有想法吗?”   姬恪好看归好看,但他提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姜宁立刻从美色中清醒过来。   “大人,属下觉得宫门前那条街就不错,就是租金高了些……”   没等姜宁说出自己的想法,身后就传来了小太子迫不及待的声音。   “姜宁,可以吃了吗?”   姜宁转头看向小太子,随后起身到竹篮边看看糖葫芦的情况,两边都是老板,她也不能厚此薄彼。   糖葫芦温降得正好,糖衣凝固成型,泛着点点日光,看起来甜蜜剔透,就待有人咬上一口。   “可以吃了。”   姜宁让小太子自己挑,然后顺手拿了几串到姬恪身前,一如既往:“大人,这些你肯定喜欢!”   她手里拿的一串白梨、一串枇杷还有一串加了抹茶奶油的山楂,这些肯定合他的口味。   姬恪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多少食欲,本想出于鼓励目的挑一串,但却看见了其中一个比较奇特的。   那串的山楂果被挖空了大半,里面填了一些东西,不知是软是硬,倒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是什么?”   他接过糖葫芦,抬眼看向姜宁。   “这是属下用蛋清和茶做的。”其实是系统今日推的抹茶奶油,就一份。   姜宁期待地看向姬恪:“大人尝尝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以后常做。”   姬恪没有食欲,但他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冷得恰好的糖衣咔嚓一声破开,特别的甜味中混着一缕玫瑰香,细细嚼咽时还能吃到花瓣。   即便腌制过,嚼出的花瓣还是有一丝涩,但很快便被甜味冲散,只余清香。   舌尖糖香浓厚,本来会显甜腻,但这腻又被山楂的酸中和成了酸甜,不止如此,其间还夹杂一些奶香和微苦的味道。   层次丰富,甜、酸、浓、微苦融合,每一种味道都融得正好。   很好吃。   姬恪看着手里的东西,在心里给出了这三个字的评价。   即便没有银钱,她这手艺要想做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宫门前的租金不低,大概你一年的月钱能租一个月。”   说完这句,姬恪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等着她说出涨月钱的要求。   她这个月做得不错,不论是否自愿,他的确吃得比之前多了一些,涨月钱没什么。   姜宁极其真挚地看着姬恪,树影投在她的眼下,带出几分欢快和温暖。   “大人,能在御膳房给属下批块地吗?”   姬恪垂眸看她,糖块从舌尖划过,他抬手拉了下扣至喉口下方的衣领。   这才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姬恪他批不批呢? 第16章 御膳房   姜宁想去御膳房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想在宫里赚钱罢了。   后宫妃嫔如无大事,不可擅自出宫,宫人也只有休沐日才能出去三日,他们基本都是有钱没地花的人。   能想到赚他们的钱,还敢来找他批准,这举动正如他之前给她下的评价,聪明、胆大。   姬恪放下糖葫芦,先看了一眼不远处吃得正欢的小太子,这才将视线放到姜宁身上。   但她见他看过来,不仅没有胆怯,反而还扬着笑又凑近了一些。   “大人,您看如何?”   姜宁手中的扇子摇得恰好,微风一缕缕拂过他露出的小段脖颈,带来微微的痒。   “不可。”姬恪往后仰了一些:“会坏规矩。”   “不是真的划地。”姜宁顺势将那串裹了白梨的糖葫芦递给他:“只是大家太劳累了,属下想给各位解解乏。”   姬恪看她一眼,接过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垂下眸子没有回话。   手中糖串的糖衣被一口破开,但在这稍硬的外衣里是甜脆的白梨,不同的脆合在一起,口感奇妙。   而且这白梨多汁,清清的味道一下冲淡了糖衣的浓甜,让人有些口齿生津。   不错。   姬恪在心里点点头,即便不在宫中,她在外面凭这手艺定也能有一番作为。   心中有事,自然会忽略其他,姬恪不知不觉中吃了两块裹着糖的白梨,看得姜宁有些高兴。   她趁姬恪心情好时赶快开口,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御膳房查得很严,进出要登记,不能久留,想常待得要大人和掌膳大监批准……大人能不能写张批文?”   姬恪收回思绪,视线再次落到她那跳脱的发带上,他的指尖摩挲了几下,到底还是没伸手。   “你该知道我不喜给谁特权。”   两人目光再次对上,她的瞳色不如他的深,是浅棕的,比他的看上去暖得多。   姬恪垂下眼眸,长睫投下淡色阴影,他罕见地先移开了视线。   “不过要想待在御膳房,我的批文并不必要,你能拿到掌膳官的就行。”   他只是有些好奇姜宁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他松了口。   听见这话的姜宁雀跃极了,姬恪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完全就是默许了。   都说姬恪规矩多、不好说话,但她反而觉得他是最通人情的。   “谢谢大人!来来来,再吃几串!”   “我已经吃饱了……”   姬恪刚推开她递来的糖葫芦,但下一刻手中又被塞进了一碗化好的枇杷膏。   ……   他最近似乎真的被哄着吃了不少,但这不代表他有食欲。   姬恪还没拒绝,姜宁便开口止住了他的动作,言语真诚。   “大人喝几口,止渴生津,待会儿还得给殿下讲学呢。”   “……”   姜宁劝吃的理由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他看她一眼,低头将枇杷膏饮尽。   姬恪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说辞了,他喝完后看向姜宁,清凌的视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难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吗?   “大人是想再来一碗?”姜宁猜测道。   姬恪摇摇头,说出了让她震惊的一句话。   “想问你明日吃什么。”   姜宁眉毛都弯起来了,难不成姬恪的厌食治疗已经初有成效了?   “我有些好奇你会用什么办法让我不得不吃。”   姜宁扬到一半的眉毛又耷拉了下来。   姬恪的厌食症说轻其实也不算轻,他知道自己该多吃些,但每次硬吃进去的随后都会吐出来。   他的病更多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心有郁结,又被强塞东西,吐是必然的。   所以每次姜宁都得趁他不注意才能让他多吃些,可偏偏姬恪为人聪慧,她每次劝吃都得下一番功夫。   一想到这里,姜宁叹口气,不自觉开了口。   “大人知道该多吃却每次都只吃一点,还要属下来哄,这简直就像……”   就像是在吃饭时无意识地撒娇。   ……等等,她是怎么想到这方面来的?好奇怪啊。   “像什么?”姬恪擦擦嘴,转眼看她。   姜宁看向问话的人,他姿容清冷,眉眼清透,撒娇这个透着黏糊的词和他完全不匹配。   “就像……”   姜宁此时脑子突然出现姬恪扭来扭曲撒娇的诡异样子,忍不住一下喷笑了一声。   姬恪:?   正在此时,小太子蹬蹬跑过来,嘴里嚼着糖山楂,眼带期盼。   “姜宁,你不是说材料好了吗,你什么时候给孤做奶茶?”   姜宁转身面对太子,准备自然地跳过姬恪方才的问题,转而回答太子。   “殿下放心,材料备好了,后天一定做。”   “好。”   小太子满脸高兴地吃着白梨做的糖葫芦,一再被放鸽子的不悦早已经被美食抚平。   好在姬恪没有深究她的话,见太子过来后便站起了身,对着太子微微作揖行礼。   “殿下,该回去温习了。”   很恭敬,但小太子根本不敢拒绝,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姜宁,随后还是抱着糖葫芦走了。   姬恪临走前看了眼西北角的桂树,似是不经意般开了口。   “现在已是六月,桂树再过不久就该结苞了。”   姜宁探头瞟了一眼,非常懂地拍拍胸脯下保证。   “大人放心,八月这桂树不开花,那就属下自己就当场开花给您看!”   “……静候佳音。”姬恪点点头,正要离开时又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姜宁,眼眸平静。   “掌膳大监是宫里老人了,脾气火爆,受不得激,你可要注意一些。”   他说话时手指抬起拉了一下喉口下的衣领,暗红的领子离开了那白皙的脖颈只一瞬,又立刻紧紧贴了回去,不让人窥探一分。   姜宁从他领口处收回视线,细细回味着他的话,似是意有所指,但又像只是提醒。   “好的,多谢大人提醒。”   姜宁点点头,不管懂没懂,先道谢总是没错的。   姬恪没再多说,微微点头后随太子一行人离开了这里。   待人都走了后,姜宁一边琢磨一边提着水桶走到桂树前,倒水时手犹豫了一下。   光浇水有用吗?   算了,先忙御膳房的事,她今天还得去摸摸情况。   想到这里,她索性给桂树浇了满满一桶水,随后拍拍手去了御膳房。   折月殿的守门太监也不是傻子,有了姬恪的允许,他们当然要给姜宁一块通行令。   一人接过姜宁递来的糖葫芦,另一人去姬恪书房领了块牌子给她。   “这是大人的意思,不要弄丢哦。”   姜宁接过牌子,颇为上道地拍拍那两个小太监肩膀。   “绝对不会,放心放心。”   她就这么揣着通行令,踏着如飞的小碎步到了御膳房门前。   这里大概就是整个后宫最为热闹的地方了。   刚一靠近,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砰砰的剁肉声,还有滋啦的油溅响,还有偶尔的锅碗碰撞。   穿着规整宫服的太监宫女在这里进进出出,他们面上不慌,但每个人的脚步都走得极快,细细一听,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略显嘈杂的点菜声。   以前还算规矩些,御膳房得先紧着天子的膳食,所以不少妃嫔都自己在殿里开小厨房。   但现在天子没了,姬恪和小太子又吃不了多少,御膳房的常客便成了各宫娘娘,毕竟御膳房吃食花销走的公账。   这些娘娘从小都是好吃好喝养过来的,口味挑剔,搞得御膳房的厨子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元嫔,当初大赦的时候死活不出宫,我看就是想在宫里蹭吃蹭喝……”   一个小太监嘀嘀咕咕从不远处走来,他抬着一个食盒,里面的菜看起来没动多少。   他见到站在门口的姜宁时赶紧住了嘴,走进御膳房大门后顿住脚步,又后退到姜宁身前,神情不善。   “你哪个宫的,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姜宁对他扬起一个笑,亲切随和,是她的标志笑容。   “我叫姜宁,折月殿的,想来御膳房观摩观摩。”   不知是不是姜宁的错觉,自她说出折月殿这三个字时便有不少人放慢了脚步转头看她。   眼前这端着菜的小太监也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眼里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你就是姜宁?”   这下不仅是御膳房的人,就连进出为各宫娘娘传菜的宫女太监都停下脚步看她。   姜宁沉默了一下,难道她在宫里其实也算个名人?   那小太监见她点头,又恰好看到了她的腰牌,不禁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你还是回去吧,御膳房管得严,就算带着折月殿的腰牌也进不去。”   姜宁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这意思是折月殿和御膳房不对付?   等等,折月殿在后宫好像和谁都不对付。   那这个掌膳大监还有可能给她批文吗?   正在姜宁沉思时,御膳房内哐啷一声响,周围不知是喊了一句小心,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刚抬头,便见一个瓷盘直直向她飞来,与其同来的还有甩飞的菜叶。   哪里来的飞盘??   姜宁没来得及多便立刻蹲了下去,但不知是谁想来帮她一把,抬手打下的盘子恰好磕上了她的额头。   “嘶——”   被迎头痛击的姜宁闭眼捂头,那盘子早已经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御膳房外寂静异常,其余人被这场面惊住,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人呢?都杵在这干什么!”   一声怒吼出现在门口,打破了御膳房这短暂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转身扑进姬恪怀里大哭)   姬恪:……(拍拍姜宁狗头) 第17章 提醒   随着人声的靠近,御膳房门口走出一个目眦欲裂的人。   他身体微胖,头发梳得整齐,肩上搭着一块毛巾,那双眼瞪如铜铃,原本不吓人,却因为里面布满血丝而显得有些可怖。   姜宁扶着额头,看向眼前这个拿着饭勺的人。   他环视一圈,深吸口气大声吼道:“能不能动起来?还有几个宫的菜没上,你们停在这里做甚!”   其余人多看了姜宁一眼,眼神各异,随后又匆匆去忙自己的了。   那个问话的小太监倒吸口气,睨了下姜宁头上的红痕,快步走到那人身边。   “大监,那个姑娘是姜宁,她被咱砸到了。”   那人瞪如铜铃的眼睛看下去,上下打量一番,从身上翻出一张纸条给她。   “拿去御医那里领伤药,再去领点银子做赔偿,御膳房危险,不是你这种做讨巧小食的人来的。”   话刚撂下,他便带着那个小太监进了御膳房,没再多看姜宁一眼。   无辜受伤的姜某人:“???”   这人这么冲,肯定就是姬恪口中那个脾气火爆的掌膳大监了。   和姬恪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完全比不了。   姜宁深吸口气,随便揉了揉额头便往前走,在门口太监刚要开口时掏出了那块通行令。   “有牌。”她笑眯眯地开口,头上的红痕都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那两个太监正准备斥责她,这下只能憋在喉咙,吐出两个字:“请进。”   姜宁不知道,她拿的通行令是姬恪独有的,在宫内就算是要上天入海都去得。   她揣好木牌,一脚踏进了进去。   御膳房很宽敞,至少有两个折月殿这么大,房屋呈回字形,干净整洁。   左厢房码放着食材,右厢房排列着做好的菜,中间则是好几个厨子在掌勺。   她又走近观察了一会儿。   各种食材分类堆放,做好的菜也被装进食盒,贴上了字条以便区分,一切都井井有条,即便人多也没有显得杂乱无章。   这等做事风格,除了姬恪她再想不到别人,不过倒是没想到他连御膳房做菜都得管。   若是能把他挖来给她管酒楼……等等,她这是吃了几颗花生米,竟然敢想这种事。   姬恪不在宫里待着,凭什么替她管酒楼?   姜宁收回思绪,躲过忙碌的宫人,站在做菜的主房前。   房里那个掌膳大监正四处巡看尝味道,一下说这个淡了,那个腻了,倒有一点随时都在上头的感觉。   他刚放下筷子,转头就看到了房门口正对他笑的姜宁。   “谁放你进来的?反了他不成?”   掌膳大监撸起袖子,正要上前来将姜宁拎出去,下一刻便因为她手中的通行令停下了脚步。   他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急脾气:“你来御膳房有事?”   “本来只有一件,现在有两件了。”姜宁指指自己的额头,眼睛弯弯的,笑意不减。   “其一是我的头,银子倒不用了,一句道歉总该有吧?”   这位掌膳大监看她一眼,撇撇嘴:“其二呢?”   “其二就是我想在御膳房要一处能常待的地,听说要大监的批文,就想来问问怎么能得。”   掌膳大监眼睛一瞪,硕大的眼睛盯着她,语气不善。   “你常待御膳房做什么?可别忘了,你只是来给大人做菜的,不是咱们宫里人。”   因为她的话,周围来往的宫女也时不时瞟一眼,姜宁一时间又成了人群焦点。   她心里暗忖,这两人敌意未免浓了一些,正经要肯定要不到……   正在这时,她脑子里突然想起姬恪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掌膳大监是宫里老人了,脾气火爆,受不得激,你可要注意一些。】   受不得激?   那不正好吗。   姜宁此刻才是真的笑了出来,她看着眼前两人,主动放大了声音。   “怎么?怕我来了之后比过你们?御膳房也就这样了,连我这个乡野厨子都怕。”   果不其然,掌膳大监嘶了一声,怒极反笑:“你什么意思?”   姜宁靠着门框,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   “做的菜味杂色暗,火候控制得不到位,菜品也少,难怪姬大人要从宫外招厨子。”   姜宁不知道,她这话可是踩了掌膳大监的大雷。   他在宫里几十年,一直伺候的都是天子,他们都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但五年前皇帝薨逝,变故丛生,宫里一夜之间仿佛易了主。   他伺候的人从天子成了宦官不说,这姬恪还越吃越少,后来甚至在宫外遍寻名厨,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前不久还传出消息,自从姬恪招了这个厨子后就吃了不少东西,这不是在打他的脸是什么?   他瞪大眼睛,眼里因为熬夜而出的血丝增加,看起来骇人极了。   “你个小丫头,别以为我没去过你家的天香酒楼,你以为你家的手艺又有多好?!”   姜宁颇为赞同地点头:“确实很烂,油是陈油,米是陈米,就连炒个小青菜都用蔫了的菜叶。”   “你……”姜宁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将他的话完全堵在了口中。   “哎,大监别激动啊。”姜宁笑着压下他抬起的食指。   “咱们厨子可是文人,不动武力,比一比谁做得好不就见真章了吗?”   掌膳大监收回手,看起来是平静了,但紧皱的眉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想和我比?你做了几年菜,够资格吗?”   姜宁看向他身后的御厨,舔舔唇,面上却依旧笑着的:“那大监可以随意挑人来比,反正我不会输。”   这话太狂又太绝对,姜宁本来也不想说,但这个大监的情绪快要到了,她得加点油。   “狂妄!”掌膳大监鼻孔都气大了,他指着其中一个御厨。   “我最得意的弟子,你和他比,若是你输了,以后离我的御膳房百丈远,别来指手画脚!”   这句话他早就想对姬恪说了,之前不敢,现在可算是有机会指桑骂槐了。   “好。”姜宁等的就是这句话。   之前她说的只是较量,但现在的赌约可是他自己提的,以后有问题也赖不到她这里。   姜宁站直身子,笑盈盈地开口。   “若是我赢了,你们不仅要给我道歉,还得给我常待的批文。”   “没问题。不过这评判人定谁?”掌膳大监拿下肩头的白巾擦擦汗,眯眼看她:“你可别说是咱们的九千岁。”   “大人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姜宁后退一步,看向周围早就停下来看热闹的宫人。   “宫中最多的就是咱们这样的人,人数多、口味杂,让大家来评最公平。”   掌膳大监转头一看,顿时来了信心。   宫里的人吃御膳房的食物吃了很多年,哪个宫爱吃什么他一清二楚,这姜宁初来乍到哪里比得上他。   想到此处,他瞪大的眼睛终于收小了一些,转头对着其余人拱手说道。   “诸位都听见了,咱们宫里也不禁这个,后天一早,还请大家赏脸来评个菜!”   这样的比试属于切磋才艺,姬恪从不禁止,其余人也乐得凑热闹,便纷纷答应了下来。   由此,姜宁要同御膳房比试一事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比如一脸钦佩的周淑妃,她正在自己的寝宫里写首小诗赞叹姜宁的胆子。   一边写一边点头:“姜宁,不愧是你。”   而西北处正在处理事务的社畜郑皇后就没那么惬意了。   她把笔一甩,心情顿时更加烦躁,她总觉得这是姬恪想要笼络人心的招数。   “烦死了。”   昔日也是大家闺秀的郑皇后忍不住开了口,她的发丝也跟着乱了一些。   “他姬恪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就不能在我不忙的时候搞事吗?”   服侍她的兰草姑姑在一旁一边研墨,一边小声地答话。   “您也没有不忙的时候,前不久的单票内务府也送来了……”   郑皇后长叹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后日也去。”   兰草啊了一声,不解地看向她:“娘娘是要奴婢去投票?”   郑皇后答应一声,伸手揉揉眉心。   “带人投给鲁鹏那边,断不能让姜宁常待御膳房,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兰草点头称是:“奴婢明日便去联系其他宫。”   郑皇后直起身,捡起桌上的笔,认命地开始查内务府的账目。   她写到一半又开了口:“御膳房的人多为暴躁,你看着些,投票就好,其余的犯不着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兰草点头:“晓得的。”   除了这两人,后宫其他妃嫔又各有自己考量,一场暗中的博弈又悄悄拉开帷幕。   这股暗风自然也很快吹到了水榭。   小太子正在屋里埋头改奏折,而姬恪则坐在回廊上一边下棋,一边听当时在场的小公公回报。   这小公公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当场演出来。   姬恪落下白子,随后将一片飞到棋盘上的落叶拾起轻轻放到一旁,声线清越。   “她倒是聪明,懂了我的意思。”   就是言语太过激进了一些,下次改进就好。   小太监听到这里点点头,语气上扬。   “督主,您是不知道,那个姜宁被盘子硬砸到头上,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愧是咱们的人!”   姬恪执棋的手顿了一瞬,复又落下黑子,掩下的眸子静静看着这盘棋局。   “砸到头?”   “是啊。”小太监回忆当时,语气钦佩。   “一个盘子飞过去,姜宁躲都不躲,直接用头顶了上去,男子怕是都没这么硬气。”   姬恪没回答,只是落子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小太监年纪尚小,是寿公公认的孩子,刚调来折月殿不久。   他摩挲着指尖的棋子,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之前负责给折月殿送食材?”   “是。”小太监点点头。   “难怪。”姬恪说了这两个字后又继续落子。   折月殿里只有和姜宁接触多了的才会是这般性子。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得难分伯仲,本是该厮杀的局面,可姬恪落子之后就立刻站起身,没再管这棋局。   他看了眼宫墙上暗红的夕阳,点漆的眸子里也被晕上了一抹绯红。   他低头抬起食盘里的曲奇,一个个捏碎洒进水中,鱼儿纷纷围过来抢食,水里一时激起不少波纹。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走罢。”   喜公公往前跟了几步,疑惑问道:“督主,您要去哪?”   “折月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监:她用头接盘,铁血女儿!   姜宁:别乱说,我没有!   被落在水榭独自批文的小太子:??你去哪? 第18章 打探   太阳西移,刺眼的阳光也已经变得柔和。   姜宁独自走在回折月殿的路上,碰见的宫女频频侧眸看她,她也都一一笑着回应。   宫里再大也就这么点地,消息传得比风快,其他人知道这事她一点也不意外。   姜宁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只在意后天的比试。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系统面板上的东西,解锁的实在太少,估计还得找小太子一次。   姜宁刚要拐弯去水榭,但拐到一半又收回了脚。   下午是他们批奏折的时间,姬恪这时候很少会离开那里,她去了就是白去。   ——还不如先去打个秋风。   在宫里待了一个月,姜宁又是专门为姬恪做吃食的人,不少宫人都有意无意地来套近乎,她因此认识了不少人。   姜宁敲开盛芳殿的后门,前来开门的宫女见到是她,略显热络地将她带了进去。   但还没等她开口寒暄,姜宁就扬起了笑:“给你们带了些饼干,刚烤不久的。”   这是她随身带着的小曲奇,那宫女稍显惊讶地接过去,随后恍然大悟般带她到了小厨房。   “都忘了说,我们正准备吃晚饭,若是不介意,你和我们一起?”   “怎么会介意。”姜宁摆摆手,眼睛弯弯的:“只是各位不要笑我吃得多就好。”   那个小宫女掩唇笑了一下:“贫嘴。”   姜宁自然地跟着她进了小厨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随后加入了这个小饭桌。   她所谓的打秋风就是去各宫蹭吃蹭喝。   宫里宫人不会和各位娘娘同吃,他们有自己的小厨房,而这些小厨房就是姜宁接下来摸清宫人口味的主战场。   她同御膳房的比试很显然有盲点。   裁判是各宫宫人,可御膳房平日里做的菜都是各宫娘娘点的,大家口味不同,娘娘喜欢的宫人未必喜欢。   要是按照御膳房平日点餐多的来做,定是要翻车的。   她吃着桌上的饭菜,听着周围人对菜色的评判,默默记下了一些细节。   ……   一顿饭局后,夕阳已经由橙转红,天边也燃起了一丝火红色。   “看来今天要有火烧云啊。”   姜宁看看天上的景象,唇边带笑,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景都觉得漂亮。   她这次得到了不少消息,可以说对比试的把握又多了几成。   不过能想到用激将法这事还得多谢姬恪,她得再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做些什么好呢?   姜宁想着这事,顺手推开了折月殿的大门,恰好见到那个花匠在围着桂树转。   她走过去,也跟着花匠一起打起了转。   “大爷,您看什么呢?”   “听说大人让你种树,便过来帮你看看。”   花匠摸摸胡子,边转圈边开口:“不行不行,这树要死了。”   这个花匠上次吃了她的玫瑰饼,强行和她成了忘年交,以盼每次来都能顺些东西吃,种花草的技艺很好。   听了他的话,姜宁圈也不转了,她立刻停下来看着眼前这位忘年交。   “真的假的?它八月不开花,那开花的就是我了。”   花匠看看她,背着手走到了石桌旁,摇摇头坐下。   “别急,只是要死了,还有得救。”   他笑眯眼看着姜宁,对她搓了搓手指,别人这样是想要钱,他这样是想要吃的。   要论打秋风的本事,她拍马也赶不上这个花匠。   “我正好要做个饭后甜点,你等等。”   这个甜点是给姬恪做的,他下午吃得也不多,那就得用饭后甜点补一补。   之前做糖葫芦的器具都还放在院子里,她清洗过后又把小锅放回炉子上,加水点火放糖一气呵成。   水在炉子上熬,她转身进到厨房里拿出食材,花匠也凑了过来。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我可不吃糖葫芦,牙口不好。”   “不做糖葫芦。”姜宁摆好东西,坐回小凳子上:“做个小甜品,钵仔糕。”   钵仔糕里可以加米或者豆子,想要提提口味还能加些果酱和果仁,而且做小一些,一口一个,很适合姬恪。   “钵仔糕?”花匠扬起眉,颇有些好奇:“听说是广南那边的吃法,但我也没去过,你竟会做?”   “会啊,我以前还卖过。”   姜宁随意回答后起身去厨房烧火,把待会儿要用的小料放到茶碗中,而茶碗又都排成一列立在蒸笼里,准备把它们蒸熟。   她看了一眼门外,随后从系统中拖出一大碗木薯粉,又算好比例加了一些凉水,随后抬到院外开始搅拌。   此时天边已然烧起几片红云,霞光倒映进瓷盆中,将搅拌的粉浆也染成了红色。   花匠颇为期待地看着她动作,看到一半时突然对上了姜宁的眼睛。   只见她看着自己,有些无奈:“那棵树到底怎么了,这对我很重要。”   她可是做过保证的,要是八月桂树没开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给姬恪看。   花匠一边看着她搅拌粉浆,一边开口。   “这桂树看起来茂盛,但实则叶尖微黄而虚弱,外强中干,内里怕是空了不少,能撑到今天不容易啊。”   姜宁搅拌的手一顿,抬头看他:“那你怎么早的时候不治治它?”   花匠撇撇嘴,眼神往姬恪书房看了一眼,小声开口:“那是大人的树,从辅礼亭挖来的,他不开口谁敢动。”   辅礼亭?   姜宁凑上前去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花匠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努努嘴指向她手里的竹筷。   “粉浆已经化开了,你的糖水也沸了,该做下一步了,快些,天黑之前我可是要离宫的。”   姜宁转头一看,糖水确实已经开始咕噜噜冒泡,似是迫不及待了。   她也没再继续追问,先舀了一勺搅拌好的粉浆倒入沸开的糖水中。   这样可以防止粉浆在蒸熟的过程中出现分层的现象,避免蒸出的钵仔糕一半硬一半弹。   姜宁这时没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弄吃食。   透澈的糖水加了一勺粉浆后变成了一片朦胧雾色,而随着熬制,白糖化开,糖水也变得有些粘稠。   这时就是加进剩余粉浆里的最好时机。   姜宁用毛巾包着手,随后抬起小锅,把滚热的糖汁倒进小瓷盆中。   糖汁的热与粉浆的冷相撞,冲出一片白白的奶色和一些细小的泡沫。   木薯粉的淡淡香味被冲开,带着砂糖的甜香,再加上这乳白的色泽,看得花匠顿时有了胃口。   他有些着急地问:“何时能蒸好?我今日能吃上吗?”   “别急别急,这个很快的。”姜宁安抚几句后进厨房抬出了那排蒸过的茶碗。   它们样式各不相同,有缠青丝的、纹竹的、还有点墨花的,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看起来精致。   花匠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做给谁的,他笑着摸摸胡子。   “原来我只是赶上好时候了。”   姜宁不置可否,她用筷子戳了戳,茶碗里的黑米和红豆都已经熟透,正散着豆豆和稻米特有的香味。   除了这些放有粗粮的,其余的还有许多空下的茶碗,姜宁也在底部一一舀下自己做好的馅料和果子。   诸如玫瑰酱、桑葚酱、李子碎、梨仁一类的,有的还放了枣泥和豆沙。   放好小料,她顿了一下,又把沏好的茶水倒了一些进去,这茶浓香,所以不用太多,提一丝茶味就行。   茶碗摆好,该是倒粉浆的时候了。   那粉浆被她调得纯白,乍一看还以为是牛乳,不一会儿每个茶碗中就都倒了粉浆,小料就这么被掩了下去。   每一个茶碗都认真做好之后,她盖上盖子,又将它们放进了蒸笼,这才转身看向花匠。   “很快就能蒸好,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救树呢。”   花匠咂咂嘴,看了墙角的桂树一眼。   “桂树表面上不难养,给光给水就能活,但其实不然,它也挑水土,要想它们开花,还得细心呵护。”   他看向姜宁,颇有一些语重心长:“尤其是这种长久以来都病着的,更要多加仔细去照顾。”   姜宁:“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这话她怎么听着像是在形容姬恪?   花匠走近桂树,带着姜宁一边转圈一边开口。   “水不多浇,但也不能少,要适当地给它晒晒太阳,但暑气浓的时候就得给它遮一下,晒久了它就不长了……”   花匠手一伸就开始嘚啵嘚,姜宁赶忙找了张纸记下,越记头越大。   土要腐土,水要浇透但太多了会把根泡烂,夏日还是桂树最脆弱的季节,要注意修条……   “这桂树也太脆弱了吧……”   姜宁麻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去养兰花。   不对,应该是直接捂住太子的嘴,让他不要抖落出自己带他上山下海的事。   “……就这些了。”花匠说了一大串后终于停了下来,他眼巴巴地看向厨房,示意姜宁:“说了这么久,该蒸好了吧?”   姜宁看着这张记了满满内容的纸,不由得叹口气:“我心里有数,还得等一会儿。”   她一边等着纸上墨干,一边抬头看看这桂树。   “那是什么?”   在交叠的树影之间,她看到了一抹微微的红色,但只是稍纵即逝,看不真切。   没等她探头去看,那花匠便立刻拉住了她。   “可别怪小老儿我没告诉你,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好奇心。”   “我知道。”姜宁收回头,跟着花匠走进了厨房中。   她对宫中密辛的好奇心没这么重,也不爱给自己找事。   ——不过,这树绝对和姬恪有关系,那她的好奇心就来了。   “所以我不会明目张胆地看,我修枝条的时候悄悄看。”   花匠:???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姬恪正在来折月殿的路上。 第19章 夕阳   厨房的蒸笼冒着热气,刚一打开竹盖,钵仔糕的清香就飘了出来。   她没多耽搁,抬着摆得整齐的钵仔糕到了院中。   花匠闻着这味道眼睛一亮:“这就好了?”   姜宁摇摇头,拿了块白纱罩在笼屉上,让它们过风慢慢凉下来:“现在吃是绵的,口感一般,要凉一些才好吃。”   为了让钵仔糕降温得更快一些,姜宁还在蒸笼下面放了一层碎冰。   反正这些冰折月殿也没人用得到,她拿来做吃的正好。   听了她的话,花匠遗憾地舔舔唇,却在抬头看着姜宁时咦了一声。   “今晚夕阳太烈,看什么都染着红,你额角那里是被染的还是真的红了?”   “真的红了。”   姜宁侧着身子给他看了一眼,那里正好鼓出一个包,配上她不甚在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好笑。   没等花匠再说些什么,姜宁又去围着那棵转了几圈,确定自己没看晃眼后才回来。   那树间确实有一抹红,像是半截红穗,但已然成了暗红色,在树影间难得发现。   她伸手捏着腰间那块木牌,若有所思的样子。   “姜宁,凉了凉了,可以吃了。”   过了不久,花匠再没感觉到热气后赶快就将姜宁拉了过去。   掀开白纱,一个个钵仔糕乖巧地躺在小茶碗中,因为姜宁把温度和时间把控得很好,钵仔糕的纯度很高,看起来晶莹剔透。   纯净的糕底嵌着各式小料,有的点缀着紫米红豆,有的侵染着玫瑰酱、桑葚酱的色彩,还有的排着李子和白梨的碎粒。   不仅是内涵各有不同,它们侧边映出的茶碗花纹也各不一样,每一碗似乎都是唯一的。   “妙哉妙哉!”   花匠哈哈大笑两声,正要挑出两碗大饱口福,手还没伸出就被姜宁挡了回去。   “先等等,我挑几碗给大人。”   她低头闻了一下,将没有茶香的挑了出来,剩下的继续放在笼屉中,好让它们再多冷却一会儿。   钵仔糕的口感和放置时间有很大关系,既然要给姬恪,自然要做得最好。   花匠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看着姜宁,意有所指。   “大人相貌上佳,且饱读诗书,有善心,即便是现在其实也有不少人爱慕,但这人啊,就像天山雪莲,不可望也不可得。”   姜宁:???   他干嘛对自己眨眼?她又不瞎,当然看得出姬恪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   “你怕我去摘他?”   她一边疑惑,一边用竹签串出一个钵仔糕,串下时恰好发出软糯弹滑的啪叽声,一听就是好糕。   在花匠等待的眼神中,她把这个含着桑葚酱的钵仔糕放到了自己口里。   糕体清甜,带有淡淡的凉意,入口前看似有些黏糊,但入口后它们便像是在舌尖坐滑滑梯一般顺滑,再加上桑葚酱的酸甜滋味,这钵仔糕口味好极了。   姜宁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咬了一口。   “只是提醒。”花匠摆摆手,自己仿照她的动作也串下了一个紫米的钵仔糕。   姜宁三两口吃下一个:“污蔑,这纯粹是在污蔑,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放下竹签,拍拍胸脯做下保证,随后走到桂树前,准备按花匠之前说的方法修修枝条。   或许是第一次修枝,或许是这桂树太过外强中干,一截不小的桂枝就这么折在了姜宁手里。   与此同时,院里的其他太监齐齐开口。   “督主日安。”   姜宁抱着桂枝转头和姬恪四目相对,她下意识扬起笑,将手中的桂枝放到了地上。   “大人,我做了吃的,您要不要去吃一些?”   “暂时不用。”姬恪只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越过她走向书房:“待会儿再吃。”   他倒是平静地进去了,可跟在他身后的寿公公看着那棵桂树瞪大眼睛,又忍不住瞟了姜宁一眼。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姜宁,自己默默地站在外面等姬恪。   而花匠也很有眼力地和姜宁告辞,顺便带走了三四个钵仔糕。   姜宁大致扫了院子里一眼,随后抬起一个茶碗到寿公公身前。   “公公,要不要来一个?”   小太子身边除了姬恪,还有福禄寿喜四位总管,他们可以说是姬恪的左右手。   寿公公摇摇头,拒绝道:“不了,现在还是不喝茶的好。”   “这不是茶。”姜宁把茶碗放低一些,露出里面乖巧屯着的晶莹糕点。   “这是钵仔糕。”   她跑到桌旁拿起一根竹签又匆匆跑回来,淡黄的签子顺着茶碗沿轻巧一转,再稍稍一挑,一块钵仔糕就这么串了出来。   这块是玫瑰酱的,玫红色从底部扩散开,将一半钵仔糕染成了粉色,而举起的钵仔糕顶部又透着晚霞,不同的红交织在一起,颜色看起来漂亮极了。   饶是寿公公,也没怎么见过这样颜色的吃食。   他好奇地接过,随后轻轻咬了一口,软糯又不粘牙,带着清甜和花香,吃起来味道好极了。   “不错,姑娘手艺很好。”   “多谢公公。”姜宁笑着道了谢,又开了问了出来:“公公,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寿公公余光看了紧闭的书房一眼,随后点点头,语气和善:“可以。”   “你们平日里爱吃什么样的膳食?”   寿公公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各有各的喜好,督主开明,并不会限制吃食。”   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姜宁和御膳房的比试约定,最重要的他心里清楚姬恪是支持这事的。   看来得寻个时间给下面人通通气……   吱呀一声,书房大门打开,姬恪换下了暗红的宫服,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袍子出来,灰袍上绣有几只白鹤。   如果不上朝、不出宫,他平日里穿的都是自己的常服。   见他出来,姜宁刚扬起笑,但还没开口就见他递了个瓷瓶过来。   “用这个擦擦额角。”   那个瓷瓶是玉色的,他的手也同样,但霞光映下,瓶身和手背都被染上了一抹橘粉。   姜宁愣了一下,随后接过瓷瓶道了句谢:“大人,今晚的晚饭我做好了,要不要现在吃?”   “可以。”姬恪垂眸点头,往石桌边走去,风吹袍动,其上的白鹤像是振翅欲飞,但他的身影却只能留在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寿公公看了姜宁一眼,有些疑惑地转回头。   今日霞光太盛,她额角又遮了些碎发,他方才离这么近都没看到伤在哪,督主是怎么看到在额角的?   看来是他老了,眼神不好。   几人走到桌旁,姬恪看着这遮了白纱的笼屉,倒是有些好奇。   “今日吃包子吗?”   “不是。”姜宁放好瓷瓶,颇为神秘地开口:“大人,这是钵仔糕。”   为了把惊喜感拉到最高,姜宁猛地掀起白纱:“督主,你看——”   话还没说完,原本轻柔的微风突然吹大,白纱就这么盖到了姬恪头上。   站在不远处的寿公公眼睛一瞪,立刻转眼看向始作俑者。   “失误失误!”姜宁赶紧开口,虽然她手里还捏着半个角,但肯定是不好硬从姬恪头上扯下来的。   她绕到姬恪身前,恰好和白纱下那双乌眸对上,即便如此尴尬,他的眼神还是平静如常。   ——救命,他好好看!   隔纱望美人的效果不亚于灯下看,更何况加上这么温柔的霞光,只有一个绝字。   姜宁眨眨眼,只觉得时间被拉长了不少,可现实里却只过了几瞬。   姬恪看了下眼前的白纱,不甚在意地将它拉了下来,随后转头看向这些剔透的糕点。   “广南的吃食,京畿里少有人会做,你从何处学的?”   姜宁回过神来,上道地拿着竹签串了一个黑米的钵仔糕给他。   这钵仔糕被串在签子上不停地晃动,那晃出的波纹已然证明了它有多软弹。   姬恪伸手接过,他拿到手中时一顿,随后鬼使神差一般轻轻摇了一下。   那钵仔糕立刻得意地荡漾起来,连带着它底部的黑米也在颤抖。   有些可爱。   他在心里评判道。   “大人,尝一个。”   姜宁站在一旁,嘴唇弯着,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姬恪点点头,将钵仔糕放进口中。   这初初入口时的确很糯,口感有些像之前做的雪媚娘的皮,但没那个韧,这个入口就能咬断。   黑米比普通大米更有嚼劲,谷香也要浓一些,仅仅吃了一个下去,他的胃似乎就要舒服一些了。   见姬恪没有吃得难以下咽,姜宁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本意是觉得这个天青色的瓶子很漂亮,没有其他想法,但姬恪却好像误会了。   他看着她转着瓶子,启唇问道:“你知道如何用吗?”   姜宁啊了一声,拔开盖子闭上左眼往里扫了一下:“知道,药膏涂就好了。”   姬恪放下竹签,摇了摇头:“这是化瘀的膏药,涂上后要用掌根顺着伤痕周围揉,一次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么久?”她放下瓶子,一下坐回石凳上:“还是等它自己好吧,属下以前也撞过头,四五天就没事了。”   或许是之前被美色迷了警惕心,或许是现在氛围太好,总之姜宁有点忘了她面对的是谁。   姬恪看了她有些懒散的坐姿一眼,食指敲了敲桌面,见姜宁看过来时才开口。   “你虽不算是宫里人,但现在在宫中,坐姿需得端正,言语间要注意分寸。”   姜宁立刻坐直,伸手把瓷瓶收了回去,暗道自己刚才怎么这么松懈。   她扬着笑,对着姬恪摇了摇手中的瓶子:“谢谢大人,属下一定会认真擦的。”   姬恪静静地看着她,随后抿下唇,似是轻叹了口气。   “淤血不化于身体有害,你拿药膏来,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属性正在觉醒中,滤镜也在开启的路上…… 第20章 擦药   “淤血不化于身体有害,你拿药膏来,我教你。”   怎么教?   姜宁把瓶子递给他,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   只见姬恪拔开塞子,修长的中指探进狭窄的瓶口,手指转动时他微微皱眉,一会儿才挖出一些膏药。   “这瓶快要没了,待会儿你去书房再拿一瓶。”   说完这话,他放好瓶子,将白净的膏药抹在右手掌根,随后抬眼看向姜宁。   “过来涂药。”   “谁?我吗?”   姜宁瞪大眼睛,有些意外地指着自己。   她以为姬恪是要抹在自己手上演示给她看,然后让她跟着学,没想到是要直接上手教她。   不仅是姜宁惊奇,就连那位寿公公都忍不住探头来看了一下。   督主到底什么意思?   姜宁走到姬恪身前,一时间拿不准是该坐还是该站。   姬恪微微张开唇,原本是想让她蹲下来,但总觉得这样的姿势对一个姑娘来说不好,便站起身,指了下一旁的石桌。   “坐这里罢。”   姜宁讷讷点头,向来机敏的她此时有些宕机,真的就这么坐了上去。   姬恪个子高,她坐桌子上的高度恰好,他只要低头就好。   等姜宁坐上去后,他让人在一旁举着镜子,侧身让她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你这里再磕重一些就要破了。”   他微微低头,示意姜宁看镜子:“所以不能揉到中间,要顺着边缘慢慢揉散。”   他的手如玉一般,白皙、细腻、微凉,和她那肿得微微发青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   姜宁的视线悄悄转回来,恰好对上他的唇,唇峰明显、饱满,但因为他身体不好,唇上血色不足,是淡淡的粉色。   不知为何,姜宁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双唇含珠,是美人的标志。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姬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太监?   她接触过不少宫人,其实大多数都不认字,少数有点学问的也都是在宫里学的,但像姬恪这样的是独一个。   他是从小就进宫的吗?   姜宁的视线上移,默默在心里琢磨,视线突然间和姬恪对上。   她眨眨眼睛,笑着开口:“大人,你身后的夕阳好红啊。”   他闻言转过身去,只见天边那缕红霞早早就烧满了天,一块块鳞状的云被染红,像是镶嵌其上的珠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那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烧了大半澄澈的天空,一时间更显浩荡和辽阔。   姬恪看了一会儿后垂下眼眸,转身继续给她揉额头,似是对身后的景象毫不在意。   “听说你今日和御膳房的人立下了赌约,后日比试?”   他声音清越,说话时带有淡淡的苦茶香,吹得她额角的碎发晃动,感觉有些痒。   姜宁点点头,又想起了她去之前姬恪给的提示。   “说到这个,还要多谢大人给的提示,不然属下哪里知道掌膳大监受不得激。”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必谢我,那是你自己想到的主意。”   虽是擦药,姬恪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扫了姜宁一眼,启唇道。   “对后日的比试有什么想法吗。”   “有一些想法了。”姜宁点点头,她指尖敲着桌面,心思转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出口。   “大人,明日我要做奶茶送给殿下,您看何时合适?”   姬恪轻轻闭着唇没有回话,姜宁正准备抬头看去时,他才开了口。   “明日我不在宫中,晚饭前再送去给他,少加糖。”   “明白明白!”姜宁赶快点头:“糖会适当少加的。”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看来明天能多烧一些,她今晚得思考一下明日要盖些什么材料。   姜宁在沉思,姬恪也没说话,气氛变得宁静起来。   晚风和煦,夕阳渐渐变暗,火烧云退去,乌云从另一边蔓延而来,天快黑了。   姬恪真的就这么揉了快一个小时,揉得姜宁昏昏欲睡。   “好了。”   姬恪收回手,接过寿公公递来的手帕擦手:“这样每日擦三次,后日就能全消。”   “谢谢大人。”   姜宁下意识回话,随后打起精神,转眼时恰好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不知是药起效了还是姬恪手法好,额角的包小了许多不说,就连颜色都淡了一些。   他这么会照顾人?   “将这些打包带回给殿下。”姬恪递回手帕,准备带人离开,临走前他还是停了步子,转头看着姜宁。   “你虽聪慧,也压得住性子,看得清时机,但……”   但是什么?   姬恪顿了一下,细细回想姜宁今日的作为,他甚至觉得姜宁做得不错,倒是御膳房那边有点过激。   想到此处,他又开了口。   “但御膳房的人不是个个都压得住脾气的,后日权当切磋,不要如今日这般火上浇油就好。”   姜宁笑着点头,对着他挥了挥手:“谢谢大人提醒。”   “不必。”姬恪收回视线,带着人离开了折月殿。   他身后的寿公公转头看了姜宁一眼,再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大约有了数。   先皇去世,宫里妃嫔是该跟着入皇陵守墓的。   但先皇临终前颁旨大赦天下,让姬恪辅政,还免了妃嫔们入墓,她们愿意出宫的出宫,不愿意的就维持现状,待太子登基那日再说。   但愿意出宫的是少数,极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   宫里宫人多,妃嫔少,即便姬恪看得严,但在他不能顾及的地方,依旧会有无声的欺压。   这欺压的人之间,御膳房算排前列的。   偷偷压着某个宫的菜不上,或是做菜时做些无伤大雅的小手脚,有些位置低的妃嫔要么自己加钱开小厨房,要么加钱去打点。   这事曾被姬恪发现过,他下令撤换了大批御膳房的人,还对对上菜一事做了规范,但依旧避免不了他们的小动作。   掌膳大监一日不换,御膳房就一日不清。   但他到底是宫中老人,若是没有理由地剔除,朝堂上的人更会拿这个来做姬恪的文章。   比如说他欲图改朝换代。   现下姜宁的出现或许可以打破宫里僵持的局面。   清晨雾蒙蒙,折月殿的花草上都带着露珠,看来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姜宁伸伸懒腰,走进厨房后开始准备做吃食。   昨日晚霞过盛,让她一下子便想到了油泼面,所以她早早就发好了面团,今早醒来就能美美开始拉条子了。   粘板上放着醒了一晚的面团,松软中带着面食香味。   姜宁把它们拉出来,无情铁手又揉搓几道后,这面变得更加劲道。   面团在她手中变来变去,先是被搓成一条条胖乎乎的面箕,后又被擀面杖压成扁条形。   她拉着面条的两端,试试手感后把它抻长,两手一甩后这面条子便啪啪得打在粘板上。   声音响亮且没有停顿,一听就是筋道的好面。   “扯面就是最爽的。”   姜宁扯兴头上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她觉得这个应该推广成一项运动,真的很解压。   折月殿外路过的宫女一听声响,不由得有些后怕:“谁说这里没有刑罚的?你听听这声音,果然传出消息不靠谱。”   院子里守着书房的太监:……   厨房里啪啪声不绝于耳,还偶尔传来姜宁莫名其妙的噗嗤笑声,听起来诡异极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做饭这么开心吗?   太监门压住好奇心,继续勤勤恳恳守门,但没过多久,厨房又传来一阵滋啦的响声。   在这响声过后,传来的不再是姜宁奇怪的笑声,而是一阵浓厚的香味。   这香味不同以往的清淡雅致,它带着很强的攻击力,让人一闻舌头便忍不住要动起来了。   “来了来了,今早特供,姜宁油泼面!”   姜宁兴冲冲地走出厨房,将手中抬着的面放到石桌上。   折月殿的人大多都口嫌体正直,嘴上推脱着自己要坚守岗位,但身体早已经被这香味勾了过来。   姜宁笑眯眯地给他们分发竹筷。   她就说嘛,谁能抵挡美食的诱惑?就算是吃素的僧人也会变着法做些素食花样呢。   “快吃快吃!”   姜宁高兴地看着大家,她很喜欢看别人吃她做的美食时的幸福表情。   那几个太监没有犹豫多久,接过筷子正要动手,门口便走进来一人。   他们看见她后纷纷放下筷子,站起身作揖:“桃姐姐。”   来人正是之前带姜宁进宫的宫女阿桃,虽然穿着粉色宫装,但那冷淡的神情依旧没暖几分。   “我来拿督主的早膳。”   她扫过眼前的宫人,刚要开口,手中就被塞了一双筷子。   姜宁双眼带笑,抬了碗油泼面到她眼前,还顺势对她眨了眨眼。   “吃一口嘛。”   斥责的话被那香味堵住,就算有定力如她,也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碗里的油泼面可谓是色彩浓烈,辣子的红混着小菜的绿,再加上葱白和蒜末,一小瓢滚烫热油泼过去,混合的香味顿时炸开,让人口涎欲滴。   “这里面加了桂皮、八角、花椒、小茴香和香叶一起炒出的香料,吃起来喷喷香,怕味道冲这还有一杯薄荷茶。”   阿桃:“……”   确实很香,她甚至忍不住微微咽了一下唾液。   或许是姜宁太热情,或许是她心里的确想尝尝味道,本来想说别人不规矩的她最后也坐在了桌边。   “人多吃起来更香。”姜宁点点头,捧起碗美滋滋地吸入油泼面。   坐在她对面的阿桃看她一眼,随后默默低头一起吃。   油、香、麻,这面的味道够浓,大家都不说话,心满意足地低头享用着美食,折月殿一时只剩面条的哧溜声。   暴风吸入之后,姜宁惬意地擦擦嘴,随后起身去提出一个食盒,那是给姬恪和小太子送的早饭。   她打开盖子,往里面放了一张字条,随后把食盒放到了阿桃身边。   “你们先吃,我还得去做些其他的。”   撂下这话,姜宁又兴致勃勃地往厨房去了。   姜宁只要一进厨房,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其余人见怪不怪,只低头吃自己的。   既然前不久说好要做奶茶给他,那肯定不能再放鸽子了。   想到这里,姜宁点开系统,准备看看这奶茶该做什么花样好。   系统里东西不多,但这不影响她的发挥。   姜宁取出早就有的糯米粉、木薯粉、白糖以及一些白凉粉,再加上牛奶,基本上就齐活了。   同样的食材经过不同的制法、不同的搭配,便能做出完全不同类的食物,这也是做美食的乐趣之一。   灶台中大火在燃,蒸笼里飘散出一阵清甜的味道。   打开笼盖,里面正躺着一块块切好的红薯、紫薯和芋头,蒸熟后的它们看起来更加饱满松软,香味过人。   姜宁舔舔唇,对此很是满意,红薯其实只蒸就很香甜了,加工之后只会更好吃。   她把薯们抬出来倒进瓷盆中,它们砰砰磕在一起,其中一个紫薯被撞裂开,更加炙热的雾气从期间逸出,看起来就热乎乎的。   “好香啊。”   一道稍显稚嫩的声线在门口响起,姜宁转过头去看,那人正是最近给折月殿送菜的小安。   他耸耸鼻子,凑上来看着盆里的各种薯,显然被那香味甜到了。   “我能吃一个吗?”   “可以啊。”姜宁夹起一块递给他:“小心烫。”   小安眉开眼笑地接过,一边吃一边略微含糊地开口:“御膳房的派人来收盘子了。”   “是吗。”   姜宁往外瞟了一眼,的确有两个太监站在院子里,他们不敢乱看,只能目不斜视地看着地上。   姬恪的威慑力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体现出来。   “用过的餐盘我都放在一起了,让他们来拿吧。”   姜宁指了指角落,自己转身忙着把小薯们捣碎,但压到一半觉得不对,转身看了他们好几眼。   各宫吃剩的餐盘都统一收到御膳房,但以往他们都是在折月殿后门处收的,之前死活都不敢进,现在怎么就来了?   姜宁看着他们,没看几眼便突然和他们乱瞟的视线对上,她突然悟了。   这不会是御膳房派来刺探情报的吧?   可刺探情有什么用,她明天又不做这个,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做做调查,看看宫里人的口味是什么。   姜宁摇摇头,毫不遮掩地将红薯和芋头碾成泥,碾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安,能不能麻烦你去各宫要点他们不用的碎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折月殿送来的冰总比其他宫要少一大半,她每次用来降温都得省着用。   “好嘞。”   自从上次姜宁在他眼前用头接盘子以来,小安对她便只有敬佩二字,现在只是去拿冰,自然不在话下。   他放好菜,又拿了一块红薯后便离开了这里。   那两个太监收盘子收得磨磨蹭蹭的她也不催,等紫薯红薯和芋头都压成泥后,她将它们团在一起,成了三个圆滚滚的大丸子。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看就看吧。   木薯粉和白糖细细撒在大丸子上,像是洒下的细雪,再经过不停的翻滚揉搓,它们从泥变成了更加松软的“面团”。   像这样,芋圆的雏形便做好了,接下来只需要搓成小球水煮便好。   这一番做法看下来很像做普通的小圆子,等姜宁放到锅里水煮时,那两个太监才收好盘子离开这里。   姜宁有些疑惑,他们怎么这就走了?她接下来还准备做点新奇的给他们看呢。   “可惜了。”   她拿过装有糖渍玫瑰的罐子往里看了看,最近用得太多,玫瑰酱只剩小半罐了。   看来明年还得多收点玫瑰,她突然想到了周淑妃,不知道她吃完了没有。   一边想着,她一边把玫瑰酱放到化开的白凉粉中。   皱起的玫瑰花瓣在热水中上下沉浮,没多久就舒展开了一些。   这是即将要做的玫瑰冻,她打算和芋圆一同加到奶茶中。   小锅里的牛奶已经开始微微冒烟,姜宁顺势加了一把茶进去,慢慢等它煮开。   “姜宁姐,碎冰我拿回来了。”   小安把装着碎冰的盒子交给她,又探头看看她做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看起来就不错。   姜宁把冰全都铺在木箱中,随后把玫瑰冻放了进去,又盖上了一层毛巾隔热。   虽然效果不如冰箱,但口感也不会差到哪里。   “好了,今天下午就能吃上好吃的芋圆玫瑰冻奶茶了。”   万事具备,只欠太子和他手里的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虽姜宁聪慧,压得住性子,看得清时机,做饭好吃,但……(沉默,不觉得她哪里不好)   但是,扎头发还要再学学   ps:文案说过,姬恪对姜宁是有点子滤镜在的,比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不错 第21章 比试前夕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御花园里琴声叮当,正有不少舞女在那处排练。   而在中心的凉亭里,郑皇后坐在主位,姬恪站在她身后,两人一同看着眼前的表演。   下月会在京畿举行百花节,他们得先把当日演的曲目选出来。   这事本该交给礼部操办,但郑皇后当年一舞动京城,是个中行家,便都商量着请她来做初选。   这选拔早早便开始了,但等姬恪下了朝来此处时,选拔也还未过半。   郑皇后一边看着节目,一边在纸上作评,即便看了几个时辰,她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困顿。   这样的工作强度,放以前是不敢想的,但近年来她竟已经习惯了。   “下一个。”   没等这支舞跳完,郑皇后果断地在单子上画了叉,叫来了下一支。   姬恪在她身后同时画着叉,略显淡然的眸子扫过舞女,随后在远处的枇杷树上停了一瞬。   那是折月殿的枇杷树,它高出围墙一小截,正迎风招摇。   而在那树间,有半截更加招摇的玫红色宫裙也在随风飘荡。   不用多想都知道,那人必定是姜宁。   姬恪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随着郑皇后的声音在小册子上画上一个红圈。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的姜宁还坐在树上,她手中端着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不少蟹黄瓜子仁。   “这支舞不错啊,怎么没被选上。”   她一边嘀咕,一边把一小撮蟹黄瓜子放进口中。   厨房里还冷着芋圆和玫瑰冻,要等它们做好还得有一段时间。   原本姜宁是有些无聊的,但她突然听到了御花园处传来的琴音,便爬到树上看见有人在跳舞。   她乐得看戏,赶忙炒了一大盘蟹黄瓜子来配这些表演。   蟹黄瓜子咸鲜有味,干脆方便,再加上之前用豆皮做的辣条,简直是节目好伴侣。   她吃着吃着便突然想起什么,如果姬恪一下朝就来了这里,岂不是说明他没吃那碗油泼面?   也就是说他没吃早饭?   她这边刚有这个念头,姬恪就在那头掩唇垂头,肩膀稍微动了几下。   不用听她都知道,这绝对是又在咳嗽了。   “这么好的老板要是倒了,以后我上哪赚钱啊。”   姜宁口是心非般说了两句,随后看向树下,小安正在那里赞叹她的蟹黄瓜子仁。   他从没想过,蟹黄粉和瓜子也可以合二为一做成一道美食。   姜宁本想叫他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爬下了树。   她到厨房翻出两个大食盘,把还剩的蟹黄瓜子、奶香曲奇和奶茶分盘分杯装好,叫了小安进来。   “得了大人的密令,他现在该吃东西了,我们送一些去。”   小安疑惑地啊了一声,但还是抬着另一个盘子跟着姜宁走了。   他怎么不知道有密令,莫非他们还能传心音不成?   两人抬着盘子到御花园入口处,寿公公正守在那处。   小安看到他,作揖叫了声干爹,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姜宁便先上来接话了。   “寿公公,我想着大人今早都没吃东西,就送了一些过来,要不您给拿进去?”   姜宁没必要给这个行为找借口,她实话实说就好。   寿公公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他往里看了一眼:“你们先等着,我去问问。”   寿公公走了进去,他在姬恪耳边低语几句,随后姜宁就接到了姬恪抬眸看来的目光。   只见他点点头,转身对郑皇后行了一礼。   “娘娘劳累已久,不如吃些东西暖暖胃。”   郑皇后坐直身子,双手下意识叠在胃前,嘴硬地忽略自己有些空的肚子。   “怎么,本宫吃不吃的还需听你的?”   “自然不必。”姬恪收回手,神情平静:“既然娘娘不吃,那奴才便自己用了。”   寿公公闻言对另外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那两人快步走到御花园外接了两个食盘。   见东西收去了,姜宁也不多逗留,转身便离开了这里,颇有一点深藏功与名的味道。   两个大餐盘就这么放在了石桌上,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黄澄澄的。   那曲奇郑皇后倒是知道,另外两样她没能看出来,但这并不影响它们的香味。   饥饿的人闻见美食总是忍不住分泌唾液的。   她轻咳两声,抬起茶杯喝了两口做掩饰,但越不想在意,那曲奇的奶香便愈发霸道地往鼻里钻。   可姬恪这人偏偏是个胃口不好的,吃得慢条斯理,看得她都着急。   别的不说,那曲奇这么酥脆,进口时便会自己散开,大口咀嚼才能把脆和酥的香吃出来。   这姬恪平时烦人就算了,怎么连吃都不会吃?!   郑皇后幽幽呼了口气,舔舔唇,又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她看着眼前跳舞无力的舞女,摆摆手。   “歇一歇,等会儿再上下一支。”   她现在是无心看舞了,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姜宁做的。   这姬恪是走什么运了,找到这么一个厨子,得找个办法把她挖过来。   她时不时瞟姬恪一眼,只见他每样都吃了一些,但吃得太少,还不够她几口的量。   姬恪每道都尝了,但没多久便放下筷子,转眼看向随侍的阿桃。   “她今日送的面呢?”   “在这里。”   阿桃抬起身旁的食盒递给他。   她本来是送面的,但姬恪下朝后就来了这里,她也跟着,但面一直没时机交出去,现下怕是坨了。   姬恪打开盖子,一股特别的香味便冲了出来,香得一旁的郑皇后深呼吸了一下。   这油泼面做得好,里面的水不多,没有溶太多,只是冷了一些,但那股辣香,让人一闻就胃口大开。   油泼面旁还放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面辣味重,大人记得吃完后吃个茶叶蛋压压。   油泼面旁有个带着裂纹的鸡蛋,纹路是深茶色,一看就完全入味了。   姬恪微微挑眉,把油泼面抬出,低头吃了起来。   郑皇后:“……”   合着还有好东西吃呢。   一个不爱吃的人吃这么多好的,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有这样的道理吗?   没有,所以她伸手抓了一小把蟹黄瓜子仁。   甫一入口便有着说不出的鲜味,再加上瓜子仁的松脆,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她对着舞女们招招手,只觉得状态都回来了不少:“继续舞,今早就把它弄完。”   她睨了姬恪一眼,对上他平静的眼眸:“怎么,本宫吃东西还得向你报告?”   “不必。”姬恪收回目光,仔细吃着那碗油泼面。   味道依然是在的,而且她分量控得很好,在他不想吃前恰好吃完。   辣味也很足,吃完后鼻尖微微出汗,用茶叶蛋来压也不会让他没有食欲。   虽然不能说是算计,但他还是觉得她算得不错。   一旁的郑皇后也轻松了许多,她一会儿吃一小勺蟹黄瓜子,一会儿来一块奶香曲奇,吃得噎了还能喝口奶茶清口。   她微微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是该找个机会把姜宁挖过来,郑皇后微微点头,然后美美饮了口奶茶。   御花园那边后来发生了什么,姜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去找太子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降温,放进木箱的玫瑰冻已然成型。   舒展开的细小花瓣冻在水晶中,一点一点的红色含在其中,看起来漂亮极了。   芋圆也圆滚滚胖嘟嘟,表面光滑无痕,一看就知道弹性十足。   雍朝没有奶茶杯和吸管,但是有一种陶瓷烧制的碧筒杯。   这种杯底有一个小洞,把手也是空心的,两者相通,从把手便能吸到杯中之物。   用这个来喝奶茶,那是绝配。   煮好的奶茶倒入其中,微微的茶色和碧筒杯的瓷白相融和谐,但略显寡淡。   紫色、灰色、淡褐色的芋圆跳入其中,再加上含着花瓣的透明玫瑰冻,那份寡淡便一下变得亮眼起来。   色彩也是美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份芋圆玫瑰冻显然做得不错。   姜宁倒了好几杯装入食盒中,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已到午后,选舞已经结束,太子放学归来,姬恪也出宫赴宴去了。   除了郑皇后身边的宫女前来要了一些蟹黄瓜子外,再没有什么人来找她。   时机正好,姜宁拍拍胸口处的纸张,随后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往水榭去。   估计姬恪在这之前打过招呼了,所以她进水榭进得异常顺利,那个喜公公也没有拦她。   但姜宁还是很上道地递了碗芋圆玫瑰冻奶茶给他。   “公公辛苦了。”   喜公公本不想接,但这奶茶的色彩在日光下看更为清新,看一眼似乎都能消暑。   本着尝一口的想法,喜公公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不客气。”姜宁习惯性回话,自己又提着食盒往水榭里去了。   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小太子那淹没在书本里的头顶。   “殿下?”   一听到她的声音,小太子立刻抬起头,一双葡萄似的大眼出现在书堆后面。   “姜宁!你来给我送吃的了?”   “是啊是啊。”姜宁高兴地回答,随后把奶茶抬出放到了桌上。   哪个厨子会不喜欢这样捧场的客人?   小太子蹬蹬跑过来,一脸新奇地看着碧筒杯里的奶茶。   “好漂亮啊,这个比给姬恪的那个更好喝吗?”   “当然了。”姜宁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尝尝如何?”   小太子捧起碧筒杯,先从吸口处小心地吸了一口。   被特意打碎的玫瑰冻和搓成小球的芋圆一起跟着奶茶进了口中。   奶香四溢,香甜可口,最重要的是那个小圆子嚼劲十足,好像再用力些酒能在齿间弹起。   还有那个水晶样的东西,入口时以为是软塌的,但意外的有韧劲,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好好吃啊!”   小太子鼓着腮帮子,快乐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姜宁没有放太多的糖,茶味比较厚,但吃起来更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属下还想再烧回纸。”   小太子喝着奶茶,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他这么不说话盯着人的气势很像姬恪。   半晌,他咽下芋圆,点点头:“孤允你。”   他有些不舍地放下碧筒杯,舔舔唇角,随后去案牍后拿出了那方皇印。   “拿纸来吧。”   小太子仔细地看过每一张纸,上面的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写法很奇怪。   “这是柠字吗……”   繁体简体有区别,小太子嘀咕两声后放下纸张,既然都要烧的,那边没什么问题。   虽然口上说怕鬼,但他跟着姬恪这么多年,其实心中是不信鬼神的。   虽不理解姜宁的动机,但于他们无害就好。   每一道食材都被盖上了皇印,足足盖了有二十张纸。   盖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么多纸,烧成灰后放哪?姬恪的小树下可塞不了这么多。”   “放食盒里。”   姜宁拍拍盒子,带着小太子到窗边去烧纸。   她本想盖章后直接带回去的,可小太子不让她带有皇印的纸离开这里,只好就地烧了。   右窗临水,通风极好,两人也算是又耐心,一张张地烧,这样烟雾不会太浓。   小太子一边嚼着芋圆,一边看姜宁动作。   “姜宁,你明日比赛一定要赢啊,孤听姬恪和福公公说过,若是你赢了,他会给赏。”   “啊?”姜宁转头看他:“什么赏?”   “这就只有姬恪自己知道了。”他想起什么,突然看向姜宁。   “到时候你可要装得惊讶一些,别让他察觉到是孤和你告的密。”   姜宁脑海中闪过无数奖励,最后停留在银子上。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奖,但一般都是银子吧,或许像电视里那样,动辄几百两白银?   “御膳房都是大厨,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小太子拍拍她的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是孤看好你。”   姜宁看着手里燃烧的纸张,将它们扔进了盆里。   “我也看好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郑皇后(吃零食版):接着奏乐接着舞   姬恪(油泼面版):……还行(微微出汗)   太子(奶茶版):爽了。   ps:玫瑰冻其实就是加了玫瑰花酱的果冻,大家想吃的可以在网上买吉利丁片试试。 第22章 比试(上)   艳阳日,天光大亮,暑气渐起。   姜宁带着从系统里拖出的食材,以及一颗自信的心走到了御膳房。   毫不意外,御膳房外并没有什么人。   今日不是休沐,有空闲的宫人并不多,不是人人都有闲心来这里等他们做菜的。   她拍拍食盒,带着一股悠闲劲走进了御膳房大门。   掌膳大监早早就等在院里,等她来后,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食盒上停了一瞬。   “不必带食材了,御膳房什么都有。”   那可不一定。   姜宁走近他,神秘地拍了拍食盒:“这可都是秘方。”   即便是在现代,厨师间都较为忌讳彼此询问秘方和做法,更别提这里是古代。   一听秘方,掌膳大监便收回了探寻的视线,冷哼一声后带着姜宁进了厨房。   和她比赛的那个厨子早已经就位,也不知谁给他说了小话,现在他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敌意了。   “你自己挑个灶台,先准备准备食材吧。”   掌膳大监丢下这句话,自己倒像个巡逻的老师一般在厨房中转圈地走。   做饭很费时间,所以他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等到中午人来的时候,菜能恰好做完。   姜宁撸起袖子,选了个窗边光线好的地点便开始忙活起来。   掌膳大监看着她的神情,一时不免有些怀疑,思考一瞬后拉着人走出厨房问话。   “你确定她准备做的都是小菜?”   那个小太监点点头,扶扶自己有些歪的发髻。   “昨日咱们去收餐盘时看过,她昨早做的是面条,后来做的是小圆子,之前也没听别人说她做过什么大菜。”   小太监回忆了一下姜宁菜的做法,确认自己没有遗漏的地方后点点头。   掌膳大监摸摸下巴,铜铃似的眼睛眯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   姜宁家里的天香楼他去吃过,做法不特别,刀功也一般,这般教出孩子能有多厉害?   他的徒弟可是得了他的真传。   掌膳大监转头看了一眼厨房,他的徒弟已经在切菜改刀了,姜宁还在慢悠悠备料。   等这次赢了,看姬恪还怎么有脸在御膳房对他呼来喝去,都是太监,他神气什么?   掌膳大监轻哼一声,转头去另一间厨房为各宫娘娘准备早饭。   今日比试还需她们支持,他得亲自下厨。   姜宁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她一边备料一边看着另一边,神情轻松。   “师傅,你也要做豆腐啊?”   那个胖乎乎的大厨停下吨吨切着的刀,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叫也?同样是豆腐,你做的和我做的可不一样。”   姜宁挑挑眉,一边剥蒜,一边有些逗弄似地开口。   “不就是文思豆腐吗,我也做。”   那大厨停下手瞪眼看她,神态模样和掌膳大监七分像。   “你、学人精!”   姜宁对他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两声,她放下蒜头,拿起一旁的香叶切丝。   “开个玩笑嘛,做菜对厨子来说是件高兴事,你这么皱眉做什么?”   切好香叶后,她舀出几勺辣椒粉,转头看了他一眼:“我的确要做豆腐,不过不是文思豆腐。”   “你!”那厨子惊觉自己被耍了,便回过头去,再不理她。   姜宁扬着笑转身弄自己的吃食。   不同于考究刀功的文思豆腐,她要做的是简单的豆腐脑。   但这豆腐脑说简单也不简单,它的侧重点更在于食材本身味道的调和和激发。   不论是点出豆腐的本身的清新豆香还是调出配它的佐料,每一步都很重要。   雍朝的调料其实不少,糖、盐、花椒和辣椒都有,这倒是给了姜宁很大的发挥空间。   她把切好的香叶和磨细的花椒粉放在一处,又加了好些辣椒面进去,不用做什么,光是摇匀就能闻到调料的香味了。   调料拌好,接下来便是豆腐脑的重中之重,点豆腐。   宫里人不常吃豆腐,所以一月里也做不了几次,就厨房里剩下的嫩豆腐还是前日做的。   隔了两天,这已经不是嫩豆腐了。   姜宁看了身后埋头切豆腐的大厨一眼,不由得微微叹口气。   这豆腐太老,再好的刀功也切不出细如发丝的豆腐。   她把厨房剩余的豆浆装进木桶中,又去舀了些石膏粉,它们便是点豆腐的关键。   石膏粉少了不成豆腐,多了又会硬成老豆腐,只有合适的比例点出的豆腐才会足够嫩。   但正好,她从小就爱吃豆腐脑,这比例是把控于她而言并不难。   再说她身后的那位大厨,即便他手中的刀切出了残影,但每每把切好的豆腐放进水中醒时,这豆腐丝要么散不开,要么太粗,总之不是他以前做的那样。   掌膳大监拿豆腐来给他练习过许多次,都没问题,而且这豆腐也并不是很老,现下怎么会这样?   他转头看了姜宁一眼,又拿起一块豆腐开切。   等他再切好一块时,姜宁的豆腐已经点好了,她把桶里点过的豆浆水倒进大锅里,等它慢慢沸腾。   豆腐在火上烹调,她转身到另一个锅台,往锅中加了些热油后,又把之前调好的佐料倒进去慢慢翻炒。   她有信心,自己亲手炒出的辣椒酱也一定是最好吃的。   御膳房里的比拼简简单单地开始了,可御膳房外却没有这么平静。   现在都没人来看比试并不是真的忙,而是各宫都在观望。   这表面上是姜宁和御膳房一个不起眼的小比试,但谁都清楚,这是宫里保皇派和姬恪的斗争。   宫里大多人都清楚,太子现在尚且年幼,谈不上什么势力,就连奏折都得批改后交给姬恪审核。   这不叫名存实亡又叫什么?   现下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保不准哪天姬恪不想装了,到时这雍朝归谁还是个未知数。   由此,这个比试就成了他们的投名状。   但到底是站皇后还是站姬恪,这是一个问题。   宫里大多嫔妃对站队不感兴趣,她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不用伺候皇帝,还有人服侍自己,投不投的无所谓。   但她们身后是自己的家族,这一票就变得重要很多。   “娘娘,咱们到时投谁?家里来话让投姬恪,但兰草姑姑又来招呼投鲁鹏他们……”   王贵妃坐在佛堂中,手指不停捻着佛珠,饶是她此刻也有些头疼。   她叹口气,拿起签筒摇了摇:“就让我佛来指示罢。”   摇了许久才掉出一根长签,她拾起看了一眼,随后点头道:“佛说随心而为,你到时想投谁便投谁。”   丫鬟啊了一声,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她只恨自己今日没病,躲不过这一遭。   王贵妃都没辙,更别提其余宫的人了。   各位娘娘都头疼不已,恨不得他们做菜能做一天,好让她们再多想想。   可姜宁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她只知道今日晴好,中午必定燥热难耐。   这种热天,太油只会让人食欲全无,这时候就该来些辣的开胃。   锅中熬制的辣椒酱已经渐渐成形,看起来软糯如粥,红透欲滴。   但辣子被花椒香叶一同激出味道,散出一阵霸道的麻香味,再加一丢丢孜然粉吊味,光是闻着就觉得口涎欲滴,浑身热了起来。   这辣酱熬得太好,不仅是她身后那个大厨,就连掌膳大监和御膳房其他人都被吸引过来。   许多人围在窗边探头来看,姜宁也不扭捏,大方地展示,还舀了一小勺给众人尝味。   “这酱拌饭肯定香喷了。”   有个小宫女忍不住开口赞叹。   “多谢多谢,到时送你一罐。”姜宁笑眯眯地开口,自己也尝了味道。   味道足了,但火候还差些,得再熬熬。   她放下大勺,转身恰好对上那位大厨的视线,她拍拍那人的肩。   “文思豆腐要的就是一个鲜字,汤底很重要,你先去吊汤,待会儿我分你点嫩豆腐。”   大厨看了掌膳大监一眼,随后忍下气自己转身去做高汤了。   姜宁转身去拿了个干净的大勺,顺便地开了口。   “切豆腐的时候记得边切边洒水,这样不容易断,入水也容易散开。”   这样的小技巧算是厨师不爱说的“秘籍”,但就这么被她说了出来,其余帮厨都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掌膳大监此时的神情才严肃起来。   看来还是他小看这个姑娘了,这些都是老厨师知道的,她年纪轻轻,做菜的年份该不多才是。   ……看来这一番比试结果难说了。   不少人都明白姜宁是有点东西的,便都挤在窗口处,只想她再随口透露些什么。   这掌膳大监只指导他看中的人,很多关窍不会明说,像他们这样的帮厨只能自己瞎猜。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不藏私。   姜宁并不介意其余人在这里看,她打开蒸板,堆积其下的雾气立刻在厨房中散开来。   这水雾中带有浓浓的豆脂香,醇厚宜人,闻一口便像是已经吃到了这豆腐。   盖下的水豆腐已然凝固成型,色白而平。   且这豆腐极嫩,只用勺子在表面上轻轻一拍便能晃出一层层的波浪,看起来吹弹可破。   这刚热好的豆腐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甜,甚至用沁人心脾来说都不为过。   “好豆腐!”   不知是谁点头称赞,但姜宁也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多谢多谢,待会儿大哥你可要多吃一碗。”   她把锅中的豆腐舀出在木桶中,刚出锅太嫩,还得让它们凉凉。   豆腐完工,下面该关心辣酱了。   她走到另一个灶台,其余人也跟着换到了另一个窗口。   熬制的辣酱正咕噜噜冒泡,锅中的油也恰好和辣椒酱平齐,这就是火候最好的时候。   姜宁自己也扛不住这股香味,她舀了一碗豆腐,加了两勺麻香的辣酱,再放上葱花和花生碎仁——   “好幸福。”   她一边吃一边感叹,人生的幸福时刻之一就是吃到合心意的美食。   她骤然想起什么,又如法炮制调了一碗豆腐脑装到食盒中,然后把盒子递给了某个小太监。   “劳烦,能不能把这个交给小安,让他送给姬大人?”   或许是姜宁风范太足,那小太监看着她讷讷点头,提着食盒跑了出去。   “多谢啊!”姜宁对他的背影招招手。   人生幸福的另一个时刻就是把美食分享给喜欢的人。   虽然不是爱情,但姬恪是她最喜欢的老板,没有之一。   其余人眼巴巴地看着她碗里剩下的豆腐脑,自然也被这香味冲到了头,心里想要尝尝味道。   姜宁用盖子把豆腐盖好,又把辣椒酱装进罐子中。   “大家中午再吃哈,到时记得投我一票。”   今日朝堂上无事,早早便退了朝。   清晨水汽又重,姬恪几人便没去水榭,而是去了御书房。   小太子在书房里埋头苦读,姬恪和太傅在御书房外下棋博弈。   原本姜宁的存在只是无足轻重的,但经过这一比试的发酵,倒在朝堂里有了点名气。   顾太傅落下白子,看着这棋局不禁笑道:“阴差阳错,小棋子竟掀起大波浪了。”   顾太傅是先皇的老师,现下太子也师从于他,可谓是两朝重臣。   “这颗小棋是自己跑到那里去的,它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   姬恪回话后平静地落下黑子,捡起那小片被围死的白棋。   顾太傅抬过一旁的茶碗饮了一口,摸胡笑道。   “倒给我的棋留了口气,当年我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下法。”   “过去是过去。”   姬恪垂下眼,随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罢了。”顾太傅撇撇嘴:“你这厌食好些了没,一天天这么熬,再不吃点都怕你被熬干咯。”   “大约是好些了。”姬恪摸着玉制的棋子:“近日来吃了不少。”   顾太傅不信这话,正要落子,便见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匆匆走来。   “找你的。”   他向姬恪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去。   姬恪回头,那人正是小安,只见他快步走来,那碎步和姜宁倒是很像。   “督主,这是姜宁姐让我送来的,才做好不久。”   小安走到桌边,对着太傅行了一礼,随后抬出那碗浇了辣酱和花生碎的豆腐脑。   “嚯,这味道——”顾太傅咽咽口水,不由得开口感叹:“香啊。”   现在他有些信姬恪的话了,这么香的东西,谁不想吃两口解解馋?   姬恪看着这碗豆腐脑,勺子刚拿起就转头看向小安。   “你去看那处看着,有异样便来知会我。”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试,待会儿投票时说不准还会出事,他还是看着些好。   姬恪要下勺,垂眸便见豆腐脑上用辣椒酱画出了一个笑脸。   姬恪:……   作者有话要说:   Round1豆腐脑win 第23章 比试(中)   日头渐高,终于有一丝灿阳跳到了窗台上,但须臾又被人影遮了个精光。   豆腐脑已然做好,等到中午可以直接舀出来拌上吃掉。   而她身后的那位大厨进度也提了上来。   经过姜宁提点,他总算没有再钻牛角尖,而是先过去熬好了吊文思豆腐的汤底。   再加上姜宁送了块嫩度恰好的水豆腐给他,细如发丝的豆腐丝这才算切出来。   在水中散开的丝丝豆腐加上同样成丝的青菜,一青一白就这么在汤中晃开。   他用勺子在汤表面轻轻地晃荡,慢慢地把豆腐荡熟,但心里却是又有了把握。   随便就能吃到的豆腐脑和这样考究精巧的细菜,怎么选谁不知道?   他转头看了一眼姜宁,快速地起锅,把文思豆腐放到了蒸笼里保温。   既然两人的第一道菜都是豆腐,那第二道菜一定不能撞了。   他要那猪肉的手顿了一下,但见姜宁取的是鸡肉他便放下心来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吉祥如意团圆球,这道菜各宫都爱吃,做下来肯定没错。   他轻轻松口气,缓释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压力感。   相比于他这边的冷清,姜宁那边就热闹多了。   “姜姑娘,你这加的是黄酒吗?”   在一个小锅中煮着剁下的几个大鸡腿,里面不仅加了葱姜蒜,姜宁还倒了一些料酒进去。   “这是料酒,黄酒加了些调味料酿的,去肉腥效果要比黄酒好。”   水咕噜噜地冒着泡,里面正熬制着走地鸡,佐料都放完了,姜宁任它熬煮,顺便歇一歇。   现在离中午还有段时间,第三道菜的材料她昨晚就准备了大半,现在倒是不着急做。   但姜宁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在厨房里。   和她比试的那大厨正在铆足力气剁肉,看那程度大概是想剁成肉泥。   姜宁扫了一下他周边的配料,试探性地开了口:“你不会是要做狮子头吧?”   砰的一声,那大厨把菜刀狠狠剁在菜板上,转身怒目看她。   “你好烦啊!”   像是想要发泄这股烦躁,刀柄下的猪肉被他剁得快要跳起来了。   “你放松点。”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只是切磋,太急躁了做菜容易翻车。”   不过看他这么生气,她大概是猜对了。   狮子头是道大宴菜,一般人很少能吃到,这个都拿出来说明他们对这次的比试真的很在意。   可为什么呢?   御膳房真的有这么庄严吗?给她这么一个小厨子一个角落待着都不可以?   姜宁指尖点着灶台,看似在低头等着鸡肉熟透,但她实际在思考其中关节。   往常这个时候,恰是各宫娘娘起床的时辰,御膳房的宫人和帮厨也该忙着做了顿早饭了。   可现在不仅不忙,就连前来点菜的宫女的都没几个,这不对劲。   想着想着,姜宁突然抬起头看了守在窗前的御膳房宫人一眼。   她真傻。   之前就看出了姬恪和那个掌膳大监不对付,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宫里都是站队的,她又默认是姬恪的人,那这举动不就是代表姬恪在和御膳房叫板吗。   可御膳房又怎么敢和姬恪叫板?   锅里传来的咕噜声渐渐加大,一股炖鸡的鲜香从盖子下逸出,窗外围观的人也咽了下唾沫。   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   “这土鸡肉就得清炖,滋味十足,皇后娘娘就爱这口。”   姜宁跃动的指尖停了下来。   她挑挑眉,伸手揭开盖子,里面的鸡腿被炖得松软,皮看起来也糯极了,炖得恰到好处。   “成了。”   她夹出鸡腿,待凉一会儿后便把皮都剥了下来。   煮好的鸡皮被熬出了不少油脂,现下倒变得筋道了一些。   她切成细丝,淋上之前熬好的辣酱,再倒入酱油醋一类的调味品,洒上葱花香菜,这道拌鸡皮便出了炉。   她把菜递给方才出声的那位帮厨,笑道:“多谢你了,这个送给你吃。”   那帮厨略显意外地接过,便带着好几人到一旁去试菜了。   他的话确实点醒了姜宁,她差点忘了,雍朝至今是有裂隙的。   朝堂无主,不少人都把小太子视为傀儡,怀疑姬恪想要独坐江山。   后宫里自然也不例外,皇后不就是典型的和姬恪不对付吗。   那这次投票意味着什么?   支持姬恪的请按1投姜宁,支持皇后的请按2投御膳房?那做菜还有什么意义?   姜宁一边把鸡腿肉撕下来,一边连连摇头。   天和读者都知道,她只是想在御膳房借块地摆摊卖零食而已,不想掺和这些。   而且这只是御膳房而已啊,这也要争?!   “真是救大命了……”   姜宁越撕越快,直觉自己不能做这种带头站队的事,她以后还想出宫开酒楼呢。   但箭在弦上,她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了。   撕好鸡肉,想通事情,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给撕成条状的鸡肉做按摩,顺便放松自己。   而身后的那个大厨已然捏好肉丸,热好油锅,开始一个个炸丸子。   大肉丸甫一下油便窜出一阵滋啦声,其间冒起的泡像一个小喷泉,没多一会儿,这肉香便出来了。   油炸的食物,不论男女老少,总是很难抗拒的。   大厨顺便抬手扶了下簪子,转眼看到姜宁还在揉鸡肉,也有不少人到他这里来看了,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笑。   这宫外人叫狮子头,宫里人都唤吉祥如意团圆球,娘娘们可爱点了,姜宁就等着输吧。   他压不住嘴角笑意,昨晚掌膳大监就说过,赢了,皇后娘娘有赏。   炸至金黄的狮子头被捞出,依旧还能听见滋啦的泡泡破裂声,随后它们一个个进入调好味的汤里,浓香四溢。   闻着这味道,他已经在想自己要得什么奖了。   “姜宁,这又是什么?”   大厨闻言转回头去,只见姜宁正往鸡肉里倒了什么。   “这叫柠檬汁,是……一种橘子榨汁而得,诸位谁想要可以到折月殿找我。”   撕下的鸡肉里早早就放了调料,不止是之前麻香的辣酱,还撒了一些芝麻和小辣椒,味道有保证。   佐料调好了,再加上一些柠檬片,一些之前做好的酸辣泡萝卜,把它们糅合在一起腌制一会儿,柠檬手撕鸡就完工了。   不必和别人解释什么是柠檬,大家吃就完了。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照例装了一小份,叫来另一个小太监:“劳驾,送给小安。”   第一道菜在一旁凉着,第二道菜自己腌制着,现下又闲了一些。   姜宁转过头去看那道狮子头,刚要开口,但见他瞪过来也就闭了嘴。   其实她很想说,狮子头这么煮会有些腻,应该加点白菜进去吸油。   但算了,她还是顾顾自己吧。   时间一点点在往前走,日头逐渐逼近,御膳房的院里也多了一些愁眉苦脸的宫人。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他们都是各宫被推来的倒霉孩子,拥有着一票不知道该投谁的尴尬投票权。   姜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后转身出了厨房,叫住了要送菜的小安。   “你待会儿在我们要上菜之前出去传点话,就说御膳房有人打起来了。”   小安啊了一声,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姜宁笑着拍拍他的肩:“待会儿你就懂了。”   小安稀里糊涂地提着食盒又往御书房去。   姬恪和顾太傅的棋局依旧没结束,而碗里的豆腐脑已经没了影子。   顾太傅看着前来的小安,嘶了一声,不由得抚着胡子问道。   “你又是来送吃的?”   “是。”小安点点头:“这次是手撕鸡。”   “这小厨子还真上心,难怪你说自己最近吃得不算少。”太傅点点头,探头问道。   “有我的一份吗?”   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那碗柠檬手撕鸡抬了出来:“大人……”   “多加副筷子罢了。”姬恪接过话,抬手将棋盘移开些许。   小安感激地笑笑,随后看向姬恪。   “大人,姜宁姐让我等会儿告诉别人,说是御膳房有人打起来了,让我带人去看,您看?”   姬恪闻言后停了一瞬,略略思考后点点头,随后分了双筷子给顾太傅。   “按她说的做就好。”   小安点头称是,随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顾太傅接过筷子,哈哈一笑:“看来这小棋子又有自己想法了。”   姬恪抬眸看他,眼眸清润得不像宫中之人。   “老师,没有人是棋子,也没有人该做棋子。”   顾太傅一怔,随后欣慰笑道:“还以为你居高位久了,会失了本心……来,多吃些。”   他夹了一筷子给姬恪,又夹了一筷子自己吃,吃前还不忘念叨两句。   “你要是把这些想法放自己身上,也不至于困在宫中这么些年。”   顾太傅本没抱太高的期望,他是个老饕,吃过的东西多了,但这鸡肉刚入口他就知道不一般。   鸡肉嫩滑,或许是光取了腿肉来做。   里面加了不少东西,蒜、花椒、酱油显得味厚,香叶提香,还佐了些他没尝出的调料,尝起来酸辣爽口。   咀嚼时能嚼出一点鸡汁,配上熟芝麻在齿间碾磨的脂香,混着辣油和调料,再加上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气。   只有一个字能形容,美。   食物最极致的享受就是美。   “好啊!”   顾太傅咽下鸡肉,一边吸着气,一边又夹了一筷子。   里面还加着酸辣脆爽的泡萝卜,配上嫩滑的鸡肉又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看着顾太傅连连点头,姬恪不由得垂眸轻笑了一下,他给顾太傅的空杯续了茶水,开口道。   “她年纪不大,但技艺和热情却不是常人可比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顾太傅用筷子指着碗里的手撕鸡,非常中意。   “什么时候请到我府上去做一顿,让其他人开开眼!”   姬恪眼带笑意,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那得问她自己的意见。”   顾太傅吃到了甜头,棋也不下了,频频望向外面,希望下一刻就能看到那个小太监的身影。   “他们好像比三道吧?第三道菜会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Round2柠檬手撕鸡win 第24章 比试(下)   姜宁的第三道菜还没开始,那边的狮子头已然出锅。   浑圆的狮子头在酱汤中熬煮,原本炸脆的表皮变得软而多汁,炸出的黄色也成了酱红色。   大厨把调好的汤汁加粉勾芡,最后浇在狮子头上,这道喷香的吉祥如意团圆球就做好了。   他这才彻底放松,转头看着姜宁笑了一下,自信地把菜放进了蒸笼里保温。   表情太过显摆,看得姜宁一阵阵摇头。   “你狮子头怎么能只炸一道,要过两遍油,不然你煮了之后脆劲全没了。”   一旁的帮厨已经开始掏出本子记了,这道菜要是做好,他们是能上宴席的。   “我做的照样好吃!”   大厨看了掌膳大监一眼,赌气般转身拿了根莲藕来削。   这个窍门怎么没人和他说过!   姜宁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开口:“你第三道菜做什么?”   大厨呛声道:“你这么能怎么不继续猜?”   “那我猜了。”姜宁笑了两声,随后伸出一根手指:“我知道,莲藕排骨汤,对不对!”   那大厨倒吸口气,立马转身看她,手中还举着半截莲藕。   “你昨晚是不是偷偷进御膳房看我做菜了?!”   姜宁立刻摆手:“没有,厨子比赛前偷看别人菜式很下作的,我才不干。”   昨天偷看姜宁盘子的掌膳大监:???   姜宁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条鱼,一边开口。   “京畿里的菜单我都看过,每家都有莲藕排骨汤,可见是京畿常用菜式,我就随便猜它了。”   她拿的是一条鲤鱼,它经过一夜的炭火熏烤,此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但这只是第一步。   姜宁放下碳熏鲤鱼,扒着窗户往御膳房院子里看去。   果然不出所料,即将要到饭点,可来的人不超过十五个。   算算人头,宫里的嫔妃也差不多是这个数量了,相当于一宫来了一人。   可宫人不是只有各殿才有,内务府、浣衣房、采买房都有很多。   可现在临近饭点,领餐的人都没来,这完全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姜宁想到此处放下鱼,又跑到门口见小安。   “你现在绕过各殿,去浣衣房那些地方跑一跑,就说御膳房比试结束,可以来吃饭了。”   小安先前得了姬恪的指令,现在也不多问,点点头后就离开了此处。   姜宁抿抿唇,又回到厨房做吃的。   浣衣房、采买房一类宫人多,且没有要服侍的娘娘,更没有站队的说法。   有了他们加入,那几个宫的人投哪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扭扭脖子,又从另一个小坛子中挖出一碗糯米,它不同于平常,闻起来竟带些醇厚的酒香。   这是姜宁之前闲暇时酿的甜米酒,糯米加着甜酒曲发酵就能得。   只是这道菜不需要用酿出的甜酒,而是要用其中酿酒的甜米。   她要做的这道菜就是糯米稻花鱼。   现在这个时节没有水稻,但用普通的鲤鱼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被除掉内脏的鲤鱼抹些酱料腌制去腥,再用炭火慢慢烘烤一晚,光是这烤鱼的味道就很引人遐想了。   把甜米捏到半干后将它们塞到空了的鱼腹中,再用细绳拴住,不让鱼身分开,随后再把它们放到笼屉里开蒸。   甜米的酒香和甜味会渗进烤干了的鲤鱼中,让它们再带上新的滋味。   而另一旁的大厨也焯好了排骨,只能熬好汤后加莲藕炖煮。   三道菜准备就绪,只等来人品尝。   在这间隙,院子里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除了略显愁苦的各宫宫人,还多了很多以为御膳房事情结束了的宫人。   姜宁看了他们一眼,走出厨房对掌膳大监道。   “大监,我们似乎还没定投票方式。”   她的声音清亮,院里不少人都看向了她。   掌膳大监撇撇嘴:“这有什么好定的,谁好就投谁,你还想趁机耍滑不成?”   “我是说投票方式,不是说评定标准。”姜宁双手抱胸靠着柱子。   “若是投谁就站到谁那里,岂不是不公平?我初来乍到,他们都是你们熟人,自然站到你那里去。”   掌膳大监看了周围人一眼,脾气一下又上来了。   “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照你这么说,我们还不能赢了,赢了就是偷的?”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更公平的方法。”姜宁举起一旁的瓷花瓶对他晃了晃:“用这个。”   她看向众人,放大声音。   “总共六道菜,三道我的,三道御膳房的,但不告诉诸位这些菜具体是谁做的,每道菜前放个花瓶,诸位喜欢哪道就往里丢一个铜板,最后称重就好。”   她放下瓶子,看着御膳房的人。   “御膳房可以吃,但不能投钱,也不能说出谁做了哪道菜,如何?”   这的确很公平。   掌膳大监看向院子里的人,纵然有皇后的照顾,但来的人也有内务府的公公,他们铁定是向着姬恪的。   单论关系,他们这边不一定吃得到好处。   “好,依你。”   这话一定下,院子里被派来的各宫宫人可以说是喜上眉梢。   人这么多,他们跟着混进去,随便投道菜就好,硬算下来,他们还能推辞不知道谁做的。   只是损失一文钱而已,就能买个心安,谁不愿意。   规则定下,御膳房外等消息的人纷纷回宫禀报。   谁也没想到,本该是波涛暗涌的一场比试,最后竟这么简单地就被抚平了。   赶回御书房的小安突然想通整个关窍,对姜宁的佩服又升了一层。   他健步如飞,此时恨不得自己骑匹马回去报信。   御书房的院子里,眼巴巴等着小安送吃食的不仅顾太傅,还有暂时出来休息的小太子。   他们一见到小安的身影,眼睛都亮了不少。   但再定神一看,他手里空空如也,一大一小对视一眼,眼里尽是失望。   但小安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只匆匆行礼后便开了口。   “督主,姜宁改了投票的法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把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说清楚。   姬恪饮茶不语,只是在听到他说称钱重时眼里浮起了笑,随后带着这抹笑意摇了摇头。   一旁的顾太傅听完后愣了下,不禁笑道。   “这小姑娘有灵气,这么一弄倒把自己摘出去了,这不明摆着说自己和谁都无关吗。”   姬恪垂眸掩下眼里的笑意,拿起一旁的黑子摩挲一会儿后落到棋盘。   “不止,公平让她拿了,这钱也尽入囊中。”   “倒还真没注意这遭。”顾太傅哈哈大笑,确实是觉得有趣。   一旁的小太子也听明白了,他恍然大悟般开口:“这难道就是无商不奸?”   姬恪屈指敲敲他的额头,掩唇轻咳后开口。   “这叫聪慧机敏,你该和她多学学。”   “聪慧机敏?”   顾太傅嚼着他的话,又看看姬恪那毫无所觉的神态,一时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继续落子,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有些话说了反而会让别人在意,不说为好。   但愿不是那样吧。   这边在下棋,而御膳房那边已然上好了菜。   六道菜整齐归一地摆在长桌上,每道菜的前方都放有一个瓷瓶。   因为评判的人很多,所以这次她和那位大厨做的菜量都不少。   诸位等着吃午饭的干饭人抬着碗在周围游走。   豆腐脑、文思豆腐、手撕鸡、红烧狮子头、糯米稻花鱼、莲藕排骨汤。   六道大菜,只要一文钱,谁不说自己赚到了?   不知是谁,手直接拿起公筷,加了一筷子柠檬手撕鸡在碗里。   这鸡肉幼嫩,酸辣开胃,配上粒粒分明的米饭那叫一个香。   “好吃好吃!”   有了他的开头,其他人也不等了,各自夹了菜到碗中慢慢品尝。   姜宁看着他们,谁会赢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前日就调查过,娘娘们大多口味清淡,可其实宫人口味会更重。   像文思豆腐和莲藕排骨汤一类就显得有些平常,太淡了,吃起来没劲。   宫人可以说是累了一早上,又热又饿,此时姜宁的豆腐脑和柠檬手撕鸡可以说是一股清流。   在这夏日里,还有什么比大豆加辣椒更加重口,比酸辣的手撕鸡更加开胃的吗?   开胃之后再来口酸甜的熏鱼和甜米,只觉得一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越来越多的人去舀豆腐脑、夹手撕鸡,吃糯米鱼,光看他们的动作就已经知晓胜负了。   不过莲藕汤也不是没人喝,酸辣的吃多了也得要淡汤来解解辣。   “你知道为什么狮子头大家都只吃一点吗?”   姜宁看向一旁的大厨:“因为现在是夏季,还是中午,干完活后谁也不想吃油的,你们做菜前都不考虑一下吗。”   这算是在他和掌膳大监的膝盖上射了一箭。   吃饭的宫人们在夹菜时偷偷把铜板扔进去,一晃眼的功夫,根本看不清谁丢的哪里,只听得到哗哗的铜钱声响。   赚钱了赚钱了!   这就是她入驻御膳房的第一笔金!   等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后,瓷瓶都不用上称,姜宁一个瓶子的铜板数都比他们三个瓶子的多。   她抱着瓶子走到御膳房的西北角,用脚画了块地。   “大监放心,我不要多的,就这么一小处。”   说完这话,她笑眯眯地走过去,直直地和掌膳大监对视,没有一点害怕,但也没有一点傲气。   “大监,该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道歉呢?”   她掀开额角的头发,那里的肿消了大半,但仍然能看到痕迹。   掌膳大监从鼻孔出了口粗气,看着地上,明显不情愿地行了一礼。   “前几日不小心撞到姑娘额头,对不起。”   “啊。”姜宁拍拍花瓶,只听得铜钱哗哗响,她笑道。   “没关系,我很大度的。”   开酒楼的初步,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   Round3糯米稻花鱼win   ps:以上三轮均属于姬恪内心独家判定,与结果相同纯属巧合 第25章 摆摊咯   清风拂面,榴花欲燃。   皇宫的小路旁栽有几株石榴树,此时正是开花的时节。   郑皇后走在其间,想要以亲近自然来缓解自己公务上的劳累。   她坐在路旁的石凳上欣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身后的兰草姑姑。   “近日怎的没听说周淑妃跳水的事了?”   兰草略一躬身,神情也有些疑惑:“听说淑妃娘娘近日都在宫里做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奴婢没问。”   郑皇后微微一愣,随后点头笑道。   “做什么都好,只要别再犯傻就行,如今这宫里啊,也就她还真的单纯如旧,难得啊。”   “但听闻她和姜宁走得很近。”兰草想了想还是说了这句话。   “姜宁啊。”郑皇后轻吸口气,但吸到一半便顿住了:“……那是她吗?”   在对面那条小路上,只见姜宁正一人抱着四个大盒子往前走。   那几个盒子整齐地重叠在一起,比她还高半个头,一眼看去只能见到她那飘飞的发带。   诡异的是即便抱着这么多东西,她依旧走得飞快,远远看去仿佛是食盒成了精。   “她去哪?”郑皇后好奇道。   “御膳房,她赢了比试,现在正在那处卖吃的。”   郑皇后沉默一瞬,随后继续赏花,看着看着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去买一点来。”   兰草:???   姜宁抬着食盒健步如飞地走到了御膳房门口。   那里聚着不少人,现在是早晨,他们大概是来领饭菜的。   姜宁探头看了一眼,随后朗声道:“抱歉,让一让,小心撞到头。”   她笑着从人群中穿过,随后走到西北角,把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支起的小桌上。   今天是营业的第一天,不知道效果如何,她做的便都是一些小零食。   烤得松脆的曲奇、酸奶凝的蓝莓冻、水果小圆子、以及烧仙草奶茶。   这些东西不仅看着漂亮,吃起来口感也美妙,和夏天是绝配。   御膳房前来领早饭的宫人像是在此逗留,见姜宁来了才陆陆续续动了起来。   好几个拎着食盒的宫女频频往这边看,但又怎么都不过来。   ……动了,但又没有完全动。   不管姜宁笑得多甜,他们依旧只是远远地望。   不用猜都知道,大家想来吃,但还是顾着御膳房的面子,更别提那个掌膳大监正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了。   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敢来买的出头鸟,比如周淑妃身边的姑姑。   姜宁之前就和周淑妃通好气了,她此时也不急,自顾自地坐下后开始给吃食定价。   宫里人基本都是二三两的月钱,定价太高没人买,但低了又比较费时间。   她沉吟一会儿,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下几个字——小厨房可定制   “这曲奇怎么卖?”   “十个铜板一块……”   姜宁刚抬头便愣住了,来的人不是周淑妃身边的宫女,是郑皇后身旁的兰草姑姑。   兰草像是没见到她的惊讶一般,只随意地点点头:“全包了。”   里面足有二十块,姜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定价定少了……   她扫了一眼食盒里的吃食,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块形状恰好的三角形糕点,奶白中融杂了一些漂亮的紫色,正乖巧地立在小瓷盘上。   “这是牛乳和一种……蓝色小酸果一起做出来的。”   这其实只是一种类似炒酸奶的甜品。   将系统里的精选蓝莓做成果酱,加上两瓶酸奶,倒入一些砂糖和花生碎拌匀,随后再倒进圆形茶碗中冷冻就好。   这样的小零食容易做,一次能做十来碗,风味也佳,用来贩卖非常适合。   兰草姑姑俯身闻了一下,一股浓郁的奶香和清新的水果酸甜味便涌进鼻中,很是开胃。   但不知味道如何,犹记得上次秦湘妃送了些西域的奶疙瘩来,皇后吃得脸都绿了……   “来一块。”   光闻味道她还挺喜欢的,若是郑皇后不想要,她便自己吃了。   “好嘞。”姜宁用布袋装了所有曲奇,又捧了瓷杯给她:“承惠,一共四钱。”   兰草姑姑给了钱,接过吃食,随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姬大人每月给你多少银子,我们鸾凤宫双倍付,你也不必在这里摆摊了,如何?”   这话已经算说得很明白了,但姜宁不愿意,她治好姬恪就会出宫,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何必每月出这么多钱。”姜宁笑着指向那块牌子:“本小摊接受私人订制,娘娘想吃随时下单。”   兰草叹口气,意有所指:“你这小姑娘还真是荤素不沾。”   说完这话,她便提着东西走了。   这对姜宁来说是一笔普通生意,可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可以买的信号。   兰草姑姑前脚走,下一刻一个忍不了的小宫女就凑了上来。   “你这是什么,好漂亮。”   “小圆子。”   把水果或者某些花瓣、芋圆一类的东西放进圆形模具中,再加上白凉粉化的水,放点糖和蜂蜜,放凉凝固后就成了一颗颗嵌着食物或花瓣的透明珠子。   和水信玄饼的做法差不多,但因为里面裹得东西不一样,口味要比水信玄饼丰富好吃。   “这个多少?”   姜宁沉默一瞬,试探性地开了开口:“一文钱一颗。”   这其实已经算很贵了,宫外一串糖葫芦都得两文钱。   “那来十颗。”   听见这话,姜宁松了口气,只觉得不愧是宫里人,果然是有钱的。   那小宫女指着另一个装着烧仙草和奶茶的盒子,略带疑惑地开口。   “这又是?”   “奶茶和烧仙草。”姜宁看她一眼,随后开口道:“饭后甜点,喝了心情能好一天。”   说完这句,她轻咳一声,俯身过去低声说道。   “太子殿下也爱喝这个。”   小宫女眼睛一亮,不自觉地低声问道:“多少银子一碗?”   姜宁伸出两根手指:“二钱一碗。”   一两银子就是十钱,二钱一碗属实有些贵了,但这可是太子爱喝的。   “来一碗尝尝。”   姜宁接过银钱,高兴地抬了一碗给她。   “这个碗记得放好,到时候御膳房的好去收拾。”   这些碗自然不是送的,归根结底还是宫里的东西,锅碗瓢盆统一归御膳房收洗。   真是自然又环保。   “哼!”   掌膳大监从鼻孔里出口闷气,转身就进了厨房,不愿再看。   姜宁笑着摇摇头,对着他的背影感慨一句:“上年纪的都这样,调皮。”   宫女:???   日光渐盛,转眼便要临近中午。   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食盒里只剩下被误认为酸奶疙瘩的卑微酸奶冻。   虽然解释了很多遍,但一听说是酸奶做的,众人纷纷摇头,连闻都不愿闻。   委屈的蓝莓酸奶冻被太阳晒化了一些,再等下去它们怕是要当场瘫在这里。   姜宁觉得不能浪费,便打算都送给御膳房的人。   可刚收了几个食盒,便有一人从旁压住了她的手。   姜宁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腰背挺直的宫女站在一旁,而且看起来有些面熟。   她止住姜宁的动作后便放开了手:“听闻你这里有酸奶疙瘩卖,我全要了。”   哪里传出去的?   “是不是传错了,我没有卖酸奶疙瘩,不过倒是有酸奶蓝莓冻。”   姜宁打开盒子,指着那些边缘化了一些的酸奶冻给她看。   那宫女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食物,她微微一愣,随后看了姜宁一眼。   “姬大人爱吃吗?”   今早的确有不少人来打探姬恪的喜好,但问得这么直白的倒是头一个。   姜宁熟练地摇头:“这不能说。”   这宫女皱了皱眉,沉思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还是都包起来罢,我家娘娘爱吃奶制的东西。”   这么一说,姜宁就想起她来了,这是当时在糖葫芦摊那里遇到的宫女。   她是秦湘妃宫里的。   “这个有些融了,这几个只收一两银子。”姜宁索性把整个食盒都递给了她:“注意避暑。”   那小宫女像上次那般仔细地打量了她,随后点点头转身离开。   姬恪被诟病得最厉害的有两件事,一件是说他想要谋权篡位,另一件是说他绿了皇帝。   但由于本身是太监,他绿得好像又没有那么充分。   民间的话本里,有不少故事都影射了他和秦湘妃,写的虐恋故事没有十本也有八本了。   当然,话本这事是姜宁自己发现的,她就看了不少。   毕竟在世人眼中,和太监相爱是一件很荒诞的事,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悲剧。   但姜宁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性别都不设限了,更何况其他东西。   东西都卖完了,钱袋也胀鼓鼓的,姜宁压不住嘴角的笑,心里此时只有一个美字。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开业时剪彩的神气模样了。   “这百花节的初选不是定好了吗,又改?”   郑皇后看着礼部送来的节目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帮忙传节目单的小太监赶忙作揖,连声道。   “娘娘息怒,他们说是您选得太好了,这十支舞即便是尚书大人也难以取舍……”   “本宫堆着很多事,不要什么都找……兰草,快快拿来给本宫压压。”   郑皇后止住后面的话语,深呼吸后对着进来的兰草招了招手。   甜食对抚平人的燥火很有作用,她此刻非常想念姜宁做的小饼干。   小太监被晾在前面,一时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可娘娘话还没说完,他只能先等着。   打开食盒,里面除了她熟悉的小饼干,还有一个混着蓝紫色的奶白色糕点。   “这是?”郑皇后颇有兴趣地看着那块糕点。   兰草忘了姜宁说的名字,只凭自己记忆解答:“是姜宁特制的酸奶疙瘩。”   “它绝不是酸奶疙瘩。”郑皇后抬手松了松发髻,抿唇摇头:“酸奶疙瘩的味道本宫今生难忘。”   这糕点闻起来很是酸甜,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果香,绝不是酸奶疙瘩。   郑皇后并没有那么抗拒,她抱着对曲奇的信任拿起“酸奶疙瘩”咬了一口。   刚到口里,郑皇后便下意识捂住了嘴。   这糕点看起来硬,但甫一进口便立刻融化开,变成了软绵绵的口感,还充斥着奶香。   在这酸甜的奶香间,还有一道特别的酸味,它带着果香,像是那种没成熟的果子磨碎而得,但又一点都不涩口。   再多咀嚼一些,还能嚼到花生碎,这酥脆的口感在绵软的酸奶中很是合适,花生自己的脂香也让奶香更显浓郁。   美味美味!   郑皇后舔舔唇角的酸奶,只觉得心情都通畅了好多。   她又咬了一口,随后看着下面的小太监:“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你下去吧。”   郑皇后是个会吃的人,她吃了两口酸奶冻,恰巧扫眼看到了盒子里的曲奇。   既然花生都能一起搭,那更为松脆的曲奇自然也行。   她掰碎半块曲奇,把它撒在了紫白色的酸奶冻上,随后低头咬了一口。   绵软的酸奶和许多细碎的曲奇在口中交融,酸和甜全都被中和,她都想拍掌称好了。   吃了最后一口酸奶冻,原本还纠结郑皇后骤然想通了。   姬恪是姬恪,姜宁是姜宁,不能混为一谈,她买的是姜宁东西,和他姬恪有什么关系?   而且她去买也是为了监督姜宁,不让他们搞事。   自己圆了逻辑的郑皇后很是满意地开口:“兰草,明早再去多买一些。”   姜宁抱着盒子回折月殿,恰巧在门口遇上一个小公公。   见到了姜宁,他立刻上前来:“姜宁,督主叫你去水榭。”   姜宁有些疑惑:“为什么?”   “之前你赢了比试,督主自是要赏的。”   什么?要发钱啦?!   “请等一下。”   姜宁放下盒子冲进自己卧房,等再出来时,她的腰间已经挂上了一个新的大荷包,里面空空如也。   “公公,请带路!”   小公公:?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是说酸奶疙瘩不好吃,这个东西就像鱼腥草,吃得惯的觉得香,吃不习惯的觉得yue,并没有说它不好,秦湘妃也很爱吃的(求生欲上线) 第26章 茶香   水声淙淙,风拂树动。   水榭中摆着一个高木架,其上放着不少黑釉剔花梅瓶,瓶身贴着小红纸,写着各种茶叶名。   姬恪站在架前,他原本想取苦茶来泡,但指尖停了一瞬,最后还是落在了一个贴着月光白的瓷瓶上。   他转身跪坐在案牍前,将茶具都热了一道后,开始泡茶点茶,不一会儿,清淡的茶香便逸了出来。   但泡好后他便没了动作,只转头看向轩窗外。   水榭岸边凋敝的树早已恢复了生机,长出不少嫩绿色的叶片,阳光透过时还能看到其上的叶脉。   姬恪眨下眼眸,润泽的眸子里倒映着水面的波纹和树影。   不知不觉,夏日真的来了。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切如常罢了。   还不待他有多一些的感悟,水榭的回廊上便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   姬恪转回头来,否认了方才的想法,变化还是有的。   他抬头看去,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顿了一会儿后,门被敲响了。   “大人,属下来了!”   语气略显昂扬,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   姬恪翻开茶杯,给两人倒好茶后才开口:“进。”   听到这清越的声线,姜宁理理发髻,顺好发带,她伸手拉开了木门,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大人日安。”   姬恪视线在她唇角凝了一瞬,说来也奇怪,他每每看到她这副神情时,自己心情也忍不住跟着轻松起来。   “日安。”这算是他的回应。   他看了案牍前的蒲团一眼,示意她坐下。   姜宁迈着小碎步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坐到了蒲团上,像是一只等待吃骨头的小狗。   “大人,你叫属下来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姜宁心里已经完全有底了。   她此刻正在心里琢磨,待会儿怎么答谢才显得她淡然又不落俗套。   姬恪眼神扫过她扬起的唇角,把对着她的茶壶口转了个方向,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自然是有赏。”   姜宁已经压不住笑了,其实就算只有十几两银子,对她来说也是笔不小的资金。   “——百花节的宴席就交与你来做了。”   ???   姜宁的笑还在嘴角,但却是僵住的。   说完这话姬恪就没再发言,只拿起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月光白不同于苦茶,入口微苦,但随后的回甘却分外的甜。   杯中的雾气泅湿睫羽,显得有些重,他眨下眼,放好茶杯后看向姜宁。   她额前的碎发有些飘忽,额角也带了些汗珠,一看就是快步走来的。   不知去叫她的那个人有没有跟上。   他看了眼她身前的茶杯,开口道:“不喝口茶吗。”   姜宁确实有些渴,她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太注意味道,脑子里还在想百花节的事。   姜诗雨脑海里有关于百花节的信息,所以姜宁也知道。   百花节是雍朝的传统节日,是春夏时节万物复苏的庆典,基本上都由各地官府操办,至于京畿,自然是皇家来做。   姬恪说的百花宴是宴请百官,同时分发糕点与百姓同庆的宴席。   以往都用类似于竞选的方式从各大酒楼挑出主厨,其余的抽人来做帮厨。   虽然不会公布参与做菜的酒楼有哪些,但私底下都会传出去。   不得不说,百花宴对各大酒楼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渠道。   但是为什么会把这个交给她?   “大人,为什么交给我来做?”姜宁放下茶杯,有些疑惑地开口:“就因为赢了御膳房?”   “是,也不是。”   姬恪腰背挺直,那身姿同他衣袍上的墨竹毫无二致,他掩唇轻咳两声,起身去拿川贝枇杷膏。   “百花宴本是由国库出资分发至各地官府,用以宴请官员及百姓过节。   但不论是官府还是京畿,似乎都渐渐将重点放在了与官同庆上,忘了百花节的初衷是要接济有困难的百姓。”   他背对着姜宁,抬手拿下那罐枇杷膏,身后长发摇晃,尾部点染上了一抹惹眼的阳光。   “但这在之前我并不知晓,直至前百花宴我有事出宫,这才发现整个京畿赠给百姓的只有七屉馒头,还都摆在宫门口。   对很多人来说,百花节放的粮能让他们过很久。但京畿都如此,更何况地方。”   他拿到枇杷膏后跪坐回来,自己慢慢化了膏,顺手给姜宁又倒了杯茶。   “再喝一杯,你唇有些干。”   这话说得太自然,以至于二人都没发现其中多少含了些亲近的意味。   “那为什么不直接下令呢?”   姜宁问话后匆匆喝下茶水,但或许是太急,茶水溢出了一些。   姬恪看她一眼,从旁拿了块手帕给她:“为政者,该软硬兼施。”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暗中敲打和直接下令不是一个性质,这点姜宁倒是了解。   不论姬恪是怎么想的,这担子看来是非要交给她不可了。   姜宁也不是不想接,这确实能提升名气,但操办宴席不是只用做菜,还有很多前期的调度……   “这百花宴不需你多费心,你只需做菜,保证发出的粮食能保存不少时间便好,其余的都交给我。”   姬恪饮下枇杷膏,舔舔唇,随后抬眸看向姜宁。   “这不是命令,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我愿意。”姜宁叹口气:“这样的事别人还得求着来呢。”   只是没银子领了。   她摸摸那个大钱袋,至今仍旧空空如也,就像她此刻破碎的心。   姬恪看她垂着头,便不言语地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她抬起头来。   “我还没说完,百花宴只是其一,其二,你表现不错,这是赏银。”   姜宁看着出现在案牍上的小包银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谢谢大人!”   之前想过的致谢词全都抛诸脑后,拿到手才是真的。   姜宁立刻把它们装进了荷包中,没有丝毫的停顿,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刚装进去,她便立刻想到了什么。   “大人,这是我赢了御膳房的赏还是接了百花宴的赏?”   姬恪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他知道姜宁聪慧,倒是没想到她反应也这么快。   “自然是你接百花宴的赏。”   姜宁点点头,眼睛里仿佛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她眨眨眼,手臂靠着桌子往前凑了一些,声音还放低了不少。   “大人,您对我这招不会也是软硬兼施吧?”   本来只是随意一问,但没想到姬恪竟然回答了,眼里还带了些笑意。   “是又如何?”   姜宁愣在当场,她当然不能如何,最可怕的是她不想如何。   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   姜宁立刻起身后退,她可不能玷污高岭之花,使不得使不得!   “属下锅里还煮着东西,大人若是没事属下就先退了。”   “倒是还有一件。”姬恪看向案牍上的茶,询问道:“这茶味道如何?”   这种时刻本该敷衍两句,但姜宁偏偏凑上去又喝了一口尝味道。   “这味道应该是白茶,回味很甜。”   “现在无事了。”姬恪点点头,看神情似是有些满意,他抬头道:“回去时走慢些。”   应了一声后,姜宁逃难一般离开了水榭,她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花匠的一句话。   【这人啊,就像水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得,碰到之日便是碎掉之时。】   她拍拍胸口,将那个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   她可不是水中捞月的猴子。   “哇,这也太干了吧。”   昨天说自己不做猴子的人,今天就绕到了桂树旁,开始给它修剪枝叶。   “这树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啊。”她一边嘀咕,一边认命干活。   姜宁刚开始接手它的时候,它是肉眼可见的缺水,树干的裂纹比现在深得多。   尤其是和不远处娇嫩的兰花相比,它简直就像从小长在沙漠。   如果不是姜宁一桶桶地浇水,它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夏日。   “这么脆,我爬上去不会断开吧……”   姜宁把修剪好的枝条放到一旁,伸手拉着枝干试了试力道,慢慢地爬到了树上。   她刚站稳身子,便看到了那根正在树间晃悠的红穗。   一个人是很难被另一个人劝服的,虽然花匠之前劝过她不要太好奇,但姜宁还是摘下了这根红穗。   这穗子有些脱色,上面连着一块小木牌,像是寺庙中祈愿的那类牌子。   这牌子一面只写了笼中之鸟四字,另一面倒是多一些,写的是一句话。   [祈愿上天,赐光明,得自由]   但这句话被一根线划去,力道之重,那墨似乎都沁到了牌子里。   这是谁写的?   姜宁在心里慢慢琢磨,这是姬恪的树,树上的牌子很大概率是他的,可他是笼中之鸟吗?   她站在树上眺望远处,视线越过一座座宫殿,随后停在那深红色的宫墙上。   宫墙高耸,任凭你如何远眺也望不到墙外。   姜宁举起手中的木牌,它正随风而转,“笼中之鸟”和黑线不断交替出现在眼前,令人眼花。   她把牌子重系回了树上,轻轻呢喃道。   “原来是只可怜的金丝雀啊。”   姜宁下了树,回头看了一眼那若隐若现的牌子,随后走进了厨房。   她外婆以前便经常说她性子顽劣,每次看到在笼子里挣扎的鸟,不管谁家的,都要去把它们放掉。   但这性子在她长大后便改了不少,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不过今天看到这牌子,那种冲动似乎又涌上来了。   姜宁叹口气,轻轻开口。   “大概是以前没放飞过金丝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告诉我们,人在立flag的时候不要用些不好的措辞,不然以后真香了会很尴尬   比如立志不当猴子的姜宁,我们可以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把我是猴子写在脸上。(X) 第27章 好友   自从接到百花宴的任务后,姜宁认真规划了几日,初步拟了个计划表后便放下了这事。   到准备筹办那日还有一个多月,她不会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   在御膳房摆了几日早摊,她的厨艺已经在后宫内传开了,甚至还接到了第一个订单。   ——来自太子的订单。   这是让姜宁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订单是随便来十份吃的。   ……厨师最怕的就是随便两个字。   “巳时送去?”   姜宁看着纸条下的一排小字,不由得默了一下,这不是他在弘文馆吃午饭的时间吗。   虽然不理解,但姜宁还是决定照做,毕竟这张纸条能送到她这里,大概也是姬恪看过的。   做什么好呢?   姜宁沉吟了一下,既是十份,又是午饭时间,那大概是要请同学吃饭?   这倒是好做了,丝娃娃和脆皮年糕顶上。   说来丝娃娃这道美食倒是少有人知道。   一张小小的春卷皮,加上各种各样的配菜卷在一起,放进脆哨,再往里灌入特调的蘸水,便是一道特别的美味。   看起来简单,但面皮、配菜、蘸水每一样都不能马虎,越简单的菜越考手艺。   姜宁揪了一块发酵好的面团,把它摊平后放到嘴边吹气,面皮像气球一般鼓起却不破开,这韧性就算够了。   她利落地把面团切成小块,随后把它们擀成薄皮,对着阳光一看,能均匀透光便好。   将它们抹好油,随后放进蒸笼里,这手掌大小的春卷皮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丝娃娃的核心,配菜。   土豆丝进锅呛炒、黄瓜改刀切丝、成絮状的油焖春笋、生吃也可的玲珑莴笋丝。   当然不止如此,还有泡好的酸辣萝卜,抖开的筋道凉面,大火爆炒的酱豆干……   配菜种类包罗万千,只要切做丝状,那么加什么进去都可以。   姜宁拍拍手,把做好的小菜分装在盘子中,就暂时先做这六个小菜吧。   她抬下另一灶台上的蒸笼,揭开笼盖,这春卷皮也蒸好了,因为太薄,面皮的边缘还微微翘起一些。   这就算是准备好了大半,至于剩下的蘸水是可以自己调制的。   一罐吊好的高汤,一小碟辣椒、葱花、花生碎、熟芝麻,再加上作为丝娃娃点缀灵魂的脆哨就大功告成了。   薄如蝉翼的春卷皮放在窗台散着热气,阳光与树影纷纷落在其上,在它们边缘勾勒出淡淡的金光。   各色各味的喷香小菜装在小碟子中,随后被放进了红漆木盒里,围绕着小菜的是蘸水的各种小料。   菜里的热气蒸腾混合,似乎把小料也蒸热了不少,各种香味和谐地混合在一起,令人心动。   姜宁吞吞口水,随后拿出厨房里本就有的年糕,取过烧油,准备开始煎年糕。   这年糕熟度恰好,热水泡过后微微的软,看起来白乎乎的,摸着也很细腻。   嗯?怎么感觉有些像姬恪的手?   姜宁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到脑后,专心做吃食。   煎年糕不必放太多的油,等锅微微热后就可以把白胖的年糕滑进去了。   一根根年糕刚一入锅,里面的油便开始小范围地沸腾,发出滋啦啦的声音,仿佛也在为即将出锅的美食鼓掌。   细心煎炸过后,年糕双面都变成了微微的脆黄色,仿佛轻轻一戳就能听到表皮破开的喀啦声。   姜宁用手扇闻一下,那股属于糯米的独特香气便钻到了鼻子里,甜甜的,糯糯的。   实在忍不住,还没等调好刷年糕的酱料,她便先吃了一根。   年糕看起来又脆又糯,她吹了几下后便下了口,入口就是喀啦地响,糯和脆结合,嚼弄时会带着米被分解后的甜味,齿间留香,那股弹牙的劲头也让人欲罢不能。   “不愧是我!”   姜宁一边吃一边煎,煎了足有十二根才罢手。   年糕弄好了,接下来要调制的是脆皮年糕的灵魂,酱料。   食物原本的滋味纵然好,可加上适当合拍的调料后会让它拥有另一种口味。   姜宁从系统里取出了甜辣酱,加进了不少孜然和辣椒粉,但考虑到小太子年纪还小,便放了些糖和蜂蜜中和味道。   掌握好添加的比例,再这么一搅拌,这酱别说是用来刷年糕,就算是刷在桌角上都好吃   番茄红的酱汁被均匀刷在了脆皮年糕上,糯米香混着浓郁的酱香,光闻都让人食指大动。   酱料在双面刷好,再撒上味香的白芝麻,红白相间的脆皮年糕便新鲜出炉了。   姜宁这次做了不少,她沉思一会儿,把这些吃食分成了三份。   一份加了碗之前做好的玫瑰冻后请人送给周淑妃,一份减了些辣椒后送给姬恪,另一份自然就是小太子的。   她算了算时间,没有多耽搁,把东西都收进食盒后便快步去往弘文馆。   弘文馆不在宫内,要送就得到宫外,临近宫门时姜宁才突然想起自己出不去。   她正想着要不要花钱请人送去时,站在宫门处的一个小公公便迈着步子向她走来。   “姜姑娘,我是来拿吃食的。”   姜宁看了他的腰牌一眼,随后掀开食盒给他解释。   “这东西要用春卷皮包着吃,小菜不要放太多,蘸水也要调好……”   “姜姑娘。”她还没说完,便见这小公公一脸为难:“要不你随咱家走一趟,若是殿下吃错了惹人笑话,咱……”   他没继续说完,但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我随你去吧。”姜宁微微叹气,还好姬恪的午饭她已经送过去了。   她随着小公公往宫外走,也没人拦她,两人出了宫门没走多远便到了弘文馆。   京畿书塾不少,但弘文馆是唯一一个由皇家操办的书院,里面就读的大多都是皇子和高官之子,但也有少部分是从其他书院考进来的。   弘文馆并不算小,总体呈回字形,一条小路从中横亘而过,将回字分为了两半。   左边部分是尚且不足十四岁的学子,右边则是十四岁以上。   姜宁走在其间的那条小路时就见到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左侧是孩童在捉迷藏,右侧是高个的男子在吃饭读书,互不打扰,但也互不相看。   小公公带着她往左边转,一路上遇到的孩子个头有高有低,或是聚在一处下棋,或是聚在一处玩小蹴鞠。   大家都成双结对的,但唯有小太子一人独自坐在窗边温书。   站在不远处的福公公一眼就看到了姜宁,他迈着步子到小太子身旁耳语,小太子便立刻抬起头看来。   或许是顾忌着周围有人,他没有像以往一般叫姜宁的名字,只是挺直了脊背等待她的到来。   姜宁站在窗边往屋里看去,一张张小案牍摆放整齐,竹帘被风扬起,只有太子一人坐在其间,显得有些空荡。   他抬头看向姜宁,眼神间略有一些雀跃。   “姜宁,你怎么来了?”   姜宁笑着把红漆木盒放到窗台上,轻轻地拍了拍它。   “自然是来给殿下送吃的了。”   小太子闻言站起身,脑袋只够到了木盒一半的高度,虽然看不到木盒表面,但他凑近时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酱香。   “是什么?好香啊!”   小太子一直没去吃饭,现下饿得不行,一闻到这香味便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炸年糕,很香的。”姜宁掀开了一丝缝,香味便立刻幽幽飘了出来。   “我们去饭堂。”小太子坐不住了,他放下书走到院外,带着姜宁往左走去,其余公公则是跟在后面。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不少孩子都在饭堂。   他们有的是小太子的兄弟、有的是高官的孩子,但人数不是很多,大概十二个左右。   他们一见到小太子进门便都噤了声,只默默低头吃饭。   小太子状似不在意,但进门的瞬间也端正了身姿,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他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随后对着姜宁微微点头,示意她打开食盒,这小大人的模样看得姜宁愣了一下。   原、原来太子在外面是这样一副成熟的模样吗。   这不就是迷你版姬恪吗?   姜宁看了周围的小孩子一眼,随后打开盖子,将包丝娃娃要的配菜都拿了出来。   她好像会错意了,这看起来不像是会一起吃的样子。   可小太子为什么要点十人份的?   “这是什么?春饼吗?”   小太子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这是丝娃娃,有些像卷饼,但吃法不太一样。”姜宁摆好小菜:“属下试给您看。”   周围的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不自觉停下了筷子,转头看着姜宁。   只见她拿出一个小碗,往里舀了一勺辣椒、撒了葱花、又放了些白芝麻,小料堆积碗中,再加进一勺略显金黄的高汤。   “这就是蘸水了。”   她慢慢开口,让大家都听清了她的话。   “再往薄面皮中夹些小菜,比如土豆丝、莴笋、泡萝卜,还有最重要的脆哨,把它们裹起来——”   稍显透明的面皮裹着颜色各式的小菜,再把下面的面皮翻回来包住便好。   这模样像是包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由此才得名丝娃娃。   包裹好后,舀起一勺蘸水灌入其中,微黄的面皮底部很快透出辣椒的红色,但又不会浸出来,就这么一口将其吃进去。   炝炒的土豆丝很脆,带着一种烟熏出的焦香,加上蒸过后变得水润的莴笋丝,口味酸辣的泡萝卜,三重的脆在口中相碰,嚼出的声音都是脆生的。   不仅如此,还有最后一道脆哨垫后,它为前三道素菜添了几分油脂香,再混合着鲜美高汤冲出的蘸水……   只能说一个根本不够吃。   姜宁竖着大拇指,等着口中美食咽下后才开口。   “男女老少皆宜,殿下快尝一个试试。”   在美食面前,人总是难以抗拒的。   有个孩子似是被刚才清脆的咀嚼声吸引了过来,远远地踮脚看了一眼。   小太子显然看到了这人,他抿抿唇,随后抬起了手。   “四皇弟,要吃吗?”   那小皇子踌躇了一下,原本想摇头的,但见到姜宁拿出了一根红彤彤的东西时,他屈服了。   刚炸好不久的脆皮年糕依旧带着霸道的香味,是吸引小孩的利器。   小皇子走了过来,位置有些靠近姜宁,他抬手对小太子行礼,但鼻尖全是那股浓郁的香味。   小太子看他一眼,随后自己从食盒里拿了一根给他。   “吃罢。”   因为酱里加了一些糖和蜂蜜,闻起来便有种说不出的甜,小皇子抽抽鼻子,往后看了一眼。   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公公正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既然没有阻止他,那就是可以接了。   他抬手接过后又很快地退了一步:“谢过殿下。”   小太子应了一声,虽不明显,但姜宁还是看出他有些高兴。   她转身看向饭堂内的其他人,拿起一张面皮给他们示意。   “有没有人想试一下这个,殿下准允的。”   众人犹豫片刻,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围了过来,不过只是围在姜宁身边,离小太子依旧有些距离。   他们没有动手,对太子行了礼后就乖乖地站在那处,谁都在等太子先吃。   小太子拿起一张面皮,挑了几样喜欢的菜包起来,就这么按照姜宁的方法做出了一个丝娃娃。   “你们也吃。”   他快快地看了大家一眼,像是示范一般一口把包好的丝娃娃放进口中。   美味的菜混着柔韧的面皮,再加上蘸水的辣香,汁水在口中散开,冲刷着味蕾,这味道奇特却又好吃。   小太子那小大人的表情绷不住了,他睁大眼睛看向姜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里满是惊讶。   “姜宁,你真的做什么都好吃!”   美食氛围烘托到位,其他小孩舔舔唇不想再忍,一人拿了一张面皮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包丝娃娃。   个人口味不同,包的菜也不一样,但他们吃进口后的神情和小太子没有差别。   一个个看向姜宁的眼光都大不一样了。   有人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姜宁比谁都要开心。   她把脆皮年糕摆在瓷盘上,托腮看着他们:“还有这个。”   不需要她过多安利,那位吃了脆皮年糕的小皇子便帮她说了。   “这个甜如蜜糖,却又带着一点点辣,很好吃。”   这小皇子看起来和小太子差不多年纪,看起来放松了不少。   他说完后看了小太子一眼,声音小了一些:“三、殿下可以试试。”   在小太子还不是太子之前,他们年龄相仿,便常常在宫中结伴同玩,但自从诏令下来后,他母妃便不让他找太子了。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小太子一眼,却没想到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孤便尝尝。”   他拿起另一串脆皮年糕,轻轻地咬了一口。   甜辣味混着脆皮的焦香,再加上白芝麻的脆和年糕本身的糯,滋味确实不同一般。   “我能要一串吗?”   “我也想要……”   “我想吃那个春卷。”   丝娃娃和脆皮年糕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氛围,有人夹菜,有人吃年糕,这气氛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小太子看着他们,心下正为这一时的热闹而高兴,下一刻便有人往前走了一步。   “殿下,我们午休时想去踢蹴鞠,您要不要……”   “可以。”   话音才刚落小太子便立刻回答了,速度快得让人都没反应过来。   众人愣愣看着他,他这才抿平唇角,状似不紧不慢地回答。   “孤近日恰好想踢一踢。”   姜宁放下托腮的手,悄悄掩唇轻笑了一下。   姬恪会养人,既没有把小太子教得轻信于人,又没有磨掉他的孩童本性和该有的几分天真。   的确不错。   姜宁笑着看了一会儿,待她起身离开座位时小太子立刻就看了过来。   “你去哪?”   姜宁指指木盒:“殿下,既然单子送到,属下也该回宫了。”   小太子这才点点头,端正坐姿开口道:“退下吧。”   这话显然也是和姬恪学的。   姜宁但笑不语,只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弘文馆。   从街边走向皇宫的途中,恰巧要经过那京畿第一的酒楼,鹊桥仙。   它依旧幽幽地立在那处,素雅中透着奢侈,仿佛是在傲视群雄。   姜宁在它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笑着甩着穗子离开了这处。   她有预感,一点点来,总有一日她能拿下这鹊桥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没有宫斗,基本都是好人,姬恪和太子不会反目成仇,美食向的,唯一的大boss就是鹊桥仙(X) 第28章 雨夜   是夜,夏雨冲刷着院中绿叶。   姜宁看看窗外的大雨,再探头瞅了一眼守着书房的公公们——   他们已然躲到了屋檐下,没再站在院中。   姜宁悄悄松口气,关上厨房门,桌上的蜡烛被吹得忽明忽暗,就像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她点开系统面板,左上角上处赫然亮着一个的电动打蛋器的图标。   这是之前盖章时解锁的器具,她也只解锁了这么一个。   “不过这怎么用啊?”她看着那个图标犯了难。   系统面板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拖出即可使用。   “你不要驴我……”   嘴上很是怀疑,但姜宁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照做了。   只一秒,一把不锈钢制的小型打蛋机就这么出现在了手中,它的机身还倒映着姜宁张圆的嘴巴。   虽然她实际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没摸过这东西,但现在拿到手上却恍如隔世。   “质量很好,但有一个问题。”姜宁拿起它尾部的插头看了一下:“我要怎么插电。”   插头孤零零地垂在那里,它不会知道,即使翻遍整个雍朝也找不到和它相配的插座。   [宿主任务进度良好,小厨房系统此时能量满满,可供电哦。]   姜宁愣了一下:“什么任务?”   她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走上巅峰的任务,绑定那日签订的,系统一直在等待宿主召唤,可宿主似乎完全忘了呢。微笑。]   即便只是文字,姜宁也能从特意打出的微笑二字看出不屑和嘲讽。   她是什么时候绑的系统?好像是从姜家逃出来那天。   “我那天忙着逃命,哪里记得你说了什么?”   难怪,这系统一直以来仿佛下线了一般,原来是要她主动召唤。   但是也太没用了吧?   [宿主目前走上巅峰的进度为百分之十,再接再厉哦。]   “所以这个要怎么用?”姜宁不是很诧异这个进度,她目前比较关心这个打蛋器到底行不行。   [点击即可。]   面板上出现一个弹框,问她是否启动打蛋器。   姜宁伸手拿了几个鸡蛋,单手敲进碗里,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了是字。   下一刻,打蛋器椭圆的头便呜呜转了起来,速度中等,力道温和,而且没什么声音。   它和鸡蛋相碰不久,这蛋便已然打出了一些细细的白沫。   电动的就是比手打管用,姜宁狠狠心动了。   [可以加大马力做搅拌机使用哦。]   这行字刚出现,面板上便弹出了一个是否加大的选项。   带着一点激动的心情,姜宁默默地点了是。   霎时间,原本温和的打蛋器疯了一般旋转起来,还没成泡的蛋液立刻被甩飞,瓷碗也被转下了炉灶,摔出一声脆响。   “等一下!”姜宁下意识后退一步,可手中还拿着那个打蛋器不放:“停停停停!”   [面板操作哦。]   姜宁无意间扫到这句话,正要身手去面板上操作,厨房门便被打开了。   吱呀一声,还飘进了外面潮湿的夜雨。   “姜姑娘,你没事吧?”   是寿公公的声音。   姜宁猛地把打蛋器抱进怀里:“没~~事~~”   打蛋器被压在她腹部,虽转不了,但它由转变成了震动,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成了颤音。   她微微躬身转过去,正要微笑,恰巧便见到了站在雨中的姬恪。   他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袍,其上用银丝绣着祥云纹,在厨房的灯火映射下反出微黄的冷光。   姜宁抿起一个笑:“大~人~好~”   电音十足,完全镇住了在场的人。   姬恪看着她,提步往厨房走来,他身旁撑伞的小太监便也立刻跟上前。   “听到这里有声音,便来看看。”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碎碗和四处挂着的蛋液,随后落在姜宁微躬的身姿上。   “你怎么了?”   “……”她好像突然学会电音了。   姜宁摇摇头,翘出一根手指指向角落:“有~老~鼠~”   其余人都往角落看去,姜宁立刻趁机点了面板上的回收选项。   姬恪只略略偏头看了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在了姜宁身上,她此时站直了身体,微微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在她怀里停顿一瞬,很快又移到了姜宁的脸上。   “只是一只老鼠罢了,方才见你躬身,是冷吗?”   “是有点。”姜宁点点头,没过多和他对视,只转头看向了灶台上。   “大人,属下炖了粥,您要来一碗吗?”   不知为何,她现在一遇到要诓骗姬恪的时候,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其他地方。   简而言之,她对着姬恪会心虚。   真是奇了怪。   “我不饿。”他转眼看向其他人:“你们今日也没吃多少,现下要吃一些吗?”   姬恪今日出宫办事,姜宁算着他都不会认真吃饭,这才做了夜宵,打算晚上给他送过去。   寿公公看他一眼,随后躬身:“大人,您多少吃一些……”   说完这话,他看了姜宁一眼,她立刻会意,笑着看向姬恪。   “大人,您不吃他们可不敢吃。”   寿公公立刻瞪圆眼睛,他只是想让姜宁劝劝,可不是让她说这种话的!   他本以为姬恪会不喜,但没想到他愣了一下,随后竟然点头了。   “我差些忘了这个,那一人一碗罢。”   既然姬恪放话了,其余人也再没有拒绝的余地,更何况他们也不想拒绝。   这粥确实有些香。   厨房内很快就撑起了两张小方桌,姬恪一桌,其余人一桌。   外面雨声哗啦,屋里亮着暖黄的烛火,再加上熬粥的咕噜声,此时的氛围颇为安宁舒适。   “今晚要做的是牛肉生滚粥。”   姜宁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切了一些菜丝做准备。   锅里的米之前便用油腌制过,煮出来会更加饱满,也不会粘锅。   粥咕噜噜滚开后,再把那用去腥腌过的牛肉加到沸腾的粥里,软嫩的牛肉在其间快速翻滚,慢慢变熟。   牛肉片不需要滚太久,微微熟了后就能把菜丝加进去。   这是一道广式的菜,会更清淡滋养一些,晚上吃不会克化不了。   粥已经熟透,米香混着牛肉片的味道,再加上盐和胡椒粉提味,一道清淡却鲜美的美食便做好了。   “出锅了!”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粥被摆在面前,那升起的雾气似乎能驱散雨夜的凉意。   小公公们咽下口水,悄悄看着姬恪,等他动手后他们才赶快拿过勺子吃了起来。   美食不会骗人,这粥的味道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素。   牛肉透着淡淡的粉色,说明这牛肉很嫩,入口便只有一个滑字能形容,且不知这是用什么腌制过的,带着一些淡淡的鲜,很是美味。   再说这粥,熬得米一粒粒绽开,看起来白花花的,似乎毫无味道,但其间撒有胡椒粉,一股微微的辣便透了出来,滋味十足。   一碗看似普通的粥能有这样的鲜味,属实是不容易。   早就听说姜宁的手艺好了,今日能吃完一碗热乎的,也不枉劳累一天。   “好吃,姜姑娘手艺似乎比之前又精进了不少。”   寿公公笑着称赞,他活这么多年,也是甚少吃到这样的食物。   “过奖了。”   姜宁象征性地谦虚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她走到寿公公身边,拿了一些银子给他。   “这是上次向喜公公借的银子,劳烦公公转交给他。”   姬恪侧目看了一眼,他之前给的奖赏就足有十多两,到没想到她基本都还出去了。   他放下瓷勺,平静的眸子看向姜宁。   “明日是休沐日,你有何打算?”   他知道姜宁想开酒楼,一时好奇便问了出来。   “出去摆摊。”姜宁和他坐在一桌,随后指了指他碗里的粥:“大人,您不吃他们可又不敢吃了。”   姬恪转头一看,其余人立刻停了勺子,一副确实如此的神情。   姬恪:……   他抿抿唇,舀了一勺粥到嘴里。   待咽下后,他又开了口:“不租店吗?”   姜宁在宫里卖吃食卖了不少,尤其是郑皇后,可谓是每日必买,他粗略估算过,到现在应该是有不少银子了。   “租不了几日,京畿的房都贵。”   “那你明日准备卖什么?”说完这话,姬恪下意识又喝了一口粥。   姜宁神秘一笑,那模样很是自信:“卤味。”   姬恪听过这类样式的菜,他点点头,像是鼓励,又像是随意一说。   “推车不容易,注意不要伤到。”   说完这话,他便静静地低头喝粥了。   姬恪眼睫很长,垂眸时仿佛为下眼睑涂了一小道阴影,挺直的鼻梁上也染着暖光,只微微带着粉色的唇此时也红了不少。   眼尾微翘,睫羽下垂,双唇含珠,如果闭上双眼只看其他,姬恪的相貌其实是会带些艳色的。   但就是那双眸子,平静、润泽,硬生生把这份艳压了下去,再加上他本人的神态和自带的氛围,竟神奇地把这艳扭转成了清。   清冷、矜贵才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等等,怎么会看到眼睛。   姜宁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姬恪对视很久了,她眨眨眼,掩饰般地开了口。   “方才好像走神了,大人,您看我做什么?”   一旁观察许久的寿公公:???   不是你先盯着督主看的吗?   “不做什么。”姬恪显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他放下勺子,站起了身:“我们该走了。”   转身前他又停了脚步,只垂眸看她。   “听闻你前几日都给殿下送了吃的?”   “是……”   这还用听闻吗,她敢说没有姬恪的同意,那些订单都送不到她手里。   姬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点头:“做得不错,有劳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里,小太监匆忙拿伞跟上,几人很快便进了雨幕中。   有了她的美食,小太子确实和其他人的关系好了不少……   原来姬恪心里也是知道的。   姜宁摇摇头,在心里盘算着明日出摊的事。   要做卤味,今晚就先得把东西准备好。   她撸起袖子,开始处理各种配菜。   清晨日出,桂树上残留的雨珠也反着这金色的阳光。   但下一刻,这些水珠便被抖落大半。   “哎!”   姜宁放下两大个食盒,赶紧凑近去看了一下被撞到的桂树。   这东西她才精心养了不久,叶子看起来都好了不少,可别一下给撞出问题了。   “还好没事。”检查没问题后姜宁才直起身。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觉得这树八月开花的可能性很大,不枉她这么尽心照顾。   姜宁轻轻地拍拍桂树,这才提着食盒往厨房走去。   她今天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卤味,而是仿周黑鸭味道的。   京畿人口味偏甜,这周黑鸭味的甜辣而浓香,用来第一次售卖最为保险。   她把处理好的鸭肉切成块,再把鸭翅、鸭锁骨一类的整齐码放在锅中,加进葱姜蒜和料酒煮制去腥。   处理好之后,接下来就是卤料的配制,这都是老手艺活了。   姜宁熟练地把花椒、八角、香叶、小茴香、辣椒混在一起,又多加了一味桂皮和老冰糖,这样配出的香料怎么都不会出错。   再加入之前常用的甜辣酱,她舀了的分量不算少,到时周黑鸭的颜色还需要这酱来衬托。   准备好一切,鸭肉也上了大火熬制,她便在一旁吃着昨晚剩下的粥。   这生滚粥配榨菜泡菜都不香,反而是要配着酥脆的油条一起入口才叫一个唇齿留香。   美食享用过后,鸭肉也入味熟了。   她捞出放到另一个锅中,把配料都倒了进去,后配进生抽老抽调味上色,再加入时常在厨房待命的浓高汤,这锅汤料便算是备好了。   她俯身又拉了拉风箱,火势加大,没多久便开始冒着热气了。   飘在汤汁表面的茴香渐渐下沉,八角开始随水翻滚,老冰糖融化,香叶也逐渐浸湿开始发挥自己的本味,甜辣酱熬开,老抽的颜色慢慢出现在原本白嫩的鸭肉上。   一切的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火势加大后,高汤渐渐回收,汤底也彻底从红色变成了酱色。   其中的鸭爪、鸭肉、鸭锁骨已然成了暗红色,颇有周黑鸭的模样。   趁此时机加进切好的藕片、土豆、油豆腐和光滑的鸡蛋,荤素搭配,大火熬制,直到汤汁半干便好。   暗红的底再洒上两把白芝麻,色香味俱全,这周黑鸭版的卤味便彻底做好了,姜宁把它们装进瓦罐,就这么提着往宫外去。   她前不久就花钱请人做了一个小摊车,约好今日在宫门前见面,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见了人,交了车,姜宁把罐子放到摊车上,推着到了最繁华的那条街摆卖。   她的东西确实香,也有不少人过来看,但就只是看,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人流量实在不算少,就连周边做得油腻的糕饼摊都有人光顾,唯独她这里的顾客来了又走。   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谁不爱这样的卤味?!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人不怎么吃牛肉,但本文不是,牛肉这么好吃,不吃实在太可惜了,不吃鸭子也很可惜。(深夜流口水) 第29章 书院   宫门前的的街道最是繁华。   不仅有来往的商贾贵客,还有打马街头的公子、逛街散心的小姐。   很多人都被这卤味吸引了过来,但大多都只是看一眼便走了。   姜宁:难道这卤味不香吗?   她略显迷惑地夹了块藕片尝味道,脆爽甜辣,就连拉出的丝仿佛都浸透了这个味道。   “这不挺好的吗……”   她身旁那卖油饼的妇人凑了上来,眼睛不住地往瓦罐里瞟。   “姑娘,你这卖的什么?”   隔老远她就闻到了味道,风一吹这香味便直直地往鼻子里钻,她都快没心思卖东西了。   “卤味。”姜宁扬起笑,用木筷戳了一个酱色的卤蛋给她:“大娘,吃个蛋?”   “这蛋可贵了,不好……”那大娘搓搓手,看似要拒绝,但手还是接了过去。   光滑白嫩的鸡蛋经过大火烹制收汁后,又腌制了许久,这蛋早已变成了酱色。   一口下去,酱色入口,露出里面软嫩的蛋白,而蛋黄也彻底熟透,略干的口感里带着酱汁的甜咸味,一点也不会觉得腻,一个蛋很快便没了。   “姑娘,你手艺真的不错!”   大娘舔着唇角,视线又禁不住往瓦罐里看了一眼。   姜宁道了声谢,她看向街道,有些疑惑的问了出口:“大娘,我做得不错,为何大家都只是看一眼便走了?”   大娘舔舔唇,凑近看了一眼。   里面的鸭肉和素菜都摆得整整齐齐的,酱红色上还撒着亮眼的白芝麻,这颜色确实抓人眼球。   就是——   “姑娘,这里可是宫门前,来往的都是世家公子小姐,当街啃鸭货可是很不文雅的。   而且这吃食的味道的确很香,但是也很浓,嘴里味道久久不散,他们自然是不敢试的。”   原来是这样!   姜宁恍然大悟般点头,这么简单的原因竟被她给忽略了。   大娘舔着唇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姜宁:“你这鸡蛋,真的卖八文一个?”   寻常的土鸡蛋也才三文一枚,这蛋八文倒算是有些贵了……但是真的很好吃。   姜宁点点头:“都是好蛋,不讲价哦。”   “给我来两个。”大娘咬咬牙,从荷包里掏出些铜板:“你这东西比酒楼的香多了,换个地方卖肯定有戏!”   姜宁把蛋递给她,不可否认地点点头。   这卤味确实好吃,可鸭子最后还是要用手拿着啃的,这里没有一次性手套,吃起来确实不方便。   姜宁思考了一下,视线落在匆匆从远处走来的一个男子身上,他提着书袋,抱着书,撞到人也会道歉,正往西而去。   京畿的西边,有着最大的两所书院。   姜宁眨眨眼,立刻推车跟上了那个匆忙的背影。   她怎么给忘了,要卖吃的,自然是要先从学校附近开始!   车轮咕噜噜地往前走着,那男子匆忙间转头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是皱眉加快了步伐。   从皇宫到书院的直线距离不远,两人一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两座书院相邻而立,左边的是乘风书院,就读的全是男子。   而右边的则是毓秀书院,这是雍朝第一所女子书院,建立不过四年。   两座书院门前都坐着两尊大石狮子,外部构造也大差不差,门口都立着一大块告示牌,上面写着的都是各书院荣获的成绩。   譬如哪年的诗词会,谁获了什么名次,哪年的书画会,谁赢了奖品。   看起来就像是这毓秀书院和乘风书院杠上了一般。   书院的对面停着不少摊车,还有人支起了小桌子,看样子也是书院周围的常客。   姜宁粗略看了一眼,有卖烧饼的、卖冰饮的、卖书具的,甚至还有卖糖葫芦的……   她和这糖葫芦小哥对视一眼,只觉得气氛都顿了一下。   “是你啊!”   他看起来很惊讶,视线瞟向了她的摊车。   “很厉害嘛,短短一月都有银子买摊车了。”   这摊车难做又费木头,即便是在京畿,这造价也不会太低。   “一般一般。”姜宁笑着摆摆手:“看来你的糖葫芦也很好卖嘛。”   糖葫芦小哥嘴角向下,长长叹了口气:“不好卖咯,那位娘娘不要糖葫芦了。”   姜宁拉拉摊车的盖头,随口问道:“为何?”   小哥四处看了一下,随后凑近姜宁,小声地说了一句。   “听闻宫里最近去了个新厨子,九千岁欢喜得紧,那娘娘正想办法和那厨子套近乎呢,哪有心情管糖葫芦。”   姜宁:???她怎么不知道有人和她套近乎?   她也微微低头,小声地开口:“有厨子这事你也知道了?”   “那是,在京畿这样的地方混,消息不灵通怎么了得?”他撇撇嘴,手指往周围指了一圈。   “说不定随便撞到一个老头是宫里总管,说不定你这样出来摆摊的还是宫里某个大厨。”   他整理着糖葫芦,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京畿什么都可能发生。”   “……”   姜宁看着他指的那个老头,默默顿了一下:“我觉得你卖糖葫芦可惜了,你应该去算命。”   不为别的,不远处走的那个老头她真的认识,的确是总管,是姬恪身边的得力助手,喜公公。   他是怎么指得这么准的?   “算过,先生说我命里带贵人,来京畿肯定能碰上,不过现在也没遇到。”   他啧啧摇头,眼神飘向姜宁的瓦罐,虽是好奇,却也没有直接凑上去看,而是给了她提醒。   “看你新来,待会儿可注意些,别露财了,不然别人收你摊钱都得多收一份。”   “什么摊钱?”   姜宁话音还没落下,乘风书院里便传来了一声洪亮的钟声,余音震得她的瓦罐都嗡了几下。   而方才还稍显懒散的立刻站了起来,准备的准备,擦桌子的擦桌子,个个都蓄势待发。   还不由得姜宁反应,乘风书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穿着白袍蓝边的男子从里蜂拥而出,像是丧尸出城。   姜宁:……好熟悉的画面。   为首的男子体型瘦高,一马当先冲在前头,那神情比脱缰的野马还野。   “给我馍馍!”   他冲到其中一个小商贩那里,三个铜板扔到桌上,快手接过摊主递来的馍馍后移到了边上。   书院里有食堂,但实在太挤,他们只能到书院外买,但这些小摊车的食物确实一般,要么太油要么太闲,最顶饿最好吃的当属这家的馍馍了。   学子们挤在摊钱,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要的食物,但少有人注意到角落新来的姜宁。   为首那个书生大口吃着白馍,吃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鼻子抽动间,他转头看向了姜宁。   “什么东西,越闻越饿,口涎分泌……”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靠近姜宁的小摊,甚至连馍都不吃了,只盯着那个瓦罐。   ……   是狗吗!这罐子只漏了一条缝!   姜宁憋住这句话,一边笑一边掀开了这个瓦罐:“要买些吗?”   闷了许久的卤味终于得见天日,一种说不出的甜辣香味弥漫在鼻尖,他顿时觉得手里的馍都不香了。   “这是什么?”   他双眼放光,只觉得眼睛都看呆了。   “这是我做的卤味,里面是鸭肉和藕片一类的,还有卤鸡蛋。”   他狠狠咬了一口馍馍,指着罐子里的卤味道:“来一个鸭腿。”   这是什么东西,光闻着味道都能就一口馍馍。   姜宁正要动手,想到什么后便停了下来:“我这里只有碗筷,这肉吃起来会有些脏手……”   “不会脏。”他已经三两口把那个馍吃完了:“就凭这味道,我能把手指头嘬没。”   姜宁:……   看出来了,他真的很喜欢吃。   一个鸭腿十二文,这瘦高个的书生付钱后期待地接过,刚入手他就知道这不一般。   不知用什么东西熬出的汁闻起来喷香,应该是用大火炖煮收汁过,汤汁全都挂在了鸭腿上,吸进了那软糯的鸭皮里,光是捏着就很嫩。   酱色的鸭腿上撒着一些白芝麻,一口下去,熟烂的鸭肉立刻从骨头上脱下,挂在皮上的汤汁也在口里化开,各种香料的滋味在口红融合,那叫一个美味。   再说口味也很独特,皮上带着微微的甜,但甜后是一点点的麻香和令人上头的辣味。   “当年阿斗不愿回家,怕就是吃了这样的美味吧。”   姜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形容,她用低头装铜板来掩饰自己憋不住的笑。   但作为一个厨师,她很喜欢这样的食客。   这书生吃完了鸭腿,麻利地从身侧的书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看起来是特地用来装饭的。   “劳烦,把盒子装满。”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声且快速地说道:“姐姐,快一些,被其他人发现这美食就惨了。”   姜宁噗嗤笑了一声,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给他装盒打包。   盒子看起来小,但也能装下不少鸭肉,再在鸭肉上拍了一列藕片,窝了一个蛋,这小饭盒便彻底塞满了。   但卤味的香味并没有隐藏太久,在姜宁装盒的期间,已有不少的学生凑过来围观。   “闻起来倒是挺香的,就是这颜色……怎么总感觉像是糊了?”   其中一个男子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另一人指了指那等着饭盒的男子,随后自己看了眼标价的木牌,自己掏钱。   “顾公子都点得上,味道绝不会差到哪里,劳烦,给我五片藕,两块豆干便好,再加一个鸡蛋。”   铜板哗哗地进了一旁的罐子,他也掏出了一个木盒递给姜宁。   “好嘞。”   这铜钱音或许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好吃!”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顾公子抬着饭盒,正用竹筷夹着一块豆干吃。   这是姜宁特制的兰花干,是炸得蓬松的豆腐做的。   膨胀的豆制品在炖煮的过程吸了最多的汤汁,颜色也由淡黄成了深红,一口下去,蕴藏在其中的汤汁便飚了出来。   这一口,让人不得不鼓着腮帮子容纳那甜辣美味的汤汁,吞下后,只觉得喉口都还留着那股香味。   这多汁的模样看得人口水直流。   “我来一份!”   “我也要……”   这些学子是最为守规矩的,要多少便给多少,绝不赖账。   当然,更重要的是姜宁卖的价格对他们绝大部分人来说并不算贵。   她可是看得清楚,隔壁那馍馍都卖了七文一个。   这么好的地方,她以为大家都该抢着来卖才对。   姜宁一边好奇,一边为他们装着瓦罐里的卤味,刷刷的铜板声已经吸引了她大多数的注意力。   她没发现,她旁边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哥有些欲言又止。   “姐姐,之前怎么没见你在京畿卖吃食,我也算逛遍这里了,竟没发现过此等美味!”   一个看起来略显文雅的男子吃着鸭爪,一边辣到吸气一边开口问她。   “我刚出摊不久,明后日也来,以后都休沐日来。”姜宁笑着回答,手上也装好了最后一只鸭锁骨。   就此,一大锅的卤味便全都买了出去。   一大群男子围在附近,或蹲或站,每人都一只手抬着木盒,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鸭货在啃,一边感叹味道好,一边被辣到倒吸气。   路过这条街道的百姓纷纷忍不住侧目,像是在看什么奇观。   他们吃得斯哈斯哈,姜宁在偷偷掂量小陶罐的重量。   至少估计得有三四百文,一整个大丰收!   没过多久,书院里又响起钟声,学子们纷纷收拾准备进书院。   方才那大概是课间休息,但这时间也不短了。   意犹未尽的男子们看了姜宁一眼,匆匆留下一句话:“明日一定要来!”   “一定一定啊,不见不散!”   姜宁极其热情地向他们挥手告别,再见了,我的钱串子、不是,我的有钱食客们!   由于姜宁的加入,不少摊贩都翻了白眼,撇撇嘴后不高兴地开始收拾东西。   书院门口也就这么一段时间准许摆摊,下午散学时是不允许来挡路的。   姜宁来之前,大家都能分到一杯羹,姜宁来之后,食客全到她那里去了。   其中几人明晃晃地对着她冷哼一声,东西敲打得咚咚作响。   “诶,别挥手了,快走吧,待会儿你就跑不掉了。”   卖糖葫芦的小哥压下她的手,低声劝告她。   “什么意思?”   姜宁把瓦罐装回摊车里,疑惑地看向他。   这里生意这么好做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但具体是什么她倒是猜不出来。   “这里的摊位是有人收钱的——”   他话还没说完,街道上便有人现身说法了。   那人穿着暗绿色长袍,身形微胖,脸若菜盘,腰间系的腰带上嵌有一颗玛瑙石,看起来富贵极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而他身旁不算高不算壮的小厮则游荡在摊车前。   “今天卖了多少?”   小厮狐假虎威地拍拍桌子,看着那个炸油饼的男子。   “今日没卖多少,你看,这饼子都还在锅上沥油呢。”   一旁的摊贩开始附和帮腔,说着说着,不知是谁来了一句:“钱都被那小姑娘赚走了。”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聚到了姜宁身上。   那糖葫芦小哥虚势地往姜宁那站了一下,算是支持她,但到底还是没敢解释帮腔。   那小厮看她一眼,又抬脚走了过来。   “一个漂亮小姑娘来卖什么吃的。”他嘀咕几句,走到摊车前拍了拍桌。   “这是你今日卖的?”   他看的是姜宁那用来装铜钱的小瓦罐。   “是,怎么了?”姜宁嘴角带笑,但眼里早已没了半分笑意。   真是没想到,到了古代也能遇到这样类似小混混的人,她记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此时心情差了不少。   “新来的不懂规矩能理解。”小厮指指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那是许小爷,特管这一片,在这里卖东西要交租金的。”   说完这话,他索性伸手抱过了钱罐,正要伸手进去掏些出来,手腕便被捏住了。   姜宁笑看着他:“凭什么?雍朝律法规定过,街上道路属于朝廷。”   小厮不是没遇过这样的人,他嗤笑一声,甩开姜宁,自己抱着钱罐往另一边去。   “就凭这书院是许公子家开的。”   “啊——!”   一道身影风一般掠过,周围响起了摊贩的尖叫声。   小厮被姜宁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你爱我,我爱你,黑鸭爪爪甜蜜蜜(不是) 第30章 保人   这条翰林街原本只有乘风书院一家,它是雍朝学子最向往的入学圣地。   原本考入的学子大多是高官显贵之家,都带有自己的吃食,看不上书院饭堂。   因此,饭堂的规模便改小了许多。   可自从前些年开放乘风书院后,考入的学子不再限于高门贵子,这原本改小的饭堂便不够用了。   学院先生考虑过后,决定每日中午前放一批人出来觅食,这小摊街才开起来的。   学生不差钱,也不爱讨价还价,不少小贩都掐着点来书院对面抢位置。   可好景不长,没摆几日这书院的院监便开始来收这所谓的摊费了。   说这街也是书院的地界,理应收费,但收多收少也随他心意。   没人去求证过这事,日子一长,这事也就成了默认的规则。   他们从没想过去质疑这要求,直到今日,这院监的小厮被压在地上时他们才想起这问题。   小厮不算高壮,脸朝地被压在地上,姜宁膝盖顶在他后颈,谁也没看清她的神情。   而那个装着铜钱的小罐子早已碎开,圆滚滚的铜钱四散,却没一人敢上前。   “把钱捡起来给我。”   姜宁直起身子,众人这才看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后颈力道一松,小厮抬起头来,鼻下早已经挂上了两道红。   他摸摸鼻下,脸立刻皱起转头看向身后的姜宁。   “胆子真大!”   他看起来有些暴怒,拱拱脊背想要起身,却被按住头动弹不得。   姜宁用膝盖顶着他的后颈,按着他的头,不给他一点反击的机会。   “你们凭什么收钱?”   那个院监四处看了看,走上前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低声斥责。   “雍朝明律,当街打人可是要入牢的。”   姜宁抬头看他:“以官家的名义收费也是要入牢的。”   她平时爱笑,眼眸总是弯弯的,但此时冷着脸,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和压迫。   正在此时,那小厮似是不甘受此屈辱,使劲扑腾起身,姜宁要动手压住他,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那院监瞪大眼睛,嘴里念着违法违法,步子却是后退的。   周围卖吃食的小贩们不敢上前劝阻,但那卖糖葫芦的小哥看得热血上涌。   “我也来!”   他撸着袖子正要上前,混乱间被姜宁打到鼻子,眼泪顿时便下来了。   姜宁:……   不小心痛击了队友。   姜宁从小便不是个安分的人,虽然不会打架,但凭着这腔怒火和小厮的瘦弱,竟也稍稍占了上风。   “监长,报官,她当街揍人!”   打不过的小厮呐喊出这句话。   但还没等院监离开,街口处便有几名捕快跨刀而来。   京畿监管很严,小摊都有自己的位置,书院这条街原本是不允许摆摊的,但他们算是特例,只能待两刻钟,现下时间已过,不能再待了。   摊贩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有人来、有人走,事情似乎就在这混乱中结束。   “王大人,这葱油鸡虽好吃,但我之前还吃过更美味的。”   顾太傅放下筷子,颇有些炫耀意味地开口。   在他对面的是礼部的王侍郎,两人都好吃,所以时常会分享一些搜罗到的美食。   “不会不会。”王侍郎摆摆手,指着盘子里只剩一些残骨的葱油鸡:“这是我找了好久的,绝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了。”   两人各执己见,一同看向坐在另一方的姬恪。   “你怎么看?”   “我吃什么都可。”姬恪拢住衣袖给二人倒了茶水:“不过的确是太傅吃的那鸡肉技高一筹。”   王大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能让姬恪这么说的可不是一般人。   “敢问大人,是哪家的师傅?鹊桥仙新来的?”   ”王大人消息不灵通啊。”顾太傅指指姬恪:“这事都传遍了,有位名厨进宫给姬大人做菜,技压群雄,可了不得。”   王侍郎看了姬恪一眼,舔舔唇:“这宫里的事,下官可不清楚。”   姬恪也没开口,只是自顾自地开始沏茶。   顾太傅笑着摸摸胡子,略过这个话题,谈起了那道惊为天人的手撕鸡。   “这鸡肉嫩滑不说,麻香恰到好处,辣味十足,再加上那特殊的酸味——”   回忆起这个滋味,他不禁咽了下口水:“王兄啊,你吃了便知道,若是让这小姑娘来做,这葱油鸡绝对更好吃!”   “小姑娘?”王侍郎喝口茶,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好吃的滋味:“听起来倒是很了不得?”   两位饕客还没开始深入交流,喜公公便敲响了门。   “进。”   姬恪没有停手,正往茶壶里加着茶叶,准备醒茶。   “督主。”喜公公面露难色:“方才小安说,姜宁进监牢了。”   姬恪没有半分停顿,只是在点茶,点好之后才开口:“是何罪名。”   喜公公嘴张了一下,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当街斗殴,在乘风书院那条街。”   水声没停,他盖好茶壶,抬眸看向略微呆愣的两位饕客,眼里微微有些笑意。   “这才真的是了不得。”   顾太傅:……   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王侍郎只知道有这么个厨子,倒是不知道这厨子就是姜宁,他还以为是姬恪的哪个心腹。   “大人,要不要下官去看看?”   “不必。”   姬恪沏好茶后才慢慢起身,他抚平衣袍的褶皱,对这二人略一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也不便再待宫外,告辞。”   王侍郎立刻起身回礼:“大人慢走。”   姬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小餐馆。   王侍郎轻呼口气,不知为何,每次和姬恪谈话都会让他很紧张。   “大人走得好突然。”   顾太傅看他一眼,倒了一杯姬恪沏好的茶:“他捞人去了。快,我再和你说说那手撕鸡……”   “是她当街打人,为何我也要被关?!”   小厮拉着牢门,鼻下还留着几道血痕,生气地指着待在另一个牢房的姜宁。   她被关在那处,正坐在地上看着窗口发呆,完全没听见小厮说了什么。   姜宁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养大的,她性格开朗爱笑,得了不少食客的喜欢。   还记得那时她上初中,外婆外公在小店里卖烧烤,他们手艺好,不少人都慕名而来,但也因此引来了不少混子。   老人和小孩向来是最好欺负的。   姜宁的外公外婆为人正直,自然是不愿意给的,这些人便开始砸摊子了。   老人阻拦,食客们也在报警,年纪尚小的她躲在墙角,随后场面越发混乱,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下一刻,姜宁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外公。   这无妄之灾成了她一直以来最为厌恶的事。   锁链声响起,官差打开大门,姜宁转头看去,只觉得这人是来找那小厮的。   当街斗殴若是情节不严重,在牢里关三日就能出去,当然,若是有人来担保,立刻就能出去。   其实要说后悔也不至于,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姜宁长长叹了口气,准备给自己堆个软和点的草堆。   恰好休沐日也有三天,宫里人估计都不会发现她失踪了,没人来接她的,不如让自己舒服点。   她正要坐下,那官差却走到她身旁开了锁。   “有人担保,出去吧。”   姜宁啊了一声,起身到一半便又停住了:“担保我的是不是长相很刻薄的一个男人?”   这要是姜诗雨的哥哥或者父亲,还不如待在监牢里。   “不是,是个老头,他还在登记。”   姜宁很是疑惑,她在雍朝好像不认识哪个老者。   “大人,她打人,凭什么能保走?”   那小厮很是不甘,他不信现在来保人的居然不是院监!   “是互殴,我们到的时候你也抓着她头发呢。”那官差撇撇嘴,自己带着姜宁往外走。   走出后方监牢到前面大厅花了不少时间,等姜宁他们到的时候,保她的人已经做好了登记。   喜公公?   姜宁差点喊出声,她突然想到之前在那条街看到过他。   难道是他正好路过看到了这事?   那官差看向做登记的人,可他却像是愣住了一般,直勾勾地看着那领人的老头。   看什么呢?   官差提高声音问了一声:“登记好了吗?”   登记的人这才如梦初醒,立刻站起身像是要说什么,口里却只是连连说着登好了。   “走吧。”官差对姜宁点点头。   他已经了解过原委了,这姑娘没什么错的。   姜宁点点头,跟在喜公公身后离开了这里,她现在还在有些不相信。   没想到喜公公是这样乐于助人的好人?   想是这么想,但姜宁其实心底有些感动,原来还有人记得她。   那官差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什么人让你这么惊……”   记录簿上略微颤抖地写着姬恪二字。   “……”他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或许是同名……”这官差这么安慰自己。   “不是,我见到名帖和身份牌了。”那做登记的官差坐回凳子:“这是保书啊。”   这说明以后他们若是再抓到这人,是需要等姬恪本人批复后再行处置的。   “快快快,趁我还记得住,把她样貌画下来。”   因为感动,姜宁已经开始琢磨自己该怎么答谢喜公公了。   给他做顿好吃的?还是直接送点实惠的银钱?   她跟在喜公公身后,两人穿过人群,最后停在一辆朴素的马车前。   “公公,你这次出宫还坐马车了?”   姜宁一边问着,一边撩开了车帘,看到了车里那双沉静清润的眸子。   “……大人好。”   姜宁有些愣住了,一时忘了行礼不说,手还撩在帘子上。   姬恪看过她凌乱的发髻、微松的衣裙还有那略显红肿的下巴,还有看着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   他无声地叹口气,向她伸出了手。   “上车来。”   或许是入了牢狱,她心情有些低落,此时也拒绝,手搭上他后便上了马车。   喜公公随后而上,他坐在一旁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是您来保我的?”   其实看到姬恪的时候她便清楚了,来保她的不是喜公公,而是姬恪。   “不是保,你没做错事,不需要惩罚。”   他淡淡地开口,视线落在她歪了的发髻上。   姜宁斗殴的原因他已经知道了,他不觉得她有错,既无错,自然也不必惩罚。   姜宁得了答案,道了声谢后便没说话了。   此时得知是他帮的自己,她的心态似乎又和方才不同。   如果是喜公公,她会琢磨着做道菜答谢,可这人是姬恪,她的脑袋便突然卡住了,总觉得一道菜根本不够。   姜宁掀开窗纱,看着街道的景象,不由得有些疑惑。   “大人,咱们不回宫吗?”   姬恪看了眼窗外:“先去乘风书院。”   难道要去看看事发现场?   姬恪看了眼她的神情,开口问道:“不要银子了?”   姜宁这才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铜板,它们还在学院那条街上。   “要的要的!”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发髻上两根发带跟着上下飘动。   姬恪手指微动,他真的很想帮她重梳一下发髻,可是不行,这举动太唐突了。   马车滚滚向前,车里人心思各异,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姜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满地的铜板没了,但那个被她误伤的糖葫芦小哥还在。   他揉着红红的鼻子,自己拔了根糖葫芦美滋滋吃起来,而他身前正堆着一些碎片和铜钱。   他看到姜宁时眼睛一亮,站起身后对她招招手。   “你可来了,这些铜板我都给你收着了,应该一文不落。”   眼见着姜宁走来,他看向她身后的马车,微风拂动间,露出一张可以说是漂亮的面孔。   那人正看着他,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他赶忙移开视线:“你点点数?”   姜宁笑着摇头,抓了一把铜板递给他:“这个给你。”   小哥正要拒绝,姜宁便塞到了他手里:“我钱也不多,这一半算是谢谢你的,另一些算是雇你的劳务费。”   她拍拍自己的摊车:“它就请你保管了,明日还要麻烦你把它推来。”   小哥瞪大眼,指了指乘风书院:“明日你还来?”   “来!”姜宁重重点头:“我不仅明日来,后日还来!”   小哥看着她,伸手接过了铜板:“那我明日给你送推车来。”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他好像有点激动?   “多谢!”姜宁再次道谢后回到了马车上。   姬恪正坐在车里等她,他的长发用木簪简单半挽起,额前带着一些碎发,倒是给他添了一抹说不出的温和。   姜宁把铜板装进荷包,嘴上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句道谢似乎太苍白了,可做菜又有些不够。   她想了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铜板给他。   姬恪抬眸,手没来接,只是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这是我在宫外赚的第一笔钱,以它做凭证,大人以后可以向我许一个愿。”   这话听起来自大又好笑,就连喜公公都转头看向了她。   “向你许愿?”姬恪突然垂眸笑了,这还是姜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明显的笑意。   “你能做什么?”   “任何愿望都可以。”姜宁认真地看着他:”总有些事是大人做不到的。”   姬恪抿了笑意,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伸手接过那枚铜钱。   他向后靠着车壁,垂眸看她:“你明日还来?”   “是,今日是我考虑不周,行事鲁莽了很多,但明日不会再这样了。”   姬恪看着她这副神情,微微勾了唇,他真的很看得上姜宁这不停下脚步的劲头。   他摩挲着指尖的铜板:“静候佳音。” 第31章 怀疑   临近午时,折月殿的厨房便传来一声声的清响。   或是藕片破开、或是土豆切成块,声音利落又干脆,听得人胃口大开。   折月殿这些人的嘴早就被养刁了,现在光是听到她动刀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姜宁确实在做好吃的,但不是自己吃的日常食物,而是今天要去书院门前售卖的吃食——三汁焖锅和柠檬茶。   怀着一种必赢的心态,姜宁这次做得比平常还要上心。   系统里拿出的精品甜椒被无情地拧去头,紫红的洋葱被撕开了外衣,清脆的芹菜成了几截。   藕片土豆和水果玉米纷纷被切开,撒上香菜和脆芹,再倒入花生油和辣椒粉,撒上芝麻开始腌制。   小菜准备完,鸡翅改刀切好,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两道食材,虾和蟹。   虾蟹在雍朝不是没有人吃,只是少人吃,京畿离海比较远,会处理虾蟹的厨子是少数。   他们大多都在大酒楼中做大厨,处理方法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虾只取掉背部虾线就好,虾头留下,待会儿做煲时熬出的虾油会很香。   腌制好的菜和虾蟹全都摆在砂锅中,这样的煲用砂锅熬味道才会更正。   黄豆酱、番茄酱、蚝油和辣酱调味,再加上蜂蜜和几滴柠檬汁调味,最后加入淀粉勾芡,这酱便做好了。   食材准备完毕,姜宁没有立刻开火熬制,而是就这么放在一旁随它入味。   三汁焖锅的食材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夏日饮品,柠檬茶。   不必做得太复杂,红茶下水熬出茶色、滴出茶味,加入打碎的薄皮柠檬后过滤,再在底部加一片柠檬和蜂蜜,均匀摇晃后就得了简单的柠檬茶。   差不多做好这些,她便匆匆提着东西出宫和小贩汇合。   “她出宫了?”   姬恪坐在走在回水榭的路上,转身问身旁的人。   “听说是出宫了。”喜公公点点头:“不过她出宫前还去给殿下送了碗面。”   姬恪默了一瞬,突然开口。   “你上次说水榭的纸的确少了几张,最近呢?”   “最近没少。”   喜公公回道,自从上次丢纸之后他便对这样的事查得很严,最近倒没发现这般事了。   姬恪点点头,不再言语,但到了水榭之后,他没去看小太子,反而是先去看了盆栽。   那里原本堆积着的灰不见了,他轻嗅一下,还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烟味。   他侧眸看去,小太子立刻埋头进奏折,嘴里在不住地念叨治国鉴的句子。   姬恪垂下眼,指尖摩挲两下,没有追究,只掀袍坐在他身边。   “等你何时想说了再开口。”   小太子把头埋得更深了。   虽然他此时很怕,但他绝不会出卖姜宁的!   此时的姜宁不会想到,年幼的太子正在遭受什么样的心理压力。   她从糖葫芦小哥手中接过摊车后,自己独身一人去了乘风书院门口。   早早在那里等候的小摊贩们见到她都不免有些吃惊,他们没想到姜宁已经被放出来了,更没想到她今日还来。   说实话,昨日她那一架打到他们心里去了,虽然当时是呆住的,但事后回想起来确实爽。   她说得很对,凭什么他们在街上摆摊赚的钱要分那个院监一半?   想到这里,小贩们统一给姜宁挪了个正中间的位置。   谁都不想出头,既然现在有人出,他们自然是乐意接受的。   事情仿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谁都在搓手等着接下来的发展,而姜宁却只是停在了边上,自顾自地开始烧起炭火。   炭火温度均匀好控,用它做出的三汁焖锅味道会更香。   很快,院里响起了钟声和踢踏混乱的脚步声。   此时开门的不止是乘风书院,还有隔壁的毓秀书院。   男男女女一同出来,像是约定好一般往她这边冲来,即使是在边缘,大家也能一眼看到她。   领头的仍旧是那个瘦高个,那个被称作顾公子的青年。   他冲到姜宁的摊位前,快速地开了口:“我要两个鸭腿,多来点藕片和蛋……”   他身后跟着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点餐,一时间把推车都挤得往后移了一些。   “等等等等!”   姜宁伸出手止住他们:“今日卖的不是卤味,是三汁焖锅。”   她打开砂锅盖子,里面的汤汁已然微微变热,正飘出不少雾气。   众人探头往里看,浓厚的酱汁正在每一块划开的鸡翅里流动,煞是好看,而溢出的香味也勾人得紧,还带着一些说不出的鲜美。   “好料!”   领头的顾公子不由得拊掌称好,声音里夹杂着一些咽音。   他和他爷爷食遍京畿,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   毓秀书院的女学子也挤到了边上,这样飘着酱香和甜香的滋味实在是诱人,很得她们喜欢。   “诸位且等等,这个要现炖才好吃。我今日准备的份量不少,但若是等不了,也可先行去吃些其他的。”   姜宁扇着小炉子,里面的炭火忽明忽暗,这样煲出的三汁焖锅可说是把酱汁煮到了芯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也不急,主要是被这香味勾住了脚步,实在不想离开。   “或者大家可以先来杯柠檬茶?”   姜宁这时才从摊车箱内拿出一篮高颈瓷杯,虽看不到柠檬茶那极让人有食欲的颜色,但味道保持得很好。   “二十文一杯。”   众人都犹疑了一下,唯有顾公子立刻掏了钱,接过瓷杯后慢慢细品起来。   入口是清香的茶味,但又酸甜爽口,还有——   “蜂蜜,这里面竟加了蜂蜜?”   顾公子舔舔唇,立刻就尝出了这股甜味从何而来。   听了这话,人群立刻沸腾起来,蜂蜜可不是什么常见物,更别说拿来随意做饮品了。   这样的竟然只要二十文?   “我来一杯尝尝。”   “我也要……”   没多久柠檬茶便销售完了,姜宁都有些惊讶,看来她还是对雍朝的物价不够了解。   这柠檬茶恐怕卖五十文也绰绰有余。   酸甜的柠檬茶喝到一半,院里便响起了钟声,可这些学子依旧站在此处等待美味。   之前在狱中做笔录时姜宁便了解到了,这钟声仅仅是用做提醒的,实际开课的钟声是第二声。   煲中的酱汁咕噜噜响起,香味越发浓厚,只闻一下便觉得喉口香甜,似乎已经尝到了这美味。   没过多久,乘风书院里走出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他拿着一把戒尺,神情却是宽和的。   “提醒的铃音已然响过,各位怎么还在此处逗留?”   “先生,快来尝尝,这里有不输鹊桥仙的珍馐。”   其中一个学子向他招手,神情激动,看模样也是不怕他的。   那先生皱皱眉,抬脚向这边走来,但刚靠近一些他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不俗。嘉   他站在摊车前,探头看着这些整齐码着食材的大砂锅,不知为何,口涎竟自己分泌了不少。   “多少钱一份?”   姜宁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抬手往砂锅里倒了酱料后才开口。   “一百文一份。”   那先生皱了眉,看了周围的学子一眼:“你这小贩,怎么坐地起价,莫不是看他们是学生就乱叫价?”   “自然不是。”姜宁直视他,笑意淡了不少。   “一份一百文,其中八十文要交给你们院监,我赚二十文,可不算乱叫价。”   这话一出,不仅是这先生,就连周围的学子都惊呼了一声。   “为何要交给院监?”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诸位竟不知道吗,都是很久的事了,还以为这钱是给你们修学院了,没想到竟是院监独吞了吗?”   姜宁这话说得刺人,那先生看了身后学院一眼,也觉得有些脸热。   “这倒是不知道,既然姑娘提出了,我回去会和院长说起的。”   毓秀书院的女学子们笑了一声,扫了那先生一眼,跟着帮腔。   “姑娘,卖给我们罢,我们的院监不会胡乱收钱。”   其余人跟着捂嘴轻笑。   这先生的脸算是挂不住了,他拱手行了一礼,声音低了一些。   “真是惭愧,我这便回去说一说。”   他走前又看了一眼那三汁焖锅,用戒尺点了点一个男学子的肩膀。   “咳,近日吃素,给我买些藕片和土豆就好,钱之后给你。”   那先生匆匆走回书院,姜宁看向这炭火上的小煲,露出了笑容。   “熟了。”   解决方法很简单,只要和这些学子说清事实就好,可昨日她被冲昏头,竟直接动手了。   还是有些不成熟啊。   “今日只做了四只蟹,二两一只,谁想要?”   姜宁摆出个新的瓷瓶,美滋滋地听着铜钱的哗啦声。   有钱的买个螃蟹尝尝鲜,没钱的吃炖熟的土豆或是鲜虾也很有滋味。   土豆被腌制过,再加上炖煮许久,早已入味,土豆的醇加上酱汁的浓,这风味倒很是独特。   还有这虾,真真是出乎意料了。   京畿的虾都只是炖煮的,而且不知为何,有些餐馆的虾总有些说不出的腥味,让人难以下咽。   可这虾却不一样,虾肉弹牙嫩滑,原本是只有鲜味的,可加上这酱汁,不仅鲜味没被掩盖住,酱汁原本的风味也完全挥发出来,   美味美味!   再加上那几只蟹,硬壳喀啦啦地被掰开,其中的蟹黄有种说不出的甜,不知是和什么调料相混,这鲜味更加上头。   “老板,你这锅东西真的好吃,剩下的汤底卖吗?”   一个女学子吃着虾肉,眼睛都快落到锅里了。   当然卖了!   姜宁点点头,笑得灿烂无比:“当然可以,这锅汤底都卖给你了!”   汤底是精华,谁都想要,但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没想到被人抢先了。   “明日你还来吗?”   姜宁高兴地点点头,收钱收到手软:“来来来!等有钱了,我在对街盘个店!”   这里不是京畿中心,地价没那么高,而且又有两个书院坐镇,这生意绝不会差到哪里。   乘风书院外又出现了一群学子一同低头吃美食的景象,但和上次不同,这次出现了女学子。   一口虾,一口藕,完事再来一口柠檬茶,那叫一个身心通畅。   姜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随后拍拍手,把汤底倒给了那个女学子,今日就算完活了。   “请问,还有吃的吗?”   一道年轻的声音出现在摊前,姜宁抬头看去,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书生,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的。   姜宁抱歉一笑,打开箱柜准备把钱罐放进去。   “不好意思,没了……”   刚开柜门,她就在角落看到了一瓶柠檬茶,有些隐蔽,方才被她忽略了。   “等等。”姜宁从摊车后探出个脑袋,眼眸弯弯的:“我发现还有一杯柠檬茶,你还要吗?   那青年愣了一瞬,随后扬起笑:“要的。”   姜宁点点头,从柜里拿出那瓶柠檬茶:“承惠,二十文。”   他果断地给了钱,接过瓶子后却没有离开,而是直直地看着她。   “诗雨,你不记得我了吗?”   诗雨是谁?   姜宁愣了一秒才想起这个名字,以前都叫的姜诗雨,陡然有人这么叫她倒是没印象了。   但姜诗雨的记忆已经淡了不少,她确实没回想起这人是谁。   “抱歉,有些没想起来……”   “你哥哥说你摔到头,性情大变,看来是真的了,记忆似乎也退了不少。”   他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伤怀。   “看来,你也忘了这个,我等了你许久,却没能等到你来。”   他递了封信给姜宁,随后拿着柠檬茶失落地离开了。   姜宁:???   他叨叨叨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一点不给她插嘴的机会,演苦情剧吗?   姜宁疑惑地把信随意塞在荷包里,自己开始低头数银子了。   “她今早又去找太子了?”   郑皇后瘫在书房,她看着这里的卷宗,劳累地揉揉额角。   她为太子揽了权,但他却每日和姬恪待在一起,现在还每日吃姜宁的东西。   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可太子年幼,又被姬恪诓骗,全然不知自己要被架空了,她不防着一些,后宫又还有谁能帮他。   “罢了,寻个时间去找姜宁谈谈,招安就算了,警告警告她。”   兰草点点头,磨墨的手不停:“娘娘,您哪时有时间?”   郑皇后:“……”   “你倒是问倒本宫了,但时间嘛,挤挤总是有的。”   “娘娘说得是。”兰草心领神会地点头:“果冻这东西快要吃完了……”   “不吃。”郑皇后默了一瞬:“问问她还有没有新的,上次那个小蛋糕就不错。”   “是。”   中午日头正足,姜宁顶着太阳回到宫中,开始计划在宫外开餐馆的事。   全然不知自己盖章的事已经在暴露的边缘,不知道未来某日,皇后会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郑皇后永远在完成内务的路上 第32章 油爆虾   既然决定好要在书院对面开店,那就不必多等。   姜宁在宫里卖了将近一月的小吃,又在学院门前赚了不少,在这里盘间店铺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就是一月只能卖三次有些不方便。   她提着食盒走在宫中,这是各家娘娘点的定制食物,现在已经送到秦湘妃这里了。   秦湘妃这人她早有耳闻,说是后宫里唯一明着支持姬恪的娘娘,当然,更多的传言是带有绯色意味的。   姜宁看着篮子里的水果厚切酸奶,轻轻敲响了如意宫的大门。   一位脸红红的小宫女来开门,见到是她,笑着把那盘厚切酸奶接了过去:“多谢。”   “应该的,不过可要快些吃,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   那水果厚切酸奶是方块状的,里面夹着不少果粒,很是适合夏日享用。   接过小宫女递来的沉甸甸的银钱后,姜宁转身离开准备送往下一家,可还没走多远,便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姜宁,等等!”   姜宁转身看去,只见那小宫女飞快跑来,脸看起来都红扑扑的:“姜宁,娘娘要见你!”   ???   难道是这道甜品她不满意?   姜宁跟着小宫女走进了如意宫的内殿,刚一推门进去就赶忙垂下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正常的,人家在自己宫里,穿得凉快点没什么。   秦湘妃高鼻深目,头发微卷,个子也不低,是典型的西域长相,本就艳丽,再加上方才那慵懒的身姿和清凉的穿着,就算是姜宁看了也不禁有些脸热。   “你就是姜宁?”   尾音拖得有些长,字音虽然没什么错误,但还是能听出她不是雍朝人。   姜宁行礼回道:“是。”   “这奶味你做得不错,在我们西域也没见过这样的吃法。”秦湘妃说了这句,随后结果袍子披在身上。   “这奶味,姬恪也爱吃吗?”   姜宁垂着眼,回答认真:“大人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吃食。”   “胡说。”她站起身走到姜宁前面:“本宫远远见过他,不再如以往清瘦,看起来总算有些肉了。”   这语气,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是真的好像以前在网上见到的粉丝语气。   她总觉得秦湘妃下一句就是希望哥哥照顾好自己,多吃点,不要这么瘦。   “希望他多吃一点,不要倒下,不要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如意。”   姜宁:“……”   虽然话不对,但味道很正。   “娘娘,属下……”她正要说自己想去送东西,可下一刻秦湘妃便把她拉到身前,低声问道。   “姬恪他,平日里看的是哪些书?”   姜宁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那姬恪他平日里吃饭是吃一小口还是一大口?”   姜宁往后退了一步:“中等一口。”   接下来,秦湘妃事无巨细地问了姬恪的生活状况,包括饭嚼几下、要不要加汤、辣椒是要重辣还是微辣这类问题。   问到最后还说了句总结发言:“本宫知道他吃得不错就好。”   秦湘妃感叹一句,坐下后自己倒了杯茶,但刚喝一口便放下了。   “姬恪哪里都好,就是爱喝这样苦兮兮的东西,这个本宫实在学不来。”   她放下茶杯,捻起一块厚切酸奶吃了起来。   这厚切酸奶是用淡奶油和酸奶做的,还拌了水果熬制的酱,加了不少当季的水果,吃起来酸甜可口,驱了不少暑气。   尤其是刚上市不久的西瓜和荔枝,这两样水果做出的厚切酸奶清甜可口,又不失酸奶的醇厚。   秦湘妃一边吃一边点头,就连她略弯的头发丝都在说着自己的满意。   她本是来雍朝和亲的,可刚来就不久皇帝就咽气了,西域回不去,只能留在宫中。   雍朝人较少吃奶制品,这里做出的奶味花样不够多,味道也淡,只有使臣捎来的酸奶疙瘩能解解馋。   但上次吃了姜宁做的酸奶冻,简直是惊为天人,奶味十足,不膻不腥,入口即化,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在这无趣又寂寞的后宫,唯有这些能缓解她的乡愁了。   她又拿起一颗,这是荔枝做的,入口清甜,还有软软的荔枝果肉,再配上这冰凉的口感,夏日的疲惫都消了许多。   姜宁自是不知道她在回忆往事,只往前走了一步:“娘娘,下次给您带点奶茶来?”   秦湘妃一口咬掉酸奶,凑近打量她,带来一阵淡淡的脂粉香,闻起来很甜,看了一会儿,她掩唇轻笑,脱掉外袍后躺回了榻上。   “你这小姑娘不错,怎么问都没泄出一点姬恪的习惯和隐私,心思也纯净……下次便送些来吧,看看是你做的香还是本宫家里的香。”   “好。”   这几日姜宁不仅在做单,还在琢磨着百花宴的宴席。   虽说要做的是宴请百官的吃食和分发给百姓的糕点,但侧重点还是在糕点上。   什么东西能长时间保存呢?   她一边回忆着自己的菜谱,一边做今天中午的吃食。   日光尚暖,鸟雀鸣啾,夏日就该有属于夏日的美食。   首先来个油爆虾的主菜,来一份焖豆角和上次做的卤素菜做辅助,再加一杯柠檬茶,这样的模式一定能拿下姬恪的胃。   说做就做,姜宁把系统里的大虾扒拉出来,它们很是鲜美,放进水里时还无知无觉地动着小短腿划拉。   除了这个,自然还有大菜的好伴侣,土豆藕片,再加上一些花菜。   土豆藕片切片,花菜分开,拌上一些辣椒和洋葱块腌制入味,随后倒油入锅,开始拉风箱。   时至今日,姜宁风箱已经拉得很熟练了,大火小火微火全都不在话下。   而像油爆虾这类大油的食物,自然是柴火爆炒出的更香。   火呼啦啦地烧着,锅里的油很快便起了烟、冒了泡,土豆一类的素菜全都下锅油炸,厨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滋啦啦的声音。   火很旺,根本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就能捞起来。   藕片原本鲜嫩的模样变得微皱,土豆和花菜的周围也挂了一圈焦黄。   盆里自在划水的虾也被捞出,但它们还未离水太久,便被姜宁着手处理了。   太惨了,姜宁这么想着,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想要做油爆虾的秘诀就是火要够旺,热油能够激发虾肉最原始的鲜美,不需要炸制多少时间,开了虾背后放进油锅里,一会儿就能熟透。   爆过的虾和素菜一同加入放有豆瓣酱和辣椒的锅中翻炒,撒上一把花椒,火舌舔舐到锅边,这样烈的温度立刻把油爆虾的香味激发了出来。   炸过的土豆藕片和花菜完美裹上酱汁,大虾和洋葱那些配料全都挂着红,等到它们全都成熟后就可以起锅了。   至于卤味和柠檬茶都有现成的,稍微再回回味道就可以了。   姜宁颇有成就感地看着这三道菜,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个大虾放进口中,酥脆可口,再配上熬制出的虾油味道,她只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还没快乐多久,一个小公公便敲响了厨房的门。   他刚要开口,便被这厨房里浓郁的香味震慑住,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了?”姜宁放下筷子看着他。   那小公公陡然收回视线,有些急切地开口:“皇后娘娘到折月殿来了,指了你的名让你去见她。”   姜宁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郑皇后确实已经坐在院中,她正四处打量着这里。   姜宁放下筷子,略有些疑惑地走到院中,行了礼:“娘娘日安,可是宫中甜品又没有了?”   郑皇后指责的话噎在喉咙,她清清嗓子,快速地回了一句。   “本宫来找你自然是有大事,不要说甜品这种小问题,明日给我宫里送些蛋糕去。”   看得出来,郑皇后的肺活量很高。   她坐直身子,看向姜宁的眼里没了笑意,几分威严立刻便显露了出来。   “本宫没时间陪你绕圈子,说快些,你最近找太子是想做什么?”   姜宁默了一瞬:“是太子找的属下。”   郑皇后怒目看她,不由得嗤笑一声:“还真是姬恪手底下的人,说话和他一个。腔调。”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就不远处说守门的小太监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虽然不太清楚,但八成是和她常常去找太子有关。   姜宁在心里打一下草稿,但这草稿还没说出来,便听到咕噜一声响。   ——是某人的肚子叫了。   这声音一点也不弱,在附近的人大概都听到了。   气氛又寂静了下来,但和方才的紧张不同,这一次是尴尬。   如果这个时代有火箭,或许郑皇后现在已逃离地球经到火星了吧。   还有什么会比自己打脸的时候掉链子更尴尬的。   姜宁看了郑皇后一眼,随后低下头:“娘娘,属下新做了一道菜,想让您点评一下……”   “呈上来。”   尽管郑皇后稳住了自己,但姜宁还是听到了她些许颤抖的尾音,看到了她抠衣袍上金丝的手指。   现在郑皇后只需要有一个人来打破这份尴尬,既然姜宁开口了,她也就顺坡而下了。   她看着姜宁转身去厨房端菜的身影,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比起出来打脸,她更愿意处理一百项公务。   姜宁很快就上菜了,一小盆油爆虾、一碗卤味、一杯柠檬茶,颜色鲜艳的它们构成了这一桌美味。   “这是虾?”   郑皇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盆里的东西。   “是。”姜宁点点头,随后拿起一个虾吃给她看。   油爆虾通体呈亮红色,看起来就多汁的外壳被剥掉,露出里面微红的虾肉,酱汁都附着其上,看起来便鲜嫩弹牙。   但这还不算完,剥好的虾肉放进盆中滚一圈,满满地挂着酱汁,再这么一口吃进嘴里——   “香吗?”   兰草姑姑不禁问了出来。   郑皇后咽下口水,转头瞪了她一眼:“本宫亏待了你不成?一只虾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她拿起手绢放在一旁,似乎就等着随时擦手。   “本宫吃一只试试。”   此时她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只想先吃点再说。   宫里人少有摆架子的,郑皇后自己拿起……一只虾,涂了些丹蔻的手指剥开虾壳,捏着虾尾,学着姜宁的样子蘸蘸酱汁,一只虾就这么入了口。   这虾肉不同以往,它裹满了酱汁,带着微微的脆劲,入口先是细碎的咔嚓声,随后吃到的又是嫩滑的虾肉,滋味十足。   郑皇后背对着那些小公公,嘬了嘬虾头,压住了自己口中的满足声。   爽就一个字。   她舔舔唇上的酱汁,又剥了一只虾,继续和姜宁说起了刚才的话题,不过现在的她看起来要放松许多。   “本宫看得出来你没什么坏心,有些东西言语上不表明,但食物是不会说谎的,心思不纯的人做出来的菜味道就是差一些。”   她又吃进一个虾,用手帕擦了擦手之后夹了一块藕片。   “但近墨者黑,和姬恪那厮呆久了人就会变。”   姜宁看着她,等待她说出接下来的正题。   “本宫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要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否则就算是姬恪也保不住你。”   她抬头盯着姜宁,如果不是嘴角有一抹酱汁,会更有威慑力。   姜宁索性也不站了,她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看着郑皇后。   “娘娘,您觉得姬恪在哪里有异心?”   郑皇后嗤笑一声,顺手拿了一个卤鸭翅。   “他哪里没有异心?本宫不怕你告诉他,太子迟迟不登基,如今是奏折他批、朝政他也在把控,各个官员只认他不认太子,这和皇帝有何区别?”   她原本是眉头紧皱的,但吃了这卤香的鸭翅之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了一些。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美食总是能够通体舒畅的。   姜宁想了想,胆子很大地开了口。   “不知娘娘知不知道,奏折是小太子先批复过,姬恪再随后修改的,至于把控朝政,太子登基这样的事,娘娘有没有先问过小太子的意见?”   郑皇后愣了一下,剥虾的手都慢了不少:“诏儿还小……”   这时她才意识到,太子很快就要十一岁,按理说已经不是不懂事的了。   郑皇后当年是京畿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凭借一支舞名动京城。   有这样的名声,又是当朝丞相的爱女,她和太子的联姻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郑皇后当年还是个比较内向的大家闺秀,和太子这样的陌生人说不过三句话,两人往好了说是相敬如宾,直白些说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可那太子也谅解,从不逼迫她做什么,给足了应有的尊重,时间一长,他们倒成了朋友。   几年前做了皇帝的他病逝,留下了王诏这么一个四五岁的太子,她虽不爱管事,但毕竟是国母,于公于私她都该看着一些的。   可她近年来太忙,他们又不是亲母子,她其实不太好意思和太子谈论这些深层的东西,只觉得他一直被姬恪控制着。   她所得的朝堂消息都是她父亲传给她,按理该不会错的,她父亲是个忠臣……   郑皇后喝了一口柠檬茶,轻轻打了个嗝。   这些年来,她忙着内务府的事务,忙着管理后宫,忙着观察国库的动向,所有的事堆在一起,似乎就会让人忽略一些细节。   “娘娘,或许属下的话您会觉得有偏向,但属下认为,姬大人他对掌权一事并不感兴趣,眼见耳听,不一定为实,以过程来推断目的最为恰当。”   姜宁说出这话没多久,寿公公便出现在了折月殿。   “娘娘日安。”他先是对郑皇后行了一礼,随后才开口道:“督主有事寻姜宁,奴才便先带她走了。”   “是吗。”   郑皇后这才回神,她上下打量着姜宁,眼里露出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事出现得还真是凑巧。”   她站起身,看了身边的兰草一眼:“把这些都带走,这宫里倒还出现了一个真为他说话的人有意思。”   郑皇后带着人离开了这里,姜宁这才松口气。   还好郑皇后是个吃货,要是没有这顿虾缓了她的情绪,接下来怎么发展怕是都不好说。   不论姬恪是不是真的有事,她今天中午都该去找他的。   几人提着食盒匆匆到了水榭,今日太子不在,只有姬恪一人在那里喂鱼。   他的身旁早摆上了一方小桌,应该就是等她送午饭来的。   姜宁迈着飞一般的小碎步踏上水榭回廊,咚咚几声响,她便冲到了姬恪身前。   “大人,我来了!”   姬恪回眸看她一眼,随后自己撒下鱼食,静静看着它们吃鱼食的模样。   “郑皇后去找你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是啊是啊。”   姜宁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必姬恪多问,她自己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那绘声绘色的模样,比之前的小安还要生动几分,甚至还带上了自己的心理活动,让人忍俊不禁。   “你啊,真是胆大。”   姬恪叹口气,话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   他看向她身后的食盒,破天荒地问了一句:“里面是什么?”   这事他之前就和姜宁说过,他最近胃口好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口涎欲滴,但也有了几分想要吃点什么的念头。   姜宁高兴得眼睛都弯了,她如同献宝一般把食物摆在了桌上,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   “油爆虾,卤味和柠檬茶,每一样都符合您的口味,大人,在我的关怀下,你一定会越吃越多的!”   姬恪看她一眼,扬起筷子却不知该落到何处。   “先吃这个,这个好吃不会串味。”   姜宁指向了油爆虾,她拿起一个剥开,顺手递到了姬恪碗前。   两人均是一愣,姜宁眨眨眼笑道:“大人,您看好了,就这么剥。”   话刚说完,她便把虾放到了自己的口中:“我最爱虾了!”   姬恪眨下眼,轻轻放下筷子,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了一只虾,他边剥边说。   “我想过了,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是不该拘着你的。”   番茄红的虾壳被轻巧剥下,他玉色的指尖也沾上了一点酱汁。   “你以后不必时刻候在宫中,早中晚饭准备好就好,其余时间可以出宫。”   他清澈的眸子看向一旁,寿公公立刻会意地递给姜宁一块牌子,上面印了一个烫金的“姬”字。   这一看就不是简单的腰牌。   她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谢谢大人!”姜宁立刻接过,那速度快得就像是怕他反悔。   这才叫想打瞌睡递枕头,谁递的枕头都没有姬恪递的舒服!   姬恪点点头,顺手把那只剥好虾递给了她:“看你似乎很喜欢吃这个。”   此时姜宁兴奋过头,手中拿着牌子没空接,便毫不犹豫地探过去叼走了这块嫩滑的虾肉。   “你也吃,别客气啊!”   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姜宁甚至还是反客为主,热络地开始劝吃。   不知道为什么,姬恪此时有一种在喂小狗的感觉,这感觉一点也不讨厌。   他微动脖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热,想要让风灌进散散这热气。   他又剥好了一只,却还是没有放进自己口里,而是往前递了过去——又被叼走了。   “还要吗?”他开口问道。   “要要要。”姜宁干脆利落的回答。   寿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本人:???! 第33章 开店   近日乘风书院对面开了一家新的餐馆,名叫踏仙楼。   餐馆不算很大,一外一内两间屋子而已。   老板不常常待在店里,只会在下午这段时间开门,但她会把第二日要做的菜写在门外的告示牌上。   今日门还没有开,门外的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几道菜品。   葡萄芝士蛋糕、清补凉、手撕鸡。   虽然只有三道菜品,可门外已经待满了食客,看起来老百姓比较少,大多都是闻风而来的饕客。   他们最喜欢搜罗京畿各种奇奇怪怪的菜品。   前几日书院的学子们一直在讨论他家做的饭菜,他们便慕名前来吃了几道。   滋味新鲜,风味十足,真是令人念念不忘,晚上睡觉前都不由得舔舔唇,想着第二日来吃。   眼见着午时就要过了,这店的老板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看见一道嫩绿身影匆匆从远处赶来。   她脸色红扑扑的,额角带着汗,眼神十分灵动。   “抱歉,今天来晚了!”   众人等着她开门,但也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微风卷过,露出车里一道暗红的身影。   那是谁?   还没等人看出个什么,姜宁便把门打开了,与此同时,那辆马车也离开了街口。   “各位先坐,我进去把东西做好。”   姜宁一边喘气,一边推开了内间的门。   今天中午她和姬恪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就忘了时间,本以为今天会迟到,但姬恪恰好要出宫,她便跟着一起坐车来了。   还好今日要做的不是什么大菜,时间上还赶得及。   首先要做的就是之前做过的柠檬手撕鸡,鸡肉是昨天已经做好了的,腌了一晚上,现在滋味十足。   白生生的鸡肉被撕作条状,顺着它的肌肉纹理而下,这样撕出的鸡肉弹性十足,即便放在碗中也能看到它在抖动。   再放入早就做好的酱料,撒上芝麻,加入香菜,最后滴入柠檬汁,切下几片薄皮的柠檬放在其中,开始揉搓搅拌。   柠檬的酸和皮的酯香和酱料混合,在她有力的按摩下,这味道完全渗进了鸡肉里。   外面食客不算少,她这次做的手撕鸡按盆来算,紧赶慢赶之下总算做好了。   红白的手撕鸡上被撒了一层芝麻,再加上香菜绿色的点缀,这样清新的色泽很是适合夏天。   “来了,柠檬手撕鸡。”   前店里只有四张桌子,此时坐满了人,店外还站着不少。   每桌都上了一盘手撕鸡,那酸辣中夹着果香的味道顿时盈满整个餐馆。   这手撕鸡干吃好吃,配饭更是一绝。   “不错不错,我竟没吃出来这里面加了一味什么东西,像是橙香却又不完全是,真是奇哉。”   入夏不久,京畿周围也时不时传来一阵蝉鸣。   这燥热的天配上这酸辣的鸡,真真可谓是绝配,令人胃口大开!   此时店外客人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而在店里的姜宁正在专心做甜品。   现在日头正盛,用当季葡萄做的酸奶葡萄慕斯一定和这燥热很搭。   雍朝的葡萄带点西域血统,个大,但是温差不够,所以味道没有太甜,不过这样酸甜的葡萄用来做慕斯正好。   圆溜溜的葡萄跳进瓷盆中,加些面粉搓一搓,把表皮上的霜搓掉,再把皮剥开,让它果肉分离。   剥下的葡萄皮里有色素,是很漂亮的紫色,把皮放在水中煮一煮,加些白糖,将颜色煮出来,再放进泡好的吉利丁片,这就是即将成型的果冻层。   果肉自然也不能浪费,把他们切半去籽,再倒进煮好的葡萄液放进冰箱冷冻就好。   葡萄天生属于夏天,煮过的它们散发着一种更清香的酸味,如同冬天的梅子,令人望而生津。   加了吉利丁的牛奶、味道浓稠的老酸奶、散发着脂香的淡奶油一同打发搅拌,搅出细腻却不甜腻的酸奶慕斯液。   备好的料一同放进冰箱冷冻,姜宁特地拿了块布遮着小冰箱,以防有谁看见这不合时代的东西。   慕斯蛋糕冷冻需要的时间不短,她得先做另外的。   既是夏日,又是在最炎热的中午,一碗祛暑的清补凉必不可少。   这清补凉是海南那边的吃法,京畿的人怕是都没有吃过。   一碗放凉的糖水、再加上蒸熟的红豆,绿豆和薏米,以及煮熟后嫩弹的冬瓜薏,这底料便是好了。   红绿白三色混合,最后冲进椰浆,椰浆的奶白色一点点淹过它们,只留一点探头的模样。   当然,能加的不止这些。   一份之前做好的芋圆小丸子、还有所剩不多的玫瑰冻,再放入半颗剥好的荔枝,这碗白中带彩的清补凉便做好了。   这道甜品完工,姜宁便把它端了出去。   食客们碗中的手撕鸡早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了几颗芝麻在碗沿。   “老板快些啊,这手撕鸡早没了。”   “接下来这道是什么啊?”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来看,就连店外的食客也往店里走了几步。   一碗纯白的类似于牛乳的东西,里面加了各种颜色的食物,还在顶头放了块荔枝,不知为何,看起来倒有几分娇憨可爱。   嘶,娇憨可爱这个词竟然能用到食物上。   众人不禁称奇,手中的瓷勺早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去舀一勺来尝尝味道。   “快快快,老板别拖了,每人一碗。”   四张桌子,每张坐的人都不少,做好的一大盆清补凉很快就见了底。   ……这些饕客可真厉害,点菜前都不问价钱,她怀疑自己今天要用这个盆来装铜板了。   她站在柜台前,颇为高兴地看着大家。   “还有一份慕斯蛋糕在冰着,大家得先等一等,大概吃完这份清补凉就好了。”   其中一个食客吃得连连摇头,只觉得身体里的暑气全都散了,今晚怕是不用扇子也能睡着。   “老板,你这些是什么东西?我也算吃遍京畿了,怎的以前都没见过。”   其中一人指着那玫瑰冻和芋圆问了起来。   这红豆绿豆他们倒是常吃,但里面的其他东西却都没见过。   饕客们不像普通的食客,他们会更愿意钻研其中的门道,弄清这道菜的做法。   “玫瑰冻、芋圆和冬瓜薏。”姜宁一个个指给他们看:“基本就是用玫瑰芋头做出的。”   其中一个人似乎忍不住了,他突然站起来急切地问道:“能吃出来,但是怎么做的?”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望他,他讪笑两声后又坐了下去:“心念美食,一时激动。”   另一个略显飒爽的姑娘抬头看他,有些不乐意。   “这样的东西说不准是她的祖传秘方,店家,你不愿便不说,我们只是吃东西的,又不是厨子。”   说罢,她低头舀了一粒胖嘟嘟的芋圆送进口中,别的不说,她就好这口有弹劲的。   姜宁笑了一下,收拾好柜台后把装银钱的罐子摆了出来。   “这倒也不是祖传秘方,不过做这东西的食材确实只有我有,大家要是想在家里做,可以来我这里买。”   又卖吃的又卖食材,姜宁不会让别人赚一分差价。   “还得在你这里买?倒什么都让你赚。”刚才那急切的男人嘀咕道。   他又尝了一口玫瑰冻,能尝出里面是糖渍的玫瑰,可外面包着的这东西他确实尝不出。   他有些急躁地放下勺子,随后转转眼睛看向姜宁。   “姜老板,你这里生意这么红火,就没想着再请一个伙计吗?”   姜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总觉得不对。   这个男人天天都来,每道菜都要吃上三四份,这模样她实在太熟悉了。   这根本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品,品出这道菜的做法和食材。   这人十有八九是同行。   “你不会是想毛遂自荐吧?”姜宁笑着问道。   那人眼睛一亮,刚要满口答应时,姜宁便立刻蹦出了下一句。   “我这里不缺伙计,倒是缺一位老板娘,怎么,你也想毛遂自荐?”   那人顿时涨红了脸,四处看了看,声音都小了不少:“说笑了。”   周围的食客不由得笑出了声,心情愉悦地吃下这爽口的清补凉。   其中一个食客是吃过椰子的,但那是很久以前,那时他刚到广南,便有幸吃过这个。   这碗清补凉的椰子味竟比那真椰子的味道更浓,而且有种说不出的醇香。   再说里面加的小料,红绿豆的软糯自不必说,那所谓的芋圆和冬瓜薏实在是弹得厉害,每一次的咀嚼仿佛都被拉着牙齿,还能嚼出弹开的声音。   而另外一种玫瑰冻又似乎和这两样有天壤之别,他们是弹,玫瑰冻是嫩,堪比卤水点得最好的嫩豆腐。   入口甚至不用嚼,只用舌头轻轻一点,它们便会立刻散开,露出玫瑰的清香。   一醇一弹一嫩在口中混合而开,和而不同,最后再佐以荔枝的甜蜜,这滋味立刻便到达顶峰。   “好!”   他放下瓷勺,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就这样的美味,再贵一些又何妨。   但他知道这一定不是结束,今天还有更好吃的,比如那个他们从未听过的慕斯蛋糕。   以前姜宁是卖过蛋糕的,最简单的鸡蛋糕,不过那甜香味也让他久久不能忘怀,不知这次的是不是更好。   姜宁卖的东西向来都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色,她显然很注重这个。   做出来的菜即便别人没吃过,但只看颜色也知道一定不一般。   “姜老板,快快把你那份美味端出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有人按耐不住性子,频频往厨房里看去,却没能看见什么。   “好,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   姜宁掀开帘子走进厨房,冰箱里的酸奶慕斯和葡萄果冻早已经冻好成型,   她把之前加了芝士烤的饼干碾碎,先是细细地在底部铺了一层,又在上方铺了冻好的慕斯,随后叠了一层加了葡萄的果冻。   如此层层往上叠,虽有些麻烦,但最后做出来的模样一定好看。   果不其然,最后葡萄酸奶慕斯脱模而出,总共五层,白紫叠加,很是漂亮,而且这个尺寸也不算小。   姜宁小心翼翼地抬着它出去,行走间最上层的葡萄冻还在摇晃。   众人一见到它,眼睛都直了,那模样就像姜宁初次看见姬恪一般。   一个字,馋。   有人经不住感慨道:“玉雪可爱,玉雪可爱!”   “哪里玉雪可爱?分明是紫的,要我说,紫得俏皮!”   众人禁不住纷纷对它赞扬起来,仿佛它不是一道甜品,而是一位动人的姑娘。   “要老夫说,不必有太多的形容词,一个简单的美字就好。”   这声音带着笑意,又自有一股正气在,姜宁便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头发微白,胡子略长,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但仍旧能从他那挺直的脊背看出一股气度。   这个老人似乎有些忙,不常来,但姜宁对他很有印象。   “小姑娘快快快,我已经馋得不行了,快来一块。”他对着姜宁招手:“我一口气吃它一大个!”   他拿着筷子,很是期待地看着她手里的慕斯蛋糕,颇有一点顽童的感觉。   姜宁忍俊不禁,把慕斯蛋糕等分成十来份后,首先便递给了他。   这慕斯蛋糕从中划开,里面一层白一层紫,是搭配出了清新脱俗的感觉。   而且其中还暗藏玄机,青色的葡萄果肉镶嵌其中,又为这白紫色中多加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这个用勺子吃会更方便一些。”姜宁提醒道。   盘子放下,紫色的果冻不停晃荡,像是湖面的微波,看起来倍感可爱。   “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他笑眯眯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被挖下的那部分慕斯蛋糕晃了几下,啪的一声摔在瓷盘上,声音清脆。   众人纷纷看来,姜宁指着它笑道:“好听就是好糕。”   “那我也试试!”   一时间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啪叽声,纷纷在比谁啪叽得更响亮。   姜宁:……   只是一个玩笑啊!   玩虽然也好玩,但更重要的还是吃。   这慕斯蛋糕入口即化,浓浓的奶香停留在嘴角、停留在勺子上,那紫色部分的葡萄冻吃起来酸甜可口,很有夏天的韵味。   慕斯和葡萄冻一起在口里化开,冲击着每一个味蕾,似乎想让味蕾为这清新的酸甜鼓掌。   “姜老板,每次来你店里吃东西,我都只能用不错和美味来形容,实在是惭愧。”   那位看起来飒爽的姑娘舔舔嘴角,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大道至简,不必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词来形容。”那老者已然吃了大半:“立刻吃完就够了。”   他看了眼柜台,赶快开口:“给我来两份带走,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   其余人怕被抢了先,也赶紧开口加订单。   银钱纷纷进入花瓶,没多久便堆满了出来,她赶忙趁热打铁。   “本店接受订单,想吃什么写下来,可以直接送到府上,不过每日做不了多少,大概十来个订单。”   既然是小厨房系统,就要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定制的才是最贵的。   每日十个的名额很快便被定满,甚至有人还订了后面几天。   姜宁算了算日子,开口道:“七月廿十后有事,要关店几日,八月初十之后再开门。”   “为何,百花节也是八月初一,过节也不必这么早关门。”   有人很是不解。   姜宁笑了笑,只开了几句玩笑便算回答过了。   百花宴是八月初一,她七月二十就得着手准备百花宴的事了。   确实不用这么早忙,但既然答应了姬恪,就不能让他失望。   姜宁把订单归置在一起,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后便开始做今日的订单。   宫里宫外的都有,宫里的她自己送,至于宫外的,就要让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哥来了。   “姬恪,姜宁最近怎么总不在宫中?”   小太子叹口气,摸摸头后放下一颗棋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姬恪看着书,扫了一眼棋局后随意落下一子。   “况且,殿下今日已经见过她很多面了。”   姬恪声音略微清淡,他看了小太子一眼,又自己翻了一页书。   若不是今天中午他和姜宁一起吃饭时说个不停,她也不会急匆匆地赶去宫外。   这两人还真是意外的趣味相投。   不过小太子至今没有说出那烟雾的来源,这倒是让他有些惊讶又高兴。   他想养的是一匹会藏锋芒的狼,不是温驯的狗。   若是小太子太听话太怕他,他反而会有些苦恼,毕竟太子总有一日是要自己翱翔的。   他又翻了页书,声音如同吹来的湖风,清凉柔软,却让人不能反抗。   “殿下该知道……”   “孤知道。”小太子快速地打断他,憋着气下了棋,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姬恪微微叹气,也不再说什么,只安心陪他下棋。   姬恪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该提醒太子的时候,他不会心软掩着不说。   太子为孤,皇帝为寡人,皇家的孩子,注定是要自己一人的。   这个道理,他早早就和太子说过。   “孤知道姜宁是要出宫的,但还有你啊,你是总管太监,自然也是要在这里的。”   姬恪手指一顿,垂下的眼睫掩住眸色,掩住他此时的心。   太子说的没错,不在这里,他又能去哪呢。   “是啊,奴才哪儿也去不了。”   他做不了来去自如的风,只能是那困在水缸中故作清高的月亮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有没有人发现姜宁的小餐馆叫踏仙楼,属实是看不起在坐的各位了   鹊桥仙:??   寻仙楼:??   天香酒楼:?? 第34章 开会   原本清静的礼部院内站满了人。   左边是这次要参加百花节祈福的舞姬,右边是要为这次百花宴做食物的大厨。   但两拨人之间却隔了有三尺远,舞姬瞧不起厨子,厨子不敢看舞姬。   在众人的中间立着一棵大樟树,樟树下面站着一穿着粉衣的小姑娘。   她头颅低垂,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头抵在树上,看起来似乎有些自闭。   但大家细看就会发现,她略长的眼睫是闭着的,嘴唇微抿,呼吸绵长,完全就是睡着的样子。   众人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该站哪边的,说是舞姬,可是身姿又没那么婀娜,说是厨子,可是又没有那个伙夫味道。   这是谁呀?竟然敢在礼部睡觉。   众人纷纷都觉得好奇,但没敢多看过,没多久回廊处便走来一个身穿红袍的高官。   他脸上带有一些细纹,神情严肃,眼睛扫过在场的人。   “既然能来到这里,那么诸位就是入选了百花节的舞队、歌姬以及大厨。”   “表演歌舞的请跟着这位一同去到后院进行节目的排序,至于此次百花宴的主厨……”   他顿了一下,后又朗声道:“是踏仙楼的姜宁。”   如同把石灰投进水中,此时的礼部一下子便沸腾了。   京畿有名的酒楼的厨子都聚在了这里,可谁也没有听说过踏仙楼。   “等等。”有人反应了过来,他看着众人,神情有些古怪:“不会是最近开在书院对面的那个小餐馆吧?”   书院对面的小餐馆,这个称呼似乎唤醒了不少人的记忆,他们恍然大悟般看向周围,似乎想要寻出这个老板。   姜宁的踏仙楼在京畿是小有名气的,除了比较偏远之外,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缺点。   但这些大厨以前都把这当做是猎奇,新开了一家餐馆,务必是要尝一尝的,但不过是野路子,谁会一直在那里吃呢?   在今日之前,他们都没有把这个踏仙楼放在眼里。   可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做了这次宴席的主厨。   “姜宁、姜宁何在?”   那小官背着手看了一眼,可似乎没人回他。   这小官禁不住撇撇嘴,若不是上面特批让姜宁来做,他定是不会让这样没礼的人做主厨。   众人四处看了看,就连那些舞姬也好奇地开始寻找。   视线交汇间,他们一同看向了树下的那个小姑娘。   一位舞姬踩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摇醒她:“姜宁?”   姜宁皱皱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做梦,她陡然间惊醒,琥珀色的眼睁得大大的。   “大人,要吃什么?”   她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却发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环境。   睡懵了的姜宁挠挠头,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来到了哪里。   她是来礼部开会的。   餐馆生意火爆,订单巨多,宫里各位贵人的食量也不容小觑,她还得忙着研究百花节的菜式,最近这段时间实在是有些累过头了。   那舞姬掩唇清笑一声,随后指了指那个穿红袍的官员。   “那位大人正在叫你呢。”   “多谢。”姜宁道谢后转头看去,那位官员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是姜宁?”他皱着眉头问。   此事确实是她不对,姜宁也没太计较他的语气,只是点头道歉后回答是。   “那你过来,让大家认认你的脸。”   姜宁闻言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和下面的各位大厨大眼瞪小眼。   看他是个小姑娘,自然就有人不满。   其中一位大厨拱拱手,面上恭敬,但语气里全是对姜宁的不屑。   “大人,以往都在我们几个酒楼中挑,今年怎么就到她了,她不过开了个餐馆。”   那官员轻轻啧了一声,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争议,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   “今年到她你们便不满了?那以往从你们里面挑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不满?   你们来得,难道京畿其他小酒楼的人就不能来?”   此话一出,算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以前便有其他小酒楼的人这么说过,但当时的他们都很得意,又哪知同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官员看了姜宁一眼,双手插袖,一副想早说完早离开的样子。   “再说了,你们也在入选的厨子中,不过不是主厨而已,这同样是一份荣誉。”   这官腔打得确实好,连续两句下来再无人说话。   “今日叫你们来是商量菜品的,主厨又有什么重要的?赶紧把菜单定下来才是正事。”   他说完这话,甩甩袖子便离开了这里。   姜宁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这也太敷衍了,她还以为雍朝的官员都是姬恪那种兢兢业业的。   这官员一走,剩下的便只有姜宁以及那几位大厨了。   其中一人撇撇嘴,将不耐表露在了面上。   “姜大厨有什么想法,不如对我等新人说一说?”   姜宁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靠着柱子,和善地看着他们。   “大厨自然是不敢当的,今日既然是商讨,大家便提出自己的意见,主厨没有什么重要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真正职责是要做出百姓吃的百花宴食物,至于这官员吃的百花宴,还得是大家一同做。   意料之中的,谁都没有说话,看样子就是想给她一个难堪,一个下马威。   他们要让这个小姑娘知道,他们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她总得被磋磨……   “好,既然都没什么意见,散会。”   大厨们:???   姜宁走得实在是干脆利落,把他们的那股要出的恶气全都堵在了喉咙。   临出门前,姜宁转过身来说了一句。   “有想法的可以写纸条递到踏仙楼,什么菜都行,哪道菜写的人多就做哪道。”   话刚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礼部。   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开会。   姜宁对于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干瞪眼的会议深恶痛绝。   根据她的经验,这样的会都讨论不出什么,最后还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给出结果。   宴席最重要的是足够的时间来保证菜的味道,而不是选品,与其这样拖着,不如直接投票。   就让她来做这个解散会议的恶人吧。   鹊桥仙最有资历的老人指着她的背影,嘴唇嚅嗫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   旁边另一人凑了上来,适当地补出了他的内心的话。   “真是顽劣不堪!”   对面看戏的舞姬:噗嗤。   顽劣不堪的姜宁走路都是飘的。   从礼部走回皇宫大概要绕过两个街市,身心疲惫的她看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恰巧身边有个路人不小心撞到了她。   “抱歉。”   那人立刻扶住姜宁,速度快得像怕她讹上他。   姜宁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真的好想就地躺在街上睡一觉。   这恍惚看似是一瞬,实际她已经快要在这男子的搀扶下睡着了。   “姑娘,你还好吗?”   声音略轻,像是在叫她,但又像是怕打扰她。   姜宁摇摇头,掐了自己一下,用处虽然不大,但她至少清醒了一点。   她转眼看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目、风度翩翩的男子扶着她,他看起来有些文弱,笑得和善。   “多谢。”   这显然是一个美男子,但姜宁对他不感兴趣。   “姑娘,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这人依旧扶着她,看起来很是担心的样子。   “不用,我只是有些困……”姜宁拂开了他的手,自己往前走去。   “我不是什么坏人……”他轻叹一声:“罢了,我便送你回去吧。”   姜宁:???   这人什么毛病?   姜宁不在意有没有人跟着,她现在只想回宫好好睡上一觉。   “看来我们还有些缘分。”这男子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叫周桓,不知姑娘芳名?”   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他气度好,看起来也有些端方君子的模样,姜宁回答了他。   “我姓姜。”虽然她更多的是为了耳根清净。   “姜这姓氏倒是十分好,在古书里可是国姓。”   这周桓笑了笑,撩了下月白的衣袍,身姿挺拔,说话语调的轻重缓急也拿捏得很好。   ……好奇怪。   有一种要被泡的感觉。   姜宁立刻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改口道:“不,我姓僵,僵硬的僵。”   周桓:……   “那倒是一个很特别的姓氏。”他舔舔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不太会与人交谈。”   “我也不太会与人交谈。”姜宁立刻接话,她的睡意都少了大半。   听他这话的意思,又好像不是想泡她,啧,男人真麻烦。   “周公子,我到地方了,这一路多谢你送我,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姜宁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门,拱手道谢,飞一般地往前跑去,满脑子都是睡觉。   宫门的守卫早已熟悉她,都不必再看那块牌子一眼便放她进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守卫们看着宫门前的那穿着月白袍子的人一眼,不耐烦地走过去。   “你在这里站这么久想做什么?想找宫里的谁吗?”   周桓摆摆手,一脸歉意道:“抱歉,事情想得太多,有些出神了。”   他又看了那宫门一眼,转身离开了此处。   回到折月殿的姜宁一头栽进床铺,挂上休息的牌子。   姬恪的午饭也吃过了,她不用再操心其他的事,这一觉就是睡到了傍晚。   等到再起来时,那绚烂的晚霞早已落在窗柩上,天色不早了。   她匆忙起身,准备赶去做姬恪的饭菜,一推开门便见到了院子里那个身披晚霞的人。   他穿着白色常服,上面绘了不少墨竹,腰封也是黑色,背部却铺满了晚霞,整个人黑白中勾着一圈绯色。   今日他没束发,墨色披下,几缕碎发落在他眼睫间,隔出几道细长的光影。   他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没有发现她的出现。   直到凑近了姜宁才知道,发丝半干,他不是不束发,而是刚洗头不久。   他似乎很喜欢看书。   在不辅导太子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拿着书的。   他没注意到,但他身旁的喜公公早就看到她了。   “哎哟,姜宁,你怎的睡了这么久,督主等你等得头发都快干了。”   姜宁啊了一声,赶快走上前去,现在的她又不觉得男人麻烦了。   “大人,你找我什么事?”   “无事,只是今日的晚饭还没做。”   他仰起头来看着姜宁,眼间的光影移开,露出那双润泽清澈的眸子。   姜宁恍然大悟,她没再多说,转身就冲进了厨房。   于是姬恪闭上了张开的嘴,把话都吞进口中,兀自低头看书了。   不知为何,他在这里心比较宁静,看书也更看得进一些。   而另一旁懊恼的姜宁正在烧火,她做了所有的订单,却唯独把姬恪给忘了,真是不该。   她叹口气,往锅中加了不少水。   要想做快一些,就只有做粉了,她这一次要做的是猪油拌粉。   猪油是她之前用带些瘦肉的肥五花炼制出的,看起来雪白无瑕,吃起来也醇香美味。   这宽米粉是她用米浆直接蒸出的,不算弹,但足够嫩滑。   蒸好的米粉切成宽条,只下水过一遍就能放到碗中。   而碗里的调料也不容小觑,一点葱、一点辣椒、一些酱油,再加上大块的雪白猪油便构成了这块小天地。   烫熟的米粉加入,雪山般的猪油开始融化,它混进其他调料中,只待和米粉混合。   作为碳水的粉和作为油脂的猪油相遇,再佐以葱和酱油的鲜味,立刻便能激发出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这猪油拌粉用料看似简单,色不够美,但香和味却是顶顶的好。   猪油是顶级的食用油,那油脂香不论是加饭还是加粉,都可以说是绝配。   姜宁才刚刚抬出放在桌上,另一旁的喜公公便反射性地咽了口水。   太香了,这霸道浓郁的味道只会刺激味蕾,让人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   姜宁笑眯眯地开始分发碗筷:“我做了好几碗,大家都可以吃。”   冒着热气的猪肉拌粉就这么被摆在了眼前,不只是猪肉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酱香和辣味,这些都是刺激味蕾感官的好帮手。   “大人,这个看起来油,但其实很香的!”   江宁用手把拌粉的味道往姬恪那边扇去,一边扇一边开口:“香不香?”   姬恪看了她那生动的神情一眼,随意抬手撩起头发,夹了一口粉吃起来。   确实不错。   粉足够嫩滑,吸入口中时没有一点阻碍,还把油香和酱味都带到了口中,这油脂味确实能为人带来满足感。   “好吃。”   模样有些矜贵,但语气却完全是在鼓励她。   姜宁拌好粉,狠狠吃了一大口,不腻还味道喷香,辣椒和酱油都加得正好,一整个满足!   “我太厉害了。”她每次吃东西都要夸自己一遍:“我一定是食神转世。”   姬恪抿唇而笑,看着她大口吃下粉丝,满足得眉毛都是起飞的。   “吃慢些。”   姜宁点点头,但速度也没降多少,饱饱地睡一觉起来,肚子却是饿了。   姬恪给她倒了杯水,手也随意搭在了石桌上,白皙的手背和指甲都被夕阳染成了粉色,看起来很漂亮。   姜宁看了一眼,那上面还有淡淡的青筋,她只觉得自己还能就着这手再吃一碗。   “你想好百花宴做什么菜了吗?”   姜宁没有反应,却香香地又嗦了口拌粉。   他的手突然动了起来,姜宁眼神跟着转,直到对上了他的眼睛——   “回神了么?”   他把手举到了自己眼前,是要以此把姜宁的视线和神思拉回来。   姜宁放下碗,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你想好百花宴做什么菜了吗?”姬恪把手放回了自己膝盖,再没让她看到。   “宴席的菜没有太考虑,那些我做起来很顺手,至于要分给百姓的,我已经想好了。”   姬恪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我要做的是泡菜。”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个小糖点不知道大家看没看到,姬恪本人爱喝苦一点的茶,但给姜宁泡的那壶是月光白,这种茶回甘很好,喝起来很甜的。   有一个没看见这个糖的人我都会伤心的,ok? 第35章 冷吃兔   泡菜,自古就是用来储存过冬的食物,与其类似的还有肉干。   既然姬恪要能储存一两个月的食物,除了这两样,姜宁再难想到其他了。   此次百花节拨出的预算不少,若是以前,大家都会更用心地雕琢宴请百官的那六桌食物。   但姜宁准备把大部分的钱都用在泡菜和肉干上。   不是贵的就一定好吃,六桌菜的花销不会太多,但如果是要发给百姓,不论是食材还是菜品,这个量都不会少。   这也是她提前准备的主要原因,等到七月廿十那日,她就要聚集人一起做泡菜和肉干了。   但现在还没到时间,为了再多赚一些,她最近开店的时间从中午延到了傍晚。   “还真有人来?”   姜宁念叨着看向手里的小纸条,那是方才有人送到她手中的菜品提议。   自那次会议后,时间已然过了三日,嘴上说着不愿意的大厨们纷纷给她递了纸条。   纸条上全都是他们最得意的拿手菜。   以往不论谁当选,发号施令的那位必然是想使出浑身解数来出出风头,其他人只能憋着。   之前姜宁那话,乍一听很是没规矩,可这些人回去细想后便品出来了。   这分明是要让他们自己上菜来做。   这可是不多得的好机会。   “不错不错,照这个趋势下去,这菜都能凑齐了。”   这样的大型宴席本就不可能一个人做完全程,一人做一道,最后再中和下味道,这宴席就不会差。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内厨准备今天要卖的吃食。   她打开那个用来做章鱼小丸子的小锅,往里刷油时,外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吗?”   这声音纤细,听起来有种熟悉的柔弱。   姜宁立刻合上锅,盖上棉布,转身打开了厨房的门。   门外,穿着常服的周淑妃正带着一个宫女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东西,背着光,看起来有些腼腆。   姜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她。   “周……”   周淑妃摆摆手,让她不要叫出那个称呼:“叫我阿玉就好。”   她转眼看着周围的布置,粉白的墙面,四张干净的红漆木桌,一个半腰高的柜台,店面不大,看起来却很舒服。   她看向姜宁,真心实意地道:“你好厉害。”   周淑妃是工部尚书的女儿,是当年选秀入的宫。   入宫前,她依附家族而活,入宫后,她是人前人后被伺候的淑妃娘娘。   至少在她周围,她从没有见过姜宁这样自强的女子。   “多谢。”姜宁这次没有谦虚:“您怎么出宫了?”   “我之前偷偷去折月殿找你,但你不在,我便向姬恪请示出宫了。”   周淑妃坐在凳子上,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周围。   她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赶忙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那是一块大概两尺长的粉白色绸缎,上面用针线绣了山水花鸟图,中间是正楷字样的开业大吉四个字。   “之前听你说你要开店,我便在宫里绣了这个。”   她纤细的眉略略扬起,给她向来弱气的模样带来了几分活力。   周淑妃有些不好意思,涂了丹蔻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拉着那块绸缎:“琴棋书画我不精通,只会这个。”   姜宁愣愣地看着这幅绸缎,眼里满是惊喜。   说来她的踏仙楼开业以来,除了姬恪送的一座铜制貔貅镇店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礼物了。   这绸缎绣得极好,表面光滑,针脚细密,绣的图案也栩栩如生。   “谢谢谢谢,我很喜欢!”   姜宁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她这神态就能看出她有多喜欢。   毕竟是用心的礼物,没有人会讨厌。   “你想吃什么?给你做。”姜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只能用一顿美食来回报了。   周淑妃身后的小宫女四处看了下,她也有些馋了,便开玩笑道。   “我家娘娘吃了许久的甜品,今日想吃辣的。”   “别听她胡说。”周淑妃掩唇笑了下:“你做的甜品很好吃,之前送来的玫瑰冻我现下都已经吃完了。”   姜宁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她指着门外的告示牌说道。   “今天要做的是章鱼小丸子和冷吃兔,阿玉,你看看是想要哪一种?”   一听名字,周淑妃和她身后的小宫女同时捂嘴惊呼。   “章鱼和兔子?”   这章鱼她们以前见过,是有一年外邦进献时呈上的,那东西长得骇人得紧,八只脚在缸里乱爬,当时可吓坏了不少人。   这章鱼倒是有些不敢吃,不过兔子——   周淑妃蹙着眉头,提着帕子捂着唇角,怕自己的口涎滴下来:“是要烤还是炸?”   从小身边人就和她说不可以吃兔子,她看着这东西的可爱模样,也不忍心。   可直到有一次偷偷吃了烤的野兔肉,那味道她便忘不了了。   说起来,这兔子还是皇上带她烤的。   姜宁把绸缎收好,哈哈大笑一声:“不烤不炸,我们用来炒。”   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算算时间,也该到那些人来吃东西的时候了。   “娘娘,到时候会有人来这里吃东西,如果你觉得有些不自在,可以进厨房去吃。”   周淑妃摆摆手,拉着身旁的小宫女坐到身边,神情有些期待。   “不碍事的,我们就坐这里。”   “好,那你们先坐,我去准备了。”姜宁也没有再多劝,笑着转身去厨房做吃的。   周淑妃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这不大的店面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总感觉有说不出的开阔和轻松。   没过多久,踏仙楼前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小宫女立刻敏感地坐到周淑妃身边,眼神略带戒备的看着涌入的食客。   而周淑妃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客人们进来还得争先抢后,不局限于年轻男人,还有不少妙龄少女和老幼妇孺。   他们进来时都面带笑容,当然,偶尔有几个看起来愁苦的。   不过他们愁的是今天的菜色——   “姜老板,今日没有小圆子吗?”   自从上次吃了芋圆奶茶后,他便深深的爱上了这口,心情郁闷时喝上一盅,开怀的效果比酒好。   “有的有的。”姜宁从厨房的小窗口探出头来:“以往的菜都还可以再点。”   “那来一份,再要一份那个冷吃兔。”   “好嘞。”姜宁双手搭在窗口,笑着看向诸位食客:“怎么没人点章鱼小丸子?”   “害。”一个眼熟的老者摆摆手:“正经人谁吃那个。”   顿时引得满堂哄笑。   周淑妃也有些忍俊不禁,但抬眼看去时不免惊了一下。   那不是顾太傅吗?   顾太傅显然也看到了她,他摸摸胡子对她眨眨眼,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姜宁扬起唇,笑得自信:“这样。今日算我做东,大家点的第一份小丸子都由我来请,不吃便罢,好吃再买。”   “那咱们居然算是来着了,即便是开业那日姜老板也没有大酬宾呢。”   有人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姜宁也不在意,她看着众人,语气轻松极了。   “这只是餐馆的开张,可不算我真的开业,等哪天我真的起了酒楼,那一日餐费我全包。”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他们会觉得是夸夸其词。   可这话是姜宁说出来的,众人不由得信了八分,就这手艺,开酒楼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让我等便坐等姜老板的大餐了。”   姜宁笑着摆摆手,将各位的需求写在单子上后,便回厨房做了。   她在里面做饭,大家便在在外喝着柠檬茶,谈天说地。   而在餐馆外面,有一人正拂袖而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头上簪着碧玉簪,身穿绘有铜钱的黑袍,腰很粗,离开时眉头紧皱。   路上卖吃食的小摊贩都认识他,这人正是鹊桥仙的老板,秦安。   他之前便偶尔听别人说起踏仙楼的名字,但一直以为是个不出名的作坊,想着没过多久就得开不下去,也就没管。   那承想这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分了不少客源不说,还悄无声息地把百花宴的风头给抢了过去。   他今天本来打算去看一看,却没想到在那里看到了不少眼熟的贵客。   尤其是那顾太傅,他已经连续数日没见到他了,原来是到这小餐馆来了。   他回去的步伐越走越快,却是怎么也想不通。   那姜宁,不,姜诗雨,按理说她继承的应该是天香酒楼的手艺,却怎么做的尽是怪菜。   他咬咬牙,冷哼一声后踏进了鹊桥仙,面色倏而变幻,高傲和冷漠顿时扭曲成谄媚。   “小民见过九千岁!”   顾太傅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贵客。   姬恪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他,清亮的眼里映着他变幻的神情。   他略一颔首,带着人往三楼走去了。   秦安赶紧招手,像是不经意般喊了出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服侍九千岁!”   他站在门口,这一嗓子倒是喊得路过的人都听见了。   姜诗雨再厉害又怎么样?难道九千岁会去那个小餐馆吃吗?   他理理衣服,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体面。   这冷吃兔是一道家常川菜,热制冷吃,鲜香麻爽,口味鲜明。   姜宁拿过大家都怜爱的兔兔,可这兔子已经被解剖好,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含泪把幼嫩的兔肉切成了兔丁,随后用盐、姜、葱以及八角丁香一类的香料再加料酒腌制。   她伸出自己的无情铁手开始给肉按摩,一边按摩一边鼓励兔肉,让它们加油,多多吸收调料,去掉自己的异味。   腌好的兔肉进热水烹煮,除掉它们的血泡后就可以捞出来了。   汆水过后的兔肉丁已经初具形状,颜色也粉嫩可爱,这时就要在油锅里对它们进行鼓励。   兔兔这么勇敢,水煮油炒都不会怕。   翻炒兔肉就是最大的考验,这一步要把兔肉里面多余的水分给炒出来,但又不能炒得太老,既考火候,也考技术。   等到油也炒得清亮之后,就可以下花椒和干辣椒了。   既然是川菜,讲究的就是一个麻辣,花椒辣椒狠狠地下,顿时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香浓的麻香味。   “好香啊,我的口水已经兜不住了!”   一杯柠檬茶早已经被喝光,外面的食客都已经坐不住了。   这麻香刺激着所有人的味蕾,香味飘出,甚至吸引了不少街上的过路人。   还好厨房的通风好,姜宁在心里感叹道。   加入花椒辣椒之后,油会渐渐地吸收,翻滚炒制的兔肉丁和辣椒都被抹上了一层亮色。   这时再加一把辣椒面,兔肉丁立马变得火红起来。   随着时间的变长,油渐渐收小,兔肉丁里的水分被炒出,肉眼可见的酥,干辣椒看起来也脆生着,这时就算炒好了。   起锅、装盘,一气呵成。   刚出锅的冷吃兔吃起来没有那个味道,得放凉一些。   趁这个时候,姜宁转身去做章鱼小丸子。   模具是从系统里扒拉出来的,而章鱼,是她花巨资去码头买的。   没错,花巨资买了一只根本没有人要的章鱼。   拍晕它那软糯的脑袋,处理过后同样把它切丁。   用面粉、苏打、鸡蛋、酱油、盐一类调好面糊,再在烤制的器具上抹上油,把面糊倒入其中,等待它烹饪。   奶黄色的面糊躺在黑色的模具中,再放入一粒切好的章鱼丁,看起来嫩乎乎的。   电依旧用的是系统能量,这次还算把握得好,温度不会过高,面糊慢慢成型,沉入其中的章鱼丁也被固定住。   这时便可以翻出一小半,再往其中注入面糊,等待一会儿后,一个个完美的章鱼小丸子便做好了。   它们依旧嫩黄,只是在这嫩黄的外衣上有着两个焦糖色的圈,这是烤得均匀的象征。   圆滚滚的章鱼小丸子一个个放进盘中,再加上调好的照烧汁和木鱼花,久远的记忆仿佛又回来了。   “来了,香喷喷的冷吃兔和章鱼小丸子!”   姜宁上菜前都喜欢这么说一句,这是对她自己的肯定,也可以调动食客的积极性。   一盘盘微凉的冷吃兔上桌,再加上一碗香糯的米饭,每桌又都送了两个小丸子,这一餐确实不错。   大家先是看了那章鱼小丸子一眼,犹豫一会儿,还是把筷子伸向了冷吃兔。   堆成小山的辣椒节和兔肉丁混在一起,再加上辣椒面上色,有时还难以分清哪个是辣椒哪个是兔肉。   但不必分,也不用分。   有人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米饭,混合着大口吃进去。   油亮色的兔肉和辣椒味道充分混合,再加上那霸道的花椒,可以说是下饭佳品。   一口下去,仿佛有什么在舌尖弹奏跳跃,整条舌头都在为这麻辣起舞。   不只是下饭,餐馆中有人还点了油泼面,这麻辣的兔肉和油泼面混合在一起,只闻一口,便觉得细汗都出来了。   不只是下饭拌面,单吃也很不错。   兔肉丁外酥里嫩,腌制到位,在麻辣的冲击下还能尝到混合的一些微不可查的香料味。   佳品这两个字他们已经说累了。   每个人都吃得很香,但就是没有人动那盘章鱼小丸子。   姜宁可惜地看着它们,打算到时候收回宫里和小太子一起吃,但可能小太子也不喜欢。   看来她只能独自享用这个美食了。   “我来试试这个小丸子。”   食客里有人说了这句话,姜宁抬眼看去,那人却是周淑妃。   她看向姜宁,唇边抿起了一个和善的笑,那道柳眉含着的柔弱淡了几分。   “姜老板,这个怎么吃?”   她学着食客的叫法叫姜宁,涂着丹寇的手指向了那盘小丸子。   姜宁啊了一声,赶快走过去给大家示范。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吃法。”   她拿着竹筷,夹起一个抹了照烧汁的小丸子,一同夹起的还有撒在上面的木鱼花。   一口下去,章鱼小丸子的皮微微脆,里面却又是软嫩的面糊,再加上这弹滑的章鱼丁,口感很是丰富。   而外面的照烧汁是加了蜂蜜做出来的,原本就是甜咸口,配上这富有韧劲的木鱼花,层次好,口感也好。   她竖起大拇指,周淑妃立刻学着她的模样吃了起来。   同样的滋味在她口中爆开,没有半点海产品的可怖,也没有多余的腥味,有的只是甜咸的美味。   她捂住嘴,瞪大眼,看起来很是惊喜。   “真的很好吃!”   其他人一听这话,纷纷咽了口水,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这章鱼小丸子闻起来香,看起来也漂亮,若不是因为里面放的是章鱼,他们早就下手了。   胆子大的人已经尝到了美味,甚至已经在心里忽略了章鱼两个字。   “姜老板,再给我来四个。”   “好嘞!”   姜宁转身进厨房,这小丸子做起来很快,数量也不少,卖起来很方便。   看来今日又是盆满钵满的一天。   另一旁的周淑妃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包了几颗章鱼小丸子的顾太傅心情很好。   他一路上都笑眯眯的,时不时还哼一段戏曲,引得路过的人侧目而看。   他步履轻松地走进鹊桥仙,上楼时,这香味便引得不少人驻足轻嗅。   他得意地摸摸胡子,抱着锦盒走上了三楼,这里都被包了,只有一间房里有人。   此时里面的人还下谈话。   “姬大人,据说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您看是……”   “无妨。”姬恪看向窗外,那里正飘着一朵柔软的云:“他们绕来绕去也就那几个把戏。”   陈将军叹口气,为朝中的有些人的固执和狠毒哀叹。   “老夫来了。”   顾太傅笑着推开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随后轻巧地把盒子放在桌上。   “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姬恪和陈将军默了一瞬,他们虽没有透视眼,但嗅觉却很灵,那根本掩不住的香味早就钻进了鼻子。   顾太傅也等不及他们慢慢猜,立刻就揭开了盖子。   “章鱼小丸子,姜宁做的。”   这话倒是引得姬恪多看了一眼。   那东西圆滚滚的,倒是可爱。   “章鱼也能做吃的?”陈将军很怀疑。   “自然的。”顾太傅摸摸胡子看向姬恪,一副自己不想解释太多的样子,略显骄傲。   “这个你肯定吃过,告诉他好不好吃。”   不,他没吃过。   姬恪又看了那章鱼小丸子一眼。   按道理来说,姜宁做过的东西他基本都先吃过,这个竟然没有,此时倒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没回话,只低头喝茶。   “都忘了,你不爱吃。”顾太傅没趣地挥挥手,立刻把盒子推到了陈将军那里。   两人就这个小丸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姬恪却又看向了窗外。   向来聪慧的他也有了想不通的事。   为何不是他先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作者是工作党,所以平时会更得晚一些,但不会断更的,放心。 第36章 出游   七月十九,宜摘葡萄、吃西瓜。   当然,这是姜宁心里的黄历,在雍朝,七月十九是各书院学子休沐的日子。   位于书院对面的踏仙楼可谓是人山人海,小小店面看起来像是要被挤爆了一般。   “各位别挤,很快的!”   卖糖葫芦的小哥早已经成了姜宁的员工,他姓唐,叫唐户陆,附近的学子都爱叫他唐小哥。   “唐小哥,我今天一点没吃,就等着这一口奶茶续命,快些快些!”   唐户陆擦擦汗,放下手里的一盘辣子鸡,又转身从厨房里提出了一大篮子的奶茶。   还好姜宁料到今天会忙死,便提前做好了这批奶茶。   这些奶茶是用竹筒装的,姜宁之前去木艺坊定制了这么一批,没什么竹味,又轻巧灵便,加一个尖头的吸管,就是简易的奶茶杯。   一个竹筒五文,一杯奶茶十五文,里外里倒赚十文,这利润不低。   除了竹筒的,还有瓷碗盛的,这就要便宜些,卖十文一碗。   姜宁的菜品售价呈阶梯状,同样的菜,什么价的都有,虽然麻烦一些,但对食客来说很方便。   姜宁做菜很快,火候都把握得好,她把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交给了唐户陆,自己只专心做菜。   学子们自然也愿意为美食等待,有了奶茶,不少人也静了下来。   猪油拌粉、麻辣刀削面、章鱼小丸子、三合汤……   一盘又一盘的美食被端上桌,前来觅食的小友们都吃得津津有味,聊得热火朝天,店外支起的桌子也坐满了人,踏仙楼的显然比别处都多。   不过来的也大多是一些学子和爱吃的饕客,普通百姓少有来这里的。   一是菜名太奇怪,二是店面太小,也没什么名气,请客时自然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现在的姜宁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她忙着做完订单,然后换衣服去和小太子会合。   小太子前不久大着胆子求了许久,姬恪这才答应带他出去玩一日,而姜宁是他新交的朋友,自然要叫着一起去。   今日书院都放假,他此时大概在宫外等姜宁。   “那我先走了。”姜宁从厨房出来,抛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姜姐姐去哪?”其中一个学子从盘子间抬起头。   “不知道。”唐户陆捶捶腰:“八成是去赚钱了。”   姜宁脚步轻快地往城门去,一路上遇到不少熟客,甚至还有脸熟的向她招手打招呼。   好热情啊。   姜宁笑着回招了手,随后迈着小碎步快速地往远处去了,两条发带还在空中乱飘。   姜父:???   姜成一脸诧异地看着姜宁招手后笑眯眯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离谱。   他可是她亲爹!   “哎,你们真的是父女吗?”秦掌柜凑上来看了他一眼:“我怎的觉得她不认识你?”   “她定是还在生气,跟我犟呢。”姜成面上有些挂不住,一甩袖子进了酒楼。   他们几个大酒楼的老板正在一个小酒楼中商议事情,谈论的正是那百花宴的事。   毕竟只剩十来日的时间,是该把菜谱定下来了,但他们没有叫上姜宁。   秦掌柜哈哈大笑两声,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   “姜兄还是教女有方,竞做出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菜肴。”   二人一同进了议事的房间,秦掌柜的声音突然大了一些。   “姜兄真是,有这么些好菜方怎不见在天香酒楼做,再不济也得传给令郎,没想到传给了令嫒。”   众人的视线立刻看来,姜成眼睛一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哪家酒楼都藏着秘方,毕竟是招牌菜,断不可能随意给人。   “秦兄说笑了,我也没有她的方子,谁知道她是去哪偷的?”   若是姜诗雨做的菜真是他家祖传的便好了,可的确不是,他一甩袖子坐下,说到这个他就来气。   他这个逆女定是有了什么奇遇,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新菜谱都不知道往家里递些。   其他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而不语。   都明白,谁有好菜方愿意给外人的,说不准姜诗雨进宫还是姜家的一场戏。   得了好方子,进宫给九千岁做了美食,飞升就是指日可待,哪里还看得上那个周家。   姜宁就是姜诗雨的消息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总之他们这几个酒楼老板都知道了。   之前姜诗雨为了逃婚揭榜进宫不过是个笑料,但现在大家再笑不出来。   难怪这次百花宴主厨成了她,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寻仙楼的郝掌柜摸摸胡子,略微挑眉看向自己的茶碗。   “这次商讨,姜掌柜不会告诉令嫒吧?”   “我告诉她做什么,我们、我们已许久未见。”   他本想说自己和她断了关系,可眼见姜诗雨要攀上高枝,现下也不好说得这样武断了。   其他人嗤笑一声,没再深究。   天香酒楼摇摇欲坠,姜成式微,谅他也不敢。   “虽不知这次哪里出了问题。”秦掌柜扫了姜成一眼:“但失掉朝廷的青睐终究不是我们所愿。”   “但没关系,在座旗下的酒楼都是京畿叫得上名号的,都是璞玉,不过这次蒙了尘罢了。   姜宁再厉害,终究是一个女流之辈,会做的也不过是些讨巧的小菜,最后,不还是得求着我们吗。”   他说完这话,兀自喝着茶。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在座的都不是善茬,这弦外之音他们能听出来。   其余人想了想,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心里总有些顾忌。   “若是那位九千岁站她身后……”   秦掌柜哈哈大笑起来,茶叶都不小心吃进去了两根。   “你做了四五年百花宴,若是你有事,九千岁会为你说话吗?”   那人讷讷摇头,九千岁说不准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这姜宁可是专门给他做菜的……   “不过厨子罢了,不要太高看别人,至于其他的,她长得是不错,可也没到国色天香的地步,还不如九千岁呢。”   他神情轻蔑,放下茶碗,手指比了个数字,声音小了不少,却满是贪欲。   “每次百花宴能捞到这个数,你们不要,那都给我,谁会嫌银子重呢。”   一提到钱,其他人也不犹豫了,纷纷点头答应。   百花宴就是默认最容易捞油水的宴席,心狠的一次便能捞到半年的利润。   “还有她的方子,总不能这么抠搜,给我们观摩学习一下还是行的吧?”   其中一人赶紧开口,想要菜方的欲望都快刻在脸上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一时间气氛变得松快又惬意起来。   就像猎人抓到猎物后那般,兴致昂扬地谈论着自己想要哪块肉。   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姜宁快要到城门了。   那里停着三四辆马车,周围站着不少穿着常服的随侍,而姬恪正踏着阶梯准备进马车里。   “大人!”   姜宁挥了挥手,无比热情。   姬恪闻声转头看她,眸色平静,但细看又似乎有些微澜。   连他自己都没感受到这变化。   姬恪今日穿了一身玄衣,袖口处被白绸绑着,将玉白的手腕藏起,腰封围出腰身,长发也挽成了一个马尾,身形清瘦。   这身打扮像极了要去郊游的人。   他从阶梯上下来,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姜宁。   微风拂过,不知为什么,姜宁总觉得自己的脚步似乎也被这风吹得轻快起来。   姜宁跑到姬恪身前,双颊有些红,鼻尖也带了些细汗。   但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另一辆马车的窗帘便被掀开了。   “快些上车,不要磨蹭。”   马车里是郑皇后,她终于解下了头上那副繁重的行头,略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明艳。   想也知道她为什么来,这是姬恪第一次带太子出宫,她大概是想来看着。   突然一个小脑袋从郑皇后身前探了出来,正是太子。   “姜宁快些上车,不要耽误行程,我等不及了。”   他面容兴奋,还没来得及多看看街市,脑袋便被郑皇后按了回去。   她看了姜宁一眼,放下了帘子。   这一次是轻装出行,跟随的人不多,马车也不多,姜宁自然就上了姬恪的马车。   小太子在郑皇后的马车里,随行的小安在外面和车夫聊天,车里就只剩下了姜宁和姬恪。   马车吱呀呀地往城外走去,车内却异常安静。   姜宁略有些不自然的捏着裙摆,很奇怪,她觉得自己怎么坐都不对劲。   这马车比他常用的要小一些,两人坐在左右两侧,虽然是错开的,但摇晃间膝盖总会不可避免地碰到。   不知为何,马车突然间歪斜了一下,姜宁没能撑住,猛地往前扑去,机智的她便立刻伸出了手——   就这么壁咚了姬恪。   姬恪抬眸看她,根根分明的长睫在上目线拉出一条黑,莫名有些诱人。   此时窗帘被掀开,和煦的风带进一缕阳光,它们似乎也想要来一探究竟。   这阳光斜斜探进二人之间,不仅在姬恪眉眼上拉出了一道光痕,还带来了自己的温度,微微的热。   姜宁顿时便觉得自己冒汗了,但不是冷汗,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离得这么近,她好像都能感受到姬恪的呼吸。   姜宁莫名其妙地咽了下唾液,飞快移开手,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姬恪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姜宁:“……”   不会生气了吧?   “抱歉,大人,我是不小心的。”   她装作大意一般笑了笑,然后移开视线,伶牙俐齿的她再不能贫嘴。   很尴尬。   姜宁觉得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活动了,说不定能抠出整个雍朝。   有没有火箭可以带她一程,她想离开地球了。   平复心情,姜宁抬头偷偷瞟了姬恪一眼,发现他只是看着对面的窗,可眼神又是散开的。   像是在发呆。   ……   今天天气好,总有和风从车外吹进,扬起他额角的碎发,扬起他垂下的发尾。   姬恪长得是有些艳色的,只是被他的气质和双眸压了下来。   他扎马尾并没有什么少年气,眼睫掩下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那些被吹起的小碎发都是温柔的。   姜宁还没有和别人说过,其实她很喜欢这样从骨子里就温柔的人。   ……   她偷偷掐了下自己,警告自己不要变成捞月的猴子。   姬恪转眸看了她的手一眼,微微一顿,又把视线转回了窗外。   和风卷入,却撞不散这欲说还休的氛围。   这次要去的是陈将军的一处小别院,那别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片葡萄园。   他们没过多久便到了,陈将军也带着他的家眷在那里迎候。   马车刚一停,姜宁就仿佛逃脱樊笼的兔子,姬恪还没开口,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姬恪自然是要同那陈将军寒暄一番的,他下车后看了跑到门前的姜宁一眼,这才回头同陈将军说话。   “你山庄里的葡萄还多吗?”   听到这话,陈将军有些诧异,难道他真的是来吃葡萄的?   “有的有的。”陈将军拱拱手:“我这里就葡萄最多,而且都熟透了,个大味甜,督主尽可放心吃。”   “好。”   姬恪留下这个意味不明的字,听得陈将军摸不着头脑。   好在哪?   好在有葡萄吃?   “这么好!”   远处突然传来这样一声惊呼,陈将军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少女在围着他夫人说着什么。   “我酿葡萄酒就是要这样的葡萄,找好久了,原来夫人庄上这么多!”   陈将军看几眼后便转回了头,重要的还是九千岁。   他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到姬恪抿唇微笑:“带路罢。”   陈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壁咚很土,但是真的很爱,尤其是对姬恪这样的人(X   情绪到了,总觉得写得不够,明天九点再来一章 第37章 风筝   陈将军的山庄环境很好,这里种出的蔬果品质都不错,尤其是西北角那一片葡萄。   葡萄藤蜿蜒而上,爬满了铺有碧瓦的高墙。   刚入夏不久,姜宁就想做葡萄酒了,奈何没有原料。   系统里的葡萄虽好,可远没有刚采摘的新鲜,皮上的酵母菌也不够多。   陈将军这里的葡萄,味道酸甜适中,个头也不算小,附着一层白霜挂在葡萄藤下,浑身都写满了成熟二字。   姜宁揪下一颗来尝,阳光的温热混着葡萄特有的酸甜,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口味。   再有就是这葡萄的颜色很深,酿出的葡萄酒会变成纯红,色调很漂亮。   姜宁拿着剪子剪下一串,身旁的将军夫人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姜宁社交一直可以的,刚来别院不久就和将军夫人熟了不少。   “像这样挂霜多的葡萄就可以摘下来,它们发酵会更好。”   姜宁剪下一串圆润饱满的葡萄放到了陈夫人篮子里。   陈夫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这辈子没什么特别爱吃的水果,唯独这葡萄百吃不腻。   但也就夏日这几月能吃些解解馋,一入冬,连片葡萄叶都看不见了。   所以她想跟着学酿葡萄酒,把这份味道保存下来。   她们在这边剪葡萄,小太子在一旁开心地吃,但不远处的凉亭下,气氛远没有这么轻松。   姬恪、郑皇后、秦湘妃以及惴惴不安坐着的陈将军,没有一人说话。   寒暄似乎就只是寒暄,寒暄过后就是寂静。   郑皇后在观察,上次姜宁的话她听进去了,她决定好好观察姬恪做了什么。   秦湘妃只是听说姬恪要出游,想来凑一凑热闹,对这庄园兴趣不大,但又不敢同姬恪搭话,也只能闷在一旁。   至于姬恪,他只是看着葡萄架下了几个人,平静的神色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陈将军坐不住了,他起身讪笑道:“臣去帮帮她们,葡萄不轻,总不好叫他们自己拿。”   他实在太想逃离这个地方。   朝里谁都知道,郑皇后向来和姬恪不对付,秦湘妃和姬恪却又一直有些特别的传闻……   若是待会儿三人互呛起来,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逃,姜宁他们便回来了。   篮中的葡萄整齐地堆在一起,稍微冲洗过的葡萄上挂着水珠,葡萄粒之间也抱得紧紧的,乌黑圆润,看起来可爱极了。   随侍的人抱来高温烫过的坛子和木盆,一切准备就绪。   雍朝有葡萄酒,在场的人倒是只喝过没酿过,一时间也被这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像这一般颜色深的葡萄,酿出的酒会更红。”   姜宁一边解释,一边把葡萄捏碎后扔进罐子里。   她处理得很细致,这样能确保每一个葡萄都是碎的。   深紫色的皮被破开,露出其中青色的果肉,酸甜的汁水飞溅,带来一阵浓郁的葡萄香。   “孤也想来。”   小太子跃跃欲试,站在桌边踮脚看着姜宁的动作。   姜宁看着他笑了一下,随后把坛子放在地上,紧实的葡萄也递给了他。   挤葡萄确实好玩又减压,不只是小太子,陈夫人也加入了进来。   微风阵阵,阳光跳跃其间,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拉长了。   葡萄挤好后,一盘碗中的酵母也发酵好了,它正冒着泡泡。   乳白的酵母水和微黄的老冰糖一同放进罐子里,这初步的发酵便弄好了。   “可以啦,这一坛给你,之后还有些步骤,我会写信告知的。”   姜宁封好坛后去洗了手,把其中一盘地给了陈夫人。   “好,姜姑娘不觉得麻烦就好。”陈夫人高兴地把这坛葡萄递给了身旁的人。   “小事。”姜宁摆摆手,再转回头时才发现凉亭里的人都闭着嘴,没有人在说话。   怎么这么安静。   谁都不说话,显得气氛好像很尴尬。   姜宁正在思考要不要由自己来打破这份沉默时,姬恪突然开了口。   “手还未洗净。”   “啊?”见他看着自己,姜宁抬起手看了一下,小指处确实还有一道淡淡的紫色。   这眼神也太好了吧。   “那我再去洗一下。”   姜宁离开后,凉亭又恢复到了原先沉默的气氛。   一旁的小太子都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是想出来玩的,现下不是和宫里一模一样吗?   他看了一眼姬恪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孤现在想去找姜宁……”   “你是太子,做事为何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郑皇后突然开了口,她就知道太子在姬恪面前永远是被拿捏的那一个。   小太子看了郑皇后一眼,抿唇后开口:“母后,孤不是这个意思……”   “去罢,注意安全。”姬恪开了口。   小太子点点头,又看了郑皇后一眼,略微有些丧气地往外走了。   姬恪似是对方谈的话不太在意,他起身对二人行礼,淡声道。   “这里景致颇好,二位娘娘可想要一赏?”   郑皇后好不容易抽空出来休息,她只想在椅子上躺着,根本不想出去看风景,当然,她也不太想看到姬恪。   “本宫不去。”   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糕点,都是姜宁的拿手甜品,在这里吹着风,吃着甜品才是她心之所向。   秦湘妃自然是想跟着去的,能和姬恪一同游玩,一定能学到不少。   但她不好意思。   “晒得慌,就不去了。”秦湘妃身子坐直,有些苦口婆心地说:“姬大人要注意身体,晒狠了会晕。”   姬恪作揖回礼,抬起步子离开了这里。   他刚走不久,秦湘妃便一反之前的沉默,大手一挥,让身旁人去拿纸笔。   “本宫从没见过姬大人这样的打扮,必须得画下来。”   郑皇后看着秦湘妃的模样,不由得撇撇嘴:“不至于。”   宫外的流言蜚语自然早早便传到了宫里,但秦湘妃和姬恪的事郑皇后也略知一二,便没怎么信。   秦湘妃是西域送来和亲的公主,但时机不对,她来雍朝时恰逢皇帝病情转急,还未呆满一月,那人便驾崩了。   或许是要找个理由发泄怨气,或许是想甩脱责任,总之,宫中乃至于朝廷都兴起了一种说法。   秦湘妃是妖妃。   她相貌明艳,身姿曼妙,行动间带有种种风情,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得信了,没过多久,这传闻似乎就坐实了。   她远嫁雍朝,身边只有几个西域带来的宫人,那时宫内还很混乱,便有不少人欺辱她。   那时郑皇后是知道的,但她实在太忙了,无暇抽身去顾及一个刚嫁来的妃嫔。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秦湘妃身旁的一批宫人被惩处,自那以后,宫里也没人再去冒犯她了。   但至今为止,郑皇后仍旧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事被姬恪彻底压了下来。   从此,秦湘妃就成了宫内唯一一位明面上支持姬恪的人。   她看了一旁的秦湘妃一眼,叹口气,塞了块荔枝酥进嘴里。   也怪她,那时候还没什么能力,一些事便能忙得焦头烂额,若是她那时像现在这般,或许也能帮帮她。   嫁进宫里的人从小就是棋子,既如此,她们这些棋子也不必互相为难。   鹅卵石地,繁花相送。   姬恪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坐下,他也对这和宫里一般的景致毫无兴趣,但他不想坐在那里。   他抬头看去,宫外的云似乎和宫内没什么两样。   “待会手洗干净一点,他眼神可好了,一点痕迹都能发现。”   假山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   姬恪侧身看了一下,姜宁正带着小太子在那处挖泥巴。   他静静地看着那里,手不自觉托腮,眼神有着自己没发现的专注。   姜宁和小太子身旁放着两只处理好的仔鸡,摆了几片大荷叶。   她把小鸡用荷叶包好,立刻转身和小太子一起玩泥巴。   倒不是用的手,而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把铁勺。   这庄园里的泥土不算好,人来人往的都已经踩实了,还混有沙土,即便是加了水也不好挖。   两人忙活半天,挖出的泥土还不够包一个鸡腿的。   在美食面前,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平时什么活都没干过的小太子,竟然吭哧吭哧地挖得姜宁还厉害。   姬恪眼里不由得浮现了些笑意。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食桌,声音并不算大,但对面的姜宁突然停下了手,抬起头往四周看。   这声音她实在太熟悉了,每次姬恪让她回神时都会这么敲。   对面假山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是不由自主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清泉流过般悦耳。   姬恪!   姜宁赶忙起身挡住不明所以的小太子,心里不放心,还是绕过了假山去看。   姬恪正坐在那里,眼里还带着残留的笑意。   他以往就不爱笑,至少姜宁从没见他开怀笑过,他最开心的时候也只是弯弯唇角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他不仅笑出了声,还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   原本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三分的艳,带出了七分的清冷,可他现在一笑,可谓是花枝破冰,染着朝阳,晃眼极了。   ——但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   “大人,你听我解释。”   “不必。”姬恪站起身,衣袍垂下,勾出他清瘦的身姿。   “这里的土不好,庄园附近有一处平地,不如去那里挖。”   姜宁看着他,一时间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但到底没敢问出来,只好小鸡啄米般点头。   连带着一脸惊讶的小太子,三人带着两只鸡去往了所谓的平地。   那地方在溪边,是一块不算小的草地,他们到达时还有不少附近的孩子在那里放风筝。   “大人,你冷不冷?”   虽然今天天气很好,但这里风不算小,姜宁有些担心他。   “不冷。”姬恪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这里土质松软,用来做叫花鸡很合适。”   姜宁看了他一眼,姬恪皮肤很白,但是透着病态的那种,她都怕他吹着吹着就倒了。   “我还是在这里烤吧。”   她半跪在姬恪身前一步远的地方,随后掏出勺子开始挖坑。   小太子没想这么多,他一下看看不远处的风筝,一下又转回来挖泥巴,他从没想过两样快乐可以同时拥有。   他现在好幸福。   这里的土确实很松软,但又不会太湿,很适合用来烤叫花鸡。   坑很快便挖好了,姜宁快步从溪边捧水回来撒在挖出的泥土上,随后又一点点地用泥土封住荷叶,两只仔鸡都被放进了坑里埋起来。   她和小太子洗完手回来后,就开始在坑上点火。   正好,能给姬恪暖身体还能烤鸡,一火两用,姜宁很是满意。   “大人,要是热了你就往后挪挪。”   这里背风又有火,他应该是冷不着了。   小太子看着远处的风筝,又转头看他一眼,还没开口便被姬恪止住了话头。   “可以。”姬恪点点头。   不用说出口,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太子欢呼一声,前所未有的活泼,他转身拉着姜宁去了放风筝的那里。   姜宁回头看了一眼,姬恪仍旧是静静地看着她,但眼神却不像以往那般空茫了。   那几个小孩虽说是在放风筝,但其实一直都没飞起来。   小孩不怕生,眼见小太子二人过去,想着大人会放风筝,便把风筝交给了姜宁。   “姐姐,能帮我们放一下吗?”   “可以。”   姜宁以前就是放风筝的高手,她拉着风筝线逆着风跑,额发扬起,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她那笑开的脸。   开心是会传染的,姬恪远远地看着她,只觉得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原本贴在地上的风筝开始有了起伏,一阵风过,它彻底得飞了起来,引得其他孩子开始欢呼。   燕子状的黑色风筝飞在天空,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只鹰。   其他孩子学着她的样子开始逆着跑,此时风力正好,多试几次后风筝也都飞了起来。   噼啪一声,燃烧的柴火炸开。   姬恪这才把视线移了回去,火堆的火比方才小了不少,他又往里添了几根柴火。   其实他不冷,但这火烤着还是有些舒服的。   “大人!”   有人在叫他,姬恪转眼看去,只见姜宁拉着那只燕子一样的风筝向他跑来。   她发髻上绑的发带在空中飘荡,裙带上缠着的一小串铃也在叮当作响。   她身上每一处饰物都像她,灵动又鲜活。   姜宁跑到他身前,额角带着细汗,把手中的转轮递给了他。   “要不要放风筝?”   姬恪仰头看去,她背着光,笑得却比光还明亮。   “好。”他鬼使神差地应了。   姬恪站起身,挡风的石头便遮不住他了,这略微嚣张的风肆无忌惮地摇着他的发尾,为他加了一些活力。   他和太子一样,从没有放过风筝。   初初拿到这转轮开始收放线,可这线完全绷紧,总有一种要断开的错觉,他便忍不住使劲拉着。   “放松一些。”姜宁站在他身旁,抬手拉住了那根线,她的手离得很近,却又一点都没碰到他。   “一松一弛就不会断。”   姬恪从那手上移开视线,自己也学着开始慢慢收线。   其实此时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燕子状的风筝飞在天空,在他一松一紧间,似乎飞得很是自在。   “督主,原来你们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了洪厚的声音,姜宁转头看去,正是穿着常服的陈将军和郑皇后等人。   陈将军看见他们不由得舒了口气。   太子不见了许久,这九千岁也不见身影,郑皇后有些着急,便催他来找人,还好在此处找到了。   “姬大人倒是悠闲,在此处放风筝便该提前让人来说,若是太子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郑皇后看了远处玩得开心的太子一眼,放下心,不由得说了这一句。   姬恪没有回头看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风筝。   风突然变大,吹得风筝开始乱摆不说,阻力也渐渐加大。   其他小孩早早便开始转着转轮收线了,姬恪却仍旧让这燕子飞在空中。   缠在他手指上的白线变得紧绷,深深勒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可他像是无所觉一般,仍旧这么拉着。   两方阻力相互拉扯,这线再也受不住,铮然一声断开,那燕子也随着风飞往了远处。   “风筝——”姜宁看到后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拉住它,可根本来不及。   “让它去吧。”   姬恪垂下手,苍白的手指上有几道醒目的颜色。   他转身看着众人,又恢复到了那份清冷且疏离的模样。   “娘娘日安。”   郑皇后看着那远走的风筝,再看看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宫一时间倒分不清姬大人的意思了。”   郑皇后向来都是直呼姬恪的名字,少有这样叫他大人的时候。   姬恪却不在意她的话,按规矩行完礼后便看向了远处。   “太子好像在叫我们。”姜宁突然开了口:“我们先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她走的时候拉上了姬恪。   “大人,冒犯了。”她小声的说了这么一句,带着姬恪小跑着离开了那里。   人总有冲动的时候,比如现在。   虽然姜宁的内心大喊着让她不要这么做,但她的手还是拉上了姬恪的手腕。   她只是想带他离开那里。   “陈将军,那火堆底下有烤着的叫花鸡,你们待会儿可以吃。”   她留下一句话,人却已经带着姬恪走到了三丈远的地方。   郑皇后:……   胆子还真不小,她都只敢对姬恪耍耍嘴皮子,没想到竟有人上手了。   姬恪从小便恪守规矩,不喜亲近别人,很少有这样和其他人接触的经历。   突然被姜宁拉走时还有些怔然,不自觉地跟着她离开了那里。   好像这样被别人带走,是第一次。   可,姜宁为何要这么做?是出于哪种目的呢?她真的不惧他么?   姜宁带着他停在了一群小孩那里,飞快地回身看了一眼,随后摇头痛心道。   “大人,虽然那鸡很香,我加了不少香料,火力也正好,但不是三黄鸡,肯定不香的,我们回宫再做别的。”   她早就放开了手,现在正在转移话题,也是在沉重悼念自己那两只仔鸡。   姬恪也不拆穿,他看了自己空荡的手腕一眼,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说来,我似乎还未吃过章鱼。”   “章鱼?”姜宁看他一眼:“章鱼不好吃,大人,你喜欢那个?”   姬恪看她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含珠的双唇微微抿起。   “不喜欢。”   “哦。”姜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转头和他一起看着放风筝的小孩,气氛一下静了下来。   “大人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庄园吧?”直觉这份沉默不对,姜宁又开了口。   “你不想放风筝了?”   姬恪转眼看她,似乎刚才的不对劲都是她的错觉。   “不放了不放了,这里好像有些冷。”   其实是她刚才拉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微微的凉,大概还是气血不足的原因。   “那便回去吧。”姬恪看了玩得高兴的小太子一眼,止住了叫他回去的话头。   “你随后同陈胜他们一起回来。”   声线清越,音量不大,但小太子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点点头,专心地拉着线。   两人一同回去,经过郑皇后几人时姬恪微微颔首,表示他们要离开了。   郑皇后点点头后仔细地看着他,她倒是有些相信姜宁之前说的话了。   方才他放风筝时的眼神,她看得清楚,也最为熟悉。   那是对自由的渴望。   “大人,你方才为什么提章鱼啊?你想吃海产品?”   “不是。”   “其实章鱼我也会做,撒着酱料烤着吃最香。”   “……”   “大人,你刚才在假山后面笑什么?”   姬恪微微叹口气,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晲了姜宁一眼,感叹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   “你啊,真是贫嘴得紧。”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距离不再是之前那一步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属性再次觉醒,名曰哄老婆。 第38章 小巷   七月廿十,是姜宁开始准备百花宴的日子。   礼部早早就划了一个院子给他们做准备,她也早就通知了各酒楼,今日一同来做菜。   可现在快要午时了,仍旧不见人影。   姜宁有些等不及了,她皱皱眉头,正准备出礼部去一家家找人,那些厨子便慢悠悠地进了院门。   其中领头一人对上姜宁的视线,他拱拱手赔笑。   “抱歉,姜姑娘,我等今日起晚了一些,便没赶得及,还请原谅。”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话里话外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如她这个小姑娘有精力。   此时院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一群上了年纪的男子对着姜宁一人,只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若是她往上告,他们大可不承认,没证据的事谁又敢乱罚。   姜宁看着他们,不愿再多花时间纠缠,指着身后的食材和厨具开口。   “我不计较,但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   另一人凑上来帮腔,拍了那拱手的厨子一下。   “姜姑娘年纪小不计较,小心把她惹哭了,这兄弟们可就看你不起了。”   一时间大家又哈哈大笑,起哄的人更多。   宫外不像宫内,现在仍旧是夏日,鸣蝉声声,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配合他们,听得姜宁心烦。   她看向别处,深深出了口气,心情平复些许后才开口。   “今日是想试一下大家的菜,食材都准备好了,我先尝过,若是可以,百花宴就定下,若是不好,就撤。”   大厨们猛然收了声,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嘲讽和不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还请姜姑娘指教了。”   这些厨子都是人精,前不久还高高兴兴地给姜宁递了纸条,想要一展身手,今日听了掌柜的话,便又都变卦了。   再者,受一个小姑娘的管制,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几人随意撸了撸袖子,准备直接摆烂。   反正掌柜的意思就是逼她放权,他们直接不做了,这权能不放吗?   豆腐切得稀碎、土豆丝切成条、大蒜随便拍拍就下锅,焦了才捞。   各有各的摆烂法,姜宁一个个看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厨子低着头,姜宁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一时有些奇怪,便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   “是你?”   她看着他,这人不就是前不久在她的餐馆中刨根问底,想要知道做法的那个人吗?   姜宁不禁笑出了声,原来之前来她店里的还有小探子呢。   “我店里的吃食怎么做的,你分析出来了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却只是皱着眉,手下肉馅剁得哐哐响。   “姜姑娘怕是认错了,我没见过你。”   其他大厨转头看来,却没人嘲笑他,他们只是收着自己的表情,心思各异。   一人翻着炒锅,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看姜姑娘餐馆做的也就看着好看,味道倒是一般,却有一茬一茬的人去,里面加了什么也难说。”   另一人切着菜,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   “姜姑娘,你也别怪他,你做的那些我们都没见过,好奇是自然的,不过,你那些究竟是如何做的?”   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若真的是姜诗雨在这里,怕是忍不住要开口说了。   但她是姜宁,她刚要张开嘴,众人便都望了过来,小姑娘嘛,都受不得激。   “芋圆是用芋圆做的,西瓜冻是用西瓜做的,这也吃不出来吗。”   ……   你搁这搁这呢。   大厨们皮笑肉不笑地转回头,剁肉的声音更响了。   姜宁抱臂看着众人,突然弯起了眼睛,坐到一旁等他们。   各位大厨还在做菜,做的的确是他们的拿手菜,比如什么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酱排骨。   菜品出锅后都端到了姜宁身前,一副“我只能做得这么好了”的神情。   她低头一看,红烧狮子头炸过头,又干又糊,松鼠鳜鱼花刀打得不好,酱汁没入味,酱排骨没熟,隐隐能见血丝。   “抱歉,姜姑娘,今日手感一般,只能做成这样了。”   “若是你不愿意,大可自己来。”   “咱可先说好,若是有什么问题,可别哭哭啼啼回去说我们的不是,姜姑娘高招,看不起我们是正常的。”   ……   众人嘲笑一声接过一声,他们看着姜宁一口又一口地尝菜,却始终看不清她的神情。   直到最后一颗肉菜尝完后,姜宁这才抬起了头。   “果然很差劲。”   这话并没有刺激到他们,这些菜都是随便做的,味道当然不会好。   可她接下来的话就不对劲了。   “有人和我说你的剁肉技术很差,狮子头吃起来软绵绵的,有人和我说你的笋丝熟度不一,因为你刀功不好,现下看来果然如此。”   她把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问就是有人说的,语气非常笃定。   姜宁说的确实没有错,她之前去调研的时候,吃遍了京畿,这些菜色原来什么样她了然于心。   要往一个厨师膝盖插刀子,大喊不好吃不够,还要吐槽基本功不好。   姜宁说的显然戳到了他们经常被别人说的痛点。   “你听谁说的?”   其中一人拍桌子,他不能忍受姜宁说他这道菜火候不到位。   “诸位之前都给我递了些纸条,上面倒都是希望上他们自己的菜……”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姜宁擦擦嘴,准备给他们小秀一手。   而这几位大厨已经互相看着,开始胡乱猜测了。   “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好小子,平日里就听你说我刀工差,现下居然还要去背后嚼舌根?”   “我没有,我只写了我的,是不是你说的?”   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好兄弟,他们在今天之前都是各大酒楼的大厨,是竞争对手。   “不必吵了,既然想看我做菜,那我便做一道。”   姜宁撩起袖子走到水缸边,看着里面正悠闲吐泡泡的鱼,然后伸出了手。   “不知道是因为环境还是什么,京畿的酒楼名厨似乎都有一个问题,基本功不好,但御膳房的人又没有这个问题。”   她从水缸里挑出一条肥美的鳜鱼,刀背灵巧一转砸下,鳜鱼顿时晕死过去。   “——所以你们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做饭不是能投机取巧的事。”   说完这句她便没再说话了。   松鼠鳜鱼是一道淮扬菜,焦溜出来的,很考刀工。   首先要去掉鱼头,刀刃从脖颈处开始贴着鱼骨向鱼尾划去,将半面的鱼肉剔下,却又不会断开,另一面也做这样的处理。   即便是生鱼肉也很嫩滑,稍不小心就会划到一半断开,所以力道、角度、刀锋缺一不可。   划好鱼肉,把鱼骨从中砍断丢除,处理好剩下的鱼肉后,便可以开始进行焦溜前的准备。   焦溜的菜一定要细致,比如这道松鼠鳜鱼,在白色的鱼肉上先直剃,然后斜剃,鱼肉划成菱形分开而鱼皮不破。   但其实不论是直剃还是斜剃,对于一个厨师来说都是基本功,即便是古代,姜宁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做好的鱼肉放进料酒和葱姜蒜去味,从料酒里提起来时便看得出弹和滑,菱形的鱼肉纷纷下垂,乍一看像一串晶莹的鞭炮。   吸走鱼肉表面上的水分,再裹上生粉和蛋液下锅开炸。   “焦溜最重要的是焦,外脆里嫩,却不会炸出鱼肉本身的水分,形状也不能跑,尾巴一定要炸翘,每块鱼肉都要炸开。”   姜宁有时间说话了,她一边炸一边开口。   放入自己熬制的番茄酱、葱姜和白糖,炒开后再放些盐提甜味,这浇鱼的酱汁便做好了。   炸至成型的鳜鱼摆到盘子里,炸好的鱼头也摆上,鳜鱼翘起的尾巴显得有些俏皮,其上有余温,凑近还能听见油的泡泡声。   烧好的酱汁舀上一勺浇到鱼身,橙红和焦黄碰撞混合,那股子酸甜味立刻弥漫开。   有人不信邪,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   炸开的鱼肉果真焦脆,就像她说的那般,外皮硬,但鱼本身的水分还锁在里面,所以内里吃起来其实是嫩滑的。   而且之前用料酒腌制的味道也在,再加上这足够酸甜的酱汁,鲜美可口,让人吃了还想吃。   几人看着鱼沉默不言,姜宁说得很对,这鱼肉需得划到鱼皮才能炸透。   不得不说,这鱼他们是服气的。   姜宁早走到了礼部后门,她在那里等人,不远处匆匆走来十几个人,他们穿着麻衣草鞋,看起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姜姑娘,我们刚忙完活,后面几天也不会再接了,专心给你做事,今日真是抱歉。”   为首的妇人言语诚恳,他们从没来过礼部,进门前都还有些小心。   那几位大厨还在争论,乍一见这么些人进来便立刻噤了声。   “这菜倒麻烦你们了。”姜宁指着堆满了整面墙的蔬菜:“待会儿我教你们怎么切。”   她要做的是很多泡菜和肉干,前期的准备工作她一个人肯定完成不了。   眼见着大家都站好了,姜宁转头看着那几位大厨。   “我之前叫人去说过,但诸位好像没有放在心上,这次百花宴的资金,我会花八成在赠给百姓的食物上。”   “八成?!”其中一人提高了音量,尾音都劈叉了:“你知道八成是多少银子吗?”   按照规矩,他们以前抽的都是七成,剩下的两成用来做百花宴,一成用来做宫外的食物。   姜宁可倒好,一下子就用了八成。   “我当然知道,又不是不识数。”她扬起笑,对他的震惊很是满意。   “姜宁!你是不是想独吞?”有人忍不了了,直接说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那十几人愣愣地看着他们,像是在听什么惊天八卦。   “大可以查账,我不怕这个。”   姜宁说得很是坦荡,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摊手看向众人。   “泡菜和肉干我想诸位都做过,不算简单,但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好手,做菜难不倒他们,这给百姓的菜就不劳烦诸位。   “至于那三桌宴请百官的菜,一共五十四道,我随便找两个帮厨就能做完,参不参加随你们。”   不,其实两个帮厨根本做不完,而且那些人可能火候不到位,做出的菜达不到姜宁要的效果。   但他们心里并不清楚,几人还真的被姜宁刚才那看似简单的一手给震到了。   而且这一次百花宴的主动权在姜宁手里,可是掌柜那边……   他们看了姜宁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姜姑娘,我们方才真的是没休息好,哪能做这么多年菜还做成那样,再说了,你们家天香酒楼也在里面。”   “这样,我们再回去休息一天,明日绝对好好做一顿。”   姜宁点头:“那自然最好。”   等那些人走后,她立刻转身教这十几个人如何用蓑衣花刀来切萝卜,如何处理其他食材。   教完之后她就匆匆赶去了皇宫。   她得去确认一个问题,被选中参加百花宴的人到底能不能自行退出。   虽然刚才话放出去了,但她短时间内确实找不到这么多有经验的大厨。   若是他们真的退了,她百花宴那天一定会忙到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姜宁为了能快些回去,特意挑了条近道走。   这条街上人不算多,所以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会特别显眼。   那人穿着一袭青衫,相貌年轻、唇红齿白,眼神非常悲伤地看着她。   姜宁:???   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路上遇着奇怪的人要绕道走,所以姜宁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   可她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这人陡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街道上没人,他的力气又不小,姜宁试了一下,根本挣脱不开。   姜宁扬着笑,忽略她僵硬的眉眼,她看起来还算轻松:“问路吗?”   “诗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忧愁的模样让姜宁想起了周淑妃,可他的眼神要阴郁许多。   直觉不对劲,姜宁此时在头脑风暴,或许是危机当头,她突然从姜诗雨的记忆里找到了这号人物。   当初姜诗雨不愿意嫁到周家,不仅因为要嫁的那个人品行不端,还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就是这个人。   “你是徐如玉?”姜宁看着他,暗暗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   徐如意瞪大眼睛,那稍显无辜的容貌显得有些惊喜:“你还记得我?”   这人好奇怪,不记得他要生气,记得他又这么惊讶。   “记得记得。”姜宁的手始终没能抽出来。   现在这里没什么人,她不打算激怒他。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我们的山盟海誓、白头到老?”   不,她现在完全没有时间想这些。   “记得记得。”姜宁点头如捣蒜,手还在用力。   徐如玉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懊悔:“若是当初我再勇敢一些,你就不用逃进宫里了。”   “是啊,在这里叙旧不够畅快,不如我们找家酒馆坐坐?”   姜宁试探性地问道。   “不用破费了。”他转身双手按着姜宁的肩膀:“诗雨,宫里不好待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如我们去街口站着吧,这里有穿堂风,有些冷。”   被压住了肩膀,姜宁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你冷吗?”徐如玉怜惜地挽起她耳边的发:“不过夏日都快过半了,我们还没有一起去吃过冷元子。”   好尴尬。   谁来救救她,她的脚趾已经累了。   “你想吃吗?”姜宁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不如我现在就去吃。”   “不必了,我只想像从前那般温暖你。”   这话说完,他拥抱住了姜宁,像是要为她挡那不存在的穿堂风一般。   姜宁换着角度,看自己怎么顶膝盖才能一击即中让他疼倒。   “诗雨,我们还像从前那般——嘶!”   他倒吸一口气,原本白皙的面色顿时涨红,但他没有放手,而是拥着姜宁一同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瞬间,姜宁看到了他身后的姬恪以及其他人,他们似乎是刚刚到这里。   姜宁看着姬恪的眼睛,没管拥着自己的这个人,反而伸出手说了一句。   “大人,等一下——”   “被选中参加百花宴的人到底能不能退出?”   姬恪:……?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一点,这男的只是想傍姜宁富婆……   但姜宁心里只有事业——和姬恪。 第39章 荔枝蛋糕   “大人,等一下——”   “被选中参加百花宴的人到底能不能退出?”   姬恪静静看着她,指尖轻动,跟着他的侍卫便立刻上来将这人拉开。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姜宁便麻利地起身冲到他身前。   “大人,我此次准备用八成的银钱去做肉干和泡菜,如何?”   姬恪真的很忙,她平时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有空去见他,这次不问,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撞疼了吗?”   姬恪看了下她的背部,那里蹭了些灰。   那人用她来做垫背,他没摔着,姜宁倒是直直落地。   “有一点。”姜宁转头去看,却没能看见什么:“没事,我小时候就经常磕磕碰碰,习惯了。”   姬恪抬手帮她拍去背上的灰,这才转头看向那人。   “你是?”   徐如玉如梦方醒,他再没有刚才那副痴迷的模样,反而是扬着温和的笑,一副读书人的做派。   “乘风书院学子徐如玉见过这位大人。”   “我不是问这个。”姬恪垂眸看着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燥。   那燥意源于不耐烦,源于好奇,源于一些隐秘的不悦。   但他不明白这不悦来自于何处,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人。   “即是乘风书院学子,就该学过律法。你可知你方才的行为是什么?当街调戏是要入狱的。”   是了。   自然是因为他犯了律法。姬恪给自己的心态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如玉心里一惊,他仔细看了这人一眼。   面若冠玉,目似点漆,虽说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周身气度不凡,看起来矜贵极了。   再看站在他身旁的姜宁和身后的侍卫,徐如玉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这人就是九千岁。   他此时心情复杂,除了一些慌乱,更多的是滔天的喜悦。   他认真的回了礼,一行一动全是礼书上所写,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乘风书院的学子入学就是为了入仕,如果能得到当朝九千岁的赏识,那仕途必定畅通无阻。   他表现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看起来有气节极了。   “当然。小民同姜宁是旧相识,我们已然互定终生。”   你别乱说啊,谁跟你互定终身了?!   姜宁瞪着眼睛,在姬恪看来时拼命地摆手否认:“他乱说的!”   姬恪没有说话,他只是打量着徐如玉,神情并无任何异样。   这男子长得倒是唇红齿白,但心思不纯,颇有一点小白脸的潜质,确实不适合姜宁。   薄唇轻启,他的声音清透又干净。   “对方既不愿意,即便是旧相识也不能强迫,你且去府衙处领罚,扫两个月街道。”   徐如玉没有半点不愿,他先是假意思考一瞬,随后恍然大悟道。   “大人说的是,学生受教了。”   这就是在攀关系了,姬恪看他一眼,随后转身没再理会。   “我不是你老师。”   拉着他的那两个侍卫带他离开了此处,姜宁也跟在了姬恪身后。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全然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事,满脑子只有百花宴的问题。   “大人,您还没回答我,这百花宴能不能退?”   姬恪今日穿的是绣着白鹤的玄衣,姜宁凑得太近,脸不小心蹭到了那凸起的白鹤纹路。   姬恪往左移了半步,开口道:“不能。选中意味着钦定,断没有离位的可能。”   “这样我就放心了。”   姜宁彻底松了口气,既然他们不能撂挑子说不干,她也没多少的顾忌了。   “多谢大人。”她仰头笑去,却只能见到姬恪的侧脸和略翘的长睫。   “不必,之前便说有问题都可来找我,这是我份内事。”   他开了口,头却依然没有转过来。   姬恪要回宫,她自然就跟着一起回去,两人又在马车内独处了。   不知为何,好像有些不对。   姜宁轻咳一声,动了动身子,转头看向窗外来掩饰这份尴尬。   “背痛吗?”   姬恪突然开口,姜宁立刻转回头去:“不痛啊。”   这速度像是就在等他搭话一样。   看着她亮起了眼眸,他突然又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了,像是在和她置气一般。   “都做了垫子还不痛。”姬恪叹口气,向她背部的方向伸出了手:“我看看。”   姜宁点点头,侧过了身子。   姬恪保持距离,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伸了手过去。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凸起的蝴蝶骨上,只轻轻按了下去,姜宁便突然抖了一下。   “这里痛吗?”姬恪放轻了力道,以为自己按疼她了。   “有一点……”   其实不痛,但是有些麻,像过电了一般,但这种感觉说不出口。   姜宁有些无语,她是个这么敏感的人吗?   “平日里倒是聪明,方才怎么就愿意给别人做垫子了?”   午日的阳光横亘而过,照在他的手背和她嫩绿色的襦裙上。   少女的背纤薄,长发挽成双丫髻,绑着的发带长长垂下,从他手腕上划过。   姬恪顿了一瞬,似乎是突然才反应过来。   他好像和姜宁亲近过头了。   正在他思考是从何时开始时,姜宁移开了,她背靠着车壁,哈哈笑了一声。   “不是很疼,我能自己揉。”   他应该是逾矩了。姬恪收回手,长睫遮住大片眸光,谁也看不出他刚才心里想的什么。   “那人心思不纯,不是良配,莫要被他骗了。”   “噢。”姜宁点点头,总觉得姬恪这语气听起来像是长辈细心劝告。   回宫的路程不短,他们没有再交谈。   姜宁的视线飘着飘着就落到了姬恪的腰上。   他喜欢用和衣袍不同颜色的腰封,今日穿的黑衣,那腰封便是白的。   上面绣着几只展翅飞舞仙鹤,一只接一只环成一个圈,但总共才用了两只。   好细啊。   她刚才也不小心抱到了徐如玉的腰,手感一般,不知道姬恪的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她好像有些馋了。   回宫第一件事,不是做菜,而是去看看那棵桂树怎么样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细心照料,桂树的叶片已经全绿,再不像之前那般干枯无神。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去厨房。   她向来是个给自己留后手的人,既然不能确保那些大厨会不会好好做菜,她就得先准备一下。   比如一些花哨但又非常简单的菜式,最好是有手就行的那种。   万一他们不做了,随便拉人也能顶上。   比如可乐饼、免烤蛋糕和炸鸡,今日就先做前两样试试,看合不合他们口味。   蒸软的土豆捣成泥,再加上用黄油炒匀的肉末和洋葱一起搅拌,这可乐饼的雏形便做好了。   当当两声,鸡蛋被敲进碗中拌匀,捏成小饼状的团子先在蛋液和面粉里滚上一圈,再裹上面包糠就好。   胖嘟嘟的可乐饼放进油锅中,冒起的泡泡带着他们在其中徜徉,一个个荡来荡去,看起来煞是惬意。   一面荡完再当荡另一面,泡泡减少,这金黄色便出来了。   金黄酥脆的可乐饼,一个一个排成半圆形,再加上拌了沙拉酱蔬菜丝,嫩绿鲜黄,品相上佳。   再就是这免烤蛋糕,免烤蛋糕不用烤箱,但是要用冰箱。   她完全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加了吉利丁的蛋糕也不会化,很适合提前做好。   宫里前不久送来了一些荔枝,清甜可口,姜宁决定用它。   曲奇压碎做底,黄油隔水融化冷藏,奶油酸奶砂糖打碎搅匀再冷藏,再加上必备伴侣吉利丁,在每层里都撒入荔枝碎,这般一层叠到一层上,最后再堆砌几颗荔枝装饰。   这样做出的荔枝蛋糕,除了底部饼干碎是焦黄色,其余可谓是全白,再以一小片薄荷叶做点缀,看到便能消暑。   姜宁凑近闻了闻,一股荔枝的清香飘进鼻中,却又没有什么甜腻感,甜品不甜才叫完美。   她满意地点点头,提着这些去送给姬恪。   姜宁早就发现了,姬恪的食欲完全不像以往那么少,他的食量显然快要接近于一个正常人了。   这大概说明,她的任务快要完成了?   心里颇有感慨,姜宁带着这些东西到了水榭,天天都来,这里都算是她的第二个家了。   门口守着的小公公象征性地拦一下,最后又因为她挂着的腰牌而放下手。   这么大一个闪亮的姬字挂着,早已没有了拦的必要。   水榭里传来小太子朗朗的背书声,而姬恪就只是站在回廊上遥望远方,虽然宫里并没有什么远方可言。   听到声响,他转头看去,姜宁提着食盒走上回廊,熟稔得像是回家一般。   “大人,我来送吃的了。”   姬恪点点头,俯身坐在了蒲团上,静待她的到来。   他今日罕见地没有思考国事或是发呆,而是在想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那个男子只是在觊觎她的某样东西罢了,但他不知道姜宁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似乎陷入爱河的女子都比较难劝,但姜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思绪回转间,她已经坐到了对面,摆好了吃食。   他从小到大都在出谋划策,但面对姜宁这事,他现下竟想不到一个两全的办法。   “大人,你等一等,我先给殿下送一份去。”   姜宁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分好食物后便送进了水榭,没多久里面便传来了太子的欢呼声。   姬恪转头看着水里的鲤鱼,一时间竟有些无奈。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互定终身。   互定终身互定终生互定终身……这就像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盘旋不断,怎么都驱不散。   “大人,你在想什么?”   看到姬恪望向水面发呆的样子,姜宁顺口问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面上半点异样不显。   姜宁点点头,把这当做正常的发呆,随后把荔枝蛋糕推给了他。   “大人,尝尝这个,你肯定喜欢。”   那蛋糕通体纯白,顶上一层晶莹剔透,还堆着四五颗荔枝,再顶端插了一小片薄荷叶,像是无端生出的嫩芽,可爱非常。   她给他做的东西,好像大多都是很可爱的。   “这个很弹的,不开心时还能拍拍它。”姜宁用勺子试着拍了一下,表面的果冻层立刻晃荡起来。   “是不是很可爱?”姜宁笑着看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真诚又灵动。   姬恪微微扬起唇角,撩开袖子,伸出一根食指抵上她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一些。   “不要太近。”   他接过勺子,从上到下舀了一勺,果冻层、酸奶慕斯、夹心、饼干碎便都到了瓷勺里。   一口抿入,那酸奶慕斯的绵滑在舌尖化开,带着荔枝的甜,裹着饼干碎的脆,加着果冻的弹,一瞬间全都聚集在舌尖处。   独特又舒适的味道,再加上这冰冷的口感,非常适合夏日。   姬恪在食物上总挑不出她的错,当然,在其他地方他也挑不出。   “很好吃。”   姬恪吃东西是很文雅的,基本上没有声音,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   经过许久的观察,姜宁发现了他一个吃饭的小习惯,吃东西前喜欢先用舌头来探。   不是长长地伸出来,而是食物刚入口便用舌头勾进去,幅度很小,很难察觉,但姜宁还是看到了。   其实,有点涩。   还有那可乐饼也是,酥脆的皮进入口中时不是先用牙齿,而是先用舌头把它带到齿间。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但姜宁就是看到了。   这炸出的可乐饼不油腻,带着甜味,细细嚼咽时还有土豆的绵软和洋葱的脆甜,于齿间是一种享受。   没错,他现在已经偶尔有了享受食物的感觉。   “你当初为何不去找他,而是要接榜进宫?”   大概吃了五分饱,姬恪放下筷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话题跳跃得太快,也至于姜宁都没反应过来。   她回宫之后其实有仔细地回想过,这个人的确是姜诗雨喜欢的人。   但姜宁看这回忆怎么看都不对劲。   当年的天香酒楼还没有发生食物中毒事件,也算是如日中天,那时的姜诗雨便算小有名气了。   这徐如玉是乘风书院学子,一次偶然的相遇,才子佳人泛舟同游,他人又温柔多才,没多久就俘获了姜诗雨的心。   但是,他们每次出去玩都是姜诗雨付的钱,甚至于他上学买笔墨纸砚的钱也是姜诗雨出的。   直到天香酒楼出事后,这人便以考学的名义消失了。   姜诗雨给他写了封信,想要和他一起私奔,可信送去了两三日,却仍旧不见人来,只留得心灰意冷的她在房里独自哭泣。   再后来,便是姜宁来了。   这一切解释起来太麻烦,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他是个烂人,靠不住。”   姬恪这才舒展眉眼,神情里写满了满意:“你向来是聪明的。”   心里那闷闷的感觉骤然消散,姬恪甚至还轻松地又吃了几口蛋糕。   “那是自然,谁找那种人啊?要找也得是大人这样的吧。”   姜宁本是随意说的,但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姬恪是太监,他不会以为自己在嘲讽他吧?   姜宁赶紧开口:“不不不,我不会找大人这样的……”   嘶——更不对了。   她向来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但每次说到这方面都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我知道。”姬恪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很重要,的确不能找我们这样的人。”   他没有一点被冒犯到的样子,而且说的很真挚,似乎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他从没把自己放到谁的心仪对象中去,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姬恪拿起勺子,垂着眼又吃了一口,长睫覆下,姜宁看不清他的神情。   京畿内,学府街。   有两人贼头贼脑地往对面看去,那是近来很火热的一个餐馆,踏仙楼。   此时那里的食客不算多,因为老板不在,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在上甜品。   老板不在,做不了菜,这里就单纯地成了一家每日限量的甜品店。   “就是那里?”其中一人问道。   “是,让我们踩好点,找个时间动手。”   唐户陆看向对街,却又什么都没看到,耸耸肩,安心送自己的奶茶。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性格就是这样,做太监他不自卑是真的,但觉得和别人在一起就会拖累别人也是真的,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这么多年,只是一个心如止水的纯情男罢了   ps:这个人有点脆弱也是真的,不然不会玉玉到吃不下饭,人嘛,就是很矛盾(X 第40章 划伤   礼部。   东边传来丝竹的乐声,那是舞姬在跳舞,西边则是哐哐的做饭声,飘来的烟雾中带着佳肴的香味。   这两者交错,声音矛盾又和谐,隐隐有些交响的趋势。   院中站着十几个大厨,烟火缭绕间,他们正颠锅翻勺,看起来认真极了。   而在另一旁,不少妇人聚在一处看着姜宁的动作。   “猪肉剁碎之后,加些酱油、胡椒、盐和糖,再拌一拌。”   姜宁一边说一边做,她正在教大家怎么做蜜汁肉脯。   她刀速很快,周围还有人在拿笔记,不远处有几位大厨早早熄了火过来,似是也想看这到底怎么做的。   雍朝自然是有肉干的,但大多是腊肉火腿那些抹盐晾晒的,倒还没有这样用火烤的。   拌好的猪肉静置一段时间,入味之后再拿来油纸。   “要做肉干就先要擀平,用油纸铺上就好。”   一位妇人仔细看了看,开口问道:“就这么简单?”   姜宁点点头,手下的油纸被擀面杖压得咔滋作响,里面的猪肉也渐渐被抹平。   “这是百花宴赠与百姓的,要的就是方便还量多。”   另一人迟疑道:“可百花宴不是向来都是发的馒头吗?我记得前两年还只有几屉。”   “咳咳。”一位围观的大厨咳了起来,那人立刻闭了嘴。   姜宁用擀面杖使劲敲了敲,抬眼看他:“想咳嗽就离菜远点,你师父没教过你?”   那大厨看着她,重重哼了一声,随后拂袖而去。   姜宁看都不看他,转身带着其他人走到烤炉旁。   “以前是以前,今年姬大人特许,百花宴的重点会放在百姓身上。”   “姬大人?”那人摸了摸头,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他的重音真切表达了他的不信任。   “就是他,姬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姜宁自认为没有过多解释。   眼前这大概一人高的烤炉是特制的,里面温度均匀,不只是烤肉干,用来做烤鸭也很不错。   烤炉底部加大火,等到炉壁微微变红的时候就可以把肉干放进去了。   从外部可以看到,里面的油纸慢慢变干,猪肉的颜色也由慢慢减淡。   “现在就不要操心了,保持火候,让它自己慢慢烘干。”   姜宁笑着看向众人:“今早准备也切了一早的菜,泡菜也都做了不少坛,就用我来犒劳一下大家。”   她走到灶台前,麻利地生火倒油,准备做葱油面。   小葱躺在案板上,两刀下去,因为太过鲜嫩,便切除了令人舒适的清脆的咔嚓声,像是下一秒就要出汁水了一般。   菜油冒起泡泡,成段的小葱立刻扔下,油滴飞溅,滋啦声应和着隔壁的丝竹声,还有些文雅。   这葱是最香的,不需要过多动作,小葱便慢慢缩水变为焦黄,浓郁的葱香顿时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   这个葱炸好后便可以开始调酱汁。   蚝油生抽再加两勺糖,颇有一些浓油赤酱的味道。   这黑乎乎的酱汁倒进葱油里,原本清透的油立刻变黑,像是在煮一锅可乐一般。   一旁有人看着这颜色,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糊了还是没糊。   不过糊不糊的也无所谓,味道这么香,糊了也能吃下去。   虽然平日里葱会被嫌弃味大,就和蒜一样,但大家吃起来还是会真香。   清淡的碱水面下锅,滚水里转几圈便能捞出,再过一道凉水,这面只有筋道二字。   寡白的面条一份份入碗,随后倒上了那黑亮浓稠的酱汁,滴上几滴提辣的红油,再把炸好的葱段拌入,这黑红色的葱油面便做好了。   “我的乖乖,我以前不爱吃葱的,现在一闻竟然就觉得饿了。”   一个男子摸摸肚子,满眼期待地看向姜宁:“能吃吗?”   “当然能了。”姜宁率先抬起一碗:“先抢先得哦。”   话音刚落,其他人便纷纷端起碗筷,准备大快朵颐。   这葱油面味道很重,每一根面条都染着黑红色的酱料,夹起一口面条,加上几根焦掉的葱段一同入口——   首先是咸鲜,那酱料里放有糖,但这甜只是提了一点味道,完全没有压倒咸和鲜,反而有种相辅相成的感觉。   这面煮的时间也恰好,又过了凉水,吃起来劲道极了,仿佛芯里都是那酱的味道。   当然,葱油面最绝的还是这葱味。   焦黄的葱段其实并不苦,带上浓郁的葱香,其实细细尝来还有一些甜味,这不是糖的味道,而是葱本身烹制后的甜。   葱香打开了食欲,霸道地侵占了每一个味蕾,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妙啊!”   不知是谁满足得发出了猫叫。   有位大哥睁大眼睛,一大碗葱油面早早便被他吃了个干净:“姜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食物,还能再来一碗吗?”   “可以可以。”   姜宁忙不迭地点头,她舔下唇角的酱汁,指向锅里:“想吃了可以自己再煮,酱料都还有的。”   其中一位大厨吃了这面,偷偷走到灶台旁看向了姜宁做的酱汁。   这酱汁这么鲜,必定是有什么独特配方,但他们不必求问她,只需等待,大概今日之后就能得到。   到时,她那个小馆还开得下去吗?   他大口地吃着面,想着以后姜宁走投无路的样子,心里只觉得爽快。   还把这面好吃的因素归在了心情好上。   其他大厨和他的想法别无二致,众人都等着姜宁落下来。   凭什么一个小姑娘就能骑在他们头上?他们这么多年的菜白做了?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正在此时,一股淡淡的肉香飘出,众人回头望向烤炉。   姜宁放下碗走过去,烤炉里的肉干已经做好,从外往里只看得到一片红,但从肉干翘起的边角来说,烤得很不错。   这些肉干是刷过蜜汁的,此时带着蜂蜜经过烤制后独有的香味,令人望而生津。   烤好的肉干拿出,红艳艳的一片,色调明亮,香味独特。   姜宁熟练地抓起一把白芝麻撒下,颗颗白粒落入红艳艳的肉脯中,颜色又丰富了许多。   她把肉干翘起的边缘切掉,其他的切成方块,这猪肉脯便做好了。   “我尝尝味道如何。”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因为蜜汁刷得不少,烤的时间也拿捏得当,这肉干表面还能看到一点蜂蜜的痕迹,看起来似乎软软的,还能流出蜜汁。   但实际吃起来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这肉脯吃起来是软韧的。   那亮起的蜜汁只是凝固其上,并不会流动,但入嘴后经过咀嚼,这蜜汁味便会散开,混着干而不柴的肉一起在舌尖翻滚。   “这竟是送给我们的吗?”有人满脸惊喜:“我的孙儿一定喜欢吃。”   “是啊,没想到今年这竟办得这样盛重,有了这些,接下来一两月怕是不用愁了。”   ……   姜宁笑着把剩下的肉脯切块放进袋子中,只随意地去大厨那边尝了尝菜的味道。   有了昨日的劝退,他们今天显然要配合得多。   只要心态好了,认真做菜,这些味道虽不及她做的,但也差不到哪里。   她放下筷子点头道:“做得不错,诸位回去再练练,百花宴前一日再来就行。”   几位大厨互看一眼,心里只觉得荒谬。   这简直是大刀雕花,大材小用,哪次百花宴他们不是要忙到最后一日,这一次竟这么轻松?   有人解下围裙,哼了一声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宁:倒也不必。   这百花宴翻来覆去就是做三桌菜,他们人肯定是够的,再加上场地的布置和调控全都交给了姬恪,姜宁现在确实有些清闲。   ……   这么一想,姬恪确实挺好用的,什么疑难杂症都交给他就好。   更想拐姬恪去帮她算账了。   临近百花节,京畿到处都开始装扮起来。   百姓们会在门上插上自家栽种的鲜花,像是春节贴福字一般,寓意即将到来的秋日会大丰收。   有人在街上卖花糕,有人在街上卖糖画,还有人专门写百花节祝福语。   更有手巧的开始在街上卖绢花,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绿叶粉白的香兰和绚丽富贵的牡丹花。   种类很多,每一朵都栩栩如生。   姜宁停在小摊前,拿起一枝绢花编制的桂花细细观察。   这做得很是精巧,绿绸布做出的叶片微翘,里面缀着不少繁复的金黄桂花。   做得太像,她似乎都能闻到那淡淡的桂花香。   “这个怎么卖?”   “五十文一株。”那小娘子仔细看了看她:“姑娘别觉得贵,这一株上的花可不好做,再加上料子钱,是值的。”   这桂花枝做起来的确费工夫,整个摊面也只有这么一枝。   姜宁翻着看了会儿,点点头,爽快地给了钱:“买了。”   这算是个灵巧的小玩意,做得也好看,不知道姬恪有没有见过。   她拿着花枝离开,原本想径直回宫,但走到一半又转去了学府街。   不知道唐小哥这几天卖得怎么样?   此时正是书院上课的时候,学府街上也没什么人,和其他街道欢天喜地准备过节的氛围截然不同,看起来有些冷清。   原本她是想吓一吓唐小哥,便提着裙子轻声走过去——   恰好和一个抱着蛋糕的瘦高男子对上了眼。   他一手拿着小匕首,一手抱着蛋糕,身后是一片狼藉的店铺,锁歪歪斜斜地挂在门上。   “大哥,怎么什么都没有?”   里面又走出一人,同样的瘦的身形,但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做坏事的小偷。   姜宁反应很快,她转身就跑,绝不会多耽搁一秒钟。   打肯定是打不过,这种时候硬拼就是傻子。   “抓小偷啊!”   京畿治安非常好,她这样大声的呼救一定能引来巡街的捕快。   那两人反应过来,他们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追了上去。   姜宁从穿越来的那一天就在练习跑步,跑到今天颇具成效,至少那两个人没能追上她,怎么都还差一尺多的距离。   但是他们有武器。   瘦高个把手中的小匕首甩出去,擦过姜宁的腿后叮一声落到了石板了。   看似轻轻擦过,但已经足够了。   大腿后部传来火辣辣的痛,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已然流到膝弯处,正准备继续向下滴。   “抓小偷!”   姜宁没有放慢步伐,甚至还喊得更大声了。   鲜血染红她嫩绿的襦裙,一滴一滴落到石板上,她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或许是她的喊叫有了作用,前方街口处跑来几个带刀捕快,姜宁顿时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腿上的伤口有多痛。   腿后本来就是敏感、薄弱的地方,此时被这么划了一刀,痛感可谓是钻心。   她的腿抑制不住地发抖,是这极致的疼痛带来的。   那两个小偷早就转身跑了,捕快继续追上去,其中一人向她走来,略微关切地问道。   “姑娘,你没事吧?你放心,那两个贼人我们一定逮到。”   “当然有事。”姜宁咬着牙,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些听不清:“麻烦带我去医馆。”   那两个小偷会怎么样她完全不想管,她现在只怕自己失血过多,会出大事。   “好好好,我立马带你过去。”捕快把刀挂在另一边,俯身背着她便往医馆跑去。   姜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正是秋天,金桂飘香的日子,可她种的那棵桂树被浇死了,根本开不了花。   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为了不让姬恪伤心。   姜宁把自己绑在了烟花上,长鸣一声后冲上天空,顿时炸开,成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桂花。   ……   “艹。”   她猛然睁开眼睛,却被光眩得晃神了一下。   这是什么诡异又血腥的梦,梦里姬恪微笑着看她上天,那笑容像是在送她最后一程。   “醒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姜宁转头看去,姬恪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枝金桂花,眸光平静。   “饿吗?”   她醒来的第一句不是问她痛不痛,而是问她饿不饿。   不愧是姬恪,这么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饿了。”姜宁坐起身,一不小心碰到腿后的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小心一点。”他将桂花放在桌上,又抬了碗到她身前:“御膳房暂时没粥,我便随意做了些。”   但是一碗普通的小菜粥,里面放的都是家里以前做好的小菜,吃起来很香。   “大人,你还会做饭啊?”   她一边吃一边问道。   “是。不过没你做的好,只是一些极其简单的菜。”   姬恪静静看着她,突然起身微微凑过去,吓得姜宁立刻停了手住了口,还往后仰了一些,生怕自己玷污他。   姬恪愣了一瞬,随后拿过她旁边的枕头垫在她腿弯处,让她不会碰到伤口。   姜宁:……   她不敢说刚才愣神的一秒她在想什么,太冒犯姬恪了。   做好这些后,姬恪坐了回去,发尾在姜宁眼前划了一个弯后又落回了他胸前。   姜宁喝口粥,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又在走神。   “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她在折月殿住的地方,难道他是特意来……   “来这里取文档,听说这事后便来看看你如何。”   姬恪神色平静,没有一点悲伤的模样,仿佛完全不在意她这个下属的死活。   于是姜宁自己悲伤地自己把粥喝完了。   “大人,那枝绢花是送给你的。”姜宁舔着唇指向了桌上。   说来也神奇,那花她跑了这么久都没扔掉,现在居然还好端端地在那里,连叶子都没皱。   “送我的?”姬恪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惊讶:“为何?”   姜宁也有些疑惑,这不是你们雍朝的习俗吗?怎么像第一天才知道?   “因为是百花节送花意味着祝福啊。桂花的寓意是顺遂平安,幸福满满,这也是我对大人的祝愿。”   姬恪起身去拿过那枝金桂,突然想到了今日进门时看到的墙角那棵桂树。   它不再是以往那般即将枯死的模样,反而有了些生机,还吸引了不少鸟类前去歇脚。   “……多谢。”姬恪原本是不收这些的,但不知为何,这次他想要了。   或许是为了这第一份纯粹的礼物,或许是为了这第一份真挚的祝福,总之,他收了下来。   两人就此相对无言,正在她想要找话题时,姬恪突然站起了身。   “既然你无碍便多多休息,那两个贼人的事我会查清楚的。”   “好。”姜宁向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可他突然又停了下来。   “今晚伤口还要上一道药,折月殿宫女不多,你可以把阿桃叫来帮你。”   “记得侧着睡。”   “不要吃辛辣的,最近吃清淡一些,百花宴的事迟些也来得及。”   姜宁:……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他真的什么都想好了。   ps:桂花有吉祥、幸福、美好、忠贞这类的寓意 第41章 菠萝咕噜肉   姜宁受伤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宫中。   虽然是因为她开的小铺停业了,宫里人没了零嘴吃,但有一人倒是真心实意地来看她了。   这人就是周淑妃。   她此刻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姜宁,那模样仿佛是姜宁撑不了多久了。   “京畿治安这般好,但光天化日竟然还有贼子,苦了你了。”   姜宁拉过一旁的篮子,里面有她之前烤的肉干,不仅是猪肉脯还有一些特制的牛肉干,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没事,我又不疼,吃一根吗?”   周淑妃随手接了过去,看起来多愁善感的眼睛闭了下来,就在姜宁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   她把肉干放进齿间,柳眉微皱,狠狠咬了一口。   姜宁:……虽然是牛肉干,但真的没有这么干。   这肉干烤得很不错,甚至能顺着它的纹理撕下一条条肉丝,不软且有韧劲,调料辣椒都入味了,吃起来风味十足。   不知为何,这肉干看起来干,但嚼着嚼着便有了酱香味,舌尖也有了酱料的颗粒感。   “好吃。”周淑妃止住了眼泪,牛肉干嚼得喷香。   “那就好。”姜宁松了口气,又从另一个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篮小吃。   里面是她之前做好的牛轧糖、冰糕、树莓干之类的,还有一小块慕斯蛋糕。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以前是在床头柜里放袋装的小零食,现在只能放这些短暂保存的小零嘴。   周淑妃眼睛都亮了,里面有好多她没见过的。   她看了姜宁一眼,有些腼腆地拿了一颗牛轧糖,也没问她这是什么便吃了进去。   牛轧糖比之前的牛肉干要黏稠得多,齿间嚼弄时奶味十足,花生碎也香脆酥口,十分符合现在的氛围。   有了小零食的加持,这看病人的悲痛立刻成了茶话会的欢快。   “你好厉害,做什么都很好吃。”周淑妃一边吃一边感叹:“也难怪近日里感觉姬恪好了许多。”   或许是这里只有姜宁在,她看起来放松了不少,谈起姬恪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姜宁用枕头垫着腿,自己也拿起几粒树莓干扔进嘴里,这酸甜的滋味立刻蔓延口舌。   “倒也不是我做得好,是我会哄人,刚开始时大人胃口用差来形容都算好的,不使点巧招,他根本不会吃多少。”   她叹口气,姬恪当时完全是逼着自己吃,只要稍微多一些便会吐,状况差极了。   哪知周淑妃摇摇头,小心地看了外面院子一眼,风和日丽,没有姬恪要回来的征兆。   她凑近姜宁,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奶香味。   “其实当年最喜欢吃东西的人就是姬恪,挑嘴得紧,偏偏又爱吃,以前常常找不到他爱吃的。”   周淑妃年纪不算大,但进宫的时日不算短,已经可以说是宫里的老人了。   她入宫时姬恪就已经是宫内的总管太监了,那时皇上身体还好,他最爱的妃嫔也诞下了皇子,宫内除了一些争宠便没什么纷争了,一切都是那么好。   “那时姬恪就是现在这性子,一举一动规矩极了,对谁都一个样,不会让人揪到一点错,不过他没现在那么沉静。”   周淑妃一边说,一边回忆。   六年前姬恪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年纪虽小,但常常帮皇上出主意,却也从未过界。   他恪守宫规,向来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周淑妃还从未见过比他更规矩、更自缚的人。   姜宁手指无意识搅着被褥,十七岁就已经是天子的左右手了,那他是何时进的宫?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问了出来。   周淑妃抬起那块慕斯蛋糕,用勺子舀下一小块,脑子里却在回忆这事。   “本宫虽不知他是何时进的宫,但知道他是从辅礼亭出来的,应该是从小便进宫了。”   辅礼亭?   好耳熟的名字。   姜宁突然想起来,那个花匠说过,院角的那棵桂树就是辅礼亭出来的。   “这个辅礼亭是做什么的?”   姜宁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常常给各宫送吃的,说实话这皇宫她早已经走遍了,但就是没见过什么辅礼亭。   周淑妃放下勺子,很认真地看着她。   “这不能说,辅礼亭早在皇上在位时撤了,在宫里算是密辛,你可不要随意好奇去问,会出事的。”   姜宁:……   这么一说她更好奇了。   听名字倒是个文雅的地方,不过被死去的那个皇帝撤了,估计实际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好。   她又想起了桂花树间的那块牌子。   什么地方会养出姬恪这样的人呢?   “督主,那两人今日抓到了,他们身手利落,不像是普通的小毛贼,怎么拷问都不说。”   姬恪微微蹙眉,关上书,顺手把小太子抬起的头按了回去。   姜宁说到底也只是开了店,一不惹事,二不犯错,怎么会惹到这样的人。   想来,怕是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便去问问。”   他站起身,随后转眼看向小太子:“奴才一个时辰后就回来,希望那时殿下已将奏折批完。”   小太子眨眨大眼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模样倒是和姜宁有些像。   “孤肯定会批完的。”   姬恪穿上外袍,长发撩至身后,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停了下脚步。   “批完可以去看姜宁,但时间不要太长。”   小太子连声答应,但他知道,这提议根本没多少用。   他们两人凑到一起就爱打闹,但一个需要多休息,一个需要多温书,这时间闹着闹着就没了。   想到此处,姬恪微微叹气,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雍朝的确有锦衣卫,但并没有什么东厂西厂,抓人是刑部的职责,锦衣卫只负责皇家之事。   此时这两人正关在锦衣卫自己的牢狱中。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明明之前还在刑部,打死不招,上面的人说过会来救他,可等来等去等的是锦衣卫。   两人一路上都很紧张,开始怀疑自己伤到的是不是哪位公主。   最重要的是,进了锦衣卫的牢狱,上面那人的手哪里能伸到这里,这可是姬恪的地盘。   哗啦的锁链声响,一队人从外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似乎穿着一身黑袍,牢里光线不好,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待他们经过那从方窗投进的光线时才将将看清。   那人身形高挑,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半挽,穿的黑袍上绣有暗金的麒麟纹,光照在其上时有流光划过,长袍窄袖,面色苍白,容貌过人,看起来颇有一些病弱。   但他眼眸看来时,那乌黑的眼珠却带着一股不可说的威压,气势完全压过了身旁的锦衣卫。   不必多问了,这人必定是当朝九千岁,姬恪。   传言他恶如修罗,喜爱鞭笞犯人,最爱玩弄人命,被他折磨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此时大恶人姬恪坐到牢房前,只是轻轻抬手,那年龄小一些的贼子便抖了一下。   姬恪曾经在京畿的街头当街斩首过一位大官,他亲眼见到的,那时姬恪坐在主位上,也是这个波澜不惊的眼神,令人心怵。   “你们是哪个地县的人?”   出乎意料的,姬恪没有一来就上酷刑,也没有立刻逼问他们,而是不急不缓地问了这话。   他向来秉持着拷问不必动刑的想法,套话于他还轻松省事些。   看着姬恪的眼神,两人嚅嗫了几句,随后开口说道:“小的是盘州人。”   盘州在西南处,离得很远,京畿倒是不常见,姬恪没再说话,指尖点着桌面,倏而开口问道。   “听闻鹊桥仙的掌柜也是盘州人,或许你们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大人说笑了,盘州地界也不小,不是人人都相识的。”   “是吗。”姬恪靠着椅背,神情没有多少变化:“我常去鹊桥仙,和老板还有些交情,方才他来找我……”   那两人对视一眼,慌忙上前,差点要冲破牢门:“大人,我们认识,认识!”   没想到这老秦真有几把刷子,说上面会有人来救他们,万万没想到上面来的人是九千岁!   这种靠山,以后在京畿不是横着走吗!   “可方才你们又说不认识。”姬恪没有立刻放他们出来:“莫不是觉得这样能出来,便想骗我?”   “不是啊大人!”那大哥已经被拥有这样靠山的喜悦冲昏了:“我们有往来书信,否则我二人又怎么千里迢迢从盘州来!”   姬恪点点头,掩唇咳嗽起来,这牢里没有光,通风不好,又阴冷潮湿,倒是引得他旧疾又犯了。   那两人谄媚地开口,语气急切:“大人可要保重身体!”   姬恪放下手,看了他们一眼,原本没多少血色的唇现在倒是红了一些。   “多谢。”   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身旁立刻有人去倒了热茶来给他润喉。   看他通身气度和行为举止,贵气又规矩,简直不像是太监,衬得这里也不像监牢,更像各位文人品茗的地方。   姬恪放下茶杯,转眼看着二人,眸色沉静又清透。   “既然伤了人,就得还回来。”   周围的人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打开牢门,那两人以为可以离开了,但还没走出牢门又被拉了回去。   “左腿,臀下一寸处,两寸长的伤。”   和姜宁完全相同的位置,两人一人被划了一道,血液顿时便渗了出来。   “方才二位让我保重。”他点点头,又掩唇轻咳了几声,起身往外走去:“我也祝二位保重。”   他以前总觉得折磨他人是最无效的,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得到宁静。   但此时听着身后二人的痛呼,他只觉得自己内心轻松了不少,郁结的那口气终于是散了。   姬恪踏出监牢,外面阳光普照,温度舒适,他这才感觉好一些。   以刑苛责他人,而自己又心中愉悦,他大概永远也成不了书中的君子罢。   “回宫。”   有人暗自气闷得一晚没睡好,但也有人没心没肺地在准备吃东西。   比如姜宁。   周淑妃正扶着她往厨房去,而一旁是满脸期待的小太子。   不知道为何,周淑妃每次来折月殿找她都不爱带宫女,只喜欢独身前来。   她穿的衣裙繁复,长盘盘起,上面插了几只珠钗,实在不好进厨房,很容易扫落东西,只能让小太子扶着姜宁进去了。   但也不是扶,他只能做姜宁拐杖。   一大一小两人歪歪扭扭地进去,艰难地开始烧火起锅,姜宁馋了,她现在想吃菠萝咕噜肉炒饭。   菠萝也是稀有水果,除了一些高官和富裕人家之外,就只有宫里才有。   这菠萝不论是做汉堡、炒咕噜肉还是加到凉粉里都是百搭,她以前自己支摊的时候,菠萝可是常常要上餐桌的。   尤其是七月的菠萝,熟度足够,泡一泡盐水,就这么吃也是甜到心里。   她坐在有靠背的小竹椅上,伤到的左腿搭上另一张板凳,侧着身子快速削菠萝。   那样子颇有一点身残志坚的味道,要是拉到街上溜溜,可能还有人会忍不住给点钱。   锋利的小刀在她手中成了绕指柔,极其灵活,很快便将菠萝里的带刺的孔洞挖了出来,金黄的菠萝也慢慢出了形。   她不能久站,就坐着切菜。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改刀成丁,每一块都有拇指这么大,洋葱也跟着一起切成块状。   切好的菜全都放到一旁,接过小太子递来的碗,把块状的肉放入,加盐腌制,要用力些,让肉紧实一点。   肉腌好后打入蛋液搅拌,再倒进生粉中。   顶着蛋液的肉块滚进生粉,没多久便成了粉白的模样,这生粉的多少很有讲究。   因为是要下锅油炸的,多了会硬,一口下去全是炸脆的面粉,少了会薄,肉会炸干,这样做出的口感不好。   刚刚上粉后看不见肉是最好的,这时只要就着生粉捏紧,让肉的纤维好好挤在一处,到时候下锅炸出的肉才会外脆里嫩。   裹好的肉放在一处,再让它们自己入入味,可以做调料了。   “姜宁,这是什么?”小太子戳了下柠檬:“看起来像是赣南那边的橙子。”   “这是柠檬。”姜宁顿了一下,随后开口:“橙子的远房亲戚。”   他点点头,把这个柠檬递给了姜宁。   菠萝咕噜肉是一道粤菜,更讲究一个鲜字,口味也更清新酸甜,单纯的番茄酱不够,所以还要加些柠檬汁调味。   一些白醋、多多的番茄酱,挤出香味清新的柠檬汁,加上盐和白糖,再来一勺之前做好的桑葚酱调味。   一样接着一样入锅,看得人目不暇接,这酱料也在小锅里被翻炒好了。   腌好的五花肉她炸不了,只能让周淑妃来。   她略显惊讶地看了姜宁一眼,倒不是生气,而是不明白姜宁为何让她来。   她也只有刺绣拿手一些,其余的就不会了。   “没事,我小时候也不会做菜,炒个鸡蛋都会糊,但是不影响,做着做着就会了。”   这炸肉不难,前提是要有人在一旁看着。   经过姜宁的多番诱导,周淑妃脱了那繁复的外袍,拆了几根簪子,轻装进了厨房。   “等火大起来了,你直接把肉倒锅里,到时间再捞出就好。”   周淑妃举着装五花肉的漏勺,严阵以待,但她人又纤细瘦弱,这画面看起来倒有些好玩。   “你可以的!”姜宁举起手,小太子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学了一下。   可能是动作太大,椅子吱呀叫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姜宁转头问小太子。   “没有。”注意力在锅那里的小太子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声音。   姜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便转过头去看周淑妃的动作,一看火势,她立刻开口。   “可以放了。”   周淑妃咬着牙,硬生生把炸肉做出了扔□□的气势,但动作一点也不粗鲁,反而是轻轻地让肉顺着锅边滑了下去。   滋啦几声响,这肉便到了锅中,大火烹制下,能听到五花肉正在快乐翻滚的声音。   周淑妃看着锅里的肉,一时间好像想通了什么。   姜宁不知道,这是她做菜的一小个步骤,但对周淑妃来说却是人生的一大步。   咕噜肉一个个变得金黄可爱,就这么漂浮在油面,周淑妃按照姜宁的说法,一个个把它们捞上沥干。   干了的肉递给姜宁,小炉子上的酱汁依旧在翻滚,她毫不犹豫地倒下去,开始就地炒咕噜肉。   汆过水的菠萝倒入,再加上一些清甜的洋葱,反复翻炒,直到五花肉和菠萝都成了酱汁的糖色,这菠萝咕噜肉便做好了。   原本步骤不是这样的,但姜宁现在动作不方便,也就这么炒炒了。   “快拿米饭来!”   做好的菠萝咕噜肉不必捞出,就着国内剩下的酱汁一起炒饭,做出来的味道妙极了。   小太子擦擦嘴,赶紧去抱着小蒸笼过来。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食物的小太子了,他已经蜕变了。   白玉似的米粒落入锅中,跟着一起翻炒、落下,慢慢地便被染上了糖色。   “出锅!”姜宁放下小锅,给每人都舀了一碗。   大火烹过的炒饭会更香,但行动限制,她只能用小火。   碗里的米饭和菠萝咕噜肉是一个颜色,那种在阳光下长得正盛的番茄色,看得人胃口大开。   粒粒分明的米饭裹着糖醋汁,外酥内嫩的咕噜肉十分劲道,肉香四溢,五花肉的美味尽享于口,再加上菠萝的独特水果清香,一口就能让人欲罢不能。   这完全就是一道适配于夏日的美味。   “人受伤的时候就应该来一碗菠萝咕噜肉炒饭,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痛,很快就会被抚平。”   姜宁吃得心里美美的。   周淑妃很是赞同地点头,以前不信,但她现在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美食治愈人心。   好像在这样宁静美好的午后享受美食,不论是多烦恼的事都会自动消失。   就像此时,再想起郑皇后和皇上他们,再多的心绪都随着这一口炒饭被吞进肚中消化了。   周淑妃面带笑容地站起身,想到窗边抒发抒发自己兴起的诗意,她扬起了手。   “春……”   诗句就这么卡在了喉口,笑容也僵在了嘴角,她正巧和院子里的姬恪对上了视线。   春字后面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要吟什么诗也没了情绪。   她往后退了几步,抱起自己的那份炒饭打算离开。   “姬恪来了,本宫就不打扰了。”   周淑妃走得飞快,经过姬恪身边时垂着眼,接受了姬恪的行礼后匆匆离开了折月殿。   而厨房里的小太子正准备找个地方藏身,姜宁也打算起来,一阵手忙脚乱间,姬恪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禁不住喉间痒意,掩唇咳嗽了几声。   姜宁正挣扎着要从竹椅上起来,但又是吱呀一声,椅子散了,姜宁就这么摔了下去。   好了,现在她确信之前不是幻听了。   她看向姬恪,左手捂着后腿,小声地说了一句:“大人,我伤口好像裂开了。”   姬恪:……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裂得好,有老婆上药。(X)   ps:为什么伤口要裂开,因为作者想看姬恪给姜宁上药…… 第42章 再次擦药   姬恪从没想过他竟然有这样的威慑力。   小太子躲到了门后,姜宁一激动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他侧身看了门后一眼,叹息一声,还是先去扶起了姜宁:“还好没摔进小炉里。”   她身旁就是那个泥做的小火炉,大概有膝盖这么高,此时里面的炭火正旺。   姜宁也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这椅子突然塌了,我也没反应过来。”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姬恪的手。   他没有碰得太多,只是拉着她的臂弯,手指修长有力,色如白玉,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她真的有点喜欢看。   姬恪一手拉着她,一边侧身去看她身后。   这襦裙宽松,现在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她既然说伤口裂了,想必情况不太好。   “回房罢。”   姬恪扶着姜宁往外走去,路过门边时停了下脚步:“奏折批完了吗?”   门后传来略显含糊的声音,像是还在吃东西:“完了。”   “那便在此处吃了再回去。”   姬恪皱眉,似是有些不高兴,姜宁都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用了些力气。   “下次不论遇到什么,该站上前就站上前,畏畏缩缩像什么话。”   “知道了……”里面传来小太子委屈的回答。   其实他也想站出来的,但周淑妃跑得太快、姜宁也是一脸惊讶,他便被这气氛也带得紧张起来。   姜宁看了姬恪一眼,悄悄松了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就让太子的小小身躯来顶这怒火吧。   姬恪扶着她到了房里,床头正放着膏药。   他往外看了一眼,折月殿宫女本来就少,现下更是无人,她的伤口需要立刻包扎,现在很难叫到谁。   只是,姜宁伤的地方很尴尬,正好在她左后腿处,她自己也根本看不见……   “你伤口渗血得厉害,需要立刻包扎。”   姬恪轻轻叹口气,姜宁都能感受到那股气流吹过了自己侧颊的碎发。   其实姜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是为了治伤,又不是想做其他的什么。   只是给她上药的是姬恪,这就让她很抗拒了。   不是难接受,是难为情的那种抗拒,这也太暧昧了吧!她真的会想一些其他的东西,可这人是姬恪啊!   姜宁脑子里在为涩不涩打架,陷入一种没必要的自我唾弃中,身后便传来了姬恪的声音。   “不必紧张,我是个阉人。”   声音清越,语气淡然,方才那话说得就像说他想喝茶那般简单。   ……   姜宁很想强调自己根本不在意、完全可以接受,可是说了又会有些奇怪,这就像在说她觊觎他一样。   她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只挤出了一句:“我一点都不紧张。”   “……嗯。”姬恪应了一声。   按姜宁现在的状况,还是站着会更好上药,也不会动到伤口。   她自己提起左边的裙摆,姬恪这才看到,伤口已经崩开很多了,鲜红的血液顺着大腿流下,在一片白上勾出丝丝的纹路。   他好看的眉皱起,清润的眸子里印着这画面,脑子里毫无旖旎,只有无奈。   “受伤了便好好休息,难不成在宫中还能饿到你?站好。”   姜宁:……   她现在正处于天人交战的时候,完全没有听到姬恪的话。   他脱掉宽大的外袍,露出里面同样的黑底金纹的衣衫,不过里面的是窄袖,方便他上药。   姬恪倒了温水来,纯色的绸帕在水里转了一圈,随后被他绞干,落到了姜宁的小腿处。   姜宁看向窗外的枇杷树,一动不动,她打算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   温热的手帕轻轻往上移动,微风吹过,被擦拭过的肌肤被拂出一片凉意。   姬恪是俯身去擦的,垂下的长发时不时会飘过她的小腿处,带来不能忽视的痒。   ……做木头人真的好难。姜宁如此想到。   水声响起,手帕被放进了水盆中,一只手从身侧拿过药酒,姜宁余光恰好看到了。   雍朝的药酒不是混着草药泡的,而是反复蒸馏过的酒,价格不低,药性也很烈。   “药酒是一定要擦的,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瞟见姬恪已经把清透的药酒倒在棉团上了,她立刻咬紧牙关,发誓自己绝不会叫一声出来。   “疼疼疼。”姜宁动了一下腿,随后立刻便被姬恪按住。   “别动,会流血。”   他按住姜宁,微凉的指尖触在伤口周围,倒是缓解了一些痛感。   姜宁转头去看了一眼,姬恪是半跪在她身后的,俯视而去,只能看到他的长睫和高鼻。   她看到他凑近了一些,随后一道轻缓的气流拂过伤口,这痛感又少了许多。   “很快便擦好了。”他开口道。   他上药的动作很流利,像是做过许多遍了一般,木片将纯白的膏药从瓶中刮出,随后轻轻地触在了她的伤口。   姜宁的腿开始痛时,他便会轻轻地吹一会儿,随后出口安慰几句。   不过就是“很快就好了”、“再忍一下”之类的话。   语调很是清淡,姜宁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那平静的神情。   但她就是脸红了。   不论是他半跪的身姿、略艳的容貌还是那按着她的指尖和清冷的嗓音,每一样都被放大,每一样都在反复循环。   姜宁看着窗外悠闲的白云和宁静的枇杷树,她吐出口气,默默咬上了床上垂下的纱幔。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动手抓点东西,就像猫在猫抓板上磨爪子那样,不然心里真的太燥了。   她悄悄抓住了床栏,正要动手——   “小心手。”姬恪正在给她缠绷带,抬眼时恰好看到了她的动作:“疼的话再忍忍,已经弄好了。”   姜宁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姬恪又帮她擦了一下伤口周围,起身时还帮她把襦裙弄平整了一些。   “好好躺着,大概两日就能好,想吃东西可以叫一下殿外的人。”   他把药膏药酒放回原位,屈指敲了敲她的床头柜:“这里面的还不够吃么?”   “够的够的……”   姜宁在他的搀扶下趴到了床上,头也埋进了枕头里,完全没敢看他。   不是因为这一番的发言让她反省自我了,而是因为她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姬恪看着她,怕她把自己闷晕过去,却又不好直接上手,只能再次敲了敲床沿。   “头抬起来些,耳朵都闷红了。”   姜宁:“……大人,我有些困了,厨房里还有一碗咕噜肉炒饭,带去吃吧。”   姬恪看她一眼,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是发现了,自从姜宁进宫后,他叹过的气比前十几年还要多。   “殿下,该走了。”   姜宁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白云西移,枇杷树沙沙作响,光影在树叶间稀松落下,一切似乎都活泼起来。   如今的天香酒楼生意惨淡,来往的客人少之又少。   可即便如此,他们今日仍旧没有营业。   “在哪里,你妹妹以前不是总爱在这后院晃吗?”这是姜诗雨父亲姜成的声音。   姜远也在四处翻找,语气逐渐不耐烦:“是酒楼里的小厮说的,我不常来,怎么知道有没有?”   这二人正在找“姜诗雨”所做美食的菜谱。   京畿酒楼里的人都不是傻子,姜宁的那个小餐馆他们早早便派人去吃过了。   说实话,每一个吃过的人都只有惊艳二字能概括。   用料十分新鲜、滋味丰富、花样也多,最重要的是那份独特,就算是同一种菜,她做的和其他人做的总不一样。   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二人还不清楚吗。   姜诗雨从小学的菜谱就是他们姜家祖传的,她哪里会别的菜式,若是真有,一定是碰上谁给了她什么。   “爹,难不成这神奇菜谱她全带走了?”   姜远一拍扇子,心中有了这个想法。   “你傻了不成,她逃进宫那天什么都没带,一定是我们还没找到。”   姜成铁了心要找到这谱子,只有这个才能救下他们这个天香酒楼。   上一次是周家给的钱,但他们人没娶到不说,还成了京畿的笑柄,没让他们还钱已经算给面子了。   姜远看了他一眼,合上扇子插在身后,有些郁闷。   “爹,她是不是攀上高枝了?”   “高枝?”姜成不放弃地继续翻找,一边扒开柴火堆,一边敷衍:“宫里都是小太监,没根没毛的,她攀了谁我都丢脸,除了那个九千岁。”   姜远不赞同地摇摇头:“之前我和周家的表少爷一同去玩,在鹊桥仙遇上了她,本想捉弄她玩玩,她倒好,惹怒了周公子,前不久还敢到乘风书院对面摆摊。”   姜成拍拍身上的灰,打开了满是灰尘的储物室:“然后呢。”   姜远坐在凳子上,眼睛微眯,虽然长得和姜宁有六成像,但给人观感却要差得多。   “我本想去找她晦气,可那周公子却说什么都不去了,像是在忌惮她。他们官宦人家肯定比我们消息灵通,我觉得这事不对。   而且上次周家那位表少爷还问过我,说周家又愿意娶她了,只要我们点头,姜诗雨能给大公子做正房。”   姜远琢磨许久,转头看向他爹,意味深长地说道。   “爹,她说到底还是我们姜家的好女儿,这户籍都没变,况且当初婚书可都写着呢,她还没解婚约。”   风平浪静了几日,姜宁就在折月殿躺了几日。   她腿上的伤并不轻,又伤在奇怪的位置,要么站着、要么趴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活动。   她每日只能从小安的口中得知百花宴的进度,宴席前的筹备工作自然是轮不到她操心的,她操心的是做饭的事。   自从她受伤之后,那些大厨全都回酒楼做吃的去了,不过泡菜和肉干的进度倒是一点没慢。   或许是知道这些是要分给百姓的,大家干活特别卖力,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姬恪的名声都好了不少。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走,姜宁很满意,现在她生活里唯一的敌人就是无聊。   姜宁拄着拐杖走到了桂花树下,准备看看这棵树的生长状况,抬头看去,恰好和桂花树上一对豆豆眼对上视线。   姬恪的枇杷树很吸引小动物,尤其是雀鸟,这点姜宁也习惯了,但那棵元气不足的桂花树倒是很少有鸟停在上面。   而且停的还一只不是普通的雀鸟,它是樱粉色渐变的,翅羽处染着一些嫩黄,整体颜色活泼极了。   这是一只鹦鹉。一只站在木牌上晃悠的鹦鹉。   那木牌可是姬恪的东西,不能被这小东西给晃断了。   一人一鸟对视着,姜宁觉得这鸟肯定有主,这么漂亮的小动物不可能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宫里。   “渣渣。”   鹦鹉如是说道。   姜宁:???   长这么粉,怎么开口就骂人?   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偷偷炒的焦糖瓜子,随后剥了两粒放在掌心,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小东西,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吸引它。   ——然后让它真香,让它团在手心里啾啾叫。   那只粉色鹦鹉的确啾啾叫了两声,但它施展出了与它身形完全不符的冲力。   它像一个小炸弹一般冲进她手心,叼走了那两粒瓜子,活像饿了几天的野生动物。   ……不会真的是野生的吧?   那鹦鹉又回到了木牌上,而两粒瓜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渣渣。”鹦鹉又开了口,仿佛它只会说这两个字。   姜宁不信邪,又埋头在树下剥了一大把,她把瓜子撒在树下,这鹦鹉看了她几眼,扑棱着翅膀飞到树下吃了起来。   它的喙是雪白的,灵巧地啄起瓜子,一边吃一边看她,像是在警惕。   这鸟不会是饿了很久吧,这么能吃。   姜宁拄着拐杖在树下看,不远处有小太监有些疑惑,便凑上来看了一眼。   “找到了!快去通知大人!”   这一声又惊到了鹦鹉,它立刻飞到牌子上,脑袋灵动地转着看向大家。   这一声也惊到了姜宁,这居然是姬恪的鸟。   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小鹦鹉发出几声鸟叫,吸引到了姜宁的注意,见她看过来了,它立刻开口。   “渣渣。”   姜宁被哽到了:“虽然我不能动你,但我可以躲开。”   她拄着拐杖往回走,那鸟却一直跟着她,远远看见就像一个小粉团飘在她身后。   “渣渣渣渣。”   ……   等姬恪到折月殿的时候,有幸看到了一个走路不利索的少女追着一只粉色鹦鹉打的画面。   她当然是追不到的,那鸟一边飞一边念叨:“渣渣。”   鹦鹉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进门姬恪,它扑腾着翅膀往那里飞去,嘴里叫着另一句话。   “姬恪救命。”   它落到姬恪的肩头,歪着脑袋看向姜宁,一脸无辜可爱的模样。   姜宁气血都涌起来了,却看到姬恪略略弯了嘴角,抬手蹭了蹭它的脑袋。   气血顿时平息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进了折月殿后便自动散开,假装听不到看不到。   姬恪走向姜宁,顺手帮她捡起拐杖,又去看了看那棵树。   树叶光滑油亮,树干也好了许多,看起来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不错。”他点点头,随后坐在了石桌旁。   桌上也有不少小零嘴,那只鹦鹉立刻从他肩头飞下,一个猛子扎进了美食中。   姬恪看了姜宁一眼,眼里还蕴着笑意,虽然坐姿依旧板正,但从神态间能看得出他很放松。   “这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鹦鹉,叫津津,因为它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   姜宁坐到他对面,左腿直直地放着,这样不会压到伤口。   她看了那只鸟一眼,疑惑道:“那为什么不叫有味?”   姬恪怔了一瞬,随后低着眉眼笑起来,自带的清冷散了一个冷字,只留下清。   他就像雪山上流下的泉水,清透、明澈。   “是啊,当初为何没叫有味呢。”他看向姜宁,只有那微扬的眼角能证明他笑过。   “大概是当时没什么吃的,不够有味罢。”   姜宁心理上想继续问下去,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这应该是姬恪的秘密,她不该打探的。   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大人,我可没有打它,是它一直骂我渣渣。”   “那是在向你讨吃的。”姬恪伸手把吃得正欢的鹦鹉揪了出来:“不过确也是我的错,没有教好它。”   他低下头看着鹦鹉,碎发垂下,整个人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这是姜宁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   他点点鹦鹉的脑袋,薄唇轻启,声线清越。   “叫姜宁。”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姬恪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这两个字像是在舌尖转了一圈后才被送出来。   姜宁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那种想挠点什么的感觉又出来了。   鹦鹉会学舌,它抖抖翅膀,很是听姬恪话地说了出来,却始终不在调上。   姬恪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一遍一遍地说着,不知是自己想叫还是想教鹦鹉。   “是姜宁。”   姜宁觉得自己的名字在他齿间一遍一遍地磨,都快碎得被他吞下去了。   她受不了了。   “不用了大人,我不会和一只鸟计较这么多。”   赶快别念了,再念她就要扑上去……不是,再念她就要跑回房间了。   这一只名叫津津的鹦鹉也不知是给谁面子,顿时脱口而出:“姜宁。”   这语调总算模仿了个八成像,姬恪看起来很满意,姜宁也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她,神情虽没多大变化,但从那微扬的眉能看出他是有些骄傲的。   “它很聪明。”   聪明的津津从姬恪手中飞出,转了两圈后叫了一声:“傻子。”   姬恪看着它,随后低下头给自己倒了杯茶,身体微微靠在了石桌旁,这大概就是他最放松的姿态。   他叹了口气:“去吧。”   姜宁立刻扔下拐杖,誓要和津津分个你死我活。   他抬起茶杯,氤氲的雾气飘散在眼前,一人一鸟正在追逐,雾气凝结在眼睫上,似是将这一切晕成了一场梦境。   他饮下茶后,先是看着那只圆润的小粉鸟,随后视线下移,落在它下方那个青衣少女身上,无意识地没再移开。   姜宁这伤养得极其憋屈。   那津津原本是受了伤,宫里无人医治,这才送到宫外的,后来养好后没有及时去接它,是听小太子说姜宁无聊到要啃床栏,姬恪这才把它接了回来。   可姜宁不知道前因后果。   她整日被那鸟缠着,没正经听它叫过自己名字几次,基本上都在骂她渣渣或者傻子。   养伤期间,她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不是做菜,而是追鸟。   从腿瘸追到腿好,从折月殿追到御花园,又从御花园追到水榭,皇宫都快被她跑了个遍。   就这么追了几日,百花节悄然来临,后日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自己说自己是阉人,可听到姜宁说她不紧张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些……因为这代表姜宁没把他看成异性,可他又怎么知道姜宁在想什么呢。   啊,这章姬恪的心理活动可多了,但不好写出来,准备放番外 第43章 酒鬼花生   百花节要到了。   隔壁的舞姬正在进行最后的排练,而姜宁打算做的东西也做好了。   墙角堆着几百个小坛子,还有用木盒装好的风干的牛肉和猪肉脯,以及许多晾好的地瓜干。   东西并没有那么名贵,但能确保每家都有,而且能保留很长时间。   姜宁脸上写满了满意,她肩上的小鹦鹉也跟着点头。   “辛苦大家了。”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子:“这几日我受伤了不在,多亏诸位的努力。”   那银子足足有二两,够他们几个月的花销了。   大家拿了银子眉开眼笑:“姜姑娘,你们这些菜可有诚意了,比以往的素馒头好多了,替我们多谢九千岁。”   肩上的津津一听到姬恪的名字便要飞起来,姜宁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它。   她把小鹦鹉团在手中,笑着对别人点点头:“那是自然。”   大伙乐呵呵地领着银子回家,院里很快便只剩了姜宁和那几位做好菜等她品尝的大厨。   他们不是来做工的,自然没有银子领。   这几人前不久还以为能得到她的秘方,没想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都憋着一股气。   可这气不能撒出来,今日需得好好表现。   姜宁扫过眼前这些菜,色彩和谐,明亮有致,摆盘得当,闻起来的浓淡也正好,不仅没失水准,还可以说是超常发挥。   这就不怪她怀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边尝菜,一边思考他们会作什么妖。   某位膀大腰圆的厨子站出来说道。   “姜姑娘,你上次给我等做的那道松鼠鳜鱼可算是让人开眼了,今日要不再做些别的试试?”   “是啊,我回去试了试,卖得可好了!”   “再让我们开开眼。”   ……   一声又一声的附和,像是要把姜宁哄开心了。   难道是想空手套菜单?姜宁摸摸津津的头,难怪这么捧着她。   看在他们这几日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姜宁决定做一道菜,酒鬼花生。   也不是真的为了他们,然后为了她肩上的这只小鹦鹉,它就像从没有吃饱过,每天天不亮就来她的床头叫早喊饿。   她以前在家里也经常吃,不过是随便炸一炸撒点盐的那种,后来她去学厨之后才知晓炸花生也不简单。   普通的炸花生就是脆,但酒鬼花生是酥脆的。   酥和脆的区别,大概就是吃曲奇和吃薯片的区别,口感其实很不一样。   她找来生花生,随手扔了两粒给津津,它立刻便叼走了,绝不会让这花生落到地上。   她自己也先尝了两颗,皮薄肉厚,嚼起来有回甜,花生香味浓厚,说明这种花生油脂多,这样的炸出来香。   花生下油锅炸之前要先用凉水激一下,再煮几分钟,这样炸出的花生才能有那种酥到掉渣的口感。   姜宁顺手抓回想要冲进水锅里的粉团子,着手做调料。   姜、蒜、八角、山奈,大厨们仔细看着她做菜的步骤,甚至还在意着调料的用量,生怕遗忘了哪一步。   他们并没有说谎,按照姜宁的方法回去做的松鼠鳜鱼,最近的确是店里的招牌。   调料入碗了,下面该开始重头戏了,炸花生。   这一步最讲究火候,冷油下锅,等慢慢出了些泡后,立刻加大火,为的就是把花生里的水分逼出来。   泡泡越来越多,细密丰富,逐渐淹没花生,这时便是放调料的好时机。   调料入锅后便立刻被泡泡炸开,炸出的香味随着油四处旋转,随后渗进花生中。   渐渐的,除了泡泡破开的声音外,还有花生咔一声裂开的声响。   “看好了,现在就要立刻降温,不然肯定要糊。”   她扒出炉底的柴火,又加了几勺冷油进去,这油温立马便降了下来。   不论是花生、香料还是油,无一例外,全都是金黄色,姜宁对火候的把控向来是令人惊叹的。   花生漂浮在油面,余温还在慢慢逼出最后的水分。   甚至不必尝试,光看花生的色泽和裂开的声响,这些大叔便知道这花生必定松脆。   花生还在慢慢漂浮,另一边的姜宁已经开始炒调料了。   蒜蓉、花椒、辣椒这些老搭档一同炒香,它们是绝配,炒什么放它们都不会突兀。   佐料炒好,花生捞出分成两半,一半加调料,另一半不加。   津津很是上道地冲进了那盘没加调料的花生中,不过很烫,它只能围着碗转圈圈。   而拌上了蒜蓉之类的那盘花生的旅程还远远没有结束。   十三香、花椒粉、辣椒面、磨细的糖,还有雍朝中比较珍贵的味精都给加了进去。   酥脆的花生搅拌起来是沙沙声,炸出的油脂香也令人唾液分泌。   围观的人里有人禁不住赞叹起来:“姜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对厨艺这事造诣颇高,还是令人佩服。”   大菜难做,小菜难好。   花生能炸出这个色泽、这个味道,没有练个五六年是很难掌握这火候的。   “应该的。”姜宁很少会谦虚。   既然是酒鬼花生,必然少不了酒,她取过纯度不高,但味道不错的特产竹叶青酒倒入其中,便算做好了。   围观的另几人受不了,赶快拿了筷子夹起几颗吃进嘴里。   入口便是酥脆的香,不需要多用力,齿间轻轻一碾,这花生便立刻散开,充分散发着它的香味。   麻辣甜香,四种味道集于花生一身,包括花生那层那被炸到皱起的皮,同样的酥脆,同样的鲜香,还夹着一种独特的白酒味。   大厨们吃了起来,花生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忍不住一勺接一勺地放进嘴中。   姜宁拿过一张油纸,把多余的花生包了起来。   明天就是百花宴,当时肯定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个能顶一阵。   姜宁吹了吹哨子,那粉团子还撅着屁股埋头在碗里,完全没听见她的声音。   “走啦。”   姜宁抬起碗带走小鹦鹉,准备去点食材。   身后那几个人看着姜宁的背影,嗤笑一声,又吃了几口后,准备开始复刻她做的这个酒鬼花生。   百花节对雍朝人来说是一个特别且盛大的节日,这是为了祈求秋日的丰收。   在盛典的前一日,京畿各处早已挂满了娟花,路旁也摆着不少盆栽。   更令人惊讶的是,街上突然出现了不少成双成对的佳人才子。   姜宁四处看了看,心底有了个猜测。   这百花节不会就相当于雍朝的七夕吧?   前几日还不觉得,今日越看越像,她前面已经有人公然拉起了手,正互问累不累。   不远处,杨柳湖上的游船也多了不少,大多都是两人一艘,共同游湖。   此情此景,姜宁不由得想到了姬恪。   阳光、拂柳、粼粼波光,这些名词又有哪个不适合他呢。   不知道和他游起湖来是什么感觉。   姜宁想先去试试,如果湖面风大就算了,姬恪身体还没养好。   她走到湖边,那里摆了一张木桌,一位戴着头巾的妇人正在卖票,过节人多,这样更方便。   “票多少钱一张?”姜宁问道。   “没了。”妇人抬头看她:“小姑娘下次要早些来,晚了可就没票了。”   ……   怎么和现代一模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津津的脑袋:“你说他会和我一起来吗?”   津津虽然会说话,但它并不是真的会说人话,所以它只是瞪着豆豆眼看向姜宁,说出了渣渣两个字。   这代表它饿了。   “不可能的,再吃你就撑死了。”姜宁无情地摇了摇头。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是从喉口间发出的声音,略显做作。   “这么特别的一只鸟,主人也一定听清脱俗吧。”   很有品位,津津的主人确实不一般,姜宁决定原谅他做作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你啊,姜姑娘,这还真是巧了。”那人高鼻深目,举止间自有一派风流。   见姜宁的神情,他笑了一下:“不记得我了?上次你差点在街上睡着,还是我送你回宫的。”   这下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她一直拒绝,他却一直坚持要送她回去的怪人,好像叫周桓。   “不巧,我正要回去。”对上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姜宁很是客气:“下次再会。”   他苦笑一下,神情有些沮丧:“看来周某真是万人嫌。”   姜宁不打算理,但她还没走开,这人便接着说了出来。   “今日本来是被心悦的姑娘约出来,那成想她只是愚弄于我,这是之前买的船票,便送给姑娘你吧。”   他递出了两张泛黄的票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忧愁。   姜宁是想拒绝的,可她现在确实想去踩踩点,这样好决定到底要不要叫姬恪。   “我给你买。”姜宁翻出钱袋,不打算领这样的情。   “不必了。”他摆摆手,似乎是想把票硬塞进姜宁手中。   两人动作越来越大,津津都从姜宁肩头飞了起来,歪着脑袋看他们,并且说出了这久以来的第四句话。   “渣渣,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一个胖嘟嘟的粉色鹦鹉飞在空中,还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谁打架了!”   姜宁真是怕了它,这鸟别的不会,就会在姬恪跟前告状,这种时候就像成精了一样。   正在这时,津津突然又飞高了一些,它不再停留在姜宁身边,反而往另一边飞去。   “哎,津津,别乱飞!”   姜宁有些激动,力气不小心大了些,一个拐子就把那仁兄给顶进了湖中。   扑通一声巨响,围观的人不禁惊呼一声。   这一下她真的是左右为难了,但人命要紧,她还是跪在岸边拉了仁兄一把,周围人见状便赶忙来帮她。   这周桓喝了几口水后便被拉了上来,不停地咳嗽,姜宁心里自责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激动了些,要不要去医馆?”   一片混乱中,她没有听到津津飞走时的声音,它口中叫的是两个字。   “姬恪。”   鸟类的视力都还不错,它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姬恪,他正在湖边的一个酒楼中应酬。   “姬恪姬恪。”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恪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粉团猛地飞来,落到了窗台上。   它是从空中飞来的,那姜宁呢?   姬恪下意识便是找另一人在哪,他垂眸看了眼街上,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呢?”   餐桌上的几位官员不敢说话,但心里都看着那只鸟啧啧称奇。   不愧是他,养的鸟都那么与众不同。   津津歪着脑袋看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姬恪叹了口气,从桌上抓了几把瓜子给它,并且附上叮嘱。   “少吃些,小心撑到。”   得到吃食,它似乎突然聪明起来,翅膀扑腾起,转头看向了湖边。   姬恪随着看去,那岸边看起来很是热闹,正围着不少人,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姜宁。   她正扶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看起来很是关心,却也笑得开怀。   一个腼腆俊秀的书生和一个开朗明媚的少女,配上游湖和百花节,一切似乎都那么般配。   他静静地看着那里,像是在想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只是看着。   良久,屋子里鸦雀无声,更衬得不远处有多热闹了,那声音似乎都传到了这里。   姬恪垂下眼,清润的眸子被长睫遮住,唇角微扬,他伸手摸了摸津津的头,开口道。   “去找她罢,不然她该着急了。”   津津在窗台上横着走了几步,随后还是扑腾着翅膀飞了回去。   鸟飞走了,可屋里仍旧没有人出声,因为姬恪还在看着窗外,没人敢打扰他。   粉团子飞回了那里,姜宁自然松了口气,他看到她又笑了,还把鸟推到了那男子眼前。   不仅如此,两人还一同去旁边的街市玩耍,似乎很尽兴。   这或许就是书中所说的才子配佳人。   姬恪转回头,神情没有多大变动,只是点点头,让其他人继续方才的话题。   开始谈事,不远处的吵闹声依旧入耳,他却再没转头去看过一眼。   姜宁打算去还鸟,它总跟着自己,万一丢了可就麻烦了。   她到御书房时,姬恪正在教小太子国策,他神情专注,似乎连她进来了都没发现。   姜宁捧着昏昏欲睡的津津到书桌边,小太子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后眨了眨。   姜宁看懂了,他的意思是姬恪心情不好,让她少说话。   她点点头,说得极其简单。   “大人,鸟送来了,我先走了。”   不用多想都知道,肯定是小太子又惹他生气了,姜宁摇摇头,为他默哀。   姬恪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小太子的头:“认真些。”   说完后他又继续为小太子讲解。   从姜宁这里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子,方才说话时还看得到一点唇峰,但现在又看不见了。   他跪坐在那里,身姿端正,行动雅致,举手投足间自带一分贵气,一点都不做作。   她突然想到了今天的事,那个周桓明明怕鸟,却非要梗着脖子说自己喜欢,津津刚一凑到他面前就吓得他下意识抖了下。   一想到他那副样子,姜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屋里的讲解声骤停,姜宁立刻捂住嘴巴,含糊说道:“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姬恪终于叫她了,可他还是没转过头来:“记得先去换了衣裙再去试菜,不然会得风寒。”   “知道了。”   姜宁仍旧在一旁磨蹭,姬恪眼睫微动,他正要说些什么时,一样的东西被放到了一旁的书封上,还转了几圈。   “给你。”   说完这话她便跑了。   姬恪侧目看去,一块白色的贝壳和一粒粉色珍珠放在那里,看起来都颇为小巧可爱。   他静静看着这两样东西。   在雍朝,这是百花节时男子赢下比试后送给女子的祝福礼,寓意平安和圆满。   叮咚一声响,意味着百花节开始了。   姜宁早早便收拾好到了宴会场地的厨房里,她一边准备,一边等待那几个大厨的到来。   没多久,突然跑来一个小宫女,她面红气急,好半会儿才开口。   “姜宁,听说那几个厨子吃了你做的东西,此时正上吐下泻,来不了了。”   ???   合着在这儿等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位助攻上线。   此时的姜宁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意义,她只是想送给姬恪。姜宁还是有些娇羞的(X 第44章 百花节(二合一)   姜宁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今日会给她来这么一招。   这些人不仅上吐下泻,做不了菜,还说她居心叵测,想要独占百花节所有好处,为自己打出名声。   姜宁气极反笑,但她没有耽误时间,让人去御膳房叫人之后,自己便开始备菜。   按照不成文的习惯,百花节每桌都有十八个菜,每样菜她至少要做三份,这工作量其实很大,更别提时间紧了。   她思考了一下,取出食材,准备做一些观赏性十足又好吃的东西。   十八个菜并不是规定,只要味道够好,减几道又何妨。   首先是甜品,牛奶过热,加上上好的茶叶,奶茶底便做了出来。   周围人盯着她的动作,就连御膳房被她叫来帮忙的人也停下了手。   他们原本都是想看笑话的,但想着能从姜宁这里偷师,听到消息便立刻来了。   因着宴会上往来的宾客数目不少,需要的量大,姜宁看了众人一眼,清亮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厨房中响起。   “我只做一遍,待会儿你们照我的步骤做,做好后这些甜品便先上桌,也好拖一段时间。”   虽然抱有偷师的目的,但这些前来帮忙的人都以为会先看到姜宁崩溃的模样,然后她会哭着求他们帮忙。   毕竟是一个小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心里难免不好受。   可她并没有沮丧,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生气,只是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切菜备菜,神情专注认真,没有半分无助的模样。   虽说没有看到戏,但她好歹是要把自己的秘方交出一点,这是好事。   他们认真地看着姜宁的动作,直到那鲜奶渐渐变成茶色后,她才停下动作。   姜宁本来就没有藏私的意思,若是别人细心请教,她不会不说。   厨师最重要的不是有所谓的秘方,而是对火候和食材的掌握力。   再好的秘方给一个不会做菜的普通人,那也是一张普通的纸。   同样的菜式,火候不同、分量不同、口味不同,那做法也是天差地别,因此许多普通的菜谱里,对于佐料的添加都是适当、少许。   她对自己的厨艺有十足的信心,并不担心会教会别人饿死自己。   “这是我之前便做好的葡萄冻和芋圆,把它们分切成小块加进去就好。”   一个个天青色的碧筒杯被摆在桌面,里面绘着缠枝梅花,再加上这淡茶色的奶茶、淡紫色葡萄冻和一粒粒珍珠色的芋圆,配色讲究,竟也有说不出的雅致。   其他人如获至宝,纷纷效仿她方才的做法开始研制奶茶。   奶茶做好,她又开始下一次教学,教的便是上次做过的厚切酸奶冻。   宫中的御厨基本功的确要比外面的大厨好,有了她的讲解,他们学的也很快。   这次加的是荔枝,做出的酸奶冻纯白无瑕,还透着荔枝独有的清甜香味。   加了芋圆的葡萄奶茶、厚切酸奶冻、再加上一些漂亮的慕斯蛋糕,好看又好做,不必花太多时间便能上桌。   再加上之前做过的松鼠鳜鱼、做好的一些卤味以及一些炒菜,七七八八也凑了不少。   姜宁会做西餐和日料,他们那种少而精致的氛围感,她也是拿捏到位了。   几块卤藕片列成半圆形,加一些撕下的卤翅肉,再浇上浓稠的卤汁,装在黑釉制成的盘中,颜色由黑到深红,再加上星星点点的芝麻,立刻便有了高级的氛围。   看起来很是大气,但实际份量还不如她做零嘴吃的多。   其余人偶尔抬头看看她,今日这几位主厨上吐下泻巧合得紧,他们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其间的门道不是想不通。   就是眼红了呗。   若是放在他们身上,怕是此刻早已经害怕得什么都做不了了,毕竟是要担责的事,哪还有心情做菜。   但姜宁不仅有心情,还做得极其专注,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只见姜宁利落地揪出几只不算肥的螃蟹,清洗过后放进了蒸笼里,她决定做几个巨大的蟹粉汤包,大概比脸还要大一些的那种。   这个最能唬人了,一道菜能顶三道。   百花节是一个盛大的日子,这天京畿的诸位官员要入宫赴宴,和天子共度佳节。   但雍朝没有天子,只有一个傀儡太子。   宫门大开,穿着官服的诸位官员神情各异,看起来精彩极了。   有的赴宴如上坟,有的神情冷漠、有的谈笑晏晏、有的则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   “王爷、魏王爷,等等,今日走得这么快,是入宫有喜事?”   左丞相喊住前面的男子,只见那男子虽有些不苟言笑,但眉梢全是喜气,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这魏王爷是已逝天子的叔叔,平日里都不大爱往宫里去,今日竟能见到他入宫是这般神情,倒是不免让人多想。   “自然,今日是百花节,当然要喜气一些。”   魏王爷已年近五十,脸带皱纹,虽是这个年纪却依然精神斐然,走路生风。   他看向走来的左丞相,收了收那掩不住的笑意,抬手问好。   “左相今日来得倒早,这才刚过午时就进宫了。”   左丞相看看他,再看看他身旁的郑丞相,掩下心底想法,只顾开口寒暄。   “往年百花节,老臣也是这时进的宫,倒是王爷,往年都爱傍晚来,今年倒有这个闲心了。”   魏王爷假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合声笑笑:“今年有新戏,自然得早些进宫看看。”   左丞相看向郑丞相,也是话里有话:“相爷今年来这么早,莫非是想早些看到皇后了?”   “娘娘在宫里自是不需要我操心,不过许久未见,是有些思念,她娘还老念叨着让她回家看看。”   左丞相不置一词,只看向这被高墙围拢的皇宫,摸摸胡子后也没再回话。   如果是真爱女,当年也不会上赶着把她送进宫。   左丞相笑笑,对着二人行礼道:“左某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那二人对他点头抬手,示意他先走,看着左丞相离开的背影,魏王爷眼里的笑意淡了不少。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早早进宫看那小傀儡罢了。”   郑丞相收回视线,笑道:“到底还是酸腐书生一个,王爷和他置什么气。咱们赶紧进宫看姬恪笑话才是正事。”   前不久他们就和鹊桥仙的掌柜通过气,这才有了今日大厨们纷纷上吐下泻的事。   办了宴会却无佳肴,宫外分发的食物也没了踪影,这锅他只能接下。   毕竟名声也差,再差一些又有何妨。   “可惜这只是宴会吃食,算不得什么重创,他一日拿捏着那个小傀儡,朝臣便一日得听他的。”魏王爷叹气,方才的喜悦都淡了不少。   他平日里可吃了姬恪不少亏,现下却只能这样反击,想来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郑丞相摆摆手,面上喜悦依稀可见。   “王爷,此时看来是小事,但一点点累积那可就大了。现在已经有人想放弃太子转扶您了,有了声势,何愁大事不成。”   魏王爷想到这里,心情终究是舒畅了一些。   “苍蝇也是肉,这样能让姬恪吃瘪,大的小的又有何关系?”   两人有说有笑着往摆宴席的宫殿走去。   此时庆典刚开始不久。   邀月宫里花团锦簇,山水林立,偶尔还有鲤鱼在池中摆尾吐泡。   吃宴席的长桌摆出一个回字形,早早便到了的官员坐在长桌两侧,不敢贸然走动。   而在长桌的主位处,小太子戴着厚重的玉冠,正端坐其上。   他小小身躯被一层层华服包裹,在这夏末热得汗流浃背,只能靠吹来的清风解热。   他是太子,原本不必这么早到,但这是姬恪的意思。   小太子心里明白,他平日里和群臣接触太少,缺乏交流经验,这样的宴席机会正好。   他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姬恪正站在他身后,同样穿着繁复的宫装,但他却一点汗也没流。   在朝堂上他是辅政官,但在宴席中,他便会立刻做回太子的随侍太监。   姬恪向来是个不逾矩的人。   眼见着官员们在下座交头接耳,聊得不亦乐乎,他却只能坐在此处一言不发。   这样无聊的氛围里,也只有姜宁做的佳肴能安慰他了。   不过这吃食怎的还没上?   小太子抬头看去,只见左丞相远远对他招手,笑容慈祥,俨然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孩子。   他的位置离他近,这人刚坐下便凑了上来,借着位置优势上来和太子问好。   “殿下日安,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左丞相是个好臣子,不止小太子自己这么觉得,姬恪也是这么想的。   但左丞相常在朝堂上怼姬恪,想到此,他难免有些不开心。   “多谢丞相关心,孤身体很好。”   他回话得体,姿态从容,可这话里话外一点没有和他多攀谈的意思。   “是吗?”左丞相笑得慈祥,转眼间向姬恪看去,神情骤变,慈祥不再,眼中全是戒备。   “殿下近日来可看了奏折?上次老臣说的那个建议如何?”   左丞相是朝中试图打倒奸宦的第一人,每日必递的帖子就是罢免姬恪,立刻拥护太子登基。   他此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探知奏折到底有没有送到太子手中。   “贪腐一事要严查,就按您说的办。”   小太子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从小他就知道周围人都在误会姬恪,郑皇后是这样、左丞相也不例外,他们都觉得姬恪要害他,要取代他成为一国之君。   以前他还会辩解几句,但大家都只会觉得他受了蒙骗,知晓没用后便不再费这些口舌。   见太子不再回话,左丞相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至少知道太子的确看了奏折,便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人便到齐了。   这几月来辛勤练舞的舞姬在中央起舞,众人一边欣赏,一边搓搓手指。   美人配美食,但桌上只有一些时令水果,吃起来不免寡淡了些,好在这舞蹈够精巧,大家一时也忘了这事。   这是一支飞天舞,舞姬轻巧排成排,其中一人踏身而上,沐浴着日光,如同迎日而去的仙子,一时间令人惊叹。   在场之人中,就连小太子都看呆了,却唯独姬恪一人神情无波。   他眸色平静地望着桌子,一点也没将这支舞看进去。   心中有事,便很难关注其他。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时至现在,他脑海里还是昨日那个姜宁大笑的场景,以及她赠予自己的礼物。   他不明白为何要送给自己,是为他祈福吗,她知道自己送这礼的意思吗?   姬恪眨眨眼往天看去,那舞姬正飞身半空,红绿色的飘带在空中飞扬。   那副恣意洒脱的样子,让他一下便想到了那日牵着风筝向他跑来的姜宁。   她头上的发带似乎也是这样。   “舞都跳了两支,怎的还没上菜?”   舞蹈没有结束太久,人群中骤然响起一声抱怨,这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食物上。   姬恪抬眸看去,那人是工部的一个小官,大概是魏王爷那边的。   他说了一句后看向姬恪,这百花节看似是礼部负责,可背后的主事人向来是他,这话一出,像是同他问责一般。   姬恪没有回话,只是垂眸看了小太子一眼。   太子登基后,这样的事也不会少,现在恰是锻炼他的机会。   “好菜自是后上,下面还有一场折子戏,看完再吃。”   小太子稳住自己,冷然说了这句。   那人一见是太子说话,眼珠一转,没再公然开口顶嘴,但坐下前还是看了姬恪一眼。   奇怪。这人今日似乎一点兴致没有,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没多久,戏台便搭好了。   描红妆穿花衣的戏子登台,咚咚锵锵间唱得婉转。   没过多久,一位小公公迈着碎步走来,他在姬恪耳旁嘀咕几句,看起来神情紧张极了。   “难怪此时还没上前菜。”姬恪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神游了。   “姜宁还在做菜,御膳房也有人被叫去了,不知能不能赶上。”小太监看起来比谁都着急。   姬恪略一思考,随后点点头:“传话去御膳房,让他们全都听姜宁吩咐,不许耍性子。”   小太监点头称是后正要离开,便又突然被姬恪叫住。   “我同你去看看。”   姬恪抿着唇,正打算上前告诉小太子自己暂时要离开,不远处便走来了端着食盘的宫女,她们鱼贯而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香。   “菜来了,第一道——祝诸位百花节团圆甜蜜。”   菜上了。   姬恪微微扬起唇,清润的眸子里荡着微波,神情也松了一些。   “不必去了。”他开口道:“她很厉害。”   很厉害的姜宁此刻正在专心做吃食。   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她得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做菜。   蒸好的螃蟹早早出锅,不少宫人正在埋头扒蟹。   现在不是虽吃蟹的时节,但好在螃蟹都是舍己为人的,为了满足人类,它们成长出了一种名叫六月黄的品种,夏日成熟,味美肉香。   别人在扒蟹,她在吊高汤,做皮冻。   这蟹黄汤包处处是精髓,小到薄而不破的皮、咸鲜的蟹心,大到用来做猪皮冻的高汤,无一不难。   而炖煮的高汤,当属老母鸡做的,葱姜蒜加入去腥就好,不必再添什么佐料。   小火慢熬,将皮中的油脂一点点熬出,成就了汤面漂浮的金黄油脂,随着时间的延长,这鸡汤也从清水变成了微微的奶白色。   汤汁浓稠,鲜香扑鼻,再放入冰箱冷冻一段时间,这皮冻便算做好了。   再就是这面,先由粉加水搅拌为絮状,再不断的反复揉搓擀平,激出它的韧性,吹而不破就算好皮。   擀好的面皮比脸还大,也比脸薄,举起来看时还隐隐透光,面皮均匀,没有哪处因为太薄而破掉。   姜宁从冰箱里取出皮冻后,便立刻又把冰箱塞回了系统。   此时众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没有人看见。   老母鸡高汤吊出的皮冻非同凡响,它看起来晶莹剔透,像是凉粉做出来的一般,刚放到桌上便晃来晃去,嘟嘟的让人想戳一戳。   时间渐渐过去,这蟹也扒好了。   但她并没有全部用来炒制,反而还留了一半在一旁。   先用蟹壳炝出蟹油,再分出的一半蟹黄蟹膏蟹肉全都进锅炒熟,不需要再加太多调料,加些黄酒帮助蟹味散发,它们本身滋味就很好了。   蟹黄炒好后,切碎的皮冻跟着蟹黄一同放进面皮中,再收拢面皮,将它捏出包子般的褶皱,这特大的蟹黄汤包便成型了。   她如法炮制出三个,汤包面皮粉嫩细腻,即便比脸还大,看起来也依旧粉白可爱。   鼓鼓囊囊的三个汤包被抬入蒸笼,开启它们神奇变化的旅程。   但这并不是结束。   姜宁从厨房中拿出几十个橙子,小小刻刀在她手中一转,这橙皮上便出现了字,写的是百花祈福。   姜宁手速很快,从这里便能看出她的基本功有多扎实。   几十个橙子一个个经手,每一个上都刻了字,却没有一个破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全刻好了。   “她真的只有十几岁吗?”一旁的御厨不禁惊叹起来。   这么稳的手,这么娴熟的技艺,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拿不下来。   刻好字后,她让众人把这橙子从头切开,挖出里面的橙肉。   就着剩下的蟹肉,她还想做另一道菜,蟹酿橙。   雍朝的橙子没有现代嫁接过的品种甜,它皮厚味酸,却正是用来做菜的好帮手。   把挖出的橙肉的汁水榨出,淋进蟹肉里,再加上一些橙肉进去搅拌调味就好。   这一步不是很难,但要掌握好橙子的用量,味道太重会喧宾夺主,掩掉蟹黄本身的鲜味。   每一个橙子中都塞满蟹肉,最后盖上盖子,也放入蒸笼,这蟹酿橙便做好了。   最后两道大菜都上锅了,这百花宴的菜品总算结尾。   她脱力一般坐到凳子上,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夕阳坠在西边,宫中各处也点亮了宫灯,此时灯火通明。   她顺手捞过一个包子,抬头望着那火红一片的天空,心里想的不是这菜做好了,而是别人不能再责难姬恪。   之前说着要减少菜的数量,但最后她还是做了十八道菜,每道三样,加起来共有五十四道。   虽说里面有一些是在投机取巧,但大部分还是很用心。   “真怪啊。”   她听到那些大厨不能来,第一反应竟然是姬恪一定又会被误会。   她吃完包子,又从旁拿过一个橙子,刻了起来。   今年百花宴的菜可谓是登峰造极。   甜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而且滋味甚好,大家连商谈的兴趣都没了。   比如其中一盘卤鸭。   “真奇了,这鸭子是怎么做的?又辣又香,完全停不下来。”   “这藕片也太入味了。是哪家酒楼新出的菜品?”   ……   这甜品也让人爱不释手,奶茶将将上桌没一会儿便完了。   一桌几块的慕斯蛋糕也早没了踪影,更别提那加了荔枝奶味十足的酸奶块。   大臣们一边吃一边赞叹,座上的郑皇后等人也吃得停不下来。   姜宁做的菜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也吃不腻。   秦湘妃不是那种矜持客气的人,她撩开袖子,正大快朵颐,今天上的甜品都加了奶,深得她心,只可惜份量少了些。   “这到底是那个酒楼大厨做的新菜?之前竟完全没吃过。”   有人开口问道。   魏王爷擦擦嘴,即便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他,也不免为这些菜式的新奇而倾心。   虽然喜欢,但万万不能推荐,他有意引导道。   “听闻今日做菜的是鹊桥仙、醉仙楼一派的酒楼,或许是他们师傅研制的新菜。”   一听这话,其他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   “前不久他们出了一道松鼠鳜鱼,滋味甚好,看来是他们开窍了。”   听闻这话,魏王爷挑挑眉,夹过一道油爆虾,让身旁的侍人替他剥。   鹊桥仙有他一份分红,他自然要这么说。   “话可不要乱说。”主座上有人慢条斯理开了口。   众人抬头看去,说这话的人却是正在剥虾的郑皇后。   她没让旁人代劳,这虾渗出的虾油才是精髓,其他人真是不懂吃。   “这些菜分明是宫中的厨子姜宁做的,几时又成那些大厨的功劳了?”   她抬眼看向众人,话语间多多少少带了些骄傲,即便是在剥虾嘬壳,也仍旧没损一点威严,凤仪仍在。   姜宁这名字一出,场上立刻沸腾起来,这不是进宫给九千岁做菜的那个人吗?   这下他们真的相信了。   天天都是这样的美食,食欲怎么会差呢?   窃窃私语间,最后两道菜上了。   一个是用超大瓷盘装的包子,另一个是人手一份的橙子。   上菜的小宫女开口说道:“蟹黄汤包上,祝大家秋季包容和谐,蟹酿橙上,祝大家心想事成。”   菜名和吉祥话报好,上菜的人也慢慢退了出去。   这蟹黄汤包刚一上桌便立刻晃了起来,里面隐隐透出黄色,荡出波浪一般的水纹。   而每人一份的蟹酿橙也不简单,蟹黄鲜香带着橙子的酸甜,刚一闻到味这口水便出来了。   “忍不住了,我先来。”   高位坐下的老太傅站起身,率先用筷子去扒拉那还在晃荡的汤包。   竹筷轻轻一戳,这薄皮便立刻破开,晃荡许久的金黄的蟹肉从中倾泻而出,那模样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   这汤包太大,自然不好用口去吸。   懂吃的人立刻用勺子舀了一勺,鲜黄的蟹肉拌着鸡汤做出的皮冻舀进碗中,混上粒粒分明的白饭,这滋味真是绝了。   “螃蟹味足,汤汁鲜美,两者鲜上加鲜,真正是绝配!”   这一趟算是来着了,不愧是皇宫,就连这样的吃食都比宫外要美味许多。   再说这蟹酿橙,将橙子本身的盖子打开,立刻涌入鼻中的是橙子的醇香。   这橙肉虽酸,但橙皮却是香气十足,闻起来清新极了。   其中的蟹肉拌上橙子的香味再加上一点点酸,两者相辅相成,不会喧宾夺主,更不会互相掩盖,热过后的橙肉微甜,完全解了之前吃肉的腻味,可谓是饭后圣品。   今晚原本要有一场好戏上演,但这新奇又美味的美食打断了大家的想法。   就连魏王爷都是边骂边吃,这些菜分量太少,一个不注意便没了。   谁都没发现,站在小太子身后的姬恪不见了。   宫中大部分人都到了邀月宫去待命,另外的地方倒是安静了下来。   姬恪没带人跟着,就提着一盏夜灯在宫中默默前行。   之前便有人传话说姜宁在折月殿等他,原本他是不该去的,可不知为何,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和太子告了假。   宫内此时静谧无声,唯有路旁的蛐蛐在叫,一声响过一声,很是躁动。   姬恪只往草丛中看了一眼,掩唇轻咳几声后继续往行。   没多久便到了折月殿前。   到了,他反而又犹豫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深夜与人私会么?他此刻明明该在宴会上的。   “姬恪姬恪!”   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声,他抬眸看去,正是那只粉团子,津津。   明明是他的爱宠,近来却一直跟着姜宁。   他伸出手指,让津津落在指尖,垂下的眉眼看着它,颇有几分无奈。   “你啊,净是会麻烦人。”   他刚念叨这么一句,折月殿的大门便立刻打开了,半个脑袋从后探出。   “大人,你来啦!”   姬恪只和她对上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似乎方才只是在认真地看着津津。   他没说话,姜宁便立刻凑了上去,眼中映着宫灯的暖光,正认真地看着他。   “大人,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的眸子里此刻只倒映着他,竟给了他一种她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错觉。   姬恪摸着津津的脑袋,越过她往门里走去,声音听起来并无多大波动。   “没生气。”   ……   这完全就是在生气啊!   姜宁摸摸脑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好关上门后跟上去。   “大人,我想着你今晚肯定什么都没吃,便给你留了一些东西。”   她带着姬恪去了自己房间,看起来毫无芥蒂。   房里点着暖黄的烛光,桌上放着一个大橙子和一碗汤。   他坐到桌边,姜宁立刻把那个橙子推到他身前。   姬恪看她一眼,随后垂下长睫,转动着那个橙子。   上面同样刻了四个字,但和之前在宴席上的不同,这上面刻的是幸福快乐。   简单而又直白的祝福,却恰巧都是他没有的。   “多谢。”   他微微颔首,礼貌态度都有,但视线却一直没有抬起,这不免看得姜宁疑惑。   他正要拿起调羹舀上一勺,脚边却突然蹲下了一个影子。   “你怎么了?”   姜宁正蹲在他脚边抬头看他。   没有加大人两个字,他没有恼怒,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人视线灼灼,一人静默不语,两人就像是在无声地对峙。   姜宁向来都这么不拘小节,蹲累了,她索性坐在地板上,看向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   姬恪微微叹口气,终究是转去了视线,乌黑的眼珠终究是和那双暖色的眸子对上了。   “你且先起来,地上脏。”   两人仅相隔了一指的距离,却又谁都没碰上谁。   “我今日心情不好,但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先起来罢。”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心中吊起的那块大石似乎就这么放下了。   原本两人还谁也不碰谁,这话出了,他便想伸出手去扶姜宁,而姜宁也放下了心要起来。   一人伸手,一人探头起身,或许是巧合,他的手恰好触上了她的侧颊。   微凉和温热相遇,只一瞬间,他便立刻撤回了手。   姜宁:“……”这么不喜欢和她接触吗?   她心下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坐到了他对面,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大人,快尝尝。”   姜宁向来是不会端正坐姿的,她坐下后便双手托腮看他,盈盈的目光里满是笑意。   姬恪垂下眼,低头去吃那刻着幸福快乐的蟹酿橙。   虽然慢条斯理,却一口不剩的将蟹肉和橙子吃完了,只是他的这份橙子好像更酸一些。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姜宁立刻解释道。   “螃蟹寒凉,不能多吃,就给你多塞了一些橙肉。而这个汤,是我之前用老母鸡炖的,很滋补。”   她笑着拍拍另一碗汤,眼里落下细碎烛光,明亮动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看见喜欢的人,她似乎就是发光的,但这个道理现下的姬恪显然不懂。   他只是点点头,又道了声谢。   认真喝汤的他垂着眸子,长睫在眼睑上勾出一道诱人的黑,而肌肤也终于染上了烛光的暖,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了。   垂下的乌发挡着一些烛光,这淡淡的阴影柔了他的眉眼,他自带的清冷顿时减了三分。   姜宁看着看着,眼神又落到了他手上。   他的手很漂亮,拿着瓷勺时像是一副艺术品,而这艺术品刚才就碰到了她的脸。   他手掌的凉意不只是夜风吹出的,还是他本来的就是这样的温度。   但想着他平时穿这么多都不怎么流汗,大概是他自己的温度罢。   姜宁伏在桌上,下巴碰上手臂,抬眼看着认真喝汤的姬恪,鬼使神差一般,突然开了口。   “大人,你明日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出去过百花节?”   叮的一声,瓷勺碰上瓷碗,她亲眼见到对面那原本清冷矜贵的人颤了眼睫。   太、太冒犯了!   姜宁立刻直起身,语速飞快:“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想着您从来没出去玩过……”   “可以。”姬恪打断了她念经般的语速。   说完这话,他继续低头喝着鸡汤,仿佛刚才的失态都没发生过。   屋里顿时沉默下来,只剩烛火爆开的噼啪声。   他抬眼看去,姜宁正按着唇角,但却没能阻止它们上扬。   姬恪:“……”   他心里反而不拘束了,不过是出宫游玩,虽然是第一次,但似乎也没什么。   按住了唇角,但姜宁的脚又开始无意识晃起来了。   “那我们明日先去逛花街,街上有好多小游戏,之后还能去游湖……”   她说了一通,却没发现自己此时的雀跃和兴奋,只当是终于把姬恪带出宫的开心。   姬恪静静听着,低头喝汤,今晚他的食欲大好,这两样竟然都吃完了。   听着听着,对面没了声音。   姬恪放下勺子,抬眼看去,她已然歪着头靠在手臂上睡了过去。   姜宁今天下午一直在忙,用脚不沾地来形容似乎都差了一点。   姬恪静静地看着,目光专注。   她醒着的时候便十分鲜活,即便是系在头上的发带也比常人的更跳脱,但她睡着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这两者矛盾又和谐。   “姬恪姬恪!”津津又叫了起来,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只轻轻摸了摸津津的头,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它静音。   姬恪起身收拾着桌面,将餐盘都交给院中轮守的人,又回到她房间。   姬恪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和她人一样,看起来非常放荡不羁,但说白了就是乱。   被子随意叠着,梳妆台上散落着首饰,甚至还有一些银子,衣裙也堆叠在一处,看起来像是没时间随意摆放的。   姬恪看她一眼,微微叹气后便帮她收起了东西。   他并没有乱放,只是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归置在一处,衣裙折叠好,书桌上散乱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理整齐。   随后,他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本子,从窗外吹进的风恰好将书吹开,第一页便写着几个大字——   打死不做猴子。   但这几个字却被重重划掉了,下面又补了一句。   我想真香了,但要忍住。   这是何意?   虽然有些好奇,但姬恪却没再继续翻看,收拾好后便走到姜宁身边。   他微微俯身,长发滑落到姜宁头上,随后又被他拂了回来。   “姜宁?”   听见他的呼喊,姜宁没醒,却引来了小鹦鹉津津。   它一个猛冲到姜宁头顶,撞得她的头歪了一下,一如往日它来叫姜宁起床一般。   “起床了起床了!”   姬恪见状不由得蕴起了笑,这笑意直直对上了姜宁迷蒙的视线。   姜宁恍然间还以为见了什么仙人。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却也没停留太久:“洗漱了再去床上睡。”   留下这句话,他便带着津津离开了,徒留一脸懵的姜宁。   走出折月殿,这几日的闷气一扫而光。   他摸摸津津的下颈,语气微轻:“你常溜出宫,宫外好玩吗?”   津津自然是不会回答的。   他声线清越,说出的话却轻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那般。   “我也要出宫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姬恪男妈妈滤镜才开到50%,等到100%,那就会变成姜宁做什么都是对的,又一个男主沦为信徒……   什么时候才能亲亲,我好急,想快点写到(X 第45章 早起·百花节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很早,不过寅时,天空就已经翻了白,空中飘着薄雾,意味着今日会是艳阳天。   昭阳宫的主屋里,小太子睡得正香,而在不远处的偏殿,轩窗大开,那里正站着一个人影。   他穿着简单的黑袍,袍子上绘着白色的祥云纹,领口扣至喉口下方,称得他肤如脂玉,长发垂至细腰处,用碧玉簪半挽,额前也落下一些碎发。   殿中吹过清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引得他垂眸轻咳了几声。   这人正是姬恪。   百花节是雍朝的七夕,也是官员和书院休沐的日子。   若是在往年,这时的姬恪应该在御书房中陪小太子,可今年不是了。   他给小太子放了一日的假,也给自己放了一日的假。   因为他今日要出宫玩。   但没人知道他在此处等了多久。   天边云海翻涌,时间不断流逝,一缕金光从以云层间折射而出,落到他身前的窗棂上。   而在他身后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小篮,里面垫着绸缎,是一个小窝,窝里正睡着一只粉色鹦鹉。   阳光斜入,照在它嫩黄色的翅间,这温度唤醒它。   “姬恪姬恪。”   津津拍着翅膀起身,照例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后,便飞到食盒边去吃东西。   姬恪回头看它,探入的阳光描绘着他的身影,映出一层朦胧的光影。   “她醒了吗?”   像是在问津津,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津津很快便吃饱喝足,它拍着翅膀落到姬恪肩上,突然开了口。   “姜宁姜宁。”   姬恪微微弯起唇角,长睫下掩,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似是为他的眼睛勾出了缕缕金边。   “你啊,只在她背后叫名字,当着面反倒要气她。”   他伸出手指拿下津津,示意它往外飞去,它却不走,只是瞪着一个豆豆眼看他。   这便是要他一同去了。   “即便我是阉人,也不好擅进女儿家的房间……”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睛,掩住其中情绪,笑意也淡了不少。   “罢了,我便同你去。”   一人一鸟走在安静的宫中小道上,偶尔撞见几个早起的宫人,他们略显惶恐地向姬恪请了安,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姬恪也不在意,只走着自己的路。   昭阳宫离折月殿大概要走两盏茶的时间,没多久他便到了折月殿门口。   漆红的殿门被推开,轮班的太监抬头看去,见到来人的模样后,立刻俯身行礼。   “大人日安。”   姬恪点点头,看向角落的某个房间,最后抬手赶下了津津。   “该去叫她了。”   津津飞在空中看他一眼,随后扑腾着翅膀进了姜宁的房间。   姬恪让其他人做自己的事,随后坐在石凳上,继续等待,但石凳还没坐,热,屋里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我起我起,别叨了!”   姬恪莞尔一笑,抬手摸了下茶壶温度,起身去厨房中烧热水。   烧灶火这样的事他以前常做,放柴点火,看起来比姜宁做得还要干净利落几分。   “算算时间,现在才早上七点,现在出去玩未免太早……”   姜宁嘀嘀咕咕地从院中走来,津津飞在她旁边,鹦鹉学舌般学着她最后一个字的读音,简直就是个新型复读机。   “能不能别学我说话?”   姜宁挠挠头走进厨房,准备打热水去洗漱,但刚进门便看到了长身玉立的某人。   姜宁:“……”   她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下,随后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我肯定又在做梦。”   这个又字就很传神了。   姬恪微微挑眉,眸色沉静地晲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去看锅中的水。   “你以前也梦到过我?”   这个确实。但姜宁不敢回答。   刺痛的胳膊正告诉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昨晚发现他把自己房间收拾一番就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厨房里看到他。   炉中烧着大火,水很快便沸腾了,姬恪拿过铜盆,往里舀了一瓢热水,又加了一瓢清水,以眼神示意她洗漱。   这也太玄幻了。   姜宁震惊之余,姬恪又舀了热水到铜壶中,准备去外面泡茶。   经过她时淡淡开口:“时不待我,快一些才好。”   她顿时明白了,姬恪是等急了,可现在才刚天亮不久,难道他等了很久吗?   姬恪拿着茶叶和热水到院中开始沏茶。   在这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姜宁正四处狂奔,一下冲进厨房,一下回到卧室。   听着这些动静,不知为何,他好像没这么急切了。   “大人,咱们吃了早饭再去吧。”   姜宁随手绑着头上的发髻,匆匆说完这句话后又冲进了厨房。   “好。”   姬恪轻轻开口,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姜宁偷偷往外看了一眼,随后从系统里拖出小冰箱,冰箱底部正放着她之前包好的馄饨。   在这样清朗的早晨来一碗馄饨,可谓赛过活神仙。   面皮加肉做成簸箕状,汆水而过,撒些虾米提鲜,没多久,一个个小巧可爱的馄饨透出粉红色,噗的一下飘到水面上。   用竹勺将它们一个个捞进碗中,撒上葱花胡椒和香油,再来一些紫菜和小虾米,冲入滚烫的鲜汤,这碗馄饨便好了。   “大人吃馄饨!”   姜宁放下餐盘,一人面前摆上一碗,美滋滋地准备开吃。   加了小虾米和紫菜,这汤香得不像话,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掉。   姬恪接下这碗馄饨,看了她满足的神情一眼,也跟着低头吃了一个。   馄饨里的肉很嫩,微微用力便散开了,皮上带着的汤汁渗进去,将这肉也拌得鲜味十足。   “怎么样?好不好吃?”   姜宁笑得眉眼弯弯,灿金的光线洒在她的眼中,令人移不开眼。   “好吃。”   按照姬恪的性子,他该是矜持地说尚可的,可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吃。   姜宁笑得更开心了,她左边腮帮子鼓起,点出了最近他的变化。   “大人,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食欲好了很多?”   姬恪一愣,低头看了一眼粉白的馄饨,这么些时间,竟已经被他吃了快一半。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便不用我哄着你吃了。”   心情放松,姜宁便大意地说了这句话。   “哄?”姬恪放下了勺子,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字一样。   哄有很多意思,可以说是哄骗、可以说是安慰劝说,前者是为了自己,但后者却是为了别人。   姜宁是前者还是后者?   姬恪是个思虑很重的人,别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细细斟酌,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也是他的本能。   别人的目的,别人的花招他总是能很快识破,但一对上姜宁,他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静静吃着馄饨,脑子里在想这些,可他对面的姜宁却毫无所觉,吃得正香。   两人吃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时,姬恪突然转身看向空中的津津,向它抬起了手。   津津很是上道地停在他指尖,但下一刻便被他送到了另一个小太监手中。   “今日人多,它出宫或许会走散,便留下此处罢。”   津津:???   它只是叫早的工具鸟吗!   天色正好。   京畿中互相看对眼的才子佳人都上了街,大家都成双成对的,形单影只的人倒是少见。   既是百花节,又是定情日,街上卖花的人自然不少。   姜宁带着姬恪沿街走着,她很放松,但姬恪的神色间却有些不自然。   他从小就长在宫里,长在辅礼亭,也不是没出过宫,但每次出宫都只是为了商谈事情,从未在街上逗留过。   细细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逛街。   不过虽是第一次逛街,他却已经充分体会到了逛街购物的趣味。   他看着手中一堆的东西,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支开在七月的红紫薇、一块月亮状的糖画、一根形状新奇的桃木簪、还有一条柔顺的穗子。   这些都是姜宁买给他的。   几乎是从出宫门开始,她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给他买一份,像是完全停不下来一般。   姜宁看他一眼,让他走里面又离他近了些,状似不经意地替他隔开了其他人。   “大人,那边有套圈子的,你要不要去玩?”   她指向不远处围着一圈人的地方,那里正时不时发出起哄声。   姬恪下意识便要拒绝,但姜宁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开口前便拉着他的手腕跑到了那里。   “大人快看,那个是不是羊脂玉?”   这样的摊子里居然放了一个羊脂玉手镯,通体纯白温润,闪着敦厚的光,一看就是好玉。   这样套圈子的地方都要放一个上等的奖品来吸引客人,但这样的奖品往往是最不容易套中的。   它躺在最上一排的正中间,周围摆满了细高的瓶子,铁制的小环套过去,便会被瓶口拦住。   姬恪拿好手中的东西,点点头清声道:“是羊脂玉,而且品相很好,很少见。”   姜宁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喜欢吗?”   姬恪乌黑的眸子一转,将她的神情看进眼底,难道他说喜欢她便会去套吗?   他从不是爱做这样无聊实验的人,但这一刻,他却点头了。   “喜欢。”   若是被喜公公他们知道他此刻做了什么,一定会惊讶得以为他得了什么病罢。   姬恪暗自叹气,清冷的眉眼微微向下,弯出几分无奈,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好。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神套手。”   姜宁可没想这么多,她撸起袖子,掏出铜板递给摊主,打算给姬恪秀一手。   “老板,给我十个环,我也要套那羊脂玉。”   有人开了口,也直指那羊脂玉。   姜宁转头看去,是一位拿着折扇的年轻公子,而在他身旁正站着一位眉眼含羞的姑娘。   摊主正高兴有人来,收了钱后一人分了十个环,开始吆喝。   “香车配宝马,好玉配美人,众人都来看,两人谁夺魁。”   姜宁:这打油诗真是……通俗易懂。   人都是俗气的,听说这里有戏看,周围的人便纷纷围了过来,再看是小姑娘和公子比试,这兴趣更浓了。   但这只是吆喝,姜宁并没有和他比试的想法。   她第一眼见到这玉便觉得和姬恪很配,同样的清润,同样的无暇。   她以前在街上确实常玩这样的游戏,只是现在可能是手感不好,怎么都没套进。   姜宁有些尴尬地看了姬恪一眼,最后又向摊主要了十个圈。   “我再试一次……”   好尴尬啊!姬恪不会觉得她很笨吧?   姜宁舔舔唇,正准备再试一次,对面那位公子便收起折扇,嗤笑一声。   “借花献佛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实力,女子还是绣花好。”   他推开姜宁,自己站在摊前,手中拿着圆环往前抛去。   姜宁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脚步不稳,往后退去,恰好撞上了姬恪,他还轻轻扶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体。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她:“背痛吗?”   他手中拿了不少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硌到她。   “没事。”姜宁动动肩,看着那人:“我倒要看看他能套住什么。”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套不住可就丢人了,公子。”   连扔了七个,不仅没套住羊脂玉,连周围的瓶子也没得一个,围观的笑声更加明显。   原本红着脸跟在他身旁的那女子咬着唇,似乎也有些不高兴。   不意外的,最后三个圈也没套中,嘘声一片。   姜宁哈哈笑了几声,拿着手中的圈正要往前扔,姬恪的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买给他的东西全被他抱在了左臂里,他微微俯身,右手虚虚搭在她的手背上,帮她调整姿势。   绸缎般的黑发滑下,被风一点点吹到姜宁的脸上,很痒。   “这样的角度,轻一些便好。”   他的声音如雪山清泉,带着微微的冷意,却又很柔。   姬恪都不必做什么,只站在那里,便有说不出的矜贵,那公子看他一眼,知他不是常人,只能按着怒火站在一旁。   姜宁按照姬恪给的角度试了下,确实更靠近那羊脂玉手镯了,只是力道把握不好,有时远有时近。   在试到第五个圈时,那铜制的铁环落下,稳稳把手镯圈在其中。   周围顿时响起了更大的嘘声,二十个铜板换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谁见了不说一声羡慕。   姜宁眼睛弯如月牙,笑眯眯地接过摊主的羊脂玉,将它套在了姬恪手腕上。   “宝玉配美人。”摊主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们一张红色的信笺:“咱们这里套中东西是有签词的,二位套了这羊脂玉,这便是你们的了。”   姜宁接过这信笺,展开一看,上面用金墨写着一句诗词。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果然是百花节,这些签文估计都是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和姬恪一点通……   等等,怎么不可能。   她已经不知多少次梦到过姬恪,要说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昧良心的话。   可要说有想法,那她和姬恪的可能性也很小。   毕竟,他是姬恪啊,雍朝的九千岁,那是她想要就能有的吗?   秦湘妃在宫里磨了几年都没用,她才认识姬恪多久啊,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   从没谈过恋爱的姜宁陷入了沉思。   追还是不追,这是暗恋者永恒的困扰。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姬恪,他接过这张信笺,静静看着上面的诗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张小小的信笺扰乱了两池春水,两人心思各异。   为了忽略这个问题,姜宁带着姬恪去玩投壶,带着他去吃京畿特有的美食,还带着他参加了百花节的赏花礼。   此时正到下午,日光再没有之前那么充足,天色也暗了不少。   “去游湖吗?”她转头问姬恪。   这游湖不是之前看到的那片大湖,而是京畿周围种水莲的商户开辟的小湖。   百花节时水莲开得正好,往来的客人可以泛舟湖上,同莲叶与鲤鱼嬉戏。   姬恪看她一会儿,随后点点头:“那便去吧。”   两人一同往城边走去,今日来游湖的人很多,但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还剩最后一艘小舟。   这小舟不算小,坐了两人,再加了一张放了茶壶的小桌恰恰够。而且现在水波不小,不必划桨也能慢慢往前漂去。   湖面倒映着天色,像是澄澈的空中长了朵朵白莲一般。小舟经过,水波将湖面的水莲晃起,漾出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再没有哪艘小舟上的人像他们这般。   姜宁和姬恪面对面坐着,只看了他一眼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离得太近,她那种想狠狠抱住姬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太奇怪了。她真的好想去他身上蹭一蹭。   罪过罪过。   姜宁闭眼深呼吸,试图以这白莲的纯净的香气压制住自己这禽兽般的冲动。   她心里突然响起一句话,这样的人摆在面前,谁会不心动?   心情平复些许,她睁开眼,恰好对上姬恪那润泽的眸子,但只有一瞬,他也移开了视线。   姬恪此时正看着湖面的水莲发呆,垂下的睫毛浓密有致,侧面看去那唇珠更加明显,让人想去抿一抿……   救命!她是什么色中恶鬼!   “大人!”姜宁突然开了口,姬恪乌黑的眸子转回看她。   “你今日开心吗?”   姬恪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眨下眼,点头道。   “开心。辛苦你了。”   “不辛苦。”姜宁有些僵硬地回道。   这是什么领导的慰问词啊。她和姬恪果然是没有戏的,要不还是算了……   憋了一会儿,姜宁还是开了口。   “大人,你为何会答应和我出来玩?”   这对她真的很重要,要是他说得很客气,她就决定把这初恋的小芽扼杀在篮子里。   姬恪看着她,手中抱着她买的东西,一直没有放手。   “因为你邀我同你出来。”   姜宁:……属于是废话文学了。   这到底算不算客套话?恋爱经验为零的姜宁完全搞不懂。   虽没有谈过恋爱,但她其实也看过电视剧和小说,理论知识是有的。   但大都是霸总和校霸,里面的爱情要么是强取豪夺,要么是虐恋情深,男主爱不爱看眼尾红不红就知道了。   乍一下碰上姬恪这样清清冷冷还有些病弱的人,完全就是知识盲区。   好在她智商暂时还在线上,不管是不是,姬恪都完全没必要和她一个小厨子客套。   不想来他完全可以不来,所以……她其实是有机会的?   “那你呢,你今日开心吗?”   姬恪没再回避她的视线,只直直地看了过去。   “很开心。”姜宁点点头,掩饰般地给自己到了杯茶喝进口中,下一刻便立刻压住了姬恪拿杯子的手。   “大人别喝,这不是茶,是酒。”   这酒似乎度数不高,一口下去和水没什么两样,她此时有些渴,便多喝了两杯。   “不觉得我无趣吗?”姬恪放下杯子,静静地看着她。   “不会。”姜宁顺手摘了一朵莲蓬开始剥莲子。   “世上人千千万,哪有都是一个性子的,各有各的闪光点。”   姜宁已经被这捞不捞月亮,做不做猴子的事困扰太久了,她本不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人。   捞就捞,要是捞不着就算了,反正她也不会长待宫里,到时在宫外开店,许久也碰不上一次,不至于太尴尬。   剥好的莲子光洁可爱,全都被她送到了姬恪面前。   她看着姬恪,认真地开口:“我觉得大人这样的性子就很好,但如果能再开心些会更好。”   姬恪就像宫中那朵孤高的雪莲,有人仰望,有人唾骂,他却只是静静坐在那处,永远地坐在那处。   诚然,他现在的性子很好,但姜宁还是希望他能再多有些生气。   毕竟金丝雀再弱,不放出笼子飞飞也是会抑郁的……更何况他不是什么弱者。   姬恪转眸看她,姜宁立刻给自己倒了几杯水酒,假装她很忙。   “我现下很开心。”他如此说道。   姜宁——姜宁耳朵红了,她低头喝酒,姬恪只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和压不住的唇角。   他也微微弯了眼睛,顺着湖风往四周看去。   天地很大,他不愿被困在那方狭窄的天地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比水榭更广阔的景色。   在今日之前,他出宫的渴望并没有这么强烈,似乎觉得自己永远困死在宫中也没什么。   细细想来,似乎很多东西在她入宫的那一日起便变了。   湖风轻柔,水面漂着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小舟,他的心似乎也随着这风吹到了远处。   姬恪转回头,只见姜宁正托腮看着他,唇边荡起一抹笑,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淡酒配湖风,不需太多就能让人立刻上头。   姜宁的酒量不差,但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从前滴酒未沾的姜诗雨。   “你说话的样子好漂亮。”姜宁说出了心里话。   她此时捧着脸痴痴笑的样子真的很像街上的变态。   “……”姬恪唇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口气。   “你醉了。” 第46章 涟漪   日光西斜,在水面荡起一阵阵的红纹。   湖面水莲也被夕阳勾着一层红边,这场景瑰丽明艳,令人心旷神怡。   湖中漂着许多小舟,舟上男男女女含羞对望,一句句说着心里话,但其中有一艘小舟却不一般。   它晃动幅度极大,周围的水波翻涌浇到莲花之上,打湿了那洁白的花瓣。   “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下。”   这两句话重音不同,前一个重音在抱,后一句重音在一。   虽然说得含糊,但对面那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姬恪按着姜宁的脑袋,试图让她乖乖待在小桌对面,桌上的酒壶翻倒,却没流下一滴酒液,这人喝了多少便可想而知。   这酒本就是助兴之用,寻常人都忙着谈情说爱,哪里会一杯接一杯。   更别提姜宁完全拿它当水喝,想用酒来浇灭自己心里的火,那自然是越浇越热。   人一旦喝醉,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做那最渴望的事。   而姜宁此时最渴望的事就是蹭蹭姬恪。   这渴望或许诞生于他扣至喉口的衣襟、或许来自他紧缚衣袖、也或许来自他清冷矜贵的眼神。   这样禁欲又清冷的人,最容易激起别人的征服欲,想让人撕开那层伪装,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但姜宁不舍得,所以她只想贴贴。   姬恪无奈地按着她的头,她的发髻扎得不稳,这时已经散了大半。   “你乖一些,这是在湖面,小心掉到水里。”   他向来是有耐心的,不过此刻他有耐心的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水里?”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姜宁这乱拱的狗头立刻安静下来。   她摇摇头,趴在桌上,但那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我不会水,以前掉进河里过,还是我外婆花大力气捞上来的。”   姬恪一愣,将她送给他的礼物全都放好,不至于掉到湖中,他开口问道。   “我记得你家祖祖辈辈都在京畿,从小跟着父兄长大,且你母家早散了,哪里来的外婆?”   姜家的天香酒楼在京畿还是有些名气,毕竟是百年老店,他之前便让人查过,现下倒不知她说的谁。   “什么父兄?我没有父母,是外公外婆将我养大的。”   姜宁趴在桌上,发丝半散,迷蒙着眼睛看他:“我也不是他们亲生的孙女,但他们待我一样好。”   姬恪看着她,虽不知这是不是醉话,但他到底没有打断。   “他们希望我一生安宁,这才叫我姜宁的。小时候我便跟着他们四处摆摊,我五岁切姜就切得很好了,用那种水果小刀一点点剔,他们做菜很好吃,但没钱开餐厅。”   她眯着眼,说话没有逻辑,像是想到哪里便说哪里。   这些话她从来没对谁说过,但面对姬恪,她什么都想说出来。   “我从小就喜欢跑步,外公总是站在一边等我,他说,姜宁你要跑快些,不要回头、不要害怕,往前冲就好了,要是哪天回头没见到他们,我也要继续跑下去……”   姜宁直起身,托腮看他,似是在回忆很遥远的过去。   “我一直在跑,跑着跑着,他们就离开了我。然后,就只有一个人的姜宁了。”   湖风淡淡吹过,带来睡莲朦胧的香气,也带来了无声的静谧。   姬恪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拂开了唇边的碎发。   “你这是醉话。”   “不是假话。”醉了的姜宁似乎听错了。   天边游着云霞,那绯红色似乎飞上了姜宁双颊,将她的醉意又晕开了几分。   “姬恪,除了外公外婆,你是待我最好的人,我不会骗你。”   她眼中带着一点水意,像是悉心等待别人的小狗。   姬恪立刻垂下眼,别开视线,面色依旧清冷,但耳尖却似乎也被红霞染了色一般。   “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小舟正慢慢摇摇晃晃向对岸驶去,他的心好像也跟着摇晃起来。   “姬恪,你怎么不看我。”   咣当一声,横杠在两人之间的木桌被掀进水中,激起的水花淋湿了一片白莲。   其他小舟上的人还以为谁落水了,急忙转头来看。   却只见到一道淡粉的身影扑下她对面的那人,随后两人便隐在木舟和勾着绯红边的水莲中。   这可不是落水,是情到浓时。   其他人纷纷不好意思地转回眼,懂事的已经摇着桨离远了些。   姬恪躺在摇晃的木舟里,入眼便是绯红的天际,身上趴着姜宁,周边是带着暗香的水莲,一切都是那么暧昧和静谧。   他的人生从没有这么失控过。   姜宁离他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扑洒而来,不难闻,带着幽莲的芬芳,他倒是知道这酒是用什么酿的了。   “你不来抱我,那我就抱你了。”   姜宁压着他,脑袋不能说靠,而是砸,猛地砸到他肩头,还一脸美滋滋的。   她的手早早就圈上了他的腰,脑袋不停地在他胸口转。   姬恪真的很无奈,他声如清泉,缓缓在姜宁耳边流动,越流越热。   “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蹭你。我好久之前就想蹭了。”姜宁回答得很大方,没有半点扭捏。   姬恪想说的有很多,但话到嘴边还是汇成了一句:“小心头晕。”   听到这话,姜宁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带着霞光,看向他时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那我不蹭了,我亲亲你好不好?”   姬恪沉默了,他静静看着她,随后轻声吐出两个字。   “不可。”   姬恪只是不熟悉情爱,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姜宁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是吗。”姜宁神情没什么变化,她捧着姬恪的脸,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少女的嘴唇是柔软的,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不可我也亲了。”她的话和她的动作不符,话语无赖,动作温柔。   她不会接吻,只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落下后又翩然离去,徒留姬恪一人怔愣。   姜宁将手支在他身侧的木板上,随后另一只手落到水中,咔嚓一声,一朵水莲便被她折了下来。   “这个也送你。”   还滴着水珠的水莲放在他的头边,水珠四散,陷入他披散的乌发后再不见踪影。   姬恪扶着她的肩膀,防止她翻出去。   他润泽的眸子里倒映着红霞遍布的天空,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   “我这是在做什么……”   小舟轻晃,波光粼粼。   姬恪早已经坐起身,右腿上是睡得正香的姜宁。   他微微曲起左腿,替她挡下那并不算刺眼的日光,在方才的挣扎中,他的发丝早已散开,此时正披散身后,偶有几缕被吹到她脸上。   姬恪此时正垂着眸子帮她梳双丫髻。   长指穿过她乌黑的发,灵巧一转,再将柔顺的发尾缠上去,一边的双丫髻便成型了。   他取下嘴唇抿着的发带,一点点地绑在她的发髻上,眼神专注。   湖风吹过他的长发,他随意撩开,转头看向岸边。   经过漫长的晃荡,这小舟终归是要靠岸了。   岸边的船家急急帮他们稳住船,看到了舟中醉过去的姜宁,一时有些惊讶。   “我们庄子里酒可醉人了,这姑娘不会是喝了一整壶吧?这可真是对不住。”   姬恪弯着唇,神色间有几分无奈。   “是我没看好她,劳驾,同我一起把她扶上岸。”   不要小看一个醉鬼的重量,两个成年人才将将把她拉到岸上。   上岸后,姬恪搂住姜宁,突然叫住船家,眼神看向了舟里。   “里面还有些我的东西,麻烦帮我拿出来一下。”   船家点点头,下船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那原本是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不少东西,比如那只探出头的紫薇花。   “客人,是这个吗?”船家问道。   姬恪点点头,伸手接过拿好,随后拍了拍姜宁的肩,轻声叫她。   “姜宁,到岸了。”   姜宁缓缓睁开眼睛,她此时还是懵的,往四周看了看,看到姬恪的脸时才放松了些。   睡了一觉,她这酒是醒了一些,不过刚才发生了什么倒是都忘了。   “那回去吧。”   姬恪见状不由得低笑一声,随后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去。   他似乎也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回程的路上本该是热闹的。   他是姬恪,虽说普通百姓不认识他,但这里毕竟是京畿,高官不少,街上认出他的本该是很多的。   但他此时披散着满头乌发,踏着月色,怀中还扶着一个少女,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这人是姬恪。   又恰逢百花节,街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只多不少,故而没人认出。   原本他是想赶快回宫的,但路过某个酒馆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醒酒汤这种东西,越早喝越好,否则明日一定会头痛。   他带着姜宁走进了酒馆,抬手要了一碗醒酒汤。   原本两人只用乖乖等着汤来的,但此时姜宁却开始不安分了。   她带着醉眼看向姬恪,笑眯眯的,非要和他坐在一张长板凳上。   不是要和他挤着坐,只是要坐在同一张。   “我想离你近一些。”姜宁如是说道。   还好这小酒馆每一桌都是用屏风隔着的,不会太尴尬,姬恪也就随她了。   酒馆外夜景很美,繁星点缀天空,明月洒下月华,来来往往的情侣捧着宫灯放入水中,既是祈愿,也是祝福。   竹编的宫灯顺着水流飘下,远远看去,像是飘了一条河的萤火。   原本安静坐在凳上的姜宁突然起身,她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河流,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姬恪倒好热茶,抬手将姜宁往后拉了一些:“小心吹得风寒。”   姜宁点点头,就这么坐在他身旁趴着,看起来没了多少活力。   “我们明年百花节还来吧。”   她看向姬恪,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姬恪抿唇没有回答,只是往外看去,不知这么久了,这醒酒汤怎么还没来。   酒馆外人影憧憧,有三两男子勾肩搭背而来,其中一人穿着白袍,拿着折扇,很是风流的样子。   如果姜宁此时是清醒的,她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之前接近她的那位周公子。   他们三三两两落座在了隔壁,谈话音就这么传了过来。   “周桓,你可真能,前不久见你在踏仙小馆晃悠,还和那姜姑娘搭上关系……如果当初没出意外,她可是要做你嫂嫂的。”   声音带笑,不看都知道这人此刻定在挤眉弄眼。   姬恪看了趴在桌上的姜宁一眼,慢悠悠地倒了茶推到她面前,声音略低。   “把茶喝了。”   姜宁不疑有他,立刻便抬起茶杯灌了下去,口渴总算缓解了一些。   “别拿我取笑,我和她也有些熟了,姜姑娘人这么好,谁娶到她都是福气。”   另一道略显清朗的声音出现,但姬恪听得分明,他在炫耀。   “是吗?姜姑娘这样的人,我们可消受不了。”   或许是现在酒馆有些嘈杂,他们声音便大了一些。   “就是,她之前揭了皇榜进宫,活到现在,保不齐和哪位大人物有关系,还自己开了店,钱权都有,可不多见。”   周桓听了这话直摇头,看起来谦虚极了:“只是看她可爱而已,周某别无他想。”   其他人顿时哄笑起来,都是一群一起玩的人,谁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那你还和她说你有心上人?够可以。别不是哥哥不行,让你这弟弟来吧?”   周桓摆摆手,扯了其他话题把这盖过去。   那边嘈杂,这边安静。   姬恪又给姜宁倒了杯茶,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心,眼中带着无奈。   “听见了么?识人不清。”   虽是责备,声音却轻得风一吹便散了。   屏风那边的人还在调笑,小二便抬着醒酒汤往这边来了。   “客官,咱们店的醒酒汤那是一等一的好,明日头准不痛。”小二笑呵呵地开口:“就是加了药,苦了些。”   姬恪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他以前是哄过小太子喝药的,费时又费力。   姜宁若是也不爱喝药,他倒有些发愁了。   姬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醒酒汤推到她面前,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姜宁便顺手抬起碗吨吨喝了下去。   喝完她才皱皱眉:“好苦。”   姬恪:“……”   若这是碗毒药,她现在恐怕人已经没了。   再次叹气,他起身扶起姜宁:“既然喝完了这汤,便走吧。”   姜宁能走,但头还是垂着的,两人绕过屏风往外走去,恰好撞上了周桓。   姬恪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周桓一愣,不由得被他的眼神震住,嘴巴快过脑子,飞快地说了句抱歉。   眼前这人肤色苍白,发丝乌黑,身形高挑,神情清冷,却不带一点阴冷感,倒像是庙中飞升而去的仙人。   尤其是那不带多少情绪的眼神,看他时如见路边微尘。   周桓:“……”莫名有种屈辱。   突然间,他搂着的少女抬手搭上了他的肩,声音含糊:“我要洗澡。”   姬恪默然,随后带着她离开了这里:“直起来走,这样伤脖子。”   周桓看见那少女挺起了腰,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他摇摇头,去账台点酒,顺便思考下次要怎么和姜宁套上关系。   回宫的路不算漫长,那家的醒酒汤也确实有效,刚到折月殿门前她就醒了。   姜宁发现是姬恪在扶她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赶快撤回手,连连抱歉。   “对不住,大人,我刚才好像喝多了,我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脸上虽然还飘着红晕,但清明的眼神确实表明她醒了。   姬恪手指不自觉动了一下,随后抱紧怀里的布包,紫薇花和水莲从中探出一些。   他回答道:“……无事,你酒量太差,下次要注意些。”   姜宁点点头,开始回忆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但却只想起了几个模糊的片段。   夕阳、水花、散开的黑发……这些应该没什么吧。   姜宁不觉得自己有胆子对姬恪做点什么,只匆匆和他道晚安后便进了折月殿。   全然忘了她才是下属,也全然忽略了姬恪散开的头发,更记不得自己一路走来时是怎么贴在姬恪身上的。   她脑海里只清晰地记起了她喝醉前的想法,她要捞月。   姜宁这厢自己烧水泡澡,想着明日要做些什么好吃的感谢姬恪,那厢姬恪已经沐浴完毕,正在书桌前提笔写字。   姜宁滚进床铺,思考自己要怎么捞月亮,想来想去终于睡着,而姬恪还在写字。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盏烛火,只有清凌凌的月光洒在宣纸上。   姬恪眼神安静,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纸上的内容却是令人奇怪。   他正翻来覆去地写着一个恪字。   如果姜宁的宁寓意着平安,那他的恪就意味着恪守自束。   方正的宣纸飘飘洒洒落下,一张叠一张,像是惩罚,像是警醒。   而在那堆白纸的最下方,一张苍白的宣纸上正密密麻麻写着一句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亲了(锣鼓喧天   ps:我笔下没有完美的男主,他们心理多多少少都是有点问题的……   姬恪人确实很好,但他其实也是个稍显极端的人,比如男妈妈滤镜,如果100%开启,那姜宁真的是“祸国妖妃”了 第47章 幻梦   “大人,你喜欢这朵花吗?”   声音有些飘渺,忽远忽近,让人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姬恪抬头看去,一枝火红的紫薇花被送到眼前,霎时间便烧红了整个天际。   “喜欢。”   他听到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   紫薇往下落,送花之人的相貌便显露出来,一对不甚整齐的双丫髻,充满生气的眸子,含笑的唇角,还有那专注看着他的眼神。   “喜欢?那你为什么不接呢?”   她有些疑惑。   姬恪伸出手去,却怎么都够不到,只听到哗啦啦的铁链声响。   他眼神一顿,往下看去,苍白的脚踝上拴着铁链,铁链尽头是无尽的黑暗,让他寸步难行。   “我接不到。”   他静静地看向那人,任由这铁链拴着,眼里没有半点挣扎的欲望。   她没有生气,快速地迈着小碎步前来,脑后发带乱飘,笑眯眯地将那束紫薇递给了他。   “你接不到,那我便递给你吧。”   心中很开心,但也有些惴惴不安,他收下花,正想离她近一些,周围便传来一声嗤笑。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嫁给一个阉人,周家公子好歹是个完整的男人,他呢?”   那人是姜宁的哥哥,他正拿折扇敲着她的头,神色不屑。   而姜宁,面上亦有屈辱之色。   “岂止啊。”黑暗中又有人开口:“他还是个罪人,进辅礼亭的都是罪人之子,你配得上这样清白的姑娘吗?”   “她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吗?那个疯子!”   “杀人犯!下地狱!”   ……   姬恪任人打骂,垂眸不语,手中紫薇花落地,洒出一片的残花败叶。   “姬恪。”穿着真龙服的天子躺在病床上,他唇色苍白,眼神渐渐失焦。   “你答应孤的,太子、江山都托给你照顾了,望你能感念救命之情,帮助我儿……”   话音渐弱,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慢慢地阖了起来。   哀鸣的钟声响起,周遭忙忙碌碌,天地间唯有姬恪一人站在那里,永久孤寂。   “大人……”黑暗中又响起了她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笑话我,我受不了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你在一起……”   她的眼里再没有生气,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麻木和难堪。   他低头看着腿上的锁链,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却说不出一个字,迈不开一步。   绯红的天际变成血色,一切都静了下来。   这就是他要的吗?   让她面对周围异样的眼光,让她和他一样禁在深宫里,让她永远背负着这样的屈辱。   ……   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将睡梦中的人唤醒。   姬恪坐起身静默良久,柔顺的黑发滑落身前,遮住他略显无奈的眼神。   由爱生念,由爱生怖。   看来前人写的书并没有骗他。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正下着小雨,天也才刚亮不久。   姬恪向来睡得不多,既然已经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   他轻咳几声,掀开被子下床,苍白的脚踩上地板,睡衣滑落,堪堪遮住他脚踝上的伤痕。   做了这么一场梦,他的嗓子早已干哑,急需一杯清茶来滋润。   行动间,脚不小心踩到了散落满地的宣纸,上面的每一笔都在提醒着他,他昨日心绪起伏有多大。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叹道。   茶杯放下,他俯身收起所有的纸,再一张张撕碎扔进废篓中。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他点起烛火,在淅沥的雨声中翻开奏折和书信。   他每个早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只除了昨日,昨日他在等着和姜宁出宫游玩。   “咳咳。”   这是七月末的晨雨,难免带着些微凉的寒意,姬恪只穿了一件丝质的中衣,自然抵不了寒。   但他并不在意,奏折一页页翻开,伴着他时不时的咳嗽声,天色渐明。   夏日的雨最是舒适。   此时被子里的温度是暖的,让人不自觉想要赖床。   姜宁窝在其中,仔细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可想来想去都只有几个零碎的片段。   在这些片段之外,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姬恪的眼睛,很多次都是带着笑的,不像平常在宫里那么收着。   昨日出宫时没带着津津去,让它留在了折月殿,昨晚它也就顺势睡在了姜宁的屋里。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只粉红团子,她在想,它的主人喜欢什么。   既然决定了要去捞月,就要有点样子,可心的礼物总是要送一些的,可姬恪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连美食都没多大兴趣吃,可见这人的生活压抑到了什么地步。   “送什么好呢。”她翻来覆去地想。   昨天送姬恪的花他好像很喜欢,那棵桂树也是他以前的东西……   要不就送点花?   姜宁猛地起身,把窝在床头柜的津津吓了一跳,它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多少。   她向来是个行动力强的人,说做就做。   小雨淅淅沥沥,但抵挡不了姜宁雀跃的心,她快速地洗漱好后便进了厨房。   姬恪大概是喜欢花的,那她就给他做一些。   有不少和花有关的糕点,譬如桃花酥,梅花酥,枣花酥,莲花酥,为了让姬恪想起昨日的美好时光,她决定做莲花酥。   拿出几个腌到流油的咸鸡蛋黄,加些清酒去腥,再把它们烤到滋滋冒油后磨成鸡蛋碎,拌入一些猪油,就得了莲花酥的芯。   随后便是做水油皮,在雪色的面粉中加些红曲粉和猪油,撒些白糖,不断揉搓和面,至于剩余的面粉则是做油酥皮。   莲花酥的皮是一片一片绽开的,要想得到这样的油酥皮,需得在揉好的面团中加上些猪油,更能增加面的延展性。   两类面团做好后等它们醒便好了。   做好这些,姜宁随意吃了几口昨日剩的饼便回到了自己卧房的窗台处。   那里种着不少她之前从花匠那里淘来的小植物。   姜宁送花自然不会是那种只开几日的,显得小气,要送就送一盆。   她点点头,选了一盆紫丁香,此时虽还不到季节,但这串紫丁香上已然开了不少小花,看起来可爱极了。   “就决定是你了。”   雨稍稍变大了些,她抱着花盆冲回厨房,砧板上的面团也发酵好了。   红色的水油皮用擀面杖擀开,包进同样发好的油酥皮,不断反复折叠再擀开,让油皮能做出千层的效果。   油皮做好了,再包进咸蛋黄做的油酥,捏出适当的褶子,这莲花酥的雏形便做好了,再在酥皮顶部花个十字就可以下锅炸开了。   在油温的刺激下,原本被烤干的鸡蛋黄再次吸进油脂,看起来酥脆软糯。   而被翻来覆去擀叠的面皮也慢慢漏出其层层叠叠的酥皮,像是莲花绽开了一般。   起锅时便有一股糕点的酥香味传来,再加上咸蛋黄炸后的醇香,味道厚而不腻,令人垂涎。   炸好的莲花酥配上一碗清口的酸梅汁,和这落雨的夏日很是相配。   一手抱着紫丁香、打着油纸伞,另一手提着食盒,姜宁就这么到了御书房前。   此时天光大亮,姬恪是肯定不在的,但他下朝后得来这里。   守门的太监知道她是来送餐饭的,没有过多阻拦便让她进去了。   姜宁照例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随后在各位小公公的眼皮下捧着那盆紫丁香放到了姬恪的窗台。   捞月亮不可操之过急,要一点点来。   她往花盆底塞了一张纸条,随后像什么都没做一般离开了那里。   除了姬恪的食物和各位娘娘点的甜品外,她还得出宫看看自己的踏仙楼。   现在踏仙楼的成本基本只有餐具和租金,食材方面根本没费多少银子,利润的确很高。   姜宁一边琢磨,一边往外走,算算这几个月的进账,说不准没多久就可以换地段了。   书院对面虽好,但因为需要一个僻静的环境学习,它的位置人流量不算大,现在来吃的都是老顾客,她需要扩展新客人。   姜宁出了宫门,一边走一边好奇,宫门对面的鹊桥仙客人似乎比以往多了不少。   她摇摇头,再次感慨地段的重要性。   临近踏仙楼,门口食客寥寥无几,这是自然的,因为她店里根本没有存货可买,已经关门有几日了。   “姜老板!”   踏仙楼门口站着几人,他们一看到姜宁就如同饿了几天的小狗见到骨头,眼放绿光。   “你可算来了,这几日可苦了我们这些老饕客,吃点东西还要被骗。”   姜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什么骗?”   一位姑娘凑上前来,神情愤愤。   “就是你家兄长和父亲,这几日踏仙楼没开门,天香酒楼放出菜单,那菜品竟和你的无二致,我们以为是你做的,便去吃了,至少一百文起卖,有些菜模样是像,可是进去吃了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另一人赞同道:“可不只是天香酒楼,我昨日去的醉仙楼也这样。”   “还有鹊桥仙,不过鹊桥仙做的几分小食倒是和你的很像,就是味道差了些,不过价钱可是你的两三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姜宁倒是在这混乱中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有人模仿她做的菜。   “无事。”姜宁打开门,让众人进去落坐:“同一道菜,我有信心做得比他们好吃。”   “没那么简单。”一位男子点了菜,神色稍稍有些凝重。   “之前你在这里开店,其实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一些,不少人都想着要来这尝尝,你恰巧不在,他们便去其他地方吃了,但都是败兴而归。大家都以为是你教的方子,本来有期待的也不来你这儿了。”   ……这不是变相砸了她的招牌吗。   “还有你那父兄,打着你的名头出了不少昂贵菜品,现在还有不少人去吃呢。”   姜宁:……   美好的一天,从听说姜家父子开始败坏。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看我当场表演个猴子捞月   ps:姬恪,雍朝第一劳碌命 第48章 细雨   烟雨蒙蒙,天香酒楼门口的客人却络绎不绝。   之前便听到不少人夸姜家女儿的手艺好,但踏仙楼连着几日没开门,听说这天香酒楼是她父兄的产业,便都慕名来尝尝。   一道豆绿色的糕点垒在盘中,怎么看怎么像绿豆糕。   有人尝了尝味,比寻常的绿豆糕稍微苦一些,可是——   “老板、老板,我点的明明是抹茶蛋糕,但你送来的怎么吃都是绿豆糕,你来解释解释?”   不远处接客的姜成赶紧跑过去,脸上松弛的肉抖了几下。   自从姜远接手这天香酒楼后,他便没怎么来过了,但这几月客人少,酒楼生意不好做,他就又过来做掌柜的。   他看了一眼那绿豆糕,这已经是糕点师傅做出来口味最像的了。   “客官,这的确是抹茶糕,色绿味苦,还带有回甜,怎么不对?”   那人听他的解释,一时语塞。   吃过的人的确是这么形容的,可若是这样的味道,又哪里称得上美味?   “真是夸大其词,让人白高兴一场。”   他皱着眉给了银子,满脸不悦地离开了这里。   “不懂欣赏。”姜成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你以为做成这般味道容易吗?”   “姜老板。”门口出现了几个穿着富贵的人,为首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宽鼻深目,此时正笑眯眯看着他。   “周老板!”姜成神色一转,如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   这人正是之前想要姜诗雨嫁去的周家老爷,而他那个大儿子正站在他身后,四处打量。   “上次借的银子可还够用?要不要我再借些?”周老爷神情同样亲切,仿佛二人是最熟稔的兄弟。   他家是卖绸缎的,家里又有做官的兄弟,钱权都有,从来都是姜成眼中的好亲家。   “不必了,现在客人回来不少,周兄莫担心。”   姜成带着他们到雅间入座,询问来意。   “听闻令爱在宫中做事,上次可听我弟弟说了,似乎她做的饭菜颇合九千岁的口味,虽是女儿家,但也是前途无量啊。”   周老爷这话已经算是直白了,姜成自然懂他的意思。   “哪里哪里,再前途无量,不也是周兄的未来儿媳妇么,都是一家人。”   周老爷听了这话,抚掌大笑,直夸他教女有方。   这其乐融融的两人似乎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把姜宁逼进宫的。   “亲家。”周老爷热情地喊了他:“什么时候找人来算算吉日,我儿可等不及了。”   姜成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两人,一个神色傲慢、眼下发黑,这是周家大公子,但另一个高鼻深目、颇有风度……   “这位是?”姜成开口问道。   “这是次子,家中妾室所出,叫周桓。”   姜成了然地点点头,说上场面话:“这相貌真是颇得周兄神韵,令人艳羡啊。”   “不提他。”周老爷将那位看着就发虚的大公子推上前:“我儿为了诗雨,可是遣散了所有妾室,就为了迎娶正妻过门。”   那位周大公子猛地瞪大眼,还没开口便被周老爷按了下去,他看向姜成,开口道。   “听说她最近常常出宫,但一直无缘得见,这一次来酒楼也是想碰碰运气,不是令爱可在?”   姜成笑着看向了窗外,正想找些借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   “瞧一瞧看一看,我家的枣糕比蜜甜,不甜不要钱。”   声音清亮有力,直直地穿进了几人的耳朵。   屋里的几人神色各异,姜成因这熟悉的声音皱眉,周大公子因为新奇抬脚走了过去,周桓则像是在思考。   几人围在窗边往楼下看去,正有一男一女推着摊车到天香酒楼门前叫卖,男子不认识,女的赫然就是那个进了宫的姜诗雨。   她的摊车盖着盖子,让人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但摊车顶部倒是写了踏仙楼三个大字。   因为阵仗太大,吸引了不少前来天香酒楼试菜的食客过去围观。   姜宁笑眯眯地看着大家,随后在桌上摆好盒子。   那些小盒子是用细竹片编制的,方方正正,带着淡淡的青色,里面似乎装了一些东西。   姜宁拉好旗子,让踏仙楼三个字平平整整地展现出来。   “真正的踏仙楼糕饼,姜宁做的,绝对好吃。”   她拍拍自己,神色可以说非常自信。   “骗鬼呢?味道很是一般。”刚刚才从天香酒楼出来的食客不屑道。   这种被骗得如鲠在喉的感觉他还记在心里。   有人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姜宁指指招牌,摆手道:“毫不相干,不过或许一两年之后天香酒楼被我收购了,那就是一家了。”   “做什么梦呢?”姜成在楼上哼了一声。   “谁在门口撒野?”天香酒楼内冲出一人,正是姜诗雨的哥哥姜远。   他看到姜宁的一瞬间,先是不耐烦和愤怒,骤然想起什么,神色又平复许多。   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便随意挥挥手,让她离开这里:“走走走,酒楼门前不让摆摊。”   “我怎么没听过这条律法?”姜宁依然笑着。   她没再理他,而是看着周围人,继续说道。   “我知道诸位有些不信我做的东西,所以带来了这些。“她指指小摊上的方形竹盒。   “这里面都是不同的糕点,只要三十文,随意带走一个,如果有一个不好吃,我就在这里,大家随意骂。”   虽然是要来狠狠打假,但姜宁也是抱着赚一笔银子的心思来的。   这里算是主街,客流量大,这样开盲盒的方式最好买。   她对自己做的糕点有信心,只要第一个好吃,尝到了甜头,后面就会忍不住想试试其他的。   三十文一个,说贵也不算贵,但就是没人当这个出头鸟。   姜远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走到摊前,正要随手拨弄一个竹筐,手指便被姜宁拍开了。   她走出摊车,看了姜远一眼,做出一个抬脚的动作,他便立刻捂着下面后退了几步。   之前姜宁踢他子孙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楼上的周桓看到这幕,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只是他,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姜远想给她一点教训,但这里人太多不好动手,只能指指她,转身离开。   “你等着。”   一副放学别走的架势。   看样子像是去搬救兵了,但姜宁根本不在意,不仅如此,她还要谢谢他,多亏了姜远,此时的气氛缓和多了。   一位方才笑得开怀的姑娘走上来,顺手将三十个铜板扔进了她的钱罐里。   “有意思,那我便来试试。”   围观的人都不是常去书院那里吃饭的饕客,他们大多都是京畿常住的百姓,所以没怎么见过姜宁做的东西。   这些竹编的盒子都一样,那姑娘着实很难选择,她看了姜宁一眼,随后俯身下去闻了一下。   其中一个盒子透出一股清甜的葡萄味,一闻她就喜欢。   “我要这个。”   姜宁把盒子递给了她,顺手递给了她一个食指长的勺子。   盒子打开,露出淡紫色的糕点,它是三角形的,一层叠一层,里面还嵌了葡萄,一打开便嗅到了酸甜的葡萄味。   这葡萄味在这夏日可谓是消渴止烦的佳品。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入口绵软酸甜,还有些许冰凉的触觉,随后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在舌尖化开。   “不甜啊。”这姑娘看起来有些惊喜。   不论哪个时空,甜品不甜才好吃是刻进灵魂的共识。   她惊喜的神色显然打动了别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葡萄慕斯的味道飘进了别人鼻子里。   “我也来一个吧。”   “我不爱吃葡萄,倒是有些好奇其他的是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给了钱,满怀期待地掀开竹盖,看看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   没买的好奇会买到什么,买了的好奇下一个是什么,开盲盒的心态在此时显露无遗。   姜宁自然是美滋滋收钱。   围的人太多,就连天香酒楼里面正吃着的食客也跑了出来。   “逆子,就是要气死我!”   姜成已然忘了身边的周家人,他猛地甩开袖子,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爹,这个姜诗雨倒有些意思,儿还没见过这样的。”那大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姜宁,不由得舔舔唇。   他之前想娶姜诗雨,就是看中了她那股柔顺劲,但今天好像看见了她不一样的一面,倒是比之前有意思多了。   不知这样鲜活的人玩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反抗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你可是要注意些,若是他真和那位有些关系,嫁进来我们可不能磋磨她。”   周老爷说是这么说,但话里的宠爱却是肉眼可见的。   周桓闻言看他们一眼,面上没有反应,但心里却是有些不悦的。   待姜成走到酒楼门前时,姜宁摊上的东西早已卖得差不多。   她看着自己这位便宜爹爹,把最后一份蛋糕递给了他。   “要不要回去再研究一下?或者你可以直接问我,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   姜成本想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但想着那婚姻事也就把火气压了下来,他神色缓和了不少。   “女儿,不要闹脾气,想回来你还是可以回来,你永远是我们姜家人,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周围拆盲盒的人放下手中事,略显好奇地看了过来。   盲盒再好玩也比不上听八卦。   “我要回也是回宫,上次可是你把我撵进去的,忘了?”   姜宁毫不在意,收回蛋糕自己吃了起来,还不忘摇摇罐子里的铜钱给他听。   她这么一提,周围人便都想起来了。   到底是住在这里的人,当初姜宁跑了大半个京畿的场面似乎又重现眼前。   这样想来,他们关系不好倒是正常的了。   这话一出,她明显不想给他台阶下,姜成脸色沉了一些。   “都是气话,我们是你的亲人,怎么舍得那样对你,让你进宫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   他这么一说,倒好像她进宫是他们帮的了。   “周家公子依旧对你念念不忘,他可是个痴情种,等我们算好日子你便嫁过去吧。”   其他人默默嘘了一声,谁不知周家公子是个什么样子,竟能用痴情来形容?   “天还没黑你就做梦?怎么不说算好日子你就入土?”   姜宁撇撇嘴,觉得无趣极了,她锁好钱罐,准备推着摊车回去。   “小店现在书院对面,之后可能要搬,大家有缘再见,就是别来天香酒楼了。”   “等等。”   姜成拦住她,往身后酒楼看了一眼,那周老爷还在那里等着见她,至少得让姜宁上去看一眼。   “我是你爹爹,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像是为了打姜成的脸,姜远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官差往这边来。   “就是她,乱摆摊,还妄图动手打人。”   姜宁:“……你们确实不会害我。”   这次不比之前,姜宁没那么害怕了,她又没犯错,而且就算真的进去了姬恪也会来捞她。   被叫来的官差常常来天香酒楼吃饭,吃过他们不少好处,这次也只是来充充面子而已。   为首的那人清清嗓子,走到姜宁身前,正准备警告几句便看到了她的模样。   “……”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在府衙内见过她的画像,而那些画像上的都是要他们少招惹的人。   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圈,他转头看向姜远:“这位姑娘犯了什么?”   姜远愣了一下,他小声开口道:“胡大哥,什么意思?”   那官差离他远了些,一脸的公事公办:“并没有律法规定不能在酒楼前摆摊,下次若再谎报,拿你是问。”   姜远:?   姜宁:……哇。   姜远辛辛苦苦请来的官差,没有斥责姜宁不说,甚至没有待够一盏茶的时间。   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虽然不明白官差为何走了,但他们知道姜远吃瘪了。   “哥哥人缘真好,谎报情况官差都不抓你呢。”   姜宁羡慕地说了一句,随后推着推车大笑着离开了天香酒楼。   “姜老板,你店里还有没有,我想要个荔枝的……”   不少还想买的客人跟了上去,姜宁确实从这里拉了不少人。   楼上几人看着这情形,周大公子有些担忧:“爹,他们似乎闹掰了,这婚能成吗?”   “不成也得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能抗吗?”   若是硬来,她怕是会找那位大人物帮忙,这不过是最后的办法,在这之前,得来些软招让她心甘情愿。   周老爷皱皱眉头:“她之后应该都会去开店,你多去那里走走,安排一下。”   “是。”周大公子眯眼看着姜宁的背影,只觉得心潮澎湃。   下朝后,御书房。   已然是八月初了,早上待在水榭难免有些冷,姬恪二人便把阵地移到了这里。   小太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微微垂着头便进了房。   而姬恪被守门的小太监叫住了。   “大人,这是姜宁给您送的早饭。”   姬恪脚步一顿,隐在宽大的袖袍下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拍出噼啪的声响。   他静默几瞬,还是提着食盒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惯例,送来的奏折先由小太子过目试着批复,等他弄完后他再过去查看。   此时这个供他小憩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姬恪放下纸伞,匆匆坐到书桌前,细碎的额发上沾着一些细雨,将他的脸衬得更白了几分,显出几分清冷的距离感。   他抬手带来那个食盒,许是宫里的小太监保存得当,此时它们还热着。   袅袅热气顺着飘进了细雨中,姬恪掩唇低头咳了几声,一到雨天,不论是寒暑,他咳嗽的频率都会高一些。   咳嗽过后,他从食盒里取出那碟点心和酸梅汁,他的手还带着雨水的凉意,此时碰到这个盘子竟觉得有些暖。   但看清盘子里的东西后,他又沉默了。   那是一个个颜色漂亮的莲花酥,花心看起来嫩黄美味,花瓣是粉红色的,层层绽开,脆弱又漂亮。   她是在提醒他昨日的事么?   屋外雨滴打湿着树叶,一点点细雨顺着大开的窗户飘湿了半块木窗台。   他原本是看着食盒里的莲花酥,注意到这细雨后便起身去将支窗再关小一些,垂眼时便看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紫丁香,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今日开心吗   唇角抿出一个轻轻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何姜宁突然给他送花。   他转头看着插在瓷瓶里的水莲和紫薇,心里疑惑,难道她喜欢花?   ……   姬恪轻轻叹口气,似是有些苦恼这花的去处。   放在房里显然会影响他的思绪,但退回去又不好,思来想去,他把花又放回了窗台上。   他拿起一个莲花酥,先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下口前有些犹豫。   他不会做这样的糕点,但看起来似乎很复杂,这花瓣这么细致,是她一点点揉上去的吗?   就这么一口吃了会不会有些浪费?   今日的他犹豫了太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他索性放下莲花酥,饮了一口酸梅汁。   他爱咳嗽,若是太酸太黏的东西吃起来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但这碗酸梅汁不知放了什么,不仅不黏,还有一种顺滑的甜意,喝下去甚至有些清爽,喉口很舒服。   喝了一些后,姬恪再次拿起那莲花酥,抿抿唇后咬了一口。   酥脆香,不会过于甜腻,味道恰好,油脂味也很适当,吃下去后他的胃好像舒服多了。   姬恪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看向窗外,视线再次扫过那被他放在窗台角落的花。   一大串紫丁香上只开了几朵,柔嫩的花瓣被细雨捶打,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哀愁又可怜——   怎么看怎么像垂头的姜宁。   真是怪哉。   姬恪揉揉眉心,放下吃到一半的莲花酥,把紫丁香往里移了一些,恰恰躲过飘进的细雨。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姬恪以为姜宁送他花是因为她喜欢花,没想过她想追自己。 第49章 甜皮鸭   夏末八月,天朗气清。   乘风书院的学子匆匆从踏仙楼买好包子,一个劲地冲进书院。   钟声敲响,渐渐的,街上再没有来往客人。   “虽说这里偏了些,可就靠着这些学子,每日也赚得不少。”   唐户陆坐到凳子上歇了口气,他随手拿起一个酱肉包放进口中,肉香四溢,身体的疲惫都缓和了不少。   “可这里位置偏僻,一到上学的时间便没有人了,若是想好好开饭馆,肯定是要搬走的。”   姜宁一边回答,一边在厨房里做吃的。   唐户陆走到窗边,看着她不停地往鸭子身上抹香料,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现在离午时还早,你不歇歇吗?”   “不了。”姜宁连抬头看他的时间都没有:“待会儿便有人来取鸭子,自然要早些准备好。”   唐户陆以为是哪位客人订的菜,便没再说话,转身去收拾桌椅了。   之前算命的说他入京会遇上贵人,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姜宁。   他才在这里待了没多久,赚的银钱已经能够保证他基本的生活了。   他有预感,说不定姜宁真的能够开全京畿最大最好的酒楼,那可真是前途无量。   啪的一声,又一只鸭子抹好了香料,被堆在一旁。   刚拔毛烫好的鸭子都会有一股特殊的腥味,得先用香料来腌一腌,让这个味道淡下去。   如今姜宁已经把经营的重心从宫中放到宫外,但宫里几位娘娘的嘴早就被养刁了,她们便也常常让人来宫外取餐。   今日这堆鸭子中的四只就是给她们预备的。   大致腌了十几只鸭子,应该够了,她洗好手后走到踏仙楼门口,那里正放着一个木桶。   而在木桶旁的告示牌上正写着今日的主菜,甜皮鸭。   “这里面是什么?”   唐户陆过来跟她一起提,起身时却被这桶的重量给惊到了。   “饴糖。”   姜宁简单回答。   饴糖也就是麦芽糖,做甜皮鸭,最好的就是用麦芽糖,它的糖味更足,味道更浓,刷在鸭子上会更入味。   因为制作起来麻烦、麦芽耗量也大,所以价格就有些高,但没办法,系统里解锁的只有白砂糖,她只能去买现成的。   麦芽糖抬到厨房,但现在还用不上,她得先把鸭子卤了。   不论卤肉还是卤鸭子,卤水用的时间越长越好,但姜宁来这里没多久,她做的卤水一个月不到,味道可能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酱色的卤水在锅中翻滚,上面飘着不少香料,八角、香茅、香叶和草果是最显而易见的,而隐在其间的还有桂皮、青花椒一类的,除了酱香还有一些说不出的草药味。   腌制好的鸭子去掉翅膀和鸭掌,一只只下锅,白色的皮浸入酱色的卤汁,慢慢卤制,鸭子也变成了诱人的红色。   姜宁掀开木桶盖子,舀了一大勺麦芽糖在热水中化开,清水散出淡淡的糖色。   卤好的鸭子在糖水中走一遭,附着在鸭子上的香料被冲掉,同时也将淡甜味挂到了鸭皮中。   这样腌制的鸭子炸起来时会更脆,也更不容易糊掉。   浸了淡糖水的鸭子有了亮色,带着香料的香味和糖水甜味进油锅中。   鸭子上的糖水和滚烫的油相融合,立刻激出滋滋拉拉的悦耳声响,油也冒起了泡泡,像是在为这即将出锅的美味鼓掌。   糖水里的糖不多,但在这油温下融化后附着在鸭皮上,炸出淡淡糖色,透亮又清爽,随后取出沥油。   鸭子需要在锅中翻滚,麦芽糖也不例外,加热过后的它们会更加浓稠,渗透性更强。   麦芽糖放入锅里,加入几大块老冰糖提味,时间慢慢过去,麦芽糖会熬成金黄色。   不断搅拌,麦芽糖在大火的攻势下咕噜咕噜响,不停地溶解再混合,直至糖浆舀出时能结片挂浆就好。   糖是甜皮鸭的灵魂,沥干油的鸭子看起来酥脆喷香,再在糖浆中滚一圈,确保每一处都能裹上糖后放到一旁晾干。   热度渐渐退去,鸭上的糖浆慢慢凝结,每一处的纹理上都铺着一层糖色。   色泽棕红,肉嫩皮酥,就连骨头里面都带着丝丝的甜味和脆香。   日光一照,鲜亮可口。   做了这么久,此时已然接近午时,书院还没散学便有人来了餐馆里。   那是一个和姜宁扎着同款双丫髻的少女,不同的是她看起来要比姜宁规矩许多。   唐户陆看着她,心里立刻便下了结论,这人定是从宫中来的。   “姜宁,我是来取甜皮鸭的,做好了吗?”   “好了,敏姐姐。”   姜宁笑着取下鸭子,利落地切成小块放进餐盒中,将那凝着糖色的甜皮鸭递给了她。   一只普通鸭子大概三十文,但卖给宫里的人却可以卖到一两银子一只。   这已经不能用暴利来形容了,可惜宫里人少,不能开酒楼,不然她早早就驻扎在宫中了。   这位小宫女提着鸭子离开了踏仙楼,她刚走不久,门前便来了几位稀客。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为首的正是个子不高的小太子。   而跟在他身后的不是姬恪,是寿公公、小安和另外一位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卫。   现在的确是弘文馆午休的时间,但他不待在弘文馆里,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   因为有其他人在,这殿下不好叫出口,可叫名字也不行,姜宁憋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但小太子显然不在意这个。   他走到桌边坐下,步伐缓慢又规矩,深得姬恪真传。   但一看他静默的眼神和微微下垂的嘴角,姜宁便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几位客人,你们想吃些什么?”   唐户陆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便习惯性地凑上去问。   小太子看他一眼,没有不悦,他礼貌地看一下告示牌后点了今日特制的甜皮鸭。   不用多想都知道他有话和自己说。   姜宁交了张单子给唐户陆,托他去采买,随后自己把切好的鸭肉摆盘,端到桌上后顺势坐了下来。   “殿下,这甜皮鸭你一定没吃过吧,要不要尝尝?”   生人走后,小太子才显出自己本来的性情,他肩膀松了一些,眉眼展开,轻轻地哼了一声。   “真是孤不来找你,你就不会来找孤。”   甜皮鸭的香味扑面而来,像是最甜蜜的蜜糖的味道,他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忽略这个味道。   “你上次百花节和姬恪去哪里玩了?你们出去为何不带孤?是怕孤拖累你们吗?”   这语气像极了质问,听得姜宁有些心虚。   “殿下,倒也用不上拖累这个词……”   但她的确是忘了,当时脑子一热,只想着和姬恪出去游玩,一时间都忘了还有太子这个小朋友在。   姜宁这犹豫的神情像是佐证了他的猜想,他猛地抓起一个鸭腿咬了下去,神情愤愤。   鸭皮甜而酥脆,里面的肉过了油却依旧嫩滑,带着一股特有的香和甜,滋味十足,很合他的口味……   但他也不可能原谅他们!   “你是孤的朋友,姬恪是孤的……”说到这里,小太子憋了一下。   姬恪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亦兄,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就能概括的。   “是孤的贴身侍从,你们怎么能抛下孤?”   小太子一开始还神情激动,但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他看起来平复了不少,说完后也只是低头吃着鸭肉,再没有刚才愤愤不平的模样。   但他不像是想通了,在那平静的神情下面,隐隐浮现的反而是一些说不出的焦躁。   姜宁突然想起了小太子的身世。   年幼时母亲病逝,后来被皇后收到宫里,没过两年皇帝也驾崩了,他被赶鸭子上架,扶做了太子。   而从他出生开始,一直陪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姬恪。   如果他只是因为他们二人出去玩没有叫他,他不会单独来找她说这事。   ……怕不是还有其他意思。   想到这里,姜宁坐直了身子,耐心问道:“殿下为何生气?可以和我聊聊吗?”   小太子没回话,只是低着头吃鸭子,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稍显瘦弱的男子,眼下青黑,双颊略凹,逆着光一看,还以为是被吸了精气的干尸。   姜宁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公子,可要吃些什么?”   他上下打量着姜宁,眼神令人不舒服,随后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笑得规矩极了。   “一壶茉莉茶,再来一只甜皮鸭就好。”   这笑容倒是把他那阴冷的感觉中和了几分,但还是令人不舒服。   姜宁略略一笑,去厨房中取下一只鸭子,铛铛几声砍为碎块,随后又给他泡了一壶茉莉花。   “甜皮鸭四十文一只,茉莉花茶十文一壶,慢用。”   那公子挑挑眉,略显黏腻的视线滑过她的手和腰,手糙了些,但那腰却很细,不知搂起来软不软。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声,随后掏出五十文放到了姜宁手中。   “久仰大名姜姑娘芳名,小生姓周,单名一个原字,不知姑娘可有耳闻?”   姜宁没反应,小太子身旁那侍卫倒是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没有。”她笑了笑,飞快地把这铜板放到了罐子中。   周原一愣,了然地笑笑,拿过竹筒中的筷子夹起一块鸭肉。   “姜姑娘醉心食物,不常出深闺、厨房,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之前我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可谓是一见倾心,后来便让家父去提亲,如果我没记错,你我二人的婚书都交换过了。”   姜宁:???   小太子:???   不只是姜宁,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神情疑惑。   突然窜出一个人来说是你的未婚夫,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他有大病。   姜宁仔细打量着他,心下了然。   难怪之前姜诗雨死活都不嫁她,不止是心有所属,更是因为眼前这人很变态吧。   眼下青黑、走路虚浮,怎么看都是个肾亏的人。   而且那眼神让人不舒服极了,被他多看几眼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周原在拿捏女人这方面自认为是个中高手,原本他也想徐徐图之,但他实在没这个耐性。   姜宁眼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野,看得他浑身发热,让他恨不得立刻开始折磨她,驯服这股冲劲。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他偏偏就爱吃。   送到一半的鸭子还没进口又被他放下,鸭腿顺着盘子滚落到地下,皮上的糖依旧亮眼。   “开店有什么意思?去我府上,你要多少银子都有。”   她不就是喜欢银子吗?这种东西他有很多,只要不断的给她钱,控制她的生活,让她求他,她还能有这样的眼神吗?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怎么对待她。   周原又夹起一块鸭肉,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放进了口中。   这鸭肉没有腥味,裹在表面的糖在入口的瞬间便化开,流开的糖汁冲进嫩滑的鸭肉中,带来一股独特的甜香。   这鸭子一吃便是炸过的,裹了这么些糖却不显得腻味,令人口齿留香。   ……这女人果真是有点东西的。   周原心中更开心了,这样的人带进家中,用夹板坏了她的十指,让她再也不能做吃的,一定会更有意思。   啪的一声,他的笑意僵在唇角,有人拿纸拍到他眼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周原转头看着眼前这才刚刚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脸色黑了不少。   要说小孩他也是折磨过的,不知是谁家的这么不长眼睛,敢凑到他面前来。   他把纸扯下,手中剩下的鸭肉也被摔回桌上。   “你哪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姬恪正在骑马来的路上(X   ps:最近有些忙,更新会少一些,星期六之后恢复之前的更新量 第50章 过去   “……”   姜宁噎住了,面对这位肾虚公子的质问,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要说他是你爹吗。   “我姓王。”   这还是姜宁第一次听到小太子说我。   “姓王?”周原喃喃几句。   他平时就爱在家里玩那些游戏,不怎么过问其他的事,但他爹也提点过他。   京畿姓郑的不可惹,姓左的不可惹,说话怪声怪气的“男子”要避免起冲突,还有其他王府的皇子公主也要绕着些。   倒是没和他说过姓王的是什么大人物。   “小孩逞什么能,一边去。”   他看向江宁,眼里笑容令人不适。   “你去宫中做什么,你那父兄欺负你,可以来找我,宫中都是什么人,不男不女,哪里能护着你,看看,你手糙了不少?”   啪——   小太子一巴掌狠狠甩到了他的脸上。   “污言秽语,令人恶心。”小太子面色不善,包子脸带来的可爱感都少了几分。   他转身走回位子上坐下,还把江宁拉到自己身后。   “陈威,掌嘴二十,让他以后不敢再乱说话。”   他身后那沉默寡言的护卫立刻走上前,二话不说按住他的身子开始掌嘴。   周原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就算想反抗也挣扎不了,只能一边被打,一边怒瞪着小太子。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边,陈威一点没留手,只是一巴掌就能让他肿了脸,更别说连打了二十下。   这还是姜宁第一次见这样的打法,只微微愣神后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想起了第一次做手打牛丸的时候,她的老师就是这么教她捶牛肉的。   听到姜宁的笑声,周原只觉得心底愤怒不已,他一定会让她向他求饶……   啪,又一巴掌打散了他的心思。   原本这扇巴掌的把戏是他对自己侍妾玩的,现下却报到了他身上,打得他头脑发懵,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殿下别看了,小心脏了眼睛。”   寿公公开口,他的本意倒不是真的让小太子别开眼,而是在提醒周原。   “我伯父是……”   周原晕乎乎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他吞了回去。   他是个草包,但到底不是傻子,那老头的话可不就是告诉他他们身份不普通吗?   能让宦官叫殿下的除了那太子还能有谁。   晦气……   虽说是傀儡,但好歹也是个太子,更别提他身后还站着姬恪。   “小民未曾见过殿下真容,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他跪在地板上,头低低垂下,只能隐隐看到他肿起的两颊。   小太子皱皱眉,似是不愿多看一眼。   “没见过我有什么罪,你该求得姜宁原谅,而不是我。”   周原咬着牙,心下屈辱难耐,却还是在这压力下开了口。   “是我□□熏心,还请姜姑娘原谅。”   姜宁走到他身前蹲下身,笑着开口。   “不原谅,虽说这里不是街上,但你依旧是在调戏女子,去牢里蹲几天吧。”   她抬手拍拍他的脑袋,说得直白:“这就完了?方才你说宫里人都不男不女,是何意思?”   这话落到周原耳里就是在威胁他了,说宫里人不男不女不就是在拐着弯骂姬恪吗?   这可就不一样了。   “殿下!殿下明察、小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方才是小民嘴贱,您要打要罚都行,就是求您别告诉九千岁……”   他伯父是督查使,他曾经缠着他同他出去办案时见过姬恪。   那时天子去世没两年,朝廷正是混乱的时候,虽说早已经被姬恪平下来不少,但仍旧有蛀虫在。   拨到永州赈灾的银子被吞了,一层层查下来,连根带泥地拉出三四个官员,那时他伯父正羁押着他们,只是想内部事先审议,突然便来了一群侍卫。   而领头的正是姬恪。   那时姬恪才二十来岁,动作虽规矩有礼,仿佛没什么攻击性,但那眼神却像是无底的深潭,幽幽静静的,带着说不出的压迫。   私吞赈灾款原本是要革职发配的,但私下审议,这事大概是有转圜余地,但姬恪的到来彻底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许是真的无望,其中一人骤然暴起,破口大骂一声奸贼后拔下簪子便刺了过去。   可姬恪没有害怕,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路边的蝼蚁。   那人被他身后的侍卫拦了下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嘶吼声和兵器的冷光在月色里显得嘈杂又寒冷。   有人慌张,有人愤怒,有人恐惧,每个人都在动手做着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隐隐有些兴奋,也想参与一把,让场面更加混乱。   但兴奋间脊背一凉,一道冷然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转头看去,恰好隔着混乱的人群远远看到了姬恪。   他面容清冷,似乎游离在这混乱之外,但暼来一眼却让他胆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侍卫不敢动手,只能押着这些贪官,在场的其他人又抱有其他的心思,一边劝说一边拦着侍卫的手。   一时不察,那人挣脱包围,将姬恪撞到在地,他没有半分犹豫,但手被挡了一下,使劲握着的簪子朝他的肩膀划去。   血色顿时渗出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但这不够,那人立刻拔出簪子,尖锐的簪尾狠狠向他脖颈扎去。   只要姬恪死了,他就还有一线生机,他不能失手。   而姬恪还是那副安静的模样,没有因为肩上的伤而痛呼,没有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慌乱,仿佛天地间再没有可以让他动容的东西。   簪子落下的瞬间,姬恪抬手挡住,那尖锐的尾端划破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掌根滴落到脸颊和颈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人难以反应。   簪子刚刚扎过他的掌心,姬恪果断地合拢手掌,将簪子夺过,反手扎进了那人的脖颈,一击致命,喷涌而出的鲜血淋湿了他半边衣衫上的青竹。   看来以后不能穿青竹的了,会脏,还是穿墨竹的好。   他喘着气,此时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   推开这人,他眼中一下便映入了夜幕中的圆月和繁星,此时仿佛只有它们是安宁的。   姬恪站起身,不顾身上的黏腻,不顾这鸦雀无声的场面,只顾自己调整呼吸。   其他几个官员无声地交换了眼神,能像姬恪这般面不改色杀人的,必不是善茬。   姬恪站在众人面前,方才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液从颊上滑落,直直地从他眼下滑到下颌,没有一艳色,只有冰冷。   他没问那些官员为何拦着侍卫,也没问那些侍卫为何就这么看着。   只是淡声开口,仿佛他满身的红色都是假象。   “他贪污徇私,草菅人命,曾迫害京畿数十口人,现在又袭击命官,依法,可就地处死。其余人三日后发配边疆,抄家充公,至于家眷……驱逐出京畿,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罢。”   说要这话,如同他突然到来一般,他又这么走了,这满身的伤没有找谁问责。   侍卫们押着人跟在他身后,没人敢提刚才的事,也没人敢问他一句手如何了。   周原第一次这样畏惧血液,姬恪从他面前走过,他只能低着头说一句恭送九千岁。   从他手中滴下的血似乎都是冷的,不是寒凉,而是带着无边孤寂的冷,没有尽头。   姬恪并没有折磨谁,至少周原没有见过,但他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狠劲让人胆寒,只一眼就能让他冷汗涔涔。   他伯父多次叮嘱他不要惹到姬恪,太监都是小肚鸡肠的,若是让姬恪知道这事,他一定会被折磨至死。   周原嘴巴被打肿了,但他此刻就是被吓得字正腔圆,连声求饶。   小太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摆了摆手:“陈威,送他去府衙关个几天。”   那侍卫抱拳称是,面色有些犹豫,临走前还是开了口:“殿下不要走远,属下会立刻赶回来。”   见小太子饶过自己了,周原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被拖走时也没有挣扎,但还是看了笑着的姜宁一眼。   姜宁从厨房后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给小太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别生气了,这可是夏天最后的西瓜了,殿下不尝一些吗?”   小太子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甜皮鸭,拿了一块西瓜吃了起来。   这西瓜瓤红籽黑,看起来有些蓬松,一口下去却香脆清甜,带着沙沙的颗粒感,略蓬的果肉迸出丰富的汁水,似乎是要甜到心里。   ……   姜宁连水果都这么会挑,的确很厉害。   汁水太多,他得要好几口才能咽完,好不容易吞下去了,他才舔舔唇开口。   “你家怎么给你挑这样的夫婿?他不配你,若是再有下次,你便来找我,他们也就不敢放肆了。”   姜宁顿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我……”   “但是下次你和姬恪出去玩要叫上孤。”   姜宁激动的话语噎在了喉咙,她倒是想,可谁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把姬恪叫出来。   小太子用手戳戳桌上的西瓜籽,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忧愁。   “姬恪说,天子都是孤独的,所以不是称寡人就是孤,我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我现在还小,不想现在就孤。”   他说得认真极了,刚才那份冷着脸的稳重荡然无存,好像又做回了那个十来岁的孩子。   姜宁也吃了一口西瓜,突然开口问道:“殿下是怕以后大人不在你身边?”   “姬恪?”小太子摇摇头:“怎么会,他肯定要一直在宫里的,但你不一样,你治好姬恪的厌食后便要出宫了。”   姜宁把西瓜推向他,试探性地开口:“若是他不愿意待在宫里呢?”   “不愿意?”小太子拿起一片瓜,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听父皇说过,姬恪从小就在宫中长大,这里就像他的家,他怎么会不愿呢?”   “如果不愿意呢?”姜宁想到了桂花树中的那块牌子。   “没有如果。”小太子立刻反驳了她,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激动,声音便放小了不少。   “总之下次你们出去玩要带我。”   小太子起身准备走了,走之前回过头来看看姜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指西瓜和甜皮鸭。   “打包,多少银子?”   姜宁笑着帮他装进饭盒里:“不要钱,以后你来我的酒楼里吃饭都不要钱。”   小太子看着她,似乎姜宁不要钱这件事让他很惊讶。   “你真的是姜宁吗?”   “……”   姜宁沉默了一下,随后把饭盒递给了寿公公,对她伸出了小指。   “这是朋友的特权,以后你来我都不收你钱。”   小太子愣愣地看着这根小手指,似乎一下子显得有些局促,他的手抓紧袍角,随后有些生疏地伸出手和她勾了勾。   “……好。”   说完这句,他带着寿公公逃似地走了,步伐倒腾得飞快,颇有姜宁的风采。   回到宫中。   小太子正在奋笔疾书,看起来很有干劲,磨出的墨都被他蘸了大半。   姬恪看他一眼,翻了一页书,开口问道:“今日你们散学后,你去找姜宁了?”   “是。”   小太子也没想瞒他。   姬恪又看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某处,嘴唇轻轻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指间的书页却是再也没翻动。   小太子终于写完了课业,看完了奏折,或许是心情太好,他竟有些想和姬恪闲聊。   “今日孤遇到了一件趣事。”嘉   “嗯。”   姬恪应了一声,随后将垂下的长发撩至身后,不知是掩饰还是怎么的,他翻到了下一页。   “姜宁的未婚夫去她的小餐馆里找她了。”   指尖轻顿,刚被撩起的长发又滑下,遮住了他微动的眼睫。 第51章 晚膳   风送花香,微风从窗口吹进,将扬起的书页吹得哗哗响。   翻动的书页被他夹在指间,挣脱不得,只能不停地往他掌心里钻。   “是么。”他轻声开口:“是她不愿意嫁的那位周家公子吗?”   “是啊。”小太子朗声道:“我看那人差劲极了,目光恶心,直往姜宁身上看呢,还好当初她进宫了。”   当初发出去找大厨的皇榜并不是姬恪要发的,而是他看着姬恪每日都吃得不多,体质又弱,生怕他哪日撑不住倒下才央求他写的。   在姜宁之前来过几人,他们做菜也不差,但姬恪就是吃得不好。   但自从姜宁来了之后,姬恪的食量肉眼可见的好了,就连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小太子整理着奏折和先生留的课业,把他们认认真真地堆整齐,一如以往姬恪做的那样。   “这人根本就配不上姜宁,若是以后她有喜欢的男子,孤给他们指婚。”   小太子说得认真,倒是一旁伺候他笔墨的寿公公笑了一下:“殿下,您才多大,这就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婚事了?”   他看向小太子的目光带着慈爱,不免被他这番言论逗笑。   “她是姜宁,孤自然是操心的。”   小太子一边回话,一边让人把他从店里带来的甜皮鸭和西瓜都摆到案牍上,准备大块朵颐。   “来,姬恪,快尝尝姜宁的手艺,你不是最爱吃她做的东西吗?”   姬恪:“……”   他转眸看了小太子一眼,还是拿起一片西瓜吃了起来。   课业都做完了,现在是小太子难得的休息时间,心思活络起来,话也不免多了一些。   “寿公公,你说姜宁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寿公公突然被问到,他迟疑半晌,摇了摇头:“殿下,这种事奴才也不懂的,但女子嘛,似乎大多都喜欢魁梧有力的男子。”   他想了一下,从身边人里挑了个例子出来:“比如殿下的侍卫陈威,孔武有力,身形魁梧,听闻宫中不少女子都想嫁给他。”   寿公公也有意往这方面引导,想让小太子也做一个这样的男人。   “是吗?”小太子吃着西瓜想了想,但总觉得姜宁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有些不和谐。   她又爱跑又爱跳,陈威这样的人死板极了,怕是两人都不对付。   小太子年纪小,虽还不通男女情爱,但两人玩不玩得来他是看得出的。   “姜宁很厉害,不适合同太约束她的人一起玩,孤觉得她适合强势又厉害的男子。不过,她倒是曾经和淑妃娘娘说过自己心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小太子转身找寿公公要手帕,刚才吃西瓜时不注意,汁水流了满手。   身边书页翻动的频率快了些,但小太子根本没注意到,他还在慢悠悠地擦手。   “你可别看她的店不大,但弘文馆里不少皇子都吃过她做的菜,她的店在皇子府内是很有名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跳了话题,刚才的话生生断在口中,有头没尾。   寿公公倒是不在意这事,姜宁中意什么样的男子不是他关心的。   但有人在意——   姬恪放下书本,乌黑的眼珠转向小太子那里,眼神明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方才说她和淑妃娘娘说了什么。”   他能问出这话就是最大的不对。   小太子颇感意外地看向他,他还以为姬恪对所有的八卦都没兴趣。   能得到姬恪的关注,小太子来了劲,说得绘声绘色的。   “她说,她心仪的人现在还没出生,还说男子都一个样,自大又狂妄,让淑妃娘娘别对男人动心,不然会不幸。”   小太子说到此处哈哈大笑起来。   姜宁当时表情生动,说得苦口婆心,有趣极了。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好玩,毕竟他又不是一个自大又狂妄的人,姜宁说的也不是他。   “她前不久说的吗?”姬恪收回视线,坐姿端正地看向窗外。   “自然是。”小太子点点头,完全没有察觉到姬恪那微微垂下的眼睛。   事情的确是发生在前几日,可那是姜宁为了安慰周淑妃才这么说的。   她不过是不想让周淑妃再为逝去的天子伤心,没想到这话落到小太子耳中,他竟然当真了。   她更不会想到这话现在传到了姬恪耳中,他也当真了。   姬恪不由得想到了百花节时同姜宁游湖发生的事。   云霞、水波、白莲,还有那个轻如微风拂过的吻……她真的是醉了吗?   他抬眼看去,宁静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台上的花,那里摆放着的不止一盆紫丁香。   从那日开始,他每天都会收到花和一张新的信笺。   花不一定是一整盆,有时是盆装的栀子,有时是她从宫外带来的一串槐花,上面还沾着露珠,但有时又是不知哪里找来的不具名野花,看起来火红张扬,颜色浓郁。   她从没有亲手送给他过,每每都只是放在他的窗台,弄得他最近下朝时都忍不住在想今日会收到什么。   姬恪有些出神,小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巧看到了那株开得正盛的紫丁香。   “你最近又喜欢养花了?”   小太子有些好奇,他撑着案牍站起身,看向御书房对面。   姬恪晚上常常在御书房忙到很晚,便单独划了一间屋子给他用来休息,他倒是没注意到窗台上竟多了这么多花。   红的蓝的紫的黄的白的,颜色不一,模样各异,有的好好栽种在花盆里,有的却只是独独一枝,被插/在了净瓶中。   但相同的是,它们都好好的待在窗台上,支起的支窗高高架起,不会挡了阳光,却大概是可以遮住风雨的。   微风拂过,柔嫩的花瓣跟着轻轻摇摆,惬意安宁,看起来过得舒适极了。   姬恪见他这般不规矩,屈指敲了敲案牍,示意他坐好。   小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收回身子,却在半道突然停住,咦了一声。   “看来你近日真的有新爱好了,竟已经开始看起了养花的书。”   那是姬恪方才放下的书,封面写着几个字,不是什么治国论,而是《养花要义》。   微风一吹,书页哗啦作响,恰好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写的是如何延长被折下花枝的花期,旁边还有不少姬恪的批注。   小太子:???   这也太上心了,他可是很少看到姬恪在书上做批注的。   心中有了疑惑,小太子转头看了寿公公一眼,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是谁送的吗?”   寿公公飞快地看了姬恪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开了口。   “回殿下,是姜宁送的。”   “她送花做什么?”小太子嘀咕两句:“怎的不送我……”   早上才刚刚被姜宁哄好,这下午又出现这些他没有的东西了。   他刚要开口,姬恪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提前堵住了他的话头。   “殿下既然已经休息好,就该看下一本了。”   他把那本养花要义拿了过去,顺手递了一本诗集给他。   这就是要他好好学习的意思了。   小太子:“……”   他还想要几朵花来养养呢。   “姜老板,再来一份甜皮鸭和西瓜沙冰。”   姜宁清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只听得当当几声,切成块的甜皮鸭便被送到了桌上。   这鸭子刚做好不久,表面光滑透亮,带着蜜色,上面凝着的糖将滴未滴,像是随时要流下一般。   一口咬下,酥脆诱人。京畿人普遍爱甜,这味道直击口舌,好吃得让人忍不住吮吮指头。   再说这西瓜刨冰,做得比哪个饮子店都好吃。   冰块真的细碎如沙,混了不少沙瓤的西瓜,瓜比冰多,透着清凉的红色,但又因为浇了勺椰浆,那颜色便显得醇厚了不少。   冰上也加了块状的西瓜,还浇了熬得香甜软糯的红豆,放了圆润可爱的芋圆,又浇了一些蜜汁,在这夏日透着幽幽的冷气。   甜皮鸭是透进皮肉的甜,这味道能充斥口腔的每一处,而西瓜刨冰的甜是向外冲的,冲掉夏日带来的暑气和疲惫,冲出一些说不出的清新。   其中一位食客放下勺子,刨冰碗里只剩下一点融化的西瓜汁,甜皮鸭早已没了踪影。   他吃得满意了,靠在桌子上看着厨房里忙活的姜宁,对一旁的唐户陆道。   “你们店哪里都好,就是可惜每日要么只开中午,要么只开傍晚,其余时间我们只能去其他地方吃。”   另一人跟着附和:“就是,有钱怎的还不想赚?”   唐户陆同样捧着一碗刨冰,吃得浑身舒适,有了这美味,只觉得这夏日都悠闲了不少。   他放下勺子,不是所有食客都知道姜宁还得在宫中做菜的,但他也不多嘴,只说自己能说的。   “我们老板也是为了研究菜式给诸位,等以后咱们搬到中心了,天天做给大家。”   “那倒是好,这学府街有些偏,每次来都要走好些路,搬到中心些也更方便。”   大家都对京畿的房价有个了解,也理解姜宁的店现在不太能承担那样的租金。   有人放下鸭肉,喝了一口柠檬茶,吃饱喝足,开始随意聊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之前的百花宴原本是请的鹊桥仙、寻仙楼的几位大厨,但领头人却给了宫里的某个御厨来做,那几个掌柜的不干了,纷纷让底下人装病,那天百花宴就都没去。”   另一人凑了上去,也加入了这八卦,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茶余饭后说说也无事。   “我怎么听说的是宫里那个御厨想揽功,临开宴前药倒了他们,自己上了菜。”   百花宴的宴席主厨从不会对外公布,但以往都是那几个酒楼的人,谁做主厨他们第二日就会立刻放出消息,哪像今年,都蔫了声。   说到这里,大家啧啧出声。   “宫中还真是波云诡谲,让人把握不住。”   “不过发生这样的事,就没点风声吗?那几位大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要不是那日发现他们的确窝在家里,这事我还不信呢。”   其中一人看了看周围,凑近大家低声道。   “谁说没事?我家有人在当差,听说这几家酒楼以后都与百花宴无缘了,这样的大宴不能参加,名声可就下去了。”   有人看向姜宁,只见她在厨房忙里忙外,像是在煲汤。   “姜老板,要我说就该请你去。   旁人不知,那我还不知道吗?吃多少年了,他们那些个酒楼,做个厨子也要沾亲带故,要不怎么味道越做越差。”   他摇摇头,满脸不屑。   “姜老板,你在做什么菜?我带一份回去?”   姜宁这才探出头来,似是没听到他们方才讨论的东西,只见她笑眯眯地摇头。   “这是非卖品。”   厨房里伸着一方小炉,炉上炖着一个瓦煲,小火慢慢烧着,煲里的汤便只热不滚。   这是她今晚要送给姬恪的汤,太子参无花果瘦肉汤。   这汤算是药膳的一种,不仅健胃,还益气润肺,对于姬恪这样爱咳嗽、体虚脾健的人来说很有疗效。   这样润肺止咳又养胃的汤她已经做了许多次了。   以前是盼着他早点好,自己可以出宫开店,但现在却是每晚去见他的借口。   煲汤并不简单。   鲜汤用冷水熬煮,这样能让肉里的蛋白充分溶解到汤里,还得用小火熬,滚开的热水会让汤里的蛋白质凝结,这样熬出的汤不清透。   把太子参和无花果洗净泡一泡,再把猪瘦肉整块洗净,同生姜一同放进瓦煲里加水用小火煲煮,看情况再加几个蜜枣提味就好。   看着那慢慢烧着的小火,姜宁笑得开心极了。   她的店原本只开到中午,但是她要熬汤,便延长时间待到了傍晚,等汤熬出后她便唐户陆打好招呼,提着装有汤盅的食盒往宫中走去。   路过某条街道时,恰巧有人在那里卖手串,看上去像是红豆做的,却又不像平日里吃的那种。   她一时好奇,便过去看了一眼。   普通的红豆是椭圆的,哪里都鼓鼓囊囊,看起来圆润可爱,可这红豆却是扁状的椭圆,中间鼓而四周扁,而且听声响还硬得不行。   她以前好像看过,脑海中有些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它的名字。   “这是……”姜宁沉吟了一会儿。   “红心菩提子。”卖手串的姑娘立刻接过她的话,见她似乎有兴趣,便热情地开了口。   “姑娘别看这豆其貌不扬,但它坚硬似铁,耐磨极了,色泽红润,还永不褪色,可是稀罕玩意,大理那边来的,姑娘不要一串吗?”   摊主热情推荐,姜宁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多少银子一串?”   “不贵,三钱银子一串。”   姜宁:“……不了,谢谢。”   手串很好,但她拒绝。   这红心菩提子手串大小不一,看得出摊主很努力地挑了差不多的,可串起来后还是不整齐,色泽不够亮,而且她买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她抱歉一笑,随后怕汤凉了,快步去往宫中送汤了。   姜宁不知道,这红心菩提子别名又叫相思豆,和其他菩提子一同串在一起做出的手串在雍朝算是向心爱之人表白的物件。   这菩提子说坚硬也坚硬,说脆却也容易在钻孔的过程中碎掉,要想磨穿很不容易。   一般有诚心的会自己用菩提子做,没多大诚意的便会在店中买上一串送人。   她错失了一个送礼物的好时机。   夏日最大的好处就是天黑得比较晚,就算进宫时间晚了一些也不会太明显。   今天下午的吃食她早差人送进宫里了,姬恪现在应该已经吃了晚饭了。   姜宁匆匆踏进宫中,她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姬恪应该还在御书房。   反正他每日都忙,天热了在水榭,天凉了在御书房。   走到御书房门前,那几位太监早已习惯她的到来,象征性地通报后便让她进去了。   姜宁刚一进门便看到了窗边坐着的姬恪,此时他正在给津津喂食,低垂着眉眼,目光专注。   听到姜宁开门的声响,也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静了一瞬后移开视线。   “大人,我来啦。”她推开房门进去。   姬恪点了几下津津的头,随后有意开口道。   “你方才不是还念着她吗?怎的她来了你就不叫了?”   粉红小团子睁着豆豆眼看他,随后展翅飞起,对着姜宁喊起了渣渣。   姜宁:……   她撇撇嘴,轻车熟路地从兜里抓了一小把瓜子仁放在桌上。   姬恪看着那快速飞去的小鹦鹉,无奈开口。   “方才便喂过它了,现在还吃,也不怕撑了。”   姜宁把汤放到桌上,有些不开心:“它刚才真的在叫我?怎么一见面了又叫我渣渣?”   姬恪抿唇笑了一下,坐到她对面,顺手拿了个茶杯给她倒茶。   姜宁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她不太爱喝水,所以每次她到这里姬恪都要多给她倒几杯。   “喝了。”他把茶杯推过去,随后摸了摸津津的头,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是啊,你来之前一直姜宁姜宁地叫着,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里的笑意和温柔却又不是这么表示的。   可惜姜宁没看到,她把瓜子抓回了一半,下意识喝了水,又把汤盅推给她。   她不爱喝水,他不爱喝药膳。   姬恪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轻轻叹口气,小指微动,这些本都是微不可察的,可姜宁还是注意到了。   不如说她早就注意到了。   “一般熬汤都只放两颗蜜枣的,我给你放了五六个,汤的味道都破坏了不少,但要甜一些。”   姜宁托腮看他,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牙。   “我知道了,大人,莫不是你以前喝药也要人哄?”   姬恪看她一眼,随后立刻低下眼,垂下的长睫遮住了他眸中些许波动。   “莫要胡说。”   说完这话,他没再开口,不只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拿着瓷勺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他今日穿白鹤袍,领口处绣着两只振翅白鹤,低头喝汤时会露出小段脖颈,看起来像是白鹤要衔着他离开一般。   姬恪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安静又冷清的,虽然貌美,可他实在清冷高洁,再加上那无波澜的眸色,让人难起什么旖旎心思。   总让人觉得他游离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似乎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立刻随风而去。   但此时的他身上那份游离感少了许多,烛火之下,那份自带的清冷暖了不少,似乎让人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   姜宁笑而不语,她一下看看他,一下看看天上渐渐升起的月亮,只觉得此刻舒服极了。   视线扫过窗台上好好放置的花,心下更是高兴。   “大人,你知道吗,折月殿里的桂花要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姜宁总看姬恪的手和脖子,因为个人穿着爱好原因,除了脸,他只露出了手和脖子,脖子还被遮了一半…… 第52章 夏夜   明月高升,星辉满地。   八月,空中挂着的不再是月牙,而是一个趋近半圆的皎月。   冷冷的清辉洒下,落得满地的白,不用灯笼都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宫中四处都点着宫灯,这橘色的光和清辉相互交融,映出一阵暖色。   石板路上点灯的宫人正装好灯罩,准备点亮下一盏,转身时恰好迎面碰上了姬恪和姜宁二人。   他们之间隔了半人宽的距离,一左一右并肩而行,乍一看还有些相配。   几位宫女略略吃惊,却很快掩下眼中的惊讶,俯身行礼。   “大人日安。”   姬恪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抬脚走过他们。   两人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夜晚回响,一人平稳,一人轻快。   “大人,你想吃百合吗?这个炖汤也是很香的。”   虽然姜宁特意压低了声音,但音色清亮,不远处点灯的宫女还是听到了。   比起她,姬恪的声音就小了很多,模模糊糊听不清,大概是好奇心驱使,她们大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   姜宁下半身确实隔得不近,但脑袋和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为什么不吃?这百合又不苦。”   姬恪看她一眼,月色下带着微微光泽的唇珠被他抿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   “我不怕吃苦。”   “好吧。”姜宁踩着一块块的石板,只想这回折月殿的路再长一些。   虽是并肩而行,还隔了一段距离,但姜宁仿佛就是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她不知道,同喜欢的人一起走,身体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那人的一举一动,还会更想贴近他。   看了一眼他月色下的春色,姜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潋滟的红,带着水意和无尽的春情。   好熟悉好心动,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颜色。   一时出神间,姜宁便落后到了姬恪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她还在回忆这事。   抬脚间踢到了一块凸起的鹅卵石,脚步一个踉跄后往前扑去,恰巧抱到了身前人的腰肢。   姬恪:“……”   不远处的宫女们提着灯笼,手上拿着点灯的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里。   姜宁人大概要没了,她们以后再也吃不到好吃的糕点了。   虽然可惜,但下一刻她们却是快速地点了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众人心情各异,而只有姜宁埋在姬恪的腰间狠狠吸了一大口,带有淡淡的茶香,清新中伴着淡淡的苦涩。   姜宁:谢谢老天爷,谢谢月老,谢谢丘比特。   姬恪的腰一如看上去那般细,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裳传出,腰上垂着的黑发也光滑柔亮。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但抱了没多久,姜宁便放开了手,想要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无辜神色,可嘴角的笑实在压不住,神情看起来就扭曲了不少。   原本以为她崴到脚的姬恪:“……”   “撞到脚了?”他还是开了口。   “没有。”姜宁摆摆手,她抿住唇,但眼里的笑意却立刻漫了出来,然后:“噗——”   她笑了,但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忍不住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喜悦。   她刚才抱到姬恪了。   就像一个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的人,无论想什么伤心事来掩饰都压不住那种喜悦。   姬恪暂且忽略她这奇怪的笑意,只微微垂下眸子,让她动动脚。   这鞋面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布,脚若是撞到石头上,鞋子根本挡不了什么。   太子小时候就撞到过脚,当时他才刚刚开始照顾孩子,没有在意,但过不久小太子的脚便肿了起来。   至少有两三天都没能好好走路。   姜宁这么爱跑爱跳,若是因为脚肿了动不了,她怕是会郁闷死。   “会不会有些麻?”   姜宁捂着嘴动了几下脚,然后飞快地摇摇头,的确没什么感觉,真的只是撞了一下而已。   见她无事,姬恪这才收回注意力,两人一边走,他一边转头看她。   “你为何要笑?”   姜宁只是摇头,随后胆子极大地说了一句:“大人身上好香啊,为何我们身上就没有这么香?”   “……”   短短几瞬,竟能让他失语好几次,不得不说姜宁还是有些东西的。   姬恪伸手拉了一下紧缚的衣襟,散下的长发被夜风扬起,他看了眼天上的皎月,淡声道。   “熏香罢了,宦官最多的便是这个,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差人给你送几块。”   姜宁顿了一下,随后扬眉笑开,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自讽。   “那便多谢大人厚爱了,大人品味这么好,送什么我肯定都喜欢的。”   姬恪默然无语,只静静地走在她身旁。   “大人,其实我都想好了,要是八月过了这个桂树还没开花,我就亲自给您做一串绢花的。”   姜宁总是有很多话题,她不会让气氛沉寂下来。   姬恪下台阶时看了她一眼,走在她前方,像是在为她探路一般。   他一边走一边开口:“上次你送过一枝。”   姜宁啊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在回忆,她好像是在百花节前送过他一枝绢布做的桂枝。   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姬恪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买的,这是我做的。”姜宁摇摇头:“这怎么能一样?”   两人到了阶梯,便意味着里折月殿不远了。   看着姬恪的背影,姜宁突然开口问道:“大人,你是哪月的生日?”   姬恪转过身来,月色洒在他身后,晕出一道淡淡的颜色,将他衬得更加清冷出尘。   他抬眼看着站在阶梯上的姜宁,微微扬起的眼尾被他无波的黑眸压着,却还是带出了一点艳色。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种问题就没必要拐弯了,姜宁从阶梯上跳下,发带也跟着一扬,理所当然地开口。   “自然是要庆生了。”   作为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每每到他的生日,便会有数不清的人来给他送礼,他的生辰普通人不知晓,但在权贵里却不算秘密。   姜宁完全可以去问宫内其他的人,但她没有,她想听姬恪自己说。   姬恪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道:“你不觉得你逾矩了吗?”   姜宁上前的脚步一顿,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淡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哦。”   没有辩解,没有否认,她倒是出乎意料地认了下来。   姬恪垂下眼眸,随后转身往前走去,姜宁没有再跟上去同他并肩而行。   夜风仿佛也凉了不少,被吹起的衣袍贴着他的身子,勾出一道略显孤寂的身影。   他本不是会随意的说话伤人的人,但那时他就是说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是想提醒她,但说出口后的瞬间,心中唯一的念头竟是要她反驳。   想她否认,想她逾矩,想她再靠近一些。   有这样的念头,真正逾矩的是他罢了。   ……   姜宁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她刚才没解释倒不是因为生气了,而是在压着自己。   她自己都觉得方才闻他味道的举动有些变态,或许是吓到姬恪了,她得控制一下。   ……她真的好想和姬恪贴贴。   姜宁幽幽叹口气,没注意前方人那微顿的脚步。   折月殿前挂着两盏微亮的宫灯,灯下是两个守门的太监,他们呵欠打到一半便生生吞了回去。   “督主。”   两人行礼道。   但姬恪仿佛心情不太好,只微微点头后便推门进去了,随后跟着他的是满脑子都在想事的姜宁。   她对着二人挥挥手后便跟着姬恪的脚步推门进去。   门前的二人早已见怪不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姬恪总爱和姜宁同行,还都是没人跟着的那种。   姜宁进去时姬恪已经到了树边,他正站在树下,月光莹莹,风吹衣动,袍子上的白鹤像是正在飞舞一般。   他看着这惬意沐浴在月光中的桂树,心绪复杂,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这是陪了他十来年的东西。   它原本是长得很茂盛的,辅礼亭那里有专人给它浇水,但自从被他从辅礼亭移植到折月殿后,这树便日渐枯萎,短短几年,竟连花也开不了了。   那时他心中有些隐秘的欢喜,只觉得或许枯死后便不用待在这宫里了,也不知是藉由它来折磨谁。   他隐隐看到了树间飘荡的红色丝绦,若不是再来仔细看了这树,他都快忘了当年在此处挂了一块这样的牌子。   许愿牌终究只是许愿牌,天底下没有神明,自然也不会实现。   那日说要把这棵树交给姜宁的照顾,虽然有要给她涨月钱支持她的意思,大大体上还是心血来潮……   但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血来潮的人。   他到现在也没想通是为何,这树明明可以交给花匠来打理,或许早早就能种好,但当时就是交给她了。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这桂花树再不像之前那么枯黄,如今它的叶片油亮,轻易折不下来,从上方探下的一枝桂枝上还含了不少小花苞。   “原本我还以为自己要表演一个开花给你看了,正愁这个呢,那天去浇水的时候恰巧便看到了花枝上的一点点黄色。”   姜宁走上前来解释,但不如之前靠的那么近了,隔了他大概两步远的距离。   “现在只是这几枝有,但其他枝条上都在陆陆续续发芽,说不定到中秋那日就能结满半棵树的花苞了。”   “嗯。”   姬恪轻轻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那点点黄嫩的花苞,似乎也闻到了那馥郁芬芳的桂香。   “很漂亮。”   姜宁看着他柔下来的目光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心也跟着飘了起来。   空中传来几声扑腾的声音,将这静谧悠远狠狠打破。   姜宁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去,果然见津津跟着飞来了。   “渣渣。”   姜宁:“……”   和它决斗!现在就拔刀!   就在姜宁想着怎么跳起来才能碰到它时,这粉团子自己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姬恪的手指上。   她也想落到姬恪手上!   姬恪唇角含笑,拍了拍津津的头,经过姜宁时看似无意地拉了她一下,让她不会撞到身后的木桶。   微凉的温度落到手腕,但只一瞬后便撤开了。   “好好说话,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了?”他说了津津几句。   桂花树下放着两张小凳和一张方几,那是姜宁特意放在这里的,这样这棵桂花树看起来不会那么孤单。   姬恪坐到其中一张凳子上,背对月光,树影横亘而过,落在他神色放松的眉眼间,疏疏落落的,让人难以看清他此时的神色。   姜宁面向皎月,郁闷的神色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蔫。   他看了姜宁一眼,眸中的温柔全都被树影掩去,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这么看她。   他轻轻叹口气,让津津落在桌上,借着月色的遮掩,视线直直落到她身上。   “你知道津津为何总是爱说渣渣吗。”   姜宁想了一下,将试图靠过来的小粉团子推远了些:“它在骂我。”   姬恪抿唇一笑,月光斜斜落下,恰好只照到了他弯起的唇角。   “它的确是在骂人。”   姜宁:???   她以为姬恪会否认,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   “我是在津津幼时捡到它的,大概是哪个入宫游玩贵人的爱宠,许是是了兴趣,就这么将它扔在了宫中最偏僻的地方。”   姬恪看着和津津推搡着玩的姜宁,随意伸手接住一片往她那边飘去的桂花叶,娓娓道来,声如清泉。   “那时还下着雨,它身上又有些伤,找不到遮掩的地方,就这么团在墙角瑟瑟发抖,见到我时只会呀呀的叫。”   津津到底是只鹦鹉,在学会说话之前叫声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呕哑嘲哳。   它长得这么独特,却被遗弃在了宫中,想也知道大概是因为说不了话。   那时京畿逗鸟风气正盛,其中尤以鹦鹉为最,它们能学人话,颜色又漂亮艳丽,自然是最受富家子宠爱的小鸟。   但不是每一只鹦鹉都能学会说话,也不是每一只都学得很快。   一旦自家的爱宠不能为自己挣来面子,那么沦为无用的废物也只是瞬间的事。   那时因为遗弃的鹦鹉太多,京畿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有偷人东西的,也有想飞回自己家却被关在窗外的,太多太多。   直到有几只飞进了宫中,扰了那老皇帝的清梦,他这才下令全京畿禁养鹦鹉。   于是被弃养的鸟儿就更多来,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津津被他捡到后照顾了几日,但他没有什么好的伤药,也没有多少食物,却也都给了它。   原以为津津活不了几日,没想到后来竟然渐渐好了起来,有一日竟能拍着翅膀飞起来。   熬是熬过去了,但有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没有吃的。   津津从小就是家养鸟,不会捉虫,不会补食,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姬恪的吃食。   但他也不是每日都能吃上饭的。   津津一开始也常常跟着他挨饿,他都怀疑这只鸟撑不过那个冬天。   “但有一日,津津飞回来时有力多了,还给我叼来一块小酥饼。”   姬恪说到这里弯了眼眸,他伸出手比给姜宁看,月光洒在手背,照着他那细长的手指。   “大概一枚铜板这么大的酥饼。”   姜宁在他对面听得认真,此时还微微皱起了眉,心里虽有疑问,但还是没打断他。   姬恪当时自然是好奇的,他还以为是津津偷偷去御膳房叼的食物,还说了它一番。   若是被人抓到,怕是要做成鹦鹉汤了。   但很快他便发现不是这样,津津的确会找食物,也没有去偷,它是凭自己本事得到的。   “难道是有人看它可爱才喂它的吗?”   姜宁开口问道。   姬恪摇摇头,细长的手指点了点津津的头,它立刻飞到了姜宁肩上寻求庇佑。   “原本津津是不会说话的,我也没有刻意教过,但它不知从哪里学的,第一句便是骂别人作渣渣。   被一只鹦鹉骂了,别人自然是生气的,可又抓不到它,只能捡东西来扔。   若是到了御膳房,这扔它的东西自然成了手边的食物,这一来一去,便有吃的了。”   ……   姜宁没有想到,一只鸟竟然也有这么悲惨又机智的过去。   “这也太惨了吧。”   她顿时心软了,原谅了津津以前骂她的行为,还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给他。   那可是用椒盐炒的,香极了。   “姜宁姜宁。”津津兴奋地叫了两声,转头就磕起了瓜子。   姬恪看着一人一鸟,隐在月色下的眸子有着说不出的缱绻和柔和。   姜宁喂完鸟,突然起身把手中的瓜子塞了一把到他掌心里。   “你也有。”   姬恪愣了一瞬,视线落到手心的瓜子上,眼睫微动,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翻涌的情绪。   给了瓜子,她没有追问他方才话里的其他信息,只是好好地做着听众。   她低头认真剥了一阵瓜子,随后突然开口。   “大人,我要把店搬到明玉坊了。”   明玉坊和之前的学府街不同,它更靠近京畿中心,那里客人也更多。   她抬眼看向姬恪,眸中盈满月色,幽幽动人。   “我很厉害的,一只鸟和一个人养起来绰绰有余。”   姬恪神色隐在树影中,姜宁看不清楚,沉默良久后对面才传来他轻叹般的声音。   “你啊。”   尾音带着轻轻的笑意,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夜幕被这明月照得微微亮,星星的微光都被遮了不少,带着和煦的晚风,今晚惬意十足。   姬恪没再看她,只看着洒满清辉的天际。   刚才竟有这么一瞬间,他就要开口答应,说出一些不可挽回的话了。   以她方才那个眼神,任谁都会沉进去的。   对上姜宁,他的定力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可恶!差一点!   ps:好像我的感情戏要比打脸写得好多了……见谅 第53章 开新店   青椒丝儿面,薄皮肉馄饨。   京畿的清晨没那么热闹,却处处充满烟火气,没几步就能看到卖早餐的小摊。   此时天刚亮不久,街道上的店铺才将将开门,黑瓦白墙隐在升腾的餐点热气中,安宁和谐。   宁静的明玉坊除了偶尔有几人吃面的声音,此时还响起了车轮的轱辘声。   不远处行来一辆马车,不算大,但看起来租金不便宜,马车行了一会儿后停在其中一间紧闭房门的店铺前。   卖馄饨的老妇人看着不远处那辆马车,在心里猜测来的人会是谁。   车帘掀开,是一只白皙的手,行动间衣袖稍稍往后退去,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腕,和手腕相比,那手就显得糙了一些。   随后探出头的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因为动作过快,她跳下车时那帘子还搭在她头上,拂乱了不少发丝。   “到了到了,不知里面的桌椅有没有搬走,若是搬了,今日可开不了业了。”   她的声音清亮有力,在这困顿的清晨听得人精神一振。   在他后面出来的是另一个男子,比她稍高一些,满脸倦容,将一个大木桶抱下了车。   “太早了,待会儿让我睡一觉。”   这里正是姜宁前几日租在明玉坊的新酒馆,比之前在书院门前的小店宽敞得多,足足有十来张木桌。   京畿的中心就是皇宫,明玉坊离那里不算远,大概隔了三个街市,但这里的租金却比之前在书院盘的那个小店贵多了,租金翻了两倍。   但现在的姜宁给得起。   这酒楼是原先的老板忙着回乡,暂时不会再来京畿了,店铺的老板这才贴了租房的告示。   里面的座椅板凳都是现成的,她只需要带着食材入住就好。   姜宁看了唐户陆一眼,笑着点点头:“可以,前几日都准备好了,今天开业也不会太忙,你睡好后记得去写个告示招人就好。”   门锁打开,酒楼里桌椅板凳都预备得整齐,整洁亮堂,主要是位置不错,是个开餐馆的好地方。   两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到了餐馆中,唐户陆打着呵欠去后院的房间里休息,姜宁则是转身去了厨房。   今早有些忙,她还没吃早餐。   夏日肥虾,青色的虾在后院小缸里游动,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肥美味足。   这样鲜美的虾,用来做一碗香喷喷的红丝馎饦再适合不过。   馎饦也就是古时所说的面条,但它和普通面条不同的是面中混了鲜嫩的虾肉,煮熟后虾肉会成粉色,面条也会变成淡淡的粉色,便叫了红丝馎饦。   剥壳去线的虾肉呈淡青色,本身就含有汁水,将它们剁碎后拌进面粉里时不用加太多水都可。   加了虾肉的面粉不停在手底下揉搓,让它慢慢从絮状变作面团,随后用擀面杖反复擀平再揉搓,把面本身的筋道压出来。   馎饦在古时也是面片汤的别称,所以这将面团拉成面条的做法有些像拉条子。   面皮拉做二指宽,柔韧有弹性,再撒上一些面粉防止粘黏后就可以下锅了。   面条在水中煮沸期间,她转身把切碎的葱白和大蒜放入锅中炝炒,两者在大火的攻势下放出香味。   再加上一些洋葱和香菇作陪,放进处理好的青虾和调料,翻炒几道后加入清水做炖煮一番,这浇头便炝炒好了。   粉红的面条拌上这份蒜香河虾,哪里都是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可口极了。   姜宁闻着这香味感叹一声,随后转身拿过一个竹筒,倒出了一些奶色的饮品在碗中。   这是给姬恪做的核桃三物饮,还剩了不少,她就都带出来了。   姜宁抬着这两样东西到大堂里吃了起来,恰好和餐馆斜对面卖馄饨的大娘对上了视线。   那大娘觉得自己偷看被发现了,立刻转过头开始收拾东西。   姜宁:“……”   大娘转头看向街口,像是在等待什么,姜宁也有些好奇。   原本安静的街道渐渐吵闹起来,不少马车从餐馆前经过,还有一些穿着圆领红袍的官员步行其后。   他们中的不少人就这么在小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饿着了,点的馄饨还没吹上几口便放到了嘴中,烫得直呼气。   没过多久,那小摊便坐满了人。   姜宁这下知道为什么了。   原先已故诚帝还在位时,政局稳定,百姓和乐,京畿官员便是五日一上朝,但他病逝后第二年,左丞相便提出三日一朝的申请,但在第三年,这申请变成了日日早朝。   这是怕姬恪使坏,怕他不让小太子参与政事。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目的,但姬恪全都批准了。   雍朝现在虽有些动荡,但也只是些小起伏,全都被姬恪压了下来,所以并不是每日都有大事要禀报。   以致于清早天还未亮时百官便到了大殿,但因为无事可议,散朝时又顶着将亮未亮的天色回去。   这一来一去仿佛只是为了见小太子一面一般。   早上早早的就去殿里站了一会儿,肚子自然是饿的,那些没家室的官员便会随意在一家餐馆里吃了再回去。   而明玉坊附近又恰巧住了不少官员,他们自然会在这里吃。   小小的馄饨摊根本做不了几个人,一些官员便把视线放到了姜宁的店里。   四目相对,正在吃面的姜宁站起身,那些官员也相约进了馆子。   “踏仙楼?”   其中一位方脸官员看着酒馆上的招牌,默念一遍后顿了一下:“好耳熟的名字。”   似乎有谁在他耳边叨叨过,但实在记不清了。   “看起来是新开的,但附近都没有餐馆,便在这里吃吧文兄,不要再挑剔了,我真的很饿。”   那两位官员一同走进来,看了姜宁一眼,又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其中那位高鼻大眼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掌柜何在?”   声音浑厚有力,却独独略过了她,看来是把她认成来这里吃东西的食客了。   姜宁擦擦嘴,笑着上前迎接:“这位大人,我就是掌柜的。”   那人狐疑地看她一眼,有些不相信掌柜的是这么一个年纪小的姑娘,但这店中又确实只有她一人。   他迟疑道:“你们店中厨子醒了吗?让他做些早点来。”   “醒了醒了。”姜宁笑得更加开朗:“我就是店里的厨子。”   文然又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问道:“那小二……”   “在呢在呢,也是我!”姜宁眼睛都快弯没了。   “……”   文然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立刻转身准备离开,他身旁的那位方脸官员抬手拉住了他。   “等等,你来闻闻这面的味道,我可从没闻过这么鲜的。”   文然停了脚步,视线分给了那碗面条半分。   碗里不剩多少了,但他确实能闻到飘来的香味,还有另一碗中那奶白的饮子,不知是什么做的,看起来醇厚极了。   卖相和味道都不错,他哼了一声,这才跟着那位方脸官员坐到了另一桌。   “掌柜的,就照着你吃的这些来上两份。”   方脸官员看起来憨厚老实,笑呵呵的,拉着另一人坐下后开始安慰。   “好歹是咱们朝上有名的谏官,怎么还为难一个小姑娘?不就是被那人损了一句吗……”   姜宁抬着碗过了门帘,没怎么听清他们说的话,但似乎隐约听到了九千岁三个字。   方才做好的面条还有剩,等水滚开后,把面条下下去,再浇上同样的浇头,倒出两碗核桃饮,早餐便做好了。   这两人算是这个店的开门客,她不想让他们等得太久,快步端到了大堂上。   到那里时那两人还在聊天。   “你说说你,每次上朝要么是讽刺他,要么是请愿罢免,那位年纪不小的还有用,可他至今没过十岁,他能做什么主?”   方脸官员话说到一半,结果姜宁抬来的食物,和善地对她笑笑。   两人取过竹筷,吃倒是一口没吃进,只是一直在聊。   文然实在忍不住,脸色黑如锅底,一边将这味香的面条拌匀,一边怒气冲冲地开了口。   “奸宦当道,忠臣无门,什么世道!”   姜宁:……倒是可以忍忍,也不必说得这么大声。   这下她倒是知道这人在说谁了。   姜宁若是常常跟着姬恪,她一定能认出说话这二人都是雍朝的谏官,脸黑的叫文然,方脸的叫金阳。   金阳倒不怎么引人注目,但这文然却是出了名的直嘴。   以前诚帝在位时,他便常常在朝堂上直言,让他不要再沉溺在温柔乡中,放下女人,把精力放在国事上。   诚帝头痛,但他说的确实又是事实,他反驳不了。   现在小太子还未登基,文然的全部注意力便都放在了姬恪身上。   “这世间还有什么好的吗?”   他愤然说完后,吹了两下筷子上的面,一口吃了进去。   “……”   这世间还有美食好。   他抬头看了姜宁一眼,原本想要到处抬杠的心情突然没了,只想好好享受一把这碗中的红丝馎饦。   这面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筋道,咀嚼间有着特别的弹性,淡淡的粉色中夹着一股说不出的鲜香,倒有些像海货煮熟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浇头里面放有虾。   再加上那切碎爆香的蒜蓉,虽然有些烫,但这味道却是驱散了清晨带来的寒意。   另外那位方脸的金阳见他吃得这么香,咽咽口水,顾不上面条还烫着,就这么吃进了口中。   略高的温度刺激着爆香的蒜味,面条初初入口也筋道弹牙,他一边呵出热气,一边对着姜宁那里点头。   “老板,不错啊!”   不只是这面条,还有这炒出的虾,虾壳都炸得酥酥脆脆的,里面的虾肉却依旧鲜嫩,带着蒜香的酱汁浸到了虾肉里,为这鲜味又增添了另一分味道。   再说这奶色的饮品,奶味醇厚,还有一股淡淡的核桃和杏仁香,味道甜美,一口下去,感觉整个人都明朗了。   “还可以。”文然口是心非地点点头,随后转头问道:“这饮品叫什么?”   姜宁站在柜台处开口道:“核桃三物饮,加了核桃、杏仁和山楂炖煮的,喝来可以补气血。”   “倒是新奇。”金阳开了口:“京畿竟也出了一个这么小年纪能人,真是厉害。”   姜宁摇摇头,笑着没接话。   文然喝了几口核桃饮,顿时只觉得通体舒畅,核桃杏仁和花生一类坚果是他最爱吃的,它们都带着一些浓郁的酯香味。   “大概美食就是人坚持活着的原因吧。”他如是感慨。   金阳:……你方才还说一般。   姜宁:……你这么喜欢的东西今早刚进姬恪口里。   “不过他肚子里也有些东西,今早我问的什么都能答出来,可见对这政事也是上了心。”   或许是吃到了美食,文然心肠软了一些,但下一刻说的话又听得姜宁拳头硬。   “可惜不是正统,更可惜不是男子。”   在世人眼中,这宦官就是一个半残废的人,尽管他们没缺胳膊没缺腿,但少了那二两肉,似乎就从此被开除了男籍。   姜宁对此很不屑,难道男人的本体就是那二两肉吗?   要按她说,姬恪有能力,性格好,容貌上佳,还负责任,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啧,越想越觉得自己眼光好。   那两人吃完面条,喝了核桃饮,原本还想再带些东西回去,但看着这空空如也的店铺,还是住了嘴。   “小老板,这些一共多少银子?”   “二钱。”姜宁笑着开口。   虽说是有些贵,可按味道来说,倒也不算无理。   两人给了钱,继续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离开了餐馆。   走得不远,姜宁还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弹劾和罢免。   天色大亮,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过这里时都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新开的店,却没什么开业礼,悄无声息地便开始营业了。   有不少人知道这踏仙楼是之前在书院门前开的那家,心下甚喜,抬脚便走了进来。   当然,更多的是早上散学后冲进来的书院学子,男女皆有,每个看起来都很着急。   “姜老板,你怎么把店搬到这里来了?”   “是啊,看到你门前贴的告示才知道你搬到这里来了。”   学子一多,这原本冷清的餐馆也有了人气,这里地方够大,来的人都能找到位子坐。   姜宁原意是准备好了下午再开业,毕竟是刚到这里开馆子的,不会有多少人来,但她没想到这些学子下了课就冲来了。   姜宁和唐户陆忙着安置他们,没时间去做菜,一时间餐馆里人声鼎沸,都在闹着要点菜。   正在这时,一声细弱的声音出现在门前,但只一瞬,这声音便被点餐声覆盖住了。   姜宁转头看去,是带着小宫女出现在门口的周淑妃。   在她身后的街道上,那里正有个人快步走来,正是小公公小安,他捧着东西,步伐虽快却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一个个都来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喜欢太监那种禁欲,却渴望别人,但又因为自卑不敢进一步的感觉,比如姬恪,再配一个姜宁这样的人,好磕好磕!   ps:不改了,改了我后面的大纲也得改,大家就当没听到过TT 第54章 开业   “姜宁?”   周淑妃和她对上视线,她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带着身后的额小宫女走到柜台边等着她。   随后而来的小安也是欲言又止,但不敢站到周淑妃身旁,只能向她行了礼后站到门边。   姜宁倒是想过去说点什么,但她现在得去做菜了。   “抱歉,你们先坐,等我做好菜后再来。”   姜宁拿着手上攒的菜单到后院厨房做菜,唐户陆匆匆忙忙地从后院端来泡好的茉莉花茶,整间店铺只有他们二人在招呼。   周淑妃向前迈了一步,原本是想去帮忙的,又怕自己会帮倒忙,只好收回脚步。   “娘娘,没想到姜宁的店能开这么大。”   她身后的小宫女依云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惊讶。   之前她和周淑妃出宫来看姜宁时,她的店里还只能放下四张桌子,但现在不只放了十张,可能挪一挪还能凑出五张桌子的位置。   宫里的宫人早早就听过姜宁的名字,一开始是因为她做了姬恪的私厨。   以往进宫给姬恪做菜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抱着飞黄腾达的目的来的。   大家都以为姜宁也是这样的人,想着她或许没一个月就会离宫而去。   姬恪人虽然恐怖,却公认的也是宫中最正直的,从不会包庇谁冤枉谁,除了太子,他似乎谁也不站。   但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了姜宁腰上挂着木牌,那是折月殿的象征,她不到一个月便拿到了。   当然,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后来姜宁拿到的写有“姬”字的腰牌。   有了那个牌子可以说在宫内外都畅通无阻,但这倒是后话了。   姜宁算是折月殿的人,没人敢去寻她晦气,但后来她的名声在宫内彻底打开是因为她在御膳房开的小摊铺。   说铺子都算大了,她只是在御膳房的角落支了两张桌子,上面摆着她要卖的东西。   一开始是没人去的,大家都忌惮皇后与姬恪的关系,谁也不敢冒险。   不少嫉妒她的人都在私下笑她,就算得到了御膳房的批准又如何?姜宁不会成事的。   但没想到最先去买的是皇后宫中的人。   渐渐的,周淑妃、秦湘妃、还有常常在礼堂里念佛的王贵妃,一位又一位的贵人带头去买了她的东西。   这就算表态了,他们做下人的也乐得高兴。   姜宁做的东西好吃又不贵,一点不比宫中只有娘娘能吃的糕点差。   宫中宫人买、娘娘买,凡是他摆上小摊的东西,用不了一刻钟就能一售而空。   他们都知道姜宁在宫内赚了不少钱,但没想到她会去宫外开店。   甚至还越开越好,如今店面都翻了几倍。   “没想到一个女子也能开这么大的店。”依云轻声开口,望着眼前这攒动的人头,不免有些羡慕。   周淑妃点点头,神色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老板快一些,我们要饿死了。”其中一位头戴方巾的学子对着后院开口,神色却没有不耐。   美味都是值得等待的。   唐户陆匆匆赶来,在坐的都是熟人,他便开口打趣:“来了来了,上学没见你这么认真。”   “要是学问都像姜老板做的菜这么好下咽,明年秋闱我一定夺魁。”   这话说得好玩,就连周淑妃都忍不住的掩唇笑了一下。   “玫瑰荔枝冰粉,今日开业,是姜老板请大家吃的,还要多谢诸位捧场。”   唐户陆将抬来的冰粉一一放下后准备回厨房再抬,一旁的小安见状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柜台后,跟着唐户陆进了厨房。   “我帮你们。”   反正今日也是替大人跑腿,帮帮忙说不定还能蹭姜宁一口吃的。   八月中旬,虽然已经进入了夏天的尾巴,但中午时依旧有些炎热,这时来一碗冰粉是极好的。   透明弹滑的冰粉上浇上红糖水,颜色下沉,冰粉底部被染成淡红色,从下往上,颜色逐渐加深,表面铺着的玫瑰酱最为浓艳。   在这绛红色的玫瑰酱周围铺着切碎的白色荔枝仁,这是八月最后一季的荔枝,汁水饱满,味道甜蜜。   在荔枝旁边散落的是淡紫色的芋圆小丸子和淡黄的花生碎,颜色都不会抢眼,很好地将玫瑰的红衬托出来。   “姜老板的菜和别人的菜最不同的就是这颜色,她搭配出的总是很舒服,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一人说完这话,用勺子舀了一些放进嘴里。   食物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首先自然是色,但纵观整个京畿,只有姜宁能把握住这颜色的运用。   “非也,姜老板做的最好的是味道,我可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样的冰粉,仿着她做的,但味道却没这么好。”   京畿人大多都爱甜食,但像这样甜而不腻的倒是很少。   而且冰粉弹滑、玫瑰浓郁、荔枝清甜、花生酥脆,无一不妙,无一不和谐,别人做的再像也没有这味道。   “突然想起家中有事,那我吃完这碗冰粉便先走了。”   其中一人匆匆收拾东西,把碗中冰粉都吃干净后才走到柜台。   唐户陆耳朵灵敏,即便是在后面厨房,但一听到有人结账就立刻放下手中事赶到了大堂。   他看了站在一旁的周淑妃一眼,误以为这人是姜宁的普通闺中好友,便直接开了口。   “这位姑娘,我们现在腾不开手,可否帮我们收下银钱?价格都在这张单子里。”   他匆匆从柜台里拿出那张菜单,上面写的都是些常见菜品的价格。   “你敢……”宫女依云正要开口便被周淑妃拦了下来。   她带着依云走到柜台后,翻开菜单看了一眼,随后开口,声音柔和。   “二十文。”   这人是常客,早早便把钱准备好了,他放到柜台上朝周淑妃微微一笑后便离开了这里。   周淑妃略显生疏地收了钱,把它们整齐放进了装钱的小罐中,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希望下一个人再来付钱。   “别催了,别催了,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外面位子都要坐不下了吧?”   姜宁一边颠勺一边开口。   姜诗雨原本瘦弱的身体被她练得强了不少,不仅长跑,现在连颠勺都不在话下。   唐户陆抬着冰粉,点头如啄米,因为着急,语速都提快了不少。   “是啊,听说咱们这里大了,他们就不像之前那般分批来,这一下可不就来了不少人。”   说完这话他匆匆往外走,小安也抬着餐盘跟在他后面。   没想到除了前来支持的学子,还有不少因为餐馆火爆而来试试的百姓,今日踏仙楼不算正式开业,却比其他餐馆开业那日的客人更多。   蒜蓉灼虾、奶汤口蘑、松塌肉片……   一道道或粉或白的食材入水,一勺勺味鲜色明的高汤下锅,厨房里顿时飘起鲜香的味道,勾起了大堂里食客的食欲。   “来了,红烧童子鸡,奶汤鲜口蘑。”   唐户陆和小安忙不迭地抬着菜穿梭其间,周淑妃在柜台处谨慎地收着钱。   虽然她看起来有些内敛,但算账接钱的动作逐渐娴熟起来,嘴角的笑也扬起不少。   有人喝了勺口蘑做出的奶汤,鲜得舌头都想吞进去了,怎么能把味道做得正正好呢?   “这店什么时候开业的?这么好吃,我竟没有印象。”   唐户陆没时间回答,但周淑妃听到了,她抿抿唇,随后才开口。   “这店是今日才搬来的,若你喜欢,下次可带些亲朋来。”   她身后的依云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   她拉拉周淑妃的衣袖,小声道:“娘娘,您这是在拉客啊,这、这,您可是娘娘啊。”   依云多的话不敢说,只能这么提醒她。   可周淑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于礼不合的地方,说得进退有度,难道这话她就说不得吗?   “好吃便叫上亲朋好友来,不对吗?”   依云:……没什么不对,但总感觉有些掉价。   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吞进肚子里。   “开餐馆不容易,人多了便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姜宁真的很厉害,能一个人做出这么多菜。”   周淑妃眼神比平时亮了不少,刚才收钱时竟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充实感。   “一份荔枝乳酪,一份炝锅面。”   唐户陆匆匆走到柜台,他身后跟着前来付钱的客人。   带人到这里后他又去其他桌了,周淑妃浅浅笑了一下,伸手翻开菜单,说出了姜宁常说的那句话。   “承惠,六十文。”   因为餐馆里人多,这又引来了更多吃饭的客人,订单一张接一张,姜宁也只能不停地做。   直到太阳由金色转为了橘红才算完。   姜宁终于有时间歇口气,但转眼已经快到申时了,再多待一会儿就得回宫了。   没想到一忙就忙了这么久。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开业就不弄了,等她开大酒楼时再好好弄一个开业典礼,待会儿收拾收拾各自都回家休息吧。   ——瘫在大堂椅子上的姜宁如是想到。   好久没这么高强度做菜了,她今日差点累成狗,可柜台后站了一下午的周淑妃看起来却很开心。   她的眉毛细而长,平日里总有一种弱柳扶风的苍白感,但现在沾了喜色,微微扬起,看来倒像春花开放。   “原来赚钱这么快乐。”周淑妃如此感慨道。   姜宁:“……”   她是不是让金钱腐蚀了周淑妃?   周淑妃看向靠着桌子坐着的姜宁,柔柔一笑,从依云手中拿过一个锦盒递给她。   “上次你开业,我赠你的是刺绣图,这次还是绣图。”   小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藕粉色的香囊,香囊上用水红色绣了一个宁字,字的周围还绣着几朵浅粉色的桃花。   整体用了不同的红,这个香囊看起来很漂亮。   周淑妃继续开口:“刺绣图是庆贺给你的店面,但这钱袋是赠你的,望你以后‘春风得意’。”   姜宁看着这个香囊,心中一暖,她早已经单方面地把周淑妃当做自己的好友了。   看这香囊,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姜宁把它当做朋友间的谢礼,笑得开心:“多谢,我很喜欢。”   唐户陆把做好的荔枝乳酪和红糖糍粑端上桌,自己则一脸困意地摆摆手,打着呵欠去到了后院。   那里有一间他的房间。   “不行了,我要去补一觉,你们吃着。”   姜宁对他摆摆手,随后招呼另外三人坐过来:“今日辛苦你们了,这些就做谢礼吧。”   眼见唐户陆离开了,小安便立刻从柜台后抱出他带来的东西。   “姜宁,这是督主让我来送的开业礼。”   东西递给姜宁,他立刻拖过一小盏荔枝乳酪吃了起来,忙了一下午,等的就是这一口。   听到这是姬恪送的开业礼,姜宁只是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不出什么意外之色,倒是坐在一旁的周淑妃和依云愣了一下。   姬恪很少送礼给其他人。   不论是左丞相抱孙子还是皇后寿辰,亦或是某位大臣的婚宴,姬恪从未送过礼,但他也从未收过别人的礼物。   姬恪的送礼对象从来都只有两人,一位是小太子,另一位是顾太傅。   他看似事事讲礼,做事滴水不漏,但对这样需要花心思却又没什么意义的事,对其他人他向来是不做的。   可如今竟送给了姜宁?   周淑妃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   姬恪送的礼物同样用一个锦盒装着,抱起来很重,有咚咚声,像是什么金属物件。   姜宁满怀期待地打开,入目便是一个不小的钱罐,纯银制成的,雕的是一只口衔铜钱的小貔貅,模样娇憨可爱,一点也没有神兽的威严。   “噗。”周淑妃看着这礼物,没忍住笑了出来:“哪有貔貅长这样的?”   她在姜宁面前倒是随意惯了,但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安公公时,笑容顿了一下。   她看了小安一眼后立刻低下了头:“本宫不是在取笑姬恪,别告诉他。”   姜宁:“……娘娘,胆子大一些,他不会计较这样的事。”   她低头看着这只小貔貅,越看越欢喜,甚至发出了“它看起来和大人好像啊”这样的感慨。   依云:?   小安:?   我们看到的是同一只貔貅吗?   周淑妃:……   “姜宁,你才是要胆子大一些,他不在这里,别怕。”   周淑妃完全误会了,她以为姜宁是在远远地拍马屁,从没设想过这可能是姜宁在吐露心声。   “倒是很难想象,他竟然也会送别人礼物。”周淑妃舀了一勺乳酪,眼带惆怅。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姬恪时,他是什么样子吗?”   姜宁立刻关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还去厨房给周淑妃端了一盘酥脆的酒鬼花生。   “展开说说?”   周淑妃:“……”   这下你倒是积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人很好,好像大家都觉得他一点不偏私,是君子,但有没有人记得之前有一章他自己说过,他不是君子。   ps:文案有说,治愈的不只是姬恪,周淑妃也在其中哦,所以她的部分也不会少。 第55章 轻叹   周淑妃原本叫周玉,是青州知县的某位妾室所出,生来体弱多病,不甚受宠。   但她和她娘从没有要争宠的意思,两人要么只在自己的别院抚琴作画,要么出去游山玩水,生活宁静顺遂。   后来诚帝初初登基不久,应百官申请开始选妃。   因是自愿原则,她本不用进宫的,但因为生得貌美,家中主母便将她送了出去,以报周府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成了就是妃嫔,不成就回青州。   这本来是个普通的故事,万千参与选妃的少女进宫都是为了飞上枝头这么个理由。   周玉不觉得自己能入选,一来是她已经十七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二来是她是个病秧子,宫里人怕是会晦气。   但不知为何,她从青州胜到了太明郡,最后竟一路胜到了皇宫。   那时大约十几位美人站在福禄宫中等待录牌子,一人比一人贵气,她这个来自遥远青州的知府女儿倒是令人惊奇,成了其中的异类。   周玉当时心中无感,只觉得进宫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吟诗作对、抚琴作画。   她对情爱这样的事从没奢想过,只求进宫之后好好在宫殿一角做个无人问津的答应。   宫里条件尚好,坐镇后宫的皇后娘娘是当朝丞相之女,贤良淑德、性情温和,从不为难谁,不用她们日日去请安,皇帝也独宠陈宣妃,从没召见她,宫里很和平。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更别提宫内能用上青州没有的澄心堂纸,她每日都过得很快乐。   直到宫里办了第一次宫宴。   她还记得那日四处都点着宫灯,虽是夜晚却亮如白昼,那日还是陈宣妃的生辰,当日除了诚帝,同来的妃嫔总共只有十三位。   那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其他人。   第一次见到贤良的皇后、才华横溢的帝王、容貌倾城的陈宣妃,以及即便不问世事也听过其大名的宦官,姬恪。   “那时我对陛下印象不深,反而对姬恪关注极了。”   周淑妃吃了一勺乳酪,绵滑浓香的奶酪在舌尖散开,带着荔枝的清香,这味道似乎将她的回忆也染成了甜味。   但谁的笑容都能被染上蜜色,唯独姬恪的不行。   那时他大概十六七岁,穿着绛红色的袍子、拿着一个拂尘跟在天子身后。   周淑妃当时很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让周边宫人这般害怕的竟是这样一个少年。   他容貌姣好,目似点漆、双唇含珠,只是神情清冷,那瘦弱的身形和沉静的神色压住了他的颜色,就像一朵即将凋落的花。   他穿着整齐,全身上下只露出了手和半截脖颈,但头发却不似其他宫人那般高高梳起,只披在身后,用一根发带随意绑着发尾。   束缚和松散这样矛盾的词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好奇,周淑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似有所觉般转眼来看她,眸子乌黑,眼神清澈,明明没有什么,却莫名让她害怕。   周淑妃咳嗽几声,立刻垂下头退了两步。   “坐吧,说是宫宴,但今日也不过是家宴罢了。”诚帝开了口,搂着陈宣妃笑呵呵地让大家入座。   诚帝二十有五,剑眉星目,很是和善,周淑妃对他好感多了不少。   众人坐下后,他转身看着身后的姬恪,眼带慈祥,就像是看自己初初长大的弟弟。   “站着做甚,今日是家宴,你也坐。”   姬恪拒绝了,他拱手躬身,神色不带一点喜悦,却也没有一点不耐烦,他就像月色下的一尊玉制塑像,无悲无喜。   “奴才不敢。”   这样的宴会,从来只有主子吃饭,哪有奴才动筷的。   姬恪从不逾矩,即便天子把他当做家人对待,他也从不会真的这么以为,也不会就此放任自己。   诚帝知道他的脾气,略略叹气后不再开口,只是转身对众人举起酒杯,以庆陈宣妃的生辰。   “希望爱妃年年如今朝,与朕和和美美。”   周淑妃本想吃自己的,但见大家都举起了酒杯,便也懵懂地抬起敬了一下。   既然都敬了,不喝也不好,她只能小小抿了一口,这酒不必入喉,只是碰上一点舌尖都辣得人难受。   这时周边有人给她推了一盘豌豆黄,她转头看去,正是笑得端庄的郑皇后。   “若是妹妹吃不惯酒,可以用糕点压一压。”   这动静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诚帝看着她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大家不必拘束,不想喝便不喝,不用委屈自己。”   诚帝可以说是专宠陈宣妃,在座的许多人之前都没见过他,现在见他还好说话,都松了口气,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但唯有姬恪一人游离在外。   他直直地看着桌上的一点,眼神却又没有完全聚焦,一看就是在发呆。   这场宫宴下来,彻底打消了周淑妃心里的担忧,她觉得自己以后在宫中该过得不错了。   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她后来竟又爱上了诚帝,有了相思意,这安宁便也成了折磨。   但这都是后话了,彼时的周淑妃还是一个日日待在自己殿里感叹落花无情的小呆子。   那日的宫宴她吃得很开心,还自觉交了几位朋友,比如那位贤名在外的郑皇后。   宴席散场后,因为吃得太多,她便只带了依云跟着她四处走走消食。   走到御花园的时,她看到某个角落后好奇地停了脚步——   御花园角落处开着一道废弃的小门,大约一人高,门前排着几节阶梯,门环处染着铜锈,阶梯旁挂着宫灯,照亮了那小方天地。   让她好奇的不是这小块照着暖光的地方,而是那坐在阶梯上的人,那人正是姬恪。   他身旁摆着好几盘点心,正低头看着什么,被绑住发尾的长发散了一些,遮住面容,周淑妃没能见到他的神情。   突然传出一声嘶哑的鸟鸣,随后是重复叫着的渣渣声。   一个粉红脑袋从姬恪手中冒了出来,它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动弹不得。   “不行,你今日吃得太多,会撑坏的。”   话语有些冷淡,但其中却包裹着说不出的温柔。   姬恪轻轻用手指环住它,另一只手却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那只鸟就这么瞪着豆豆眼看他,偶尔扑腾一下。   暖光环绕周围,偶有一只蝴蝶循光而去,却落到了他的指尖上,光影在它摇晃的翅间流动,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时周淑妃二人才算见到他的半边面容,但长发遮挡,只见到了他微红的唇瓣,唇上的唇珠微微往里含了些,像是在笑。   “我给它吃,不给你吃。”   这话是对那只小鸟说的,姬恪也没想要它听懂,只是想这么说一句罢了。   那鸟却有了些反应,开始蹬着腿挣扎,嘴里不住地叫着渣渣二字。   姬恪这才笑起来,唇角微微扬起,抬手将那蝴蝶送走,眼见它飞过高墙再也见不到身影后,他才又低下头。   “骗你的。”   不过糕点还是没喂给那鸟,而是自己吃了。   人都是多面的。   那时的姬恪才十六七岁,虽然冷清,却也是有自己另外一面的,虽然这一面只对一只鸟展现过。   周淑妃是个心肠软的,见他这模样只觉得是个正当年纪的少年人罢了,她家中的族弟也是这个年纪。   传言果真未必真实,还需得亲眼见到才是。   ……   “他周边不是有好几盘糕点吗?他都吃了?”姜宁看起来真的很好奇。   周淑妃没想到她的关注点这么怪,第一反应居然是他吃没吃完。   “吃完了,他以前不像现在,他和他的那只鸟都是一样的,食量很大。”   这话又勾起了周淑妃的回忆。   以前姬恪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的,但的确吃得不少。   “你那是什么神情?”   纵然是周淑妃这样好的人,看向姜宁的神情也带了一点点害怕。   姜宁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副痴汉的模样。   “我已经想象出来了,但还是好可惜没能亲眼见到那个场景。”   周淑妃沉默一下,突然开口问道:“你难不成是……心悦姬恪?”   心悦姬恪这四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是啊。”姜宁没有半点犹豫:“我以为我已经很明显了。”   “……”的确没有掩藏,就连她都一眼看出来了。   周淑妃的口张了又闭,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难道她要说姬恪不好吗?可姬恪除了性子冷了些,没哪里不好。   “可你会很累的,秦湘妃你知道吗,听人说她喜欢姬恪喜欢了三四年,可至今和他说话都没超过十句。”   她实在太懂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感受了。   “不会累。说了这么多,力气都回来了,我去厨房做些吃的给你带回去。”   姜宁两三口便把荔枝乳酪吃了,她向来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刚才听了这么多姬恪过去的事,现在又是能量满满。   她转身走向厨房,边走边开口。   “他不爱和人交往,只是因为他害怕罢了。”   看着天上橘色的太阳,姜宁琢磨了一下,准备熬一锅粥给他们。   姬恪和周淑妃身体都不好,一个后天体虚,一个先天体弱,但无一例外的都要补一补。   她准备熬一锅美龄粥,也就是豆浆山药粥。   趁着厨房里没人,姜宁从系统里拖出豆浆机,把早就泡好的豆子打成豆浆。   中午做饭时也泡了不少糯米和粳米,把米倒进锅里,再加上香甜浓郁的豆浆一起熬煮。   厨房里剩下的两根山药削皮切段后放到粥盖上,以豆浆粥的香味把它们蒸熟,蒸好后的山药抬出来时还带着一点点的豆奶香。   山药压碎后也倒进锅里,加上两大块老冰糖,这美龄粥就蓄势待发了。   忙了一下午,能有这样一碗香甜浓滑的粥喝,岂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姜宁心里美滋滋的。   外公外婆从小开店带她,小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即便刚进来时愁眉苦脸,吃了店里的美食后,出去时都带着笑。   她从小就喜欢看到别人吃自己做的食物的那种幸福感。   如果姬恪今晚喝这碗粥的时候,能笑出来就好了。   锅上的豆浆粥咕噜噜冒着泡,姜宁觉得自己变成了那锅粥,也冒着泡泡。   厨房里雾气缭绕,带着一股浓烈的豆乳香,清甜得令人口齿生津,光是闻闻,仿佛都尝到了那股豆奶香味。   她分开舀了几碗粥,抓了几颗鲜红的枸杞一一点缀上去,随后抱起酿制玫瑰酱的罐子,里面只有几勺了。   “一人一勺……”   她抱着小罐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就怕这碗舀多了之后其他人碗中没有。   每碗粥里除了枸杞外还加了红色的玫瑰酱,姜宁又在罐子里刮了刮,把最后一勺舀进姬恪碗中。   一锅粥里放不了太多山药泥,所以剩了不少,姜宁把剩下的分成几份装到碗中,撒了些白糖,又舀了一勺酸甜的桑葚酱浇到上面。   “这就好了。”   其中一份留在厨房给唐户陆,其他放到食盒。   周淑妃几人也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宫,他们正在等她。   姜宁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那写着踏仙楼三个字的招牌,那是用最为规矩的楷书写的,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字。   周淑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三个字一笔一画太过死板,转折提笔间又不够流畅,她看起来有些嫌弃。   “你这是花多少钱请人写的?”   “十文。”姜宁老实回答。   “……不如让我给你写一副。”周淑妃拍拍姜宁的肩,示意她上马车。   周淑妃人很随和,依云和小安进了马车倒没那么局促,只是安静听她们聊天。   马蹄塔塔几声响,向着宫里去。   “不过要说这字,宫里写得最好的还数姬恪。”   周淑妃看起来对他的字很是赞赏:“这踏仙二字有些霸道,我的字太柔,写不出来,他的倒可以。”   都说字如其人,姬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写的字倒有几分睥睨众人的味道。   姜宁其实刚刚进宫时就想过这事了。   不过那时是抱着让酒楼打开名气做宣传的想法,现在倒是单纯的想要他的一幅字。   可这要求大概有些过分。   试想若是她自己写字好,其他人便以此为求,让她写这写那,她肯定也不会舒服。   “不如我自己写。”   姜宁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好,自己的酒楼,当然要挂自己的字。   周淑妃掩唇一笑,柳眉弯弯:“也就你有这份心气了。”   马车过了宫门便不能再前行,他们去的也是不同的方向,下车后姜宁就和周淑妃告别了。   “娘娘,一定记得吃。”   “你做的我肯定吃完。”周淑妃点点头,带着依云走了。   姜宁和小安去往御书房的路上,他点点姜宁的肩膀,有话要说。   “姜宁,过一两个月你能不能抽些时间出来?”   姜宁疑惑地看着他:“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我现在哪里说得准,有什么事吗?”   小安支支吾吾半晌,像是什么难言之隐,憋了一会儿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过一两月,我有个兄弟要成亲,想让你为他们做一桌宴席……价钱好说的。”   “这是喜宴啊,你怎么说得吞吞吐吐的?”姜宁拍拍他的肩:“放心,做生意,我肯定去。”   小安面有赫色,他看了姜宁一眼:“他也是太监。”   太监娶妻不能叫娶妻,叫寻对食,这并不是什么好词。   寻常酒楼是不接太监婚宴的,也少有厨子会接这个,觉得晦气和好笑是每个人的第一反应。   姜宁掩唇打了个哈欠,看来今日确实是有些累的。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意地问道:“是有什么一定要做的菜吗?”   “没有……平常婚宴做的什么,我们也做什么。”   姜宁点点头,说得很是专业。   “喜宴我现在暂定的是三两一桌,五荤两素一汤,荤菜素菜数目也是固定的。”   她说得公事公办,真的只是在卖东西,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说到最后,她还加了一句:“加菜可要加钱哦,食材太贵也要加钱。”   小安:……   他刚才还有一点感动,现在都没了。   “这活我接了,提前四五天和我说就行。”   姜宁说完这话,脚步轻巧地进了御书房,看得小安一阵无语。   所以他之前这么纠结做什么,甚至还因为怕姜宁嘲笑,自己给自己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才敢来说。   “大人,我送今日的晚膳来了。”   姜宁走到书房窗边,敲了敲窗台。   那窗台上摆满了花,她站在窗前只能露出半个脑袋。   姬恪看她一眼,正要开口,便转头看向了御书房正门,那里的窗户处也露出了一个脑袋。   对上他的视线,小太子立刻收回了头,没敢再看过来。   姬恪:……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进来罢。”   他开了口,把桌上的书和册子都整齐摆在一旁,起身去迎她。   门刚打开,姜宁就钻了进去,她急匆匆地把粥和淋了桑葚酱的山药摆出来。   “快,大人,粥要趁热喝。”   姬恪有些无奈,却觉得听到她的声音后,身上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慢一些,小心烫到手。”   “不会的。”姜宁坐在凳子上,一脸期待地等他过去。   姬恪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他坐下后没再说话,用勺子舀着粥喝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加了山药,这粥不似普通粥,它更加浓稠,却也更加滑腻,不会让人有梗住的感觉。   再加上这豆乳香,似乎暑气带来的热意都被掩去了。   “很好喝。”   他的评价已经从以前的尚可变成了现在的好喝。   “再尝尝这个。”姜宁指指那山药泥,很是热情地推销。   姬恪看她一眼,勺子随后便伸到了盘子里,舀上一勺。   山药泥绵软,带着一点细沙般的口感,混上糖和酸甜的桑葚酱,口味很独特,这又是和这碗粥不一样的清爽。   她做的什么都好吃,就连他现在的食欲都好了不少。   “那你觉得喝了之后心情好吗?”   姬恪闻言一怔,随后垂下眸子,指尖轻轻摩挲了下瓷勺,没有言语,似是不打算回她这句话。   但姜宁是知道他的,姬恪的情绪有时候也很明显,只是别人不在意或者不敢在意,才觉得难发现而已。   他现在肯定心情好,不然早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不说我也知道你高兴。”   这话若是放到以前,给姜宁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是主动找死。   但现在不知怎么的,这样话说得越来越顺口,的确显得有些没大没小,但并没有人指责这个。   姜宁一边看着他喝粥,一边开口。   “大人,我想给我的酒楼题字、写招牌,但是我的字不好看……”   他停了动作,以为姜宁想让他写一副。   其实他之前想开业礼时便想过这个,书桌上也写了一幅,若是她开口便送给她。   “您能不能教教我?”   叮的一声,瓷勺碰到了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姜宁很狡猾,甚至还用上了您字。   她是个行动派,既然有这样可以和他多多相处的契机,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让姬恪写只是几秒钟的事,教她可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姬恪抬眼看她,眸光清冷,他正要开口,姜宁突然叹了口气。   “想也知道,您肯定是不愿的,是我自作多情了,还想得到您的指教。”   姬恪:……   若是其他人这么说话,他肯定是理都不理,就让对方以为自己自作多情好了。   但说这话的是姜宁。   “你这话都是哪里学来的,没有规矩。”   他没再看她,只是垂着眼看向碗中红色的花瓣,眼睫在眼睑上拉出小道阴影。   不正面回答,拐弯说她话不对,这就代表他答应了。   “那我以后晚上都来找您写字。”姜宁弯着眼睛。   姬恪没有否认,只是转了话题:“你今日开业,来的人多吗?”   “可多了,我从中午做菜做到下午,厨房里屯的菜都不剩多少了。”   姜宁说到这里,语调扬起,明显是开心的。   姬恪看她一眼,虽然眼神还是亮晶晶的,但面上确实有倦容。   她是个好动的,坐在凳子上都忍不住要晃一晃,现在却趴到桌上看他了。   “是吗。”   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起身去喂津津吃瓜子。   和煦的风从窗外吹进,带着淡淡的暖意,姬恪这里又很宁静,姜宁趴下桌上,总觉得眼皮很重。   她的目光落在了姬恪的背影上,他穿着玄色衣袍,上面绘着白色纹路。   以前是觉得样式很好看,很衬他,现在却觉得有些催眠。   风吹着吹着,她就闭上了眼。   津津吃着东西,歪着头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便被姬恪按住了喙。   “嘘,她睡了。”   姜宁这人,若是他在她眼前晃,她总是要盯着他看的,怕是睡不着。   就像方才,明明一脸困意,却还是强撑着和她说话,他这才假意过来喂津津的。   瓜子被放到了桌上,他转身便往桌边走去。   津津:?   不是要给我剥瓜子吗?   姬恪走到桌边,俯身细细看着她的面容,滑落而下的长发被风吹动,轻轻巧巧落到她脸上。   白日里精力旺盛的人,晚上都会睡得很沉。   他指尖微动,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在拉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伸出了手,把姜宁抱了起来。   书房里有一张小榻,同样临窗,那边的窗台也放了不少花瓶。   他把她轻轻放到榻上,夕阳微斜,花影在她脸上摇晃,似是要迷了谁的眼睛。   姬恪起身去关了轩窗,又抱来被子盖在她身上。   静默许久,房里才幽幽传出一声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从来都是一个机智又有韧性的人,   而且姬恪现在已经很难拒绝她了,他本人也发现了这点,现在正陷入无尽的纠结中……   ps:其实我设定系统里能拿出豆浆机一类的东西,只是为了江宁做饭的时候不那么累,朴实无华   这章要素过多,是值得分两章发的那种…… 第56章 另眼相待   夏风和畅,彩蝶蹁跹。   这冷清的御书房能引来蝴蝶也是最近的事。   窗台上摆着各色的花,其中尤数那枝紫丁香开得最为繁盛,一朵朵小花坠着,花影摇曳在宣纸上,像是淡墨绘出的画。   那宣纸上规规矩矩写着十几个“踏仙楼”,每个都隔了差不多的距离,最后一个只写了“踏”字便没了下文,看字迹也有些匆忙。   写字的主人不在书桌前,反而在床榻旁。   姬恪坐在地上,左手拿着那本养花的书,右手执着纸扇,正幽幽地扇着风。   而在他靠着的那张小榻上,姜宁正熟睡其上。   折扇扇出的风微凉,一下又一下地掀起她额上碎发,垂到榻下的发带也跟着飘扬。   原本他是在桌旁写着踏仙楼三字的,想给她写出张字帖来,练字前多描红临摹总是好的。   可才写到一半,他只是转头看一眼姜宁的情况,便发现她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   头不见了,只留出两个双丫髻在外面。   现在这样的天气,肯定会被闷到,姬恪只好放下笔,起身过去替她掖好被子。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子刚掖好不久就会被她拉起来再蒙到头上。   再加上她脸都被闷红了,他又只能找来折扇为她扇风。   这一来二去,他索性放下笔,拿了本书坐到她身旁看起来。   姜宁平时看着爱动,一旦睡着了就安静得不得了,除了会拉起被子蒙住头外可以说一动不动,不怎么让人费心。   姬恪一手拿书,一手打扇,没有半点不悦,倒是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他翻了一页书,顺手拉下她蒙起的被子,继续打扇。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敲响,他抬头看了姜宁一眼,随后才起身去开门。   敢不事先通报直接敲门的,也只有小太子一人了。   他打开门,视线下移,果不其然对上了小太子那略圆的眼睛。   “殿下何事?”   小太子先往门里内看了一圈,原本是想看看姜宁在不在,却突然在小榻上看到她的身影,一时间倒是惊讶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姬恪,她在你床上诶。”   那语气就像是发现了新物种。   “殿下,那是榻。找奴才有事吗?”   姬恪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些微微的哑意,听得小太子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孤刚才看了一封书信,王叔请孤去普陀寺为父皇母后斋戒祈福,你说去还是不去?”   小太子每年中秋节后都要为逝去的先皇和陈宣妃悼念祈福,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大操大办的活动。   他每年只是带着姬恪去普陀寺待上三日后再默默回宫。   魏王从没去过,也从没插手这事,今年却突然邀请他,怕是有些其他想法。   “去。”姬恪没有半分犹豫:“左右都是要去的,带他不带他没有什么差别。”   他当然是知道魏王有异心的,可知道又如何,他根本不惧。   “每年都给宣妃娘娘点上三炷香是先皇的遗愿,殿下答应过他,奴才也早已答应过他,不可失约。”   有了姬恪的保证,小太子心中自然有了底。   “那便去吧。”他又看了一眼屋里,在心里嘀咕两句后便回了书房。   自从他六岁以后,姬恪便再也没有和他同寝过,小太子心里清楚,姬恪不喜欢和别人待得太近。   即便是他也不行。   小太子坐在书桌前,眼神有些惆怅,他看着眼前的一堆奏折不免叹了口气。   他向来都知道,姬恪是个很护短的人。   即便其他人再怎么说他铁面无私、从不偏袒谁,但他心里清楚,那只是因为众人在姬恪眼里都一样罢了。   唯一特别些的,大概就是那只鸟和他。   不过他的重要性大概和那只叫津津的鸟不相上下,他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比不上那只鸟。   津津常常说着渣渣二字,姬恪嘴上似乎不喜,却也从来都是由着它,没饿过它一顿,以至于它至今没能改正。   而姬恪常常对他说教,却也只是在原则问题上纠正他,至于其他方面,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姬恪对他的纵容。   那种纵容很隐秘,只有小太子一人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人。   小太子托腮看着窗外,霞光微弱,夕阳西下,天际浮现几缕乌云,天要黑了。   算算时间,姜宁似乎在他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就连他都没待过这么久。   第一次见到姜宁时,姬恪仅仅因为吃了一个雪媚娘便让她留了下来,那时他就觉得或许姬恪很看中她。   毕竟他从没对谁这么另眼相看过。   但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步,即便那是榻,却也不会随意让别人躺上去。   但姜宁睡上去了,再看看榻边散落的书本和扇子,不用猜都知道姬恪之前就在那处。   ……   小太子有些担忧,担忧姬恪以后不会再过多关注他了。   他叹口气,换了个姿势撑脸,心中很是矛盾,毕竟他也挺喜欢姜宁的。   唉。   “唉。”   姜宁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加上窗外偶尔传来的蛐蛐叫声,没人听见她的轻叹。   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原本睡懵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姬恪的房里,还盖着他的软被。   闻着被子上茶香,她完全不想动。   这是什么幸福生活,这可是姬恪的体香(?),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她能蹭蹭吗。   身后传来几声书页翻动声,木地板咚咚响起,大概是他放下书走过来了。   姜宁立刻闭上眼,不停地在心理默念自己已经睡着了。   眼前透过的光暗了不少,她能感受到人就站在身旁,脸上传来一些细细的痒意,像是发丝的触感。   他俯身了。   姜宁脚趾都抓紧了,心跳如雷,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喷洒而出呼吸。   “醒了便起罢。”   姜宁没能看到他收回的手,只听到了他如往常一般淡淡的声音。   她是不会被钓鱼的。   “现在不起,便让你永远睡下去。”   姜宁立刻睁开眼,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样:“大人,我刚才梦到有仙子在唤我。”   姬恪:……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接不上话。   “该起了,你不是说要练字吗。”   姬恪直起身子,长发被他撩至腰后,他看了姜宁一眼便转身走到书桌旁。   姜宁自然是愿意的,她刚才提出那个要求不就是为了晚上和他多待一会儿吗?   “来啦来啦。”   姜宁掀开被子下床,已经想好自己到时候怎么装笨了,姬恪平时话不多,或许这次还能让他再多讲几遍。   她欢欢喜喜地过去,然后被姬恪塞了十来张宣纸。   “你想练字可以,但要先会临摹,至少把形练会。”   他真的很认真地想教会她。   姜宁也确实想学软笔字,但肯定不是这个学法。   “不能一起练吗?”   “不能。”   这话一出,姜宁不好再说什么,也不能非让他教不是。   “多谢大人,那我先走了。”   来时欢天喜地,走时垂头丧气,姜宁步伐看起来沉重不少。   姬恪:……   唉。   捧着那叠宣纸,姜宁练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不过也仅限于晚上,她白日有事,练得不多。   “人都找好了?”   姜宁看着大堂里的那几个人,那都是唐户陆找来的帮厨和跑堂。   两个小姑娘,三个小伙子,看起来都淳朴老实,不像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   但姜宁也不在意,只要他们好好上菜就好。   “我的要求不多,月银二钱,干得好的就到厨房里来做我的帮厨。”   这几人眼睛都亮了,姜宁的名声传出去不少,做帮厨肯定能学到很多。   唐户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我刚入京畿时帮过我的人,心肠好,手脚麻利,当然,你觉得不行就不行。”   他指着其中一个点了小雀斑的姑娘说道:“这叫阿笙,她嗓子有些问题,但不算哑女。”   阿笙像是为了证明唐户陆的话,开口说了一个对字。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让人听到她在说话,声音沙哑,大概和失语的人没多少区别。   “没关系,好好干就好。”   姜宁向来不在意这些。   “现在先跟着我去厨房学一些简单的菜式,我忙不过来时你们可以代劳。”   几人跟着姜宁去厨房,那里早早就摆好了一些厨具。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到时候咱们店里也会主卖月饼,会有人下订单,你们可以跟着做。”   她走向墙角堆着的几个瓦罐,那里面都是用盐水腌着的鸭蛋。   “加碱和面我想大家都会,但是这个料就不一样了,比如说蛋黄馅的,要用这样腌到流油的鸭蛋。”   从瓦罐中拿出的鸭蛋光滑干净,透着微微的青色,摇晃时里面会传来轻轻的响动。   蛋壳撞上碗沿,喀啦一声清响,清透的蛋白液从中流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腌成橙红色的蛋黄。   这颜色纯粹透亮,像是天边挂着的夕阳。   被腌过的蛋黄是硬的,姜宁在烤炉上铺了一小层油纸,最后把蛋黄放了上去。   炉中烧着小火,在火焰的炙烤下,蛋黄开始流油,一点点地从表面渗出,看起来就可口得不行。   油纸湿透不少,那咸蛋黄特有的咸鲜味便被烧了出来。   姜宁用筷子夹出一个放到干净的油纸上,随后把这个蛋黄递给了阿笙。   “试试好不好吃。”   阿笙愣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个蛋黄。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个,今天是第一次,手中微烫的温度提醒她这是真的。   流油的咸蛋黄冒着微微热气,她小心地吹了一口后才咬下去。   被烘烤过的蛋黄很酥,嘴唇刚碰到便散了一些,还好有些油蕴着才不至于让它彻底碎开。   入口依旧是烫的,蛋黄独有的脂香在嘴里化开,她只是小口地呼出热气,随后很是珍惜地咽了下去。   她朝姜宁点点头,神色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有些咸,但配上月饼滋味会更好。”姜宁转身拿出面粉,准备教他们怎么做面皮。   就在此时,大堂外传来几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像是来了不少人,可他们大门明明是关着的。   “谁是老板?”   屋外传来一道粗狂的声音,桌子也被敲得咣咣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还是看得很对的,姬恪不偏私只是因为大家在他眼里都一样,但他很护短,比如津津其实在宫里算是横着走的……(给大家打预防针,他不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君子 第57章 关押   大堂被敲得梆梆作响,厨房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唐户陆听到这声音后不禁嘀咕几句:“咱们不是关门了吗?”   门前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按理是不该有人来的。   姜宁皱皱眉头,带着一群人去了大堂,刚掀开帘子便见到了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   他们大都抱胸撇嘴,环视这略显空荡的餐馆,叹气摇头。   为首的一人头发散乱,衣衫看起来也是随意扎好的样子,他见了姜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你就是店家?上些酱牛肉,给我们哥几个打打牙祭。”   姜宁扬起笑,话语间没有半分要起冲突的意思。   “今日暂停营业,客官不如去别处看看?”   “不去,姜老板名声这么大,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何必还花时间去别处。”   这人就差把找茬二字写在脸上。   姜宁琢磨了一下,能弄这种阵仗的,大约就是那些爱在背后耍手段的酒楼了。   怕是会像上次那般倒打一耙,说她菜有问题。   唐户陆赶快上前,他满脸笑容,看起来和善极了:“几位爷,咱们店今日确实没菜了,不信您去后厨看看,那里真是空空如也。”   要说他们的态度真的很客气了,可对方是存心来找茬的,再客气也没用。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另一人猛地拍桌而起,说出了这句经典的台词。   “是啊。”   姜宁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似乎不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对面几人愣了一下,他们还没见过谁会直接承认的。   “我们门前明明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你们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还四处嚷嚷,差点没把我的桌子敲坏,自然是看不起你们。”   姜宁声音清亮,说得不卑不亢,她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却自然带出了一分气势。   为首那人噎住了。   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刺激她、让她上菜,等免费吃完后倒打一耙,但她一点没有要辩解的样子,这菜怕是上不来了。   他不禁在心里啐了一口。   那些人老是让他来干这种事,针对这么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他吴老三的脸往哪放?   心里不愿是不愿,但收了钱就得把事办了。   他正要佯装发怒,餐馆门便被推开了,门口走进一位男子,高鼻深目,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他的火顿时哑了。   来的那人正是周桓。   “姜姑娘,今日我忙得紧,还没吃饭,不知你这里可还有面条?”   他环视一眼,似乎才发现这几位壮汉,犹豫一会儿后开口。   “这几位也是来吃东西的?”   吴老三又在心里啐了一口,来谁不好,偏偏是这个人,那他的戏到底演还是不演?   算了,管他的。   他转身瞪着姜宁,想要发火,但情绪却接不上来,神情有些烦躁地开口:“你做不做吧?”   “不做。”姜宁也不怵,上辈子他这样的人她见多了,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这就难办了,吃不了菜还怎么倒打一耙?其他人可都在大理寺等着呢。   吴老三挠挠头,索性冲到姜宁身前,试图吓退她。   “我们来你这里吃是给你面子,今天这菜若是做不出来,可就别怪兄弟翻脸了。”   周桓赶快走到两人旁边,神色慌乱。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打起来。”   这话一出,姜宁和吴老三同时转头看他,神情各异。   姜宁觉得他这话完全就是在拱火,场面没那么紧张,不至于到打起来的地步。   而吴老三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恍然大悟。   反正都是要去大理寺,打架去的还是菜里下药去的,有区别吗?   想到这里他动手了,离姜宁这么近,他推了她一下。   “没菜还敢开餐馆?”   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笑意也沉了下去。   她身后的阿笙怕姜宁体质弱,会吃亏,便站到她面前,使劲说了一句话。   “各位,我们店里没菜了,实在做不了,对不住。”   他们原本也都是京畿城外的村民,平时这样的恶霸见过不少,遇上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要起冲突,伏低做小就能化解。   她的嗓子之前受过伤,现在说话时异常沙哑,有些难听,吴老三身后的一个兄弟直接上前推开她。   “话都说不清还来逞能,一边去。”   阿笙一个不察被推倒在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姜宁身后的人也皱起了眉头。   “大家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周桓隐住眼中情绪,刚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身旁便蹭得窜出去一个影子。   那人正是姜宁。   她冲上前后快准狠地揪住那人耳朵使劲往下拉,不论男女,耳朵都是他们的弱点。   那男子猛地栽到地上,耳朵顿时充血,像是红肿了一般。   周桓:……   这可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被绷紧的弦骤然断裂,两边人立刻冲上前扑打起来,一边的主力是吴老三,另一边的主力居然是姜宁。   姜宁平日里就爱锻炼,有事没事都要跑几步,体质一点不弱,再加上常常要颠勺揉面,力气不算小,她又爱挑着人弱点打,一来二去也没落下风。   “等一下……”   周桓看着姜宁,一直觉得有些头痛,他一开始的设想可不是这个。   他俯身想要去劝架,却在靠近时猛地被姜宁打了一拳,鼻子都热了。   他捂住鼻子后退几步,突然觉得她不需要自己插手。   店里桌椅板凳倒了不少,吴老三等人之前又先通知过巡街捕快,没多久这响动便把他们引了过来。   斗殴这样的事本不用去大理寺,去牢里蹲几天就好,但恰巧又有人去上诉姜宁,说她蓄意下药害人,两案加身,便直接移送了大理寺。   而在场其他人作为目击者也得去做个口录。   ……   太晦气了。   走在去往大理寺的路上,姜宁一直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她理好散落眼前的额发,心里憋屈得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告她投毒,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论她有没有下药,这名声恐怕都会受损。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周桓一眼。   “你刚才是不是在拱火?”   周桓原本是想直接否认的,但看到姜宁那发丝散乱、脸上带气的模样,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只能摇摇头。   “我只是想劝劝他们……倒是姜姑娘你,不必这么和他们拼命的。”   “他们都动手打人了,这怎么看得下去?”   说到这里姜宁长吐了口气:“反正都是要进圈套的,打了解气总比没打憋屈好。”   这些人是谁找来的不言而喻,不过她倒是不清楚周桓有什么目的。   “你今日来这里找我只是为了吃饭?”   周桓看了姜宁一眼,笑着摇摇头,他是真的觉得姜宁有意思。   “自然不是,我来这为了提醒你小心我哥哥,不过不是今天这事。”   说到这里,他又换了副神情。   “我哥哥生性好色,我那日又听说他一定要得到你,之后怕是会……以后你要小心些,不要单独走小道,他这人疯起来就像一条狗,什么都干得出来。”   姜宁转头想了一下,不论周桓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这提醒都没错。   前有狼后有虎,真是烦死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像姬恪那么好呢?!   姜宁完全没发现自己对姬恪有什么滤镜。   她轻轻叹口气,前后算起来,这都是第三次被陷害了,也不知道待会儿他会不会来牢里捞自己。   ……而且比起被捞,她好像更担心待会儿要怎么向姬恪解释又打架这件事。   周桓看到身边人突然愁眉苦脸,走路的步子都沉重了不少,还以为她是在担心之后的事。   “放心吧姜姑娘,大理寺也是要先将案子查清楚的,我相信下药这事你没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姜宁抬起带着伤的脸看他,欲言又止,千言万语都化为四个字。   “借你吉言。”   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对,但这心情莫名让她想起了当年上学时被请家长时的窘迫和害怕。   大理寺是雍朝审案的地方,这里多是刑事案子,门前阶梯极长,大概有六七十级。   这还是阿笙他们第一次来,她怯怯地看向周围,唐户陆反倒是心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其余人也都是好奇。   而吴老三他们到这里了反而有些心虚,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最多也就去府衙里蹲几天,可从没有闹到大理寺的地步。   大理寺前几年就改制过,是姬恪压着改的,据说改完后严了不少,不知这次会查成什么样子。   爬过长长的阶梯,姜宁在大理寺门口见到了等着她的那几人,不仅如此,似乎连门内的官差都在等她。   他们这并不算什么要案,虽是下药,却也没死人,他们只是拉了几天肚子,所以只用到一个小殿里询问便好。   寺丞坐在正位,带着官帽的衙役在一旁准备做笔录,这盘问便开始了。   “先是斗殴一事,你们为何而打?”   那几个大厨抱手站在一旁,像是看戏一般等着姜宁回话。   但姜宁并不开口,只是转眼看向了吴老三,也像是在等他回话一般。   吴老三今天第三次在心里啐了一口,本来就是他们去找不痛快,难道要说他们店里不买吃食,所以打起来了吗?   “我们兄弟几人想去她餐馆里吃些东西,明明是好好交涉的,可她像是误会了,拉着我这兄弟的耳朵转身就撞了地。”   这番狡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太累了,他现在只想回家喝酒。   “那你呢?”   那寺丞看向姜宁。   “他闯进我的餐馆,推了我的伙计,砸了我的座椅板凳,这才打了起来。”   姜宁兴趣缺缺,今天这事的重点肯定不在这里,那几个大厨还在一旁站着。   那寺丞显然也不想管这样的小事,他一边推了些责任,这就算各打五十大板了。   “其他人都去做笔录吧,姜宁,接下来我要问你的是之前百花节下药一事。”   周桓看着姜宁,眼神里带了些愧意,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唐户陆看起来有些急切,他是第一个做完笔录的,那官差才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便跑了出去。   “姜宁,他们都说那日你蓄意往菜里下了药,这才让他们在家里躺了三日,以至于没能参加百花宴,从而被礼部的人除名,你可认此事?”   那寺丞看着她,带着些威严。   “不认。”   这是周桓离开小殿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同样不卑不亢,声音清亮。   他低头笑一笑,收拾心情后离开了这里。   “菜的确是我做的,但我没有下药。”姜宁站得笔直。   寺丞点点头,开口问道:“你有何证据?”   姜宁笑了一下,眼神看向那几个人:“的确被药倒了才能证明有人下药,敢问大人,他们又怎么证明自己当时躺了三天是因为被下药了?”   “有大夫能证明。”寺丞同样点点头,整理着手中材料,随后沉吟一下:“不过这事还得由我们寺里的捕快去查证。”   他看向姜宁,说得倒是轻巧。   “还在查证阶段,但你确实是嫌疑人,在这之前还得去牢里待一日。”   按照雍朝的律法,凡是有嫌疑的人,即便证据不够充分也得先进牢里待着,以防逃窜。   不过这寺丞也是有些疑惑,这案子是上面人突然批下来的,估计是这小姑娘惹到谁了。   就他所知,这鹊桥仙背后可是有贵人在的。   不算大案要案,大约是想吓吓她,让她去牢里蹲几天。   之前那大理寺卿齐大人是姬恪调来的,管得严,那时风气很正,可他半年前才被调走,现在倒天天是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了。   “大人,她拒不认罪,不先用刑罚让她以后规矩点吗?”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了口。   自从姜宁把店开到了明玉坊后,这客流量就是之前的几倍了。   京畿总共能下饭馆的就这么多人,她的客人多了,他们自然就少了。   鹊桥仙这样的大酒楼倒不算什么,他们的客人都是贵客,不会去姜宁那样的小店,可其他小酒楼就不一样了,他们更依赖普通客人。   姜宁如今只开半日客人都这般多,以后开一天还得了?   酒楼赚的钱少,他们的月银自然也降了,现在就想让姜宁吃吃苦头,好泄了心里那股怨气。   “用刑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没查明之前不准用刑,这是新下的规定。”   寺丞叹口气,他不想惹到那几位贵人给自己添麻烦,但更不想因为坏了规矩而惹到姬恪。   “先收押吧。”   就这样,姜宁再一次进了押犯人的地方,不过好一点的是这大理寺的牢房要干净些。   她坐在小凳上,脸上有些悲伤。   她左边那个牢房里有人,见到她后凑了上来:“姑娘,你犯了什么罪?”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被关进来,难免有些好奇。   “没罪,被冤枉的。”   姜宁声音有些弱,那人还以为她被吓到了。   “别怕,那九千岁下过令,这大理寺不能随意动刑的,没查明前他们不会打你。”   姜宁叹口气,她转头看向那人:“你娘知道你进牢了吗?”   “啊?”那人犹豫了一下:“知道,她昨日还来看过我,可我是被冤枉的……”   “你娘生气了吗?”   “自然生气,不过也很心疼我。”   姜宁:“如果你是第三次被冤枉进,还和别人打架了,脸上身上都有伤,你娘会怎么说你?”   那人神色夸张,讷讷道:“她可能会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太傻了。”   ……姬恪不会也因为这个以后都不理她吧?   有点惆怅。   夕阳西斜,微风吹过宫门前,带来一丝凉意。   可这风并不能吹散唐户陆心里的燥热,他知道姜宁是宫里人,如今这事或许宫里人能救她。   “守卫大哥,真的不能帮我传信给一个叫小安的人吗?”   “什么胆子,想挡宫门不成?”那守卫看他一眼,将他驱到一旁站着:“我不认识什么小安。”   现下宫里根本没人出来,也没见谁进去,唐户陆有些走投无门,心下越发焦躁。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想着姜宁还没吃东西,便只能买一些给她送去,再晚一些大理寺的人就该回家休息了。   唐户陆刚走不久,小安便从宫里出来了。   “安公公,您去哪?”   守卫顺嘴问了一句,小安是姬恪麾下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红人,他们平日都尊称一声安公公,谁也没想到小安就是他。   “出去有些事,如果回得晚了,还要劳烦诸位帮我开个门。”   守卫点头笑道:“安公公客气了。”   宫里也只有姬恪手底下的人会对他们这么客气。   小安正匆匆往明玉坊去,今晚督主有事,大概很晚才能回宫,他得来告诉姜宁不用做晚饭,今晚也不用去御书房学字。   当然,顺便还想蹭顿饭。   他走到踏仙楼前,那里房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块有事外出的牌子。   好像姜宁今天是有事,她得挑选伙计,还得去买菜。   琢磨后小安便转身回宫了,反正他今晚在御书房当值,若是姜宁来了他告诉她就是。   不过说到姜宁买菜这事,之前他们便好奇过。   宫里的菜肴全都是从御膳房进出,她和御膳房关系又不好,哪里来的这么多食材做吃的。   可还没等他们开始探究,这事便被督主叫停了。   有了他的话,谁还敢去折月殿打探,谁还敢去深究?   不过督主连腰牌都给她了,特批让她自己从宫外带食材这事也不惊奇,慢慢的,也没人在意了。   “唉,早知当初也去学厨艺了,说不定现在还能得督主青睐。”   他摇摇头,转身往宫中去了。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八月以来的第二场雨洒下,带来一阵冷意。   落下的雨淅淅沥沥的,天上快要圆了的明月也被乌云遮住。   姬恪撑着纸伞走在宫中,身后跟着不少人,落到石板上的雨滴溅起,将这玄色的衣裳浸湿。   他眸色平静地往前走,一阵风过,将纸伞都吹得有些歪斜,衣袂不停上下翻飞,吹进伞下的细雨坠在他眼睫上。   他略显苍白的手微微用力正好伞骨,脚步倏尔快了一些。   虽说之前交代过,但不知窗台上的花有没有人帮他收进去。   路过折月殿时,他脚步微顿,想着之前已然交代过小安,便径直路过了。   因为下雨,小太子早早便回了自己寝宫,此时御书房只剩守门的宫人。   姬恪先是看了窗台一眼,那里空空如也,那些花大约都被收进去了,他微微松了口气。   小安赶快捧着毛巾随他进屋:“督主,今日雨大,可要沐浴?”   姬恪点点头,又突然低头咳嗽几声,语调微哑:“她今晚过来了吗?”   “没呢,今日又要买菜又要带伙计熟悉,估摸着是太累了就没来。”   姬恪没来得及应声,又掩唇咳嗽起来。   这是近几年的老毛病了,一旦下雨就会这样,不过最近好了不少。   “我给您化碗枇杷膏?”小安有些担心地问道。   “可以。”   姬恪接过毛巾点点头,低头擦着浸了雨丝的脖颈和手。   小安立刻去了不远处的小厨房烧热水,八月,要入秋了,今晚或许很冷,得多烧些热水给姬恪备用。   屋门被关上,那些花都安宁地待在房里,没被雨打落。   其实花瓶里的花好些都枯了,它们不是盆栽的,放不了几日,枯了后也并不好看,但他就想放在那里。   姬恪看了它们一眼,又扫了下正在小窝里睡得正香的津津,放心地到床边换衣裳。   喝了那碗枇杷膏后又入水沐浴,他的冷意和喉间的痒意才消退不少。   身体微热了一些,这才一夜好眠。   第二日是官员的休憩日,不必上朝,姬恪早早就在书桌旁处理公务了。   可等了又等,一直不见姜宁来送花。   他这才停了笔,润泽的眸子看向窗外,指尖摩挲着笔杆,轻声开口。   “去折月殿看看她在做什么。”   寿公公点头称是,遣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大人,姜姑娘一夜没回折月殿。”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在牢房里靠一条薄襦裙御寒的姜宁:……自力更生来一套广播操暖暖。   ps:其实回御书房不用经过折月殿,但姬恪就要绕路,每次都这样   pps:有小天使觉得本文有些憋屈的,这确实,因为作者本人不太会打脸,写文也难免这样,所以换了爽文的标签……很抱歉啊,作者会努力的   但其他部分还是要解释一下,   之前文章有说,百花宴的参加是无偿的,所以中途退出惩罚说严也不算严,就是以后不能参加。但这对酒楼其实是一个很大的伤害,这相当于给京畿的贵人释放了一个以后去这几家酒楼要酌情考虑的信号,在百姓间也会起流言。对一个商家来说名誉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姜宁父亲的天香酒楼,因为某位公子吃了不干净的菜之后生病,引发舆论,没多久就进入了财务危机。(所以我以为名声对他们来说才是大打击)   其次,那几个大厨中途退出,可实际上并没有能够惩罚他们的理由,其次,姜宁是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目标的人,她并没有把大厨、父兄放在心上,至今她也没记住那几个大厨叫什么,她喜欢做菜,也不吝啬于教别人,不论什么困难都能一直向前冲,我不觉得她会被这样的事绊住脚步,她每日想得最多的除了姬恪就是自己的酒楼,而且她也不想借姬恪的势去打压谁,一旦借了,她和姬恪关系的味道就变了,她希望他们之间是纯粹的,所以从没有亮过姬恪给她的那块牌子。   至于姬恪,他是很尊重姜宁的,从不会过多去窥探她的生活,有些事她不说他也不知道,所以有时候会治不了本。然后,周桓的确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对姜宁本人是没有恶意的,他这次来也确实是为了提醒姜宁小心,人不是除了好就只有坏。最后,可能因为作者本人的原因,剧情设置不够爽,在打脸这方面确实不擅长,以后会努力的,谢谢你们的鼓励。 第58章 会审   一夜雨后,树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正在叶尖处摇摇欲坠。   折月殿人人噤若寒蝉,就连小安都摒了声息,背后直冒冷汗,心里暗道不妙。   姬恪站在他身前,垂下的眸子里再没有以往的平静,只有被刻意遮掩的暗流旋在其中。   “你昨日可是亲眼见到她了?”   “没、没见到她。”额角出了点汗,可小安不敢伸手去擦。   “奴才昨儿个下午去找她时,踏仙楼门是关着的,便以为她有事出去了,想着等她晚上来找大人的时候再告诉她……可昨晚、奴忘记了。”   如今天才亮不久,许多人刚刚起床便被叫到了这里问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姜宁晚上没回。   “出宫。”   姬恪没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   石板路旁的花草不可避免地被压倒,可见领头这人走得有多急切。   姬恪一向是个不骄不躁的人。   至少从他进宫开始到今日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哪怕是在辅礼亭备受欺辱也从没有过今日这般的心情。   心仿佛被吊到了空中,不上不下,手也有些发虚,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皱着眉头,脚步越来越快,苍白的手不自觉抓上了衣袍。   姬恪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有什么样的权势,但他一直都约束着自己,从没想过打着这份心意的名义去窥探姜宁的生活。   姬恪是一个善于压抑本性、自我束缚的人,一旦对人有了想法,这样的好奇对他来说只会成倍增长。   如同荒原上看似毫无精神的荒草,但只要春风一吹,即便是在黑夜中都会疯狂生长。   普通人对心悦之人会好奇,这是人之常情。   可这样的好奇在姬恪身上只会成倍放大。   不只是好奇,他还想知道她每日做了什么、想知道她每日和什么人说话、说了什么,想知道她的一切。   他知道这样不对,更知道姜宁不会喜欢这种行为,所以日复一日地压着自己的欲望。   但今日,正是这份不涉足让他失了姜宁的消息。   “督主!”   一位小公公匆匆从远处跑来,额角带汗,双颊微红,看起来累得不轻。   他是出宫去寻姜宁第一批人,但走到宫门处便折返回来了。   “宫门前有一男子说是寻小安,奴才琢磨着怕是和姜姑娘有关,便赶快回来禀报。”   “督主,这人怕是姜宁店里的伙计,是来找奴才的。”   小安原本惴惴不安地跟在姬恪后面,听到这人这么一说,心里又喜又怕。   这人估计是姜宁店里的伙计,他有姜宁的消息,但怕的是他带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姬恪步伐更快了一些,他匆匆越过这个小公公往外走,声音冷淡。   “快些。”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宫门口,那几个守卫哪见过这种阵仗,有些慌乱地准备行礼便被姬恪抬手止住了。   他看向神色微愣的唐户陆,直入话题。   “姜宁在哪?”   唐户陆显然没见过这样气势的人,不由得结巴了一下:“她、她被关在了大理寺。”   这话一出,姬恪皱着的眉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   大理寺便好办,这些人不敢乱用私刑,意味着姜宁此刻是安全的。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备车马,去大理寺。”   唐户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马车,若不是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小安,可能都要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   此时马车里坐着三个人,鸦雀无声,气氛有些压抑。   “昨日你们发生了什么?”   唐户陆看着眼前这人,容貌姣好,目似点漆,只是肤色有些苍白,又咳嗽了几声,看起来像是个病秧子。   他还以为宫里的公公都神气十足,走路带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   唐户陆不会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他过往常常八卦的九千岁。   姬恪那双黑眸又轻轻看了过来,唐户陆顿时收起了飘散的神思,有条有理地和姬恪说清了昨日发生的事。   “……躲不过的,他们看起来就是冲着姜宁来的,到了大理寺那群大厨都还等着我们呢。”   唐户陆说得绘声绘色,神情激愤,说到此处他看了姬恪一眼。   “我也只是听说,鹊桥仙背后有贵人支持,你有把握吗?”   他以为这人是哪个和姜宁熟识的公公,虽说雍朝宦官权势大,但万一比不过那些人呢?   小安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唐户陆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说话不小心戳到他们痛处了,便讪讪笑了下。   “有这份心就好,我们问心无愧,他们找不到证据是不敢胡乱定罪的。”   姬恪没在意他刚才说的话,只开口问。   “你说你们打起来了,姜宁伤到了吗?”   “那肯定啊,我们老板可厉害了,当时也没有吃亏,对面那人比她更惨。”   气氛更压抑了。   静默许久后,马车行过街道,姬恪这才抬手敲敲车壁,开了口。   “停车,去街上买些吃的。”   小安赶紧点头,马车停下后便跑到街边买了几个大肉包。   他没敢多耽误,匆匆付了钱后又回到马车上,不用想都知道这吃的是买给谁。   “你们还真是心细,这一大早的,的确有些饿。”   唐户陆也是个心大的人,他抬手去接包子时和小安对上了视线。   小安:……   姬恪转头看他,猛地和这乌沉沉的眸子对上,唐户陆收回了手。   “开个玩笑……原来不是给我们吃的。”   马上里并没有人笑,他挠挠头没有再说话。   气氛依旧紧张,一路无话,车夫快马加鞭后他们很快就到了大理寺。   “姑娘、姑娘,醒醒,天都亮了。”   姜宁隔壁那人拍拍牢门,提醒她该起床了。   昨晚下了夜雨,这大理寺修缮得好,虽不会漏雨,但会灌风,牢里顿时便显得阴冷许多。   那是姜宁还冷得做了套操,他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挨冻,还想安慰几句,可没过多久便看到她往自己袋子里掏着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是一小包纸包的肉干和几块酥脆非常的糕饼,她用这些向守房的狱卒换了一床被子。   看那位狱卒满意的模样,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香了。   夜雨和暖被的搭配,再冷的风也吹不到她,没多久她就美美地睡了过去,现在还没醒。   ……他进牢快两个月了,第一次见心大到睡得这么香的。   这小姑娘完全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只看得到露出的发髻,现在一动不动的,睡得熟到不能再熟。   姜宁身旁有一张小方桌,桌上还散落着几块肉干和糕饼,他是死活也没想到有人会随身带这些。   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不知她醒了后能不能分他吃两口。   他咽咽口水,还想再叫一次时牢门突然打开了。   转头看去,昨晚那气势昂扬的狱卒此时正点头哈腰地进来,脸上那谄媚和惊喜完全掩盖不住。   “大人您请,这牢房虽说不常打扫,但也没有太脏。”   这举动吸引了不少被关押在此处的犯人,他们扒着门栏往外看去,不知是什么大官能让他这般下气。   一道长影从牢门外投进,伴随着两声轻咳,那人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玄色衣袍,上面绣着白鹤,将人衬得肤如脂玉,长发被褐色桃木簪随意半绾,身姿挺直。   额角散落的碎发落到眼睫上,将那清冷的眸光分割开来。   他身后跟着五六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宫里的公公。   有人吐掉了嘴里的茅草,瞪大双眼,心下有了猜测。   能带着这么多公公,这人莫不就是那位九千岁?   那狱卒往里看了一眼,对姬恪讪笑道:“大人,左边第七间那位姑娘就是昨日关押进来的,小的昨晚怕她冷,还给她递了床被子。”   他现在无比庆幸昨晚的馋嘴,要是让那姑娘在这里冷着饿着,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姬恪往里看了一眼,在那间牢房里看到了一个捂着的小山包,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露出的发髻。   这下心才算放了下来。   他掩唇咳嗽几声,随后抬脚往那处走去。   今早情绪不稳,有些急火攻心,这才又频繁咳嗽起来。   牢房中醒着的犯人都直直看着他,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形移动,停在了那间牢房前。   姬恪看着木床板上裹着的那人,心下说不清什么滋味,有恼怒、有生气,翻涌的情绪却都在此刻平了下来。   狱卒很有眼力见地开了牢门,笑着请他进去。   姬恪先是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又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最后脚步停在了床板前。   姜宁睡觉就是爱缩在被子里,他之前还帮她掖过许多次被子。   其他人都看着他们,姬恪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牢房中鸦雀无声,没人知道静立的他此刻在想什么。   窗口吹进的风拂过他的长发,已然过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动作,狱卒试探性地开了口。   “大人,您是要将她带回宫中吗?”   这话就算是点明了他的身份,其他人耳朵竖得更高了。   姬恪像是此刻才回神,他侧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来参加会审。”   话音刚落,只见他微微俯身,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被角,渐渐滑落的长发隔开了其他人的视线,挡住了被子里那人的面容。   强光透进,姜宁皱着眉头想再往被子里缩,额头顿时抵上了一点微凉。   那股微凉用着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姜宁睁开眼,正好对上了姬恪那润泽的黑眸,而抵住她额头的正是他的手指。   “姜宁,起床了。”   他双唇轻启,这么说道。   ……   狱卒、犯人、公公们:……站了半天就这?   但姜宁的反应还是大的,她眨眨眼猛地坐起身,一副他乡见老乡的模样。   “大人,你终于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宁立刻起身抱住了他的脖颈,看起来伤心死了。   可小安分明看到了姜宁抱住姬恪后猛吸了口气,就像他养的那只猫见到猫薄荷一样。   小安:……这也行?   姬恪微叹口气,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他便直起身,脱了姜宁的拥抱,视线落在她微红的下颌上。   那里有一小块淡淡的红痕,应该是昨日不小心被打到的。   他从小安手里取过药盒,又把包子递到她手中,旁若无人地开了口。   “你昨日又打架了?”   带着淡淡清香的药膏凝在他指尖,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更白。   这时姜宁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她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但让姬恪知道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先动手推我伙计,她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嗯。”   姬恪没再多问,轻轻应了一声后便低头专心帮她擦药。   这般旁若无人,看得周围人都惊讶不已,这真的是那个九千岁吗?   而跟着姬恪来的那几个公公可以说用震惊来形容,他们之前单单知道姬恪对姜宁很好,但完全不知道是好到这个地步了。   但看姬恪的神情,毫无旖旎之意,仿佛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擦药,似乎也算不上要结对食的程度。   不仅他们,姜宁本人也是震惊的。   不过这震惊的角度不一样,她已经开始想哪天是和姬恪成亲的好日子了。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可姬恪的举动真的很简单,他只是帮姜宁擦药擦习惯了而已。   这完全就是肌肉记忆。   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都愣了一下。   一名狱卒匆匆从外跑来,见到牢房里这么多人时都愣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姬恪身上,随后立即换了副笑脸。   “大人,寺丞让小的来提醒您,要开始会审了。”   “知道了。”姬恪这一声换回了众人的思绪,他应声后点了点包着包子的纸袋。   “先吃早饭。”   众目睽睽之下,姜宁就这么把包子塞了进去,而在大殿里等了许久的其他人也没有想到,他们是在等姜宁吃包子。   吃好包子,一行人又往外走去,远远的,他们还能听到姬恪的声音。   “待会儿回去记得把衣裙换了,那床板上有不少灰。”   “知道了,大人。”   会审大殿上来了不少人,这样的案子本不需要这么多,但听说姬恪来了,他们有的连早餐都来不吃便赶了过来。   “他怎么会来?”   其中一个寺丞开口问道。   这案子是上面点过的,上诉方这边又有不少证据,今日这案子怎么判都该是姜宁输。   但现在姬恪插了进来,这可就棘手了。   “我可不想谁都得罪,你们说怎么判吧。”   中间那位寺丞烦躁极了,他摆摆手坐到主位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们上面自己扯去罢。”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姬恪带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几位寺丞起身行礼,姬恪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了主位后方,那是皇家来时听审的席位。   “听闻今日有案子要审,我便来看看。”   这哪里只是普通的看看,寺丞只觉得如芒在背,坐如针毡,他一拍惊堂木,让几个大厨和姜宁站在了大殿中央。   寺丞看了姜宁一眼,随后看向那几位大厨:“你们说姜宁在百花宴前给你们下了药,害你们头痛腹泻,可有此事?”   那几人发现姬恪在看着他们,心下也在打鼓:“是……”   寺丞又看向姜宁:“这几人指控你下药,可有此事?”   “没有,那菜我吃了,养的鸟也吃了,我们都没事。”   “有理。”主位后方传来清越的声音,正是姬恪。   寺丞:……才刚开始就有理了?   他们转头看了姬恪一眼,他神色认真,似乎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寺丞轻咳一声:“昨日被诉人提出要证据的要求,我们是应允的,传证人刘大夫。”   按道理还应该再开口说几句场面话,但他们现下只想赶紧结束。   刘大夫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上场,匆匆忙忙被人带到殿上后一一行礼。   寺丞轻咳一声,赶快提醒他:“这是九千岁姬大人。”   “啊?”刘大夫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没人告诉他今日会遇到这样的人。   他抬眼和那乌沉沉的视线对上,结巴两声后开口:“小民见过九千岁,万福金安。”   寺丞倒吸口气,什么万福金安,这话可是说不得,他赶快拍拍木头制止了他的话。   “你说你前几日给他们诊治,是被下药所致的腹泻乏力,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刘大夫说得恳切。   姜宁看他一眼,随后开口问道:“你一人一天治六个,去他们家里治的?”   她之前听唐户陆提过一嘴,这几位虽然都是大酒楼的大厨,但还是囿于房价,只能将房子买在京畿周边,距离都不近。   刘大夫顿了一下,之前有人找他作伪证时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可没提是在哪里这种细节。   但一般都是在家中吧。   “是,还好老夫去得及时,否则他们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姜宁笑了一声,姬恪转眼看她,没有说话。   “他们都住京畿周边,就算坐马车绕快一些也得一天时间,你是怎么赶得及的?京畿里就剩你一个大夫了?”   刘大夫看了那几个厨子一眼,刚要开口狡辩,边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清越的声线。   “有理。”   众人看去,姬恪平静地接受他们的注视,一如先前那般,随后幽幽开口。   “会审前有例话,几位寺丞似乎忘了说。依据我朝律法,在大理寺作伪证的一经查明,按欺君论处。”   这话一出,刘大夫的狡辩立刻哽在了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我、小民……”   难怪好多大夫都不愿意来,合着是有这道缘由在其中。   他们之前并没有告诉他太多信息,这要是圆不好穿帮了怎么办?   姬恪继续开口,看起来温和平静,却压迫感十足。   “我刚才看了一下卷宗,你证词里说他们都是同一病症脉象,推导是下药所致,另外几位能写一下自己是什么症状吗?”   他看向那几位大厨,说得慢条斯理。   “拿纸笔给他们。这样攸关性命的大事,都能上诉至大理寺了,不会忘了是什么病症罢?”   这几人不过是厨子,出主意的掌柜也没进过牢狱,只是接了上面命令后匆匆想出倒打一耙这招。   已经知道上面打通了大理寺这个关节,便直接上了,谁能想到会撞上姬恪本人。   姬恪看了姜宁一眼,随后抬抬手指,让人给她送了杯茶水。   今日这事实在过于简单,和以往的讯问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甚至不必急着证明姜宁是否有罪,只要从那几个厨子那里入手便好,证明他们人本来就没事,便没有下药一说了。   那几位支支吾吾半晌不开口,姬恪也不急,他看向寺丞:“昨日那起斗殴审了吗?若没有便一并审了。”   自然是没有的。   昨天忙着这事,哪里有心情管斗殴?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既然是同一人身上连带的案子,那必然是都要审清楚,他说了不就是承认他渎职吗?   “是……将吴老三等人带来。”   捕快匆匆从大殿出去,姬恪起身走下主位,站到那个刘大夫身前。   他个子本就高挑,站在眼前时比他们高了半个头,压迫感十足。   “那日你坐的是谁的马车,车行可有人见过你,家人可知道你出去治了多久,那几个厨子的邻里可对你眼熟,当日你还给谁治过病……这些都不难查明。”   “再给你一次机会,治病一事,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真的很歪屁股(好词),两方对峙无条件偏向姜宁的那种歪,觉得她说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比如食材的事,他不知道有系统,也觉得奇怪,但姜宁不说他就不会过多探究,而且还不让别人探究 第59章 会审下   “再给你一次机会,治病一事,是真是假?”   姬恪的声音清越,语气不急不缓,没有半点逼问的意思,甚至背影看起来还有些清瘦,可这气势就是压众人一头。   那几位寺丞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打断。   只要是做过的事,必然会留痕,这是大理寺查案的第一课,但相反的,没做过的事编造得再精妙也会有漏洞。   今日这案他们庇护不了。   几人眼神交汇,心中顿时有了答案,既然非要得罪一人,得罪谁都比得罪姬恪好。   几人好好坐回凳子,待会儿该怎么判便怎么判罢。   刘大夫像被定住一般,视线不敢飘向别处,只能看着姬恪那平静的黑眸,嘴唇抖动几下,害怕占据心头。   脑海里响起他方才说的那句“以欺君论处”。   若是被发现,他和家里人是要被斩首示众的!   “不、不是真的……大人,小民受那几个厨子胁迫才做了伪证,这不是小民本意,还请大人明察!”   刘大夫顿时老泪纵横,心中真的怕极了。   姬恪垂眸看他一眼,转身随意坐到一张凳子上,淡淡开口:“那日你在何处?”   “那日家中孙儿摔了,小民便没开药馆,在家里照顾他。”刘大夫抹抹眼睛,布满沟壑的皮肤上都带着泪。   “大人,小民这不算做伪证罢?小民孙儿才四岁,有大好前程,是小民贪钱财才一时起了歹意。”   刘大夫涕泗横流,看起来似是真的在认真忏悔。   可这样的人他看得太多了,左右不过是被吓到了而已,哪里真的有悔过之心。   喉间微痒,姬恪掩唇咳嗽几声,额前碎发也被震得落到了眼皮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勾开紧缚住脖颈的衣领,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喝茶。”   一杯微热的茶水从旁递了过来,姬恪转眼看去,一下便对上了姜宁那琥珀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没有其他,只有一点一点的温情堆出的微光。   姬恪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情绪,他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水,手指却没有碰上她分毫。   他喝了茶,把杯子放下后才开口问。   “哭完了吗。”   刘大夫顿时止住泪水,唯恐自己发声后惹恼他。   姬恪站起身,侧目看了那几位寺丞一眼。   “虽作伪证未成,但之前已经承认,现下不过是改口了,按律法该拘牢里一个月以示惩戒。有异议吗?”   “没有没有。”   那几人摇头如捶鼓。   他判得合情合法,虽然一个月多了些,但他们有哪里敢有异议。   姬恪点点头,抬步那几位大厨面前走去。   那几人都在大酒楼里当厨,之前便见过姬恪,但只是远远遥望,没有像今日这般近。   姬恪身形清瘦,玄衣上绣着只只展翅的白鹤,他走来时脚下踏着斜入地面的日光,配上他那清冷的神情,如同谪仙临世。   ——但他入世却是为了审判他们的。   姬恪停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如今姜宁的证人证实,他并没有给你们治过病,几位还有证人吗?”   几位寺丞默默吸了口气。   好家伙,刘大夫明明是那几人请来的,这一下就成了姜宁的证人了?   “九、九千岁大人,您可莫要听那大夫胡说,谁知道他怎么就来作证了。”   几人实在没办法,虽然这么说很是荒诞,但只能咬死口不承认。   “哦?”姬恪微微挑眉:“那几位是怎么得知自己是因为被姜宁下药才头晕腹泻的,臆想吗?”   那几位大厨拿着之前给他们的纸笔,支支吾吾,怎么都写不下自己的病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不是真找大夫来看过,也没人告诉他们是什么病。   几人看样子还想狡辩,可姬恪没这耐心了。   “看你们之前的供词,是因为有大夫确诊后才知道自己被下药了。现在大夫是假的,你们觉得自己是真是假?或者为你们诊治的另有其人?”   几人闭着嘴没有回话。   这要怎么说?难道说是你姬恪的敌人指使来的,就是为了欺负你手底下人让你不痛快才这么做的?   这话若是说出来,那可是两边都得罪了。   “或许、或许是我们会错意了,这只是我等身体不好才头晕腹泻,不关姜姑娘的事。”   其中一人拉下了脸:“寺丞大人,我们撤诉可以吗?”   寺丞犹豫了一下。   撤诉其实也可以,按照一般惯例罚些银子就好了,只怕这姬大人——   “自然不可以。”   他们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律法中有一条,凡随意上诉冤枉他人、戏弄判官者,轻则罚银三十两,重则关押一年。   看来这些人跑不了了。   “若是今日这冤案成了,她或许要被关押三年,这并不是普通的冤案,但所幸并未成真。依照律法,上诉人该判蹲牢一年。”   寺丞轻咳一声:“若是被谅解,则一年可减至三个月。”   提也提醒了,他们可不算什么都没干,这样一来两边都有交代。   几位大厨心中一喜,赶忙看向姜宁。   “姜姑娘,千言万语都是我们的错,但您大人有大量,能否放我们一马?”   姜宁看着他们,随后有些好奇地开口。   “如果今日我被你们冤枉了,没人为我说话,我求你们放我一马你们会答应吗?”   几人沉默下来,自然是不会的,他们设这个局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姜宁送进去。   姜宁叹口气,无奈地耸肩摊手。   “就连说句假话都这么犹豫,我也没法子帮你们了,我不谅解。”   几人面色灰白,进了牢狱就有了案底,外面谣言一传起来,他们以后还怎么在京畿过。   更何况是一年时间,再出去也不知哪家酒楼能要。   姬恪转身离开,地上的日光被他的脚步分割成几块。   “做错事要道歉,这是基本礼仪。”   听他这话,不就是想让他们给姜宁道歉的意思吗?   “对不住,姜姑娘,是我们因为嫉恨起了歹心,还望你能宽恕。”   “你做菜的水平的确很好,是我们技不如人。”   ……   姜宁脚步微偏,侧身躲过了他们的行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了笑。   大殿外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群人出现在了殿门外,除了吴老三和他几个兄弟,还有周桓和唐户陆。   他们就是接下来要处理的第二批人。   吴老三看到几个寺丞后恭敬地拱拱手,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一日未见,不知几位大人可安好?”   其中一位寺丞看了姬恪一眼,动手拍了拍惊堂木:“大殿之上,不要嬉皮笑脸。”   吴老三赶快敛了神色,挺直腰背,一副正经模样。   跟随他身后进来的周桓四处看了眼,视线在姬恪身上微顿,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是吴老三?”   传来的声音冷淡,吴老三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仁。   姬恪放下手中案宗,抬起身旁的茶轻饮了一口。   卷宗上记载,这人之前大概有十几次都用这样的手段骚扰店家,已经是惯犯了。   但他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   “在踏仙楼里和姜宁打架的人是你?”   吴老三早就习惯这样的问话了,他自然不会顺着这么回答。   “这位大人可不要误会,我们这是互相斗殴,双方都有错的,真要算起来还是姜宁先动的手。”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了那几个大厨一眼。   他以为姜宁入狱是妥了的,今日叫他回来是想给她再加一个罪名。   可姬恪没怎么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接着自己的意思问。   “她下颌和手臂上的伤是你打的?”   吴老三讪笑一下,不是因为心里有愧,而是觉得自己被人发现和这么一个小姑娘打架,有些丢脸。   “打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我也被她揍了不少。”   姬恪放下茶杯,看了身侧的姜宁一眼,继续问道:“只你一人?”   “自然不是。”吴老三指指自己的兄弟,觉得这事不能自己扛:“当时场面太混乱,那肯定不只有我一人。”   他看了那几位寺丞一眼,随意走了个过场,照例询问:“你们都看见了,情况属实吗?”   唐户陆见自己被问,愣了一下后赶紧点头:“属实属实,我们老板被打得可狠了,头发都散了不少。”   姜宁听到这里以后干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再说自己打架的事了。   “是,我虽只是半道到的,但确实是吴老三等人先动的手。”周桓弯身行礼,礼数周全。   姬恪眨了下眼,他认得这人。   这是百花节之前和姜宁在江边打闹的那个年轻学子。   “你是?”   得了姬恪问话,周桓心下喜悦涌现,但面上还是按了下来,彬彬有礼地回道。   “小民叫周桓,清涟坊周家二儿子。”   “原来是周勇的侄子。”姬恪收回视线,自己在心里默默补充,他还是姜宁名义未婚夫的弟弟。   哥哥差劲,想来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恪不再看他,反而转头看向吴老三:“人证物证具有,你青天白日擅闯民房,擅自动手打人,按律该拘牢一月。”   吴老三:???   他刚才说了这么多辩解呢?   姬恪拉着姜宁的衣角让她后退一些后便立刻放开了,随后淡淡说了一句。   “油嘴滑舌,乱给供词,掌嘴十下。”   寺丞赶快对周边有些呆愣的捕快招招手,示意他们快些动作。   捕快们点点头,快步上前制住了他们,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打了起来。   这几人之前祸害过不少小店家,要么聚众蹲在门口,要么坐在店里不说话,非要把人磋磨得倒闭了才算完。   可这实际算下来又没有犯法,最多也就只能关他一两日,这下倒是能解心中闷气了。   姜宁看着这场面,一时响起了那句名言,翠嘴,打烂他的果。   啪啪声不绝于耳,那几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半边脸肿得老高。   这些对姬恪来说都不算什么,他转眸扫了姜宁一眼,见她没什么害怕的神色后才转回眼。   十个巴掌没打多久就结束了,吴老三捂着脸,怒目而视。   “我犯哪条罪了?寺丞,他凭什么打我?”   这种事他做得轻车熟路,早已经有了经验,不可能有哪条律法能定他的罪。   寺丞没有说话,姬恪也只是垂眸看着他,神色沉静,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因为周围人都指证是你先动的手,这就不算互殴了,是寻衅滋事,责任在你。”   寺丞们都太清楚吴老三的脾气了,没等他破口大骂就拍了惊堂木堵住他的嘴。   “大胆,这是当朝九千岁!”   吴老三未出口的怒吼噎在了嘴里,又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姬恪一眼。   姬恪自然也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有半分偏移,他缓缓开口道。   “既然方才那些理由不能说服你,那么只是因为我想打罢了,这个理由够吗。”   恶人对律法天然就会忽视和玩弄,却会对权势卑躬屈膝。   “够,自然是够的,大人,是小的心术不正。”   吴老三垂下头,自觉惹到了硬茬子,低着头不敢再说其他的。   姬恪站起身,视线毫无遗漏地扫过在场之人。   “事已查清,结案。”   他站在姜宁身旁,两人之间明明隔着半尺的距离,却还是让人觉得他们离得很近。   事已结束,该入狱的入狱,该回家的回家。   临出大理寺,周桓立刻赶了上来:“姜宁,等一等。”   姜宁准备上车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车内的姬恪便先看去了,宁静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看得他不禁放缓了脚步。   姜宁原本已经上了车辕,见人来了后索性跳到地上等他过来。   “有事?”   顶着车里投来的视线,周桓苦笑了一下,再次提醒她。   “我那大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们婚约未解,一定要多多小心。”   姜宁顿了一下,最后扬起笑开口道谢:“自然的,不过还要多谢你今日来帮我作证。”   周桓笑了笑,摇摇头:“今日我就算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昨日,待在牢里辛苦你了。”   “我也没受什么罪。”   她回答后利落地上了车辕,笑着对他摆摆手,说了句回见后便钻进了车里。   厚重的车帘落下,将车内外隔绝开来。   马蹄哒哒向前,高阶上的大理寺离他们越来越远。   姜宁有些疑惑:“他昨日就提醒过我,怎么今日还来说一次?”   姬恪不习惯在车内干坐着,和姜宁隔这么近也有些不自然,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听到她的疑惑后淡声开口。   “他这是说与我听。”   姜宁眉毛一扬,刚往姬恪那里移了一些便被他用膝盖挡了回去。   她也不尴尬,立刻停了动作后靠着车壁,面上带笑,话里有话:“看来他也看得出我们关系不一般。”   “噗——”   坐在一旁的唐户陆人生受到了冲击,一口热茶喷出不少。   姬恪皱眉看着自己的书,上面沾了不少水渍,书页里的墨色也晕开大半,这几页怕是不能要了。   唐户陆就坐姜宁对面,水本来是要喷到她身上的,这下全到了书里。   他只觉得今天倒霉。   早上和九千岁同坐一车浑然不觉就算了,还和他说了不少有的没的,现在又喷湿了他的书,墨都泅开了。   想到姬恪之前在大理寺的作为,他只觉得自己要罪上加罪了。   他看着车底,不敢抬眼,等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抬头后,却看到姬恪拿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姜宁。   他只看了唐户陆一眼,却没说什么。   若不是唐户陆整日蹲守宫前,他们没那么快找到姜宁的。   姬恪把书关上放到一边,见她把手上水痕擦了后才回她刚才的话   “你觉得哪里不一般。”   “那还得看大人觉得哪里不一般。”   ……   姬恪收回视线,静默一会儿后才开口转移话题。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想借你到我身前邀功罢了。”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不过周桓倒是另辟蹊径,竟从姜宁这里下手。   “我知道他有其他心思。”   姜宁把另一本书递到他手上,没再乱动:“左右我也不在意,与其去费心思猜别人的目的,不如自己好好做道菜。”   这话说得豁达,姬恪倒是很少听到。   他看了姜宁一眼,眼里带着些许笑意,细细碎碎的,像是夜幕中亮起的星星。   “你啊。”   他接过书,心神微动,她这般心大,想必是不在意别人看法的……   心中又有了一点其他念头,但还没燃起便被他压了回去。   “大人,你又走神了?”   姜宁探过身子,但这次还是没能靠近就又被他伸出手指推了回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最近姬恪有些避着她。   姜宁自己有些苦恼,却没发现姬恪方才和她对上视线时那细微的躲闪。   马蹄哒哒,和风阵阵,却没能吹散人心里的疑问。   “回去后记得换衣裙,再把药给上了。”   ……   “知道了。”姜宁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她那里又飘出一句话。   “今日的事,谢谢你。”   “秉公处理罢了,你并无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寺丞们:敢看着我们眼睛说这句话吗?   姬恪:秉公处理罢了,她没错。   寺丞:…… 第60章 搬来   过了宫门下马车,直到姜宁回折月殿前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记得喝碗姜汤。”   姬恪留下这句话后准备带人离开,脚刚抬起后又放了回去。   他转过头看她,眸光宁静。   “不要糊弄,我待会儿要来检查的。”   姜宁:???   看着他匆匆带人离开的背影,这完全不像是会回来的样子。   她笑着摇摇头,如果他不来,那她就去找他,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一来二去就到了下午,姜宁拿着零食坐在炉边烧水,等到可以沐浴时天已经微微黑了。   她脱下襦裙进水,身上的确有些伤痕,但这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桌上点起的烛火摇曳生姿,不时地发出噼啪声响。   姜宁泡着澡,伏在木桶边看着那烛火发呆。   她今日看到了不一样的姬恪,威严、冷情、聪慧。   往日里他在她面前要么是发呆,要么是无奈,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撩人的另一面。   他在其他人面前是不爱笑的,就算咳嗽也要挺直腰背,打人前还要把她拉到后面,怕她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对喜欢的人总是这样的。   会反复回想他的一言一行,试图从中找出他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然后独自回味。   她甚至觉得姬恪衣袍上的白鹤都比别的要亮眼。   院中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是公公们的低语,他们平时没有这么吵闹的,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姜宁赶紧起身拿过毛巾,准备穿好衣裙后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咚咚两声,木门被敲响,紧闭的轩窗处也传来了鸟叫。   “姜宁姜宁。”   那是鹦鹉津津,它平时就走窗户进来,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别敲了,等一下。”   姜宁从水中站起,开口让它不要着急,门外那敲门声微微顿了一下后没再响起。   “饭菜备好了。”   这是姬恪的声音。   他似乎意识到了姜宁在做什么,说完这话后立刻转身离开。   津津还在窗外叫着姜宁的名字,但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被姬恪带走了。   姜宁:……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她匆匆穿好襦裙,系好胸前绦带后推开门往外看去。   姬恪的房间此时灯火通明。   折月殿是姬恪在宫里的住所,但他不常来住。他既要照顾小太子,还得处理公务,所以平日里要么住太子宫殿的偏殿,要么住御书房。   而折月殿就像他在宫外的督主府一般,可以说是形同虚设,一年里也回不了几次。   但现在看那样子是准备长住这里。   跟着搬东西来的宫人很多,有搬奏折和书的,有带衣物的,还有些人跟在后面抬花。   而姬恪正在院中为他的书分类,这样以后找起来方便些。   “大人,你是准备搬回来住吗?”   听到她的声音,姬恪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她。   姜宁显然是刚沐浴完,一双眸子亮晶晶,像被水洗过,脸上还带着热气荡出的红晕,长发披散,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   姬恪眨眼频率快了些,他移开视线继续整理书籍,淡淡地应了一声。   “为何?是不是殿下惹你生气了?”   姜宁觉得自己猜对了,姬恪不可能随意就搬回来的。   她突然笑了一声,弯成月牙的眸子看向姬恪,小声地开了口:“大人,你还会和人赌气啊?”   在姜宁的认知中,姬恪是一个极其自律,甚至可以说是自缚的一个人,赌气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应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她微微躬身,和低身整理书籍的姬恪在同一高度,语气羡慕。   “唉,怎么不见大人和我赌气。”   姬恪:“……”   她俯身后距离凑近了不少,披散的长发滑到他手背上,微微的痒,但他不怎么想移开。   “不是赌气,这里才是我的住所,我该回来住而已。”   他只是想回来看着她一点罢了。   “好吧。”姜宁背着手,嘴角已经压不住快要飞起来了。   不管姬恪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的,他们以后都要住一个屋檐下,四舍五入就是同居。   再四舍五入他们就是新婚夫妇了。   姬恪看了她面上的笑容微微叹口气,把分类好的书籍递给其他人,带着姜宁走到了院中石桌旁。   那里除了几个小菜外还有一碗微红的姜汤,看样子是放了红糖的。   “喝姜汤了吗?”   话是这么问的,但他的手却把碗推到了她面前,姜宁只能诚实地摇摇头。   “昨夜风冷,你方才虽然沐浴了,但还是要驱驱寒。”   姬恪自己就不怎么爱喝这种东西,小太子年纪小也不爱喝,他就以为姜宁也需要哄一哄。   姜宁自然很受用,点头如小鸡啄米,抬着姜汤一口闷掉后还把碗展示给他看。   “喝完了。”   姬恪顿了一瞬,垂下的眼睫虽然遮住了眼中笑意,可扬起的唇角却是遮不住的。   他不理解,但他的确觉得好笑。   姬恪的笑很难得见到,就像云销雨霁后天边散出的那抹微光,也像微风吹过后短暂荡起的涟漪。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遮掩地笑出来,看得姜宁的心都怦怦加快了不少。   “既然喝完了,便可以吃东西了。”   之前还说要回来检查,可总觉得姜宁不是会自己熬姜汤的人,来之前便让人提前熬了一碗。   这里都是普通的小炒菜,但看起来极有水平。   “你瞧这些菜如何。”姬恪看她一眼,开口说道:“听说御膳房的人知道是你要吃,都卯足了劲要做好。”   “啊?”姜宁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眉飞色舞的,看起来生动极了。   “看来我在御膳房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她夹起一块小炒肉吃了起来,肉质鲜嫩,咸辣正好,火候也到位:“不错,比之前做的好吃多了。”   姬恪见她喜欢,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吃前还是开了口。   “得寸进尺。”   语调虽有些淡,但话语中还是不经意露出了那份纵容。   姜宁笑着点头,显然是同意他这个说法。   她当然得寸进尺,不然怎么能从他对面坐到他右手边的位置。   ……   姬恪吃饭很斯文,姜宁吃饭很香。   他们像这样坐着一同吃饭已经不止一两次了,不管是吃到什么她都很高兴。   这样的情绪是能传递出来的,所以每次姬恪和她一起吃饭时心情都很好。   姜宁从昨日到现在没怎么吃饱过,看起来很饿。   “慢一些,突然吃太多也会伤胃。”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默默把盘子往她那边推去,又顺手倒了杯茶。   他来之前就想到这个结果了,所以菜的份量不多,吃完了也不会撑到她。   姬恪看着自己手中的茶壶,突然反思了一下。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好像对太子都没有这份耐心。   “不会的,菜量不多。”   想到这里,姜宁放下筷子跑回厨房,很快又跑了出来,披散的长发起落间遮住她半张脸。   “大人,你撑不撑?吃点山楂糕消消食。”   姬恪接过这暗红色的软糕,在她期待的视线下吃了下去。   “好吃。”   自己做的美食被赞同了,姜宁当然高兴:“好吃你就再吃些。”   姬恪:……   怕只是想哄他多吃些罢了。   “大人,房间收拾好了。”   寿公公从房门前走来,他看起来有些犹豫。   “督主,殿下若是知道你搬走了,怕是会生气。”   姬恪原本和姜宁坐在枇杷树下聊着什么,听到这话后抬眼看他,眸光平静。   “这件事我已和他说过,他也同意了。”   寿公公后退一步行礼:“奴才逾矩了。”   姬恪摇摇头,转眼看向姜宁:“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得到姜宁点头回复后他便带着寿公公往那布置好的屋子走去,他的声音在夜里就像静静流淌的山泉。   “你这样是对的,即便以后面对殿下,有些事该提醒的也不必怕逾矩而略过。”   “是。”寿公公点头。   姬恪晚上向来不用其他人伺候,他随侍的宫人也少,就连这折月殿的偏房也住不满。   明月高悬,他还在房里点着烛火看公文。   一阵风吹过,灯影摇晃,似乎是提醒他已经很晚了,他这才关上折子,看向窗外。   他和姜宁的屋子恰好在对角线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她支出的窗台,那上面也种着不少花。   或许她以后送花会轻松很多。   他静静注视着那扇窗扉,清冷月光下移,照出了上面斑驳的痕迹。   一道又一道,大概是津津每次找她时都要啄啄窗户,这才留下这么多划痕。   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四处追着津津作势要教训它?   他眼中浮起笑意,倒映眼底的月色似乎都温柔得荡漾起来。   翌日清晨,姜宁早早地便推开门走了出来,见姬恪正在书桌前看书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走。   “大人,你吃不吃鸡丝粥?”   姜宁跑到窗台前问他,她整个脑袋都凑到花朵中间,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哪个更好看。   姬恪垂眸看她,把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   “晨起洗漱时要束发,这样披着不成规矩。”   姜宁笑着拨拨额前发丝,随手将它们拢到脑后:“绾发髻太费时间,待会儿再弄……”   姬恪轻叹一声,让她去石桌旁等他。   “我教你如何绾发。”   从见到姜宁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一直有个难以说出口的想法,那便是教姜宁如何绾发髻。   她以往梳的双丫髻,要么形容松垮,要么一高一低,实在太过洒脱,看得他有些手痒。   而且之前在游船上帮她梳的那次也不太满意,卷得不够饱满。   姬恪出房门时顺手拿了一块镜子,毕竟他是真的想要教会她。   两人一坐一立出现在铜镜前,这镜子虽然黄了些,但很清晰,姜宁都能看清姬恪微抿的唇角。   姬恪眨下眸子,接过她的发带松松搭在手腕上,随后用木梳把她的长发分作两半。   她的头发很多,而且发质比较硬,这样的头发会倔一些,不好控制。   就和她人一样。   他唇角微扬,轻声开口道:“先将左侧的头发梳顺,再抓在顶部,用细发带扎紧。”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微凉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姜宁的额头。   这细发带听话地在姬恪指间转动,顺利地在左侧绑了个单马尾,看起来不松不紧,力度恰好。   这发带设计得巧妙,尾部还坠有几根细长的流苏,它们没被缠上去,而是落到了姜宁肩上。   有些痒,她摆了下头后被姬恪按住。   “别动。”   这声音离耳朵极近,姜宁只觉得背上窜过一道电流,整个人都麻麻的。   姬恪正俯身把那几根流苏编到她垂下的发尾中,乌黑的发间顿时便出现了其他色彩,看起来漂亮极了。   但她现在心神全都在姬恪身上,哪里会注意到这样的事。   垂下的黑发被他用玉白色的发带卷成小包顶在头上,乌发中夹了彩色的细流苏,外层的发带绑成蝴蝶结长长垂下,看起来规整又漂亮。   姬恪面上不显,但心底很满意。   他还顺手理了理姜宁额边和后颈的碎发,碎发被他这么一拨弄便落到了她眼皮上,同样很痒,但她只是眨眨眼睛,忍住了。   姬恪低眸轻笑,眼中清冷霎时碎开。他抬手撩开那几根顽劣的头发,轻轻摸了一下她眼皮。   “就算痒也不可多揉,对眼睛不好。”   冰凉的触感消退了痒意,姜宁倒是不痒了,但眼皮那一片好像烧起来了。   姜宁在这之前没有想到,扎个头发竟然都有那么点缱绻的味道,真愁人。   再这样她可要扑过去了。   左边好不容易扎完了,现在又到了右边。   他一边动手一边开口:“扎头发这事熟能生巧,知晓了步骤多练练就好。”   他看起来真的怕姜宁学不会。   可姜宁现在哪有心情,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姬恪这么近、贴近的时间这么久。   他现在离得太近了。   姜宁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服上突起的绣图纹路,它们正随着姬恪的动作摩挲着自己的肩膀。   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清新宜人,时时刻刻萦绕在她鼻尖。   更让姜宁受不了的是他的手,因为要绾发,他避无可避地碰上她,手背擦过脸颊、指尖拂过额头,他的手带着清晨的凉意,一举一动都让她不能忽视。   姜宁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他,只抠着手等待这不能算酷刑的酷刑结束。   “好了。”   他终于开了口,看着镜子里的姜宁微微点头,眸中带着满意。   还没等问姜宁哪里不懂,她便猛然站起身冲进了厨房。   姬恪:……?   方才扎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发型是手动挑染(不是 第61章 金华火腿   两人吃过粥,姜宁已经整理好了方才激动的心情,含糊地说一句自己要出宫后便站起了身。   她倒是还想给一个分别的拥抱,但这个念头出现时就会想到他之前说的那句“逾矩”。   怕让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姜宁只能按下心里的想法。   “那我出去了。”   姬恪抬眼看她,应了一声后继续低头喝粥,手中还握有一卷书册。   他一向吃得慢,这次又是喝粥,便直接拿了本书来看,左右不耽误什么。   姜宁虽然不敢有实质接触,但靠近一些总是可以的,她手撑着膝盖俯身过去,开口说了一句。   “晚上见。”   说完这话,姜宁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转身跑了出去。   瓷勺顿时碰上碗沿,姬恪转眼看去,却只能见到她飘在身后的半截发带。   “……”   他轻叹一声,望向手中的书卷,唇角不禁扬了一些。   临近中秋,他们自然也得准备做月饼。   匆匆赶到踏仙楼,唐户陆带着伙计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姜宁挥挥手,留下几人在店里练习做菜,唐户陆和阿笙跟她去咸福街,那里不仅有京畿最新鲜的食材,还有其他地方运来的稀罕物。   “今日我们要买的是火腿。”   火腿这东西现做来不及,从系统里拿又太抢眼,她打算去买现成的。   大概是要过中秋了,咸福街人头攒动,摊贩店家都挤在一处,一眼望不到头。   人这么多,他们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姜宁一手抓着唐户陆,一手抓着阿笙往里钻。   摩肩接踵,叫卖声不绝于耳,但她一眼就看到了她要找的店在哪。   那家店面大约两米宽,算是一个小店,牌匾上写着婺州腿行四字,店面看起来小,也没多少人光顾,老板却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坐在门前。   姜宁之前来街上逛时就注意过这家店,当时她还惊讶竟能在这里看到。   婺州火腿其实也就是金华火腿,《本草拾遗》中记载,火腿,产金华者佳。   金华火腿味道咸鲜,颜色漂亮,用它来做火腿月饼的馅料不会浪费,味道也很合适,能很好地冲淡面饼带来的腻味。   这店铺的老板看起来胖而和善,摇着扇子看他们到门口时还眯眼笑了起来。   “这不是姜老板吗?今日怎么到我店中来了?”   姜宁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咱们京中爱吃的谁不认识你。”老板站起身,引着他们往店里走:“今日来是要买火腿去做饼子的?”   姜宁点点头,一眼看去时立马就见到了柜台上放着的那一大扇腌好的火腿。   其颜色火红,肥瘦分明,红白交错的模样仿佛是在其中流动,形如琵琶,闻起来又带一些甜香,一看就是镇店之宝。   “要不要尝尝?我给你片一些。”   老板见她看着那火腿,转身就去拿小刀了,看起来很是热情。   “不了不了。”姜宁赶快摆手拒绝:“我看看其他的就好……”   “来一点,不要客气。”   到底还是没能拒绝下来,老板给他们一人片了一块,自己也拿起一片嚼了起来。   片下的火腿薄如白纸,微微弯起的弧度像一艘小舟,光线透过其中,红白分明,颜色漂亮极了。   再放到嘴里轻嚼,咸香四溢,肉质顺着纹理被牙齿磨开,还带着微微的回甜,尝起来有着说不出的鲜。   不愧是闻名已久的金华火腿。   姜宁之前也准备自己做的,但要想做成一个好的火腿极其讲究,低温腌制、中温脱水,高温发酵。   金华那里的地势和气候都极其符合,而京畿偏北,四季不够分明,温度做不到这样递进,所以只能腌一般的腿肉。   “姜老板,我家的火腿如何?”   这个老板虽不常去姜宁店里吃,但他爱让自己伙计带东西回来,这一来二去也被姜宁的厨艺折服了。   她是个有些真功夫的厨子,能得到她的认可自己心里也高兴。   “好吃。”   这是真话,姜宁即便在现代也很少吃到这样鲜美的火腿。   “盐上得很好,肉质细嫩,瘦肉间的油脂也含在里面,回甘很香。”   上盐是做火腿时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盐多了不鲜,还不容易出甜味,盐少了不能防腐,肉会臭。   只有恰到好处的盐分才能让这火腿本身的味道得到最大的发挥。   老工艺做出的火腿就是肉嫩、咸鲜、味也甜,要想好吃就非常看中上盐师傅的手艺,就连姜宁自己都不太能把握住。   上盐难把握,再加上自然脱水和发酵很依赖天气,并不是每一块腌出的火腿都能成为上佳的金华火腿。   现代的火腿为了量产都在室内恒温恒湿控制,但味道终归差了一些,姜宁长这么大很少吃到这么正宗的。   老板听她这一番评价,两眼冒光、连连点头。   “识货,识货,这火腿绝对只需要拔一次咸。”   火腿做好后需要拔咸,通常靠清鸡汤“拔”出来,真正的好火腿含盐量并不高,一次就好,咸味走了,但肉质的鲜香还在,味道浓郁,却不会让人觉得齁。   这老板原本就是江浙那边的人,和家里人合卖火腿这才把店开到了京畿。   不过这边的人少有能接受火腿的,一来是觉得价钱贵,二来是觉得看着像生肉,不敢吃。   好在也有识货的人,这才让他家的生意不至于亏损。   “如何,姜老板可想要来一个?”   姜宁点点头,即便嘴里的肉咽下去了,可舌尖上依旧残留着那种鲜味。   阿笙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肉,眼瞪得圆溜溜的,伸手揪着自己的裙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高兴,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能会让姜宁丢脸。   “好吃好吃!”姜宁点头如捣蒜,已经彻底被这火腿征服了,连声肯定。   阿笙、唐户陆:……   两人顿了一瞬,也跟着姜宁一起狂点头。   虽然做月饼用不了这样的佳品,但每天吃一两片,或者做些鲜味的菜那都是绝佳的。   “老板,这一块火腿怎么卖?”   老板笑着搓搓手:“姜老板这么识货那我也不说多的,这可是本店镇店之宝,二十两一只。”   场面突然沉默下来。   火腿难做,更何况还是从江浙送来的,贵一点在所难免,但确实也太贵了。   姜宁现在的财力可以买下来,但这个价钱用来在餐馆做菜有点大材小用。   再好的食材,不符合食客的口味也没办法。   姜宁叹口气:“这火腿很珍贵,可我现在买来确实有些吃力,看看其他的吧。”   老板也不失望,带着她走到另一旁看那几个品级稍次的火腿,语气豁达。   “客来客往的,喜欢哪个买哪个。”   这火腿每一口都是银子,想到他们几人刚才还吃了这么多,姜宁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指了一块成色不错的:“这块吧。”   这块火腿色香味都不如那镇店之宝,但也很好了。   “这块五两。”   这块火腿只比刚才那个小一些,但成色不同,价钱便差了不少。   姜宁遗憾地看了一眼那柜台上的火腿,别人喜欢金银珠宝,可她却喜欢这样可遇不可求的上佳食材。   这简直是梦中情腿了。   可她不是乱花钱的人,二十两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小数目,没个理由她始终下不去手。   “就要五两这个吧。”   “好勒。”老板笑眯眯的拿过油纸帮她火腿包起。   他看了姜宁一眼,若有所指地提醒到道:“江浙那里卖火腿月饼的多,但京畿少有人卖的,好些人不愿意买呢。”   姜宁摆摆手:“它摆在柜台上是像生肉的火腿,但进了月饼里就只是肉了。”   这鲜肉月饼在京畿都有市场,凭什么火腿月饼就没有?   姜宁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我要为火腿月饼正名。”   唐户陆闻着火腿的鲜味,只觉得口涎都在分泌,乍一听到姜宁这话便凑了上来。   “那五仁月饼呢?”   姜宁转头看他:“那就要靠五仁党自力更生了。”   唐户陆:???   抱着火腿出门,临走前姜宁还转头看了一眼,那火腿在她眼里真是最好的。   “等我可以肆意挥霍后就来把它买下!”   唐户陆又凑了上来:“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肆意挥霍?”   ……   “肯定有一日可以的。”   一路上三人轮流抱这大火腿,气喘吁吁进店后又看到了老熟人。   最近周淑妃好像很爱往她这里跑,以前她都只爱待在自己的小宫殿里。   “姜宁。”周淑妃站起身:“你回来了。”   她看起来眉间的愁云都消散了几分,似乎要比之前开朗不少。   “听说你今日要做月饼,我就想来看看。”   “想来就来,不要拘着自己。”姜宁拍拍手中火腿,笑道:“今日给你做个好东西。”   店里其他的伙计都在学着做那些小点心,见到姜宁进厨房后都停了手。   “都来,咱们要开始做火腿月饼了。”   油纸掀开,露出里面火腿的真容,红白相间,味道醇香。   一群人围着桌子,颇为好奇地看着姜宁的动作。   “月饼的皮和馅都很重要,火腿月饼我们一般用的是油酥皮。”   面粉过筛,加入蜂蜜、白糖入味,更重要的是加些猪油,这样做出的油酥皮会更有延展性,最后再放些碱水。   “揉面团一定要用力,把面粉的筋道都给搓出来。”   姜宁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藕臂,但当她用力揉面团时会小臂上的肌肉便会现出来。   那肌肉线条流畅,薄薄的一点都不难看,反而有种别样的漂亮。   周淑妃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头发,发髻规整,卷得圆滚滚的,还夹杂着彩色丝绦,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额前留着梳不上去的碎发,还留得恰恰好,从两侧顺着额角慢慢到耳边,那形状就像是把她那双眼睛捧在其中一般。   给人一种很珍视的感觉。   姜宁见她看着自己的头发,停下揉面的手,对着她晃晃脑袋。   “好不好看?”   松紧有致的发带在眼前跳来跳去,头上绑的还是蝴蝶结,看起来真的很有生气。   “好看。”周淑妃诚挚地点点头:“还没见过身边有谁梳头能梳成这样,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姜宁噎了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然我只是猜测,不一定就是这样,它可能是男子扎的?”   周淑妃掩唇而笑,小拳拳锤了下姜宁:“怎么可能,我就是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会产生这种误会。”   ……   她当然不敢说这是姬恪给她扎的,但还是要辩解一下。   “给我扎头发的人长得很好看,也很温柔。”   “那更不可能是男子了。”   姜宁万万没想到这话会是周淑妃说的,所以她最近到底经历了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想。   姜宁还记得之前她总是因为思念去世的皇帝以泪洗面的。   周淑妃对上姜宁的视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   “说来奇怪,我最近好像很少想起他了,反倒是整日都在想你在做什么。”   姜宁:“啊?”   周淑妃点点头,肯定了她这份惊讶。   “每次一想他,我就吃你做的东西,现在好像成习惯了。”   姜宁这才继续揉面,原来是想她做的吃的来转移注意力。   “那这次做的饼子你再拿回去几个,想一次就咬一口,后面想到他就会想到美食,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周淑妃笑着看向她:“还要多谢你,你很厉害。”   她总是喜欢夸姜宁厉害。   或许不只是因为吃食,还因为每日她在树下读书时,总能看到姜宁跑过她殿前的身影。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傍晚,但她从没有间断过,一直在向前跑。   遇到人了就停下来走几步,没遇到人就继续跑。   她有时还会在跑步时给她带来一些新做的食物,卷饼、冰糕甚至还有面条。   她不怎么停留,只是笑吟吟地递给她后转身继续向前跑。   她每每看着她往前冲的背影,心里的惆怅就会被冲淡大半。   手下的面团渐渐成型,姜宁顺手放到一旁等它醒。   现在该是做火腿馅料的时候了。   鲜红的金华火腿摆在桌前,其余人都睁大眼睛看去。   “老板,这是生肉吗?”   大概就是他们见到火腿的第一反应,这是因为这个火腿腌得太好,才会看起来像生肉。   周淑妃见过这个的,宫中做晚宴时也会有这么一盘火腿做的菜。   但都是煮熟的,没这么有冲击力。   “别怕,这个很好吃的,都先尝一尝。”   一旁吃过的唐户陆和阿笙猛点头。   “什么东西很好吃,不如分我尝一些?”   厨房外响起一道不熟悉的女声,姜宁抬头看去,那人正是和她熟却也不算太熟的秦湘妃。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发型不过是一些姬恪的小心思而已,不值一提(替姬恪谦虚一下 第62章 生辰   秦湘妃无疑是后宫最为随性率真的一个人。   姜宁给她送过许多次奶制品,但每次推开她殿门时,都能看到她在院子中做不同的事。   小到和人玩蹴鞠、尽情饮酒,大到纵马狂奔,嘶鸣的马叫响彻后宫。   但这一切都只在殿内,她从没在殿外胡闹过。   原因很简单,这是她和姬恪约定好的,既然姬恪是一个守诺的人,她自然也会一起守。   周淑妃看到她的瞬间就往姜宁身后移了一些。   秦湘妃自然看到了,她抱胸往前走了几步,略带笑意地开口。   “你也在?怎么不继续缩在你殿里了?”   秦湘妃不是中原人,她殿里大多也是西域宫人,所以即便在雍朝生活了将近五年这汉语也说得不标准。   周淑妃一时间把缩听成了锁,突然小声开口道。   “没人把我锁在殿里。”   秦湘妃原本是看着桌上那大块火腿的,听到她开口时眉头一挑,顿时笑了。   “真稀奇,原来也是敢开口还人的。”   她初入宫时人人都不怕她,但就是周淑妃不同,她一看到她就要躲得远远的。   还以为她这几年都没什么长进,没想到现在倒敢直视她了。   “就应该这样,你总柔柔弱弱的,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   秦湘妃点点头,随后自来熟一般地带着身后宫女走上前来。   “生肉有什么好吃的?烤的才香。”   “这是金华火腿……”姜宁嘴唇微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叫我阿娜尔古丽就好。”   她说自己名字时带了些维语音调,姜宁一个字都没听懂。   周淑妃在她身后小声开口:“她叫阿娜尔。”   姜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她也不可能在不熟的情况下真这么叫。   “烤肉的确香,但味浓而重,和火腿肉是不一样的味道。”她拿过小刀划了薄薄一片火腿下来递给她:“这肉是回甜的。”   秦湘妃俯身看了看,西域人吃的往往是熏肉或者熏肠,没见过这般生的,宫里人更加不吃。   但她向来胆子大,就算这是真肉恐怕她也会吃。   “那我尝一块。”   火腿咸鲜,带着甜味,却又不是放糖的那种甜,很难形容这种味道,总之这样的甜让火腿肉味道更鲜美了。   秦湘妃点点头,眼睛都亮了不少。   “竟然还有这样的美食,你要用它来做什么?炒肉吗?”   “不,我要用来做月饼。”   姜宁继续片着火腿,让大家都能吃到这自然发酵间创造出的美味。   火腿生吃时可以直接片下来尝,但是要做月饼就得先把咸味拔了再加进去。   切下大块火腿和整鸡放进锅中炖煮,放些姜和葱结提味,不必放盐,这就是用鲜鸡汤来拔咸。   姜宁一边倒水在锅中,一边开口。   “您今日来我店里是想吃我做的什么吗?”   “当然不是。”秦湘妃看她一眼,随后笑道:“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说姬大人为你去了趟大理寺,我这才赶来看看。”   她说得大方,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半点不妥。   秦湘妃对姬恪抱有其他情愫似乎是宫中默认的,不仅是宫里,就连宫外话本都隐晦地写过二人有情。   周淑妃一听这话,还以为她是要来找姜宁的不痛快,忙着站出来说道。   “大家千万要冷静啊。”   秦湘妃:???   她现在看起来有什么上头的征兆吗?   “我来是想问问你,入宫没多久,是怎么得到大人青睐的?因为你做得好吃吗?”   这话细细琢磨下来,好像又没有其他意思。   姜宁沉吟一下,盖上鸡汤盖子:“或许单纯是因为我招人喜爱。”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个最有可能。   秦湘妃有些吃惊,绕着她转一圈后又吃了一片火腿,点点头:“的确。”   姜宁:……   秦湘妃当初看到姜宁时便陡然对她生了些好感,不为别的,只为她眼中那股说不出的劲。   就像荒原的野草,火烧不灭,风吹又生。   不愧是她,就连审美都和姬恪那么像,看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指日可待了。   人可以,不过配姬恪还是差了些。   秦湘妃在众人面前点点头,迎着大家疑惑的视线开口。   “我还想问问你,下月就是姬恪生辰,你准备送他什么?我不想和你撞礼。”   别人都不明白,但作为姬恪最忠实的支持者的她还能不清楚?   能让姬恪去大理寺找她已经说明一切了。   一个向来公正,从不偏袒谁的人突然偏私,除了喜爱这个原因,还有其他能解释的理由吗?   她来这里一是想好好看看姜宁,带了些相看的心理,二是不想和她撞礼。   不用脑子猜都知道,姜宁送的礼肯定会是他最喜欢的,若是和她相撞了那就等着在角落吃灰吧。   她只是来随便问问,但没想到这个问题好像惊到姜宁了。   “他生辰在下月?”   “你竟然不知?”秦湘妃更惊讶。   姬恪在雍朝人眼中很是神秘,但唯独一点是人尽知晓的,那就是姬恪的生辰在九月九,重阳节。   每年的这一天,他的督主府门前可谓是络绎不绝,人人争着来给他送礼。   以往他是什么都不收的,但当面被人嚼舌根说他假清高后,他便来者不拒了。   反正来多少他督主府都放得下,送进去的礼物转头就成了军饷或者赈灾款,他还会做一本功德簿发回去让送礼的人签字。   人人都知道这个,却还是每年都来送,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他能对自己另眼相待罢了。   这是个非常出名的日子,那日督主府会开仓放粮,在京畿的名气堪比百花节,以至于阿笙都知道。   所有人都看着姜宁,目带惊讶。   “怎、怎么都这么看我?”姜宁罕见地结巴了。   姜诗雨记忆里的许多事现在都模糊了不少,现在大多都是她自己的记忆,要想从属于姜诗雨的那部分记忆中找出姬恪的生日可谓是大海捞针。   而且那晚她也问过姬恪,还被他说自己逾矩了。   锅里鸡汤开始翻滚,浓浓的鲜味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不止是火腿的香,还有清汤炖鸡熬出的味,鲜上加鲜,闻一下舌头就像是要化下这味道里了。   “好香啊。”唐户陆猛吸口气。   秦湘妃也耸耸鼻子,转身和侍女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后看向姜宁:“鸡多少钱一只,我们买了。”   姜宁摇摇头,拿着筷子把锅中那块火腿夹了出来。   火腿中多余的咸味都到了清汤和鸡肉里,再加上鸡汤反哺的鲜味,这火腿香得人口涎直流。   “鸡肉没什么味道,真正的精华在汤里。”   这是金华火腿中的佳品,用炖鸡来拔咸时汤不会很咸,反而是很鲜的鸡汤香。   她让阿笙给每人盛了碗汤,自己在案板上将那块火腿切成粒,又倒了少许白糖和蜂蜜。   这馅肉并不会过甜,它们只会让火腿更鲜美。   碗里金华火腿和鸡肉熬出的清汤是金黄色的,吹开表面热气和清油,嘴唇放在碗沿时便能闻到那阵鲜味,嘬一口在嘴里,舌尖都能鲜化了。   “真好喝啊!”   在厨房里学厨的伙计发自内心感慨,若是在焦躁时能得这么一碗美味,哪怕是再大的情绪也会被抚平罢。   姜宁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幸福的神情,随后转身去炒面粉。   不算大的厨房里挤着一堆人,飘着袅袅雾气,屋外风吹叶动,大家都捧着一碗汤看她,气氛静谧又美好。   面粉下锅后炒到微微黄就可以加到馅料里了。   一颗颗鲜红的火腿粒沾着蜜色的蜂蜜和晶莹的白糖,再裹上淡黄的面粉,色调温和,味道香浓,光是闻着馅料的味道就知道做出的月饼不会差。   馅料一个个搓成圆球,再把醒好的油酥面皮抻开包住小球,按在模具中成型后就能去炉子里烤制了。   炉中火大,需要的时间不算长,但其余人都在安静地等着,秦湘妃又去打了一碗汤,看起来真的很满意这味道了。   姜宁托腮笑看着他们:“你们都饿了吧?要不要吃点面?”   周淑妃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是麻烦便不必顾及我们。”   “不麻烦。”   灶里还燃着大火,姜宁顺势舀了勺水进去,又把那炖好的鸡提出来,一块一块顺着纹理撕成鸡丝。   这汤和肉用来做清汤鸡丝面最好,而且今晚姬恪的晚饭也有着落了。   锅中水沸腾,细软的面条只要微微过水就能捞出,再撒上葱花和胡椒粉,放上嫩鸡丝,一勺金黄的鸡汤浇上去,最完美的宝物便做出来了。   秦湘妃甩开头发,略显庄重地接过这碗鸡丝面,心潮澎湃。   “别急。”   姜宁做出了一个“慢”的动作。   她转身打开一个罐子,从里面夹出一样东西到各位的碗中:“这是炸干的鸡枞。”   言尽于此,大家已经体会到了她话里的深意,纷纷点头递上了自己碗。   鸡丝面配上鸡枞,就是神仙也难摇头,厨房里顿时只有吃面的吸溜声。   没过一会儿,炉子里的火腿月饼也烤好了。   外皮微硬,吃起来也是酥脆可口,里面的馅料鲜甜咸,却不会互相掩盖彼此,三种味道并行,加上酥开的面皮,实在是美味。   这味道太过新奇,继吃面的吸溜声后又是大家吹凉月饼的呼气声。   秦湘妃原本只是想来姜宁的店里说几句话,但东吃西吃,竟生生待到傍晚,该做的正事倒是忘了个干净。   她看着手里鲜香四溢的火腿月饼,说出口的感叹不那么标准:“能待在你的店里做伙计,一定很快乐吧。”   “你也能来啊。”姜宁顺口说了出来,意识到不对后立刻改了口:“不是说来做伙计,我是说常来吃。”   “不要拘束,我不是那么计较的人。而且我可不如你的伙计,至少他们有个归处。”   秦湘妃抹抹嘴站起身,似乎也没把她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你店里的菜这么好,酒也一定不错,卖酒吗?”   她向厨房角落挑挑眉,那里堆着一坛之前酿的葡萄酒。   秦湘妃长得高鼻深目,容貌艳丽,此时却有一种快意中夹着颓废的神情。   这也太矛盾了。   “不卖,但你可以打一壶取走。”   “那我便不客气了。”秦湘妃笑笑,带着侍女过去打酒。   周淑妃摇摇头,悄声说道:“她这人就这样,一到晚上就喜欢喝酒,好像是不喝就睡不着。”   她转眼了秦湘妃一眼,叹口气:“之前有次宫宴喝得酩酊大醉,被姬恪训了几句,顿时涕泗横流,坐在地上耍赖不起,看起来像极了被父亲责怪的孩子,醒来后羞愧得一个月没出门。”   姜宁:“……”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有风情的秦湘妃竟是这样的人,怎么感觉有点可爱。   等等——   “姬恪不喜欢喝醉的人吗?”姜宁手中的月饼都差点掉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百花节她带姬恪出去玩,游湖后是喝醉了的,而且醉的程度不轻,都断片了。   周淑妃回忆了一下,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我出席的都是宫宴,时常会有喝醉的人,他好像不是很喜欢。”   姬恪这么自律又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喜欢醉鬼。   姜宁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他微抿着嘴不太高兴,但又不得不把她带回宫里的模样。   难怪她一直隐隐觉得那天做了什么对不起姬恪的事,但又只能想起几个零星的片段,大概是喝醉被他嫌弃过吧。   不愿再深想。   秦湘妃打好一壶醇香的葡萄酒后准备离开,临走前她看向姜宁。   “送什么不要紧,但一定要记得他生辰。”   作为一个合格的姬恪支持者,生辰是最普通的问题了。   就这样,姜宁生生把思绪转到了姬恪的生辰礼上,然后想到那一晚他拒绝告诉她生辰时间。   姜宁一下有点愁了。   眼前这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如同窗台上的即将枯萎的花。   “怎么了?”   姬恪吃着面,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大人,我知道你的生日是何时了。”姜宁突然开口:“但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这话倒是听得姬恪一愣。   他想起了那晚自己说的话,看来那句逾矩她记了很久。   姬恪眨下眸子,手中竹筷放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是有些害怕,以自己的身份,若是和她走得近了,会有其他伤害不说,流言蜚语一点也不会少的。   世人还是难以接受他们这类人。   但近来他的想法有些松动,或许他是可以把那些流言蜚语给压下来的,姜宁或许不会在意那些。   可他真的要把姜宁绑在宫中,日日和他看着这永远飞不出的高墙么。   “……那你觉得如何会开心些?”   话音微低,这语调像是在讨好,听得姜宁都愣了一下。   她直起身子抬头看去,姬恪还是坐得端正,眸光清冷,似乎方才那只是她的错觉。   “我没有不开心。”姜宁赶快否认:“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何你不愿意告诉我?”   姬恪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心底那个理由,但他也不是故意不说。   “因为我记不得。”他看向那棵桂树,树间已然结了不少花苞,远远看去也有一小片淡黄了。   “我的生辰不是九月九,这只是当初先帝问我,我想不起来才随口说的。”   姜宁抬起头,杏眼微瞪,似是有些惊讶。   “可天底下的人好像都以为你是重阳节那日的生辰。”   姬恪摇摇头,润泽的眸子中含着月光,在月色下别有一番味道。   “不过生辰罢了,哪日都是一样的。”   姜宁有些好奇:“为何选重阳节做自己的生辰?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   当初先帝问他生辰,但他早已记不得了,若是这么说先帝肯定以为是托辞,会一直问他。   为了他不再烦自己,姬恪便自己选了个日子,重阳日孤寂不堪,又是秋季,万物疏落凋零,最适合自己。   所以姬恪从此就生在了重阳节那日。   他看向一旁的小炉,炭火微微红,其上烧着的水已经沸腾。   热水冲进茶壶,里面蜷缩的茶叶顿时舒展开,肆意散着茶香。   姬恪没回话,只是倒了杯茶给姜宁,看她唇色就知道今日又没喝多少水。   “喝水。”   “好。”   姜宁急着知道答案,以为他的意思是她喝了水才告诉她,一时心急,抬起茶杯随便吹吹就要喝,顿时被姬恪压住了手腕。   “急什么,这是刚泡开的茶,小心烫着舌头。”   姜宁坐他对面,他也有些急切,怕嘴上阻止赶不及,顿时便站起俯身过去。   肩上长发顺势流泻而下,在石桌上投出一片影子,也遮住了她面上的半边月光,只留下一只看着他的杏眼,眼底还带有月色。   姜宁手腕上的凉意和指尖微烫的茶杯对比明显,但她此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更烫一些。   微风吹过,姬恪眼睫微动,他从姜宁手中拿下茶杯,微微皱眉。   “拿这么久,不知道烫么。”   姜宁也回过神,她笑了一下,随后继续问道:“为何是重阳节?”   姬恪看她一眼,有些无奈:“因为当时恰巧想起一句诗,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既没有友人可以等待,也没有友人等待他。   向来孤寂,到哪里都是一人罢了。   姜宁知道他选这句诗的意思了,不过没有如他所想地开始怜悯,反而笑了起来。   “是吗。”姜宁眼睛宛如夜空中的明月。   “那以后我和大人一起去插茱萸便不叫其他人了,另外那个爱少谁少谁,反正不少我们。”   姜宁捧着脸看他,脑袋上的彩色丝绦依旧整齐,此时捧着脸,那特意帮她打理的碎发在额角微弯,把捧在其间的双眼衬得专注又柔和。   这话看似有些跳脱,但他明白她的意思。   《夜航船》有云,九为阳数,其日与月并应,故曰“重阳”。   或许,这个重阳不仅意味着九九归一,万象更新,还意味着于黑夜中与艳阳重逢。   清风吹过,第一朵桂花被吹到了茶杯中,荡起微微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开了。   ps:姜宁真的很会。生日是个小小糖点,以后会说。   pps:姬恪是个思虑很重的人,别人想一步他要想三步,所以从推想中产生的忧虑会成倍增长,并不是故意的。 第63章 中秋节(上)   “踏仙楼中秋酬宾,全场八折,祝诸位举家合欢。”   一位姑娘念出那告示牌上的大字,顿时喜上眉梢。   其他店今日都暗暗加了价,没想到就这踏仙楼在打折。   她带着家人进了餐馆,刚进门就被店中小二拦住。   “客官,一看您就是阖家幸福之人,今日中秋蹭团圆福气,可否在我们这张红纸上写些祝福语?”   这女子略一思虑,随后点点头笑道。   “是祝你们姜老板的?”   唐户陆琢磨一下,姜宁也没告诉他到底是送谁的,他只能粗略点头:“是。”   她抬手便写下了“祝,得觅良缘”几字。   唐户陆带他们到空桌上,顺手递了份菜单:“今日店中主打的是合家团圆套餐,姑娘要不要尝尝?”   她看了家人一眼,随后点点头:“那就来一份。”   她们甚至不必问套餐中有什么菜,凭姜宁的厨艺,定是怎么做都好吃的。   姜宁店里又招了两个厨子,他们还属学徒,但还是能做些吃的。   这两人是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耳聋,妹妹语哑,二人专注力极高,简单的菜能模仿出姜宁六七分的味道,是她在菜场遇到的宝贝。   此时他们正在帮姜宁做中秋的特饮,桂花酒酿丸子,这也是合家福套餐中的一道。   踏仙楼在经济已经算小有名气了,甚至能和天香酒楼这样的老餐馆一并提名,不过口碑要远胜于天香酒楼。   早就料到今日会忙得不行,姜宁便直接推出了套餐。   套餐菜式固定,可以提前准备。只要有客人来就给他推荐,这样便不怕赶不及了。   一碗清透的甜酒汤中撞入橘色的糖渍桂花,酿好的甜米在其中沉浮,随后又加入圆滚滚的手搓小丸子,色美味甜。   这桂花酒酿丸子作为开胃菜品可是备受好评,有些小孩一次就要喝两碗,好在这做法简单,他们赶得及。   而姜宁则在一旁做其他菜式。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块进水煮熟,八月的鞭笋滚刀切开后也煮开去涩味,再加上那味道咸鲜的金华火腿一同炖煮,熬出的汤鲜而白,这味道似乎都能飘到大堂中。   这是早早便开始炖煮的一大锅腌笃鲜。   腌笃鲜继续炖着,小火慢熬,随时可以出锅装盘。   姜宁走到笼屉旁,竹盖一掀,顿时露出一排排酱香浓郁的红烧肉,都用白瓷盘装着。   这红烧肉是一大块的整肉,大约有成年男子握拳这么大,正被绳子四四方方地绑着,这绳子是用竹叶搓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减淡了这酱香的冲击。   此时这红烧肉的皮也成了酱色,看细细一看还有些剔透的晶莹感,只看一眼就知道这肉既滑嫩又软烂。   姜宁扇闻了下味道,肉糜香和酱香充斥口鼻,这浓油赤酱之感带来一股咸香,似乎都能感受到它在口中被牙齿碾开的味道。   “这也可以上了。”   都是她提前准备好的,现在正是客多的时候,恰好能上菜。   另一边炝锅中传来一阵肉和青椒迸发出的香味,呛口,却正是这样重料的菜能勾起人的食欲。   那是一道简单的家常湘菜,小炒肉。   那哥哥听不见,眼里只有锅里的小炒肉熟度如何,看起来颇有几分当初姜宁学菜的模样。   只有对食物抱有热情和喜爱,才能真正做出好吃的美食。   “菜来了,诸位别急。”   餐馆的木桌上写有号牌,之前来的伙计端着菜肴在其间穿梭。   菜到桌上,盖着的盖子打开,露出其中的团圆套餐。   火腿月饼、桂花酒酿元子、红烧肉、小炒肉、腌笃鲜、金丝鸡汤再加一小碟片下的金华火腿。   色香味足,令人食指大动。   “香极了,老夫就说这过年过节一定得来踏仙楼,你们还说这是小店,现在如何?”   一人摸着胡子呵呵笑起来,这正是踏仙楼常客,顾太傅。   同他一起来的都是朝中官僚,可是他们也不禁摇摇头。   “不少都是咱们以前吃过的菜,但这味道之极致,怕是鹊桥仙这样的大酒楼也做不出来吧。”   做好的腌笃鲜乖巧躺在碗里,汤白汁浓不说,那看起来嫩滑的五花肉和脆嫩的竹笋混在一处,再加上提鲜的火腿。   其中一位大人尝了口汤,啧啧弹舌,恨不得把舌尖都吞进去。   “太鲜了,而且不像放了咸肉那么咸,这竹笋里恐怕都渗进了这种咸鲜味,实在妙啊!”   顾太傅得意极了:“你们才发现这个宝,老夫可是提前几个月就开始享受了。”   “不若以后和同僚聚餐时便定在这里?”   “好啊!”   几人笑得开怀,他们身后有小孩跑过,正抬着那碗酒酿元子,拉了拉唐户陆的衣角。   “哥哥,可以再加一碗这个吗?”   唐户陆赶快让他回位置坐好,连声答应道:“可以可以,厨房里还多着呢,有没有还要的客官,我给您一并端来?”   周边有不少人响应,这吃饭倒像是在看戏一般热闹。   “这是火腿吗?怎会如此好吃?”   有人夹起了那一小碟里薄如白纸的金华火腿,嚼过后惊叹不已。   “伙计,再来一碟!”   一旁走来走去的伙计赶快点头,匆匆放下手中盘子:“客官,我马上给您送来,稍等。”   食客们在此处尽情侃天说地,有富家子和高官,但也有普通百姓,他们都为美食同处一地,在这令人心安的烟火气中过着这团圆的中秋节。   踏仙楼一时间热闹无比,生意红火至极。   “客官请进,今日中秋蹭团圆福气,可否在我们这张红纸上写些祝福语?”   唐户陆笑着开口,那张红纸上已然写下不少祝福语。   “长明,快醒醒,今日该你去广庭宫洒扫了。”   略沉的女声由远到近,带着些空灵的回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呼唤。   姬恪迷迷糊糊坐起身,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雪色。   他此时正睡在走廊上,寒风刺骨,院里那棵桂树上压着厚重的白雪,枝桠微弯,只剩一些树叶挂在枝头苟延残喘。   只看着这景色,他便反射性地打了个冷颤。   这是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即便他面上没有多少神情,看起来不怎么冷的样子,但发乌的唇色还是泄露了他现在的状况。   洒扫?什么洒扫?   姬恪站起身,身上只有一件用来御寒的薄衣,这冷风似乎吹得他有些不清醒。   对了,他是辅礼亭中的奴隶,今日轮到他去广庭宫洒扫了。   他摇摇头,回到大殿中拿了笤帚,吃力地提了水桶,再穿过三三两两挤在一处说话的女人堆,兀自走出辅礼亭。   门口站着两位值守的太监,见他出来后替他打开脚铐,发了腰牌,随后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向远处抬了抬下巴。   “广庭宫可是皇后住所,别这么木,放机灵一些。”   姬恪没有回话,安静地接过牌子后转身离开,满地雪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的背影没有半点摇晃。   那两位守门的太监看了后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这辅礼亭就他一个男童吧?听闻他母亲前日去了,这以后待在女人堆里可怎么过?”   另一人不屑地翻个白眼,手拢在袖子中,不想让风透进去。   “都净身了,小小年纪又长得成那样,说不定有心思想的也不是女人。他不如考虑考虑以后能不能出辅礼亭吧。”   “呸,都是奴隶,比咱们还低一等,看他走路那样,神气什么?”   这些调笑并没有压低声音,全都顺着凛冽的冬风吹到他耳中,刺骨又冰冷。   走了一小截路后他便放下木桶休息一会儿,他如今七岁,这木桶对他确实重了些。   停停走走不少时间,他一言不发,只冒着寒风前行。   御花园中种着淡黄的腊梅,一点不如那红梅惹眼,却还是得到了他状似无意的一瞥。   梅树下有不少皇子皇女在玩耍,穿着最为暖和的绒皮斗篷,周围跟着不少同样穿着精细的宫人。   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   “给本公主站住!”一道清脆的女童音叫住了他。   不知是哪位公主,穿着红皮小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前。   小姬恪没有抬头去看,只放下笤帚和木桶,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辅礼亭明奴,见过公主殿下。”   声线平淡,不带一丝波澜起伏,也不带一分谄媚讨好,似乎就仅仅是行了个礼而已。   地上的雪有脚踝那么高,初初跪下时是松软的,但几声咯吱声后便硬得让人膝盖痛。   “本公主今日再问你,为何每次路过时都要看这梅花一眼。”   如玉公主叉腰看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每次她到梅花树下玩耍时,他经过都会看一眼,她总觉得是在看她。   到底是六七岁的孩童年龄,被这样好看的人频频注意,心下自然有几分自得。   她已经同其他哥哥姐姐们吹牛了,这小奴隶就是喜欢她,她非要问出个结果来不可。   “奴只是看梅花而已。”小姬恪轻轻回了这句,顿了一瞬后他又开口。   “请殿下恕罪,奴还要去广庭宫洒扫,还请殿下放奴一马。”   被压得紧实的雪凝成了冰,膝盖被硌得发疼,化开的雪水也浸过裤子和衣袖,冻得小姬恪又打了个冷颤。   看着他披散在雪色中的鸦发和垂下的长睫,明玉公主撇撇嘴,看向身后的宫女。   “小风,你去找人告诉掌事的,让他们另找别人来做,我有话问他。”   吩咐完这些,她这才看向姬恪:“你一个奴隶懂什么梅花,分明是在看人,说,你在看谁?”   姬恪依旧跪在雪地中,唇色渐乌,却口齿清晰地回答。   “奴在看梅花。”   明玉公主身后传来了孩童的嗤笑声,听得她恼羞极了。   “你、你这人,小风,告诉辅礼亭的管事,罚他三日不能出来。”   姬恪垂下眼眸,跪着俯身在雪地中还礼。   “奴多谢公主恩赐。”   辅礼亭的人不过是为这个偌大的皇宫做些下等打扫工作罢了,三日不让他出门,便是三日不让他干活。   他于礼是该感谢。   “滚滚滚!”明玉公主鼓着脸,看起来气急了。   小姬恪穿着被浸湿大半的衣裳回了辅礼亭,顺便把这消息告诉了门口守卫。   他回到大殿,辅礼亭奴隶都住这里,全都是女眷,三三两两挤在一处说话,取暖只靠大殿中央的那盆小炭火。   因他是唯一一个男子,虽然现在才七岁多,又净了身,但他还是自己用木头和素布在角落搭出了一个隔绝的小天地。   其他人只随意看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们有更有意思的八卦要说。   这或许就是她们苦难生活中的唯一一点乐趣。   小姬恪进了自己搭的这方小天地,换了衣裳,躺在被子里安静看着房梁。   “听说了吗?太监竟然也想娶亲。那王公公仗着自己有势力,硬是取了丽娘,她嫁过去后寻死觅活,现在都出人命了。”   “要是我我也不愿,嫁给这不男不女的阉人,多恶心啊。”   “那物什都没了,叫什么男人,怕是想快活也快活不了哩。”其中一人胆子较大,说出了这句。   其他女子纷纷捂着脸:“你、好端端的在说什么荤话。”   “嘘,小声些,被长明听到怎么办?”一人看了角落一眼。   另外那人摇头:“他才七岁,懂什么男女之事?可怜,以后怕是也不能做了。”   胆大的那个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听小秦公公说,他们太监到年纪了都要去学怎么伺候人的,长明不会也要去吧?”   另外几人迟疑了,他们到底还是和姬恪的母亲有些交情,顿时同情起来。   “去不去的又能如何?那是我们能左右的吗?只怨这孩子命苦,当初被他母亲带到了宫里。”   ……   小姬恪依旧看着殿上房梁,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所有人都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小姬恪静了一会儿后也站起身,跟着众人走到院中。   在辅礼亭,跟着大家行动才不会过于令人注意。   身穿藕荷色小袄的女子被推到了院中,她双目含泪,腹部受了伤,流出的红色液体浸到周围的雪中,似乎还散着淡淡热气。   一位穿着暗红色圆领宫服的公公走进来,他头发微白,面容刻薄,翘起手指向院中跪拜的所有人。   “不过是奴隶,以为这样的方式能吓到我吗?寻死又如何?和我做对食是你们的福气,不要不识抬举。”   他此时的神态和动作就是现如今宫里公公中最常见的。   他们之所以这样,不过是因为过于自卑才刻意展现出的。   不过是别人抱有刻板印象,那他们就是如他人所愿,但即便他们是令人恶心的那类,也依旧能够凌驾于别人之上。   小姬恪心里一清二楚,但他觉得不必,无论少了哪里,自己仍旧是自己。   “畜生,你们这群凌辱我的畜生!”   她捂着腹部,却还是硬撑着要上去和那公公拼命。   一时间人头拥挤,呼喊声、呐喊声乱做一团,那女子猛地被推到姬恪身前,她眼里写着的不甘、愤怒、和屈辱,如此真挚热烈。   “凭什么!”   姬恪看得心中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一步。   她被推到在地,腹部伤口越扩越大,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伸手拉住姬恪那干燥的衣袍,目眦欲裂,里面是满满的恨意。   “你们这些阉人,毁我清白,不得好死!”   ……   笃笃笃。   姬恪睁开眼,坐起身,做噩梦后头微微有些痛,他扶额后侧头看向门外,此时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一片血色。   “何事。”   门外传来寿公公的声音。   “大人,中秋到了,宫里娘娘都给您送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是有字的,但很久不叫了。 第64章 更吹落   风吹帘动,院中时不时传来的几句谈话声让这屋子显得更加静谧。   身上还穿着睡衣,他向来体寒,只坐起来一会儿后被子中便不再温热,手脚也隐隐有了些凉意。   不过近来吃得好,身子受补不少,倒是没以往那么差了。   他现在,似乎没那么厌食了……   姬恪略过这个想法,垂头轻咳几声,如瀑的黑发从肩上滑下,落在被面后随着他的咳嗽声微微颤抖。   不远处正睡着的津津被他咳嗽声吵醒,起来后用嘴梳梳羽毛,又是一只神采奕奕的好鸟。   院外太阳正盛,他看向窗台时眼睛微眯,那炙热灿烂的景色和梦里的冰天雪地一点不同。   “今日竟睡了午觉。”   姬恪开口喃喃两声,随后掀开被子赤足去桌边倒水。   他向来睡眠不好,夜晚总难以入睡,更别说午休了。但现在看天色,他睡的时间似乎还不算短。   大概是近日心情的确轻松不少。   喝完水,他到屏风后穿好衣袍便开门出去了。   每年中秋各宫娘娘都会互送礼物,原本只是关系好的互送,但后来不知为何,这主要送礼对象就成了姬恪。   院中宫人见他出来,都微微行礼后便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各宫娘娘自是不能亲自前来,都遣的身边来送,不会送什么贵重大礼,都是些不算值钱但又花了心思的小玩意。   谁都知道重礼他不会收,便都转了弯带这些来。   姬恪先看了姜宁的房门一眼,随后看向寿公公,开口问道:“回礼都备好了吗?”   “各宫娘娘的都备好了,殿下的中秋礼也装在了锦盒里。”寿公公瞟了眼姬恪的神色,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大人,听闻姜宁给各宫娘娘都送了火腿和鲜花月饼,老奴也收了一盒,味道的确是一绝……”   姬恪闻言垂眼看他,似乎并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略一思索后开口。   “不够吃吗?还想再要一盒?”   寿公公赶快摆手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月饼人人都有,殿下还收到了三盒,但好像没说要给督主您。”   姬恪:“……”   他已经看出来了。   姜宁手艺好,做出的月饼味道不落俗套,鲜香可口,折月殿里此刻就有不少人在吃这个。   寿公公立刻开口补充:“今日还没过完,说不准还有其他礼。”   姬恪身姿如鹤,清瘦挺拔,他目视前方走下阶梯,准备去会客厅接礼。   寿公公立刻跟了上去,临近时还听到他清越又淡然的声音。   “这月饼我几日前就吃过了。”   寿公公:……   之前吃过,所以现在收没收到不重要是吗?   在宫中,接到娘娘赏赐是要亲自接礼的,虽然宫里没人会认为他是奴才,但他从未坏过规矩。   宫中娘娘一般不亲自来送,但有两人是例外。   一个是郑皇后,一个是秦湘妃。   “奴姬恪见过二位娘娘,祝日安。”   他穿着砖红色圆领宫服,上面用白线绣了祥云纹,弯身时衣袂翻动,身形漂亮。   郑皇后撇撇嘴,秦湘妃瞪大眼睛,身体坐得板正,像是课上见到老师的学子。   郑皇后放下茶杯,开口就是熟悉的味道。   “看来姬大人近日身体好了不少,竟午休了一番,前不久还听说你半夜睡不着,起来点灯批公文的事。”   姬恪看她一眼,神色平静,尽管很多年前郑正皇后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现在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语气。   “承蒙娘娘关心,奴才以后会注意早睡。”   郑皇后:……   这话乍一听是普通的感谢,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姬恪用话还她,看来这人今日心情不甚爽利。   知道他不舒服,她就舒服多了。   这就是她在百忙之间也要亲自来给姬恪送礼的原因,原本还想开口再说他几句。   但脑子里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查到的一些事,心情不免复杂起来,她闭了嘴,起身带着兰草准备离开。   “这是送你的,好好收着罢。”   一个红漆木盒被兰草放到了桌上,折月殿的宫人上前收下,随后立即给出了姬恪的回礼。   郑皇后扭扭有些僵的脖子,看起来是把这趟当成散步了。   “那月饼滋味真不错,尤其是冰皮的,本想直接向姜宁买上两盒,没想到她竟然不在。”   兰草语气中也是满满可惜:“那鲜花馅的真不错,奴婢也念着呢。”   姬恪:“……”   郑皇后不知道,她方才无意中说的这些话才是真正让姬恪眼神波动的。   他眨下眼,转身看向秦湘妃后俯身行礼。   “受不得受不得!”秦湘妃提着裙子就往旁边站去:“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有像我行礼的道理。”   她挥挥手,让人抬上自己的礼物。   那是一份用红绸包着的锦盒,锦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本蓝皮古书,书上铺着一块手帕,手帕中间是一个椭圆状的月饼,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听闻大人最近在研究养花,这些都是有关的书。那月饼是我省下来的,姜宁给我加了特别多的火腿,赠您一个,一定要多吃一点。”   “多谢娘娘厚爱。”姬恪依旧躬身回礼,随后让人送上自己的礼品。   秦湘妃没敢和他多待,说了一句保重身体后便带着礼物匆匆离开。   姬恪垂眸看着锦盒里的那个月饼,指尖微动,还是将它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周边人来来往往收礼回礼,唯他一人安静沉默。   姬恪坐到凳子上,小口吃着那个月饼,随手翻开桌上一个个锦盒。   他以往对这些礼物是没多大兴趣的,但此时总有些怅然若失,便不自觉想要做些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   第一个盒子是郑皇后方才送他的礼物,里面毫不意外地放着一个绘着蒲柳的长颈瓷瓶。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是蒲柳之姿,而是取不留的谐音,希望他赶快离开皇宫罢了。   看完这个,月饼已然被他吃了小半。   的确如秦湘妃所言,多加了火腿吃起来更香,咸鲜味更足,可惜不是特意做给他的。   第二个盒子是王贵妃送的,刚拿起便能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如同夏日里雨打枇杷叶的声音。   锦盒掀开,里面堆着几颗原生的白玉菩提、菩提根和一堆艳如血色的红心菩提子。   王贵妃常年礼佛,时常爱收这类菩提来把玩,送他的这些菩提颗颗都是差不多大小,品相上佳。   姬恪看着这盒子里的菩提一语不发,只静静坐在那处,手中还拿着半个月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客官慢走,明日再来!”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唐户陆坐在凳子上长出了口气,虽然很累,但赚钱总是开心的。   姜宁从后厨走来,她身上的衣裙已经换过了,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唐户陆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强字。   好像不论怎么累,姜宁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疲惫的神情出现。   “今天已经做完了。”她把写有祝福语的纸小心折好放进自己的小布包中,笑着看向大家:“可以先回家了,收尾工作明日再做也来得及。”   其中一位伙计看她这架势,不禁多嘴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买火腿。”   姜宁丢下这两字,步履匆匆地往门外去了。   “……她一个人扛吗?真的不累吗?”其中一个小姑娘看着她的背影开口。   唐户陆摇摇头:“这都不算什么,没招人之前她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就偶尔坐着歇歇,没见她累倒过的样子。”   姜宁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每时每刻见到她都是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劲头十足。   精力十足的姜宁又回到了那个火腿店,他们家的镇店之宝还屹立在柜台上。   胖老板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夸她月饼好吃。   “姜老板,不是我说,你那月饼放到我们江浙卖,那绝对是供不应求,不知可还有存货,我准备多订一些。”   姜宁摇摇头,杏眼直往那柜台看去。   “今日我是来买这个的。”   老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好食材才配得上好厨子,看在那月饼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   二十两一只,再怎么打折都不会便宜到哪里,但姜宁付钱付得很爽快。   老板一边替她包装,一边开口问:“看样子姜老板是买去送人的,能冒昧问问吗?”   “自然可以。”姜宁笑着眨眨眼:“这是送我心上人的。”   老板包火腿的手停了下来,他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哪有姑娘送心上人不送手帕、荷包,反倒送这形如琵琶的火腿。   “姜老板,这火腿就是再像琵琶它也弹不了,这是肉,是吃的。”   他实在想象不了,像姜宁这么一个小姑娘扛着大火腿递给他心上人的模样,这姻缘怕是要黄吧。   再说了,哪家小伙子能高兴在中秋节接受这样的礼物?   这老板都打算拆包装的油纸了:“要不你再想想,你厨艺这么好,哪怕把那月饼送做礼物也是极好的。”   “不送。月饼那是给客户的回馈礼,他的自然是要独一无二的。”   老板:“……所以你就准备送这金华火腿吗。”   “是啊。”姜宁脸上写着为何不可四个大字:“这火腿可是我极喜欢的,又是上好佳品,不送他还能送谁?”   老板这么一想好像也有道理,这火腿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有价无市。   于是他收了姜宁将近二十两银子后,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去大琵琶似的火腿离开了店。   那琵琶,不是,那火腿都快有半个她那么大了。   火腿外面包着油纸,缠着麻绳,怎么看怎么奇怪,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但姜宁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她扛着大火腿走过长街,走过宫门,再走过宫中的幽静小道,途中累的时候会停下来歇歇。   除了巡视的侍卫,路上基本没遇到什么人。   今日是中秋,不少人都回家探亲去了,但各宫都会留些人值守照顾各位娘娘,毕竟她们一旦入了宫,便不是中秋可回家的普通人了。   “娘娘,那是不是姜宁?她最近开始学弹琵琶了?”   兰草望着远处那个背影,有些疑惑。   郑皇后也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后又坐了回去:“学什么不好,怎的学琵琶,那东西累死人。”   她最拿手的器乐其实就是琵琶,小时不爱弹,常被她父亲教训。   郑皇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信,心中烦闷渐深。   兰草过去帮她捏着肩,有些疑惑地问道。   “娘娘,您是有权把父母叫到宫中来过中秋的,虽说现在天黑了,但想必相爷他们还没吃饭,要不要……”   “不必了。”郑皇后皱着眉头,将手中书信烧了个精光,这火光在这御花园中显得格外显眼。   “近日他们若传话于我,便假装没听到,晾他们几日。”   兰草心有疑惑却没敢问出来,只好点头称是。   火光映衬在郑皇后侧脸,她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完美无缺的圆月,不由得叹了口气,朗声念道。   “岁岁年年,得做他人棋子,日日夜夜,难亮心中火光。”   这句话还是她以前偶然听到姬恪念的,现在看来,竟和自己的心境如此相似。   可那时的姬恪才十几岁。   想到此处,她再次叹了口气。   “我可以我可以!”   姜宁扛着这大火腿,不断地鼓励自己,即便手臂酸软也要加油往前,眼见着就要到折月殿了,不能在半路半途而废。   推开折月殿大门,里面没什么人,只有姬恪的房里还亮着灯。   其实今晚留在折月殿的人不算少,但他都让别人先去休息了,亮着这灯其实是在等姜宁。   他正坐在书桌前看棋谱,暖黄的烛光噼啪作响,还伴着津津在一旁嗑瓜子的声音。   一时间屋内显得很是安宁,却有些寂寥。   笃笃两声,门被敲响,屋外传来姜宁清亮的声音。   “大人,我来送中秋礼啦。”   她说得极其直白,听得姬恪连拒绝都不知道怎么说……即使他根本不会拒绝。   屋外传来梆的一声轻响,姬恪还以为是外面点的灯不够,她看不清楚被绊倒了,便立刻加快了脚步。   屋门打开,最先对上的就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   “大人,中秋快乐!”   姬恪原先还有些低落,但看到她的这一刻,心里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   没有礼物又如何,只要还能这般看着她,就是她恩赐的最大的礼。   姜宁见他只注视着自己,却什么话都不说,还以为他被自己手上的东西惊到了。   “大人,你莫不会以为它是琵琶吧?”   她顺手拍了拍手中东西,没有空响,有的是拍到皮肉上的啪啪声。   “这是我送你的中秋礼,品相极好的——金华火腿!”   姬恪静静看着她,突然抬手遮了下唇,眼睛也弯了起来,抑制不住的笑声在姜宁耳边响起。   金华火腿很好笑吗?   姜宁不知道,这只是姬恪在笑自己多余的贪心和奢想罢了。   笑够之后,姬恪垂眸看她,伸手接过了这在常人看来夸张又奇怪的礼物。   他眼里仿佛蕴着星河,流光溢彩的。   “多谢。但你的礼物我想好了,但现在还取不了,要等之后才能给你。”   “好,那我便等着您的回礼。”姜宁也不是那种客气的人,既然姬恪都说有礼物了,她自然是要收着的。   姬恪抱起这火腿放到了房间的桌上,神情之间满是愉快。   那火腿店的老板或许没有想到,世间就有这样的男子,一个就算姜宁送他一块破布也会当锦缎看,不论姜宁做什么他都不会不满意的男子。   “大人,快些,要赶不及了。”   姜宁在门口催他,像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姬恪走到门前,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正想开口让她进屋揉一揉便被姜宁拉出了房门。   “大人,要到放孔明灯的时间了。”   姜宁之所以走这么快就是不想错过放孔明灯的时间。   姬恪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没再开口,任由她拉着自己到了院中。   姜宁转身跑回房中拿了竹片和其他工具到院子里,准备动手做时被姬恪拦了下来。   “这竹片锋利,小心划伤手。”   他看到姜宁拿东西的手都是抖的,那火腿重量并不轻,她这么一路带着想必手臂遭了不少罪。   姬恪可以说是全能的,除了感情这方面的事,其他的他什么都会。   “要记得喝水。”   给忙了一路的姜宁倒了茶水,他便低头开始做孔明灯。   扎孔明灯的骨架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想要做好就得花些时间,他和姜宁坐在石桌旁,看起来都很认真。   一人专心弯竹片搭骨架,一人专心看他,还有刚刚加入的一只鹦鹉在旁边专心嗑瓜子。   可能是到了晚上,姬恪便把发簪取了下来,此时他一头乌丝从肩上滑落,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他正要把头发撩至身后,便有人提前动了手。   但她没有撩到他身后,只是把他的长发虚虚拢在手中抓住,让它们不能再挡住他的视线。   姬恪顿了一瞬,余光看到了脸旁的手,隔得很近,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可她却没有碰到他一丝一毫。   只愣神一瞬后,他又继续手中的动作。   姜宁喝着水,抓着他的头发,眼神却忍不住停在了他身上。   姬恪是个做什么事都很专注认真的人,他此时正注视着手中的竹条,那柔和的神情仿佛是在看心上人。   可他明明就像高山雪莲一般,清冷又不可接近,这样的他也会有那样的神情吗?   他是微微低着头的,姜宁不太确认,便想要凑近仔细看看——   “姜宁。”   一声轻叹似的话语阻止了她的前进:“太近了。”   姜宁立刻收回身子,坐得直直的,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好像看到虫了,凑近才发现只是黑影。”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怎么听怎么像在狡辩。   姬恪没有回话,只是加快手中动作后把竹架递给她:“做好了,我去找纸来糊。”   动作虽然依旧不急不缓,但没和她对上的视线还是有些躲闪之感。   “不用,我已经准备好了。”   做孔明灯的纸是特制的,平常宣纸受不住孔明灯的烟和温度,大概没能飞多久就会燃起来。   姜宁从自己的小包中拿出那两张红纸,都裁成了可以做孔明灯的形状,但纸上却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她没有立刻糊到灯架上,而是摊平在桌上让他仔细看看。   “雍朝有百家钱千家衣的说法,寓意可以取得百家的庇护。   我这是今日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送的祝福,他们都是团圆之家,一定能保佑大人接下来都团圆幸福。”   ……   有人祝他长命百岁,有人祝他官运亨通,甚至有人祝他早日下地狱,却还从未有人祝他团圆幸福。   毕竟他向来都是独身一人,又哪里有这团圆。   看着这纸上密密麻麻的“阖家团圆”“幸福美满”“觅得良缘”,都是他从未收到过的祝福。   “……多谢。”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夜风轻轻一吹就能散开,但姜宁还是听到了。   她向他眨眨眼,把这两张纸交到他手里:“若是实在感谢,不如以身相许……开玩笑。”   姬恪面容上落着月光,越发衬得他清冷如玉,就像月下仙人,可这样的他没有点头,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开口。   “我不够的。”   没有一点犹豫和迟疑,仿佛只是说出了心中认定的事实那般认真。   他只是委婉地用这四个字代替了“我不配”。   说完这句后他便没再开口,接过纸,郑重地它们糊在了灯架上,开始准备后续的工作。   姜宁还在想着他刚才说的那四个字。   就像是一直不停用触角来试探陌生地的小蜗牛,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便会收回触角缩进壳里。   这是自我保护的机制。   独行太久的人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习惯身边有人陪伴的事实,而在此之前,他们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他人的靠近。   这份“接受”花费的时间会很长,但一旦接受了,他们会回馈以千百倍的欣喜和信任,但如果在这之后受了伤,承担的痛苦也会是千百倍的。   无论是对双方中的谁来说,不接受便不会有受伤的可能,没有开始,想象中的结束便不会到来。   “这孔明灯写了这么多祝福语,一定很灵。到时放孔明灯我就许愿。”姜宁勾起唇角,双手合十做出虔诚拜神的模样。   “许愿赠我一个算账好的心上人,他肯定人美心善,他一定也会在今晚许愿自己够格,虽然实际上他完全够格。”   这段话很绕,她说得也很快,但姬恪听懂了。   他抿唇轻笑,眼里荡漾着柔波,波光中映着她和月亮。   “但愿罢。”   手中的孔明灯已然做好,灯架简洁漂亮,围着的纸是淡红色,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   姬恪没有点火,反而把火折子递给了她。   “你来点,这灯一定能飞得更远。”   姜宁也不扭捏,接过火折子后吹了几下,火种燃起,在月光下亮起点点星火。   “到时间了,放灯咯!”   火燃起,逸出的热气慢慢撑起孔明灯,它脱离姜宁的手慢悠悠向天际飞去。   姜宁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虔诚许愿。   ——如果真的有神,希望能听到我的声音,祝愿姬恪未来能够喜乐平安。   姬恪没有看那孔明灯,而是转头看向姜宁,目光专注而温柔,他脚步微移,站到了她身侧。   他只会在姜宁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看她。   他不信神明,但如果真的有神,只祝愿能保佑她日日都如今夜这般快活。   许好愿,姜宁睁开眼,此时正到了雍朝人放飞孔明灯的时刻,家家户户的孔明灯慢慢升起,满天灯火。   夜幕上像是镶嵌了一颗颗暖色的宝珠,它们承载着每一个美好的祝愿飘向天际。   他们放飞的那盏正高高飘在空中,其上密密麻麻的字彰显了它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津津扇着翅膀飞来,落在姜宁肩头,同样仰着头往上看去。   微风摇动桂叶,树间垂落桂花,那块木牌在其间旋转,此时不再是姬恪以往独自在树下仰望天际的时候了。   姜宁转头看去,恰巧撞进姬恪的眸子中,那里面还带着他尚未收回的情绪,是无限的温柔与包容。   姜宁没有察觉到异样,只觉得很熟悉,便指着天际问他。   “大人,好不好看!”   “好看。”他看着她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送火腿不好,火腿可以说是姜宁现在最喜欢的东西。   姜宁:没错,火腿真的很好balabala   姬恪:喝点水。   PS:小说里放孔明灯不会点燃哪里的,放心 第65章 记起   漫天的孔明灯在天上悬浮飘荡。   姜宁和姬恪对视着,她看到他眸中无限的温柔和包容,心神微动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她喝醉那日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躺在船上,润泽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红霞,黑发四散开来,几缕发尾垂落水中,正随着涟漪轻轻沉浮,水面白莲盛开,将他们遮掩其中。   然后——   她亲了过去。   姜宁倒吸一口气醒过来,面色绯红,心脏狂跳,唇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份柔软,鼻尖也缭绕着淡淡莲香。   羞耻的记忆总是在不该来时到来,她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日姬恪被她扑倒在船,眼中看似挣扎实际却又不敢推开她,只能护着她不让她翻到水中,这么为她着想,却被她可耻地强吻了。   不仅如此,在醒酒之前她还不停地磋磨姬恪,一下累了要蹲着休息,一下要吃卷饼,一下嫌热想要脱掉襦裙……直到喝了醒酒汤后才好些。   ……   这是什么社死回忆,光是想想她的脚趾都要把床板抠破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嫌弃自己,可这些行为到姬恪口中竟然就只有酒量太差四个字。   她这分明不是酒量差的问题,酒品才是最应该说她的吧,之前要是多提几句,她说不定早想起来了。   这份又高兴又尴尬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吃完面条也没有缓解半分。   给姬恪留了早饭,姜宁正要背着小布包离开折月殿,在院子里恰巧碰到下朝回来的姬恪。   她心神慌乱间不小心撞到石凳上,小腿处的疼痛霎时传来,但她忍住了,还打算埋头冲出去。   姜宁的确有这个贼心又有贼胆,但落到实际行动上就会无比紧张。   她可以看着姬恪笑,但若是要她主动伸手去牵,那她肯定要做好久的思想准备。   姬恪眉头微皱,在她化作一阵风冲过自己身边时,手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身前。   “腿磕破了吗?”   他开口问道,甚至还微微俯身准备去看看伤口,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他放开手背过身:“我屋中有药,你先看看有没有伤到,我好拿药给你。”   他转了身,院里其他太监自然也移开了视线。   姬恪屋里原本是没什么药的,但姜宁好动,时不时就会有些磕磕绊绊带来的伤,所以他现在也备了不少药。   姜宁随手提起襦裙看了下,小腿上确实有个淡淡的红痕,但只是撞红了,没什么大碍。   “无事,一点伤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又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姬恪转身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   姬恪不太理解,但看她跑得这么快应该是没事,便自行去厨房吃东西了。   一旁的寿公公却看了直摇头。   大人每次都只是口头上让姜宁注意些,却从不会因此限制她,下令让她不要随意乱动,也从没说过她好动这事不好。   但姜宁又不在意这些,到头来担心的还是只有他自己,药备了一样又一样,也不知道这图个什么。   而且近日里他陪太子的时间比起以往可以说少之又少,太子好像都有些不高兴了。   寿公公叹口气,他觉得自己一天天也要操不少心,还是吃碗姜宁下的面条回回神吧。   生活疲惫,还好有姜宁的美味。   “哎,你的煎饺要糊了。”   唐户陆唤回姜宁飘忽的思绪,忽略她脸上奇怪的笑容,赶紧把锅抬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姜宁做菜时走神,可以说是他近日来看过的最神奇的事。   “我就走了一下神,怎么这饺子都黑了。”姜宁赶紧换了口锅。   “……”唐户陆沉默了一下:“你说这话的时候能把嘴角收收吗?”   “啊?”姜宁嘴角扬起老高,眼睛也是弯着的:“我笑了吗?”   一旁端菜的阿笙使劲点头,头上扎着的辫子也跟着甩了一下。   姜宁笑着放下锅,擦擦手走出厨房:“反正现在客人不多,我出去透透气。”   她带着满面笑容走到柜台,看着那貔貅钱罐中的银子,笑得更开心了。   上次中秋节前后,踏仙楼靠着打折和套餐吸引了不少顾客,她的名声便打出去不少,大概是走到街上有人能认出她的水平。   现在不论是百花节还是中秋节都过了,来餐馆吃饭的人便少了一些,毕竟普通人也不可能天天下馆子吃。   大厅中坐了五六桌客人,饮酒吃菜,好不快活。   姜宁也乐得清闲,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算账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再回忆醉酒时的情节。   算盘噼啪响,门口突然传来几声争吵。   姜宁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在她门口争执着什么。   两人同时背着手,叨叨说了几句后便进了踏仙楼。   那老者一进门便开口说了句:“小二,上辣菜,越辣越好,再加一碗豆腐脑。”   说完这话后,他自己找了张空桌坐下,那老婆婆也不甘示弱地开口:“上甜菜,越甜越好,加碗豆腐脑。”   他们两人坐到了一桌,闻声而来的唐户陆满面笑容,完全没有因为他们这不同口味的菜式而苦恼,自然是客人点什么上什么。   “好勒,那您二位可有什么具体想吃的菜式?”   老者看他一眼,随后摆摆手:“你是店家,自然要你来给我推荐,但普通菜式我可不要。”   说完这话后他又补充一句:“你们这有没有又甜又辣的菜?”   没等唐户陆开口,那老婆婆立刻瞪眼:“谁要跟你吃辣的?又甜又辣还能吃吗?你想辣死我?”   “谁要辣死你,中和下口味不行么?”   ……   两人你来我去,完全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这菜要得刁钻,谁知道他们什么吃过什么没吃过,糖葫芦求救似地看向姜宁。   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把菜单递给二位后开口道。   “这上面都是本店常点的菜式,但二位若要其他的,我倒可以推荐几个菜。”   老婆婆抬眼打量了她一下,随后笑到:“我知道你,京畿唯一一个餐馆女老板,还是掌勺那个。”   她坐直身子,把菜单推到一旁。   “这上面必定都是你们的拿手菜,这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便吃没有的,你推荐三道就好,一甜一辣,又甜又辣,再加两碗豆腐脑。”   坐她对面的那个老者没有反对,只是倒了杯茶喝。   “你们餐馆茶不错,有些品位。”   这茶是姜宁特地去问过姬恪的,清爽回甘,还能祛味,就算吃了大蒜也能把那熏人味道压下去。   “那是,选茶之人就很有品位。二位有忌口吗?”   两人纷纷摇头,但还是异口同声说出那句话:“不要辣的/甜的。”   姜宁笑着收回菜单,递给唐户陆:“既是三道菜,那我便给您推荐,一道酸辣脆爽的发丝百叶,一道甜蜜可口的糖醋鲤鱼,再加一道煳辣糖醋小酥肉,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认可。   老者在姜宁离开前叫住了她:“这鲤鱼和小酥肉我们都知道,发丝百叶是何物?”   “牛百叶,也就是牛胃。”   老者吸了口气,更来精神了:“我还从未吃过牛胃,来一盘试试。”   姜宁让唐户陆招呼好他们,自己则去后厨备菜。   一见姜宁回来,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等她吩咐,那对聋哑兄妹更是赶紧替她擦了灶台。   姜宁不是一个藏私的人,她不嫌弃他们又聋又哑,还愿意教他们更多的菜式,他们心中只有感激。   姜宁系好围裙,转身去库房中拿出新鲜牛百叶,开始动刀切丝。   “这道菜叫发丝百叶,菜如其名,细如发丝,所以刀功很重要。”   她的手快平稳,刀锋带着银光,一闪一闪间牛百叶在她手中成了一根又一根纤细的长条。   “不是像文思豆腐那样真的细如发丝,如果太细了,勾芡后就会糊成一坨,不够脆,那么就会丢掉它的一大特点。”   切细的牛百叶下水焯一遍,但不能太熟,作为牛百叶最好的搭档,竹笋,自然也要切丝下水过掉笋丝特有的苦涩味。   捞出的牛百叶丝含水,再用油把表面水分炒掉入味,再次加深它的爽脆口感。   油在其中滋滋跃动,和渗出的水分相凑合,迸发出噼啪的声音。   辣椒丝、竹笋丝一同加入翻炒,再用鲜鸡汤、淀粉水和米醋勾芡,顿时碰出一股酸中带辣的醋香味。   想着那老者的口味,姜宁又加了些泡椒汁提味,这道发丝百叶可谓是酸辣够味。   “第二道是糖醋鲤鱼,这鱼都是一样的做法,不过要勤加练习才能真正掌握它的味道。”   鲤鱼处理好后在鱼身上划开肉,那肉掀开时像一扇窗户,划开的肉中还要再打上两个花刀,方便入味。   周围观看的人都知道,她这几刀看似简单,但要一刀成型,不动到鱼骨还能把那肉划开翻起可不容易。   处理好的鱼放到一旁加上葱姜腌制去味,姜宁转身开始调面糊和糖醋汁。   调好的淀粉加水加油,不用放鸡蛋,这样挂糊炸出来的鱼只会酥脆,不会软。   鲤鱼每处都挂好糊,再用热油一勺勺往上浇定型,之后再彻底放到锅里炸开,让开了花刀的地方在煎炸时能更入味。   “鱼要脆就得多炸,两道就好,不要怕费油,我们酒楼油桶里的油随便用。”   这番豪横的发言后,鲤鱼也炸好起锅了。   素油入锅,加上葱丝姜丝和水,葱香诱人,放进多量的白砂糖和芡水,在大火作用下汤汁变得浓稠。   “醋是会挥发的,所以要再加一道增加醋香。”   浓稠味香的糖醋汁浇到酥脆的鲤鱼身上,顿时蹦出滋滋的美味声响。   “这小酥肉说简单也不简单,首先要够脆,其次煸辣椒的时候不能太过,调糖醋汁时要酸甜中带些鲜,辣味和酸甜不能互呛。”   她这几句话说得简单,但其中每一步都需要长时间的反复练习。   今日这三道菜,现在的他们一道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好好体会。   “菜来了。”   唐户陆和姜宁抬着这几道菜上桌,这陌生的香味立刻就勾起了周围食客的好奇。   这两位老人看着这菜色不禁眼前一亮,闻着这菜的味道更是心中大喜。   不仅是菜,盛上来的这两碗豆腐脑看起来也嫩极了,用勺子一拍都会不停抖动。   “我先尝尝这牛百叶。”   虽说牛百叶是内脏,却颜色白净,那模样倒像是悉心做出的魔芋丝。   里面混了嫩红的红椒、淡黄的竹笋、和鲜绿的葱丝,身体色调明亮,再加上这淡淡的酸辣泡椒味,一下子便击中了他的心。   竹筷夹起几丝时放入口中,嚼得擦擦作响,味道脆嫩,吃起来酸辣中带着鲜味,口感十分爽脆。   牛百叶好吃,这炒过的竹笋也一点不软,同样脆口。   “美味,美味!”   那老婆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对他指了指自己面前这道鲤鱼,摇头道。   “这才叫糖醋味,应该让那些酒楼厨子来尝尝,不会一味地酸得人舌头疼,又不会过分甜腻,甚得我心。”   都说“黄河之鲤,南阳之蟹,且入食谱”,这道菜完全对得起这句话里的称赞。   “这牛百叶更好吃。”   “这鲤鱼更酸甜可口!”   两人一个说服不了一个,只好埋头吃起来。   再说那碗豆腐脑也不赖,不论是甜是辣,都能完美衬出豆腐脑的豆香味,口感也很是嫩滑,到舌尖就能碎开。   甜味辣味各有千秋,谁也不比谁差。   “我说这店果真是来对了,那老东西不愧是饕客,推荐的地方虽说小了些,但味道的确是一绝。”   煳辣糖醋小酥肉他们之前的确没吃过,没人想到这辣椒还能和糖醋汁一同炒制。   小酥肉酥脆有味,或许是她特地控制过,不会过辣,也不会过甜,微微咬下时表皮酥脆得碎开,崩出一丝煸出的辣椒香,入口时酥肉里的酸甜味道勾了出来,滋味丰富。   先前还为甜和辣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此时都放下了矛盾,专心吃着眼前美食。   老婆婆抬眼看她,拿出手绢擦了擦唇角的糖醋汁。   “你叫什么名字?”   “姜宁。”   她眯眼大笑,显然是高兴极了:“好,我记住你了,下次还来你家,可要多准备些菜式。”   两人把这菜吃得一干二净,看来是真的喜欢。走时都笑眯眯的,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姜宁也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下,京畿里藏龙卧虎,到处是贵客,说不定这两位还是什么身份不得了的贵人。   她收拾餐盘,突然想到今晚也该投喂姬恪一条糖醋鱼补补身体。   夜幕来临,又到了回宫的时候。   姜宁照例去御书房找姬恪,顺便还把多做的那条鲤鱼送给了小太子。   小太子看着她,嘴唇动了又动,看起来像是想拒绝这条鱼。   “你贿赂孤……”   他念着这句话,但还是抵不过这糖醋鱼的香味,挣扎片刻后伸手接下了这条鱼。   “孤知道,姬恪今晚又要到你那里睡,你也不愿意和孤玩了,哼。”   门梆的一声被关上,姜宁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们最近好像是没怎么想起过小太子,放孔明灯也没叫上他。   可他不是从早到晚都和姬恪待在一起吗?   姜宁不太理解,提着另一条鱼进了御书房偏殿。   姬恪显然也习惯她的到来,坐在书桌边的他站起身,从柜子上拿下一瓶药。   “今日你大概是撞淤了,用这个顺着揉能好得快些。”   胖嘟嘟的瓷瓶被放到姜宁身前,他仿佛预判到了她会说什么,在她开口前堵住话。   “就算没伤也拿着。”   姜宁闭了嘴,默默收下瓷瓶。   今日她实在太过安静,姬恪每吃一口都要扫她一眼,但他也没见书信上写到她今日遇到困难了……难道是心情不好?   他实在想不到姜宁这是不好意思和他说话,所以才沉默寡言。   “过几日我们要去寺庙祈福,大概要在那里待三日。”   姜宁立刻抬眼看他,什么羞涩都抛到脑后了。   “啊?三日见不到你?!”   姬恪:“……”   这语气里实打实的沉痛让他沉默良久。   “你先坐下,我今日问你就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但他也只是问问,他知道姜宁不会去的。   “不行,我还得每天开店呢。”   她垂头丧气地坐下,头上扎着的那两个发髻似乎都跟着一起蔫了。   打工人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这完全就是姬恪预料中的反应,他唇角微勾,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但手只动了一下后便又放了回去。   “只是三日而已。”   只是三日不见,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贪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可越相处他越明白自己不配……他如今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感情了。   姜宁听到这话看起来更难过了。   “大人,能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做念想吗?”   “……不可。”   姬恪很难对她说拒绝的话,即便是这样奇怪的理由他刚才也差点答应了。   吃完了晚饭,姬恪看了书桌一眼,随后开口。   “今晚就在这里练字,练好后再回折月殿。”   自从上次说过练字一事后,他们每晚都会练上半个时辰。   姬恪的字很有个人风格,清瘦凌厉,字形筋骨极其漂亮。   姜宁明明是仿着他字帖练的,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一点圆润。   姬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运笔,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字如其人四个字。   “捺要带出笔锋。”他轻声开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能隔一个小太子,就算这么说了,姬恪也只会动笔在纸上为她演示。   他们看似很亲密,但除了醉酒亲吻那次,从未有什么逾矩的肢体接触。   一想到三日不见,姜宁就长长叹了口气。   姬恪放下笔,淡声道:“不要叹气,福气会跑掉的。”   “那你还经常叹气?”姜宁一边嘀咕,一边学着他的笔画慢慢练出笔锋。   “这不一样。我时常叹气是因为那一刻得来的福气太多,得叹出一些才能消化掉。”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清冷的眸光在灯火中也暖了起来。   姜宁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转头看他:“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叹气不是因为福气太多?”   “这不一样。”   看着姜宁下纸上练习的字迹,他不由得开口夸奖道:“多练几笔,这笔锋就能模仿出我五分的味道,很聪明。”   他平日里比较安静,但在夸奖姜宁这方面,他向来都是这么直白又话多。   姜宁显然也习惯了。   “既然都夸我了,那能送些东西给我做留念吗?”   “不能。”   “小气。”姜宁撇撇嘴,从自己身上解下那个荷包给他。   “你不给我,那我的就给你,可别太想我啊。”   姬恪垂眸看着这荷包,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影子。   他会克制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姜宁会打直球,但到时候真“动起手”来,还得看姬恪主动。(X 第66章 出发   众所周知,每年中秋过后,太子和九千岁都要去寺庙里斋戒念经三日,为逝去的先皇哀悼、为雍朝百姓祈福。   尽管之前姬恪就和姜宁说过,但她还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穿着铁甲的禁卫军统领骑马在前开道,手拿长矛的步军紧随其后。   两辆华贵的马车被簇拥其间,周围走着十来位宫中侍人,马车上垂下的暗绿色帘布隔绝了百姓向里窥探的视线。   护卫军们神色严肃,步伐整齐,身上甲片偶尔叮当作响,日光照下,银光在流溢其间。   路边围了不少前来见世面的百姓,姜宁几人也站在其中。   看着不远处慢慢行来的马车,姜宁不禁开口感慨:“原来我每天投喂的真的是当朝太子和权臣姬恪。”   周淑妃:……   你身边站的还是如花似玉、富有才情的淑妃呢。   “我以为这件事你进宫那日就知道了。”周淑妃轻声细语道。   姜宁摇摇头:“但感觉没今天那么真实。”   这实在不怪姜宁。   她从小就是最不受管束、最不羁的那一类人,做什么都冲劲十足,生气满满。   刚穿来时知道自己要被逼成亲,她立马提着裙子跑了大半个京畿逃婚,这样的人哪可能适应这里,见人就跪。   “现在想想,还好我刚来就进了宫,不然现在的我指不定什么样子呢。”   姜宁发出了今日第三句感叹。   宫中没有随时行礼下跪的规矩,皇帝也没了,各宫娘娘整日看书抓鸟研究诗词,可以说一片祥和,而且郑皇后管得严,更没有传说中的宫斗。   她平时接触最多的要么是姬恪和太子,要么是街边食客,实在不存在什么复杂环境。   但若是她没逃跑成功,被抓回江家嫁到了周府,环境肯定没有现在好,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想做什么都行。   都是命运啊。   她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驶到了前面,一阵风吹过,窗帘被拂开,从里露出姬恪的半张脸。   似是有所感应般,他恰巧抬眼看向窗外,润泽的眸子和姜宁对上,一直没有移开。   但只是短短一瞬,窗帘马上又落了下去。   还是那么一瞬,帘布又掀起,飞出一只粉红色的胖团子。   “渣渣,渣渣。”   津津是直接看向姜宁的,那振翅的模样似乎是想冲她飞过去。   原本街上就比较安静,只有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但津津一飞出来后,顿时鸦雀无声。   这鹦鹉通身粉红,只有翅尖带着嫩黄,大家也很少见到这样富贵的鹦鹉,更别提说话还这么清楚。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从窗里探出,食指微曲轻轻叩了叩外车壁。   “津津,回来。”   这声音虽然清润,但带了些不可反抗的意味,顿时止住了津津向姜宁冲去的动作。   它在空中顿了顿,又像枚小炮弹般冲回马车,帘布被它撞开又落下。   “这九千岁的鸟在找什么?”   “谁知道。”   众人四处看去,想要找到那个被鸟看中的幸运儿。   还有人在低声讨论刚才那人的声音,不算浑厚,但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好听又舒服,一点都不像奸宦姬恪会有的声线。   然而只有一个人的注意点不在鸟上,也不在这声音上,而在刚才探出的手上。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鸟,我也想站在姬恪的手指上。”   姜宁默默看着马车远去,谁能懂她的羡慕,她至今还没拉过姬恪的手。   周淑妃想了一下这个场景:“……我觉得这不用想都可以。”   不是她胡乱猜测,如果姜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姬恪大概真的会让她站上去试试。   “回店吧,他们都走远了。”   姜宁带着大家回了踏仙楼,挂上了整日营业的牌子,原以为自己要整日思念姬恪,可是并没有。   踏仙楼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整日营业过,消息一传出去,客来客往的全都往这里挤了过来。   再加上今日大家都跑出去看热闹,站了一早又累又饿,来的客人更多了。   店里十来张桌子翻了一轮又一轮还是不够坐,生意的火爆程度超乎预料,姜宁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   食材紧缺,来不及买,她只好自己去库房里从系统中扒拉食材才算赶得及。   柜台处前来帮忙的周淑妃打算盘都打出了弹琴拨弦的速度,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收钱收出晕眩感。   餐馆里菜品多样,辣香过人的冷吃兔、酱香有味的牛肉炒饭、令人闻之便口齿生津的酸梅汤,还有盛在碧筒杯里的香滑奶茶。   无一不美味,无一不新奇。   “姜宁,这张新的点菜单先放这里,我去招呼客人了。”   唐户陆急匆匆说完这话后便转身离开。   盒子里的菜单已经堆叠不少,她脑子里此时便只有做菜了。   这马车够大,里面放着一张方几,姬恪和小太子跪坐两侧,一语不发。   小太子吃着桌上的豌豆糕,有些出神地看着马车内铺设的地毯,姬恪则是把糕点放在掌心喂津津,以免它吃得到处都是。   马车内气氛静谧,两人一语不发,气氛却不显尴尬。   如果没有姜宁在,这就是他们两人相处时的常态。   小太子腮帮子吃得鼓鼓的,他回过神来,有些担忧地开口问道。   “皇叔已经在寺庙等孤了,这次真的没事吗?”   姬恪揉了揉津津的头,面上没多少神情,看着津津的眼神却带了些许温和。   “魏王空有反心,却并无兵权辅佐,朝中除了郑丞相,其余人鲜有支持他的,难以成事,不必多虑。”   似是怕他害怕,姬恪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向小太子,眸光清冷间还带了一丝温和。   “殿下放心,有奴才在。”   小太子看着他这神情愣了一下,心里的紧张却不可控制地松了下来。   他还记得他父皇刚过世不久的那段时光。   诚帝在位有子嗣一直以来都没有立太子,群臣虽然催促过,但也不是很急,毕竟诚帝那时还年轻。   但谁也没有想到,诚帝从生病到病逝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弥留之际留下诏书,还是立了他最宠爱的陈宣妃的孩子做太子。   陈宣妃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背景,在他两岁时染病身亡,随后他就被过到了郑皇后名下。   那时小太子还叫王诏,他并不是嫡子,而且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童。   已然十七的大皇子正找机会除掉他,想要以嫡子名义继位,宫外又有魏王这个老狐狸在等着蚕食他们兄弟,坐上当年没坐成的宝座。   朝中大臣有的埋怨诚帝选人太过儿戏,有的支持大皇子、有的被魏王笼络,只有寥寥几人支持他。   彼时宫中无主,郑皇后也不像今日这般心思果断,费劲力气也只能保住他不被害死。   他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牛犊,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整日活在惶恐中。   年幼的他被大皇子带人截堵在宫外,他说自己不想要这劳什子的皇位,可以再传给他,可他大哥不听,抬剑就要除掉他这祸害。   他是害怕的,吓得浑身颤抖、身体发热,六岁不到的孩子彻底崩溃哭了出来。   剑还是没能落下。   “殿下,既是要登基为帝之人,需记得时刻掩住自己的情绪,哭是大忌。”   泪眼朦胧间,他听到有人淡淡说出了这句话。   小太子擦干眼泪,看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嘉   那时的姬恪才十六岁,却显得很是高挑,他的眼神和神情很容易让人想到天上的冷月。   孤寂却又皎洁。   他带了不少精兵来,大皇子等人被团团围住,再无挣扎可能。   穷途末路之间,大皇子持刀向小太子砍来,却被姬恪身边的士兵一剑穿喉。   姬恪越过倒地而亡的大皇子,走到小太子身前,蹲下身替他擦过眼泪后轻声道。   “大皇子为救太子身殉而亡,当入皇陵,其母平妃赐回封地抚州为其魂灵祈福祷告。”   周围士兵立刻开口称是。   小太子看到消失了将近两月的人,泪再也止不住,抬手抱住了姬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还以为你自己出宫走了。”   小太子顶着个包子脸哭得稀里哗啦,童音属实有些吵耳,姬恪只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殿下,以后要自称作孤了。奴才既已答应先帝,就不会毁诺,会一直……待在宫中照顾你的。”   自从诏令颁布之后,姬恪便消失了两月,他还以为姬恪趁乱自己出宫走了,没想到他是去找了各地将军回朝坐镇。   现如今无论文官再怎么争吵都无所谓,拿到兵权的才有话语权。   姬恪抱起他,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眼里没有多少情绪。   “殿下,孤便意味着永远孤独,这是帝王家的宿命,也是我们的宿命。”   那时的姬恪和那轮明月没有任何区别,不对,他要比那高悬的月亮更清冷孤寂一些。   “可我还是有些怕。”小太子抽噎道。   “殿下放心,有奴才在。”   ……   精兵入京畿后无人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歇下心里那些小心思。   姬恪人聪慧至极,那几月替那几位将军翻了几桩大冤案,又善攻心计,只轻巧调了几个职位,这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党派内部便有了嫌隙。   如同一阵风吹起海上柔波,只轻轻一动,这船头便调转了航向。   乱了许久的朝政和后宫就这么被他压了下去。   谁都说姬恪有反心,可他若想坐皇位,那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又何必留在宫中陪他、照顾他那么久。   可上次姜宁问过他后,他也突然在想那个问题,姬恪会不会是不想留在宫中的?   可怎么会呢,宫里有人照顾、不缺吃穿,什么都能得最好的,不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宫,他怎么会不愿意?   小太子出神地看着桌子,嘴里的豌豆糕味同嚼蜡。   “你方才乱跑做什么,若是让人知道她和我们有关系,会连累她的。”   姬恪按着津津的脑袋,轻声说了这句话。   他垂下的乌发落到津津头上,痒得它鸟头乱动。   姬恪微微勾了唇角,他上次帮姜宁扎发髻时头发也不小心扫过她脸颊,但她倒是乖巧,痒得耳朵红了都没动。   小太子听到他说姜宁的名字,心里顿时郁闷了不少。   直到方才他突然又有了个疑问,姬恪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亲人看?是和郑皇后一样,出于承诺才照顾他的吗?   姬恪在小太子眼中亦父亦师,无论哪个关系,都是他最亲的人,可姬恪好像不这么想。   如果非要说当孩子,姜宁似乎比他得宠多了,他心里有些酸。   可姜宁又是他迄今为止的第一个玩伴,她还帮他交了不少朋友,他同时又有些酸姬恪能成为他最好朋友的好朋友。   谁又知道小小的他脑子里有这么多烦心事呢。   姬恪看了小太子一眼,他看起来有些发愁,不过表情控制得很好,寻常人看不大出来。   孩子大了总会有烦恼的,既然他不说,他也不会追问,只在一旁看看书逗逗鸟。   “这糕点真难吃,比不上姜宁一半的手艺好。”   小太子终于放下了豌豆糕,开始怀念姜宁做的糕点。   可惜他们这几日都没怎么见面,忘了让姜宁给自己做些糕点垫垫。   “的确。”   姬恪在回答这样的话时总是莫名干脆。   小太子:“……”   他不会真的是局外人吧!   小太子想问,可属于孩童的自尊心作祟,他又张不开口,只能憋闷着不说话。   一路颠簸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响起禁卫军统领的马蹄声。   “督主,普陀寺到了。”   车帘被掀开,魏王正站在普陀寺山脚等他们,一脸笑呵呵的和善模样。   姬恪下车后指尖轻动,津津立刻飞到他肩上不再说话,只歪着头看向魏王。   他转身向马车俯身行礼,抬手扶下了小太子,这才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去。   魏王笑眯眯地往前迎了几步,小太子还未登基,如今还是他的侄子。   “皇侄每年都来祷告,我那弟弟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是十分欣喜的。”   “皇叔有心了,还要多谢您这次来替我父皇斋戒祷告。”   小太子礼数周全地行了礼,童音清脆,却没有半点稚嫩模样,那一言一行倒像极了姬恪。   魏王哈哈一笑,看向身边人:“也不止,皇侄还小,为天下人祈福不是小事,只靠皇侄一人未免劳累,皇叔也来帮你。”   这话说得大胆,表面来看却又没有其他意思,小太子抿唇不说话。   “臣替先皇谢过王爷,不过这山路崎岖,王爷年迈,还是小心为好。”   姬恪这便是以他辅政大臣的身份在说话了,他抬手让人一左一右扶着魏王,自己带着小太子往山上走去。   上山之路铺的是青石板,两侧冒着不少野花,颜色模样都不同宫中所见,也更加有生气。   若是姜宁见到这些花,会想着要采给他吗?   姬恪眨眨眼眸,幽幽叹口气,还说要克制,如今这般睹物思情的程度,真是……   分别第一日,一个还没到寺庙便见什么都能想起她,另一个还在餐馆中认真做菜。   看来最为禁欲自束的人,反而是思念最深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炒菜赚钱中,勿cue   ps:小太子是姬恪带大的,完全是把姬恪当做自己依靠了,所以很难同意他离开的,但她对姜宁的喜欢也不假,人嘛,总是容易陷入纠结 第67章 签文   姬恪走的第二天,京畿下起了小雨,店门口的石板路上都积起了水洼。   许是到了八月下旬,天气不再像往日那么闷热,吹过的风都带着些微的凉意。   因为下了这雨,街上出门的人不多,姜宁餐馆里的食客也只有四五桌,都是些熟面孔。   姜宁坐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叹气,她店里客流量大,数目也杂,账确实难算。   她也是想请账房的,但告示都贴出去了,就是没人来应聘,便只能自己来。   算盘上的珠子啪嗒响着,伴着门外雨声,倒有一种莫名的静谧。   正在这时,门外走来四个中年男子,他们收伞进屋,对着上前迎客的唐户陆摆摆手,让他待到一边。   “我们找姜宁。”   话语绝对,说她名字时还带着一点轻视的意味。   姜宁抬起头,脸上还留着算账的烦闷,这几人明显来者不善,她皱眉问道:“诸位有事吗?”   这几人来之前就做好了要面对一个小姑娘的准备,但真见到时心中还是有些憋闷。   他们还没和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谈过生意,更别提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其中一人扶了扶帽子,巡视一周后问道:“你这里有雅间吗?”   “没有呢,客官想坐雅间可以去离这里不远的天香酒楼。”姜宁带着一贯的营业笑容回话。   “虽然他们好像要倒闭了,但一个雅间还是开得出的。”   听她这话,另一人皱着眉头:“罢了,就在这大堂谈吧,我们是抚远商会的主事人,找你有些事。”   一听这几人的名头,唐户陆顿时瞪大眼睛,看向姜宁的神情里明晃晃写着“你要飞黄腾达了”。   他急忙去提了壶茉莉花茶到桌边请他们坐下,随后又递给几人一本菜单。   “这些都是店里爆火的菜,几位要不要尝尝?”   商会的人扫了眼菜单,随后把它推开:“没兴趣,今日我们是来谈正事的。”   菜单上的菜名实在简朴,土豆炖牛腩、油焖笋这样的菜名也这么直白写出来?   真是毫无情调,令人倒胃口。   姜宁看了这几人的神情一眼,没有生气,依旧笑着开口。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锅上还炖着东西,辛苦诸位等一等了。”   说完这话,她便立刻掀开帘子往后厨去了。   唐户陆笑着给几人倒了茶,快步追了上去。   “姜宁,他们可是抚远商会的人,这一次说不准是要招你入会的。”   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是抚远商会吗?”   “知道。”姜宁掀开砂锅看了看,里面的牛腩已经软烂不少。   她撩开袖子往锅中倒入热油,把葱段、胡萝卜和土豆一同炒出香味备用,再准备炒番茄。   她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忙着做菜,可把一边的唐户陆给急到了。   “知道你还这么晾他们?”   抚远商会是京畿最大的一个联合商会,京畿生意做得好的商家全都加了进去。   粮油米面、丝绸布匹、酒楼客栈……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们欠缺的。   凡是入了商会的商家,大多都互相合作,往来做生意时可以给对方让利一两成,有什么好东西也提前让商会里的人知道,可以说是互惠互利。   姜宁笑了一声,把炒好的番茄洋葱之类东西放进炖锅,加进炖好的牛腩,再撒些调料用小火熬煮后,这才开口。   “那是以前的商会,听说现在官商勾结,这抚远商会早不是以前那种公平公正的制度了。”   姜宁这不是道听途说,她人就在宫中,得到的消息可以说及时又准确。   入会之人每月要交一个点的营业额做会费,商会的人挪用公款不说,还把于经商有利的消息隐瞒下来,只通知开店的高官家属,想要消息就得交钱买。   这事早就引起争议不说,他们打着商会的名号,做的却是收保护费、垄断的缺德事,哪个商家不听话就会被一直排挤,实在下等。   “就算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能分些汤喝也是好的。”   唐户陆以前常在京畿摆摊,自然知道入这商会有多好,那可是还能得到官家保护的。   ……等等,好像姜宁的保护伞就不小。   想到这里,唐户陆顿时犹豫了,如果姜宁的保护伞就是姬恪,那她还有必要加入商会吗?   “想得还挺美。”姜宁摇摇头:“到时咱们没被他们分着吃就已经是好事了。”   小火慢慢点着,这土豆牛腩的香味被熬了出来,姜宁舔舔唇,把这锅土豆炖牛腩舀了些到小砂锅中装着。   “再说了,我们是开饭馆的,靠的永远是手艺和往来客人的支持,不是什么商会。”   她开着土豆牛腩和米饭到大堂处,礼貌性地问问这几位主事人。   “做了些午饭,几位要来些吗?”   浓郁的香味顿时勾住了那几人的鼻子,他们不可控制地咽了下唾沫,咕噜一声极其清晰。   这牛腩盛在酱汁中,因为加了香叶桂皮八角一类香料跟着炖煮,肉质软烂,纹理间冒着淡淡的热气。   土豆和胡萝卜炒过后再炖煮一番,便带着说不出的香味,似是有些甜,可这把牛肉的香味衬得更加突出了。   土豆炖牛腩的香味跟着风钻进了大家的鼻子,几人一时间静默不语。   他们来踏仙楼前吹了冷风,淋了细雨,此时身上都有些凉意。   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来一口软烂的炖牛肉,怕是能洗掉一身的疲惫吧。   “呼,好烫。”   姜宁应景地捂着嘴扭过头,嘴里冒出丝丝热气,她正用手扇着风。   他们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牛肉入口后咀嚼间迸出的汤汁有多烫口,有多香浓。   更别提了那浓郁中带着些红色的汤汁,番茄融在其间,问起来咸香不已。   姜宁舀了一勺汤汁拌着米饭吃起来,米粒分开,汤汁香浓,番茄够味,这拌饭真是绝配。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默默注视着吃得正香的姜宁,小口咽着口水,生怕被谁听到这声音。   “咳咳。”一人捂嘴清嗓,真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之前他们还觉得这土豆炖牛腩不过是一道家常菜,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家常菜才是最能引起人食欲的。   “也不跟你绕圈子了,看了你这几月交的税款,我们一致认为你们踏仙楼有潜力,想邀请你入会。”   姜宁点点头,吃了一口被汤汁泡软的米饭,心情甚佳,便没有直接拒绝,反而和他们聊了起来。   “入会有什么好的么?”   另一人收回看着牛腩的视线,眉头扬起,有些高兴。   “好处多着呢。商会中的人可以低价卖你食材,宫里哪位贵人想出来办席,也都先紧着你,若是有不开眼的来你店里找麻烦,尽管告诉商会的人……”   这人说着说着咕噜一声响,竟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姜宁低头笑了一下,忍俊不禁道:“诸位真的不来一碗吗?”   他们皱起眉头,可由于犯错的是自己,没地方把心中的羞愤发泄出去,话里便带了些不耐烦。   “不来不来。别怨我们没提醒过你,这可是上面有人见你颇有才能,这才向你招安,你加是不加?”   不过开个店罢了,竟用得上招安这个词。   “不加。”姜宁夹起一块土豆吃起来:“比起来硬的,其实我更吃软招。”   不行,这土豆炖牛腩太香了。   融了些土豆、番茄和胡萝卜的汤汁很是浓稠,再加上珍珠白的米饭,怎么看怎么好吃。   他们本来想再回讽几句,但生怕自己没忍住,平白惹人笑话。   “你好自为之。”   几人张口半天只能留下这么一句话。   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翻开了姜宁店里的菜谱。   “恰巧到饭点了,我们也不想多走几步浪费体力,便就地在你店里吃了。”   “来份番茄炖牛腩,多加些米饭。”   碗里的饭快要吃干净的姜宁:……所以绕了一圈是来她这里吃东西,消费来了吗。   “这是今日的素斋,二位贵客请慢用。”   小和尚放下两碗清粥,念了声佛号后转身出门。   姬恪和小太子正在下棋,他们今日在佛殿中听了一早的经,此时确实饿了不少。   跟在他们身边的侍人向前走了一步,他试了一口小太子的粥,静待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得了他的同意,小太子这才拿起了瓷勺,可他对面的姬恪已经吃了两勺。   小太子叹气看向姬恪:“出宫在外要等人试毒了再吃,这还是你告诉孤的,可为何你从来不等?”   以往他跟着姬恪出宫时,帮他试毒的人从来都是姬恪,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一般。   姬恪从来不怕自己中毒,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想通的问题。   姬恪淡声道:“无事,有些饿罢了。”   小太子一听这话勺子都吓掉了,他有多久没听过姬恪喊饿了?   “撞邪了,你是姬恪吗?”   姬恪抬眼看他,只一眼便让小太子把头埋进碗中,不敢看他。   “总和姜宁一起玩,她的语气你倒学了个十成像。”   本以为还会被他多念叨几句,可没想到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太子悄悄抬眼看去,黑葡萄似的眼睛圆得可爱,看着姬恪时带了些小心。   “若是你厌食好了,姜宁是不是要出宫去了?”   姬恪闻言微怔,拿起的勺子又放了回去:“……只是两口而已,其实我不太想吃。”   小太子眼睁睁看着姬恪坐直身子,抄起手边的书翻看起来,面容清冷,一点不像在说胡话的样子。   小太子:“……”   他不理解,既然不愿意,那就不放姜宁出宫好了,让她也留在宫中陪他们。   大不了给姜宁多加些工钱,她肯定愿意的。   累了一早上,现下又吃饱了午饭,困意袭来,小太子打了个呵欠。   “孤要午睡了,你要睡吗?”   小太子脱掉鞋子钻进被里,揉揉眼睛看他,眼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困意。   姬恪摇摇头,放下书走到门口:“奴才在殿外守着,殿下放心睡罢。”   小太子这才完全安了心,翻个身呼呼睡去。   普陀寺很大,厢房门前种着一棵菩提树,枝干四散,树身粗壮,大约是三人合抱的宽度。   上面挂着不少红线和木牌,这是专门给香客用来祈愿的。   姬恪走到树下,树上红绫飘动,木牌随风而转,上面的字也若隐若现。   他以前也有一块这样的牌子,也是特意从普陀寺求来的,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施主午安。”   小沙弥提着一桶木牌过来,供人祈愿的木牌没了,他是来添补   的。   看着桶里的牌子,姬恪突然开了口。   “每日都有这么多木牌,来来往往的香客又多,这树撑得住吗?”   小沙弥双手合十答道:“阿弥陀佛,只有有缘人才能扔到树上。”   这意思就是能成真的才能挂到树上吗?   姬恪静静看着这棵菩提树,随后开口:“那没扔到树上的呢?”   “我们会收好这些牌子,放到殿中祈福。”   “是吗。”姬恪轻声回道,他走到木桶边俯身拿起一块木牌。   “我曾经在得到过你们这的一块牌子,它的确挂到树上了,可却不是这棵菩提树,你说能应验吗?”   他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也就那一次,仿佛鬼迷心窍般许下了愿望。   小沙弥有些为难:“这……这小僧就不知道了。”   姬恪轻笑一声,把手中牌子放回桶里,没在开口追问。   小沙弥觉得自己有些丢普陀寺的面子,找补似的从菩提树旁的木箱中拿出了签筒。   “不过我们是寺里的签也很灵验,尤其是姻缘签,当初宣妃娘娘都来抽过。”   他一时情急说出这些话,但说完便反应过来对面之人是谁,心里更慌乱了。   和一个太监说姻缘一事,那不是触别人眉头吗?   更何况这人是姬恪,他不会要被砍头吧?   小沙弥战战兢兢地想收回手,手中的签筒却被面前的人接了过去。   “是吗,那我便试试。”   哗啦啦签响,一阵清风从远山吹来,拂动檐下铜铃,吹开树上红绸。   叮铃叮铃——   一支木签落了出来,不偏不倚卡在石缝间。   姬恪弯身捡起那支木签,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   小沙弥看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大眼睛,他还以为姬恪会抽到什么四大皆空,没想到会是这句。   这签若是求姻缘,可以是上上签,也可以是下下签,正者为上,反者为下。   可方才卡在石缝中,谁知道是正是反。   出家人不妄语,小沙弥阿弥陀佛一声,正要替姬恪解签,他便开口了。   “我以往也常读佛经,知道这句话。”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静默一会儿,声音清越:“我知道什么意思。”   ……   “姬大人原来在这里抽签啊,可叫本王好找。”   魏王带人向他走来,他眯眼笑着看向姬恪手中的签。   “看姬大人这么专注的样子,不知是在抽什么签啊?”   他带着的那人看了姬恪一眼,壮似好奇地问道。   “是求问国运吗,但听闻普陀寺的菩提树求姻缘很灵妙,姬大人莫不是在问姻缘?”   魏王打断他,看似皱眉埋怨他:“胡说什么,姬大人芝兰玉树,皎若明月,只要他愿意,想做他对食的人多着呢,何须求神问卦。”   “是是是,小的多嘴,万望姬大人不要和小民计较。”   两人你来我去打着配合,但除此之外,他们也只找不到其他的来贬低姬恪了。   姬恪将签文收到荷包中,抬眼看着魏王。   “王爷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能写到亲亲和那啥,急死我了(急到面容扭曲 第68章 受伤   “王爷有事?”   听到姬恪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魏王只觉得堵心。   他自然有事。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就地解决姬恪,这样皇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他做不到。   姬恪这人看似超脱、淡泊名利,但只有他知道这人野心有多大。   姬恪把控住了小太子不说,还笼络了三位大将军,恐怕他一封书信发去,守边境的几位立刻就能班师回朝助他。   吏部、工部、兵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有他的亲信,三省六部互相制衡,他们甚至没有能下手挑拨的地方。   这等权势,与皇帝何异?   也就王诏那小子全心相信他没有二心,恐怕待他长大后就要被除去了。   既然如此,何不如让他来坐这皇位。   魏王面上没有显露半分情绪,只笑呵呵转身看向寺庙外的山景。   “姬大人觉得这崇山如何?可是瑰丽万分,想要让人攀登征服?”   姬恪对这样的话只觉得厌烦,但还是移开了眼,看向连绵不绝的山峰。   “这山峦重重叠叠,如困牢笼,实在看不出哪里瑰丽。”   魏王嗤笑一声,只觉得这人虚伪做作,只会说些场面话来哄人。   远处林木间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山风拂来,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只吹得人喉头作痒,姬恪掩唇咳嗽几声,转头看向魏王,开口说道。   “群峰带雾,应该要下雨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不急。”魏王摆摆手:“早先听闻姬大人在食补,身子骨好了不少,怎么今日一见还像以往那般?”   “传言罢了。”姬恪抬头看着树上的木牌,凝视许久,还是俯身从木桶中拿起一块。   一旁不敢做声的小沙弥如梦初醒般开口:“突然想到还得把没挂上的牌子收回,小僧先走了……”   “等等。”姬恪开口叫住了他。   小沙弥心中一凉,双手合十低头不敢看姬恪:“出家人不会乱说话,大人尽可放心……”   “小师傅多虑了。”姬恪只咳了两声,略润的眸子看向菩提树顶:“我只是想试试这许愿牌。”   姬恪把这挂了红穗的木牌握在掌心,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牌上写下几个字,谁也没有看见上面写的什么。   只见他抬手一扬,小沙弥的心都揪起来了,若是这牌子没有上树,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这树给砍了罢。   众人都看着那牌子,它撞过树叶,牌头的红线微弯,恰巧卡进了那分叉的枝条里,稳稳地挂在了树。   小沙弥顿时松气,开口的语调都轻快不少:“恭喜大人,这木牌位在树顶,却又卡得安稳,为绿叶遮蔽,免了日晒雨淋,愿望必成真。”   姬恪看着那块牌子,眉眼柔和,眼里也荡起了一丝笑意。   “那便借你吉言了。”   他说的不是“希望如此”,而是“借你吉言”,似是认定那牌上的愿望已经成真,小沙弥的话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一旁的魏王自是不服气,上前来捞出一块木牌,动作太大,把木桶撞得咚咚响。   “不知姬大人许了什么愿,寓意这般好?”   “说出来便不灵验了。”姬恪敛了笑意,不过心中烦闷倒是消散不少,现下只余那木牌挂上的喜悦。   魏王撇嘴在木牌上写下愿望,走远一些后使劲向上扔去,试图扔得比刚才那块牌子更高。   可牌子撞到树枝,没有挂上,反而铛啷啷落了地,沾了不少落叶。   木牌正面朝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登高二字,小沙弥眼皮一跳,赶快把牌子收起,假装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看天象要下大雨,二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厢房休息,傍晚时分再去大殿念经诵佛罢。”   他头也没抬,抱着收好的牌子快步走了。   魏王面上不再带笑,他看着枝头那被绿叶好好保护的木牌,心中更是气急。   莫非这老天都同意他这阉人称王称霸?!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魏王并没有看清那木牌上的字,从下往上看去时只见密密麻麻一排,但不用想都知道他的想法。   他看了身边人一眼,那人垂着头,算算时间应该很快了,他悄悄点了头。   正在此时,厢房里传出一阵混乱的叫喊,刀剑叮当几声响:“来人,有人行刺!”   场面混乱,就连在厢房里休息的津津都朝姬恪飞了过来。   它倒没有被吓到,只是想来看看姬恪有没有事。   魏王假意靠近姬恪,面上吃惊:“姬大人,你还不去看看?我那皇侄出事可怎么办?”   “这样岂不正好。”   姬恪微微挑眉,一反常态地说了这句话。   他抬手接过津津放到肩上,又不着声色地离魏王远了些。   魏王顿时瞪眼看姬恪,神色流露出的吃惊和懊悔很是真实,脸上写着“你果然想反”这几个大字。   这样的神情实在太滑稽,姬恪不由得笑了一声。   “王爷这么吃惊做什么,我开玩笑的。”   他之前还觉得小太子说话像姜宁,现在他又何尝不是,偶尔这么说一次逗人确实有趣。   姬恪站累了,转身坐到菩提树下,看起来一点不担心。   “可能王爷今日没看清,跟着禁卫军前来的还有宣威侯家的二公子,他之前还在屋里和殿下说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呢。”   魏王愣了几瞬,他真是想破头也没想起自己今日在何时见过那二公子。   这宣威侯家二公子向来不服管教,早早就自己拎包去闯江湖,虽然把宣威侯气得不轻,但练了一身的好武艺,尤其熟悉江湖上的刺杀之术。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二公子就带人压着那四个蒙面刺客来了菩提树下。   “大人,人给您抓来了,如何处置?”   那两个刺客不仅被擒住了,还被他提前取了口中毒药,如今不可能再自寻死路。   魏王舔舔唇缓解紧张,他看了身边人一眼,长长出了口气,背上发汗。   朝中人和禁卫军常居庙堂,对江湖上的阴私手段不甚清楚,所以他敢这么做。   但若是知道今日随军的有这位二公子,他肯定不会放人出去动手。   那四人还在不断挣扎,任务失败就去死,这是规矩,可现在受制于人,他们根本做不到。   “好好看押,明日回京畿后再送到刑部候审。”姬恪状似不经意地扫了魏王一眼。   “今日都封山了他们还能进来,定是跟着队伍混入的,去点点人数,看看哪个队缺人。”   禁卫军首领行礼称是,随后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那位二公子看了魏王一眼,伸伸懒腰:“也不知哪里找的刺客,手脚这么差,我可都还没尽兴。”   这二人分明就是在演双簧,谁心里都猜测是他,只是苦无证据,便用这些话来气人。   论官爵,他是王爷,论位份,他是先帝的大哥,这两人算什么东西,竟敢笑他?   魏王身侧之人抬手拉了下他衣袖,但到底没能劝下魏王这人的脾气。   他看着姬恪,冷笑开口。   “听手下人说,请了个叫姜宁的厨子到我们厢房做素斋,今早刚到,姬大人要不要去尝尝?”   风声骤停,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侯爷的二公子不认识姜宁,只知道他没安好心,便开口笑道。   “王爷,听闻宫中近日新进了一个大厨,就连顾老太傅都连声称赞她厨艺好,不如下次您进宫去尝尝?”   这原本只是谋士之前随口说的计策,他甚至都没在意,但现下看来效果竟然不一般。   魏王心中松快不少,仿佛刚才受到的怨气在这时都有了发泄口,他哼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只能独享了。”   他心中也没底,只是在赌这姬恪敢不敢跟他们走这一遭。   虽然不能完全除掉他,但让他栽个跟头也是好的。   “不过她不一定在厢房,也许还在其他地方,姬大人若是去晚了,说不定就没吃的了。”   魏王说了这话后转身走了几步,但心中越发没底——   “等等,我同你们去。”   姬恪站起身,准备跟他们同去,那二公子也立刻跟了上来,笑道:“看来是什么美食,王爷不如也带上我。”   魏王拂袖,将他隔到一边:“二公子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我那皇侄。”   姬恪轻声道:“无事,你须得陪着殿下,我独自和他同去便好。”   二公子欲言又止,但这是姬恪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姬恪肩上还站着津津,一人一鸟就这么跟在魏王那老狐理身后。   冷风吹过,细雨飘摇。   如雾般的雨珠笼罩山寺,这样的雨最是厉害,没多久那石板地便泅出一片水色。   普陀寺不算小,太子一行人住在东厢房,魏王一行人住在西厢房。   两边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座大雄宝殿和半段山路,隔得实在不算近。   魏王主仆二人走在前,姬恪带着津津走在后,无人说话,静默不语。   魏王之所以能待在京畿,而不是在他的封地,只是因为当初诚帝弥留之际下了诏令,让他可以常待这里。   原因自然简单,不过是怕姬恪真的反叛罢了。   诚帝心中的确信任姬恪能辅佐好太子,但还是让他的大哥常驻京畿,两人互相制约。   在一个帝王的心里,相信和怀疑总是不矛盾的。   姬恪和魏王都知道他的用意,不过一个不在意,一个暗地里嘲笑罢了。   越往西厢房去,途中经过的僧人越少,也越发僻静。   天色灰蒙蒙的一片,雨势还是如雾般绵细,粘在人的衣袍上拍都拍不掉。   邻近西厢房,慢慢走着的魏王突然大笑起来,肩膀都抖了不少。   “可叹啊,明知有圈套还要跟来,谁又相信咱们冷情冷心的姬大人竟然是个痴情种。”   他转身看向姬恪,眼角笑纹都显了出来:“我们之前想了许多方法,原以为这是最无用的一个,没想到……”   他大笑着,十来人从西厢房涌出,全到站到姬恪对面。   可姬恪没有一点动容,他只是帮津津理了理羽毛上的雨雾,抬眼问道。   “她呢。”   魏王笑得更开怀了:“还以为你们宦官都不懂情爱,没想到也是念着这个的。”   “骗你的,以姬大人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是骗局吧,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姬恪垂眸,梳理着津津的毛发,随后点点它的头,让它落到他衣袍中躲雨。   “看出来了。”   即便看出来了,他还是不会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你就不怕我对你如何?!”魏王被他那不置可否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   姬恪示意他看看周围,远处已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   “我当初教殿下的第三课便是不可自大,更不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   “我的确在意她的安危,但你不该因为这件事放松警惕,我若是你,早在方才途中便动手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姬恪只是来确认姜宁安危的,他之前和二公子说的那话,意思不过是让他稍后再来罢了。   可魏王沉浸在终于发现姬恪软肋的喜悦中,这些细节便都被他抛之脑后。   “再者而言,你当真敢杀我吗?你独自进京,幽州的老母妻儿也不顾了?”   姬恪轻声总结,还叹了口气。   “你这样的脑子,比起当初的诚帝差太多,实在不适合做帝王。”   魏王咬紧牙根,从鼻腔哼出一个冷笑。   “你连孩子都生不了,你就适合做帝王吗?”   姬恪看着他,如墨似的黑眸里平静无波,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早已经无感。   “世上美好的不是只有权势和繁衍,这两者我恰巧都不在乎。”   比起这些,他更偏爱山间清风、林间蝉鸣、水中游鱼、云上明日,还有姜宁。   但魏王不懂,他只觉得姬恪是伪君子。   西厢房中冲出两个蒙面刺客向姬恪袭来,同时那二公子带来的禁卫军也到了这里。   魏王带着人后退呐喊:“有刺客,快抓刺客。”   他身边的侍卫自然随便动动,却“不敌”这二人,让他们冲了过去。   而确认姜宁不在这里后,姬恪立即向后退去,津津也飞到了空中。   但明显两个刺客更快,他们起刀劈下,姬恪立刻拔出大腿处绑着的匕首抵挡。   虽然清瘦,但他悟性高,技巧灵活,倒也能抵挡住一段时间。   眼见迟迟下不了手,那些围攻的人又随时会出现,两人对视一眼,咬牙合力把姬恪抵到了山路边。   这里也算半个山崖,但并不算高,一路又诸多绿植,推下去最多骨折,要不了人命,但他们总要给雇主一个说法。   “姬恪姬恪。”   津津像个小炮弹一般冲到那个蒙面人脸上,却没什么用,被人挥手打开。   两人用力将姬恪推了下去,津津见状也立刻扑腾着翅膀往下飞。   “姬大人!”赶来的二公子大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   两个蒙面人立即服毒自杀,等他们赶到时,山路下已不见姬恪的身影。   “快下山找!”   二公子当机立断开口,他收起嬉笑的神色,看了魏王一眼。   “王爷,有些事若是做绝了,吃苦的只会是自己。”   雨势渐大,已由方才的雨雾变为淅淅沥沥的声响,树叶在林间颤抖,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   山崖上有什么动静姬恪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抓紧手中的藤蔓。   这是崖上生长的枯藤,极其粗糙刺手,他手心已经红了小片,但他不能放开。   已经到了崖中间,他只好拉着藤蔓一点点下滑。   津津飞在他身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看向这只小粉团,抿唇笑了一下,顿时拉扯到颈上一道被叶片割伤的细小伤口,泛起微微的疼痛。   “叫什么,我又没死。”   他向来习惯绝境逢生,以往的算命先生都说他命硬,轻易死不了,现在看来确是这样。   人一旦有生的欲望,不论什么环境都能活下去。   他一点点往下移,凭着周围的枯藤和树枝拉扯身体,让自己不会不受控地下滑。   雨滴落下,打湿他的额发和睫羽,混着那些细小的伤口,有着说不出的狼狈,就像被蹂躏过的花。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离地不算远的地方,可这枯藤也已经到尾巴了,再不能放长。   估算好距离后,姬恪没有半点犹豫,松手滑了下去。   崖边的叶片都有锯齿,划过衣袍的倒没什么,划过肌肤的倒是都割出了细小伤痕。   身子落地,除了痛一些,倒没哪处骨头伤到,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津津一直跟着它,眼见他落地后便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无事。”姬恪还是这句话。   他过往受过的苦不比今天少,但谁来问他都只会得到一个回答,无事。   独行久了的人,再难回应别人的慰问。   他站起身,掩着唇猛烈咳嗽起来,衣袍皆湿,只觉得寒气入骨。   或许比起身上的伤,他现在更重要的是找个地方避雨生火。   姬恪一路上一边咳嗽,一边捡幸存的干柴火,找了个不大的山洞便进去了。   他用火折子点着柴火,咳嗽许久的声音沙哑,他看向津津,抬手做了手势。   “去找人。”   这是他当初训练很久的反应,也是津津真真能看懂的话。   津津叫了几声,转身飞出了山洞。   天边仍旧含着一丝光亮,津津摇摇头甩掉水珠,往京畿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津津是一只鹦鹉,找人都是去找熟悉的人,所以往京畿去了。 第69章 寻找   窗外雨落,正淅淅沥沥地打在菩提树上,门前经过的脚步声也有些杂乱。   小太子打着呵欠起身,看向守在一旁的侯府二公子彭玉,又仔细扫视周围。   “姬恪呢?”   随行跟着的喜公公眼皮一跳,笑着上前宽慰。   “殿下,大人现在有事缠身,所以没能守在此处,他让奴才告诉您不必等他,先去宝殿跟着主持念佛。”   小太子心里疑惑,但见周围没什么异样,便只好自行穿上外袍,准备去大雄宝殿继续祈福。   他穿着鞋子,口中嘟囔:“不会是去见我那皇叔了吧?”   不论是悼念还是祈福,姬恪可以不在,但他不能不去,更不能让那个皇叔小瞧。   小太子带着人出了屋,他这才见到门前有不少僧人带着禁卫军往山下去了。   一时好奇,他抬手叫下其中一个僧人:“你们这是去做什么,怎的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彭玉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去山下寻人了。”   那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佛号,他心里清楚彭玉的意思,但作为出家人也不能胡说。   “有人落到了山崖下,我等熟悉地势,便带路去寻人。”   小太子有些吃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你们快去吧,雨湿路滑,小心一些。”   那僧人又念了句佛号后便赶紧下山去了。   姬恪落下的地方在普陀寺的背面,要想去下面寻人还得从前山绕过去,这一来二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彭玉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他得留下来保护小太子,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发现端倪。   如果小太子知道姬恪掉崖的事,情绪可能会难以平静下来,若他去找魏王,局面会更乱。   一声悠扬的钟鸣荡出普陀寺,激起许多飞鸟,大雄宝殿内传来空明的诵经声。   可这悲悯的经声传不到山洞中,这里只有干柴炸开的噼啪响。   外面依旧下着雨,山洞里倒是被这着火烧得温暖干燥。   姬恪本就体质寒凉,根本受不住这凉雨的浸润,此时烤着火倒是好了很多,就连着咳嗽声都停了下来。   他把早已湿透的外袍脱下烤着,用簪子挽起的长发也披散开,只留一件带着微微湿意的中衣。   此时姬恪正坐在火堆旁清点身上没掉的东西,他神色安静,橘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脸也暖出些微颜色。   他这模样不像是坐山洞,倒像是在宫中软榻上。   他带的东西向来不多,腰牌、银钱两样足矣,腰牌还在,不过这装银子的荷包倒是丢了。   姬恪静静看着地上那略粉的荷包,神情稍显无奈。   他的荷包丢了,但姜宁之前送他的这个倒是还在,还好还在。   他眼底倒映着橘色的火光,蕴含其间的笑意似乎也被这颜色暖化,浓得快要溢出来。   他掩唇轻咳,抬手拿起这个荷包,有些重量。   这荷包是姜宁用来装散碎银子的,那日她原模原样地给了他,什么都没拿出来。   姬恪看着这荷包,心中暗想,该求道平安符放进去的。   不过也不是很有必要,毕竟那块木牌都已经挂到了菩提树顶,想来应该比这平安符更灵验。   魏王一定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那木牌上的内容和姬恪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句祝愿的话。   ——愿姜宁一生平安顺遂,年年如今日无忧,岁岁如今朝喜乐。   姬恪现在即便独处山洞中,但有了这荷包的陪伴,却也比坐在宫中的漆木椅上更自在。   他突然想起诚帝少年时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你心中有了人,你只会想她,行也想来坐也想,就算是孤身一人,心中也不会有半点寂寥。   然后……姬恪仔细想了想,然后当年还是个普通皇子的诚帝就把那木牌扔过围墙,扔到了辅礼亭中。   “这是我和萱萱去普陀寺求姻缘时顺带给你拿的,灵验着呢。   不只是姻缘,健康、财富、权势,想要什么求什么,若是挂到树上了,就说明这诸天神佛应允你了。”   年轻气盛的皇子扔下这块牌子后便又出宫了,他和萱萱还约好了今日去放风筝。   彼时站在宫墙内的姬恪捡起那块牌子,他看了眼脚踝间连着的锁链,静默许久。   他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心中略带讽刺地在木牌上写下笼中之鸟四字。   无论他怎么扇动翅膀也飞不出这深宫高墙。   但穷途末路的人总会把希望寄托到其他地方,停顿一会儿后,他在木牌的背面写上了那句话。   ——祈愿上天,赐光明,得自由。   他看着那明亮的日光,怀着前所未有的虔诚把牌子往上扔。   他原本是想扔到辅礼亭外的那棵大树上,但这木牌的穗子却被那棵略显干巴的桂树勾了去,深深挂在桂枝间。   虽不是想要的那棵,但也挂到树上了,应该会实现吧。   他那时还怀有希冀,甚至还在树下梦到了有人在桂花树上向他伸出了手,将他拉到了另一方天地。   但那件事后,他便知道一切都是妄想。   心中愁苦无处发泄,生生吐了一口血后便把这牌子上的那句话用浓墨划去。   那牌子挂在桂树上或许不准,但给姜宁的那块是挂在寺庙的菩提树上的。   姜宁如此可爱,诸天神佛也一定会保佑她的。   姬恪轻叹口气,把荷包收进怀中,只觉得视线昏昏,头有些沉,他体质向来不好,大概还是得风寒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他知道现在不能睡过去。   “姬恪到到底去哪里了?”   小太子心不在焉地看向宝殿外,天上依旧下着雨,远处连绵的青山都被笼罩其中。   姬恪向来不会离开他太久,实在太不对劲了。   再加上方才传来消息,说魏王身体不适,暂时便不来宝殿祈福了,连起来更加奇怪。   他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二公子彭玉,脸上不再带着笑,心里慢慢浮现慌乱。   “姬恪是不是走了?”   彭玉一愣,安抚似地摇摇头:“大人除了宫中,又会去哪里?殿下不要着急……”   “那为什么姬恪还没来?!”   小太子站起身,殿里的诵经声突然变小,有些小沙弥已经转头偷偷看他了。   自从姬恪带兵回京以来,便从未离开他这么久过,小太子心中已经开始焦躁。   保护伞般的人不在身边,他见谁都可疑。   “彭玉,你老实告诉孤,姬恪到底在哪里?”   彭玉长叹口气,只觉得这事还是瞒不过去,索性便都招了吧。   “大人他,之前落到山崖下……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小太子如遭雷劈,他抿着唇,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也要去。”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说完这话后便直直往前走。   “殿下,您不能去。”彭玉拦住他:“别忘了,您还得为雍朝百姓祈福。”   雍朝百姓、文武百官都在看着,祈福一事是大事,绝不能出差错,这也是来之前姬恪特意叮嘱过的。   但他心里清楚小太子有多依赖姬恪,现在一定听不进他的话。   正在此时,魏王突然出现在大殿门口:“抱歉,来晚了。”   彭玉半挡在小太子身前,眉头微皱:“王爷不是病了吗?”   魏王笑呵呵地开口,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虽说身子不舒服,但为雍朝百姓祈福是我的荣幸。”   他笑着走到小太子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蒲团上开始跟着一起诵经。   小太子垂下眼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若是姬恪在这里,一定会抬手止住他倒退的步伐,让他大胆一些。   可姬恪现下不再,他只觉得自己孤零无助。   已经走上了太子这条路,再也不能回头,但前有狼后有虎,姬恪不在身边,他又能依靠谁?   “姬恪不能离开……”   津津飞行速度很快,但它并不是一只能够长时间飞行的鹦鹉,一段时间后就得停在树上歇息一下。   但好在京畿和普陀寺离得并不算远,按它的速度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只是这雨一直不停,它的羽毛又湿又重,飞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进了京畿,羽毛上的水已经不是抖抖便能干的了。   它再也飞不起来,啪嗒一声摔进石板地的水洼中,粉红色的羽毛上沾了些污水。   “姜宁姜宁。”   它只能这么开口喊,可现在街上没多少行人,他们只是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又匆匆打着伞离开。   来来往往的伞面像是朵朵浮云,却没有一朵停下来遮住它。   “哪里来的黑鸟?”   一人停在它身前,暗黄的伞面遮住空中坠落的雨滴,这人穿着藕色的衣裙,俯身来看它。   姜宁没想到自己出来买东西还能遇上这种毛色斑斓的鸟,黑中带着小块的粉色……   她立刻收下嘴角的笑,试探性地开口。   “你不会是津津吧?”   这鸟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又抬起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   “姜宁姜宁。”   姜宁沉默了,她赶快抱起津津往餐馆走去。   先是用温水擦了擦它的羽毛,又带着它到炉子边烤火取暖。   津津老老实实地蹲在姜宁手中,一边烤火一边吃东西,身上的毛逐渐蓬松变回那个粉团子。   像是被它饿了几天那样,一把炒香的瓜子三两下就被吃完了。   姜宁摸着它的头,有些疑惑:“你们不是去普陀寺了吗?怎么就你回来了?姬恪呢?”   一语点醒梦中鸟,听到姬恪的名字,津津突然从她手中站了起来,一味地念着姬恪的名字。   姜宁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津津向来是不会离姬恪太远的,现在它突然出现在京畿……难道姬恪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宁没有半分犹豫便立刻出了门。   今日下雨,街上行人不多,车行里备好的马车倒不少。   姜宁匆匆登上一辆,给了银子便让他快马加鞭去普陀寺。   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此次随行的精兵很多,姬恪不会出什么事,但万一呢?   她不会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津津安心地团在她手中休息,它也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帘外光景,看看有没有到它要去的地方。   马车飞驰在路上,直到临近普陀寺山脚时,津津突然拍起翅膀,姜宁忙让人停下马车。   她原以为津津会带她往山上飞,可它却抓抓她的衣袖,示意她往林间过去。   姜宁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跟在津津身后。   一人一鸟快速往前去,撞上了正在巡山的禁卫军。   “现在封山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山……”   那统领刚要拦人,姜宁便从包中拿出了姬恪给她的那块牌子。   “姬恪是不是在山里?”她语气有些急切。   姜宁看着这些人寻找的阵势,再看看津津的举动,能猜到姬恪可能被困在山中了。   但他怎么会被困在山里呢?   “姬大人的确在,但我们此时还未……”   那统领刚说完这话,姜宁便风一般地往里跑了进去,津津在前方带路。   统领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抬手:“别找了,跟着他们。”   津津是一只很聪明的鹦鹉,只要走过一遍,它就能知道御膳房在哪,今日也不例外。   它带着人左飞右绕,终于停在了一个亮着火光的山洞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为什么都在山洞里了还在想姜宁,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愿意多分半分心神给那些不必要的东西,这不必要里也包括自己的命,他同样也是在吊着自己,只有时时刻刻想着她才能激起一些求生欲,这样的人我们都称之为恋爱脑(不是(没有贬义,陈述事实,他脑子里确实都是姜宁。)   ps:一个本来清冷禁欲的人坠入爱河就是这样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内心早就波涛汹涌…… 第70章 找到   “小长明,醒醒,紫藤花开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叫醒了悠悠睡着的姬恪。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紫,还有从花间洒下的细碎阳光。   这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午后,他原本正和母亲坐在走廊上看花,没想到却睡着了。   他赶快从母亲腿上坐起,向来平静的容貌上露出一丝赫色。   “抱歉,母亲,我昨晚看书晚睡,今日就困乏了些。”   眼前的女人粉黛轻扫,挽起的发髻盘在左侧,发髻中余下的一缕黑发从右肩垂落,整个人显得娴静淡雅极了。   她笑着将他身上的花瓣拂落,摇摇头:“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都是你在家中陪着我,还养成了这般娴静的性子,该我同你说抱歉才是。”   庭院中种着一大片垂吊而下的紫藤,能遮着照向回廊的阳光,却又不会挡住清风,深深浅浅的紫色堆积在一处也十分漂亮,所以他娘亲最爱来这里坐着看花。   “母亲,京中其他人喜欢的都是牡丹或者藕荷,您为何喜欢紫藤花?”   光斑疏疏落落地洒在二人身上,更加温暖闲适。   女人从旁拾起一朵紫藤花,自顾自地插在鬓边,笑吟吟地开口。   “因为这是你爹爹送我的第一朵花。”   彼时的姬恪知道这是他母亲幸福的表现,虽然他不太懂这种感受。   女人转眼看着他略显懵懂的模样,有心想要逗弄,便抬手摸摸他的头。   “长明,所有花都是有灵的,当初或许是紫藤花灵让你爹爹把花送给了我,现在,说不定正有哪位仙子也藏在花中看着你呢。”   姬恪眨眨眼睛,略显安静的视线落在花间,可那里只有被阳光照出脉络的紫藤花。   “母亲,我不信神鬼,又怎么会信这仙子的说法呢。”   他母亲掩着唇哈哈笑了起来:“儿啊,你这般性子,以后求娶哪家女儿嫁给你还真是一件让母亲头疼的事。”   小姬恪眼神微顿,转头看向笑颜如花的女人。   “母亲,我哪里不好么?”   女人再次捂嘴笑了起来,发间紫藤花轻颤。   “你哪里都好,就是小小年纪就爱管我这个做娘的,事事关切,比我还像娘,我看那些京中小姑娘都喜欢说一不二的大男子,哪家姑娘会喜欢你这样管着的?”   “母亲,既然喜欢对方,又怎么会自己说一不二,喜欢她自然会更在意对方的想法,更愿意顺着对方不是吗?”   女人一愣,竟觉得他这理论颇有道理,不由得开口。   “是谁教你的?”   “不必谁教,这只是我自己的感悟。”   女人的神色显然是很喜欢他这性子,眼里满是骄傲。   “我儿真聪慧,既然如此,那娘亲便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女儿家都喜欢俊俏的儿郎。   我们长明这么漂亮,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的。”   姬恪看起来显然兴致不高,只是抬头看着那一片紫藤。   他倒不觉得这花多好看,倒是花叶间努力挤进来的阳光有些可爱。   “母亲,我不是对谁都这般的。”   姬恪年纪虽小,但很讲规矩,对其他人不过是讲礼罢了,平日里其实不太爱和旁人亲近。   “小长明,告诉娘亲,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京中夫人办宴会的时候,娘亲给你留意。”   作为一位母亲,不论孩子多大都爱问这样的问题,更何况姬恪是这样的性子,逗弄起来会更加有趣。   姬恪年纪还小,整日沉浸在书本中,自然对这样的事没有多少想法,但为了让母亲不再问下去,他随意开口。   “那便是花中神明罢。”   这话自然是让他母亲笑得更开怀,她走到紫藤树下,折了一串给他。   “那母亲便祝你早早找到这花中的小神明。”   紫藤花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柴火的噼啪声。   ……   紫藤花没了,眼前倒是只有一簇闪烁的火花。   看来他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无人添加的柴火小了不少,洞中烟雾便浓了一些。   他揉揉额角,左手撑在地上向前去将火焰挑开,顿时跳出点点星火。   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津津叫来人了,他转头看去,却看到姜宁那略微湿润的眼眸。   姬恪动作一愣,随后看向她头顶飞着的粉团子,轻轻叹口气。   “你倒是千里迢迢把她叫来了。”   “大人!”姜宁憋着泪跑来蹲在他身边,看起来似乎比他这个受伤的还要难受:“我听说你从山上摔下来了。”   姬恪垂眼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静默半晌,他突然抬手拉住姜宁胸前垂着的丝绦尾部,往旁边移了些许。   “小心被火燎到。”   随后跟进来的禁卫军统领脚步踌躇,抬手让后面人停了下来,自己倒是不知道该往前问候一句,还是赶紧后退。   姜宁看着眼前这人,倒是想抱抱他,但他浑身是伤,她根本没地方下手。   姬恪身上除了草叶割出的细小血痕外,还有木石搓出的擦伤,这些伤痕根本遮掩不住。   还有他的掌心,此时血倒是止住了,但皮肉没多少好的,那里几乎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他此时长发披下,颊边碎发散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蹂躏过一般,仿佛随时会碎掉。   怎么会这么惨。   姜宁历来是个不爱哭的人,冲劲十足,又想得开,人生中很少为什么事哭过。   但这次不同,只是看一眼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再加上姬恪那副温柔的神情,她只觉得姬恪现在弱小又可怜。   姬恪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他看了身上的穿着,仅着一件中衣,领口也开了不少,总觉得有些不妥,便想抬手要一件披风。   他直起身,右手将将抬起,蹲在一旁的姜宁便立刻会意般地抬手拥抱了他。   “我……”   姜宁立刻接过话茬:“没事,我明白,是我自己想抱你的。”   姜宁以为姬恪此时需要人拥抱安慰,怕他不好意思,特意开口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   别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姬恪显然很了解她。   他无声地弯了下唇,其实某种程度上,她也很了解他内心在想什么。   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姬恪左手抬起,想要拍拍他安慰一下。   但手在她腰后一寸的地方停了一瞬,随后往上落到她右肩拍了几下,道了句谢,很快又收回去了。   “无事的。”   姬恪此时半跪在地上,微微俯下身子让她容易抱,落下的长发也被姜宁拥到了自己身前,他抬眼看向洞外的人。   “李统领,可否给我拿件披风来。”   这个姿势显然不太舒服,但姬恪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还有些纵容。   李统领点点头让人拿了件披风来。   也不知是这火光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姬恪此时没了平日里那疏离的模样,他说了那话后便微微偏头对着颈侧之人。   “我没事。”   姜宁显然也明白自己会错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不过泪水倒是被她憋回去了。   等姬恪把披风穿上时,她才后之后觉地看到他一闪而过的锁骨。   姜宁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可惜那里已经被披风完全遮住了。   姬恪此时还半跪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姜宁,抿唇后开口道。   “姜宁,能扶我一下吗?”   姜宁赶紧点头,抬手扶起他,这才发现他的左脚有些不灵活。   “之前扭到了。”他简单解释道。   姜宁撑住他,另一手绕过扶着他的腰,带着他慢慢往外走。   看着这情形,李统领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姬恪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搀扶的人,但现在愿意服软,或许是因为接近他的是姜宁吧。   几人一同往外走,姬恪这时还有时间关心普陀寺里的情况。   “太子知道这事了吗?”   李统领拱手回道:“属下是自己来的,彭二公子正陪着太子殿下,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知道。”   姬恪点点头,李统领还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他动动手,让姜宁一起往右移一些。   “那里有处水洼,走山路时专心些。”   从李统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姜宁那快速点头的动作,脑袋上的发髻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你这发髻怎的又……”   “大人。”李统领这一声终于引来了姬恪的注意力:“二公子恐怕瞒不了多长时间,您也知道,殿下不会让您离开太久。”   姬恪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自然知道。”   他往寺庙方向看去,心中合计一番,转头对李统领说道。   “待会儿我便不回普陀寺了,写封信给你捎回寺里呈给殿下,让他好好完成诵经大典,而且魏王见状会离开的,到时寺里便没什么大事了。”   ……   姬恪还在一旁和那位统领说着什么,但姜宁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   她现在整个人非常割裂。   一边心疼姬恪受了这么多伤,一边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搂到他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电视剧里那些搂着美人看江山的昏君,她好像突然有点理解他们了。   不过那些昏君可没让自己的爱妃受这样的伤。   姬恪搭在她左肩的手背上就有一道擦痕,伤口很细,此时结了痂,看起来像几道血线。   姜宁是转头过去看的,脚步突然被石头硌了一下,又因为离得太近,嘴唇便碰上了那道伤痕。   姬恪的说话声骤停,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停了一瞬后继续开口。   “你们上山去罢,我们自己坐马车回京畿就好。”   李统领点头称是,带着小队人回了普陀寺,另外一队人护送他们回京畿。   二人上了马车,气氛变得奇怪,两人都没有说话。   津津饿了,便到处找东西吃,啄啄姜宁的衣袖示意她拿点瓜子出来嗑嗑。   姬恪看着它,有些无奈:“我原本是想让他上山找兵队的,没想到它回去找你了。”   一听这话,姜宁又蔫了下去,看着他颈侧和手上露出的伤痕,心里有些难过。   “它确实不该来找我的,找其他人会快一些。”   一听这话,姬恪抿唇笑了下,虽然有些舍近求远,但不得不说津津到底是他养的鸟,知道他那时想见谁。   他没有直接回答姜宁的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给她。   “这个物归原主,没有丢。”   姜宁看着这荷包,有些不好意思,这分明就是她硬塞给他用来做想念的,而且……   她打开荷包,准备从里面掏些什么出来。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张平安符,是普陀寺的僧人到我店中化缘时买的。”   姬恪看着这荷包,没想到还有平安符在里面,看来他们是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这符好像没什么用,我把它拿出来吧。”   姜宁提着荷包角往外倒了倒,先是掉出里面的散碎银子,随后是一张叠在一起比较皱的白纸,都不是她的符。   姜宁索性伸手进去掏,终于掏出了那张叠成千纸鹤的符。   她笑着在姬恪眼前晃了晃:“那几个肯定不是普陀寺的僧人,这符一点也不吉利。”   姬恪还是接了过去,翻着看了几眼,眼带笑意。   “模样倒是特别,我留着罢,没什么不吉利的。”   他收下了千纸鹤,顺手把那折好的纸也带了回去,车内顿时又陷入无言。   马车晃晃悠悠的,姬恪有些发烧,身边又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和鸟,坐着坐着他便睡了过去。   姜宁抬眼看他,轻轻起身坐到他身旁,手指动了动,呼口气,立刻把姬恪的头掰到了自己肩上。   她转头看看他挺直的鼻梁和覆下的长睫,伸手把风吹过的碎发捋回他耳后。   雨过天晴,阳光终于又跃动到了窗上。   太子不在,姬恪便不会独自待在宫中,所以他回了督主府。   督主府的人听说姬恪回来这事,立刻让人去请御医,顺便在门口欢迎。   督主府的管家就是姬恪以前家中的老管家,此时五十来岁,但身体很好,甚至可以说比姬恪还要健康几分。   这次一听说他要回来便立刻到门口等他,心情有些焦急。   见到姬恪满身伤痕出来时瞪大了眼,再见到他身后的姜宁时可以说呆了一下。   姬恪下车很困难,但督主府的人也不知道他伤到了脚,一时没人去扶他。   姜宁从姬恪身边探出,一点没停顿地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小心些。”姬恪扶着车门看向她。   这车辕大约有半人高,不算矮,这么急匆匆跳下去很容易崴到脚。   “没事没事,我先扶你下来。”   姜宁笑着向他伸出手,姬恪叹口气,扶着她慢慢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姬恪先是看了姜宁一眼,见她活蹦乱跳后也没再说什么,反而抬头看向老管家。   “吴叔,杜御医到了吗?”   吴叔这才回神,点点头赶紧上来扶他:“之前接到消息便让人去通知御医了,现下他正在房中等您。”   几人慢慢走到房门外,等进屋里时姜宁才意识到这里的东西很私人。   比如床头柜上放有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是布老虎、拨浪鼓一类逗弄儿童的玩具,   比如他的床上挂有床幔,是深绿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再比如他的墙上挂有一幅画,画上是一个采摘紫藤花的女子,眉目温和,淡雅漂亮。   这房间和他宫里的住所完全不同,这里的每一个物件仿佛都刻着他的过去。   屋里已经有一个大夫提着药箱在等他了,看起来慈眉善目,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杜御医了。   他看到姬恪的伤势是有些吃惊,督主府的人只和他说受了伤,但没说是这样的伤。   “快来坐好,你还真是不伤则已,一伤惊人。”   姬恪还有闲心和他打趣:“引经据典可不是这样用的。”   他坐到床上,正要解开披风时便转头看向姜宁:“……”   姜宁沉默一下:“我不能在这里守着吗?”   姬恪摇摇头。   “好吧。”   姜宁叹口气,只好答应下来,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自己该等等那老管家,又停了脚步。   姬恪以为姜宁出去了,便一边解下披风一遍和吴叔说话。   “带她去厨房吃些东西,如果她要自己做就找人帮她点火,府里那风箱有些问题,火大了容易烤着人。”   披风已经脱下了,吴叔点点头,以为这只是姬恪的普通待客之道,答应后便准备带着姜宁离开。   “那紫藤花树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若是她想爬树,拦着些,有些枝干很脆,摔下来很危险。”   姜宁:???   这点要抗议,她不是猴子!   姬恪不知道姜宁还在,便继续解衣裳,而杜御医忙着调药膏,吴叔忙着震惊,谁都没想到要提醒他。   “她爱跑动,闲不住,不过不用看着她,任她高兴就好,不过府里有枯井,这个要注意些。”   言辞里完全把姜宁当孩子看护了,她想出声反对,但理智劝诫她不要开口,不然气氛会变得焦灼。   姬恪正在解中衣,但不知哪颗扣子卡住了,衣服只落到了肩下,恰恰露出他的蝴蝶骨。   “大人,等一下!”吴叔如梦初醒,赶紧制止姬恪:“我懂了,就是当孩子看护,走吧。”   “我闭眼了……”   一听这声音还在屋里响起,姬恪立刻把衣裳拉起,转头去看,恰巧看到姜宁闭着的眼睛。   见她被吴叔带了出去,姬恪心里不由得跳了几瞬。   她应该没看到吧……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杜御医帮他治伤多年,很清楚他的身体情况。   姬恪如墨的眸子看着那纱幔,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可以。”   说完这话,他这才默默褪去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关键时刻姜宁闭眼了……   正人君子姜宁,男德优生姬恪。横批:天生一对 第71章 治伤   姬恪的督主府里仆人不算多,姜宁去往厨房的路上只看见三四个在打扫的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小了。   另外几个稍微年轻一些的正在修剪紫藤树的枝干,这里的紫藤树又高又多,几乎占了半个院子。   姜宁想到此处直接开了口:“吴叔,你们这里人好像不是很多。”   “是,府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没必要看护,所以督主就没请太多人。”   姜宁在打量院子,吴叔在打量她。   这姑娘明眸皓齿,神情灵动,最抓眼的是她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就像是穿过树叶的阳光,明亮透澈却不会刺眼。   而且津津也乖巧地站在她肩头,似是和她很亲近。   她和大人不会是……   吴叔心中有些高兴,但一瞬之后又失落起来,眉头都低落不少。   公子他从小便进宫了,现下的确不乏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但又有哪个是真心的?   他父母早已去世,家族之人也不知散到哪里,若以后他们这些老人去了,他身边真的便再无他人。   “哇,你们这里还有练武场啊?”   姜宁从某扇拱门看进去,见到了不少用来练拳的木桩,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这是以前……”吴叔停顿一瞬,随后移开话题:“闲置罢了,厨房就在前方不远处,姑娘请。”   姜宁点点头,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了几分猜测。   这督主府是诚帝初初登基时赐给姬恪的,那时他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可这宅子却如此之大,回廊不知几许,还有几处假山鱼池,一大片紫藤花林,用来练武的场地和器具。   在京畿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姬恪当初再得宠也不可能得这么一座宅子。   除非他和这座宅子本身就有渊源。   说起来,她好像还不知道姬恪当初是怎么进的宫,以他的气度和学识,绝不可能是家穷为银子卖身入宫。   身世估计不一般。   姜宁想到这处突然笑了一下,看来她当初还有些先见之明,没把姬恪比作其他鸟,金丝雀真的很符合。   “到了,这就是我们府上的厨房。”   吴叔停下脚步,指着眼前这大厨房道。   这座宅院面积不小,它的厨房自然也很大,但大归大,走进后才发现里面常用的灶台也就一两个,而且菜不算多。   “因为大人不常回来,府里也就十五六人,所以菜不太多,你看想吃什么,可以让人去外面买。”   吴叔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是督主府,这样一来似乎显得寒酸不少。   “听说京畿新开了一家踏仙楼不错,也可以去他家买,不过我们倒没去吃过,也不知真好假好。”   “不必,有菜就行。”姜宁拿起几个小番茄和鸡蛋:“况且他家老板就在这里,好不好吴叔尝尝不就知道了。”   吴叔愣了一下,他确实听说踏仙楼的老板是个姑娘,但没想到会是姜宁。   京畿民风虽比其他地方要开明一些,但女子做老板的店铺还是屈指可数,想来大概不容易。   吴叔上了年纪,是个感性的人,一下想想姬恪,一下想想姜宁,心中有些伤感。   姜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她只关注手中的菜肴。   姬恪受了伤,估计食欲不会太好,做份茄汁酸汤面正好开胃。   这番茄并不是现代那种大番茄,它个头小,每颗大概拇指这么大,圆圆润润的,它的籽多,滋味会更酸。   小番茄并不需要去皮,用热水汆一下变软就好,软掉的番茄和蒜末葱花一起翻炒,用勺子微微一压,小番茄便流出汁水。   这酸汁和热油一同激出葱花和蒜末的香味,小番茄也软趴趴的,这样的番茄就不必再加番茄酱调味,只是这样熬制便很香了。   再加一些老抽生抽上味,灌进清水,这茄汁汤便熬好了。   熬出的汤汁颜色就像傍晚的夕阳,红橘交织,颜色漂亮,汤汁沸腾后就可以入面了。   除了这茄汁汤,煎蛋的加入也很重要。   小油在锅底匀开,油热后顺手打入鸡蛋,滋滋啦啦一片响,趁这时再滴入几滴香油,这煎蛋闻起来那叫一个美。   白色的蛋清和嫩黄的蛋黄迅速凝结,随着油的加入,蛋白周围也镶上了一圈微微焦黄的金边,一看这味道就焦脆。   面条捞出,浇上茄汁汤,再卧好煎蛋撒上葱花,这味道就出来了。   同样是煮面,无论是香味色泽还是口感,姜宁做出来的和其他人的就是不一样。   她端上两碗放到餐盘中:“我先端给大人,其余的大家一起吃吧。”   姜宁没给吴叔回话的机会,抬好餐盘步履如飞地离开了厨房。   吴叔看着她那快速迈开的小碎步,只觉得有些好玩,看样子是真的想给姬恪送吃的……   算了,老爷夫人都是好人,积了不少福,公子一定不会孤独终老的,他暂时就不操心这事了。   “嚯,这汤真香。”   姬恪房内,清苦的药味极其浓郁。   杜御医正用药酒给他清除伤口内的砂石,一边抹一边开口。   “之前看你神情轻松,还有闲心说笑,以为没多大事,倒是忘了你有多能忍了。”   他身上每一处擦伤的面积都不大,但数量很多,颈侧、腰背、手臂、腿上都有,但手心的最为严重。   但想想也是,既然是从山上摔下的,这伤势又能轻到哪里?   “无事,小伤。”   姬恪还是这个回答。   杜御医知道他对谁都这么说,轻微叹口气后便不再发言。   药酒渗在破开的皮肉周围,像烈火烧灼一般,确实疼痛,但姬恪只是皱皱眉,偶尔忍不住时才发出一声轻喘。   杜御医花了好些时间才清理完,上好药膏。   “我给你用纱布缠着,这药一日一换,不可浸水。还有,你这伤口太多,一处一处不知要缠到何时,索性都给你缠上,记得多付一些纱布钱”   姬恪点点头,唇色有些白,轻咳几声后才答应:“便是多给一些也无妨。”   “听你咳嗽的声音,看来肺好了不少,是不是调养过?想通了?早听我的开始调养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般。”   杜御医原本就是个爱唠叨的人,现在话更是止不住。   上身缠好了,下面就让姬恪自己来,他就在一旁唠叨。   “你这又是风寒又是受伤,这几日就请个假吧,本就积劳成疾,再不休息,身子更垮。”   姬恪向来不听他的这些话,本以为他这次还会沉默不言——   “好。”   “所以你……”杜御医话头止住了,他有些吃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的好还是不好?”   “我说的好,明日太子还要在普陀寺祈福,我休息一日也无妨。”   雍朝第一劳模姬恪这么说道。   杜御医又是高兴又是不可置信,没想到姬恪竟然有要休息的一日。   如果他知道姬恪曾经和姜宁出去玩过,可能会惊讶得以为他中邪了。   杜御医正想去门外看看太阳究竟有没有从西边升起,门就被敲响了。   “大人,我做好吃的了,方便进来吗?”这是姜宁的声音。   姬恪动作微顿,随后突然加快速度,腿缠得也没那么认真了。   “还没好,等一下。”   “好。”姜宁说完这话后没再催促。   杜御医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急什么?她在门外又不会跑。别缠太紧,伤口会透不了气。”   姬恪头也没抬地解释道:“她手中抬了吃的。”   杜御医:“……”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抬个吃的也怕她累着?对自家孩子也没有这样的。   姬恪此时坐在床沿,纱布匆匆缠好后便穿上衣袍,转身坐靠在床头,用被子盖着下身,也遮住了脚腕上的疤痕。   “可以了。”   杜御医随着他的声音转头看去,门被推开,先探进来的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脑袋,看起来圆滚滚的。   她双目明亮,先是看了床上的姬恪一眼,又转头对杜御医笑笑,这才抬脚走了进来。   “大夫,厨房里有我做的茄汁酸汤面,待会儿您可以去尝尝。”   所以这意思就是这两碗面没他的份?   杜御医暂时有了种局外人的惆怅感。   “多谢。”杜御医只能这么回答:“不过大人暂时还不能动筷,他手心的伤口还没上药。”   姬恪全身上下伤得最重的就是这双手了。   姜宁看了一眼,只好把面放到桌上,再走到床边去等他上药。   杜御医在他床上摆了一张小方桌,让他将手放上去。   姬恪只穿了一件外袍,伸手时衣袖上缩,露出半截缠好的纱布。   他的掌心伤痕还未完全结痂,杜御医用药酒擦了一遍后,开始将里面的小石子和藤蔓的干刺挑出来。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过程,动手时难免会触到血肉,姜宁甚至能看到姬恪手指无意识的颤抖。   姬恪抬眼看她:“若是怕的话,可以转过去。”   “不怕。”姜宁摇摇头,她站在他旁边,手不自觉不扶上了柱子。   她是个厨子,血肉场面看多了,倒是不怕,但难免有些心疼。   而且没想到姬恪能这么镇定,若不是那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真实感受,她还以为受伤的是别人。   房里安静,此时只有石子落到小瓷盘上的清脆响声。   姬恪坐在那处,神情安静,从他微微分开的领口能看到他胸前也缠了纱布。   姜宁看着那里,微微发愣,她之前在车上真的没发现姬恪受伤这么重。   伤口里的小石子一类的异物被挑出,又上了药,缠了纱布,他的手看起来确实做不了什么了。   “多谢。”姬恪看向杜御医,露出一个笑。   杜御医看看眼前二人,收拾好药箱后便去厨房吃东西了。   不得不说这茄汁酸汤面味道很足,煎蛋的香味也没被盖住,他光是闻着都觉得肚子饿了。   “那我去厨房了,顺便给你煎一碗退风寒的药。”   杜御医关门离开,屋子里此时只剩他们二人。   姜宁垂着头看他缠着的手,有些泄气,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看他,却又不敢靠太近,两人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   “大人,你受了这么多伤,疼不疼啊?”   话刚出口,姜宁就闭上了嘴,她这不是在说废话吗,谁受了伤不疼?   姬恪静静看着她,沉默一会儿,随后松开眉头,往后靠着床,唇角微微弯起一些,语气也轻。   “疼的。”   姜宁一听这话,神情看起来更心疼了:“我总问些废话,若是那几日我也去寺庙里就好了……”   她顿了一下,长叹口气:“好像我去也没什么用。”   姜宁不知道,疼不疼这话谁都问过,但姬恪只和她说了一个疼字。   姬恪静静看着她,眼里装着的都是温柔,但姜宁没抬头,自然是看不见的。   他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摸上她的头。   “这和你无关,是我疏忽大意了。”   “那你今日若是没抓到藤蔓怎么办?岂不是要直接摔下山崖了?”   一说到这里,姜宁又想起之前在山洞见他的模样。   面色潮红,发了烧,身上都是擦伤,颈侧也带着伤痕,即便烤了火,那手也没有多热,抱着他时身上都是凉的。   她垂着头,之前压过去的泪意又升起来。   姬恪听她吸气的声音,神情一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其实不怎么会哄人,小太子也很少在他面前哭……   姬恪抿抿唇,抬手拿过床头放着的拨浪鼓,有些笨拙地伸到她面前摇了摇,屋里顿时响起咚咚的声响。   “不哭了,好不好?”   他不会哄人,但很久之前在街上见过别人家娘亲怎么哄孩子,便学着记忆里的举动去哄她。   人不哄还好,一哄就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难受。   姜宁猛地趴在他被子上哭了起来,光洁的后颈落着碎发,脑袋上系着的发带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姬恪下意识摇了鼓,随后轻叹一声,将拨浪鼓放回原位,终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会有事的。”   他长发从肩头滑下,将窗外投到她身上的光分成细散的几段。   逆着光的眸中带着数不尽的温柔,指尖略显眷恋地在她发上摩挲。   长睫垂下,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她或许可以接受自己这残缺的身子,也不怕流言蜚语,还愿意在宫中陪他……   但,真的吗。   人的喜爱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会不会过几年后,爱意消退,她开始觉得他这副身子恶心,开始觉得待在宫中是种折磨。   她或许会发现他就是个无趣的人,整日里做的事不是看书下棋就是喂鱼,他哪点都不好。   若是她想离开去另寻他人,旁人知晓她曾和一个阉人在一起过,还会接纳她吗?   而且,他真的愿意看到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吗,真的愿意永远把她困在宫里?   ……   至少后面这个问题有答案,他舍不得的。   贪恋她的温暖,却又不敢接受,身上还带着肮脏的过去,这样的他卑劣又恶心,他真的配吗。   “姜宁……”   他轻声开口:“不要哭了。”   再哭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三十,给大家一些糖吃。(不是 第72章 眼泪   “姜宁,别难过,外公外婆虽然走了,但他们立了遗嘱,那间小餐馆是你的。”   姜宁没有父母,外公外婆捡到她后便力排众议把她养在身边,给了她幸福和温暖。   现在他们都走了,这世上又只剩了她一人。   姜宁那时没有哭,她只是看着他们离开,她一直都记得外公让她一直向前,不要回头的话。   但真正没哭的原因,大概是会哄她的人都离开了吧。   “姜宁,不要哭了……”   现在又有人用这样明显的哄人语气对她说话,姜宁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更加酸涩。   头顶的手没那么热,还缠了纱布,摸在头上少了些真实感,但她觉得很温暖,甚至还想直接冲上去抱抱他。   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被摸着,姜宁原本波动的情绪平复不少,伤心退去,如今涌上来的是羞耻。   她在干嘛!姬恪不会觉得她是个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吧!   姜宁哭声停了,但她依旧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偶尔会传出几声抑制不住的抽噎……   “哭过之后不要闷着,会喘不过气的。”   姬恪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块手帕,顺带勾起她闷着的脸,原本是想给她擦一擦,但看到她的模样后却怔了一下。   姜宁哭过头了,散碎的发丝粘在脸侧,双颊有些红,唇上也染了霞色,眼睫微湿。   还有那双眸子,以往是像灿阳那般生机勃勃,现在却带着水意,仿佛雨过天晴后的那一碧如洗的天空。   ……很漂亮。   姜宁和他只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姬恪什么想法,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尴尬。   谁大哭一场之后会好看?只有变态才会喜欢别人哭过之后的样子,姬恪显然不是。   想到这里,她眨眨眼,又把头偏了一些:“大人,我自己擦……”   “不必。”   窗外的光透过纱幔洒在他侧颜,姬恪眸光安静,向来清冷的眸子垂下,只余一些细碎的光。   他没有强制她转过头,而是微微俯身,长发瞬间从他肩上滑落,丝丝缕缕垂到姜宁的掌心,有些冰凉。   姜宁转头来看,恰巧看到姬恪俯身而来,她顿时呼吸都屏住了。   什么意思!要亲亲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准备好了!   眼见这人越靠越近,姜宁忍不住咽了下唾沫,心中没有半点挣扎地接受了。   这、这可不是她强迫姬恪的!   这人越来越近,但在离她两指远的地方停下了,让准备好的姜宁措手不及。   姬恪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停下抬手帮她擦了擦眼泪。   “……流泪不好,待会儿再去洗一下。”   他话是这么说,但那声音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姬恪说话总是带着浅淡无谓之感,但现在声音微收,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压抑和自缚。   “知道了。”   姜宁嗓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哑意,抬眸和他对视一眼,但那视线太过复杂,她便立刻移开了。   他眸光的复杂,她的倒是很简单,只想扑倒他而已。   但这太冒犯了,还是别多看比较好。   他胸前衣襟散开不少,还有发丝探了进去,其间露出里面层层交叠的纱布,颇有些半遮面的意思,更让人想要拈开发丝往里看。   靠得这么近,她都能闻到他衣袍上熏过的清淡茶香,苦中回甜。   ……   姜宁又移开了视线,现在真是看哪里都不对。   姬恪这眼泪擦得又轻又慢,除了脸上的丝帕,他哪里都没碰到她,但又好像哪里都碰到了……   他的手撑在一旁,只差毫厘就要碰到她,他的发丝落到她手背,茶香盈满鼻尖,她甚至能看清他胸前纱布的纹路……   姜宁顿时有些燥热,但不知这份燥热感来自何处。   好不容易擦完了,他把丝帕收了回去,这才开口。   “饿了吗?要不要吃面?”   “吃吃吃!”   姜宁立刻站起身,还惯性地抽噎一声,逃一般地转身去抬那两碗面。   好在这茄汁面加的汤不少,现在没有太坨,这么吃也没问题。   两碗茄红的面被放到小几上,姬恪开口让守在门外的人去烧水,自己就这么和她面对面吃了起来。   姬恪看了她快要埋到碗里的头一眼,用筷子夹起面条,语气又回去到了平时的清淡。   “被子都被你哭湿了。”   姜宁原本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又确实没有不对的地方,正准备细究时就被姬恪这话打岔了。   她立刻直起身:“我可不是爱哭的人,今天都是意外,受伤的人是你我才哭的。”   姬恪只是想转移气氛,没成想又被她打了个直球,他眼睫微动,只能说出三个字。   “我知道。”   气氛又沉默下来,但现在是姬恪沉默,气氛骤然松开,姜宁倒觉得好多了。   她咬了口煎蛋,手又闲不住地拿起了一旁的拨浪鼓转了转,垂在床沿的腿开始晃悠。   “大人,你房里怎么还有这个?”   姬恪的手吃个面没问题,就是有些不方便,他动了下手指,扫了那物什一眼。   “是我幼儿时逗乐的玩意。”   姜宁倒是想问问他的过去,她一直都很好奇,但总觉得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只好点点头放下。   她又抬头看了姬恪一眼:“大人,要不要我喂……”   “不必。”   意料之中的拒绝,姜宁只好作罢,但她心里是非常惋惜的。   两人之前也时常一起吃东西,姜宁吃的速度不是很快,但姬恪更慢,所以她总爱在吃完后撑着下颌看他。   看姬恪吃饭就是很有意思,尤其是食物进口时,他会先伸舌头来试探的这个习惯。   好涩啊。   “有些无聊了么?”他突然开口:“院子里有秋千,可以先去坐一会儿。”   姜宁啊了一声,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无聊。大人为何这么问?”   姬恪一手拢着长发,一手用着筷子,看起来像是不愿说,但姜宁依旧很有耐心地等他开口。   直到面被吃了大半后,他才抬头看向姜宁。   “我平日里除了看书下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兴趣了,不会觉得我很无趣吗?”   姜宁突然笑了,配上她那双微红的眼,倒显得十分生动。   她笑了一会儿才停下:“大人,你刚刚说那话就挺有趣的。”   姬恪:……是吗。   “大人,还记得你是怎么喂鱼的吗?”姜宁眼眸亮亮的,站起身来学他的动作。   “像这样突然一把洒下去,又有些谨慎地去看鱼,那模样也十分好玩的。”   姬恪看着她,有些怔然,这事她也会觉得有趣吗?   一说到这个,姜宁仿佛就停不下来了。   他练字入迷时的手上会沾墨、解棋局时爱咬唇、生气时会自己在那里坐着不说话、看着大家玩闹时眼里也会浮起笑意。   在姜宁眼中,他做什么都是有趣的。   “只要别人觉得开心,那不就是有趣吗?光是和大人这么坐在一起我都高兴,更别提其他的了。”   在这方面,姜宁总比他看得开、比他懂得多。   “人在一起交往,总不可能喜欢的东西都一样,求同存异才能交往得长久。   而且,人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看书下棋?你又怎么知道你以后都只喜欢看书下棋。”   姜宁说完这番话后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好了。   她又坐回床上,双手撑着下颌看他,笑道:“大人,我知道你方才这话什么意思了。”   “我这个人好像有这个做菜这一个爱好,你觉得我无趣吗?”   姬恪看着她,突然低头勾起唇角,不是微笑,而是抑制不住的大笑。   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月光洒下云巅,清冷又秾丽,眼角眉梢都染了颜色。   “你啊……”   面对这样的人,他要如何控制住自己。   梵音声声,这场祈福已经持续两日了。   但就在第二日,九千岁姬恪跌下山崖不知所踪,寺庙里也派了不少人去寻。   小太子心不在焉地听着佛经,心情很是沉重。   前有狼后有虎,他实在不敢想象没有姬恪的日子。   宝殿外传来铁甲轻响和脚步声,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去,那二公子也站起了身。   禁卫军的李统领正急匆匆往这赶来,但面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彭玉微微松了口气。   “殿下,看样子姬大人无事,您不必担忧了。”   小太子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看着李统领向他走来,一旁的魏王也转来了视线。   “殿下,大人已被找到。”李统领抱拳作揖:“他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有些擦伤。”   他这话说得大声,就是想让周围人都听到。   魏王眉头一挑,看了身边人一眼后还是安安稳稳坐在那处,只开口道了句喜。   “无事便好,姬大人还真是贵人有福啊。”   小太子抿抿唇,往李统领身后看了一眼:“那姬恪怎么没跟你回来?”   李统领迟疑一下:“我们路上遇见了一位姑娘,大人跟她一同回京疗伤了,还说祈福是大事,让您不要担忧他。”   小太子稍微一想就知道那个人是姜宁,他坐在那里沉默良久才开口。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之后便再也没有说着要找姬恪,只坐在大殿里听着结尾大声念佛。   魏王的反应同姬恪所料的一模一样,他没有坐太久便站起身,向小太子抱拳行礼。   “皇侄,看来皇叔今日还是勉强自己了,现下又有些头晕,就先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给皇侄了。”   小太子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这两日有劳皇叔了。”   魏王摆摆手,又笑着离开了大殿,但刚出殿门,他神情就阴了下来。   “这个姬恪真是命硬,怎么就没把他摔死?”   他身旁那人亦是皱着眉:“王爷,您今日实在太莽撞了。”   虽然他们和姬恪的恩怨已经不是什么秘事,但就这么摆到台面上来也不太好看。   “咱们今日已是给了他把柄,若他凭这个发难……”   魏王听了这话一甩袖子,冷笑道:“今日算什么,这几年我们给他下的绊子还少吗,不过一个宦官,称他一句九千岁还算给脸了。   我可是皇家之人,又是奉旨留京,他敢驱了我就是公然告诉别人他姬恪要反,你问问他敢吗?”   的确是这个道理,魏王也是凭着这个才敢在京畿这么猖狂,可是……   他身旁之人叹口气,以往是没有踩过姬恪底线罢了,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这次可是把他推下崖了,难保他不会动手。   罢了,或许这次也会同以往一般无事吧。   “那太子那边……”   魏王摆摆手,否了他这句话:“今日可算是提醒我了,我若动了太子,那得利的岂不是他姬恪?”   太子、他、姬恪三方僵持,互有平衡,其中谁和谁动了都只会让另一个人得利,要说还是诚帝会算。   他身旁的人有些疑惑:“姬恪真的有反心?”   “你没听他今日那些话?真是冠冕堂皇。功名利禄,万人之上,我不信姬恪不心动。”魏王走回厢房,皱着眉头。   “如今更重要的是那两个被抓到监牢里的刺客,如今被彭二看管,怕是难办了,你想办法让人去探探他们的情况。”   “是。”   ……   因为今日下了雨,傍晚时天上还是灰蒙蒙的,没了以往绚丽的夕阳。   今日出了姬恪这事,普陀寺的僧人开始巡山保证安全,晚上的念佛礼也就不开了。   结束回房的路上小太子突然开口问李统领:“你是在何处遇见那姑娘的?”   他实在不记得姜宁和他们出来过,但若是别人,姬恪绝对不会和她同行。   “就是在巡山的时候,那姑娘突然跟着大人的爱鸟一同出现,然后就带着我们找到了大人。”   小太子没有开口,想着前不久姬恪没有再守着他,反而去守着姜宁这件事,他隐隐有些不安。   ……姬恪会抛下他吗?   咚咚两声响,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大人,你们休息好了吗?”   没听到里面的声音,吴叔微微推开了门,只见姬恪正从床上坐起,看起来像是刚醒的样子。   吴叔正要开口,他突然单指点在唇上,示意他小声一些。   “大人,粥炖好了。”吴叔小声开口,他巡视一圈却没看到姜宁的身影。   “我知道了,直接抬来就好。”   吴叔点点头,转身关门离开,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姬恪动身靠坐在床头,看向对面,眼神突然柔了下来,他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穿着的袍子跟着垂了下去,恰好落到脚腕处。   他赤足走向床对面,脚腕消肿了,但还是走得有些不利索,就慢了些。   他停在一张榻前,榻上不见人,只有两根发带从里面探出垂到榻下。   “姜宁?”   他轻轻点了点被子,那里有了些动静,发带缩回被子中,里面的人探头出来。   姜宁还有些迷惘,她看到姬恪醒来后就立刻坐了起来:“大人,你醒了。”   他们之前还在聊天,聊来聊去两人都累了,尤其是姬恪,他身体本来就受了不少伤,更是精力不济,便都睡了过去。   本来以为她会比姬恪先醒,没想到他先到榻前来了。   姬恪垂眸看着她的脸,轻叹口气:“以后睡觉莫要埋到里面,容易透不过气。”   姜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掀开被子,脸上还有被闷出的红晕:“睡着了无意识就会这样,天冷的时候更严重。”   她往下看了一眼:“大人,你腿好了……”   她低头往下看去,他踝骨不肿,但脚腕处圈着两道疤痕,不是被割到的,反而像是被磨破皮后久伤不愈的痕迹。   姬恪这才想起自己那里有什么,他移开视线,往下拉着袍子,试图遮住那处,可到底还是看到了,再遮挡也只是徒然。   姜宁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穿好鞋子,再抬头时那分错愕不见,眼里只有温和的笑意。   “看来大人脚已经好了,原本还想给你炖猪骨汤喝,现下看来不用了。想吃其他的吗?我去做。”   姬恪还是没和她对上视线,他摇摇头,打算回床躺着,姜宁却不由拒绝地扶住他的手臂。   “大人,我扶你回去,小心伤口裂开。”   姬恪看了她的手一眼,没再拒绝,只说起刚才的事:“家中已有人做好了粥,待会儿就送来。”   姜宁点点头,把他送到床上后还贴心地为他掖好被角。   她看了姬恪的神情一眼,随后扫视周围,在书桌上发现了一盒棋子。   “大人,要不你教我下棋吧?”   没给姬恪拒绝的机会,她立刻跑到桌边拿了棋盘和棋子,又跑回来将它放到了方几上。   姬恪看她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姜宁的话堵了回去。   “我以前没下过围棋,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方才脚上伤痕被发现的无措和窘迫顿时消散,化作一股暖流蕴在心田。   姬恪没再拒绝,只是抬眼看她,神情放松许多:“你选白还是选黑?”   “黑子。”姜宁笑着抱过装有黑子的棋篮:“没下过我也知道,黑子先行。”   姬恪拉过棋篮,有些无奈:“若是你,选哪个都一样。”   她想先行便先行,与棋子的黑白无关。   府上仆人送来了骨汤熬的白粥,浓稠香软,两人一边喝粥,一边下棋。   姬恪是个很好的老师,有耐心、会教人,而且和她下棋时他的唇角就没落下去过。   “你走这里,那我可要把你的棋子吃了。”   他试探性地落下白子,等着姜宁来阻拦他。   “等一下,再让我考虑一会儿。”姜宁果不其然动了手:“我肯定能想出来的。”   姜宁出乎意料地对下棋有兴趣,不是为了附和姬恪,而是真的喜欢。   她沉思了一会儿,慎重地改下在另一个地方。   姬恪一猜就知道她要下那处,随后毫不犹豫地落子堵住她的棋,那一小片子便算死了。   “啊——”   姜宁有些愁眉苦脸,但还是没再改棋,而是继续寻找其他地方。   棋子如人,从姜宁的下法中便能看出她的性格,屡败屡战,冲劲十足,不服输,也会吸取教训。   姬恪靠在床栏上,神情舒适,衣襟散开一些也没在意,虽然坐得依旧端正,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在其中。   他伸出缠着纱布的手指向一点,似是在提醒她,但姜宁摆摆手,下在了另一个地方。   “你这下得倒是有意思。”   姬恪眉头微挑,眼里又有了些笑意。   “那是。”别人对自己的夸奖,姜宁很少谦虚。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一人开口问道:“大人,您有东西落在我们这了。”   姬恪落下一子,看到姜宁又陷入沉思后才带了些笑意看向门外。   “进。”   那侍女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叠好的白纸,余光扫到姜宁时顿了一下。   她在督主府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谁坐过姬恪的床。   “大人,这是从您衣裳里发现的纸条。”   姬恪那件衣裳到处是血的衣裳自然已经穿不了了,他们处理之前都会仔细检查,便发现了这个。   姬恪接过这张字条,姜宁也抬头看了一眼,但不熟悉,就又立刻投入棋局里了。   这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姬恪倒是有些印象,这是姜宁之前给他平安符时顺带找出的。   他原本想递给她,但见她这么认真在解棋局,便自己展开看了。   一张纸的内容,寥寥数语,可姬恪却看了许久。   ……   这是姜诗雨写给她情郎的信,换而言之,这是姜宁写给她心上人的信。   “大人,这上面写了什么?”   这原本是她的东西,可姬恪还是下意识折了起来,不想让她看见。   姜宁:???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姬恪禁欲,这种人的xp最奇怪了,比如看到姜宁哭的那个样子就会……而且这种长时间抑制自己的人在doi的时候最疯(没有扫射的意思,仅指姬恪)在他眼里,漂亮=他被引诱到了   所以,远离禁欲人(不是   ps:大家好像很担心他们的房事,其实没什么影响,太监文就是没有那啥的,但是花样更多了(X 第73章 吃醋?   白日里还下着大雨,到了晚上反倒出了月亮。   督主府上偶有下人走动,走廊外传来几声低语,将屋里衬得更加安静。   此时二人屋里点着几盏灯,光线不暗,将棋盘上的棋子照得莹润如玉。   也将信纸上的字迹照得笔画分明。   ——徐郎,见字如面。   原以为我再努力一些,父兄二人就会有所悔悟,我们能将天香酒楼再撑起来。   但事不随人愿,他二人无心经营,现如今打算将我嫁到周家换取酬金。我自然是不愿的,诗雨心中只你一人,你是知道的。   我哀求过,可他们执意如此,我再忍受不了了。徐郎,你说要带我走的。我们离开京畿,去找寻一个新天地如何?   今晚三更,我在城门处等你。   姜诗雨留。   屋内依旧安静,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不语。姜宁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心中只有一个草字。   这封信的来处她想起来了,之前在书院门口摆摊时有人找过她,还给了她一封书信,但她当时忙着赚钱,随手就塞到荷包里了。   塞信的那人之前还在小巷堵过她,好像叫什么……叫徐什么来着。   她暗自舔唇,偷偷晲了眼姬恪的神色,他正垂眼看着方几上的棋盘静默不语。   姜宁刚要开口,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封信是姜诗雨写的,又不是她姜宁写的,可她现在又确实是姜诗雨……   这简直是口黑锅!   姬恪要是误会了,她还怎么和他贴贴、和他和和美美在一起!   姜宁现在心里只有救命两个字,如果照实说那在别人眼里就是借尸还魂,不会把她烧死吧。   静默继续在屋里蔓延,姜宁都快把这张纸盯穿了。   棋盘上一粒白子因为姜宁的动作被推到边缘,正摇摇欲坠。   姬恪看了它许久,突然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盘,白子立即从边缘落了下去,哐当一声落到木地板上。   “这纯属是污蔑!”   姜宁顿时回神,把这张信纸扔到了桌上:“大人,我没写过这封信,这字迹都不像我的。”   她没有说谎,说得理直气壮,就连姬恪都愣了一下,愣过后他突然垂眸笑了一下。   原本心中还有些酸涩,现下也都被压了下去。   他微微弯身从床下捡起那枚棋子,长发顿时滑到身前,遮了他大半面容。   “我教你写字,自然知道你的运笔和习惯。”   他坐得端正,捡起棋子后把它放回原位,他学着姜宁爱做的动作,托着下颌看她。   “人,怎么才能在短时间里改变自己的用词习惯和运笔方式。”   ……   这个问题真是一语中的。   这个角度也刁钻得不似常人。   两人静静对视着,姬恪眼里带着淡淡笑意,而姜宁整个人就是一个麻了的状态。   就算是遭逢巨大变故,性情变了,可自己的运笔方式不会变。   姬恪垂着眼眸不看她,兀自摆弄着棋局,将它们恢复原状。   玉制的棋子在棋盘上划过,声音很好听,他一边动一边开口。   “人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这种时候,姜宁再次感受到了初见姬恪时的那种压迫感,但好在他没有看向自己。   静默许久,姜宁突然开了口,语气中带了些小心。   “大人,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吃醋吗?”   吱呀一声,莹润的棋子在盘上划出略显尖利的声响。   暖黄的烛光照在姬恪的侧脸,看不出脸色有没有变化,但能看到他眼睫扇动的频率稍微快了些。   手下挪动的那颗黑棋没能回到原位,停错了位置,只一颗,桌上的棋局就完全变了。   原本颓败的黑子现下连作一片,白子欲脱不能。   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   什么情况,怎么又突然安静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不然姬恪为什么垂着眼不看她?   姜宁在心里反思刚才那句话有没有冒犯到他。   她平日里对说姬恪的话不少,也爱打直球,可说的都是有关自己的,现在直说姬恪吃醋是不是有点逾矩了?   而且他看样子也没有吃醋……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发现她不是姜诗雨这件事吧。   有些细节若是深究,便处处是漏洞。   姜宁在这边胡思乱想,可姬恪根本就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的思绪全都被“吃醋”两个字搅乱,尤其这话还是姜宁说出来的。   姬恪神色依旧清冷,唇珠微抿,眼睫下压,显得他此时似乎是有些不悦。   可没人看见他发丝下那微红的耳尖。   就像偷偷藏起的珍宝被人发现,心跳难免加快,就连指尖也在发热,衬得那被按住的棋子越发冰凉。   姜宁看着他不说话,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想法,便试图睡遁。   “大人,天色晚了,你还需要多多休息,我就不打扰,先回去睡了……”   她实在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姬恪很聪明,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说完这句话,姬恪还是微微低着头,良久才应了一声。   “……嗯。”   真的太不对劲了。   姜宁下了床,犹豫一会儿,还是离开了他的房间,去了自己那个客房。   门刚一关上,姬恪才抬眼看过去,眸中维持的清冷顷刻散开。   他也在庆幸,庆幸姜宁没有继续问下去。   尽管两人在意的地方完全不同,但结果好像都一样。   姬恪看向那张落到桌上的信纸,心潮微平,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姜宁洗漱好后猛地冲到被子里,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问题。   姬恪说的秘密到底什么意思?他看见那封信真的没有一点酸味吗?   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个都很让人困扰。   姜宁向来是个心大的人,笔迹的问题她可以打死不承认,这个暂时被她扔到脑后,可不吃醋真的……   那封信四舍五入就是情书,总要有点拈酸吃醋的感觉吧?   但姬恪从头到尾都没有激动,她知道他是个不露情绪、自抑的人,但这也藏得太好了。   而且姬恪不高兴的神情她很清楚,就是那种微微抿唇不说话的模样。   他为何要在她点明吃醋这两个字时不高兴呢?   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在自己看得不甚清晰的时候,再次回忆时它就会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向去修改。   俗称脑补。   此时姜宁就在一遍又一遍地脑补刚才的景象,别人是越补越喜欢,她是越补心中越凉。   她一直以来都很尊重姬恪,从不会有什么过线的举动,也不会说什么太显亲密的话。   但今天这句吃醋,不就是明晃晃地在说“你喜欢我,那你怎么不吃醋”吗。   姬恪的确对她有好感,这个能感受到,但肯定不至于到吃醋的地步吧。   “啊,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姜宁再次翻过身,在被子里将发髻拱得乱糟糟的,她看着被子,眼神都有些呆愣了。   她听宫人说过,前几年常有人为了巴结,送了不少姑娘给姬恪。   当一个人可以做到只手遮天时,那么世俗的规则也就不能再束缚他。   或许会有人在背后笑他宦官娶妻,但更多的是在观望,若是他收,嘲笑他的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女儿送进去。   但姬恪都一一拒绝了,理由是他无意于此。   他现在还是无意谈情说爱吗?   她抬手抱着枕头,上面也有淡淡茶香,和姬恪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姜宁猛地埋头进去,长长吸了一口续命。   管他的。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姬恪这么好,说什么也不放手。   ……   说是这么说,但姜宁还是在床上翻滚好久才睡着,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都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昨日下了大雨,今天自然是艳阳天。   她推门出去,恰好遇到在院里晒太阳的姬恪。   他穿着黑底金纹的衣袍,在阳光的照射下,缕缕微光在衣间流过。   他大概是又换过一道药了,身上的衣裳穿得不似以往那般紧,抬手时衣袖下滑,露出小臂间缠着的白布。   他正坐在那些绿叶下泡茶,这是他的习惯,茶不一定喝,但每日都要泡一泡。   他,他听见开门的声响,抬头往这边看来,只看到一个快速溜回房门的影子。   姬恪:……   “躲什么,出来。”   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姜宁只好笑着又从门里走出来,脑袋上随意扎的发髻有些歪斜。   “大人日安……我方才是回房拿东西去了。”   姬恪没有拆穿她,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只是拿过一个大茶杯给她倒了水。   “晨起后要喝杯温水。”   姜宁没办法,只好走到他对面坐下,那杯不是茶水,看起来真的是准备好的热水   这也太细心了,谁能拒绝姬恪呢?   姜宁一边开心一边难过地喝了这杯白水。   姬恪看着她,浅浅叹了口气,手指微动:“你的发髻歪了。”   姜宁捧着茶杯看他过来,眼珠一直跟着他的身影转动,一时间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上次绾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私心不想错过贴贴的好机会,就任他拆了那松散的发髻。   虽然只做过一次,但姬恪已经梳熟悉了,但怕自己药味会有些熏人,这次就快了些。   院中紫藤花凋谢了大半,但还没到落叶时节,这叶子倒也算茂盛,此时正沙沙作响。   姜宁看着树叶间探入的灿阳,心中不知做何感想,看着看着就突然和姬恪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就像是浸润在温泉里的墨玉,静静的,不会让人有半点不适。   姬恪已然挽好头发,两人对视几瞬后他突然抬手覆在她眼睫上。   微凉的手落下,遮住了细碎的阳光,也遮住了他静润的眸子,只留下拂过她脸颊的微风。   “现在日光正烈,这么看容易伤眼睛。”   “哦……”她眨眨眼睛,眼前确实出现了一些淡红的光斑残影。   姜宁今早倒是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他还有些不习惯。   沉默良久,姜宁突然开口:“大人,你要不要去我的踏仙楼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一句话,让九千岁当场脑子糊涂,为我怒花三百万(X   ps:还没到吃醋的剧情,只是有点酸,虽然姬恪还没想通原因,但他知道这封信不是姜宁写的 第74章 滋长   “姜老板,今日来开店?”   一位在摊车前卖包子的大伯和姜宁打招呼,视线在她身旁那位看起来有些病弱的男子身上停留一瞬。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姜老板眼光不俗啊。”   姜宁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直接地点了头:“是很好。”   姬恪侧目看了一眼,但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他身上虽有伤,但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速度要慢一些,这一路上便遇见了不少人。   “姜老板,今日店要开到什么时辰?”   姜宁估算了一下:“一整日吧,傍晚就收。”   那人正在买布,闻言叹了口气:“你这店什么时候才能从早开到晚?赚钱最重要啊。”   姜宁笑了一下,头上垂下的发带跟着飘摇:“时机到了肯定会的。”   京畿地广人多,有人知道她是进宫的姜诗雨,但现在更多的人只知道她是踏仙楼老板姜宁。   踏仙楼在京畿已经算一个小有名气的餐馆了,这是时常关注姜宁状况的小侍卫说的。   什么算小有名气,在姬恪真正到来之前他其实没有具体的概念。   因为他不常出宫,即便出来也是去鹊桥仙这样的地方谈事,谈完就回去,很少在宫外游玩,不怎么了解情况。   不过今日倒是有了底。   别人一口一个姜老板,甚至有的还带了点巴结之意,由此就能看出她这生意做的不错。   姬恪看着她,低声叫了句:“姜老板?”   姜宁没有预料里的害羞,反而很是大方地回望过来,眼神透澈,声音清脆:“是我。”   两人并肩前行,一人脚步微缓,一人脚步轻快,衣上垂下的绦带都跟着蹦起来,看得出她很开心。   “大人,我还接有订单,其实赚了不少钱了。”   姬恪面容上也被染了些欢快的颜色,眸光轻柔:“所以?”   姜宁轻快地走到他身前,一边倒退一边看他:“我能养得起人啊,照这个势头,不管他多矜贵我都养得起。”   “是吗……”   姬恪目光一顿,随后眼中异样被他遮掩过去:“不要把钱都给夫家,小心被吞吃干净。”   姜宁依旧带着笑,也学着他的语气说了两个字:“是吗。”   姬恪移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踏仙楼到了。”   姜宁只好转过身,店里已经有人在吃早饭了,但人数不算多,因为姜宁不在。   正在收拾桌子的唐户陆看见姜宁,忍不住开始唠叨:“你昨天怎么突然走了,还好客人不多……”   他看见了姜宁背后的那人,他穿着稍显宽松的墨竹长袍,长发半挽,正静静地看着他。   唐户陆自然是认识他的,他不敢和姬恪多待,抬着碗就要离开:“我去厨房等你。”   姜宁忍不住笑了下:“他好像有些怕你。”   她不理解,姬恪长这么好看,人又很温和,怎么会有人怕他?   “很多人都怕我。”姬恪倒是很理解他:“客人多了,你去忙,我在这里坐着就好。”   他环顾一圈,坐到了柜台后,脊背挺直,矜贵依旧,但看起来和这小店里的烟火气却并不违和。   姜宁沉默了一瞬,坐那里不就是要收钱算账吗?   虽然刚才说了她有点小钱,但请姬恪来算账是不是有些不够。   “大人,你坐那里休息就好,不必管其他的,我先去厨房做菜。”   姬恪点点头,目光随着她移动,待她进了后院后才收回来。   店前日光明媚,来来往往行人不少,或是三三两两商谈,或是走街窜巷来买东西。   烟火气十足,和冷清的皇宫十分不同。   店中还有其他服侍的小厮,他们来收东西时都会不由自主看姬恪两眼。   有人喝了粥离开,阿笙去收银钱,走回柜台时怯怯看他两眼,把铜板放到了柜台上。   她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但在她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瞳色很黑,唇色微红,五官漂亮……她不会形容太多,但他只是坐在那里,这店里都敞亮不少。   “这笔钱记在粥那里……”阿笙又偷看他一眼:“你是未来老板娘吗?”   姬恪接钱的手一顿,对她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他低头翻开账本,几缕额发垂到眼上,有些痒,但他没管,只是看着那稍显杂乱的账本。   “这个是晚上写的。”阿笙以为他不太懂,从旁翻出了一张纸给他看。   “这是我们记账的纸。”   姬恪大致翻看一下,心中明白这些账本的意思了。   看来他们都是把每日卖的菜品写在一张纸上,到了晚上再统一入账。   他看向阿笙:“听闻你们没请账房,以为你们是会做账的……为何不请?”   阿笙摇摇头:“不知为何,没有人愿意到我们这里来做账房。”   姬恪眉头微皱,又翻看几遍才拿起墨笔:“我帮你们搭个框架出来。”   说完这话他就低头忙了起来。   姜宁店里的进账如她所说,的确不少,不止是店里的流水,那些订单的价格不算低,再加上支出也不多……   姬恪手下不停,突然想到她方才说的那句要养人的话,不禁笑了出来。   “倒是有这个资本。”   阿笙在一旁都看呆了,谁会突然替别人算账,心里顿时更确信这人是店里未来老板娘了。   她心里开心极了,转身继续去厨房抬菜。   临近午日,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地很快就把这店坐满了。   姬恪一边清账,一边收钱,头大多时候都是垂着的,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份气质就引来不少注目。   “老板今日真的在?”   “放心,我那学生都去寺里了,老板这几天肯定在。”这个声音倒有些熟悉了。   店里人不少,现下没位置,他们就站到了柜台旁聊天。   姬恪抬起头,那人转过眼,两厢对视相顾无言。   顾太傅有些讶异,又看着他笔下的账目,愣了半晌,随后眉眼舒展开,神情极其生动。   “你不去寺里祈福,跑来这里做账房?看中这店了?”   他受伤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来,他们不知道也正常。   姬恪继续低头清账,没有半点被揶揄的窘迫:“老师不也是日日来这里。”   顾太傅摸着胡子,捉到他话里的漏洞,话里带笑:“怎么,你以后也要日日来?”   姬恪没有接话,反倒是跟着顾太傅的那位男子开了口:“姬大人日安。”   他转眼看去,微微点头回礼后便不再说话,继续理账。   顾太傅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他这举动的意思,实在忍不住,笑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奇哉啊,铁树开花。”   姬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师多虑了。”   “我可没有多虑。”   顾太傅以前总觉得姬恪适合当个道士。   他实在太清心寡欲了,又特别能压制自己的欲望,他去修道肯定能成仙。   没想到他也会有回到尘世的这一天。   毕竟高高悬在天边的明月人人都看得见,但不是谁都能摘下来的。   “如何?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酒?”   顾太傅实在满意姜宁,他已经在畅想婚宴那日会有什么好吃的了。   顾太傅身侧那小官倒是探头来看,也跟着带了些喜意:“恭喜……”   算盘上的珠子叮当一声停下,姬恪声音冷了一些。   “老师莫要乱说,她还未嫁人,不可毁人清誉。”   小官立刻住了嘴,转过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暗道倒霉。   顾太傅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什么叫毁人清誉,你又不是什么恶人。”   他这学生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自缚,处处约束自己,有时候反而会显得自卑。   “也不知你觉得自己哪里不行。”顾太傅叹气:“看来这花开到一半又被自己憋死咯,铁树还是铁树。”   姬恪:……   踏仙楼迎来送往,食客一波接一波,顾太傅却一直没有落座,像是铁了心要等最后一轮。   他身旁那小官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要接近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实在不敢听,只能忧愁地看着一波又一波客人离开。   随着客人的减少,姬恪的心情也焦躁起来。   他知道顾太傅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正因为知道才如此不安。   “老师站着不饿吗?不如落坐?”   顾太傅挑眉看他一眼,假装没有听懂他话外之意:“不饿,你帮人理清账了?”   姬恪手下的账本理得整齐,记账的纸张也用一个小木夹夹好,看样子是已经理清了。   “不愧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一边忧心我这个老头子,一边还能算好账,一心二用做得不错。”   姬恪没有开口,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后院,生怕她突然出来。   “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该我这个老头落坐了。”   顾太傅摸摸胡子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身旁那小官也愁眉苦脸地跟了过去。   唐户陆早在一旁观察许久,这个老者常来他们店里吃东西,没想到和姬恪认识,看来也是个大人物。   他们店里好像经常会吸引一些厉害的贵人。   他拿着菜单走上去,恭敬了不少:“客官,还是随机上菜?”   “是,上完菜后让你们老板也来这里歇歇吧。”   这就是要见她的意思了,唐户陆连忙点头称是,兴高采烈地往厨房去了。   “老师。”姬恪走到他身旁,平静的眉下压着一分焦躁。   但他还是没开口,只先看了那小官一眼,小官接到信号后立刻提起袍角走到另一个角落,确保自己听不到他们的话。   见人走后姬恪才开口:“请您慎言,她并不知晓此事。”   顾太傅神情看起来更加鲜活了:“这般隐晦的话你也要把人支开,长明,为师更开心了。”   人生在世,缘分二字本就难遇,更何况是这样近在咫尺的缘。   姬恪静默不语,坐在顾太傅身侧,眉眼低垂。   “你从小就孤寂一人,但偏偏又是个冷情的性子,难有人能入你心房,如今有此良人,为何不抓住?   别人不知道你厌食的缘故,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觉得生而无望,无所牵念,才这般作贱自己的身子。   恐怕太子羽翼渐丰后,转眼你就能去湖里躺着再醒不过来。   我是日日担忧,夜夜苦想,好不容易今天看到一丝希望,你自己又给他掐没了。”   顾太傅揣着袖子,一点没有老臣的气派,反倒是像普通长辈那般亲和。   姬恪养的那只鹦鹉之前受了伤,在宫外救治,别人都以为只是留在那里治伤罢了。   但他是什么身份,要人进宫救鸟不就一句话的事吗,还用得着给那人一大把银子,时不时让人去看一眼?   他不过是想事先替鸟择个好主人,托付出去罢了。   那日听说他又把鸟接回宫时,顾太傅是高兴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姬恪应该没有之前那般绝望了。   这份喜悦在今日得到证实,却又立刻被姬恪推翻。   “长明,到底是为何?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吗?”顾太傅很惆怅。   姬恪聪慧无双,人又心善貌美,是他学生里的佼佼者。   但世人大多都对宦官抱有偏见,觉得他们不完整不干净,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少有能接受的。   难道姜宁也是这样的人?可据他观察下来不像。   “这姜老板胆大心细,人又开明活泼,大约是不介意你……”   “老师。”姬恪开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顾太傅抬眼看去,不由得愣了下来。   姬恪此时看着桌角一动不动,唯有那睫羽微颤,他的声音极轻。   “老师,别说了。”   顾太傅心下不忍,但更不愿见他以后远离尘世、独身一人,若是那姜姑娘另有所爱,他岂不是又要自我了结?   “不让我也要说,那姜姑娘看似和善,对谁都好,但不是个随便的人,你能坐到这里,她未必对你无意。   棋局上你最爱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攻为守,怎么到这里就瞻前顾后?”   姬恪没有开口。   置之死地不过是不怕死罢了,可他怕姜宁有危险,也怕她从此以后恨他,于是不敢多走一步。   她和宦官相爱,指指点点是免不了的,流言可畏,只要生活在宫外就避不开,而他也不可能把她留在宫里。   而且从政多年,他树敌不少,姜宁难免不会受伤。   他人又是这么无趣……这个昨晚她倒是推翻了。   ……   一个问题被推翻,另一个问题又会接踵而至,姬恪能想到无数个配不上她的理由。   “你。”顾太傅想要开口,却还是忍住了,姬恪有多固执他是知道的。   “不说其他的,只希望你哪天能够真的随心而动,不再压抑自己。”   厨房里,姜宁只知道有位贵客要见她,但具体是谁唐户陆也说不出来。   做好菜后,姜宁便跟着他们一起端出去,顺道去见那位贵客。   “大人,你们认识?”   见姬恪和这人坐在一起,她有些惊讶。   顾太傅面色不愉,又有些悲伤,他甩袖起身,悲愤地说出两个字。   “打包。”   姜宁:……打包有这么伤心吗。   姬恪这边也有些低气压,姜宁蹲下身看他,没敢多碰,只伸手戳戳他的腿。   “大人,你怎么了?饿不饿?”   姬恪没有开口,只是让她站起来,不要把腿蹲麻了。   姜宁看向周围人,小声问他们怎么了。   阿笙把她拉到一旁,也小声地回答:“刚才我们没敢靠近,但老板娘好像被骂了一顿。”   “谁敢骂他……”姜宁眨眨眼:“你叫他什么?”   “老板娘啊。”阿笙回味了一下:“不对吗?”   “对对对。”姜宁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个称呼很好,以后我们这么偷偷叫他。”   她又走到姬恪身前:“大人,待会儿我们就回宫了,我带你去打桂花,好不好?”   姬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了她一句:“你喜欢宫里吗?”   “还好吧,宫里景色挺漂亮的,人也好玩。”   那便是一般了,她不会想待在宫里的。   姬恪站起身:“走罢,回宫。”   姜宁点点头,她对着店里的人摆摆手,和姬恪一同往外走去。   临出店门,姬恪顿了脚步,转身看向众人,微微颔首:“今日多谢照顾,再会。”   唐户陆反应最大,立刻摆手:“不谢不谢!”   姜宁笑了几声,和姬恪一起离开了,看样子还在和他打趣什么。   姬恪状态不对,但也只是一会儿,出了店门他就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   他向来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姜宁说了不少店里的趣事,能看出他情绪高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奇怪。   姬恪虽然偶有笑意,但大多时候还是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着说着,就到了折月殿。   “督主,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也不早些给我们打个招呼!”   殿里的人自然早就接到他受伤的消息,但不知他今日回来,寿公公一行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他们带着姬恪这里忙那里忙,复诊、换衣、炖骨汤,忙了许久才让姬恪回房。   等他回去时,那个一路上都在尽力让他开心的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今晚月亮虽然有了一小个缺口,却依旧明亮,照得他屋里满是清辉。   按理说,到时辰了,他该让她回去睡的。   可今日心绪起伏不定,一时间并没有直接叫醒她。   姬恪走到桌边,身上衣袍微散,拖曳而下的袍角落到她裙摆上,行动间衣角摩擦,却仍未分开。   他立在清辉中看着她的睡颜,羽睫轻垂,平白带了些圣洁,那模样就像是月下仙人,可他眼中色彩却并没有那么脱俗。   那是在夜色里丝丝滋长的欲望,被他一直掩盖其中的渴求。   “随心而动,不再压抑自己。”太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姬恪俯下身,衣襟微开,露出其中的锁骨与其下缠着的纱布,淡淡的药味和茶香从中散开,有种奇异的香味。   梦中的姜宁动动鼻子,似是吸了一口,唇角便立刻扬了起来。   看着她那无害的睡颜,那唇也近在咫尺,姬恪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面容,可眸中却染上了其他颜色。   慢慢地,他吻了下去。   人的自制力究竟有多强,他以往知道,但现在却模糊了。   她垂落的裙角被他完全遮盖,缓缓摩擦,安静的房内响起一点细不可察的水声。   尽管如此,他的手依旧放在椅背上,整个人只虚虚笼着她,除了唇,没再敢碰她分毫。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姬恪抬头看去,只见小太子站在门前,神色怔然。   姬恪竖指在那微微湿润的唇上,声音略哑。   “噤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呼,偷亲了。 第75章 惆怅   “噤声。”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屋里本就安静,却又好像涌动着一些不可明说的东西。   姬恪放下手,微微抿唇,将唇上的水光含进,眼睛是静静看着他,搭在桌上的手却遮住了那人的睡颜。   他明明是姬恪,却又好像不是平常的他,清冷面容之下隐藏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小太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姬恪。   他自然是知道姬恪此时目光的含义,他是在让他关门离开。   脚步踌躇一会儿,小太子还是关了门走到院中等他。   木门将他和他们隔成两个世界,院里月光清幽,没了屋里那种黏腻潮闷的感觉,舒服多了,但他心里却有些不愉。   在小太子的记忆里,姬恪很少有这种明显将他支开的意图,他更多的是跟在自己身后。   ……也从没有这种对他遮掩的感觉。   他那只落下的手像是在遮挡什么不想让他看见的宝物。是怕他看到姜宁吗?   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小太子抬头看向空中挂着的月亮,心中有些酸涩和委屈。   他骤然想起之前姜宁的问话,姬恪会不会不想留在宫中,那时他的回答是不可能。   可是真的吗?   他一定更愿意和姜宁待在一起吧,她人这么好,又这么有意思,做饭也香……   “殿下。”   一声轻呼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小太子回头望向门前的人,看到了他露出的一些纱布,一时有些犹豫。   “你伤好些了吗?”   “看起来严重,但只是些擦伤罢了。”   姬恪站在台阶上,声音还带着一些不知名的哑音,但神情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小太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这里只是想看看姬恪好没好,谁知道会撞见这样的事。   “那就好,孤先回去了。”   “殿下,这事还请不要告诉她,就当奴才是犯了癔病,忘掉就好。”   姬恪的影子投到身前,更显清瘦。   小太子忽然又想起昨日姬恪不见的那份恐慌,手不禁把衣袍攥在手中,眉头皱起。   “姬恪,你想离开皇宫吗?”   姬恪垂眸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星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出那句话。   “奴才会陪你到能独当一面的那日,而且,奴才也无处可去。”   他以往听到这话都是很安心的,会安慰他,说皇宫就是他的家,可现在却有些不安了。   “好。”   小太子垂着头,带着一群人匆匆地来,又带着一群人匆匆地走。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姬恪会彻底离开他。   ……他不想让姬恪离开。   回到宫殿的小太子躺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回忆着和姬恪相处的一点一滴。   他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姬恪。   他只知道姬恪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宦官,从他出生起姬恪就在,至于姬恪的过去,他一概不知。   一如雏鸟即将离巢前的恐慌,小太子罕见的失眠了。   ……   “姜宁、姜宁?”   有人在轻轻叫醒她。   忙了一天的姜宁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围,最后视线凝在姬恪的脸上。   “大人,你这房里怎么不点灯?”   屋里只有月光,她都看不清姬恪的神色了。   姬恪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温茶润嗓子,看样子像是有些不敢碰到她。   “天色晚了,该睡了,我就没有点灯。”   姜宁点点头,脑子现在其实还有点懵,但听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回去睡了。   她顺手摸摸嘴唇,总觉得那里有些痒,随后站起身准备回房。   “啊,对了。之前小安让我帮他一个兄弟办婚宴,就在几天之后。”   姜宁面向窗外,月光为她蒙上一层银白色,却只有嘴唇处艳得像抹了口脂。   她笑着看向姬恪:“那人是一个小宦官,女方是他的青梅竹马,听说他们感情很好……”   她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点子上,但姬恪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我会去看看的。”   姜宁笑得更开心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好,那我等你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用费太多事,他们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姜宁带了一些举例的意思,他们能在一起,她和姬恪自然也可以。   她关上门前还对姬恪摆了摆手,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色,但还是很高兴:“大人晚安。”   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姬恪却还静静坐在那处。   屋内又恢复原来的寂静,他这时才轻轻开口回道:“……晚安。”   他很少有这样放任自己的时候。   “成婚……”他轻声重复几遍。   姬恪站起身,到自己的柜子中拿出一个锦盒,那是他过生日时王贵妃送的礼。   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不少成色上好的菩提根和红心菩提。   阳光明媚,踏仙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姜宁一边做菜,间歇时间还要去看看其他人刀功练得如何。   店里简单的菜他们能应对,但是稍微难一点的就不行了。   “做厨子,基本功很重要,可千万不能像其他酒楼的大厨,煎炒烹炸样样有漏洞。”   如今她店里有四个小厨子,除了那对聋哑兄妹外,还有两个淳朴的小哥。   这几人背景都很简单,好学又努力,姜宁自然也愿意教他们。   “姜宁,外面有人找你。”   唐户陆进店来抬菜,顺便告诉她这个消息:“是个女的,还带着一对老夫妇。”   姜宁不认识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撩开帘子往大堂去了。   她先看到的不是找她的人,而是之前那对一甜一辣的老夫妻。   “王叔王婶,你们又来了?”   两人吃着东西笑得开心:“你这里好吃,我们自然天天来。”   她还想寒暄几句,但又被另一人拉了过去。   “你就是姜老板吧?”   眼前这人头戴珠花,随意挽着发,看模样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姜宁笑看着她:“我是,请问姑娘是?”   “你叫我阿晴就好。”她的声音和样貌不太符,倒是很爽朗。   “听林哥说是你接了我们的婚宴,我今日便来看看。”   姜宁稍微抿了下她的意思,心想她大概就是那位小公公的青梅了。   “的确是我接了。”姜宁带着她到柜台边,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这是我婚宴上准备做的菜,你看有没有不喜欢的,可以剔掉。”   离她们比较近的那对老夫妻笑呵呵地看了下,又继续吃自己的了。   阿晴大概看了几眼,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抬眼看向姜宁时,又立刻恢复了那份爽快的模样。   “我不太识字,你直接说说这上面有什么。”   “清炖蟹粉狮子头、糖醋排骨、碧螺虾仁……”   姜宁一个一个地念过去,八菜一汤,总共九个,有长长久久一意。   “菜会不会太多了?”   阿晴有些犹豫,这些菜数量倒是喜庆,但材料太好了,一听价钱就不便宜。   “这都是小林要求的。”姜宁把纸放了回去:“有鱼有虾有河鲜,汤菜不少,甜辣都有。”   这的确很丰盛,至少在他们那里算是独一份了,阿晴心中有些开心。   跟在他身后的两位老人有些忧心,他们把阿晴拉到一旁,声音虽小,但姜宁还是听到了。   “你真的要在京畿里办?在村里不就行了?你知道你嫁的是谁吗?你知不知羞?!”   说到最后,两人情绪高涨,声音不免大了些。   周围时刻偶有几人抬头看来,阿晴低垂着眉眼,但很快又振作精神:“我比谁都知道,真的介意就不会答应他了。”   她爹面色难看,直言造孽。   宫中的太监有对食不是秘事,但他们都只在宫中找,宫外的良家女子谁肯嫁给他们?   “你忘了之前想找酒楼做宴席,人家都嫌晦气,不肯接吗?”   她娘面上不悦,却还是劝不动自己女儿?   “多少人在村里戳我们脊梁骨,都说你为了钱屈居阉人下,还以为我和你爹对你多不好,拉着你往火坑跳!”   姜宁听得皱眉,怎么在他们口中宦官都成了妖怪?   那姬恪可是仙人之流,有没有丁丁真的这么重要?   看着这两人这么生气的样子,姜宁忍不住开口。   “诸位别怪我多嘴,成亲难道不是看对方的容貌和秉性吗?这和是不是宦官有什么关系?”   阿晴看着她,似乎立刻又有了勇气:“她说得对,林哥对我好,这么多年了,你们看不出来吗?”   她娘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姑娘,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倒是说得轻松。”   姜宁笑了一声,忍不住回她:“我倒是希望发生在我身上,人家也不愿意啊……”   她娘以为姜宁在讽刺她,话头一堵,哼了一声后便不再理她。   阿晴的父亲拉着她的手,神色悲伤,语重心长。   “女儿,小林是个好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家里人毅然进宫,我们家的确也得了不少帮扶,可……总不能把你推进去,你不想要孩子,我还想抱孙子呢。”   她娘顺势帮腔:“他们这种人心理不正常,以后磋磨你怎么办?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难听得娘都听不下去,你那天听了之后不还回房哭吗?”   阿晴抿着唇不说话,脸上一片倔强。   她娘转头看向姜宁:“若是别人嘀嘀咕咕议论你,你受得住吗?你怎么回他?”   姜宁微微一笑:“我不回,多说一句都是我给脸了。”   以前外公外婆过世后,她受的嘀嘀咕咕议论还少吗?这有什么的。   人生在世,八个大字“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这个人说的话要入耳,那个人说的话也要入耳,她又不是机器人,难道别人输什么指令都要动吗。   她爹奇道:“你不要孩子了?”   “生孩子难道是什么好事?”姜宁表情也很好奇。   这是古代,生孩子风险很大,容易感染落下病根不说,没准还会一尸两命,她可是很惜命的。   她爹像是和她杠上了,说的话颇有冒犯之感。   “男人没那个还叫男人吗?别怪我多嘴,房中事他们可不行。”   姜宁眉头一挑:“知道是多嘴就别开口。”   或许是姜宁这不在意的态度感染了阿晴,她心中顿时也涌出无限勇气。   “我意已决,如果你们实在要反对,婚宴就不必来了。”   她转头看向姜宁,神色满意极了:“就你说的这些菜,摆上十桌,我们就来你这里办宴席了。”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父母瞪了姜宁一眼,又赶快跟上去。   还没到婚期之日,现在劝劝或许还来得及。   眼见几人走了,唐户陆也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他有些忧愁。   “虽说我不太在意那些事,但听说接太监的婚宴很晦气的,京畿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阿笙也上前点头,她不太能说话,但气音还是听得出来。   “我也觉得不好。”   姜宁毫不在意,她绕到柜台后,那里正堆着姬恪理好的账本。   她随手翻了翻,抬头笑道:“我接了,那不就有先例了吗?京畿以往还没有女的酒楼老板,难道因为这个我也不开酒楼了?”   不远处的那对老夫妻对视一眼,笑着给自己倒了两杯清酒。   姜宁没想到小小一个婚宴竟会有这么多人反对。   其他酒楼的人,不知从哪得到姜宁要替太监办酒席的消息,立刻替她大肆宣扬了一番,由此,酒楼里的客流量少了不少。   唐户陆几人有些难受,但到底还是没阻止姜宁。   她还在改菜单,之前的只是拟制,真正的婚宴菜品还要再推敲一下,店里布局和装饰也要改得适合办酒席。   店里客人确实少了,但没有预想的少得那么厉害,姜宁还把酒席的事写在了门口的那块公告板上。   那天要办酒席,店里暂不接客。   或许是太专注于这个事,她这几天早出晚归,时间总是和姬恪岔开,早晚饭也是托人给他送去的,几日都没见上一面。   “她最近还在忙婚宴一事吗?进展如何了?”   姬恪坐在书房中一边看奏折,一边问喜公公这件事。   “是,消息传来这样的,听说大体都布置好了,就是最近客人少了不少。”   姬恪翻开另一个折子,点点头:“毕竟能接受的还是少数……她看上去如何?”   喜公公回忆了一下探子的回话:“没有沮丧,说是看起来还挺有兴致的。”   姬恪闻言翻开下一页,眉眼微柔:“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份兴致是源于帮助别人,还是她真的不介意,还有待商榷。   喜公公叹口气:“要说像姜宁这样的人还真是少,竟然愿意帮我们这样的人,一点没有看不起这卑贱身子。”   姬恪没有接话。   喜公公继续道:“不过这成亲的也不是她,她虽然没什么,若是真落到自己头上,怕是一万个不愿意。”   这倒是有些像叶公好龙,帮助别人兴致颇高,轮到自己万般推阻。   或许是姬恪此事态度太好,又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喜公公也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要论房中术,哪个太监不是训了一两年的,比起来……”   “公公慎言。”姬恪没有看他,手下勾勾画画后那个折子又批好了。   喜公公俯首作揖,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督主恕罪,奴才多言了。”   他们虽然去了势,但到底还是男人,平时难免会畅想一下,但只有姬恪不会。   他的衣襟永远扣到脖颈,衣袍永远整洁如新、没什么褶皱,那副神情看起来也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道士怕是都比不过。   再加上他皎如明月的姿容,就像是不如红尘的仙人,没人会把他和那种事连在一起。   谁不知道宫里最不好这些的就是姬恪,他这是污人耳朵!   “按宫规罚俸三月,自己去领罚罢。”   喜公公闻言松了口气,道了谢后就要离开,但临走时还是转过来说了一句。   “过不久西域要来人,咱们……”   “我知道,已经吩咐礼部的人要时刻注意动向了。”   喜公公这才完全退了出去。   如果他知道前一晚姬恪还偷亲了别人,一定会大呼这俸禄罚得冤枉。   姬恪停下笔,看向夜幕中缺了小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抽屉中拿出一块砺石,又拿出几颗菩提根,开始细细打磨。   月色下的他神情专注,长睫微垂,似是在做什么神圣而又庄严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喜公公:一定是我冒犯大人了,他怎么会有世俗的想法。   姬恪:……有的,还很多。   姬恪抬头看了你一眼表示谢谢支持正版然后继续批奏折 第76章 赌约   啪啪两声响,踏仙楼门前的告示牌上就贴上了一个囍字。   这还是踏仙楼开店以来办的第一场宴席,即便是在京畿,有能力承担宴席的都不是小店。   大概是好奇,街上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都忍不住里看。   踏仙楼的菜好吃不贵,但还是没人来这里办宴席,因为店小,怕办起来不风光。   路过的人往里一看,门柱上挂着红绸,里面装点着不少鲜花,桌子也成了圆桌,铺着粉绸,没有过多的大红色,但怎么看怎么喜庆漂亮。   今日只是喜宴,新娘新郎也就穿着简单的喜服在店中迎亲朋好友,今日还不算洞房礼。   若是大户人家,喜宴都该是在家中办的,但他们都是京畿城外的人,没有这么大的地点,只能去酒楼包场。   阿晴看着周围的装饰,这颜色雅致又不俗套,她看起来满意极了。   参加喜宴的人陆陆续续到场,但都是宫里的宫女太监,女方的亲人也就来了她父母二人。   小安提着贺礼进了踏仙楼,他看着两人,喜上眉梢,拉着小林不停道喜。   “小林子,你有福了,我出宫时看到督主也往这边来了,怕是来参加你婚宴的。”   小林愣了一下,脸色被喜服映得红彤彤的:“真的假的?”   小安看了这踏仙楼一眼,非常确信地点头:“肯定是这里。”   阿晴自然知道他们口中的督主是谁,一时间眉间也带了些说不出的骄傲。   “若是让家里那些人知道谁来了,他们保准不敢再说三道四!”   小林赶快向她摆手,神色紧张:“督主能来就已经是咱们天大的福分了,可不能声张。”   阿晴闻言有些低落:“我倒是想声张,我家里人都没来。”   小安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出口安慰,本来他们这种人能娶到宫外的妻子就已经是被人垂怜了,哪里还能奢求家人也同意。   “堵在门口做什么?”   声音清越,语气淡然,来人正是姬恪。   小安赶忙让到一旁,回首行礼,里面坐着的人见到他不免倒吸口气,全都站了起来,即将出口的问候卡在喉中。   “不必,现下不在宫中,这是你们的喜事,不必顾及我。”   姬恪抬手制止众人,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顿了一瞬后便直接落座。   细细算来,他已经五日没见到姜宁了。   有了姬恪的加入,大堂里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不少,但这场宴席的地位无形中拔高许多。   阿晴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虽然常常听说姬恪的名字,但这次确实是第一次见他。   她从没想还有这样好看的人,夸一句仙人之姿都不为过。   不过阿晴的父母自然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也是宫里的小太监,眼神愈发不耐烦。   她母亲只觉得难受:“转来转去都是这些人,咱们那里的亲戚倒一个没来,你说谁不觉得丢人?”   姬恪听着这些话,静静转着手中茶杯没有开口。   “谁说不是?清白一辈子,这次倒落下个把柄,以后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孙子也没得抱了。”   桌上摆有果盘,上面的水果看起来都新鲜极了,姬恪拿起一个石榴,再配上放在一旁的小刀,开始剥石榴。   小林见姬恪的模样,知道他是不想被人打扰,只能假装他不存在,其他人也会意地尽量忽视。   过了一会儿,竟真的有他们亲戚来参加婚宴,一进门看到小林都笑了起来,虽然这笑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叔婶来晚了。”   阿晴闻言挺直脊背,笑得也没有那么和善:“无事,叔叔婶子请坐吧。”   这对老夫妻一进门就四处看,宦官和平常人总是有些不同的,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想和他们坐太近,就挑了那个看起来正常的人坐的位置。   这样的酒馆,居然没人和他坐一桌,那他们就去吧。   小安看着两人落座的地方,心下微紧,但又不敢上前说什么,只能祈祷那对夫妻别乱说话就好。   姬恪正一粒一粒地剥下石榴,这艳如火色的果粒落到瓷碗中,煞是好看。   妇人看他一眼,这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有的:“公子也来参加婚宴?不是说亲了没?”   “……”   姬恪抬头看她一眼,没有生气,只是礼貌地开口:“并未。”   “竟是如此?”妇人喜上眉梢:“不知公子中意什么样的,我家……”   大堂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很是熟悉,姬恪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只微微侧目,眉眼松了许多。   “大人!你来得好早啊,宴席还没开始呢,出宫时吃饭了吗。”   姜宁蹬蹬两步跑上来,神色是掩藏不住的高兴。   她已经整整五天没有看到姬恪了,刚才听唐户陆说他来了,立马搁下勺子就冲了过来。   好想吸一吸,再不贴贴可能会难受死。   当然,贴贴只是想一想罢了,靠近姬恪一步远后,他就没再敢往前进一步。   姬恪转眼看她,只见姜宁系着一条围裙,袖口挽到臂弯处,垂下的发带也被她随便缠到了发髻上,整个人利落又可爱。   “吃面了。”   他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想起那晚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心下莫名有几分理屈,便移开了视线。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这几日又没怎么吃呢。”   姜宁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了唐户陆的声音:“姜宁快点,要炖好了!”   “好好好。”姜宁看向姬恪,心中满是不舍,才五天没见,总觉得姬恪又变好看了。   “大人,我现在要去做菜,就先不陪你了。这个石榴很甜的,多吃点。”   她刚要走,就又被姬恪叫住,只见他抬起那碗剥好的红石榴给她,眼神宁静清淡。   “既然觉得甜,便拿去吃了罢。”   姜宁有些惊讶,但秉承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她立刻把碗接了过去。   “多谢大人。”   她欢欢喜喜地又去后厨做菜了,姬恪收回视线,又拿起一个石榴开始剥。   刚把石榴蒂削掉,他突然想起身边二人。   “抱歉,刚才走神了,你们之前要说什么?”   这对夫妻都是过来人,自然能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老妇笑着摆摆手:“没什么。”   刚才听对话,他应该也是从宫中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监了。   俩夫妇有些不自在,直到村里又来人了他们才放松许多。   之前说不想来的现在又出现在了店门口,怕是听说在踏仙楼请客,都想来蹭一顿吃的。   他们的亲戚陆陆续续都坐到姬恪这桌来了,人一多,这话匣子就关不上。   “我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阉人,你觉不觉得空气中都有些脂粉香?”   其中一人小声嘀咕。   姬恪虽然样貌不俗,但实在太过于安静,时间长了便被他们忽略了。   “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听说他们净身不干净,这才要扑扑香粉遮味道。”   咔嚓一声,石榴被掰成两半,露出其中鲜艳的红籽,一些汁水流到那玉白的手上,更显艳丽。   “也不知道这阿晴怎么想的,如果是我就偷偷摸摸地办,哪里会这么大张旗鼓?”   “听说阉人都有奇怪的癖好,阿晴不会也是那种奇怪的人吧?”   “说不准,别看小林平时老老实实的,那玩意儿都没了心里能平衡吗,以后她被磋磨了,哭都没地方去。”   “你说他们怎么洞房?”   这问题一出,大家便都暗自嬉笑起来,讽刺味道十足:“当然你看我我看你,干瞪眼了。”   石榴籽咚咚落到瓷碗中,声音虽有些闷,却依旧好听。   这几人转头看过去,沉默一会儿后开口:“公子可有婚配?”   姬恪没有看他们,石榴剥好后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面色清冷。   “我是宦官。”   四个字一出,这桌人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瞪大眼睛,满是尴尬。   “失陪。”   他抬着那碗石榴往后院去了。   刚才笑得最大声的两个人面色通红,很不自在地干笑两声:“他真是……真是可惜了,是太监,再好看在咱们村里也没人愿意嫁。”   周围人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我看看这冬瓜盅炖好没有。”   姜宁掀开盖子,那被切开一半打上花刀的大冬瓜里正蕴着汁水,她用筷子插了一下,瓜肉已经软透,这冬瓜汁便可以盛出来了。   清亮的冬瓜汁转到锅里,再往里下莲子、瑶柱、蟹肉、金华火腿粒,她转身拿了瓶花雕酒倒入提香,汤汁依旧没有浑浊。   “记住要用小火炖汤,不然汤色不亮,味道不鲜。”   她撇去浮沫,在汤滚开后又加入虾仁、香菇、烧鸭和几朵夜来香做辅,随它闷炖。   在这样的季节来一碗清爽不腻的冬瓜盅是最好的。   另一个灶台上同样也炖着东西,木盖掀开,扑鼻的酱香味溢满厨房。   这里面炖煮着不少炸过的大肉丸,汤汁带着淡淡的焦糖色,看起来就知道这丸子很嫩。   姜宁多看了两眼,低下身抽出些柴火,锅里的汤汁热了,但并不至于沸腾,火候控制得极好。   “还好他们请的客人不多,不然我们这小厨房可能赶不及做这么多菜。”   她嘀咕几句,抬头就看到了院中的姬恪。   他抬着一个碗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宁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大菜我都做得差不多了,其他小菜就辛苦你们。”   她走到院子里,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大人,你在看什么?”   姬恪这才垂下眸子,静静开口:“快要入秋,已经有雁开始南迁了。”   天上雁群已然不见踪影,他把那个瓷碗递给姜宁:“还吃吗?”   “吃啊!”姜宁半天没有推阻地接下这碗石榴:“菜要做好了,不去大堂坐着吗?”   夏末的石榴可以说是熟透了,汁水丰沛,甜味十足。   姜宁实在吃得很开心,红色的汁水在她唇间停留一瞬,又很快被抿进去。   姬恪视线微停,但又很快移开。   “你若是大雁,愿意常常停留在一个地方吗?”   “不愿意。”姜宁摇摇头:“我不南迁会冻死的。”   她实在太有代入感了,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雁。   姬恪:“……我不是这个意思。”   才思敏捷、能言善辩的姬大人,在此时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直接问出心里的话。   “大人是想问我愿不愿意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姜宁终于接上了他的脑回路。   姬恪点点头:“比如宫里。”   “这就不愿意了,皇宫和外面哪里一样,规矩很多的。而且就算以后开了大酒楼,我也会寻时间出去玩的。”姜宁说得很认真,她看向姬恪,笑着开口:“到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姬恪静静看着她,答非所问:“想也如此。我也不愿你日日被圈在宫中。”   姜宁:???   什么意思?   她没有追问,转头看了一眼大堂,此时这对夫妻的亲戚都来了,场面有些混乱,难怪姬恪会来后院。   “外面好像有些吵,待会儿你和我们坐一桌吃吧。”   外面秩序实在有些乱,姜宁皱皱眉,准备去压压场面,下意识就拉着姬恪的手腕走了出去。   她把人安置在柜台,自己上前拉开快要打起来的两人。   “今日是人家的大喜之日,打起来不好吧?”   左边那个女子双目怒瞪,一脸的不甘心:“你不听听他们说的什么话?我弟弟进宫后没少给他们家好处,现在倒开始嫌弃他了!”   “谁嫌弃了?”右边那个男子也不甘示弱:“我替我外甥女抱不平还有错了?至少得嫁个男人吧?他是吗?”   女子闻言挽起袖子就要和他打起来,小林和阿晴慌忙来拦,门口也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柜台后的姬恪静静看着这场闹剧,视线又慢慢聚集在姜宁的背影上。   他想她的想法。   “他怎么不是?”姜宁站在两人中间,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骂姬恪,姜宁心里有些火气。   “别人缺胳膊少腿,没见你说他不是男人,怎么少了那二两肉你又开始说三道四了,那东西是男人本体?没了就活不了了?”   这番发言实在大胆,大堂里好多人都看了过来。   那男人被这话噎了,一时间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也不对。   “非要说男人,小林可以为了家人活命而进宫,你能吗?你敢吗?他比你敢担责,比你男人多了。”   姜宁说得太理直气壮,一时间震住不少人,毕竟她这话细细想来确实有道理。   “没错。”阿晴站了出来。   “我既然决定嫁给他,就是已经想好了,别人再劝也没有用,我不怕你们的闲言碎语。”   阿晴站得笔直,似是真的不惧。   “说什么笑呢?”有人小声嘀咕:“真不怕,那你还摆这么大排场给别人看?上次还回家偷偷哭了。”   阿晴视线微闪,但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   她上次的确哭了,可那一定是她没有准备好的缘故。   现在众人的阻止只会让她更想嫁给林哥,她觉得自己一往无前,什么都阻挡不了。   “诸位想吃这宴席,我们自然欢迎,可若是不想祝福我们,还请离开这里。”   姜宁拍拍她的肩,很是欣慰:“就要有这种冲劲。”   看到这里,柜台后的姬恪却微微皱了眉,心有所想,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上菜了。”   唐户陆带着人端菜出来,一桌接一桌,一道接一道,这香味硬生生拉住了大家的脚步。   好多人都知道踏仙楼的名号,但一直怕贵,没敢来吃,没想到这些菜会这么香。   “罢了罢了,是大喜事,我们就留下来吧。”   留下来是为了吃东西,至于心中认不认同那还得另说。   油焖虾、四喜丸子、松鼠鳜鱼、樱桃乳酪……菜色十分漂亮,香味十足,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冬瓜盅,瓜皮上雕了永结同心四字。   油是贵重物,但真的很好吃,尤其是用来焖河鲜会更香。   就算是鹊桥仙也不会用这么多油,这踏仙楼真的很大方。   在座有一半都是宫里的人,他们清楚姜宁的手艺,此时正认真埋头吃饭,再没说别的。   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因为这些食物而熄火。   虾呈红色,却不是令人食欲全无的暗红,而是像番茄那般讨喜的鲜红,看起来很亮。   焖煮时还有熬出的虾油提味,夹起一个到手中,指尖微烫,微微用力捏紧后那浓厚的汤汁便渗到指上,虾的香味便跟着扑到鼻尖。   壳很脆,咔咔几下剥开,里面嫩白中带着红的虾仁跟着弹出,迸出几滴汁水,看起来美味,吃起来更鲜嫩有味。   还有那炖煮好的冬瓜盅,他们基本没有人见过这道食物,因为其中的料很贵,火候也难掌握,寻常餐馆是不会做的。   清亮的汤汁蕴在那半个冬瓜里,勺子破开面上的清油,舀出一勺,香菇、莲子、火腿、烤鸭还有虾蟹便一同跟着出来。   这汤里带有冬瓜的清爽和微甜,其中的蔬菜和肉互不抢味,也不冲突。   香菇吸饱汤汁,在齿间爆开,烤鸭被吸去油味,展现最初的腻香,莲子入口即化,带有冬瓜的清甜,金华火腿被拔了咸味,发出本身的鲜,还有虾肉蟹肉互帮互助,柔嫩而又有弹性。   一碗下去,不仅能解了鱼和丸子的咸味,还丰富了汤的层次和口感,着实巧妙。   最后这碗樱桃乳酪也不遑多让,奶香十足,没有半点膻腥味,完美地为这场盛宴画上了句号。   ……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早就松懈下来,在这动人的美食中被瓦解。   姜宁早早就把一盏樱桃乳酪递给了姬恪,他此时用着小银匙,吃得专心。   看了那对新人一眼,姜宁已经在畅想他们的美好生活了。   “再努力两年,小林就能在京畿里买房子了,到时候一起住这里……”   “不可能的。”姬恪淡声回答:“宫人只有到年纪了才能出宫,而且那姑娘并没有真的想清楚,她还不够了解我们这样的人,她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姜宁靠近他,两人的手臂轻轻碰在一起。   “真的?你怎么知道?”   “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推测出来,而且这样的例子我见过太多。”姬恪放下银匙,又顺手翻了下她们这几日的账目。   姜宁凑到他眼前,挽起的衣袖落到他衣袍上,露出的手臂轻轻擦过他的手背。   “那你能从我的言行举止中推测出什么吗?”   “推不出。”姬恪把墨汁拿远了些,好让她的手不会蹭上痕迹。   他看姜宁时实在很难保持客观,心中欲望太大,只会蒙蔽人的双眼。   不过有一点他知道,在姜宁眼中,两个分开的恋人是决计不能,也不会再见面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稍柔:“不过能从你方才的言论中看出你不讨厌阉人。”   “你确实看得很准。”姜宁笑眯了眼,想贴上去,但还是忍住了。   “要不要打个赌,我觉得他们会有个很好的结果,会推翻你以往见过的例子。”   姬恪停下手看她,那双黑眸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赌注是什么?”   “一个要求。”姜宁举起手:“输的那方要答应赢家任何一个要求。”   姬恪有些迟疑,姜宁却有些激动:“不会让你做什么灭国的事,小小的请求罢了。”   姬恪转眼看她,唇角带了些笑意:“说得好像你要赢了一般。”   姜宁立刻点头同意:“阿晴这么勇敢,不在乎世俗,敢于抗争,你不觉得和我很像吗?我有十足的信心会赢。”   姬恪闻言忍不住弯了眉眼,有些情感是掩藏不住的,他只好转过视线,把眼中的泄出的温柔投到账本上。   “谁也不像你。”   声音太轻柔,很快被店里略显嘈杂的声音掩盖过去。   姜宁胸有成竹,似乎已经见到胜利在招手了:“就定两个月,两个月里他们无事发生,我就赢了。”   这时间太短,颇有几分耍赖的嫌疑,姜宁也的的确确是抱着耍赖的心思说的。   如果真要看结果,那不得等个两三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她已经要和姬恪贴贴的心已经呼之欲出了。   或许是想得太高兴,姜宁又点了点姬恪的手:“上次酿的葡萄酒已经好了,今日又有这样的喜事,要不要和我小酌几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不禁让姬恪想起她之前喝醉的模样。   “不可……”嘉   “求你了,我特意酿给你喝的!”姜宁双手合十,很是虔诚。   “……好。”   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底线和原则被越拉越低,一如他能清楚看到自己越陷越深,却不愿挣扎的恶心模样。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渴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不是好人,他想到了那次醉酒后的吻,他在渴望这个……(压抑久的人真的有种暗暗的疯狂   终于要万收了,更个二合一快乐一下 第77章 葡萄酒   闲言碎语,自古都有。   若是不认识的人说的,或许过几日就忘了,但若是家人说的,少有人能够完全不在意。   此时大家吃饱喝足了,嘴又有些忍不住,好在他们还知道吃人嘴软这个道理,说几句后就离开了踏仙楼。   这一场下来,阿晴的确气得不轻,但她没有向小林发火。   姬恪看了那一对正在甜蜜的新婚夫妇一眼,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猜错了,或许他不该用刻板的目光看人。   阿晴的确有些方面和姜宁很像,比如不服输这一点,但她要比姜宁锐利很多。   ……其实他也希望他们能好好过下去。   如果阿晴能够受得住那些流言蜚语,那么姜宁也可以,他也不必有太多顾忌。   两位新人向柜台走来,小林行了一个宫礼:“多谢督主能够来参加奴才的婚宴。”   姬恪摇摇头,把手中清好的账本放到一旁。   “不必,我只是普通客人,并未帮到你什么……你该谢谢姜老板。”   眼见他们二人又要向自己鞠躬,姜宁赶快摆手:“不用不用,你给钱我办酒席,钱货两讫的事。”   阿晴硬拽着小林给她鞠了一躬:“就算不为酒席,你今日帮我们说话,我们也该谢谢你。”   姜宁看了姬恪一眼,随后有些小心地看向阿晴:“这些流言蜚语都不要放到心里,你们一定好好在一起。”   再怎么样也得坚持两个月。   “一定会的。”阿晴笑着点头,脸上的灿烂劲确实和姜宁有几分像。   太阳西移,宴席也散得差不多了,姜宁本来也想留下来收拾一下,但立刻就被唐户陆推到一边。   “你今日才是最累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敢让门外那位等,姬恪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真的好有压力。   “好吧,那我走了。”   姜宁也没多推辞,脚步轻快地走到姬恪身边。   见她过来了,姬恪这才转身上马车,倒不是他不愿意在车里等,姜宁上车辕时总会有些急切,他得看着点。   姬恪自以为这是小事,但周围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到,他的视线一直是跟着她的。   刚一落座,姜宁就从钱袋里掏出几两银子,不由分说地塞给他。   “这是你们帮我们理账的酬劳。”   上一刻还说我们可以共酌一杯的人,下一刻就界限分明地给他钱……姬恪垂眸看着那几两银子没有回话。   他不知道在姜宁的观点里,不管夫妻还是兄弟都要明算账。   马车晃悠着,这些银子看起来倒是显得有些闪眼,他还是还了回去。   “你付过酬劳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姬恪伸手拉了拉略紧的领口,没有解释,只敲了敲桌子让她坐好:“马车不大,这样坐腿会痛的。”   “好吧。”姜宁收回卡在茶几下的腿。   姬恪不收,她就当他是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强求。   一想到待会儿喝葡萄酒灌醉他的样子,她就无比期待。   上次喝醉不过是个意外,她只是没料到那样的清酒性子会这么烈,但这葡萄酒她常喝,有把握自己不会醉。   酒后吐真言她可太期待了。   万一姬恪抱着她疯狂示爱怎么办?她要怎么才能遏制住自己想要上下其手的心?趁人之危可不好。   “噗嗤。”   姬恪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去,姜宁立刻捂住嘴,但那笑眯了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笑什么?”姬恪还是开了口。   “笑眼前之人。”   姬恪倒了茶,把茶杯推到她身前:“喝水。我有什么好笑的?”   姜宁一饮而尽,撑着茶几往前靠了许多,眼睛弯成月牙:“大人不如猜一猜。”   姬恪移开视线,微微往后倾了一些,避开她流下的发丝。   “……不猜。”   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她。   虽然以前也避,但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感觉,但具体不同的地方……姜宁咂摸了一下。   大概是,以前会全部避开,但现在头和视线确实避开了,身体却没怎么动。   有些像欲拒还迎。   姜宁暗自,把这个奇怪的词从脑海中甩出去,姬恪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天边皎月,高山之莲,怎么可能会这样。   “大人,你喝醉之后有什么奇怪癖好吗?你提前和我说说,到时候我好应对。”   姬恪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   “不知。”   也是,姬恪喝醉之后不论做了什么,谁敢说他半个字。   姜宁靠着车壁,开始回忆当初:“据说我也没什么癖好,我喝醉之后挺乖的,就是容易失忆。”   这话一出,两人突然同时向对方看去,视线交汇刹那,像触电般又立刻移开。   马车里静了下来,但又好像有什么在喧嚣。   葡萄酒被放在了折月殿,要想喝就只能回去。   今日有些宫人去踏仙楼吃了酒席,都看到了一些东西,路上遇到姜宁姬恪两人一起走时也没那么吃惊了。   小林都能娶到妻子,更何况是姬恪这样的人物。   两人一同走到折月殿门口,恰巧看到一个在门前徘徊的人。   这人拿着一块粉色手帕,盘着发髻,形容纤细,却又不失少女般的天真神情。   这不是周淑妃还能是谁?   她好几天没见姜宁了,今日听说她办的宴席有趣,便想来和她聊聊天,但又突然得知姬恪搬回折月殿住的消息,一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进去又害怕。   “娘娘。”姜宁过去拍了拍她肩膀。   周淑妃听到熟悉的声音,笑着转过头,脸上神情在见到姬恪时顿时收敛,眉眼都垂了下去。   她和姜宁意趣相投,但就是在姬恪的事上没法统一。   就像姜宁不理解她为何这么怕姬恪,她也不理解姜宁居然对姬恪有好感。   第一次见到变脸,姜宁实在没忍住笑了几声。   如果不是因为外在因素,她实在想伸手捏捏周淑妃,她太可爱了。   姜宁想了一下,开口问周淑妃:“我们准备喝些葡萄酒,小酌一杯,娘娘要不要也喝一些?”   适当喝些葡萄酒对身体好,而且她想多带周淑妃玩一玩,反正这也不影响她灌醉姬恪的计划。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同时愣了。   周淑妃倒真的是想点头,她羡慕那种和闺中密友谈天说地的感觉,但喝酒的另一人是姬恪。   姬恪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她还是出口确认了一下。   “姬大人也要吗?”   姜宁转头看姬恪,以为他会拒绝,正想再求一求,没想到他没有改口。   “我已经答应她了。”   周淑妃咬咬唇,竟然也点了头:“那,我也答应她了。”   虽然这样的话不敢说出口,但她此刻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被姬恪比下去,她和姜宁喝酒也会很快乐的。   “那咱们就一起啦。”   姜宁兴高采烈地冲进厨房,拿出那桶葡萄酒,倒了不少在酒壶里,还找出了她之前就准备好的夜光杯。   这夜光杯是琉璃色的,酒红的液体倒入其中显得十分漂亮。   姜宁一边分杯子,一边开口:“葡萄美酒夜光杯。”   周淑妃立刻来了精神,她悠悠地接了下半句:“欲饮琵琶马上催。”   两人一唱一和,对了不少诗句,对着对着就笑了起来。   姬恪看了周淑妃一眼,但又很快转了视线看向姜宁。   他是第一次见周淑妃这么有精神,就连当初诚帝在世时都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姜宁的确很厉害。   “虽然现在还是傍晚,但品酒看的是气氛。”   她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醇厚的葡萄酒香味逸出,微微的涩,微微的甜,还有清淡的果香。   “第一杯就不说什么了,大家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不好喝就算了。”   姜宁以前也酿过葡萄酒来喝,但大多时候还是买市面上做好的,她酿酒技术一般。   虽然想要灌醉姬恪,但如果酒不能喝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别人。   姜宁先尝了一口,味道微甜,当然也夹了些酸和涩,是葡萄酒该有的味道,还可以。   她舔舔唇,示意大家可以喝了。   周淑妃抿了一口,她酒量一般,可能喝不了太多就要醉,但姬恪却看了姜宁一眼,把这一杯都喝了下去。   来之前他们都吃过晚饭了,倒不怕会伤胃,但一下喝这么猛也不太好。   “大人,小口小口地喝,喝得太急容易醉。”   葡萄酒劲猛,一开始没什么,后面很容易上头,姬恪少喝些也会醉。   姜宁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内疚,她抱着灌醉的想法是不是不太好?   但一看到姬恪静静看着她的眼眸,那点内疚顿时烟消云散。   “满上。”   喝快喝慢也就是早醉晚醉的区别,但她想早一点贴贴。   姬恪没有抬起酒杯,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前的半杯葡萄酒,姜宁立刻意会。   “那我也喝。”   小口轻酌,打算来一场飞花令提提兴的周淑妃:?   “干喝有什么意思?来玩飞花令吧。”酒壮怂人胆,周淑妃终于敢在姬恪面前提要求了。   姜宁手一顿,转眼看她:“……那不就我一个人喝了吗?”   她肯定玩不过眼前这两人,周淑妃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叹口气,望向天上的红云。   “你怎么和他说了一样的话。”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开始独自追忆往昔。   当初诚帝、她还有陈宣妃一同玩飞花令,虽有姬恪在身后偶尔指点,但转来转去他还是喝得最多的那个。   这边姜宁还在和姬恪找各种理由敬酒,那边的周淑妃却已经微醺了。   “夕阳西下。”她皱眉思考许久才接上下一句:“咸鸭蛋在天涯。”   酒壮怂人胆,她眯着眼看向姬恪,常年来都带着忧愁的眉眼此时舒展许多,带了几分醉后的慵懒。   “小姬恪,跪下。”   姜宁原本在喝葡萄酒,有一点晕乎,被这话突然打岔,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嗽不停。   姬恪没管周淑妃突如其来的话,一心都在姜宁身上,帮她顺了顺气,又倒了清水给她。   “咳嗽时弯腰会好一些。”   两人一时距离拉近不少,酒香交织,姜宁更晕了。   周淑妃站起身,步履摇晃,她身后的宫女想要来扶她却被她推到一旁。   她提着裙摆坐到桌上,双腿岔开,不知在模仿谁。   缓过气的姜宁抬头看她,虽然有些晕,但脑子现在还能转,她只希望周淑妃不要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姬恪站在姜宁身后,微微伸出手环在她身后,却又没有碰到她。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样,因为他没喝醉过,但看样子姜宁倒是快撑不住了。   他轻叹口气,将酒杯拿远了些,他也是糊涂,竟一时管不住自己和她较量起来了。   那边的周淑妃还在叨叨:“姬恪,你要一直留在宫里,你要照看他们,朕希望你……”   周淑妃还没说完,她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娘娘慎言!”   现在太子还没登基,哪里来的朕!   她把周淑妃带了下来,看样子想要带她回宫,可走到一半却被姜宁拦了下来。   姜宁看着周淑妃,眼神有些发直,整个人介于清醒和糊涂的边缘,但她说的话却异常清楚。   “他不会一直留在宫中。”   她拍着姬恪的前胸,尽管一字一句说得有些慢,但她很认真,认真得不像一个有些晕的人。   “姬恪是金丝雀,留在宫中会忧郁而死的,他得离开。”   周淑妃拉开宫女的手,突然笑了:“他走不了,走不了……我现在也走不了。”   “为何?”姜宁往前凑了一些。   “我们都被拴着脚腕,谁出得去?郑皇后不也一直留在这里吗?”   “被栓得最紧的是小姬恪啊,全身都缠着锁链,真是……我见犹怜。”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了一些,亲亲很好,但个人认为这些铺垫都是要有的。   新年过后第一天工作就差点累死的作者跪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78章 乘风   锁链一事还是偶然间知道的。   那也是一个飘着葡萄酸甜味道的夏日,距陈宣妃去世已经两三年了。   御花园周围出现不少鸣蝉,一声比一声高昂,尖锐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   即便是这样吵闹又有生气的场面也没能让诚帝的脸色好一些。   他双唇泛白,眼底发青,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之像,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那时周淑妃太过于忧心他的身体,常常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也由此才知道了一些姬恪的往事。   在雍朝的后宫中,姬恪才是最神秘的那个人。   天气实在太热,赏花的兴致也不高,周淑妃正在吃葡萄解暑,转头想让姬恪也吃一些,一眨眼就被他那层层叠叠的衣领给热到了。   “……姬恪,你吃不吃葡萄?”   天气炎热,除了诚帝这样身体弱的人需要多穿一些,整个宫里也只有姬恪会认认真真穿上三层。   姬恪连眼都没抬,只是行礼道谢说不必。   宫人都爱捧高踩低,她初初进宫时受过不少白眼,但只有姬恪不会这样。   明明他是不必行什么礼的,却还是数他最为礼数周全,就算是面对一个刚进宫的秀女他也这样。   克己守礼是她对姬恪的第一个印象,但太过于守礼,只会让人有说不出的生疏感。   蝉声更加激昂,她觉得有些吵耳,却又不想离开诚帝身边,只能忍着。   诚帝突然开口,目光却没有看向他:“小姬恪,你恨不恨朕当年执意把你留在宫中?”   他一开口,这无力的声音只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倒过去。   “没有。”姬恪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   他虽然聪慧过人,帮了诚帝不少,但却是一个比他们还要小几岁少年。   周淑妃还在埋头剥橘子,突然便听到诚帝笑了一声。   自从陈宣妃离世后,他很少像这般笑过。   她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去,诚帝的笑容很复杂,欣慰、自嘲、哀伤。   “好啊,你也长大到开始骗我了。”   周围随侍的宫人听到这话不禁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可姬恪还是那副神情,似乎天塌了他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你们都离远些吧,我有话单独和他说。”诚帝靠着桌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   宫人们都赶快散开,只有寿公公留在那里伺候。   诚帝长叹口气:“小姬恪,跪下。”   周淑妃有些担心地看了姬恪一眼,他没有半分犹豫,掀袍跪在了前面,行了大礼。   她放下橘子,开口想替姬恪求情:“陛下,他只是说了句没有,你又何必自己多想,和他较真?”   诚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朕当初做这个决定时就知道你不会高兴了,可局势未稳,朝堂上波云诡谲,没有你我大抵是应付不来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他想开了不少。   “我大限将至,要去找萱萱了,我死后原本是想让你离开的,可宫里还有许多人我都不放心,我走后,朝堂一定会再度混乱起来,诏儿那么小,他怎么撑得起来……”   姬恪行礼后直起身,目光静静地落在石凳上,看不出悲喜,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自言自语许久,诚帝才进入正题:“……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他们,帮扶诏儿,等到他能独立的那日。”   说到这里,诚帝突然顿了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周淑妃看着他,寿公公也抬了眼,谁都在等他开口,却唯独姬恪移开眼看向了宫墙,那里正有两只麻雀在互相喂食。   诚帝还记得,在他说出要让姬恪留下这话之前,姬恪还不是这个性子。   他以往虽然也是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终究是有些温度的,毕竟年纪不大,再早慧这少年气也都有一些。   可惜,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让他更冷了。   “……留到他能独当一面那日,再让他决定要不要让你离开。”   蝉鸣急切,叫得空气都绷紧了不少,墙头喂食的那两只麻雀也开始互啄起来,扑腾声传到他耳朵里。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话还没有那两只打架的麻雀吸引他。   一旁的周淑妃知道一些渊源,也听出了诚帝话里的意思,我就是让姬恪永远留在宫中吗。   她那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起来,看起来更加忧愁。   “陛下,你当初和萱姐姐答应过他,时机成熟就让他离开的……若是自愿入宫的便罢了,姬恪他……”   “阿玉,没什么当初,当初朕也没料到萱萱会这么早走。况且诏儿还这么小,姬恪也还年轻,他以后还可以出宫。”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底哪天才是出宫的“明日”?   “可朝中能臣众多,不必要让姬恪……”   诚帝看向周淑妃:“淑妃,后宫格局复杂,与朝堂脱不了干系,有能力又没有身份的,只有姬恪一人。若是没人能镇住这个局面,你们也不能安稳坐在后宫。”   人都死了,谁又能管身后事?   若是下旨这么有用,他死前会下一百道,把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安顿好,可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登基没有几年,局势其实并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安定。   后宫、朝堂、太子、天下……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姬恪一个人身上,但除他之外,便无人能担起这个担子。   就像是暴风将至的海面,动荡不已,现下却只有一根浮木能压住这份飘摇。   毫无疑问,姬恪就是这根浮木。   他身上系了无数锁链,每一根都紧紧拉着他,希望他能将自己拉出水面,不至于被这动荡波及,即便他会因此被拉到水里,溺入这无止境的绝望中。   ……她也是寄托在姬恪身上的一个累赘吗?   周淑妃在那时突然迷茫起来,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替姬恪感到了一种无止境的悲伤。   姬恪一直没有回应,诚帝看着他,再次开口:“朕也没有办法……这个就当是还了命恩吧,在这之后,你和皇家再无瓜葛。”   命恩?   他的确还欠着这个,可这个恩当初明明是他帮诚帝登基而做出的交换条件,现在倒成了他的恩情。   但姬恪不想争辩,他累了,也早就不在意了。   帝王家的人,总是如此,也只会如此,这个道理他本该在小时候就明白的。   “臣领旨。”   姬恪说出这话后站起身,诚帝一愣,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要旨意,是在寻求书面的保证以防反悔,他的确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   他当初是真的想和姬恪做好兄弟的,可惜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扶朕去御书房拟旨。”   诚帝带着众人离开,独剩姬恪一人站在亭子里看着天上飞鸟,背影无尽寂寥。   ……   周淑妃说完这些后埋下头,眼里早已经带着泪意。   “我是个废物,当初差点宫变,是姬恪带着人回来救了我们……他到底还是被栓回了这里。”   “我不想他对我行礼,应该是我感谢他才是。”   酒壶里的葡萄酒还剩小半,周淑妃手没拿稳,咣当一声酒壶倒下,鲜红的液体顺着石头桌流下,院子里醇香弥漫,熏得人脸色微红。   这些陈年往事没能在姬恪心中掀起一点波澜,他现在眼里都是姜宁。   “差人按方子煮解酒汤来。”   他知道这类果酒后劲很足,小酌不会有事,但喝多了就要头疼了。   他还在担心这个,哪知姜宁突然动手把他按到石凳上,跨坐在他腿上,伸手捧起他的脸,脸色红如彩霞。   远处看着的宫人们一惊,纷纷别过眼不敢再看。   周淑妃眨眨眼,缓慢地爬起身托腮看着他们。   大家神情各异,但只有姬恪最为冷静,虽然他有些不自在地动动腿,但也只有这点不自在了。   静了一会儿,他的手轻轻扶到姜宁腰间,但还是没有太多逾矩的动作。   姜宁的拇指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在做什么?”   姜宁叹口气,微微发热的掌心贴在他微凉的脸上倒是有些舒服,她喟叹道:“在帮你擦眼泪。”   “大家都在靠你拉着,可谁又来拉你呢?”   “姬恪好可怜,但是又很厉害。”姜宁伸手环住他的肩拍了拍,强行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   “那就只有让更厉害的我来拉你了。”   姬恪埋首过去,如绸的黑发滑下,遮住他染上薄红的耳尖。   脸颊微微贴近她的脖颈,却又没有完全贴上,但他能感受到其间传来的热意正毫不扭捏地包裹他。   偏偏在这种时候,心底的渴望再次滋长,丝丝缕缕地从压制下冒出,钻得他骨头都在痒。   姬恪面容清冷,睫羽微颤,不明白的以为他可能是感动了,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在压抑自己的表现。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侧,明明只是普通布料,其上的纹路却在此时显得异常清晰,他只能以轻轻的摩挲来缓解心底的痒意。   姜宁抱着他,像外婆当初哄自己一样,颇有节奏地拍拍他的背。   天边被染红的夕阳漂浮而过,晚风吹来,不远处的桂树沙沙作响,又吹落了几朵桂花。   拍着拍着,姜宁突然停了手,她直起身看向姬恪:“我是不是压着你了?”   姬恪没像之前那般移开视线,反而静静和她对视,乌眸里满是柔和。   “没有压着我。”   周淑妃还在一旁托腮看,突然笑了一声:“姜宁,你在吃姬恪豆腐!”   姜宁闻言笑了笑,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扒开姬恪按在她腰上的手,顺手拍了拍周淑妃的头。   “原来你要吃桂花豆腐,好,我给你们打桂花去。”   姜宁撸起袖子往树下走,姬恪就跟在她身后,只要不摔倒,他自然是随她高兴的。   被她悉心照顾了好几月的桂花树长势很好,甚至比他院中的兰草开得还要盛。   之前还只长了一小半淡黄的桂花,现在快九月了,已经全部开满,整个院里都是这股清甜的桂花香。   姜宁爬上去的动作很是熟练,站的位置也找得极好,显然之前就常爬,树不高,也不算粗壮,但支撑她的重量还是绰绰有余。   姬恪仔细看着她,又让人寻了布匹铺到树下,一点没有说她逾矩的意思。   “下桂花雨啦!”姜宁笑得开心极了。   纯白的布铺满石板地,姜宁在上面摇了摇枝条,淡黄的花朵顿时纷纷扬扬洒下,带来一阵香甜的清风,这个世界像是笼罩在这桂花雨中。   细小娇嫩的花瓣落到他的乌发里,星星点点,大家都在看着这雨,只有他在看树上的人。   他蓦然想起之前他娘亲说的话,百花有灵,说不定也有哪位花中仙人在向他伸手。   细碎的夕阳微光透过叶片缝隙探入,淡黄的花瓣也被染上了一点橘红,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衬托那个人。   桂花雨并没有落多久,但这一幕却永远留在了他的眼里。   他好像也找到了自己的花中仙。   姬恪向树上那人伸出了手,模样有些虔诚,心里似有什么破壳而出。   他要如何告诉姜宁,他有多喜欢她呢?   “花摇完了,我要下来了,接好!”   姜宁没走原路,顺着姬恪那只抬起的手就扑到了他怀里,两人相拥瞬间,姬恪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语气轻柔,尾音缱绻,隐下的神色缠绵。   “你什么?”姜宁傻笑着看他:“刚才好痒啊,我没听清。”   这不是姜宁在调笑谁,她是真的没听清。   但姬恪没再重复,只是带着她离开了树底,回望这棵桂树时心中似有所感。   有人正将他身上的锁链都变成赞誉的花朵,或许,他应该再向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他说了什么呢?   ps:姬恪这个人真的有点涩,再加上男妈妈属性,我已经在脑子里开了好几趟车了,快来我的脑瓜里看看(好奇怪X   pps:确实短小,晚上时间太少了,写不了多少就要十二点了,我也很抓狂TT   姬恪看了大家一眼感谢支持正版后还是紧紧地拉好衣领没露半点出来 第79章 穿衣   酒能够激出人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就像周淑妃一直在念着诚帝的名字,就像姜宁一直抱着姬恪不撒手。   周淑妃被人带回去了,院里的太监也识相地离姜宁的房门远了些,他们是姬恪最亲近的下属,是宫里看得最清楚的人。   这也没什么,他们是太监又不是和尚,更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有心仪的女子是多正常的事,更何况这人厨艺不俗,是个妙人。   屋里响起滴答的水声,显得有些暧昧,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引人遐想。   “把脸擦一下。”   白色的毛巾被拧干,冒着丝丝热气,把拿着它的手也熏成了淡红色。   姜宁抱着他的腰,她的手就像被绑在他身后一般,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听到这话也只是象征性地抬头,任由他擦拭。   姜宁之前一直在摇桂花,她本来就有些醉意,这么一晃头更晕,落地不久就没忍住吐了。   不过她吐的时候倒还把他推得远远的。   水盆被放在木架上,其上氤氲着热气,盆里倒映着明月,显得很是宁静。   啪的一声,毛巾被扔到盆中,打碎了那一轮明月,但它又很快恢复过来。   “姜宁……”屋里响起了姬恪无奈的轻叹:“擦一擦才好睡觉。”   姜宁一把把毛巾扔回盆中,脸又开始在他胸前磨蹭起来。   是和上次一样的场景,但他这次没有抗拒,反而还将衣襟解开一些,露出一些丝质的中衣,免得扣子和外袍硌到她哪里。   虽然他不明白姜宁为什么这么喜欢贴贴蹭蹭,但她喜欢就好。   姬恪垂眸看了她裙角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去换条裙子,这一条脏了,待会儿不好去床上。”   “你换吧,我腾不开手。”姜宁微微露出丝绦打成的结,手却搂得更紧了。   反正这个襦裙只需要把胸前绦带解开,没什么麻烦的。   姬恪还是那样清冷的神色,只是唇微抿,睫羽动得快了些。   他其实很喜欢这样,喜欢这样紧到快要相融的力度。   “……不可。”   姜宁现在神志不清,她自己清醒的时候未必愿意这样。   姬恪甚至没有触碰她太多,只是无意识地揉着她的发尾,那样的缠绵和不舍。   “我在外间等你,你先去屏风后把衣裙换了,好不好?”   清醒状态的姜宁都抵挡不了他这样的神情,更何况是醉了的她。   “好好好。”   一连三声还伴随着点头,姜宁就这么被他送到了屏风后。   屋里只点着几盏小灯,屏风也是木制的,没什么让人害羞的投影,不过有也没用,姬恪早就背过身了。   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充耳不闻,正神色认真地给她倒水。   姜宁哪里都好,就是不爱喝水这个习惯让人有些头痛。   过了许久,背后还是窸窸窣窣的,姬恪忍不住回眼去看,散落的半片裙角落在屏风外,似乎是什么都没穿好。   那边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姬恪,要被勒死了……”   姬恪:“……”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但很快意识到这不太对就收了笑容。   他靠近屏风,却没有转过去,只是在外面低声问:“穿到哪一片了?”   “只穿了上襦。”   姜宁穿累了,又没有姬恪可以吸,脑袋直接抵上屏风没有再动。   姬恪看着木地板,上面晃着模糊的灯影,一圈圈晕开,似是在摇动他的思绪。   “其实我可以不用穿睡裙……”姜宁试图说服他。   “近日在变温,不穿会感风寒的。”姬恪的手不自觉抓上了衣摆,这话也不知在说服谁。   他往前踏了一步,抬眼看去,姜宁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只穿了襦衣,她还穿了裙子,只是那绦带缠到脖子上了,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被她靠着的屏风有些摇晃,姬恪扶住它,站到姜宁身后把她拉直,免得她整个人跟着屏风一起倒下去。   她人倒是站直了,就是会晃,还想转身抱住他。   “站好。”   姬恪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晚上穿的睡裙没有太复杂,只是一层锦布外垂着藕色的轻纱,那上襦也是纱制的,隐隐约约会透出内里水红色的小衣。   她此时穿着的上襦松松垮垮的,怕是转过来就会让人看到不该看到景色。   姬恪站在她身后,两人隔了半指的距离,他的手从她手臂下穿过停在她胸前,那里垂着上襦系带。   他就这么为她系好带子,松松打了个蝴蝶结,期间指腹总避免不了碰上她的小衣,擦过那凹凸不平的绣纹。   他微微垂头,看不到什么,但远远看去就像是他从后拥着她亲吻她的发顶。   姜宁属实是累了,她索性后靠,把自身的大半重量都交给他。   她穿的下裙是一片制式的,要先将裙子从胸前往后绕,再拉着绦带系回前胸,她现在不知道这有多暧昧,但他知道。   她醉了不清醒,他却是在清醒中沉醉。   喜爱是很难掩藏的,即使能压制住自己的动作,但在靠近时身上的每一处都会叫嚣着,渴望更多的碰触。   姬恪顿了一瞬,这才继续将绦带从她脖子上解开,襦裙顿时下滑,裙摆像一朵花般散开,又很快收紧遮住所有,没泄露半点春光。   藕荷色的绦带从她的薄背往前绕,稍松地系在胸前,这衣裙总算是换好了。   姬恪松口气,要收回的手却被她轻易抓住。   “太松了,紧一点。”   姜宁现在显然想睡觉了,但这不是她熟悉的紧度,一时有些不习惯。   姬恪将她遮到眼前的黑发撩到身后来,早已习惯卷成双丫髻的长发带着些微的弧度,弯弯绕绕地轻触到他脖颈。   痒。   姬恪眼睫微颤,却没有移开半分,那露出的脖颈都成了微微的粉色。   他止住姜宁想去拉紧活结的手:“太紧了那里会痛,晚上睡觉还是舒服些好。”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姜宁反手抓住他的手:“你好厉害。”   如果是寻常人说这句话,大概就是像嘲讽,但姜宁说得很真诚,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宦官,他们到一定年纪后就会被教授这些知识。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夜深了,该睡了。”   他带着洗漱好的姜宁走到床边,她才刚刚坐下,那紧闭的木窗就被咚咚叩响。   姜宁立刻站起身,一脸高兴地看向窗外。   “津津来了!”   津津虽然不是日日在她这里,但来的频率绝不算低,它大概已经将这名默认成了第二个家。   “胡闹。”姬恪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   他微微打开一点木窗,没让风透进来,倒是从小缝中钻进一个粉色脑袋。   它从外面挤进来,抬头看到姬恪后啾啾叫了两声,立刻想把头缩回去,但失败了。   姬恪抬手按住它的脑袋,随后把它提了进来,一进屋津津就绕着屋子飞,豆大的眼看来看去,最后落到了姜宁身后。   “你倒是会躲。”   听到姬恪的声音,津津探出头看了两眼又缩了回去。   人在鸟也在,姜宁心情舒畅极了,她一个翻身就滚到了被子里,津津连忙扑腾着翅膀躲开。   她看向站在床边的姬恪,拍了拍自己的床沿示意他过去,可他没有坐下,只是提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向他们。   “该睡了。”   大有要给这一人一鸟守夜的意味。   姜宁倒没有说出让他讲故事这样孩子气的话,只是在被子里滚来滚去,最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   她醉了,眼睛却还是这么亮,直直烧着的灯火在她眼里也晕成了柔光。   “姬恪。”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我们给你让个位置,一起来睡好不好?”   她又往里滚了滚,空出一大半床位,津津却已经被挤到床角了。   “不好。”姬恪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望向她,颇有几分闲适的意味。   姜宁也不强求,只是突然开始嘀嘀咕咕,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本以为哄她睡觉还要些时间,但她自己一个人嘀咕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津津还缩在床角看他,看样子确实不想走。   “……罢了。”   他只好任由津津在这里,自己起身离开了房间。   津津扑腾飞到了姜宁的床头柜上,那里有个小碗,碗中装着怪味花生,是它近期的最爱。   坚硬的喙撞上瓷碗和花生,发出咔哒咔哒的清响。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有人走到床头柜前,还带着一阵桂花香。   津津顿时缩起脑袋往后看,看到此时因为心情好,眉目都温和许多的姬恪。   可这温和显然不是给它的。   津津被抓住了命运的翅膀,它原先在床头柜占好的位置此时被一个插着桂花的净瓶替代。   月色正好,姬恪又坐回了那张椅子上静静端详着身前之人,而她正睡得香甜无比。   他抬手轻轻搭在胸口处,那里正挂着一枚铜板。   满室安静,月光也被挡在门外,他不知坐了多久才起身回房,那只粉团子也被他带了出去。   依旧没有睡意,姬恪从柜子中拿出菩提根和砺石继续打磨,原本带着花纹的菩提根渐渐露出一点莹润的白。   那日喝醉的惨状姜宁不愿再回忆,只是和周淑妃相顾无言。   喝酒这事,都醉了还好,只有一个人清醒就很尴尬,更何况当时在场的不止他们三个,其他人一定也看见了。   姜宁还好些,她毕竟每日都要出宫,不用面对别人,但周淑妃就不一样,她已经好几天没踏出自己宫殿一步了。   想到这里,姜宁又叹了口气。   她抬下晒着干桂花的竹筐,拿过烫好的陶罐,一层糖一层桂花地开始腌制桂花酱。   春夏秋冬都有自己的吃法,夏天的玫瑰酱没了,自然还有秋天的桂花酱来顶上,冬日百花凋谢,自然还有青梅酒来驱寒,她实在喜欢大自然这类的馈赠。   唐户陆没有给她时间感怀,而是急不可耐地和她分享自己听来的八卦。   “上次那些诬告你的大厨被抓了之后,鹊桥仙那些大酒楼又换了新的厨子,但听说厨艺很好,前不久还接了御史大夫家的婚宴呢。”   “御史大夫的婚宴很了不起吗?到时说不准九千岁的寿辰都是我们办。”   姜宁一边回答一边撒糖,颗颗白色混着淡黄细小的桂花,有种说不出的清新,却也有秋天到了的实感。   想到这里,糖葫芦的腰板也挺了起来:“没错。”   “不过上次我们办了那场宴席后,客人的确少了不少。”唐户陆又郁闷起来。   就连这样正是吃饭时候的中午都不似以往那般人头攒动了。   “安心,咱们没做错什么,那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污点,到时候咱们推推新品客人就回来了。”   糖桂花做好了,姜宁密封好罐子等它自己慢慢酿造自己。   她拍拍手,带着唐户陆到柜台前准备写下秋日的新品,叮当两声响,门前就出现了两个女子。   一个衣襟上坠着两块羊脂玉压着裙摆,头上挽着玉簪,眉清目秀,很是温婉漂亮,一个穿着对襟裙,衣着干净利落,像是她的侍女。   姜宁立刻放下笔迎上去:“两位姑娘想吃些什么?我们店什么都能做。”   那个温婉的女子上下打量她,最后低眉笑笑,很是和善。   “听闻你们这里前不久办了喜宴,现下想请你替我们也办一场,有时间吗?”   “有的。”姜宁立刻点头:“只除了重阳节那日,其余时间都有空。”   “重阳节?”她重复了一遍,心里似有所想后摇摇头:“我们是婚宴,不会在那日。”   只是刚刚确定日期她便准备掏钱了,姜宁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说话的顾客,赶忙拦住她。   “姑娘,我们什么都还没谈呢……”   “不必。”她拿了银票给姜宁:“是有人介绍我们来的,自然也就信你。知道你有时间就好,宴席的时间地点都在这纸上,到时你直接来。”   姜宁接过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才确认真的是那个名字。   相国公府。   这可就不是一般的订单了。   相国府的婚宴肯定有不少达官显贵到场,只要做好了,到时于踏仙楼的名声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名声彻底打出去,搬到皇宫门前那条街就指日可待了。   姜宁看着准备离开的二人,突然开口问道:“能知道是谁介绍我们的吗?”   她现在不太能想到是谁。   这个姑娘抿唇一笑,摇摇头:“不让说,说了那人会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过你也不必多想,这可是我的婚宴,不是谁说说我就同意的,到底还是因为我喜欢你做的吃食才来找你的,可要好好准备,这些只是定金。”   银票被塞到手中,这还是姜宁第一次接到,看着上面写的数额,怕是这一年的租金都不用愁了。   眼见二人离开,姜宁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看这纸上的名字,灵光一闪间有了眉目。   她展颜笑开,把这张纸好好放到抽屉中,继续回厨房做吃的。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有人把踏仙楼接到相国府订单这事传了出去,一时间酒楼之间都沸腾起来,要知道以往这类单子从来轮不到他们这种小酒楼头上的。   这小小的踏仙楼可能真的要把京畿的仙楼给踏了。   那天那位小姐给的纸条上还写有口味,她喜欢甜食,婚宴上的菜尽量不要辣……   要知道甜食最难做,甜而不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姜宁正在琢磨这菜单的事,店门前又有人敲了敲门,她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戴着方帽、提着鸟笼、穿着铜钱锦衣的中年男子。   她微微一愣,随后笑着走上前。   “这不是方老爷吗?这个月的租金我可是交过了。”   方维祥是京畿有名的大商人之一,虽说他家里没什么人在京畿做官,可他在京畿也有些权势,原因无他,姜宁脚下这一条街的商铺都是他的。   “是交过了,姜老板你从不拖我的租金。”   他笑得有些尴尬,提着鸟笼的姿势看起来也很是僵硬。   想他平日里爱好就是招猫逗鸟,租金也是随便收收,哪里做过这种倒霉事,真是折煞人。   “虽然交过了,但是……”他干笑两声:“恕我不能再租你房子了。”   姜宁笑容不变:“这可是违约了。”   “我知道,这不是来给你送违约金了吗?”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什么都准备好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断租。   姜宁没有接银票:“我能知道原因吗?”   “这我不能说。”方老爷硬把银票塞给了她:“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给你两日期限,你赶快搬走吧。”   姜宁看着手里的银票沉思一会儿,第一反应不是和他拉扯这事,而是让阿笙等人看好店,自己带着唐户陆去了房商处。   房商那里有京畿空置店铺的信息,租房的人大多都是去的那里。   一家家空置商铺问下来,姜宁眉头低了不少,果然如她所想,京畿的商铺都一同拒绝租房给她。   两人回了餐馆,阿笙等人赶忙围上来询问。   “如何?现在能租到店铺吗?”   唐户陆满面怒容,他就差指着那些房商的人大骂了。   “谁都不租给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这小段剧情过了之后就要告白了,作者正在苦练除你裤子魔咒。   姬恪一边磨珠子一边随意谢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头被姜宁抬起来认真道谢 第80章 宫门   “督主,有人传来消息,姜宁被人退租了,京畿里没人肯租商铺给她。”   喜公公走进清池园说了这话,小太子正在那里喂鱼,闻言也转过了头。   “为何不租给她?”   喜公公犹豫半响,稍慢地开了口:“大约是惹了什么人,不然不会这么针对她。”   小太子看着池塘里转圈圈的鱼陷入了沉思。   姬恪翻书的手微顿,但稍一思索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做得这么明显,除了他还有谁?   他转眼看向小太子,清透的眸子倒映着他皱眉思索的面容。   “殿下,你觉得是谁。”   小太子也没思考太久,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皇叔。”   姬恪点点头,把手中的书放下,继续问道:“为何。”   “因为我们。”他站起身,神色间有些愧疚。   姜宁遭这个苦真是受他们牵连了,魏王本该对他们二人下手的,可他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向无辜的姜宁发泄怒气。   “是,也不是。”姬恪的声音听起来冷了一些:“京畿不少大商铺和他有关,其中包括鹊桥仙。姜宁最近吸了太多客,还影响了他的进账,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京畿不缺有钱人,可再有钱也难免要向权势低头,魏王恰好是这权势之一,有他保驾护航,在京畿开店会顺利得多。   “姜宁这么有钱?”   小太子有些惊讶,他以前也去过鹊桥仙,那里雕梁画栋,造价不菲,菜价自然也高,他们每天的流水本就不可小觑,可姜宁竟然能影响到他们吗?   “是,听闻相国府的婚宴都包给她做了。”姬恪眼里带着点点笑意,那是掩藏不住的欣赏。   “你该多和她学学,人贵在坚韧,贵在自信,贵在有向前的勇气。”   一连三个贵字,足以见得姜宁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   可在小太子印象里,姜宁还是那个为了三两月银而高兴的人,没想到现在竟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她是不是不必再受她父兄威胁,有能力自己独立生活了……   小太子又陷入了思考。   他抬眼看向姬恪,又看了一眼他碗里的枇杷膏浆,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姬恪,你的厌食症是不是好了许多?”   姬恪沉默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还是点头称是,给了小太子一个确切的答案。   姬恪站起身向他走来,垂下的墨发微扬,衣上金线绣出的鹤振翅高飞,这白金色让小太子有些睁不开眼,恍然间还以为他飞升而去了。   鞋履停在小太子身前,他正蹲在池边,手中无意识抓着岸边小草,一见他靠近便立刻站起身,小手里还带着些草屑,看起来有些紧张。   “孤没玩泥巴。”   姬恪显然不在意这个,他静静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两人一个低头看人,另一个低头看着地上铺好的青石板。   小太子心中很紧张,他知道自己刚才问那句话里含的什么意思,现下姬恪这么看着他,肯定也知道了。   如果姜宁也知道了,会不会很讨厌他?   再没人喂食,池中的鱼按捺不住钻头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开始讨食,池边接水的竹筒当的一声敲出梆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走来,步履匆匆,他身后还跟着三个穿了绛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他们正是前来议事的顾太傅、郑丞相和礼部尚书王大人。   姬恪终于收回了那有压迫感的视线,移步站到他身后,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份内事。   “殿下、姬大人。”   三人略略行礼后也没寒暄,直奔主题。   “西域使臣来见,已经要到京畿了,不过他们这两日先让人送信来,说要暂缓几日,他们有人走丢了。”   姬恪没开口,只是看了小太子一眼,他立刻开口。   “是不是跟着来的七皇子?”   “是。”   小太子现在十岁,再过几月就满十一了,看得出姬恪将他教得很好,能很快想到这个人。   若是这个皇子提前进京畿,那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几人很快开始商讨起来。   谈话时郑丞相时不时扫姬恪一眼,心中讶然,这几日不论是在朝堂还是私下,开口的大多都是太子,姬恪只是偶尔提点几句,他一时摸不准这是放权还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   若是为了放权,他倒还要多琢磨一下了。   想到这里,郑丞相又看了姬恪几眼,他原本像是在出神,可突然扬起眼睫看向他们身后,眼里有了些生气。   这是见到谁了?他想回头看,可是他不能。   郑丞相没看到,小太子倒是看清楚了,清池门外方才突然冒出了姜宁的头,她见这里人多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想到自己方才的想法,他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袍,移开视线,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过了一会儿,他们算是聊完了,可姜宁的发带还在门口飘着,她显然有急事,这才一直没离开。   几人说得口干舌燥,一旁的小太监赶快上前来为他们添茶解渴,姬恪此时突然开了口。   “进来。”   这三位臣子没忍住,直接转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襦裙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顾太傅自然认识她,他们可以说是天天见,为了自己不被认出来,他立刻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   姜宁神色不是很好,她原本是想在清池门口等姬恪的,哪知被他叫了进去。   她不认识这些人,只能行了个宫礼:“见过几位大人。”   姬恪静静看着她,只见她眉心微皱,双唇紧抿,虽然没有泄露太多,但能看出一丝委屈。   “姜宁,你怎么了?”   小太子率先出口问道,心里在天人交战的他注意到了姜宁不对劲的神色。   姜宁来之前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做了菜,来叫你们去吃……”   郑丞相瞪大眼看她,一时没忍住哼了出来:“你倒可以,在宫里奴婢都不称了?”   姜宁沉默一下,正要开口把之前那话重说一遍,姬恪就抬手制止了她。   “她不是宫中奴婢,也没有签卖身契,只是请来为我做饭治病的,不必以奴自称。”   “原来如此,姬大人倒是好心肠。”郑丞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不知现在病治好没有?”   姬恪垂眸没有看他:“劳丞相关心,身子好了不少。”   听到这话,就连郑丞相都忍不住笑了,之前他们送什么样的女子他都拒绝了,没想到喜欢这样的。   几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但姜宁却没怎么听到耳朵里,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今日被退租的事。   “姜宁、姜宁?”小太子唤回她的思绪:“你到底怎么了?”   他执意问这个问题,姬恪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是警告的意思,但心中的纠结有了结果,他假装没有看懂。   姜宁长长叹了口气,她这事对在座的人来说可能只是小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在场的三个都是老狐狸,她这话一说出来,他们还能不知道是谁做的吗?   用这么愚蠢又直接的办法对付姬恪的人,整个京畿除了魏王还能有谁?   郑丞相表面一副关切的样子,但内心已经开始把魏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觉得他是不可雕的朽木。   姬恪指尖微动,但又立刻压了下来,他还没开口,小太子就提前说了。   “孤在京山坊有一处小宅,离鹊桥仙不远,也能改做商铺,要不就先给你?那是孤的宅子,没人敢动的。”   姜宁抬眼看他,眼睛顿时都亮了,眼角眉梢也跟着活络起来:“真的吗?”   她知道小太子和自己关系不错,但没想到他愿意把宅子给自己。   “不用给我,我可以付租金的,按照市价给你。”   小太子闻言低下头,手又开始拧着衣袍,揪起一片一片的褶皱,他突然不说话了。   “殿下。”一旁的姬恪开了口,姜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阻止,难道说房子是皇家的,不能外借?   小太子不再拧衣袍,咬着唇抬起头,看向姜宁的眼光有些愧疚。   “……孤不收租金,可以直接给你做餐馆,那宅子背后还有几间别院,你晚上可以住那里,”   姜宁摆摆手:“不用不用,还是要给租金的。”   小太子继续开口:“姬恪的病已经好了,你、你……可以住那里,不用宫里宫外来回跑,也不用一天只能开一个早上或者一个中午,你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   姜宁放下手,她听懂了,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好……虽然也的确是为她好,可他真正的意思却是让她住到宫外。   “不可。”姬恪开了口:“殿下,奴才的病还未完全好,现在只是食欲恢复了一些,还需她留在宫里。”   这里有几位大臣在,姬恪不会直接驳了他的话,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小太子也不敢看姜宁,只垂头看着石板上的细纹:“孤觉得……”   “姬大人。”郑丞相的声音盖过了小太子:“既然当初签的契约就是治好病后让别人出宫,现在却不想让人离开,莫不是想将她强留在宫里?   “又或者是,太子殿下的话并不管用?”   顾太傅立刻开口:“丞相可不要乱说,如今殿下虽未登基,但他的话我等自是要听的。”   说到这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礼部尚书王大人立刻出来打圆场。   “诸位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不过一个宅子,那也得看这姑娘愿不愿意要啊。”   三人又是一阵你来我去的话,小太子自己已经背过身去了,姬恪却只是看着姜宁。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诚帝和他说的话,他那时也是竭力想让他留下来,甚至用上了命恩这个说法。   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对姜宁做一样的事?   他去过她的小店,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一个餐馆能看到世间百态,也能听到诸多故事,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那飘香的饭菜中。   那是和皇宫截然不同的景色,是这里一辈子也不会看到的。   姬恪原本很抗拒面对这个问题,但此时已被推到他面前,让他不得不正视。   姜宁没有在意小太子的话,住不住皇宫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皇宫里的人。   她看着姬恪:“你想不想让我留下来?”   只要姬恪说想,那么她能不能留下来都无所谓。   姬恪自然是想的,他恨不得天天陪在她左右,可他做不到,宫中有太多事牵扯着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喜不喜欢留在宫里?”   “不喜欢。”   气氛顿时静了下来,姜宁语气并没有说得多重,但姬恪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一个像飞鸟一般自由自在的人又怎么会习惯这缚着重重锁链的深宫。   她最初进宫也只是为了躲避逼婚,顺带赚钱开餐馆罢了。   她是一个心中有火、手中有梦的人,可他只是一具被锁在深宫的空壳,随便一动身上的锁链就哗啦响个不停,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见他沉默,姜宁又反问道:“你呢,你喜欢待在宫里吗?”   小太子顿时转过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的喜好不重要。”   从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待在这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待在这里。   绕来绕去都没有答案,姜宁心中本就委屈,她大踏步往前走,直直停在姬恪身前,似是要看清他的神情。   “你说话就喜欢绕圈子,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我留下来?”   额发落到眼睫上,带着微微的痒意,姬恪却没有眨眼,只是一直看着她,两人对峙许久后他才开口。   “你不适合这里,去开店吧,那是你很喜欢做的事。”   姜宁深吸口气,看起来气得不行。   “好,我去做了,你以后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东西……饿死你!”   她没和谁打招呼,气呼呼地往清池外走去,临出门时她还转过头看他。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告诉你,我也会生气的!”   姜宁要离开了,小太子心中虽然有些愧疚,可却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以后姬恪再也不会放着他不管了。   而且他们还是可以出宫去看姜宁的,他把宅子也给她了,姜宁这么厉害,她会再有很多朋友,离开他们,魏王以后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小太子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都散了吧。”   姬恪声音似是重了很多,几人转头看去,他却还是那副神情。   郑丞相走时心中喜悦,只要能让姬恪不高兴,推波助澜一下又怎么了?   顾太傅却被姬恪留了下来,他看着姬恪的神情,心中只有叹息。   “你这孩子,我本来以为是襄王有意,却没想到是神女有心,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不说这个,她必定不会接受太子那个商铺。老师,劳烦你去找那二人,他们会帮这个忙的。”   姬恪抬头看了天边一眼,那里正飞着一队大雁,几片微黄的落叶从天际划过,落到池塘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都忘了,秋日是离别的季节。   顾太傅长叹一声,点点头后离开了皇宫。   人都走完了,小太子这才拉拉姬恪的衣角,似是有话要说,可姬恪只是轻叹口气。   “我记得上课时我常和你说一句话,为君者仁。”   姜宁并没有犯错,即便是为了私心,他也不该随意将人赶出宫。   说完这话后姬恪便离开了,徒留小太子一人站在清池旁。   姜宁正在气头上,收东西的速度很快,她本来就是赤条条进的宫,现在要走自然也不必带太多东西,一个小包袱足矣。   折月殿的人见她要离开,一个个神色惊奇,甚至还有人上来拦她,可自然是没有拦住。   出宫的路很长,遇到了不少熟人,甚至还有好不容易抽时间出来钓鱼的郑皇后。   她看着姜宁,正要开口时便顿住了,一旁的兰草看起来也是愣愣的。   她们认识姜宁好几个月了,从没见她红过眼眶的模样。   “你去哪?”兰草没忍住开了口。   姜宁吸吸鼻子,眼泪一直被她留在眼里,愣是没掉下来:“出宫了,以后不接宫里订单,想吃东西去宫外找我。”   郑皇后放好鱼竿,站起身看她:“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和皇宫缘分尽了,再会,想吃东西记得来找我。”说完这话姜宁头也不回就走了。   郑皇后皱着眉,正要问些什么,她宫里的宫女就来叫她。   “娘娘,相爷在御花园等您。”   “……先去御花园。”郑皇后有些忧心地看向姜宁背影,随后吩咐兰草:“去打听怎么回事。”   姜宁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好难过的,难道他说不适合了她还要硬待在宫中吗?   还有姬恪这个人,那些话都是他说的,怎么他那时候看起来比她还伤心?   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说句“不想你离开”?   姜宁气死了,她一边走一边掏出手帕来擦眼泪,可拿出的那块手帕还是姬恪给她的,说是让她吃东西前擦手用。   更可恨的是这些手帕都是由姬恪洗晒的,上面充满了他的茶香。   还有衣服,宫人的衣裙都是送到浣衣坊的,但同样制式的太多,为了不乱穿,襦裙系带上都绣着自己的名字。   她以前是随便戳几针打个标记,姬恪看不过去,就帮她把每条裙子、每件上襦都绣好了名字,针脚细密,错落有致,就绣在她胸前。   姜宁更气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扯扯衣角,感觉自己哪里都有姬恪的影子。   临出宫了,侍卫诧异地看着她,犹豫一瞬后给她开了门。   姜宁一直往前走,心里在纠结那些事,没注意自己身后跟着人。   侍卫见到姬恪后连忙抱拳行礼,他却只是看着姜宁的背影,在她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扬起一个笑容。   飞鸟该在空中,他不能奢望她也待在笼子里,既然终归要分开,便该早些让她翱翔。   姬恪站在门后,只见姜宁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唇角带笑,眼里却蕴着无尽的悲伤,深红的宫墙上垂着一些爬山虎,此时却也都黄了不少。   吱呀一声宫门关闭,他跟着它们一起被埋藏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   ps:这也是太子的成长,大家轻拍就好   pps:慈母手中线(不是   姜宁对大家甩甩帕子表示感谢支持正版然后意识到帕子是谁的更伤心了 第81章 思念   “娘娘,相爷在那。”   郑皇后绕过御花园里的花丛,见到了背对她们站在那里的郑丞相。   她微微抿唇,这几年来表露出的威严收了几分:“父亲,您找我有事吗?”   郑丞相转身来看她,眉头紧皱,神色再没有方才面对姬恪时的从容与和善。   “我写了许多封信给你,你最近为何接信不回?”   按理来说,他现在是臣子,郑皇后是皇后,他这番态度是大不敬,但周围并没人指出来,他们一直是这么相处的。   郑皇后早猜到他要说这个,看起来有些苦恼地回:“最近女儿实在太忙,一时间便忘了。”   没有明说,但她这话分明就是在推脱。   郑丞相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她也学会在自己身前敷衍了事了?   郑皇后画着精致的妆容,额心三瓣花钿,头簪一支凤钗,虽然略有倦容,但神情举止得体,像以前的她,却又有哪里不太相符。   郑丞相让周围的侍人退开,自己和她单独聊聊。   “你不说我只好亲自来问你了。最近太子如何?姬恪那边有没有异动?”   郑皇后坐到桌边,请他也坐下,给二人倒了杯茶:“并无。太子学业勤勉、人也聪慧,在弘文馆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不必忧心,姬恪那边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   郑丞相听她这么说不是很高兴,他是魏王那派的,太子成绩好于他有何益处?   但他深知自己女儿秉性,便只是点点头,左右太子也算个选择,西瓜芝麻都拿着才好。   “但姬恪身体好这事,你怎的没有早早写信来说?若早知这事,我们也不会让那小厨子在宫里待这么久。”   郑皇后手微顿,随后继续续茶:“一个厨子而已,又不是真的大夫,父亲何必这么在意。姬恪身体也不是一天就好,而是一点一点的,女儿太忙,一时就忽略了。”   “忙?你整日到底在忙什么?你是皇后,有什么可忙的?”   又听到这个理由,郑丞相顿时便不高兴了。   “你一个女儿家,自己忙来忙去有什么用?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笼络好小太子,这般他以后登基才不会忘了你,不会忘了我郑家。”   郑皇后倒好茶,双手在身前交握,用力时指腹都被压成白色,但面上神清不显:“父亲,我明白的,我会好好看着他们。”   这话就连敷衍都算不上。郑丞相微微眯眼看她,一时间忍不住被气笑了。   “你到底有什么不乐意的?”   郑皇后垂眸看着地上,沉默良久才开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和郑丞相说起这事。   “近年来女儿做了不少事,都和后宫争宠无关,是真正的在靠自己做事,女儿很喜欢这种感觉……”   “愚蠢!管管内务府是什么大事吗?”郑丞相立刻否决了她。   “当年局势不稳,先帝做了太子,我们家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你送做太子妃你不是不知道,这统率后宫、母仪天下的权力,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倒是被一个小小内务府给笼络了。   你以为这样的荣誉是常有的吗?现在皇帝驾崩,朝堂无主,局势诡谲,稍不注意就能换天地。你觉得别人为何敬你?因为你是皇后?错了,因为你是未来帝王的母后!”   郑丞相心有怒火,生怕自己上头时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她好好想想后甩袖走了。   郑皇后没有回答,郑丞相说的的确是对的,别人敬她确实是因为她是郑家人,是太子的母后,未来的太后。   若是除掉这一层身份,她和那些无依无靠的妃嫔没什么区别,在宫中内乱那段日子她也会被仆人欺负。   可……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好像被包裹在这一层一层身份中,再没有自己。   谁又还记得她不叫皇后,而叫郑嫣然,是当年京中的第一才女。   她精通琴棋书画,诗书典籍也稍有见解,行为举止和礼书毫无二致,贤良淑德、国色天香,想要求娶她的人能将丞相府门槛踏破,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她不过是丞相府里最精致的一具人偶罢了。   被培养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入主后宫,替家族拿到荣誉、让家族平步青云。   郑丞相自然拒绝了所有来提亲的人,等到朝中局势平定,太子终于选出来后,他立刻行动,请旨将自己嫁了过去。   郑皇后心中是纠结的。   抚琴作画、阅读典籍她都喜欢,家中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这样的,她能有今日的学识、能有今日的思考的确要感谢家人的栽培,但不代表她真的是一具傀儡。   她虽然总是抱怨自己的劳累,说这是想揽权,不让姬恪独大,但她知道,不过是她真的喜欢这些事罢了,若她是男子,当年早便去科举了,说不定还能夺魁。   当年诚帝还未登基时,他们两人便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日子便平静无波。   可登基后,他作为帝王总是要选秀女入宫的,后宫人一多,这事情便也多了起来,只为了那一人的宠爱就争得你死我活,乌烟瘴气。   当然,她们更想的是把她从皇后之位拉下来,她不得不应对,父亲又常催她去吹枕边风,好帮家族兴旺,那是她最累的一段日子。   还好后来陈萱妃进宫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后她才轻松不少。   不过那时后宫陷害之风也没有这么猖獗,毕竟还有姬恪在,他最善制衡之术,压住了不少歪风邪气。   那时宫内怕他的娘娘不少,就连她都是有些怵的。   后来先帝驾崩,父亲告诉她姬恪有反心,手中有兵权,想要一手遮天,她信了,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为了年幼的太子、为了先帝和她的那点情分,她揽了不少实权,但姬恪都没说什么。   直到前不久,她才怀疑姬恪是不是真的如她见到的那样有野心,可答案是否。   他想离开这里,虽然都是被束缚、想要自由,但他和她还是有一些区别。   他想要的自由是彻底离开皇宫。   这样的人会想夺权做皇帝吗?或者这是他装出来的假象?她不能确定,但构建这么多年的认知在那一刻隐隐有些动摇。   姬恪从没有制止她揽权的行为,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可以做好那些事,她适合做那些事?   郑皇后突然由他想到了姜宁,她的店已经开得很好了,所以她表妹在苦恼自己婚宴请哪个大厨时,她推荐了姜宁。   姜宁似乎从没有迷茫的时候,选定一个目标后她就会一直向前冲,没有半点犹豫,常和她待在一起的周淑妃似乎变化也不小。   或许她该找时间和姜宁谈谈。   “娘娘,奴婢打听到了。”   兰草匆匆走来,脸上还带着一些薄汗。   “说是姬大人厌食症治好了,她依约出宫,以后大概不回来了。”   姜宁没理会宫门前行人异样的眼光,擦擦眼泪后准备找家客栈住。   哪里都不租商铺给她,客栈总不会拒绝的。   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姜宁立刻转回头去,却被一个粉团子撞到了胸口。   “姜宁姜宁。”   津津抬起头,圆润的脑袋带着她,口中不断重复她的名字。   姜宁吸吸鼻子,眼眶微红,开口时还有比较重的鼻音:“你也被他扔出来了?”   小鹦鹉不懂她的意思,拍拍翅膀往宫门那个方向绕了一圈又飞回来,似乎是在让她回头。   “不去。要么他来找我,反正我不会回去的,我生气了。”   姜宁拉好从肩头滑下的包袱,气呼呼地往前走,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哭得有多伤心。   见她不回头,津津也只好跟着飞了上去,慢悠悠落在她肩头。   它是被姬恪放出来的,临走时他还对它做了手势,让它去找姜宁。   它知道现在姬恪就在宫门后,可姜宁不回去它也没办法,毕竟以它的小脑袋是想不到这两人是什么情况的。   姜宁把行李都放在客栈后便回店里去了,她的那几个伙计还等在那里。   唐户陆立刻凑上来:“问到原因了吗?”   “没有。”姜宁红着眼睛,是不是不想再说这事。   之前姜宁说自己要去问个缘由,但谁知这缘由还没问清楚,她就进不了宫了,现下只能自己想。   她不过是个做菜的,仇人不多,也就姜家父子和之前被关进大理寺的那几个厨子,想来想去谁也没这个能力。   “我觉得或许和鹊桥仙有关。”姜宁开口道。   阿笙有些担忧,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姜宁姐姐,我们店不会有事吧?”   “不会。”姜宁摸摸她的头,随后看向其他人:“这事也不该让你们操心,前不久你们也辛苦了,这几日就当放假,相府婚宴那日再回来就行。”   姜宁身姿板正,除了眼睛红一些之外,她整个人没有半点气馁模样,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看得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姜宁是店里的主心骨,她看起来都不着急那应该是想到解决办法了,其他人都觉得安心不少。   “那我们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让唐户陆来叫我们。”   “放心。”姜宁非常肯定:“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人都走了,只剩唐户陆一个人,他深知姜宁本性,有些疑惑地问:“那位那人替你解决了?”   姜宁摇摇头:“不是,以后不要提他,我暂时戒了。”   这也能戒???   唐户陆一时不明白缘由,但看她的脸色也能猜到两人估计是吵架了。   总觉得有点奇幻呢,如果谁和他说自己敢和姬恪吵架,他一定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整日只会做梦。   但这人是姜宁,好像又没有那么奇幻了。   他又问道:“那你这么肯定,是想到解决方法了?”   “没有。”   “……”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这里是京畿,没有人能在此一手遮天。”姜宁顺手揉了揉津津的头。   唐户陆之前叫了拉货的马车来,准备把店里的东西都先带去他家,毕竟姜宁在这里没住的地方。   两人一起装东西,他看了姜宁一眼:“那你现在住哪?”   “客栈,几日的房钱还是付得起的。”   唐户陆点点头,把请她去他家的话咽了下去,虽然都是朋友,但毕竟男女有别,姜宁可能也不愿意。   熬好的卤汁、正在腌制的咸鸭蛋、在罐子里发酵的泡菜……全都被搬到了车上。   前来的车夫正在系绳子,姜宁转头看去,不远处正有两个人快步向这边走来。   “快走快走,那两个瘟神来了……”   姜宁赶快催车夫,但到底还是让他们赶上了。   “诗雨、诗雨,慢一点,等等我们!”   来人正是姜诗雨那倒霉催的父兄二人,但他们此时已不像之前那般飞扬跋扈,反而还对她笑了起来。   姜成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皱纹里似乎都带着笑意。   “诗雨,听闻你店没了?”   姜宁笑着点点头:“关你什么事。”   那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竟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生气,反而很是亲昵地靠近许多。   “你是我们姜家的孩子,哪里不关我们的事?这样,你回我们天香酒楼去,咱们父女三人好好过日子,你死去的娘亲一定会很欣慰的。”   今日还真是怪事频频,这话一出,就连唐户陆都瞪大了眼睛,这完全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姜宁忍不住笑了,倒不是什么讽刺,只是真的觉得好笑:“我成亲一事也不逼了?”   “不提了不提了,爹是想清楚了,有什么难关是我们团结一心不能过的?成亲一事就算了。”   姜成笑得和蔼,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可他这么说只是因为周家退婚了而已,原本之前还觊觎姜宁的技艺,但他们家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敲打,半夜就敲了他们家的门说要退婚,就连聘礼也要了回去。   眼见天香酒楼都快撑不住了,他们属实无奈,但听闻姜宁的店被退租之后,就立刻赶来想要劝她回去赚钱。   若是以前的那个姜诗雨,看到他们这么真挚的表情,大概会立刻同意回去,但姜宁显然不吃这套。   若是他们两人能劝动姬恪来说这话,她说不定立刻就能点头,可惜这两人不是姬恪。   姜宁笑着摇摇头,然后往前走了一步,那父子二人忍不住往后退。   “还记得我进宫之前说的话吗?以后若是要来找我,是你们求我收购天香酒楼的那天。”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们今日是为这个来的?”   姜成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以前姜诗雨什么都听他们的,乖顺极了,现在却这么咄咄逼人,一点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他们还以为她说的是气话,哪成想竟是真的。   “你、你……”   姜成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心中除了愤怒、不悦之外还隐隐有些悲伤,百感交集之下捂住了心口。   姜远立刻扶住他:“爹,你没事吧?”   “没事……”姜成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姜宁便伸手递了包东西给他。   姜成立刻把东西给她推了回去:“这是什么?”   “溜溜梅。”   姜宁笑着把东西扔到姜成怀里。   姜远:什么梅?   姜宁让唐户陆带人离开,准备自己去找这次退租的答案。   一想到这个,她又狠狠揉了揉津津的脑袋:“为了惩罚你的主人,这几天不给你吃花生了。”   津津:?   姜宁带着那只粉红鹦鹉离开了,期间没再看到姜氏父子一眼。   看着她的背影,姜成这才真切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月上柳梢头,却无人再在黄昏后等他。   今天的晚饭是御膳房做的,为了庆祝姜宁的离宫,他们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做菜。   味道的确很香,但餐盘中的食物却没怎么动过。   姬恪坐在书桌前,远远望着斜对角的间房屋,那是姜宁住的地方,如今却没再亮起。   他从夕阳西下坐到了月亮高升,只是静静望着那处,像一具精致的人偶。   姬恪以往从不知道这宫里竟是如此安静的,蝉鸣和蛐蛐声都没了,仿佛又和从前一般,偌大的皇宫只有他一个人。   “姜宁、姜宁……”   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只要这个名字出现,他心中的孤寂感就能消散一分。   但他没资格委屈和难受,是他把姜宁送出宫的。   窗台上不少花已经垂了头,唯有用花盆装好的还在昂扬开着,但大抵也撑不过这个秋天就会全部凋零。   姜宁隔壁几间屋子亮起又熄灭,应该是其他人都睡了,姬恪这才回过神,把视线移到桌上。   那里一张张铺着的全是她练字写过的纸,还好,墨色不会消退,他能一直拥有它们。   他知道姜宁住进了客栈,甚至知道她进的是哪间房,知道她今天下午吃了什么,可这一切都死板地写在了纸上,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纸上的东西是这么不鲜活。   殿外走过巡逻的侍卫,轻微的铁甲声让他从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在。   书桌下的柜子被他拉开,叮叮当当地响,里面一个锦盒中放着不少被磨好的菩提根,其上的花纹已经被他完全磨去,显露出白玉般的内里。   但他此时拿出的不是菩提根,而是一颗颗细小的红心菩提。   姜宁曾经问过他这是什么,可他只简短地回过一句这叫相思豆,其中故事却没有告知过她。   古时有位男子出征,妻子于树下思念他,日夜以泪洗面,泪流干后再无水出,流下的就是粒粒鲜红的血滴。血滴化为红豆,红豆生根发芽,长成大树,这就是相思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拿过布来细细顺着它的纹路将上面的灰尘擦去,但擦到一半手慢了下来,一两滴水液落到手背上,然后顺势滑下,浸润着那鲜红的菩提珠。   姬恪面上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略红的眼眶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就像被风雨摧残过的高山之花,依旧孤寂美丽,却垂下了头,徒增了一分脆弱之感。   这些菩提再也送不出去了。   宫内宫外,犹如天堑,谁也跨不过去一步,他不能这么自私地把她锁在宫里。   宫里不好,宫外……宫外也危险。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穿好衣袍,将所有的菩提都妥善收好,不顾外面高悬的月亮走出了门。   门外值守的太监顿时没了睡意,有些疑惑地低头行礼。   “督主,您是要去?”   “刑部。”   上次刺杀的刺客被关在那里拷问。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这个人太压抑自己了,流露出的感情会比他心里真正拥有的浅,其实感情这方面已经到达深爱程度,而且他哭起来很好看(xp暴露   唐户陆非常不合时宜又很喜庆地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82章 窗影   距离中秋已经半月有余,夜幕中的月亮也成了月牙状,再不完整。   入秋的夜晚微冷,侍卫们稍显迷茫地打开宫门,又疑惑地看着姬恪的马车离开。   车夫正要左拐时,姬恪敲敲车壁。   “不走近路,直行。”   京畿最大的那家客栈就在宫门前那条街上,姜宁也住在那里。   但此时早已是半夜,她大概已经睡了。   微弱的月光洒在街道上,却被屋檐下的灯笼暖黄给遮住了,暖白交织,似乎将这凉意都暖上几分。   马蹄哒哒作响,姬恪只是掀开车帘往外看,长发罕见的没有半挽,此时像一匹上好的绸缎披在身后,夜风撩起他颊边碎发,露出那双如墨的眼瞳。   他静静看着这座高大的客栈,由远至近,除了大堂,哪里都黑着的,只是三楼的某个房间却还亮着灯。   那里开着半扇窗,窗户上掠过一只鸟影,他眨下眼,敲敲车壁。   “停车。”   马立刻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   他太熟悉津津的模样了,只是一个影子就能认出它。   现在已经很晚了,她还没睡吗……又或者,这是上天的垂怜,让他还能再看一眼。   果不其然,飞过那半扇紧闭的窗户后,它露出了自己粉红的身影,扑腾着翅膀停在了窗台处。   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上面在说什么,但能看见津津叼着一颗花生。   另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姬恪立刻探出头去,眸光专注,似乎那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是他眼里的所有。   姜宁向来好动,投出的影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但不变的是灵动。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哈哈的笑声。   她现在应该没那么生气了,时间一长,她就会忘了自己罢,津津跟着她也好,如果自己哪天去了,它不会活不下去。   寒凉的晚风吹过,他不知在下面贪婪地看了多久,直到手脚冰凉,肺里又进了寒气,喉口微痒,似是又想要咳嗽了。   他只怕自己惊扰到他们,伸手攥紧衣领,将自己喉结痒意压下去。   一黑一白、一暖一冷、一上一下,分割成两个世界。   但咳嗽是忍不住的,这是生理的本能,他放下帘子坐回车中,掩唇咳嗽许久,已是尽量压着声音了。   跟在车后的侍卫也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发现屋里的人也正探头往外看,发现是一队士兵后向他们点点头,立刻关上了窗,再也没见她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今夜寒凉,也或许是因为心绪起伏大,姬恪咳了很久,肩上如绸的黑发抖动不停,直到眼里都带了湿意后才停下。   他再次掀开窗帘,看到了一扇紧闭的轩窗,再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微微垂下眼,眼睫上的湿润已经被夜风吹凉,显得有些重。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喑哑无比。   “走罢。”   车轮滚滚向前,离开了那黑暗中的一间暖房。   孰不知,车轮声渐渐变小后,那扇窗户又被打开,里面的人和鸟一起探头出来看。   姜宁忍不住啧啧摇头:“这哪个大官啊?大半夜的还带人去办事,这也太劳模了。”   这样劳模的人她也就见过姬恪一个,可他现在大概还在宫里,也不知道伤不伤心、后不后悔。   津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它的心思根本没在那车上。   趁姜宁不注意,它一个鹞子翻身到桌上,叼起一粒花生又飞到梁前,让她抓不到自己。   “说了要惩罚你,你今晚只能嗑瓜子,不能吃炒花生,下来!”   姜宁气呼呼地看着它,可津津这只吃货已经吃得只剩花生壳了,还言出嘲讽。   “渣渣。”   “啊,我要和你决斗!”   一人一鸟还在房里抢食,这动静和姬恪的的氛围比起来,可以用热闹来形容了。   姬恪坐在马车中,此时他早已经神思抽离,定定坐在那处。   “督主,刑部大牢到了。”   侍卫掀开车帘,从外请他下车。   他抬头时偶尔往里瞟了一眼,小茶几上倒了两杯茶水,因为马车的摇晃不断洒落,溢出的茶水折射着月光,波光粼粼的流了满桌。   人只有一个,却有两个茶杯,也不知另外一杯是给谁的。   这话他没敢问出来,只是让姬恪下车,顺便把手中的披风递给他。   他们跟着姬恪的时间都不短了,一到入秋的夜晚,他是肯定要披风御寒的。   “多谢。”   姬恪声音还有些沙哑,他接过披风系在身上,月光一照更显脸色苍白。   刑部显然是早早就收到了消息,见他来后立刻出门迎接。   “大人今晚怎么亲自到了?”   来人是刑部侍郎,他才刚任命一年不到,是姬恪一手提拔的人。   “上次刺杀一案迟迟没有结果,我便自己来了。”   回廊下挂着灯笼,路不算难走,姬恪速度也不慢,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牢入口。   刑部大牢上着层层枷锁,要先过三道才算进了门。   姬恪带着通行令,巨大的锁链一个接一个落下,守门的侍卫见到他都心有余悸,没敢多看专心开锁。   几人一路无话,姬恪又紧抿薄唇,一副心情不好不想多言的样子,刑部侍郎摸不着头脑,也没敢多问。   难道是怪他速度太慢,这几天都没能问出结果吗?   “大人,属下确实有些办事不力,但那两人的嘴太难撬开了,您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简直是油盐不进,彭公子又出城去了,这才耽搁几日……”   “无事,我来审就好。”   姬恪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   铛铛几声响,最后一道锁落下,他们走到关押的那个牢房前,那两个刺客手脚都带着镣铐,嘴中团着布,身上也带了不少伤痕。   这里是刑部大牢里关押重犯的地方,和大理寺是完全不同。   如果说大理寺空气中飘着的是浮尘和干草味,那么这里就只有血腥。   那两人早早就被鞭打拷问过,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根本不惧这样的打法,所以一字未吐。   见外面有人来了,他们抬眼看去,是一个面色苍白但很漂亮的男子。   他披着披风,露出的半截衣领盖住脖颈,很清瘦,身材高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但他们都知道这人是姬恪,   三人隔着铁栏对望,侍卫们匆匆搬来一张凳子给姬恪,又成了他坐在凳子上垂眸俯视另外两人的场景。   姬恪视线扫过两人身上的伤痕,那皮开肉绽的模样没让他动容半分。   他只是淡声开口:“谁派你们来的。”   牢里火焰不甚明亮,带来不少压迫感,小小窗口处投进的月光洒在他面上,照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虽然好看,但更显压抑。   两人对望一眼,没有动作。   姬恪坐得很正,额上碎发在脸上投出疏疏落落的影子,若不是在牢狱里,若不是这里充满血腥味,大家都会觉得他是在月下赏花。   “我这人不爱动刑,也知道你们不怕,但要让你们说真话有的是办法。”   月色还早,姬恪看了一眼后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人拿了助眠的香来。   “若是想说真话了,记得呜咽几声提醒,这样我才知晓。”   姬恪眸光清冷,苍白的面容被火光映衬得暖了几分。   他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边缘,微挑的眼角压下,即便他没做太多,却也无端让人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和攻击感。   这和平常的他截然不同。   月光散落,众人能看到他微微红的眼眶,但谁能想到这是他之前哭过的痕迹。   熏香点上,袅袅青烟在这火光中被扩散得更厉害,这两人早被折磨几天,期间虽然浅眠几次,但还是很疲惫,如今被这上品助眠香熏一熏,脑子已经有些发懵了。   如果给他们喂毒药,他们尚且还可以抵抗几分,但这是正常的助眠香,还是他们从未用过的佳品,根本毫无抵抗力。   熏香品质之好,就连周围睡饱的侍卫和官员都眯了眯眼,在场的人里却只有姬恪一人清醒如初。   他睡眠本就不好,寻常的助眠香根本就不起用,但这只效用极好,前几年能睡过去全靠它,但用多了对他来说也没用了,更别提他今晚本就睡不着。   ……不过他已经有几个月没用香了。   大牢里的血腥味被这淡淡的兰香掩盖,那两名刺客眼睛微闭,像是轻轻睡了过去。   姬恪只是静静看着他们,随后拍了拍身边也有些昏昏欲睡的侍卫,让他去叫醒二人。   侍卫甩甩头,打着呵欠舀了碗水扑过去,两人顿时从睡梦中惊醒。   从梦中惊醒的瞬间会浑身乏力,随后是更加明显的倦意。   他们自然知道姬恪这是什么意思,这完全就是精神折磨,并不是他们咬咬牙就能撑过去的。   香还继续飘着,他们被叫醒一次又一次,时间不定,但只要他们睡着了,下一瞬必定会被泼醒。   人这样被叫醒时总会伴有瞬间的惊恐,这也是生理本能反应,是不能抗拒的惶恐和痛苦。   两人再一次从惊恐中醒来,抑制不住的心跳慌乱、毛孔张开,脑子里似乎都响着那巨大的心跳声。   月色早已消退,天边泛起鱼肚白,快要天亮了,除了大牢外换班的侍卫还清醒着,前来审问他们的人基本都眯上了眼。   ——除了姬恪。   他还是之前那副神情,只是眼眶的红消退了,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适。   两人非常不理解,堂堂的九千岁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他平时应该锦衣玉食吧,怎么会这么能熬?熬鹰都没有这样的熬法。   看见两人直直地盯着他,姬恪这才开口。   “想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但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似乎再多摇一会儿就能把他们摇睡了。   姬恪也不着急,只是点点头随他们,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这样的软刀子堪比绵里藏针,实在狠辣。   又过了许久,刑部大牢外传来马车的轱辘声,已经有人开始卖早餐了。   在一旁坐着打呼噜的刑部侍郎终于睡醒,他有些懵地看向周围,这才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大人,属下、属下不是有意的,本也是想陪您熬,但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姬恪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不是很在意他睡着这件事。   他低声咳嗽几下,随后舀起桶中的水向牢房里泼去,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水恰好撒到那二人脸上,他们再次惊醒过来。   其中一人眼里布满血丝,眼球都要凸出来了,他嘴里含着布,正含含糊糊地嘟囔什么。   刑部侍郎有些高兴:“大人,他是不是要招了?”   他还准备让人去把那两个刺客嘴里的布扯掉,可姬恪却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去,这是在骂我。”   他拷问过太多人,到底是在骂他,还是真的想招,他分得出来。   刑部侍郎讷讷点头,退到一旁,某种程度上说姬恪脾气很好,但也能看出来,他的确不怎么在意自己。   他拱手道:“大人,天都亮了,属下给您带些吃的来如何?”   姬恪只是透过那扇小窗看着天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一会儿后才开口。   “不必了,我不饿。”   这怎么会不饿?这可是熬了一晚上,他没熬他都饿了。刑部侍郎禁不住腹诽几句。   但他也不敢多劝,毕竟姬恪不爱吃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可不是听说他这厌食症治好了吗?   心下的疑惑他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稍显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属下去吃些东西……”   “等等。”   他转身欲走,却突然被姬恪叫住了,他回身过去,只见姬恪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略显迟疑地开口,眼睫动了一下,手还轻轻抓住了衣袍。   “你去云来客栈……随便给我带些吃的回来。”   刑部侍郎:???   那是京畿最大的一家客栈,可和这里隔了好几条街,随便吃真的有必要这么远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谁知道这么有压迫感、这么残忍地折磨他们的人,上一秒还在因为见不到姜宁在偷偷哭……   出场不多但受折磨不少的刑部侍郎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苦命地去客栈(?)买吃的了 第83章 庇护   此时正在夏秋交替之际,早上还是有些寒凉的。   姜宁搓搓手,带着津津下楼去吃早饭,她点了几屉包子,不算皮薄馅多,吃起来有些噎人,她已经开始想念自己做的灌汤包了。   这云来客栈的老板显然是认识她的,不由得打趣道:“姜老板,不如你来我这里做厨,每月给你一两。”   姜宁笑着摇摇头,把点的那盘花生递给津津。   “与其想着我,不如管管你那位客人。”   这客栈原本就是住人的地方,卖的吃食其实远不如酒楼好,但今天就是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要来这里买早餐。   客栈老板又看看他,这人穿着一身锦白长袍,看起来很是纠结。   “客官,您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那人,也就是倒霉的刑部侍郎,正陷入到底点什么的纠结中,他怎么知道那位大人说的随便是什么意思?这甜的还是辣的,他也没给个准话,不过看他有些咳嗽。   “有没有止咳生津的?”   老板也被噎了一下:“这……”   “点一碗银耳莲子羹,让他加些白梨熬一熬,有条件放些川贝,这么吃就好。”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他转头望去,是一个随便挽着头发的姑娘,但笑容明净,很有感染力。   她手上站着一只粉红色的鹦鹉,看着倒是有些像大人的那只,但这绝无可能,天下差不多毛色的鹦鹉都长一样。   “多谢姑娘指点。”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   “指点谈不上,恰巧对这个比较了解而已。”姜宁放下碗筷,捏着津津的后颈出了客栈。   一边走还一边训斥:“你昨晚吃很多了,今天还吃,撑死怎么办?”   “她是?”刑部侍郎有些疑惑地开口。   “酒楼老板,她说的肯定没错,您看要不要加些川贝,这个药材可是要另算钱的。”   “加,多来点梨。”   刑部侍郎终于放下了心,就算到时候这个吃的不合姬恪胃口,他也可以甩锅了。   ……   经过昨晚一夜的思考,姜宁觉得这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那退租的方维翔方老板身上,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现在天还早,他一般都喜欢去西街遛鸟,姜宁提溜着津津就晃了过去。   西街地势开阔,房屋较少,有一条曲折的长廊,那里坐着的全是和方老板一样有闲情逸致的富人,同样也挂着不少鸟笼,叽叽喳喳连成一片,吵闹极了。   姜宁一出现这些人便纷纷转过头盯着她看,不对,是盯着她肩膀上的津津看。   京畿养鸟的人不少,但像津津这样乖的鸟却非常罕见,不然他们也不会人手一个鸟笼了。   津津很漂亮,双爪抓住姜宁肩上的衣服后便蹲乖巧在那里,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小小的粉团子,翅尖处染着几缕嫩黄,再加上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可以说是一些人的梦中情鸟。   “啾啾。”   似乎知道大家都在看它,它一点没害羞,反而还啾啾叫了两声,叫得姜宁都侧目看去。   这么可爱的声音是津津发的吗?   它不是只会骂人渣渣?!这种时候就开始顾忌起自己的形象了?   津津啾了两声,站起身抖抖翅膀,那被照料得油光水滑的毛非常蓬松,抖了两下后又蹲了回去。   它这一声出来,笼中好些鹦鹉都附和着啾啾叫。   姜宁突然懂它了,鹦鹉的天性就是这样,喜欢展示自己色彩靓丽的毛发。   但她此行并不是来帮它找伴的。   毕竟她和自己喜欢的人都分隔两地了,津津也不能和和美美,于是她按住了它命运的后颈,让它乖乖待在手里。   鹦鹉愿意乖巧待在手中不乱扑腾,已经有人上来和问她是怎么训鸟的了。   “姜老板,你这鸟为何如此乖巧?”   这人正是前两天退租的方老板。   他也不想和姜宁沾上关系,但她手中这只鸟实在太吸引人了,他真的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   姜宁有些讶异地挑挑眉,这完全就是姜太公钓鱼,她都没有发挥什么人居然就钓上来了。   “……因为我认识一个训鸟高手。”   方老板提着鸟笼,眼睛都放光了,理智告诉他不能和姜宁多聊,但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向津津伸过去。   “啾。”   津津原本是团在姜宁手中的,见他伸过去后,立刻转头往她怀里钻,只露出半个糯团一般的身子。   方老板:“啊……”好治愈。   姜宁:???   这只鸟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平时可会骂人,现在怎么装怂了?   两人走到长廊里的石凳上坐下,方老板也没有躲着她的意思,只希望自己能摸摸津津的脑袋。   “姜老板,你说的那位驯鸟高手何在?”   现在应该在上朝,姜宁默默地想。   “他在何处暂且不说,我今日找你是有事的,方老板心里应该也清楚,我已经交了满满一年的租金,为何突然要退给我?”   昨天没继续追问是知道他不会说,但今天可就不一定了。   姜宁非常不客气地把津津递了出去,这种时候只能委屈津津的色相了。   方老板搓搓手,把鸟笼放在一旁,一心都扑在津津身上,没再管他笼子里那只八哥。   “姜老板,不是我不乐意租给你,但这具体的原因我真的不能多说。”   眼看着她要收回手,他赶紧接着说道:“这京畿租房子也不是非得去房商,有许多店铺都是私人的,没挂在房商里,你可以多去看看。”   他摸了摸津津的头,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心情舒服了,话也就多了起来:“比如宫门前那两条街就不是别人随意能管的,你可以多去那里试试有没有人要租房出去。”   这个随意管就很耐人寻味了。   姜宁琢磨了一下,还是打算去那两条街看看,不过那里的租金很高,可能会有些吃力。   眼见她要走,方老板赶快伸手问她:“姜老板等等,这鸟到底是怎么训得如此乖巧的?”   姜宁想了一下姬恪平时和津津的互动,很是肯定地回答:“大概是要有一颗慈母心,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它们。”   方老板:???   皇宫门前那两条街是整个京畿的中心处,最是热闹富饶,异国他乡的宝物在这里都能寻到。   同样的,这里店铺的租金也一直居高不下,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价格。   走过鹊桥仙门前,店里的小二显然是认得她的,只对她微微一笑便立刻拿着毛巾进转身回去。   姜宁:……   这服务态度和唐户陆比起来实在太差了。   她摇摇头继续看着周围商铺,有一家玉器店看起来像是要把店盘出去的样子,但她问了租金后立刻走了出来。   惹不起惹不起。   这里地段实在紧俏,没道理会有现在还没租出去的房子,早知道当初就答应小太子了。   怎么想到那里去了,就算饿死也不答应。   姜宁带着一只鹦鹉左右巡视的样子实在很奇怪,但还有更奇怪的事,她被常来她店里吃饭的那对老夫妻拦了下来。   “姜老板,听说你没开店了?”   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这感觉就像是守株待兔,而她就是那只撞树的兔子。   她笑着敷衍了一下:“暂时关门休息休息。”   “我们夫妻二人手头紧,想把手中的店给盘出去,还以为能租给你,毕竟我们也算投缘……”   见姜宁犹豫着没有回答,那老妇人叹口气,有些责怪地看向老者:“都说找不到租房的人,在宫门前又如何,谁有那个钱来租?你之前早就该做打算的。”   这两人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说着就从她身边走过,弄得她都有些糊涂了,难道这两人没有其他目的?   她现在确实缺房子,不管这两人有没有目的,她都应该试试这个机会,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那就是她的转机。   “等等,要不我们去看看?”   两夫妻立刻点头:“好啊。”   ……   “大人,这银耳羹味道如何?”   匆匆换好官袍的刑部侍郎回到大牢,继续和他一起审讯。   说是审讯,但期间姬恪一字未说,只是简单地叫醒二人,然后再让他们睡过去……   姬恪看起来半点困意都没有,这毅力实在非常人能有,不过好在他喝完了银耳羹,若是不吃不睡,他都要怀疑姬恪能成仙了。   “这个银耳羹的吃法是谁教你的?”姬恪看向他,顺便让人去叫醒那两个呼呼大睡的刺客。   刑部侍郎顿了一下,估摸着姬恪的意思应该是比较喜欢,这才放心地说出口。   “客栈老板。”   好像又是酒楼老板,他记不太清了,不过这不重要,好喝就行。   “是吗。”姬恪听到答案后转回了头,似乎是对此又没多少兴趣了。   那两个刺客再次被叫醒,他们只觉得心房都颤了一下,整个人都是僵的,只觉得这痛苦更胜于失眠千百倍,像是在用一把钝刀锯着自己的神经,却又迟迟切不断,痛苦非常。   两人又呜咽呜咽地叫了起来。   刑部侍郎瞪了他们一眼:“大人,他们又骂你。”   “不,他们这是要招了。”姬恪这才站起身,让人把他们口中的布团撤了。   两人睡意昏沉,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脱力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我们招了,是魏王爷花钱请的我们……大人,要不您就杀了我们,让我们永远闭眼,要不就让我们好好睡一觉。”   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姬恪点点头,让人记好口供,这才离开这满室兰香的牢狱。   魏王爷的确有旨意可以留在京畿,但他刺杀太子一事就足以推翻那道圣旨,让他永远不得入京。   不过之后必定会流言四起,说他铲除魏王是为了夺政权,但那又如何,从小便听够了的东西,长大后又岂会入耳?   “回宫。”   先帝既然想要维持朝堂上三足鼎立的局面,他也不会随意打破,所以之前无论魏王怎么试探他都没有回应,但这次不会了。   他这次是不租姜宁房子,那下次呢?谁能确保他不会更过分。   所有试图射向她的暗箭,他都会一一拦下。   好魔幻啊。   这就是那两夫妻一直租不出去所以才着急上火的商铺?   这房子在鹊桥仙的邻街,是一栋三层高的楼,街上饰品坊、书店、绸缎庄都有,如果说鹊桥仙那处更加幽静的话,那这条街就是繁华。   明明两条街隔得不算远,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楼里还没怎么改装,桌椅板凳都没有,看起来确实有些萧条,但布局确实很适合用来做酒楼,而且廊柱上雕的兰花她真的喜欢,这就是她梦想酒楼的模样。   那老者指着周围道:“姜老板,其实我们准备在每层走廊上系上白纱,所以围栏上会有钉子,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不喜欢可以拆下来。”   !   她就想这么做!这到底是什么梦中情房!   姜宁已经开始理解那位方老板看到津津时那副心动的神色了,因为她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   老话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但姜宁确确实实被这顿白来的午饭给撑住了,不仅具体框架合心意,他们居然只收每月三两的租金,这可是三层楼。   这是做梦吧。   ……这不会是什么凶宅吧?是传销吗?是要收买她吗?!   “这房子真是你们的?”因为心中太惊讶,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夫妻对视一眼,开怀地笑了笑后把自己的房契地契都拿给她看:“我们也是太急了,又不愿意把房子租给陌生人,租给姜老板你正正好。”   “唐户陆,你觉得如何?”   生怕是什么陷阱,所以来之前她先去叫了消息灵通的唐户陆来和她一起看房。   唐户陆自然也是吃惊的,他翻来覆去地看了那房契地契,却没能找到一个疑点。   但这样好的房子这样甩卖本身就是个最大的疑点。   他犹疑道:“之前这里只是一栋普通空楼,一直都封着门,但一月前倒是看到有不少工人进去动工改造,听说是准备改成酒楼,其他的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什么都没问题,但又感觉很不对劲。姜宁压下激动的心绪,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这两人一眼。   按那方老板的说法,能在这两条街有这么大一个店铺的都不是常人,而是贵人,可这两个贵人图她什么呢?她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他们的话漏洞实在不少,可两人给得太多了,姜宁很难拒绝。   这个时候常跟着姬恪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她记得姬恪说过,雍朝律法是保护不知情人的。   只要这店铺的手续和合同没问题,这两人是好是坏和她没有关系。   犹豫再三,这到嘴的肥羊姜宁还是吃了。   三人去府衙立了合同,交了半年租金,这房子就彻底算是租给她了。   这对老夫妻笑眯眯地准备离开,姜宁鬼使神差的叫住了他们:“二位,你们认识姬恪吗?”   这一切实在太过于巧合,让她不得不多想,特别是那酒楼里的布局和装饰实在太称心,这样的想法她只和姬恪一个人说过。   那二人神情未变:“九千岁我们夫妻还是知晓的,只是姑娘可要注意,以后在外不要直呼他的名讳,很容易被误抓的。”   那两人笑着离开,徒留姜宁和唐户陆在后面又一次地翻看合同。   唐户陆看向姜宁的目光又变了:“我怀疑你就是给我算命那人说的贵人。你的运道也太好了。”   本以为这段没房的日子还要多熬一熬,苦几天,可没成想半天都没苦到,一觉醒来就有这么一栋房子摆在面前,谁能不说她运气好。   姜宁把合同收到怀里,意有所指:“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说不定是有人授意的。”   她看着这合同,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到底还是不确定。   阳光正好,街上车马络绎不绝,午时又恰好是行人最密集的时候,其中一辆马车被挤歪了些,正往姜宁这里撞来。   “小心!”   她被一个腔调奇怪的人拉到一旁,肩上的津津也跟着飞了起来,歪过头去看他。   这人高鼻深目,但比较年轻,轮廓没有那么锋利,但这外貌一看就是异邦人。   这人好像秦湘妃啊。   姜宁还没见过哪两人长这么像过,一时间就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抱歉抱歉!”   车夫赶紧道歉,随后把马拉回正道,这一错开,恰好露出了后面那辆略显低调的马车。   那车上帘布飘起又垂落,缓缓遮掩住里面端坐那人略显清冷的面容。   车轮驶过那对视的二人,车檐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车外也热闹如初,却还是没能掩住车内那不断的咳嗽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急,下一章就见面了,姜宁和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线的,但是有人还是会吃醋……(好开心X   疯狂咳嗽的姬恪没时间谢谢大家支持正版只希望大家不要再想着虐他(?) 第84章 见面   听着咳嗽声有些熟悉,姜宁回过神探头去看,但没能看见什么,因为都被眼前这人给挡完了。   “姑娘,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马车。”   他的腔调也和秦湘妃有些许相似,很难不怀疑他们可能是亲戚。   但这都和她无关,她已经出宫了,进出的令牌也留在了房间里,她现在回不去。   姜宁随手指了个方向:“皇宫往那边走。”   这是异邦人,又一直在笑,唐户陆怕他有什么其他企图,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带走了姜宁。   他一边走一边念叨:“京畿这几日进了不少异邦人,看来这秋猎真的要开始了。”   不管漠北还是西域,都比他们更擅长御马,每年进贡时也恰好是秋天,所以会办一场秋猎来招待使臣们。   那年纪较小的西域人抬手想叫住他们,但还是没出口,只是摇头笑了笑后便转身离开去找吃的。   京畿位于雍朝中心,不在西边,所以很少见到他们这般样貌的人。   他,也就是艾沙,背了个大包袱,顺手从里面掏出一面铜镜看了看自己,这么好看,别人会害羞实属正常。   艾沙顺手理了理头发,想要去买些东西吃,但京畿里的乳制品实在少,面食倒是挺多的,不过他一路上吃饼已经吃够了。   “这里就没有乳糕一类的东西吗?”   他发音不太准确,摊主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这东西我们不爱吃,不过你可以去踏仙楼看看,他们那里卖了不少奶制品。”   “是吗,多谢了。”艾沙点点头,微卷的头发显得有些跳脱,他对摊主眨眨眼,转身去找踏仙楼了。   因为走得太快,摊主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踏仙楼已经没了。   ……   转眼已经过了五日,姜宁一直没有开店,她正抱着一种天上掉的馅饼随时会收回去的心态在做菜。   虽然合同都签了,但她还想再观望几日,左右这几天也得先专心准备相府的婚宴,没时间开业,所以店里只有她和唐户陆。   但想是这么想,其实姜宁已经美滋滋挂好自己日思夜想的廊下轻纱了,桌椅也下了订单,第一批今日到。   这栋酒楼其实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只等最后一步的装饰,怎么看都像是在等人搬进来。   做家具的工人把定制的桌椅搬到酒楼里,姜宁正和唐户陆在酒楼外挂牌子。   按理说这牌子应该是在开业那日挂的,但现在也只是先应个景,正式的牌子还没做好。   唐户陆站在高梯上腿都有些抖,牌子总是挂不上去,姜宁准备自己上时,身边走来一人,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面露惊喜地看着那块牌子。   “终于找到鹊桥仙了。”   这语调一听就知道是谁,姜宁转头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酷似秦湘妃的那张脸,不过他没有秦湘妃这么勾人,反而有点天真在其中。   他看到姜宁也很是开心:“又见面了,这店是你们开的吗?”   尽管两人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好像和谁都很熟的样子,一点没有秦湘妃那种不经意的距离感。   姜宁点点头:“不过我们暂时还没开业。”   他顿时肉眼可见的失望起来:“我找了你们店好几天,听闻你们这里乳糕做得很好吃。”   姜宁又看了他一眼:“你这几日都没吃饭?”   毕竟她是见过秦湘妃有多挑嘴的,不好吃宁愿不吃,这人不会和她一样吧?   “不至于。”他摆摆手:“这几天我吃了不少京畿的食物,但最常吃的还是饼。”   姜宁原本不想管这种事的,但念在秦湘妃是她老主顾的份上,她还是去厨房给他端了一碗双皮奶。   “这是刚凉好不久的,你试试。”   他犹豫了一下:“我这一次来京畿其实没带多少银子……”但是这个一看价格不菲。   “送你了。”   嫩滑的双皮奶躺在瓷碗中,一个赛一个白,奶香清甜却不腻味,上面还放了一些果仁和桂花酱。   艾沙瞪大眼看她,顺手抛下自己手中的包袱,小心地捧过碗,这么一接一送间,原本静着的双皮奶又开始晃了起来,晃出一层轻轻的波,上面堆着的小料都有些散开了。   他从小在西域长大,这些果干吃了不少,但像这样的奶和桂花酱倒是没尝过。   难怪其他人都推荐踏仙楼。   他和阿姐都爱吃奶制品,别人觉得腥味重,可他们就是喜欢。   从西域到京畿至少要走三个月,这意味着他已经三个月没吃过奶制品了,心里特别思念,可谓是怎么吃怎么香。   一碗桂花双皮奶没有多少,一勺下去,糖色的桂花酱流到那奶白色中,像是要让它裹上秋天的味道。   甜淡的奶香配上厚重的桂花味,再加上花生杏仁的脆香,像是夏天的清爽,可是又夹杂着秋天的芬芳,实在很奇妙。   “太好吃了!”他眼睛亮了起来:“你们这里缺人吗?”   又是一个被姜宁手艺折服想要加入进来的人,唐户陆下了楼梯后让他往后挪挪。   “我们这里不缺人啊。”   唐户陆挡着姜宁,可她却看向了这人放在一旁的包袱。   那包袱被他扔下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布匹散开不少,露出里面装的东西,确实有不少干饼,但还有许多新奇古怪的小玩意。   其中有一个在日光下反着光,她一眼就看见了。   姜宁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看着他包袱里的东西问道:“你这些都是拿来卖的?”   “不卖。”他看出了姜宁的想法:“这些都是要送给我姐姐的,保准都是你们京畿没有的东西。”   那个东西京畿确实没有,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看见过。   姜宁也不和他绕弯,指着那个反光的物件问道:“我只要这个,多出些价钱你卖吗?”   “不卖……”他提着东西绕过唐户陆,走到姜宁身前:“除非你让我在这里做工。我不会待太久,只是几日,不要你工钱。”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离家出走,流浪到最后身无分文的少年。   为了他包袱里的那个东西,姜宁点头了。   “那你先把这个卖给我,我还要拿回去加些东西。”   那哗啦啦作响的物件便被送到了她手中。   姜宁离开皇宫已经好几日了,小太子曾让人去打听过,她过得很好,还碰巧租了个大酒楼。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心中的愧疚消了不少。   虽然她离开后宫里没人和他玩了,但好在他和姬恪又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每天上朝前,姬恪会先在殿外等待,或是来叫他起床,他从弘文馆回来后,姬恪也会和他一起批奏折,他学习时姬恪就会在一旁独自看书,晚上时姬恪又住回了偏殿。   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姬恪最在意的人,姬恪不会抛下他的。   ……   真的是这样吗。   小太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他悄悄看了眼姬恪的盘子,几乎没动多少饭菜。   “吃饭要专心一些。”   姬恪翻着书,没有再动那份饭菜的意思,只是一如既往地提醒他这些小事。   姜宁走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可又一切都不同了。   姬恪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神色间又少了些什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他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了。   以前是安静,现在是沉寂。   他仿佛和这皇宫格格不入,但又无比匹配,如果用姜宁的话来形容,那么姬恪就是皇宫的代表物,宫里人来来往往,却只有他永坐其中。   正在他措词时,寿公公推开房门进来禀报:“殿下、大人,相府过几日要办婚宴,现在郑丞相又给您下了请帖,您看去是不去?”   其实郑丞相只是走个流程来问问,不然也不会在婚宴要操办时才发来请帖,寿公公也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一下,毕竟这样的宴会姬恪很少去。   “……”   姬恪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他以往都拒绝得很干脆,但这次倒是罕见的犹豫起来。   寿公公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他长发遮掩下的小半侧脸,眼睫微翘,垂下的眸子未动,鼻梁挺直,那稍稍凸起的唇珠被他半抿进口中。   是前所未有的纠结神色。   虽然他知道郑丞相他们有些不对盘,但也不必纠结成这样吧?   日落西山,傍晚的风卷过几片落叶,持续不断地吹进这间屋子,和这长久的沉默混作一体。   小太子饭都吃完了姬恪还是没发话,他指间夹着书页,纸张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但许久了也没能翻过去,这么长的时间,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的那份犹豫不决了。   这傍晚确实有点凉,小太子悄悄搓手,本想让人把门关上,对面的姬恪倒先咳嗽起来了。   他顿时拿起一旁的方帕掩住唇咳嗽,手离开后那张书页终于被风翻了过去。   屋内伺候的小太监赶快把门关上,随后双双到姬恪身前行礼认罚。   “督主恕罪,奴才二人一时间忘了您换季时受不得凉,容易咳嗽。”   姬恪之前其实已经很少咳嗽了,时间一长这些人便以为他病好了许多,近来就都疏忽了不少。   这话一出,屋里除了姬恪那连续不断的轻咳外,显得更安静了。   寿公公赶快拿过那罐枇杷膏给他化水,一碗热腾腾的枇杷水喝下去,他顿时好了许多。   咳嗽过后的姬恪嘴唇恢复几分红润,有些轻喘,但眸光里的冷意还是没变。   他匀好呼吸后才开口道:“去。你去备份礼,我亲自送给郑丞相。”   寿公公很是诧异,虽然不明白姬恪的用意,但还是去替他选礼物去了。   他匆匆走出去,又很快关上门,没敢再让凉风透进去。   小太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姬恪,你不再多吃一些吗?要不要喝一点药膳?不常吃饭身体不好。”   “一两顿不吃不会有事。”他轻叹口气,也不知是对谁叹的。   “殿下若是吃好了,我们就该去御膳房批奏折了。”   小太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都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地点头。   两人在御书房里坐着,又是同样的静默不语,明明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相处的,可小太子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知道这份不对劲出自哪里,不过是姜宁离开的这个缘由罢了。   若是姜宁愿意待在宫里,他们想要结成对食他完全不反对,甚至还愿意让他们大大操办一番,怎么风光都行。   可姜宁根本不会留在宫里的,她那话分明是想要带姬恪离开,他怎么可能愿意呢?   他和姬恪认识了这么多年,可姜宁才在宫里多久?他怎么会连姜宁都比不过呢?   姬恪真的半点都没想过他吗?他们一路相互扶持而来,度过了多少磨难,姬恪对他来说一直就是父兄一般的存在,他以为他们是亲人。   心中越想越委屈,小太子破天荒地说了这句话。   “孤不想要你随侍了,你走吧。”   姬恪原本在发呆,听完这话后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小太子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快摆手否认:“孤的意思是今日不要你随侍了,你走吧。”   “是。”姬恪答应得很干脆。   他向来都是这样,小太子默默想,除了和教育有关的问题姬恪会管着他外,其余地方他从不逾矩,他下命令姬恪就执行,没有半个不字。   ……这哪里是对待亲人的态度,他还是把他当做君王来看的,姬恪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太子有些绷不住,憋着气小声哭了出来。   折月殿的桂花纷纷扬扬掉了大半,现在树上没剩多少了。   但落下的花姬恪都让人收了起来,晾晒在厨房里,只为了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去做那罐桂花酱。   不会回来?   檐下宫灯被夜风透入,吹得忽闪,将檐下那人的影子也照得有些晃荡。   他推开房门,里面没有点灯不太明亮,全靠屋外的宫灯亮起的微弱火光视物。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他和姜宁百花节游玩时遇到的一句签文,也是他承认自己心意前,为了清心练字却次次都忍不住写出的一句诗。   这是他最熟悉的词句,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静心的夜晚,此时却伴着夜风和他略显低哑的声音回荡在这根本不属于他的房里。   檐下灯火摇晃,恰巧把屋里陈设照亮了一瞬,只这一瞬,那床铺上堆着的藕色襦裙也跟着亮了起来。   这是姜宁的房间。   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   所有的欲望和渴求都会在暗夜里无声滋长。   他走过窗前,灯影照在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龌龊事。   他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一步停歇,心中更没有什么愧疚和于礼不合,他也是人,他现在只想满足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欲望。   床铺柔软,他睡了进去,埋首进那软枕中,盖上被子,鼻尖都是那淡得快要消散的甜香味。   良久,他才轻叹一声,似是满足,似是心中有什么终于疏了出去。   这不会伤害谁,却能很好地安抚他。   他的身子微动,幅度小到看不太出来,但被子下的他却已经是衣衫散乱,他不再是白日里那个用衣袍紧紧包裹自己的人。   现在他衣襟微开,滑到肩膀处,露出小片玉白的肌肤和锁骨,不止是前胸,还有右腿、手臂、脖颈……半开半掩,但露出的每一处都贴在她的床铺上,那冰凉的丝绸感与他紧紧相触。   “姜宁……”   这样相触后他便没再动了,长发四处散开,安安静静,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人鱼。   姬恪是一个极其善于自我压抑的人,就像一片汪洋上漂浮的冰山,他外露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情绪还掩藏在水面下。   如果他忍不住露出半点,那掩藏住的可能至少有十分。   如今他对姜宁感情的表露露出了大半,甚至于到了其他人都看出来的地步。   可那不是他打开了心扉或是愿意展现真实的自己,只是因为掩藏在水下的实在太多,拼命压制后露出来的即使是冰山一角也足够暴露自己。   而他对此忍耐的唯一表现就是痒。   那是从灵魂深处带出的痒意,深入骨髓、令人颤抖,却抓不到、摸不着,他只能忍耐,但每一次忍耐过后的痒意又更甚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加深。   每一次姜宁出现,这份痒意就会从骨头里钻出,唯一的缓解方式就是和她贴近、让她看着自己。   上次的那个偷吻就是忍耐不住时做出的事,他唾弃自己,却也在暗暗高兴。   姜宁一定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罢。   姬恪俯身趴在床上,脸从枕头里抬起看向窗外,摇曳的宫灯火光从他眼里摇过,他的眸光除了有些湿润外,依旧清冷,似乎没有半点动摇和显露。   再过两日,他就要见到姜宁了。   她会怎么看自己?恨他吗?还是和那个异邦人说说笑笑,完全看不见他?   摇晃的宫灯落入他眼里,微微点亮他的眸子,却没能照亮这一室的黑暗。   姬恪期待又害怕的婚宴还是如期而至了。   这一日,不知为何,他穿上了那件用银线绣着鹤的锦白衣袍,有人说他穿这件最好看,像仙人。   他静静坐在马车里,方几上是一套茶具,他正在有条不紊地沏茶,虽然并无热水,但这不影响什么,只是沏茶能让他静心罢了。   马车走过热闹街市,停在更加热闹的相府门前。   有人敲了敲车门:“大人,相府到了。”   “好。”他应了一声后走出马车。   他依旧还是那样,衣领抱住半截脖颈,衣衫整齐、没有一丝褶皱,衣上的白鹤在流着银光,翩翩欲飞。   门前等待的郑丞相眼里有些惊讶,但还是上来迎他。   “姬大人,有礼了!”   姬恪略略颔首,让人送上红封:“希望不会叨扰。”   “哪里哪里。”郑丞相也很会做面子工作,亲自带着他往府里去。   这宴席在院子里摆着,来来往往的人见到他都赶快行礼,他也一一回了过去,只是视线还不停在扫荡,却始终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乳酪快些端上去。”   声音清脆,带着笑意,姬恪抬头去看,视线恰好和她对上了。   一阵清风吹过,两人却都没有眨眼,姜宁突然笑了一下,缓步走来,他却不想往后退半步。   她一步步靠近,每一步的声音都踏在耳膜上,骨中那种痒意又钻了出来,但他早已习惯。   她停在自己一步远的地方,突然抬手行了一礼。   “姬大人日安。”   这话说完后,她直接越过自己离开了这里,没有半步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姬恪以前那么克制,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ps:之前说过,姬恪不是好人,而且作者笔下的男主某些方面都有点病病的,希望大家不会讨厌(其实可以更涩的,但不敢写,可恶   见了但好像没见的两人一起谢谢大家支持正版并祝你们元宵节快乐 第85章 吃醋?   “姬大人日安。”   这句话姜宁以前常说,但她从没有连名一起叫过他。   姜宁路过身边时,他手指微动,是想要去抓住她衣袖的,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被人领着坐到主位那桌,其他人看着他略冷的神色,有些不敢说话,可姬恪依旧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是在生气吗?还是以后都不想理他了,只想当一个陌路人?她就这么径直走了,是不是过几日就会把他忘了?   ……   她为何不多看看他?视线为何不停再多停留一会儿。   姬恪右手按住左手腕,面上没有异样,无人知道他现在在忍耐着什么。   就像身上有一处痒了,手却被绑着不能挠,只能忍耐,可那里不会因为忍耐就消停,它只会越来越痒,最后升起一种无法扑灭的灼烧感。   他现在就是这样。   “可算是上菜了,姬大人不如尝尝这个香辣蟹?”   雍朝的大臣都和他坐一桌,现在开口的这个是前几年致仕的老尚书,对姬恪倒没有这么怕。   一旁的顾太傅闻言也给他夹了一只肥美的膏蟹,意有所指:“吃点吧,这个在宫里可吃不着。”   姬恪这才回神,声音带有几分晦涩:“多谢老师。”   他放开手,左腕因为他太过用力被压得泛白,但不一会儿又充血,成了一圈红。   顾太傅没有看见他私下的小动作,但只观神情便大差不差地猜了出来。   他今日原本是不想来的,毕竟是郑丞相家的喜宴,可却听其他人说姬恪要去,又听说这次婚宴请的是踏仙楼的老板,他鞋都没怎么穿好就冲出了太傅府。   姬恪从小就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他从来没见过这人这么狼狈过,现在当然要来当面瞧瞧。   知道这螃蟹是谁做的,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姬恪也动手拆起了蟹。   顾太傅忍不住捂嘴偷笑了几声,自己神情愉快地吃起了蟹。   虽然教了一辈子书,但他本来也是个放浪不羁的人,不是很看重门第礼教,更何况人最难得的是知己,而姬恪能遇上这样的人他其实很开心,心中对姜宁也很是满意。   本以为他们是有缘无分的一对,但看姬恪这模样,大概率不会停在这里。   姬恪的确是一个很难懂的人,可他认识他很久了,对姬恪不敢说是完全了解,但至少也有个五六分。   姬恪这人看似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态度,但其实只是没遇到在意的,若是遇见了,他恨不得整日带在身边。   比如之前养的那只鹦鹉,在几年前他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不是鹦鹉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鹦鹉。   现在大抵也是如此。   也不知姬恪能忍多久,但他觉得应该快了,在这之前看看他这副奇怪的模样倒还蛮有趣的。   顾太傅用夹子夹开蟹腿,美滋滋吃着里面的蟹肉,这种时候若是再有一壶酒配上就更妙了。   “来了,清酿桂花酒。”   顾太傅笑得合不拢嘴,他真的对姜宁很满意。   一个腔调怪异的小哥抬上了酒,他和其他侍人一起分发,恰好来到姬恪这桌。   顾太傅笑眯眯地让他上酒,姬恪却是停了手,抬眼看了过去,日光落在他眸底,却并不温暖,无端多了些其他意味。   艾沙还没遇到过这样有压迫感的视线,他只觉得如芒在背,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虽然不舒服,他还是扬着笑让大家多吃一些。   姬恪彻底停了手。   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笑容,以前有不少人说他是没多少情绪的木偶人。   其实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那几次帮姜宁梳头时总爱看镜子里的他们。   一开始只是想看,但最后一次时他竟然在想一个问题,镜子里的他们看起来般配吗?   那个问题刚刚浮现时就被他按了回去,从那以后他便没怎么帮姜宁梳头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心思不对。   如今这个被掩藏的问题又冒了出来,还有了答案,他是不配的。   镜子里的姜宁总是笑得很开心,可他却一直都是那副稍显冷淡的模样,最多就是弯弯唇角……   艾沙上过酒后就赶紧走了,他实在受不得这样的视线,太有压力,不过这人倒是挺好看的,就算在他们那里也算美人了。   京畿果真是人杰地灵,养出的人都蛮好看的。   他抬着盘子回到厨房,但他心里最好看的还是姜宁的手。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巧的手,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好吃。   趁别人上菜的时候,他偷偷走到姜宁身边捞了一只蟹腿。   这蟹炒制之前就被已经被拆开了,蟹腿裹着淀粉炸了后炒的,再合着蟹壳炸出的蟹油炒制,一口下去,美味尽在肉里。   锅中的油滋啦滋啦响,窗外是温和的阳光,他站在灶台旁只觉得此刻非常舒适惬意。   “让开一点,不要老是站在灶台挡着我。”   姜宁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在意他想什么,现在她的眼里只有做菜。   灶台上放着一只从系统里扒出来的特制“铁锅”,在这里可能很特别,可如果放在现代就很常见,这就是做章鱼小丸子的烤锅,但她要做的不是章鱼小丸子。   丞相府请来的帮厨不停地在另一边剥虾去虾线,她在这里调面浆,直到碗中的面糊滴下时浓而不断才算好。   附近的帮厨早就知道她的名声,剥虾时还要抬头来看几眼。   只见姜宁把那小锅里的“洞”刷上油后,顺手把面糊倒了进去,又在每团面糊中放下一只剥好的青虾。   艾沙一边嘬着蟹腿,一边好奇地看,过多久那面糊渐渐凝成一个淡黄色的半圆球,里面的虾也成了红色。   淡黄与红相撞,颇像沙漠里日光初出洒下的样子,却又比他记忆中的颜色清新得多。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记忆,姜宁打了鹌鹑蛋进去,蛋液流动摊开后渐渐被热熟,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每个鹌鹑蛋进去时姜宁都会轻轻动一下铁锅,力道很稳当,只顿一下那蛋黄就就会滑到中间,等到微微凝固后才开始做下一个。   “你好厉害。”艾沙虽是皇子,但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厨。   “应该的。”姜宁没有半点谦虚,真正的好厨师就该在这些细节上取胜,这一手她也练了很久。   她盖上盖子开始闷这虾扯蛋,之前这相府的管家就来和她说过,菜式好不好吃是其次,但一定要新奇,所以她就取巧做了这些新奇但不麻烦的菜。   准备好了这个,姜宁又转身走向烤炉,艾沙还跟在她后面。   取掉烤炉前遮盖的木板,里面亮着橘红色的火光,分作三层,每一层上都摆着一个铁盘,盘里铺着油纸放着几块拱形的肋排。   姜宁仔细看了下,这个肋排被放进去前就刷上了她特制的酱,此时它们已经半熟,表面的肉微微蓬松起来,流淌出一些烤制的油,油滴到油纸上,被烤出泡。   她伸进筷子戳了一下,凭这筷子戳进后的触感,她能大致分出这肉的熟度,现在可以抬出来刷最后一层蜜汁了。   蜂蜜倒进那特调的排骨酱中,为其加上了一抹黄澄澄的颜色,在刷到那还在冒泡的肋骨上,颇有一点蜜里调油的意思。   肋骨还有温度,此时刷上蜂蜜后就被激出了一点甜香,看起来很是美味。   她一边刷酱,一边开口:“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送菜。”   这厨房里的菜其实上得差不多了,再加这一道虾扯蛋,一道蜜烤肋排就算好,至于甜品得之后再上。   层层涂抹过蜂蜜的排骨又被送进了烤炉中,他们本来就快熟了,再烤花不了多少时间。   等到肋排的皮慢慢翘起时,这蜜汁也完美地渗了进去,在皮上凝成一道鲜亮的蜜汁外衣。   她叫人来一起把这烤好的肋排切开,再把虾扯蛋装到盘子中,跟大家一起端了出去。   “姜宁,你若是愿意到我们西域去做饭,这店门槛必定会被人踏破。或者你到我家去,我付了你三倍工钱。”艾沙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   姜宁好奇道:“你现在给我打工,还说以后付我工钱?”   艾沙顿时有些噎着了,他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身份,但不说又憋得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开口。   他不知道姜宁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最后只能叹气,姜宁忍不住笑了。   他们是随着大家一起抬菜出来的,这笑容自然就落到了姬恪眼里。   “……”   语言是苍白的,没法描述他现在的心情。   姬恪只是微微皱着眉,手不自觉抓紧衣袍,面上似乎没什么,但她只觉得心脏那处一阵一阵地抽动,不痛,但有一种说不出的阻涩感。   他看到姜宁抬着菜向他走来,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上完菜后就随意站到了他身后。   此时菜已经上完,婚宴的主角也已经开始出场敬酒了。   在场的大多都不是小人物,新郎只是一个小官,敬酒便敬得有些如履薄冰。   先来的自然是姬恪他们这桌,按规矩,他先敬的该是姬恪,却有些糊涂地向顾太傅举了酒杯。   听得身后的郑丞相咳嗽一声,他才慌忙地看向姬恪,有些紧张地开口。   “一时酒意上头,还请九千岁莫要见怪,小官自罚三杯,您随意。”   “无事。”姬恪在某些地方异常好说话。   他抬起酒杯轻抿一口以作表示:“我酒量不好,便只喝这些。”   一旁的顾太傅看他一眼,心中暗自摇头,像姬恪这样的人不会允许自己有失态、难以控制行为的时候,所以他不喜欢喝酒,但他还是把酒量练得很好,以免失控。   他们在寒暄,姜宁却在后面扫了姬恪身前的盘子一眼,看情况吃得还可以……离了她,他食欲也还是很好。   虽然是好事,但姜宁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低落。   她看着姬恪的背影,只能看到他垂到腰际的长发,以及这一身略显庄重的衣服。   说实话,她之前在廊下和姬恪对视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仙人,一身白衣,上面还绣着银鹤,流光溢彩的,害得她眼里只有他。   她可是费了好大劲才风轻云淡地问了句安,对视时间再长一点,她都要过去扑倒姬恪狠狠蹭一番了。   他真的好好看,性格脾气又都对她胃口,人也可爱,就算出了宫也根本忘不掉,姬恪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其实出宫第二日就不怎么气了,出宫就出宫,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都见不着面了。   津津还在自己手里呢。   ……他知道津津走了吗?他这么爱鸟不会不来找吧?姜宁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委婉提醒他。   一番寒暄之后,新郎如释重负地离开了这里。   “咳。”   姜宁轻咳一声,原本是想吸引艾沙的注意力,让他来和自己搭话,借此展开鹦鹉的讨论,可没想到艾沙没听到,姬恪倒是微微侧头来了。   姜宁愣了一下,他好像就只是随意看一眼,一眼之后就把头转了回去。   ???什么意思   姜宁也没管,但还是硬拉着艾沙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说起来你昨天还和那只粉红色的鹦鹉津津一起玩,觉得它可爱吗?”   她吐字重音在鹦鹉津津四个字上,确保姬恪能够听清楚。   艾沙不理解她的用意,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姜宁昨天就问过他同样的话,但他还是给了昨日一模一样的回答。   “可爱啊,我还想让它和我一起睡呢,结果它不肯。”   他们声音不小,想着姬恪应该是听到这个消息了,姜宁放心不少,便随意应了艾沙一句:“那今晚我再带它去试试。”   “真的?!”姜宁昨晚可没这么回答,艾沙一时有些兴奋。   当啷一声,用来舀慕斯蛋糕的小匙掉到地上,他们同时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姬恪略略弯身捡起了它,像是在做什么平常小事那般从容。   但姜宁看到他手背上青青白白的,像是被什么骤然压过又松开的模样。   顾太傅坐在姬恪对面,既能看见他的神色,又能看见姜宁的模样,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桂花酒。   太妙了。   姬恪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神情,看似专注地盯着餐桌,其实耳朵早就飞到了后面。   嘴唇紧抿、眼睫垂下掩住眸中波动,再没有半分压迫感,完全就像是被风雨摧残的花那般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却又不得不一压再压,生怕再多泄露出半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姬恪有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神情,原来姬恪动情吃醋是这样的。   那些虚头巴脑的婚前吉祥话终于说完了,各桌也恢复了之前埋头苦吃的氛围,顾太傅忍不住要推一把了。   他笑眯眯地看向邻桌的礼部尚书:“听闻这秋猎也是你们操办?老夫也去,刚才有个极妙的想法。”   礼部尚书顿了一下:“回太傅,确是我们,不过具体细节还需要姬大人首肯……”   “放心放心,他肯定同意的。”顾太傅太有信心了。   “这次秋猎大多都是烤制的食物,但以往老是做得硬邦邦的,好多人啃不下来。但你看今日这蜜汁肋排,肉不多,却一点不老,皮酥肉嫩,混着芝麻的香味让人爱不释手……”   姬恪听到这话抬头向他看去,似是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不如就让烤这肋排的小厨师随我们一同去秋猎!”   礼部尚书自然也想,他可太馋这烤肋排了,刚才就抢到了两块,有这技艺,说不准烤其他的更好吃。   但决定权在姬恪那里。   他抬头看向姬恪:“大人,您看这事……”   姬恪收回视线,拿筷子夹起了一个虾扯蛋:“此事到底还是你们礼部安排,我无权细究这些。”   礼部尚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叫瞎扯淡,同学们学废了吗?   还有一更 第86章 “想不想?”   一场婚宴要从中午持续到晚上送新郎入洞房。   姬恪本就不爱参与这样的宴会,此时大家又各自交际起来,做饭的人也离开了,他觉得有些闷,便起身到处走走。   这一逛就恰巧到了厨房附近的一处别院。   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但到这里时脚步又停了下来,心中前所未有的纠结,他顿时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是他让姜宁离宫的,现在却又要去找她吗?这会让姜宁怎么想他?   脚步停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深深扎根在那里。   侧边一道风吹来,似乎有些细微的声音,他透过石拱门往里看去,看到一道随着秋千晃悠的淡蓝色身影。   这身影姬恪非常熟悉,只一眼就知道是谁,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越过了拱门往里走去。   姜宁正在那里荡秋千,没人推她,只能晃悠一会儿后再用脚使劲划动,让秋千摆起来。   他没出声,在身后看了许久。   但姜宁向来不是个老实的人,这么坐了一会儿后她觉得麻烦,便索性停下来,然后站到秋千上,就这么借力使劲往上荡去。   她站上去的瞬间,姬恪差点出声让她下来,毕竟一个人这么晃很危险,可他到底没开口,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现在是下午,可又没到傍晚,天上的太阳还是灿金色,却一点不刺眼,有逐渐变红的趋势。   姜宁穿着淡蓝色襦裙站在秋千上,吹过的风拂起她的裙摆,扬起猎猎风声,她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   秋千上的她时不时传来一些笑声,似是很开心的样子,听得姬恪也轻轻扬起嘴角,这几日的郁结也全都在此时消散。   时至今日,他其实就如别人所想,是一具木偶人,没有太多的理想、没有多少希望,每日都是苟活。   但近日来他有了新的理想,他就希望姜宁能像今天这样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如果她能够每天都像这今日这般开心,那么离开她的痛苦他依旧可以忍受。   似乎是玩累了,姜宁慢慢让秋千停了下来,但她下来时有些急,还没停稳就抬脚落地,结果显而易见的,她被秋千绊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但也只是一声,随后她便起身拍拍裙子,看起来一点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受伤。   伤口如果不用药酒擦过是会恶化的,这点姬恪从小就清楚,姜宁不在意但他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他还是开了口。   “擦了药酒再去玩。”   姜宁立刻回头,那一刻她的眼睛都亮了:“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姬恪轻叹一声,随意叫住一个路过的侍女,让她去拿药酒,自己便走到姜宁身前,熟稔地俯身提起她的裙摆,查看伤口。   那伤口呈圆形,不仅四散着红肿的颜色,中间还破皮出血了,一点不像摔出来的模样。   他皱着眉,让她坐到秋千上,嘴上忍不住念叨:“怎会碰得这么严重,下次要等秋千稳了再下来,不可再这般着急。”   随便一摔自然不可能破皮,姜宁是故意的。   她撩头发时余光看到了那片流光溢彩的银色,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来了,但她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他搭话,想想他的性子,怕是只有她受伤他才会咬饵。   姜宁立刻点头:“下次我会注意的,但身旁没人扶着,会摔很正常。”   “……”   姬恪看她一眼,没有接话,这时侍女也把药酒拿来了,他接过后也很熟练地替她上药,一点没有之前那副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纠结模样。   大概只要用姜宁做鱼饵,不论如何姬恪都会咬钩。   腿上的伤口虽然破皮了,但因为有襦裙挡着,便没有进草石这类的异物,清理起来就比较简单。   他先是用软布蘸着药酒把伤口上的血擦掉,这感觉确实有些疼,姜宁只是动了动腿,姬恪却顿了一下,以为自己戳进她伤口了,立刻开口问她。   “疼么?”   “有一点,但还好。”姜宁很开心,甚至还忍不住晃了下秋千。   “别乱动。”   姬恪这才抬手按上她的小腿,若是她忍不住抖,自己真的会戳进她伤口,到时候更疼。   他的手指修长,握住姜宁小腿后方时只感觉陷进了一小片软云中,因他按得有些用力,些微细腻的白从他指缝间露出,莫名让他有些涩意。   姬恪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更加专心地替她清理伤口,但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那么疼,他开口和她聊天。   “为何自己在这里荡秋千。”   以前不在意,但他现在倒是觉得一个人荡秋千也很危险。   “我吗?”姜宁坐在秋千上微微晃悠,但被他握住的腿倒没怎么动,她看看天色,心情很好。   “自然是守株待兔啊。”   “……”   不必细想都知道她话外之意,这话题就算是聊死了,但姜宁还能让气氛更凝固。   “大人,你这几日想不想我……”   姬恪手一顿,姜宁能感觉到他按在自己小腿上的力度加大了,她话锋一转,接着开口。   “想不想我做的菜?”   “……伶牙俐齿。”姬恪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个词来回她,但这词并不合适,而且是个褒义词。   伤口清理干净了,他拿过纱布替她包扎。   姬恪这才骤然想起真的只过了几日,但他却总觉得过了好久,久到他都要完全沉下去了。   “大人,前几日有两个好心人租了我一个大酒楼,那个酒楼布局我很喜欢,不过还要再装修一久,装好之后就可以挂牌开张了。”   姬恪缠着纱布,每缠一段都要试试松紧,注意力大多都在这伤口上,一时间回话就没细加思考。   “喜欢便好。”   姜宁微微挑眉,他说的不是恭喜也不是问这酒楼的事,说的竟然是喜欢便好,这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某个猜想。   难道他是早就想让自己出宫,所以准备了这个酒楼吗?   姜宁低头仔细打量姬恪。   他半跪在前,神色认真,垂下的眼睫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看清那颗唇珠……其实她想采撷那颗唇珠想好久了。   额前碎发落到他眼睫上,随着他眨眼的频率微微跃动,看起来有些痒,但他很能忍,一点都不在意。   可是姜宁在意,她伸手帮他拂开碎发,姬恪也恰好系好了纱布。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一丝半暖不暖的温度扬起了两人的长发。   姜宁的手没有推开,反而还向下抚摸他的侧脸,她和姬恪对视后眼弯了起来。   “我不在宫里,但你可以来宫外找我。”   她屈指扣了扣姬恪的心房处,意有所指:“只要打开宫门就可以,一点也不难的。”   “而且那栋酒楼后院有房间,你完全可以住那里,不会没有地方睡。”   姬恪喜欢看书,那是他以前唯一能够清静的地方。   他看的书杂,偶然间翻到过有关精怪的故事,不论男女,似乎只要妖精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引诱到他们,那些话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但被引诱的人总是心甘情愿地点头。   他在今日之前都不理解,但此时此刻,他明白了。   重要的不是话语中的内容,而是说话的那个人。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姜宁:???   她立刻开口补了一句:“为什么?邀请你来我家玩都不行吗?我没有其他意思,不要误会!”   但姬恪早已经走出拱门,不见踪影,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这句话。   姜宁想多贴贴姬恪,再假意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他来玩,然后拿下他,但不对劲的话和动作结合起来太过于暧昧,以至于在姬恪心中短暂地和引诱二字有了联系。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但也不至于跑这么快吧。   “唉,这人真是敏感,稍稍动一下他就缩回去了。”   ……   姬恪不只是敏感。   现下婚宴早已结束,他也已经回到宫中睡下,但他没想到今晚还在梦里见到了姜宁。   “姬恪。”   她直呼他的名字,每个音都带着笑意,还和他离得极近。   “你又在看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著名钓鱼学家姜宁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开始传授钓鱼技巧 第87章 梦中   梦境是人心中欲望的映照,它会扯下外表的遮掩,将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投射到梦境的每一处。   比如那轻挽的床纱此时正随风摆动,比如那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拂过窗台上的每一朵花,津津正在花间打滚,比如窗外不再是宫墙,而是一些他看不清晰的景象……   分外明亮的日光将房里的每一处都照得朦胧,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带了几分话本里独有的奇幻感。   姬恪愣愣地看着周围,他是清醒的,却又不那么清醒。   他知道这里有些奇怪,却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姬恪,你又在看哪里?”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是他很喜欢的声音,他其实很少听见这人直呼他名字,她一般都是叫……   “大人,你在上药呢,又不上啦?”   有了她的声音,周围的一切这才变得清晰起来,白色的床纱被阳光照得更加纯净,随后缓缓拂过床上那人的身子——   姜宁正靠坐床头笑着看他,她穿着纱织的襦裙,颈间系着的红色衣带是那么显眼,她的右脚抬起踩在他腿上,裙摆往下滑,只堪堪遮住了大腿,衣袖也被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白得晃眼。   姬恪眼睫一颤,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可他表面却一点没显露,只是抿着唇往后移了一些。   可移到一半他又顿住了,他的手此时正紧紧握着她的小腿,就像是长在上面一般不肯放开。   他不太清醒,但嘴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你伤在哪里?”   “哪里?”   姜宁重复一遍,随后笑着俯身凑过来,因为需要靠近,她踩在他腿上的脚不由得微微用力,实感顿时加深不少,他却不想移开。   离得近后,她停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自然是这里。”   姬恪垂眼看去,只见膝盖下方有一个微微发红的伤痕,但不是很重,布在她那纹理细腻的肌肤上……   “好看吗?”姜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或许是在梦里,姬恪再不能这么掩藏自己的心意,虽然面上还是没多少表情,但他破天荒地点了头,语气放任地带了些缠绵。   “你哪里都好看。”   姜宁还在摸着他的侧脸,他微微侧头,似是想要回蹭,却被她推开了一些。   “大人为何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今天下午看起来没反应,但其实看得很仔细?”   “……没有。”   虽想不起来下午是什么,但他隐隐想起一处微微渗血的伤口,他的确看得很仔细,却和伤口无关,她的每一处他都看得很仔细。   姜宁没有再说上药的事,而是伸手环着他的肩膀,轻轻在他肩头磨蹭,然后低声开口。   “那晚偷亲我的时候也看得很仔细吗?”   ……   姬恪眼里罕见地染上几分慌乱,眸中的清冷尽数散开,再慢慢爬上耳廓将其染成红色:“你如何知道……”   “我当然知道”姜宁直起身,琥珀色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倒映着他的不自然,她的神情却比他大方得多。   “你那晚亲了我,还不是随便碰碰……那晚这么静,我听到声音了。”   面上的薄红退去,燥热的感觉也没了,姬恪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那你……觉得恶心吗。”   他在宫里长大,在成为那个万人敬仰的九千岁之前,他也只是个普通宦官,身边来来往往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结成对食的也不少,恶心这个词也时常出现在宫女口中,以往他不在意,但现在却莫名浮现心头,盘桓许久。   姜宁眼中带上了迷茫,她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或许不觉得,上次我还亲了你……不过那次我喝醉了。”   姬恪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现在在梦里,一切的场景对话都和他自己有关,“姜宁”的回答不过是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罢了。   “不要这么失落。”姜宁看向姬恪,有些顽劣地将他扑倒在床,两人一起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做点开心的事不好吗?为何要想那些痛苦的问题?现在这样很开心,你早就想我这么做了,不是吗?”   姬恪此时躺在下方,发丝四散,眸中再不复以往那般克制和冷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到让人一眼就能陷入的欲念。   “……是。”   他不是圣人,即便是宦官,他也有自己的感情,甚至因为是宦官,他想和姜宁贴近厮磨的心比常人更加强烈。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的衣袍已然散开,若隐若现地露出身上某些地方,再不是之前那副紧紧遮盖的模样。   此时的他和清冷自持无关,和克制规矩无关,就像他们分开的那几日,他日日半夜到姜宁房里寻找她的味道一般,衣袍散乱,眸色迷蒙,唯有放浪形骸和淫乱能够形容。   姜宁笑着卷卷他散开的长发,神色天真:“可是我不太会,你在教坊里学过这么多,能不能教教我?”   他有些无奈:“我们是宦官,那是为了防止皇子不会这样的事才学的……”   “是吗?”姜宁笑着俯下身,她披散的长发落在他耳侧,带着一阵熟悉的甜香。   “那亲吻呢?这个也不能教我吗?”   姜宁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随后俯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两抹柔软相接,他顿时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痒意中。   但这远远不够,一切都不真实,他好像在接吻,但又好像没有,他揽上她的腰,闭上了眼,顿时仿佛又回到了他偷吻她的那个夜晚。   趴在桌上睡觉时微微张开的唇,她的唇瓣很软,带着一些水果的甜香,每一处都那么吸引他,心中升腾起的痒意骤然被抚平,那种灼烧感也成了缓缓冲刷的温流。   “姜宁……”   衣袍和裙摆交叠间,她动手想要掀开他的衣袍。   姬恪眨下眼,猛然想起什么,他伸手拢紧自己散开的衣袍,挣扎着想要退开……   “你怎么了?”姜宁看着他,非常疑惑。   姬恪抿着唇,周围日光开始摇晃,床纱也被大风卷起,一片黑暗后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   ……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梦。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都穿得整齐,没有露出什么。   他看向窗外,依旧是高不可犯的宫墙,没有那片朦胧的景色,不过宫墙上倒是爬了小片爬山虎,院中的树叶掉了几片叶子。   他如墨的眸子映着那略显萧索的景色,微微叹口气,让人进来:“把那片爬山虎清了罢。”   “是。”   ……   时光总是易逝的,离上次婚宴已然过了几日,姬恪久违地又去了水榭,和小太子一起在长廊上下棋。   水榭旁的河面上漂着不少落叶,时不时有几张被鲤鱼顶开后沉入池塘底。   秋季是姬恪出生的时节,也是萧索的代名词,姬恪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一到秋日,幼时停在家中后院池塘里的大雁会匆匆离开,满院的紫藤花会凋谢,随后枯败落叶,只剩满树的荒凉,他父亲也会离开,去往远方的边关。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季节,所有夏日留存的美好都会在这时离开。   小太子看了姬恪一眼,从身旁拿出一副卷好的画卷,画卷上系着一段金纱制的绑带,纸也是上好的印花宣纸。   他往姬恪那里推了过去:“这是我今年送你的生辰礼。”   今天是九月初九,正是姬恪的生日。   姬恪放下手中的棋子,把画卷接了过来,展开后上面画的正是他们之前去郊外游玩的场景,这笔触应该是小太子自己画的。   姬恪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殿下为何画这个?”   小太子以为他喜欢,心中就有些高兴:“之前去那里玩的时候你好像很欣喜,便画了这幅画给你。”   “多谢。”他垂眼接下后递给身旁的寿公公。   眼见寿公公接画离开,姬恪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当值的一个小太监,他以前不认识,但现在很熟,还时常会关注他的动向,这人就是之前在姜宁店里办婚宴的那个太监,小林。   按理今日该轮到他休息了……   姬恪随手下了一子,小太子立刻陷入了沉思,他便有时间抬手让他过来问话。   小林赶快过来行了一礼,以为自己今日有哪里做得不对:“大人,奴才……”   “今日该轮到你休息,为何没出宫去,你妻子不是在宫外等你吗?”姬恪看着他,眸光一如旁边那片湖泊,静静的,却也十分漂亮。   小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后才支支吾吾开口:“多谢大人关心,奴才……奴才和家中妻子近日有些争执,她不想看到奴,所以奴才今日就没回去。”   姬恪眨下眼,眸中眼波微动:“为何争执?”   这原本是家中事,说来还对他们这种人不好,但这话是姬恪问的,他不得不回。   “前不久我们搬到了京畿,但不知是谁透露了我们的关系,就,就有那么些碎嘴的人去奴才府上多嘴,一时间刺激到她,她让奴才带人去缝了他们嘴……这种事奴才怎么能做,拒绝后她就同咱吵了起来,现在气还没消。”   这事说完他还有些低落,原本是准备闷在心中的,毕竟这事和谁说都不太合适,但现在姬恪既然问了,他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大人,属下实在不明白,原本以前她还不这样在意流言,但自从搬到京畿后,她好像就在意了许多。您说这是为何?”   小太子看他一眼,没有搭话,只是把棋下了下去。   姬恪转回头,视线轻轻落在棋盘的棋局上,看似认真,却下在了一个比较劣势的地方,小太子看到都愣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姬恪,可他神情一如既往,没有半分动容,一点不像是有反应的样子。   姬恪静了一会儿才开口:“以往说她的都是你二人的熟人,你们又从小长大,她肯定不会在意那些流言。但搬到京畿就不同了,这里的人都离宦官很近,又不相熟识,多说一句都很容易听进耳朵里。”   京畿的人会更了解宦官,了解他们的缺点,了解他们不好的地方,这些都会传到他妻子的耳中,还有那不能忽视的闲言碎语,若是挺不过去……   倒是和他猜测的走向大差不差,看来这个赌他要赢了。   姬恪又落下一子,随后开口:“你现在不该在这里,既然和她在一起了,便不该让她一个人面对闲言碎语……”   小林看他一眼,随后行礼:“多谢大人指点。”   “这不是指点。”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了,轻叹一声,将白子落在一个刁钻的地方,再次让小太子陷入沉思。   姬恪把落在棋盘上的落叶捡起,站起身,似乎是要离开,小太子急忙叫住他。   “你要去哪里吗?今日有事?”   以往姬恪的生辰他从不会离宫,也对这个日子不感兴趣,今日他却是突然要走的样子,他……是想出宫去吗?   “我回督主府有些事,殿下好好在宫中思考,希望我明日回来前你已经解开棋局了。”   姬恪这话就是不会留下来了,小太子坐在原位,非常惆怅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姬恪一直陪着自己……但假如他非要离开,可以等到他成年之后再离开,也就几年的时间了。   他听父皇说过,姬恪从小就在宫中长大,明明已经呆了十几年,这里应该算是他家了,可为什么只有几年他都不愿意等呢?   ……   他和姜宁又有几日没见面,她之前说生辰日不会让自己一人,或许他该去等等。   她会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的是梦。梦里“姜宁”的想法都是姬恪自己内心的想法。 第88章 情意   九月九日重阳节,街上有不少卖菊花的小贩,黄的白的粉的都有,空中都带有一股淡淡的菊香。   姬恪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仅有菊花,还有串串茱萸和笼屉里升腾着热气的重阳糕。   马车路过糕饼铺旁的一对母子,母亲按住好动的孩子,把带有热气的重阳糕轻轻在他头上点了点。   “愿我儿百事俱高。”   这是重阳糕特有的涵义,只为祝愿孩子以后能事事顺心,万事皆高。   以前他也常吃的。   姬恪收回视线,放下帘子,纵使周围带着浓浓烟火气,偶尔传来几声欢声笑语,也还是不能让他沉浸在过节的欢快中。   一起过的才是节日,一个人过的,那只是某一天而已。   而且他今日不想过重阳节,他只想有人来为自己庆生。   马车停下,姬恪下车后见到督主府前来来往往的人倒不惊讶,只觉得有些无奈,他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参与自己的生活,即便小时候过生日他也是这样想的。   他没从正门进,而是绕了一圈走了后门。   管家听说他要来的消息时都吃了一惊,姬恪哪天都有可能回来,但唯独生辰这天不可能,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管家给他开了门后带他回房,有些疑惑:“大人,你今日怎的回来了?是来取东西的吗?”   “不是,我明早再走。”姬恪顿了一瞬,视线往管家那里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今日送礼的人你都登记一下,若是……”   姬恪声音突然停了,走在前面的管家疑惑地往后看,只见姬恪眸光微散,左手也不自觉攥住衣袖,似是有些紧张,但又像是难为情。   “……若是你见到姜宁来送礼,便把她请进来。”   管家心里顿时明白了,姬恪不是有事,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他们之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为何不直接当面送?   管家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又想到了当年的场景。   “当年夫人收老爷紫藤花的时候也是这般,心下高兴,却又不过多表露,只是让我们一直去打探他到底何时来。”   说到这里,姬恪看他一眼,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他这不是把姬恪和当年收花的夫人做了对比吗?   管家干笑两声,把这个话题翻了过去:“好好好,姜姑娘只要来,我们一定叫住她,让她进府来叙叙旧。”   姬恪又停了下来:“……她或许不知道我回府上了。”   管家从小看他长大,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立刻点头:“放心,我这就去‘委婉’通知她。”   “多谢。”   姬恪回房后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桌旁静静发呆,等待姜宁的到来。   “你一大早在做什么?咱们不是还没开业吗?”   唐户陆动动筋骨让自己清醒一点,秋季就是容易让人困乏,好像怎么都睡不够。   “自然是做重阳糕,没开店不影响卖这个。”   姜宁早已经准备好糯米粉,红糖、白糖各加一份,再加水揉搓,捏重阳糕的絮状面团就已经做好了。   她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疲惫的样子。   姜宁习惯早睡早起,而且晚上睡得特别香,白日里就精神足,每天都是元气满满。   当当两声,其中一份揉好的面被她铺在了模具底部,那正是加了白糖的那一份。   红糖有补脾缓肝的功效,白糖又生津润燥,很适合这样干燥的秋季,所以秋日做的糕点里都会加这些。   重阳糕也叫花糕,她定做的模具自然也是花朵形状的,揉了白糖进去的絮状面用勺子微微压平,就成了模具的形状。   稍微蒸一会儿后在上面铺上一层枣泥或者豆沙,再铺上微红的红糖面,再来一层白,这样交叠几次,每铺一层都要蒸一会儿,这样不至于不熟。   最后再在表面加些蜜枣、菊花碎和桂花干,再经过笼屉这么一蒸,重阳糕便都被熏上了淡淡的花香。   姜宁做重阳糕时顿了一下,随后又拿出糯米粉,这次加的不是白糖和红糖,而是抹茶粉。   她笑眯眯地把这独一无二的重阳糕放进去一起蒸。   这是给谁的自然不言而喻,她不会错过姬恪生日的,这还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她转头看向唐户陆,催促他去外面支摊子。   等到笼屉中的重阳糕蒸好后,她抬着往外走,还带上了之前在街上买的茱萸。   笼屉刚打开,那股甜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顿时吸引了不少过路的行人,他们有的认识姜宁,一看到她便立刻走了过来。   花朵型的重阳糕有好几层,一层白一层红,煞是好看,面上铺着淡黄色的碎花,上面还摆了两颗茱萸果,说不出的轻巧可爱。   这重阳糕到底还是拿来吃的,光是卖相就比其他人好太多,更别提这味道,闻起来就不差。   表面上的碎花本来都是晒干的,但蒸过后就微微舒展开,像是嵌在糕里那般滋润。   “姜老板,买两个。”   这人舔舔唇,他是踏仙楼的老常客了,只要是姜宁做的味道,肯定有保障,更别提她之前还给相府做婚宴,那可都传出来了。   油纸包着的重阳糕还有些烫,但能摸得出来很软,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被烫到后吸了口气。   热乎乎的糯米糕很弹,但是也软,咬下时它们还想要黏在一起,却颗颗都被拉开,然后在齿间研磨。   甜味也很有层次。   糖放得适中,甜味有些淡,但嚼到后来糯米本身的甜味也发挥出来,最后加持的是一股淡淡的蜜枣香,把甜度拔到最高,每一种味道都互不遮掩地释放,最后被清甜的花香中和。   美味,谁说重阳糕不算美食,他就觉得很好。   “再给我多包两个,回去给我家孩子碰碰头。”   被香味吸引来的人不少,姜宁这里又开始卖得热火朝天起来。   期间一个夹着白发的老人站在外围,他想和姜宁搭话,但始终插不上嘴,看起来有些着急。   姜宁也在忙碌之间抬头看了一眼,她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姬恪府上的老管家。   “吴叔,你怎么来了。”   她赶紧包了两个拿过去,把买卖的重任交给了唐户陆。   吴叔看着姜宁,原本这种话他可以信手拈来,但这到底关乎着姬恪的大事,一时间便有些结巴。   “你、你也卖重阳糕?”   “是,应景罢了。”姜宁笑着点头,把重阳糕塞到他手上,她凑近一些问道:“吴叔,大人今日回府了吗?”   她正愁自己不知道姬恪在不在宫中,恰好就有知情人来了。   姜宁问得很直接,吴叔那一肚子绕弯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点点头:“刚回来不久。”   这可不是他不委婉,是对方太直接了。   “真的?谢谢谢谢!”姜宁高兴地和他握手表示感谢,又顺手递给他两个重阳糕。   “多吃点,吴叔。”   吴叔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这两句话的功夫就把自己的来意说完了,他回去时也没太想通,难道是他看错了?   姬恪看起来确实有些低落,但他们二人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   吴叔揣着两包重阳糕走了,原本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姬恪,但那时送礼的人实在太多,其他人应付不来,他只好先去照顾客人,这一照顾就已经快要日落西山了。   姬恪看着窗外即将移到西边的太阳,没有失落也没有难受,他只是在静静地等。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恪抬眼看去,心神微动。   吴叔开门进来,一脸的慌张:“大人,听门口接礼的人来传,说是姜姑娘放了个锦盒就走了,谁都没反应过来,谁都没叫住……”   他话还没说完,姬恪就已经起身走了出去,现在正是换季之时,他总忍不住咳嗽,就这么咳到了门口,那里却没几个人了。   门口有一些送礼的人见到他后一脸惊喜,正要上前来问候,便被府上的其他人给请走了。   姬恪抚胸顺气,面色微红,心绪还是有些激动,便咳嗽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不多穿点?”   一到熟悉的声音骤然出现,他抬头看去,只见姜宁又提着一个大食盒正往台阶上来。   姬恪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她,落日的灿金色映在她身后,为她勾出一道光边,背光的她眸子里也蕴着光,比那落日还漂亮。   姜宁看他这幅怔愣的模样,又突然想起之前说自己生气的事,虽然的确是她占理,但当时自己哭成那个样子,现在想来好像还是有点淡淡的尴尬。   她放下食盒,有些不自在地摸摸手,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很有底气:“看我做什么,我消气了,不行吗?”   姬恪却只是静静看着她。   秋日是分离的季节,他的父亲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离开家去往边关,院子里的花都会凋谢,然后他和母亲会等待一个漫长的冬季。   也是在秋日,一道圣旨压下,他们家变得支离破碎,再回不到以前。   还是在秋日,母亲在他眼前自缢身亡,却在临死之际让他好好活下去。   ——母亲,为何我的小字是长明?   ——给你小字取做长明,是要你以后都希望长明,永远不会落入黑暗,一直向前走,不必回头。   在他出生之时,抱着这样的期盼给他取小字的母亲,却选择在那个秋日永远长眠在黑暗中。   从此世上只他一人。   姬恪突然笑了,一如碎冰染上灿金色阳光,晕开的每一处都透着绮丽,他看向带着光晕的姜宁,轻声开口。   “你来了。”   姜宁跟在姬恪身后,一下看看他略染着病态的脸,一下看看周围。   她带来的东西都被旁人拿着,两人一同进了姬恪卧房后其余人便出去了。   她怎么觉得这有点像守株待兔,难不成姬恪是特意来督主府上等她的?   两人刚一坐下,她就开了口:“你这几日好好吃东西了吗?”   上次婚宴时看他吃得不少,就以为没事,今日听他这么咳嗽,再看看他略微苍白的脸,好像情况不是她想的那样。   姬恪避开视线,给她倒了杯茶:“吃了些的。喝水。”   姜宁知道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便直接抬过茶杯喝了一口,顺手拿过自己提来的那个大食盒。   “今日带的东西太多,一次拿不完,谁知我送了锦盒之后准备回去拿吃的,你们府上那人便刺溜地往里跑,也不知道他回去做什么。”   这是一个三层的食盒,她嘀咕完后打开盖子,依次从里面拿出重阳糕、两个寿包和一碗长寿面。   祝他长寿的心愿已经写在明面上了。   “大人,我对你的生日祝语没有其他,只有四个字,寿比南山。”   姬恪身体实在太差,被他耗到现在还没耗完已经算是万幸,姜宁只希望他以后能多照顾照顾自己身体。   姬恪接过的动作很是小心,生怕掉了或者磕到。   “多谢,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他看着姜宁,眼中带些笑意,眼角那被压住的艳色此时顿然浮现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生气。   “别乱说,这可不是生辰礼,想吃以后日日能给你做的。”姜宁说这话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送的礼物在锦盒里,你把面条吃了我就给你。”   她抱着锦盒,像是一只囤粮的小松鼠。   姬恪没有拒绝,他终于吃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顿正餐,吃的时候没有半点恶心的感觉。   姜宁看着他吃东西,心里的满足感又涌上来,腿也不自觉的靠近他,两人膝盖相抵,姬恪却没有躲开。   早在这几日他便想清楚了一件事……   这碗长寿面做得普通清淡,却非常好吃,姬恪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他没有先要礼物,而是拿起了那块重阳糕,站在姜宁身前。   他垂眸看着她,面容清冷,只嘴上有一点嫣红,他拿着重阳糕很是虔诚地碰了碰姜宁的头,随后开口。   “愿姜宁百事俱高。”   这话说完后,他把糕放到了姜宁手中:“祝福过后要把它吃完的。”   “……”   姜宁沉默了一下,这个习俗她不清楚,但她今日看到碰重阳糕的都是小孩,为他们祝福的都是父母,这……   “大人,我今早已经吃了很多个了。”   “不行,这个是祝福过的,要吃完。”姬恪这种时候意外的不好说话。   “好吧。”   姜宁捧着重阳糕吃,然后把锦盒递了过去:“这才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姬恪抿着唇,心中却有些雀跃,他打开盒子后看到了一个琉璃制的长筒状物。   “这是?”   宫中珍奇的宝物不少,但这样的东西他的确是第一次见。   “这是……”   姜宁正准备放下重阳糕去演示给他看,但姬恪只抬头看她一眼,她便坐回原地慢吞吞地吃下去。   “吃慢点。”姬恪一手紧紧拉着锦盒,一手给她倒水:“我不急的。”   “我急。”   姜宁噎了一下,姬恪立刻把水递过去,还帮她顺了顺背,轻叹一声。   终于吃完了重阳糕,姜宁立刻又活了过来,她兴冲冲地走过去。   “这叫万花镜,你放在眼前这样转,就能看到好多不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她当时在艾沙包袱中看到的东西,也不知是谁做的,中间放的是薄的铜镜,转出来的花色也很是巧妙,正是她想要的那些。   哗啦啦几声响,里面放的东西不停在转动,姬恪在其中看到了许多东西,像树像花也像云,铜镜带着淡淡的黄色,这些景象又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淡黄的日光。   看了许久他才放下手,那紧紧攥着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很喜欢。   “为何送我这个?”   “自然是以后不论我在不在宫中,大人都能看到许许多多不一样的景色。”   姜宁说完这句话后笑了一下,颇有些调侃的意味:“毕竟看样子你也很不想我在宫里。”   姬恪低下头,珍重地把这万花镜放回锦盒里,又好好地把锦盒放回了柜子中。   他看向姜宁,从自己书桌上抱了一坛菊花酒过来,还对她扬起了一个笑容。   “今日是重阳节,该喝些菊花酒,要饮一杯吗?”   “啊?”姜宁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喝酒都会闹些笑话:“算了吧,我喝些菊花茶应该也是一样的。”   “是吗。”姬恪没有勉强她,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那你喝茶,我饮酒。这一杯是多谢你今日来找我。”   姜宁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但还是举起杯子回敬一杯:“不谢……应该的?”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但很快她就明白姬恪的用意了。   他不是想敬酒,他只是真的想喝。   姬恪垂着眼,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他的姿势很雅致,如同在品茶一般,可里面都是酒。   姜宁不知道姬恪的酒量如何,因为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她先喝醉,宫里宫人好像也不太清楚,因为没人敢灌他。   直到喝了小半坛后他的脸上才终于浮现了一抹红,眼中也带上了水光。   他醉了。   是被自己灌醉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喝醉了的姬恪和平时有些不像,平时他不会把视线过多地放在她身上,此时却一直看着她,眸光里好像有什么溢了出来。   姜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   姬恪还是这么看着她,隔了一会儿后才眨下眼应声。   姜宁瞪大眼,重阳节到底是什么天赐良机!   先是有人来告诉她姬恪的行踪,后又是他自己把自己灌醉了,醉成这个任人□□的模样。   姜宁伸出一个手指问他:“大人,这是几?”   “是一。”   这也太乖了,姜宁只觉得心软软,想揉揉他,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姬恪的脸又弹又软,没有半点反抗。   这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姜宁猛地环住他肩膀,还蹭了蹭,将他抱得紧紧的,原本就随便扎的头发此时松散不少。   “这么多天,我终于吸到了!今天肯定是我的幸运日!”   她素来都知道姬恪的性格,想要和他在一起不打拉锯战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拉锯战的途中能蹭一点是一点。   她正想站直身子,腰突然被姬恪环住下拉,她就这么跨坐在他腿上,两人面面对视,身子之间只隔了大概两指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好像是根本没醉的样子,但很快又被那点湿意替代。   姜宁根本不觉得姿势尴尬,踮在地上的脚尖还晃了起来,想着反正姬恪都醉了,此时也不必拘着自己。   看着他这副略显迷茫的样子,姜宁又开了口:“大人,是不是我问你什么你都会说?”   姬恪静了一下,眼神还是看着她,让她总有一种在被视线描摹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什么?”   像是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我问,宫里你最讨厌谁?”   姜宁有些兴致勃勃,没注意到姬恪悄悄动手扶好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晃下去。   “皇帝,周王和诚帝都不喜欢。”   姜宁想了想觉得也是,谁会喜欢皇帝?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皇家,在我家那边皇帝是要被打的……那你也不喜欢小太子吗?”   姬恪勾唇笑了一下,不是醉了之后的笑,倒像是没忍住笑出来的那种。   “现在喜欢他,等他长大登基之后……若是他变了,就不喜欢了。”   姜宁舔舔唇,毫无心理负担地开了口:“那我呢?你喜欢我吗?”   姬恪现在看来像是有问必答,而且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对她很重要。   原以为要磨很久才能得到答案,但没想到姬恪立刻就回答了。   “喜欢。”   这个答案实在太直白太直接,姜宁都愣了一下。   这到底算是酒后吐真言,还是他的醉话?   想是这么想,但她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来了:“有多喜欢?”   “……像溪流汇进大海那么喜欢。”   无穷无尽,源源不断。   姜宁顿时笑开怀,略微散开的长发都在跟着颤动,姬恪却只是看着她,顺手帮她理了下头发。   姜宁于他,就像春风吹开第一朵迎春花,像冰层解冻后慢慢融进清澈温暖的春水,像大雁春回。   他生命中的每一处美好都源于她。   “这样啊。”姜宁笑够后才慢慢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由两指变为一指。   这是呼吸交缠的距离。   重阳糕的甜香和菊花酒的清味相交融,又被屋外投进的灿阳点燃,晕开一室的暧昧无声。   姜宁抿了笑,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她才开口。   “希望你清醒后也会断片,不记得我今日做的事……不了,还是记得吧。”   只是说话后的瞬间,姜宁吻上了他的唇。   她只看过视频和文字,但要实际操作的时候就只会轻轻地在他唇上厮磨,抿过每一处柔软,偶而会磨过他微微突起的唇珠。   腰上的手更用力了一些,把姜宁的神智都拉了回来。   吻过后,她重重叹了口气:“我这是在做什么……”   姬恪眸光微动,似乎有什么压制不住,从其中溢了出来,他轻声开口。   “……自然是做你想做之事。”   “姜宁,你永远可以做你想做之事,无论是什么。”   姜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但他还是带了些醉意,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说醉话。   此时她跨坐在他腿上,被他按着腰直起身,这样的坐法就比他高了一些。   姬恪抬头看她,清透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神色,许是喝了酒,眼里还有几分水意,平日里那份矜贵和清冷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渴求,还有那分流露出的艳丽。   姜宁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用艳丽这个词来形容他,就像高岭之花被染上颜色,圣洁不再,便每一处都透着诱惑。   “姜宁……”他开了口,却迟迟没有下文。   这几日来姬恪想清了一个问题。   如果因为要保护她,所以他要故意冷落、疏远,甚至让她沉浸在怀疑与自省中,这又算什么保护?   而且……若是在以后的相处中,她看清真相,一点点厌烦自己,不再想和他在一起,那么她那时离开也不会难受罢。   到时她若是想走,便没什么能牵绊她了,他也能偷得一段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说到底,他也只是自私地想要这段时间能够再长一些罢了。   时至今日,他还是一个恶心的人。   姬恪轻轻拥上她,将头颅垂在她肩上,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人。   良久,他才说出自己的辩词。   “姜宁,你愿意屈身和我这样一个阉人在一起吗。”   他的声音有几分晦涩,像是努力了许久才说出来的一句话。   “……愿意的。”   一切的惆怅,不解,痛苦都在今日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捂眼中   两人此刻你侬我侬没时间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89章 拥吻   “愿意的……”   姜宁声音都飘了,但她一时间弄不清姬恪到底醉没醉。   心里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她把肩上的人推开,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醉了吗?是不是清醒之后就记不得你说过什么了?快醒醒……”   姜宁方才想做坏事,所以不希望他记得,但现在他都说出来了,怎么还能不记得呢?   她准备起身去给他倒杯茶醒酒,但还没站起来又被他拉了回去。   “姜宁,我是醒还是醉没有区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日也不会忘。”   窗外的夕阳渐渐下沉,屋里的光暗了不少,但也是暧昧的橘红色,将他弯起的眼眸也染上了些许颜色,这场景看得姜宁心跳加快,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姬恪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决定随心而为的他此时抛下了所有的枷锁,准备全盘接受她给予的清风。   从刚开始到现在,他的唇角一直是扬着的,这恐怕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笑这么久。   他也挺直身子,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指的距离。   姜宁实在没忍住,又啄了啄他的嘴唇,却引得他轻声笑了一下,他一手搭在她的腰间,另一手却抚了抚她的头顶。   “亲吻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很温柔的动作,他做出来却带了一丝爱怜的意味。   “……姜宁,待会儿若是受不住了,可以拍拍我让我停下。”   “啊?”   姜宁还没愣神够一秒,姬恪就吻了上去。   他一开始只是浅啄,像是在给她喘息的机会,随后是轻含,吮过唇瓣的每一处,他的意思是想让姜宁调整好呼吸跟他一起,可姜宁实在是太生涩了,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有些憋气。   吻到一半他突然离开了她的唇,随后抬手拍了拍姜宁的背,帮助呼吸稍显急促的她匀气。   “还好吗?”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这时候就顾不上停下来了,但姬恪显然不是一般人,他甚至还很是耐心地指导她什么时候换气,像一个尽职的老师。   姜宁:“……”   她的脸已经红到不能看了,这种接受到了有用的知识,但是又很羞耻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她接受知识的熏陶后点点头,姬恪又吻了过来。   这次不再是浅浅的亲吻,而是更加深层次的交流,唇舌交缠间,略显颓靡的水声在这暧昧的昏黄日光中被衬得极其清晰,令听到的人都不自觉双耳发红。   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她今天算是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了,而且……好舒服,说不上来的舒服。   姬恪会考虑到她所有不适的地方,吻的时候她的身体会不由自主有些僵硬,这时他就会抬手帮她放松,甚至在她缓不过来的时候会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她同步。   ……而且她的手会不由自主地乱动,一下摸摸他的脖子,一下贴贴他的腰,总之就是闲不下来,可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随她高兴。   一吻完毕,姜宁鼻尖却都出了细密的汗,额角的碎发也有些黏腻,她看着姬恪,不停地喘气,眼中都带了些缺氧边缘的泪意。   就只是一场简单的亲吻,但姜宁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细节和花样,舒服极了,她甚至隐隐有一种被伺候的感觉。   救命,这就是姬恪的魔力吗?!以后那啥的时候怎么办!   姬恪静静看着她,随后轻叹一声,拿了一块手帕替她拭去脸上的细汗以及眼中迷蒙的泪意。   他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此时见到她隐隐要哭的模样,他心中竟然有一些说不出的兴奋,这可不好。   姜宁缓过神后突然笑了,她俯身抱着姬恪,只有贴贴能体现出她现在到底有多高兴。   “姬恪姬恪……”   此时的她就和津津一样,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两个字。   姬恪也回搂着她,看似轻巧,却是一种将人锁住的姿态,他稍显克制地侧过头,鼻尖轻轻磨着她的侧颈,却不敢再进一步。   午夜梦回,谁又知道他叫了多少次她的名字。   姜宁,每一个字都在他齿间辗转过,却没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念。   随她如何磨蹭,他只是直起身揽住愿意在自己怀中短暂停留的候鸟,侧脸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发顶,被半遮掩的眼眸里是盛着说不出的眷恋。   离她讨厌自己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让他好好放纵自己,享受这偷来的幸福。   姜宁……   “大人,今晚……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姜宁是个得寸进尺的人,美人在怀,谁还能无动于衷?她早就想和姬恪困觉了。   “不可。”   姬恪拒绝了。   明明他也很情动,看样子沉溺的模样好像比她还要厉害一点,但他就是可以狠下心拒绝。   可能雍朝的人都觉得婚前这样不好吧。   “好吧。”姜宁索性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她继续抱着他,就像充电一样。   “秋猎的时候我也会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吃烤肉。”   “依你。”   ……   重阳节这日还要放风筝,两人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提着一个黑燕子就往院中走去。   此时天上飞着不少风筝,院子外还传来了孩子的嬉笑声。   姬恪家的院子不算小,除了那一片紫藤树,另外空出的余地还很大,姜宁拉着风筝就开始拼命跑起来。   风筝飞上天的瞬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姬恪,真的飞起来了!”   姬恪坐在回廊下看着她,身上系着披风,目光里只有温柔。   府上年纪小的人不多,但有那么一两个看见她放风筝,心中有些痒,得了姬恪准许后也去找了风筝来放。   几个人莫名其妙开始互相比赛。   两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刚开始亲完之后姜宁突然就有了些拘谨,一时间连怎么和他相处都不太自然,还是他提议说要出去放风筝后她才放松了不少。   当然,现在都直接叫他名字,应该是习惯了。   吴叔抬着茶几放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沸腾的热水冲入茶壶中,不久便飘出一阵茶香。   “少爷。”他叫出这个许久未叫的称呼:“其实在咱们府上没出事之前,老爷曾经就很忧心你的终身大事。”   姬恪揭开茶盖往里看了一眼,茶上飘着浮沫,但茶叶倒是醒了一点。   他顺手把浮沫撇去,又将茶倒进茶杯中润润杯壁:“那时我六岁不到,他有何可忧心的。”   吴叔笑了笑:“都说三岁看老,老爷自然是很了解你的,想得太多就是会束手束脚。”   姬恪倒了两杯茶冷着,随后转头看着院子里,扬唇一笑:“父亲他倒是不会想太多,但事实证明,想太多不是坏事。”   “也是。老爷夫人在肯定也很喜欢她。”   吴叔看了姜宁一眼,心中自然有说不出的开心。   姬恪笑了笑没有开口,他拉好身上的披风,低头轻咳两声,随后开口叫姜宁过来。   “姜宁,来喝水。”   姜宁看了他一眼,把风筝递给身旁站着看的人,随后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把桌上冷着的那两杯茶都喝了。   “好喝。”   她说完这话后又立刻投入了放风筝大军,姬恪又继续倒两杯茶替她冷着。   吴叔转头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姜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和当初的老爷夫人相比,可是不遑多让。   姜宁一会儿跑上前,一会儿跑到后面,风筝被她放得越来越高,院子里飘着她的笑声。   督主府的确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夕阳慢慢落下,姜宁又在这里顺道吃了顿晚饭,期间两人的互动让身旁的人明白了什么。   看来姜宁以后来督主府不用通报了。   这一顿饭吃完后天都黑了,姬恪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个时候回去也不太安全,便让人给她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   两人各睡不同的房间,但无一例外都梦到了对方。   这是姬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快、这么好,再没有以往难以入眠的那种燥意。   清晨天刚亮,宫中还带着丝丝微凉的寒意。   姬恪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就准备回宫,离开前路过姜宁的房间,他还是停了脚步,推门往里走去。   不出所料,她还是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只留了散乱的发尾在外面。   姬恪微微俯身把被子掖好,露出她熟睡的脸,他唇角微微勾起,清冷的目光顷刻间流淌成温柔。   “日安。”   姜宁自是没有回应的,他也不奢求这个,只是站在此处看了许久才离开。   回到宫中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心情好和心情一般差别是很大的,尽管姬恪此时脸上没有什么笑容,还和平常一样,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的不一样。   比如他对人微微颔首的角度,说话时的音调,走路时的步伐,以及那突然有了的胃口。   小太子当然是很疑惑的,和姬恪相处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犹豫许久他还是问了出来:“姬恪,你今日似乎很开心?”   “是。”姬恪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他神色微淡,但眼神还是看得出带着生气的,他微微拱手行礼。   “奴才和姜宁在一起了。”   叮当一声,小太子的勺子落回碗中,寿公公趔趄一下,喜公公失手打翻了茶盖,三人一时间不知该看对方还是该看姬恪。   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然以他这副坦然的姿态,这个消息不需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传遍宫里。   “你、你——”小太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   难道姬恪就要出宫了吗?他、那他该怎么办?   姬恪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垂下眼,再次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臣有命恩要还,不会离宫的。”   他原本就不觉得这样的事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若是以前,可能还会顾虑一下,但现在显然不必,谁若是在背后嚼舌根,他自然有他的办法惩治。   他吃完后放下筷子起身:“西域使臣要到了,待会儿还有人进宫商讨秋猎时宜,希望殿下能把心思放在这些地方。”   小太子戳戳碗里的菜,只觉得堵得慌。   现在弘文馆里的人还会时不时向他问起姜宁的近况,他却不好意思再说,要说这些朋友都是她帮他交到的,她却被他赶出了宫。   他起身时看看身旁的喜公公:“若是姜宁要进宫便让她进,不必拦着。”   喜公公点头称是。   “还差一点就装修完了。”   姜宁看着踏仙楼,心中感慨她的小店终于称得上楼这个名号了。   酒楼里雕梁画栋,分为三层,一层里摆满了方桌,靠近窗边的位置还用屏风隔成了一个个小雅间,二三楼的小包房布局完善,每个房间的饰物都不同,走廊也都垂着轻纱,防止别人窥探。   这楼的装饰她花了大价钱,虽然其中的用品不及鹊桥仙那么贵重,但格调绝对相差不大,最关键的是她的菜味美价廉,谁都能来点上一道。   唐户陆心里也高兴,他一边打量这酒楼,一边帮艾沙打包吃的。   包裹里装的都是姜宁做的奶制品,什么奶条奶片、桂花奶糕、双皮奶、金桔乳酪、曲奇、还有她做的牛轧糖,反正零零散散打包了不少。   这就是他打工的目的,不要工钱,但想让姜宁到时送他一些奶制品。   姜宁看他高高兴兴地提起盒子,不禁有些好奇。   “你吃的完这么多吗?有些东西可不能久放。”   艾沙露齿一笑,说话的音调顺了许多:“这不是给我自己吃的,这是给我阿姐的。”   唐户陆笑了:“你还有姐姐?她在哪?也在西域?”   “她不在西域,这次我来就是要接她回家的。”艾沙摇摇头,系好包袱后准备离开:“哦,对了,她在宫里当娘娘。”   唐户陆的笑容僵硬了。   艾沙自以为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他们了,便走到姜宁身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会想念你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回西域就让人给我捎个信。”   他一步三回头地向他们招手,看起来真的很不舍。   姜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他们几天之后就会再见的这个事实。   唐户陆顿了一下:“……她姐姐不会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妖妃,秦湘妃吧?”   他当然是知道秦湘妃的,毕竟她的侍女当初来他这里买了不少糖葫芦,可以说是他的老主顾。   姜宁忍不住拍拍他的头。   “别乱说,什么妖妃,那皇帝身体老早就不好了,要说还是她倒霉,刚嫁进来人就死了,怎么没人说他克妻晦气?”   唐户陆倒吸口气,把姜宁拉回酒楼:“可没人敢这么说他,小声点,在家里偷偷骂就行了。”   姜宁撇撇嘴,对那个皇帝真的很没有好感。   唐户陆又想起了诚帝的一段佳话:“要说这个皇帝还是一个痴情人,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宣妃。宣妃娘娘是平民,家中没有半点权势,却和诚帝在宫外结缘,被接回了宫,成就一段好姻缘,她的风头那时候可是盖过了皇后,京畿中的女子都羡慕她能和诚帝如此相爱。”   这段佳话甚至被写进了民间话本,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未必吧,谁都知道皇帝有多爱宣妃,那怎么没人写宣妃有多爱他。”   姜宁看着他,啧啧摇头:“我猜啊,有些人就喜欢自我感动,越没有什么越要强调什么,这么爱她宣妃后来为何还死了?”   唐户陆噎了一下:“据说是病逝……”   但其实陈宣妃身体很好,谁都知道,却没人去仔细计较。   一个宫妃的死亡无非有以下两种原因,要么病死,要么被斗死,真正能活到最后颐养天年的少之又少。   “如果你以后三妻四妾,就请离开踏仙楼,我们这里不收没有男德的人。”   唐户陆:“……看来这就是我们第一条店规了。”   就这样,姬恪和姜宁两人,一个忙着秋猎事宜,一个忙着酒楼督工,自从重阳节后便没有再见面。   直到秋猎准备出发那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谈恋爱,不过是甜蜜了一天然后回归原状,甚至连面都没见到,不过姬恪真的挺厉害的,连亲亲都这么懂(X   被吻到神志不清的姜宁向大家摆摆手感谢支持正版后又去找姬恪老婆了 第90章 “无事”   秋猎当日,姜宁一早就被叫到了宫里和许多厨子一起等待随行。   她并不是姬恪私人请的,而是礼部名单上特别聘请的一位大厨,自然要先在这里把关食材的准备情况。   秋猎是一个非常盛大的活动,此时宫门处还在举行祈福礼,顺便欢迎远道而来的西域使臣,进行快一个时辰了还未结束。   厨子和侍人们早已经准备完毕,此时正原地休息,三五个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期间话题自然就拉到了正在补眠休息的姜宁身上,毕竟御膳房的人和姜宁是有些宿怨在的,见到她自然忍不住嘀咕。   “听闻她在宫外开了一座大酒楼,正在招人……”   “你也想去她那里?她被赶出宫了,开酒楼有什么用?万一哪天冲撞了贵人,那楼可说没就没了。”   一旁的侍女听到他们谈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说的像你们去她就要一样。”   那几个嚼舌根的厨子脸色微红,小声说了句关你何事后便离她远了些。   “咱们之前还以为她和姬大人有关系,便硬生生憋着没敢找她晦气,现下看来还真是失策,不过都是表象罢了。”   宫里的宫人怕的是姬恪,恰恰敬畏的也是他。   口上说他规矩多,不苟言笑,但实际被姬恪夸上一句,那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当初姬恪吃他们御膳房的东西,怎么都下不去口,偏偏来了个宫外不知名的野厨,做了几个月菜,姬恪的厌食都治好了,他们如何不气?   这几人正在嘀嘀咕咕的时候,喜公公突然走进院门,四处寻望,像是在找人。   其中一位有眼力的小太监连忙上去询问:“大监,您找什么?”   喜公公虽然年纪比较大,但好在眼力还行,他对这人摆摆手便径直越过人群往走廊角落里走去。   姜宁正窝在那处补眠。   众人一同往那里看去,以为姜宁是犯了事,可喜公公并没有斥责她,反而还很是亲近地拍拍她,让她醒过来。   睡得正香的姜宁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出发了?”   喜公公摇摇头:“确实要出发了,不过督主此时正在马车里等你,快随我过去。”   周围原本低声的议论全都停了,直直地看着姜宁离开。   等到两人都走出了院落,这议论才又继续:“督主的马车可不是谁都能坐的,可她不是被赶出宫了吗?”   “之前去参加小林的婚宴,我看到姬大人在帮姜宁算账。”   “这是要变天了……”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有人开始思考如何结交姜宁,但这一切都和姜宁本人无关。   她现在满心都是即将见到姬恪的兴奋,睡意全无。   这还是在一起后的第一次见面,姜宁今早还特意梳了两个自认为极好的双丫髻,穿上了最好看的纱制襦裙,保管人看得眼前一亮。   绕过两个宫殿才到宫门处,那里集结了铁甲军和禁卫军,站着不少官员和外邦人,马车也一排排地看不到头,看起来气势很足。   姜宁正跟着喜公公左穿右穿,突然响起一声号角,众人纷纷往自己的马车里走,看样子是要启程了。   她赶紧加快脚步,不想让姬恪等太久,途中经过第一辆明黄色龙撵时,风吹帘动,小太子和姜宁恰好对视一眼。   他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转回了头,手也不自觉地攥紧衣袍,竟是不敢看她,可姜宁只是笑一笑,提着裙角就往第二辆马车奔去。   她实在是个很好动的人,上树下河的事也没少干,到腰部那么高的车辕一下就撑着跳了上去,看得周围人都小声惊叹了一下。   姬恪早就和周围侍卫打过招呼,所以不怕有人拦她,他原本静坐车内自顾自看书等她,可突然听到外面的惊呼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想出车看看,刚抬头就同掀开车帘的姜宁对上了眼。   她满眼笑意,身上纱裙还未完全落下,扬在光里透出光晕,看得他都愣了一瞬。   “姬恪!”   姜宁现在是连大人也不叫了,她总觉得这么叫很生分,还是叫名字更亲切一些。   她直呼名字后,如同一颗小炮弹一般冲进姬恪怀中,完全不像以前那般克制自己。   “胡闹。”   姬恪有些生涩地接住她,虽然话里好像不同意,但低头时眼角眉梢染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姜宁不是那种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人,她埋在姬恪颈窝里猛吸一口气,半年没有这样影响不好的想法。   她向来做什么都很大方。   正在她满足地抱着姬恪贴贴蹭蹭的时候,蹲在一旁的津津突然飞到她头上开始叫她。   “姜宁姜宁,花生。”   因为它胡乱扑腾,把姜宁好不容易弄好的头发都拉松了不少。   姬恪伸手点点津津的头,摸摸它的脑袋后把它移到了桌上:“不可乱动。”   “啊,我梳了好久的头发。”   姜宁摸着自己被拉出来的发丝,恨不得立刻和津津来一个生死对决。   津津也知道这两人里谁不好惹,只好在桌上走来走去,向姜宁讨要吃的,此时倒是装得异常乖巧,可姜宁根本不领情。   “你再也不会有花生吃了。”   姬恪看着这一人一鸟,低声笑了一下,把书签放进自己正在看的那页,随后把书放到一旁,靠近姜宁去看她被勾起的发丝。   “你是怎么训它的,竟会向你讨吃的了。”   “就是普通的驯养法子,它叫我姜宁,我才给它吃花生。”   姜宁一边说一边低下头任他拆开发带,那段细白的脖颈微微弯下,偶尔被他指尖擦过。   “真的?”姬恪声音有些轻松。   “……啊。”姜宁的回答一听就很心虚。   她确实是按照印象中驯养宠物的方法来的,不过它叫一声后得到的不是一颗花生,而是一盘。   没人知道为了这一声姜宁,她失去了多少花生。   号角声响,车队开始前行,前面是军队整齐的脚步声,显得肃穆又威严,可马车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如果外面是秋风萧瑟,那马车里就是春暖花开。   至少姬恪的心思现在根本没放半分到车外,他也不愿挪开自己的心思。   “别动。”   他按了下姜宁的手,正用木齿梳帮她理顺长发。   她这头发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有些跳脱,得用梳子好好理一通才行。   此时姜宁盘腿坐在他身前,长发披散,堆叠起来的纱质襦裙略显蓬松,正团在一起压在他衣袍上。   两人此时关系不同,没有了之前那般想靠近却又克制的拘谨,姬恪的手可以落在她头顶,可以压住她的肩膀,可以离得更近。   他可以任由自己心底的欲望滋长,即便这时是白日。   姜宁自然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想法,她正在和津津玩投喂游戏,笑得有些憨憨的。   她扔一颗花生,津津就会飞起来接住,然后吃进去,有一种喂狗狗的朴实快乐。   鉴于双丫髻有些紧,扎起来可能会不太舒服,姬恪决定给她用簪子挽发。   木梳轻轻顺着头皮把长发分成上下两半,他先挑了几缕头发编了一根细细的小辫,随后用簪子和发带一同装饰固定住其他散发,其余的就披散身后。   谁见了不夸姬恪一句心灵手巧。   姜宁捧着铜镜看了好久,越看越喜欢:“我以前一直都想簪个这样的头发,看起来好漂亮,但我手太笨了,怎么都扎不会。”   姬恪笑了一下,用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碎发,心中竟然有些高兴,或许以后姜宁会因为没人帮她束发而不想离开他?   不过——   “你很聪明。”   不只是做菜的天分,还有面对困难的态度,姜宁从不会因为孤单而自怨自艾,也绝不会遇事后像他这样消沉。   曾经顾太傅就说过他,慧极必伤,太聪明只会给自己徒添烦恼。   可他觉得自己有些愚笨,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姜宁这样能自己把自己拉出沼泽的人。   姜宁侧头看着他,那双被他珍重的眼睛正流光溢彩。   “是吗?”   她说了这话后靠近姬恪,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后退,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她,表面清冷矜持,心里却忍不住呢喃着让她再靠近一些。   “那你看看我悟性如何。”   她笑着说话这话,唇已然贴上了他微抿的唇瓣。   姜宁实在很喜欢他的那颗唇珠,总觉得有些涩气,很适合含住,每次亲亲之前她一定要先蹭一蹭那里。   两个相爱的人互相靠近时,他们会忍不住亲吻,忍不住触碰对方,交换着自己的一切情绪。   姬恪不说,但亲吻时姜宁能感受到他平静神情下掩藏的东西……   那些东西藏在他闭眼前微睁的眼眸中,只有一瞬,但却是她从没见过情欲,丝丝缠缠地密布其中,如果它们能化为实体,她现在或许彻底被包裹其中了。   ……   姜宁掀开帘子,趴在车窗处喘气,试图让周围涌动的暧昧全都被秋风吹散,她是顶不住了。   她实在不明白,姬恪这么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人,肺也不好,到底是怎么坚持这么长时间的。   他这种亲法,总弄得像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那般,吻得热烈又缠绵,但除了唇舌,他其余地方都没怎么动,手也是极其克制地撑在她身侧。   实在是有些割裂。   她悄悄往回看了一眼,姬恪正在喂津津吃东西,侧脸被长发遮掩大半,只看得到鼻梁和眼睫。   ……其实有点害羞。   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说的就是姜宁,她继续转回头看向窗外,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他好会,她以后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着就好。   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缠绵,现在她的思绪总爱往那边飘,飘着飘着就见一道白影从眼前纵马而过,她甚至没看清楚那人是谁。   姜宁刚往外又探了一些,姬恪便立刻伸出食指勾住她的后领把她拉了回去。   “不要把头伸出去。”   “好好好。”刚才亲得高兴了,现在自然是姬恪说什么都好。   她刚刚缩回去一点,方才纵马那人便一点一点退了回来,最后和他们这辆马车一起慢悠悠地往前走。   马上的人和姜宁一对视,两人都大吃一惊。   姜宁惊讶刚才骑马这么猛的人是媚骨天成的秦湘妃,秦湘妃惊讶姬恪马车里坐了姜宁。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秦湘妃还弯腰往里看了一眼,真的看到姬恪后她才直回身子,神情看起来有些迷幻。   秦湘妃不是什么不知事的人,一看姜宁这神态,再看看里面坐着的那人她就什么都想清楚了。   “虽然当初就有预感,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姜宁顿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骑马技术这么好。”   “想学吗?待会儿扎营后我教你。”   “好啊。”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明明没说过多少次话,但又好像很熟的样子,就连姬恪都转头来看了一眼。   秦湘妃顿时坐直身子,力图让姬恪看不见自己的脸,她实在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也是停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人打马追上来,姜宁探头一看,正是前两天在她店里打苦工的艾沙。   他看到姜宁的神情更加惊讶,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他转头和秦湘妃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姜宁实在没听懂。   等到两姐弟交涉完后,秦湘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和我长得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肯定早就认出你了,难怪你给我带的东西都是我爱吃的。”   艾沙这才恍然大悟,他一个西域人,即便是在京畿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可姜宁不仅愿意,还包了他几天的伙食,原来是因为认出他了。   “我还以为我们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了,真有缘啊,姜宁。”   这话一出,姬恪又转过头看了过去,这次不是一眼,而是停了许久,   他自然是记得这个人的。   艾沙笑得很开朗,他看向秦湘妃,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敬佩:“阿姐,你到中原来之后变得好聪明。”   秦湘妃面色微赫,悄悄看向马车里,傲然的神色中带了点自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阿姐只是多学了一点罢了。”   她这话听起来很像姬恪会说的,不过音调不准,倒显得有些好玩。   艾沙自然也跟着她的视线低身往车里看去,想看看是哪个榜样,一打眼就和姬恪对上了视线。   “……”   其实姬恪并没有盯着他,或者是给他施压之类的,他只是稍显淡然地看着,却莫名有些凉意。   有一种窥视珍宝后被别人看着的悚然感。   他立刻直起身,干笑着扯开话题:“刚才我听到后面马车的人在议论你,说你这么打马过街不成体统,可我们现在都要进山了,不是街上。”   秦湘妃冷笑一声,看了眼自己染着丹蔻的手,心情大好。   “议论吧,能奈我何。不是说要同我赛马吗?”   她看向姜宁:“到营地了记得来找我,教你骑马。发髻很好看。”   这话说完,她鞭子一抽,马儿立刻往前奔去,艾沙对她摆摆手,自己也骑马往前追去了。   秦湘妃虽然穿的是白裙,但这一刻姜宁只觉得她艳光逼人。   “骑马好帅啊。”   她身后的姬恪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既喜欢,待会儿便去试试,记得选一匹温顺的马。”   他从来不会拦着她做一些她感兴趣的事。   姬恪原本是这么想的,扎营后他先带姜宁去挑一匹马,因为他更了解马的脾性,能好好选出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扎营时有人向他询问事情处理法子,他只转了一下头,在江边玩的姜宁就被秦湘妃拉到马上,冲进了树林里。   姬恪:“……”   “大人?是不是下官打扰了?”这个官员忍不住干笑一声。   “无事。”   就是有些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恪   马术奇才秦湘妃拿着马鞭指向大家“谢谢看正版”然后自认为谦虚地转身离开 第91章 骑马   秋风从耳旁呼啸而过,身下坐的是略硬的马鞍。   姜宁此时正体验着什么叫骑马,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都是她第一次骑,原本还有些慌张,现在倒是缓过神来了。   “怎么样?骑马好不好玩?”   秦湘妃就坐在她身后,声音清亮,语调不太对,但听起来很是大方。   姜宁心中高兴,也大声地回答:“好玩!”   马蹄越过林间灌木,停在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边,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不少来打猎的西域人和雍朝人,这也算是一个比试。   秦湘妃只是想骑马,她带着姜宁下马到溪边坐着,也让狂奔了一路的马儿歇歇气、喝喝水。   她颇为自豪的拍拍这马,语气中满是得意:“这是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的马,我叫它阿吉,在我们那里是朝圣者的意思。”   这马是艾沙千里迢迢从西域给她带来的,他们已经快五六年没见过了。   阿吉在溪边吨吨吨猛喝了几口,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一般围着秦湘妃转了一圈。   姜宁看到后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动物都爱这样,津津也喜欢绕着人飞。”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虽然它做那些是为了嘲笑我。”   秦湘妃看着姜宁,她的眸色比雍朝人要浅,鼻梁优越,眼睛大而妩媚,就这么看着一个人时很容易让人脸红。   就在姜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津津以前在宫里和姬恪是一样的地位,没人敢动它,它也从不会亲近谁,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   秦湘妃还是问出口了:“你和姬大人是不是……”   “是。”姜宁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直接回答了。   “果然如此。”   秦湘妃拍拍阿吉,让它去找点嫩草吃。   她笑着坐到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长长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然还以为过两年就得给他送葬呢。”   秦湘妃当年没选择出宫是为了姬恪,她很关心他,但见他日渐消沉,人也病恹恹的,生怕他去了之后宫里没人给他送行。   姜宁坐到她身边,有些好奇:“以前姬恪是什么样子的人?”   一说到这个,秦湘妃立刻来了精神,她颇为怀念地回想着以前,语气感概:“是天底下最聪慧、最厉害的人。”   姜宁也慢慢扬起了唇角,跟着秦湘妃一起傻笑,她共情能力太强,已经联想到秦湘妃脑中的画面了。   如果非要论对姬恪滤镜的厚度,这两个人都不遑多让,不过因为痴汉的性质,姜宁还是要略胜一筹。   “但其实我以前是个很傻的人。”   秦湘妃随意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溪中,咚的一声,惊散了不少前来觅食的松鼠。   “真的?”姜宁有些惊讶,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很精明的样子。   “不然你以为被送来和亲的为何是我?”她又扔了一颗石子,那张明艳的脸在溪水的波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阿娜尔古丽,也就是秦湘妃的名字,寓意是沙漠里的石榴花,艳丽如火,是西域这一代最美的公主,却也是最傻的那一位。   这不是自嘲也不是在骂人,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在来雍朝之前,她醉心于游山玩水和马术,整日只爱在外面跑,后宫的各位娘娘对她极好,父王也宠她,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整个西域最幸福的人。   可她那早逝的阿娘没有告诉她,皇家一切的偏爱都在暗中标上了价格,这样的地方没有无缘无故的宠爱,一切的美好都只会被异化为利益。   她被宠爱的筹码就是她的容貌。   她被这么宠大,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了大家去和亲而已。   西域地势偏僻,环境也不好,很容易发生战乱被北边的鞑子入侵,而他们的兵力也不足,为了安稳,他们只能不断的送出美人去和亲。   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她的小姑姑就是这样去了北边,再也没回来,而她们被如此养育长大的目的她还是前两年才想明白的。   每一代都是如此,只是恰好到她这里“生不逢时”,刚刚到雍朝和亲没几日皇帝就驾崩了,宫里正处于一片内乱中,没人管她,她也就此被搁置在了秀女宫,整日和侍女一同吃住。   但仅仅如此还不算完,不知是谁把皇帝驾崩的原因挪到她头上,她就此成了大家口中人人喊打的妖妃。   “你不知道那时候的皇宫有多乱,有时候午夜梦回我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秦湘妃眼神落在不远处,像是在发呆。   那时皇帝驾崩,太子年幼,皇后虽是郑家人,却也只能保住自己,朝堂上党派林立,宫里皇子蠢蠢欲动,谁都想到这东宫来走一走。   而辅政大臣姬恪不知所踪,稍微有些手段的太监总管都到太子身边保驾护航去了,没人有闲心管那些低位份娘娘的死活,后宫早已经混乱一片。   那时的皇宫就是一座最高大的围城,外面的人想方设法要进来,里面的人想方设法地要逃出去。   美貌是罪,她被送出和亲那日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在皇宫内乱的那两个多月中,她更加清楚。   她不太会说中原话,这还是和亲前两月现学的,到这里时交流都有些困难,好在那些宫女人不错,都比较照顾她。   一开始只是来秀女宫的太监见到她,时不时以言语调戏一番,后来就是渐渐上手碰她,其他宫女会拦住阻止斥责几句,但也仅此而已,那些宫女和她一样,也是这混乱中的弱者罢了。   她只能假装自己完全听不懂中原话,委曲求全,能拖一日是一日。   但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宫里似乎开始风平浪静了,再没有以往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   但也是那一天,一个早早就打扰过她的禁卫军将她拖到了冷宫欲行不轨,她挣扎、叫喊,但一切的慌乱和恐惧都被掩埋在雨声中,没人会来救她。   身上的衣襟被撕开大半,本以为这就是她的结局,但这人突然停了下来,冷宫的门被打开了。   他咒骂一声,转头去看谁敢来坏他大事,在那雨幕中,两人都看到了撑着伞的姬恪,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禁卫军。   “闭眼。”   他出口的声音不大,却没有被这雨声盖过,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闭上了眼,他没看秦湘妃,只是略显轻巧地拔出一把宝剑,剑上落着雨滴,他抬手一弹就震落了不少水珠。   “我不会武,也不太会用剑。”   他开口说着,那随意持剑的模样就像一个把玩宝物的清冷贵公子。   他拿着剑走进了冷宫,似是被这秋风吹到了,不禁掩唇轻咳几声,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人,可按着她的这个禁卫军却不敢动一下。   他走到两人身前,那角度恰好看不到秦湘妃的模样,秦湘妃自然也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接着开口的声音有些哑。   “……所以,待会儿若是未能手起刀落给你个痛快,我在此先向你道歉。”   一道寒光闪过,她身上这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下一刻一件玄色披风便迎头而来,将她完全遮盖其中。   她这才完完全全看到这人的模样。   苍白、病弱,偏偏他的长发和眼眸都黑如曜石,唇色红得像点了口脂,说不出的冷,也有说不出的雅。   两人对视只一瞬,他就移开视线向她行礼。   “奴才姬恪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从头到尾,他似乎半点没有看到她的狼狈,没有看到她现在有多糟糕,眼里也没有半点轻浮。   她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浑身颤抖,嘴里只会嘀咕西域的语言,看起来怕极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倒下的那人,颈间一道利落的划痕正渗着血色,他确实不会用剑,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从那以后我就被移到了宫殿里,做起了湘妃,还忍不住时时去打听他的消息。”   她从姬恪身上学到不少,比如一位的退让不会带来好结果,她只有自己先强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如果说宫中有谁是真心实意支持姬恪的,她一定是第一名。   “哇。”姜宁听完她的描述后惊叹一声:“我更馋了。你竟然只觉得他是人生好导师,难道不会有心痒难耐,想上去猛亲一口的冲动吗?”   姜宁听到姬恪杀人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有些心猿意马……面对姬恪,她可能真的有些地方不对劲。   秦湘妃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说姬大人不好,但我更喜欢有肌肉、粗犷一点的男人,能和我一起骑马纵横,大人有点太过温柔心细……”   说完这个,她突然想起姜宁和姬恪的关系,生怕姜宁把这话告诉他,于是开始找补。   “当然,姬大人的为人品行和聪明才智都是我很敬佩的。”   姜宁点点头:“我懂的,大家爱好不同。”   但在她心里姬恪就是天下第一好的。   阿吉吃好草后哒哒跑过来,秦湘妃笑着站起身摸摸它的头。   “现在看到大人的情况比以往要好很多,我也放心了。”   她对姜宁招招手:“你坐上去试试,它很乖的。”   既然之前答应了要教姜宁骑马,她现在也不会食言,姜宁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她摩拳擦掌一番,按她教的方法正要上马,一道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姐!”   这声音一听就是艾沙。   他骑着马过来,像是才找到她们在哪里,刚一靠近他就跃下马儿,一阵小跑到二人身前。   “阿姐,你跑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你。”   秦湘妃撇撇嘴:“是你技术太差。不是有事要说吗?”   艾沙点点头,他也不再执着于用中原话,反而说起了西域语,流利地说着自己家乡的话,他看起来倒是多了一分聪明。   他看起来有些着急,可秦湘妃却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一下理理头发,一下看看手上的丹蔻,等到他说完后她才回了两个字。   “不回。”   “为什么?我们这次来中原就是特意来接你的,父王还准许我跟着一起来,若是你这次不和我们回去,以后就回不了了。”   艾沙看起来有些着急。   秦湘妃长叹口气,颇有感悟:“人还是得多和聪明人待一待,你长大了怎么比我以前还傻。”   艾沙:?   “阿姐!我不傻!”   秦湘妃摸摸他的头:“好,你不傻。信不信我今年不回去,父王明年还会让人来。”   “为何。”艾沙皱起了眉:“难道他是骗我的?”   “他让你来也只是想让我心软罢了,你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但在小姑姑去和亲之前,她可是想过要去刺杀父王的。西域的威严一代又一代,只靠和亲得来,从未有谁想过靠自己撑起来。”   艾沙瞪大眼睛,牵马的缰绳都从手中落下去了。   秦湘妃很有耐心:“最近边境不稳,北方氏族又想南下,你说他为何想让我今年就回去?”   “你是说,他还想让你再去和亲?”艾沙有些不可思议。   秦湘妃点头:“看来还是比我当初好一些。”   艾沙受到了重创,陷入了沉思,他一向不得父王喜欢,但是他也不在意,毕竟他对西域王的印象也一般,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   “就让我留在中原,我已经不想回去了。艾沙,过不久我可能要出宫了,如果你想,可以和我一起留在这里。”   艾沙看起来好像有些恍惚,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秦湘妃不逼他做选择,只是让姜宁上马,随后拍拍阿吉的屁股,让静默不语的姜宁先学如何控制马儿,顺便把艾沙的马也牵走了。   “阿姐,你要带马去哪,等等我!”   ……   骑马是一件快乐的事,两匹马,三个人,在一片略微空旷的草地上飞驰,姜宁也从一开始的腿软到后来能骑马小跑,进步可以说是飞速。   等到他们回去时天已经黑了,只剩几队巡逻的禁卫军和铁甲军,而其他人因为赶路累了一天,早早就回自己的帐篷休息了。   姜宁:“……”   这里帐篷实在太多了,亮的少,黑的多,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住哪里。   艾沙自然是睡西域使臣特有的帐篷,秦湘妃也有自己的小窝,快乐都是他们的,姜宁只能默默抱住自己。   秦湘妃临走前指了指位于中央的一个亮起的大帐篷:“姬恪一般都是住那里的。”   这不太好吧。   心里拒绝,但姜宁的腿还是很诚实地往那里去了。   刚一靠近,守在门前的铁甲军立刻拦住了她:“大人正在休息,闲事勿扰。”   姜宁还没开口,帐篷中那人就立刻接上了话,像是在里面等了许久一般。   “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湘妃以前也是个傻白甜,所以她后来每次见到周淑妃时都会怒其不争,以至于周淑妃有些怕她。   周淑妃低声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被秦湘妃点着头说“自信点!” 第92章 夜晚   姬恪的帐篷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   他的帐内应该挂着厚厚的毡子,大概是用来防风的,所以帐篷上没有影子,挡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只有那门帘处透着光。   姜宁掀开帘子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姬恪。   他穿着丝质的中衣,披了一件灰色的外袍,衣襟有些松垮,就这么坐在烛火边,明明还是那副静坐的模样,却莫名染上一丝慵懒,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样。   姬恪抬眼看去,见到姜宁时怔了一瞬:“你落水了?”   姜宁襦裙湿了大半,右边的衣袖正紧紧贴着她的手臂,裙摆颜色也深了不少,正在缓慢地滴着水。   想到姜宁之前说她不会游水的事,他立刻站起身,从自己带来的衣服里抽了一件给她。   “要不要去换上?”他指向帐篷里的屏风。   “不了,待会儿再换……”   不会游水的人突然落水是会受惊的,他打量着她,见她神情无异后心也放下不少。   “让人去烧水来。”   帐边便响起脚步声,有人领命离开了。   “没事,我身体很好。”姜宁接过他递来的毛巾,随后解释:“我们下午骑马后就在河边玩了一会儿,不小心踩进去了。”   她说这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好像显得她很不聪明。   姬恪闻言微微勾了唇,好在他这帐篷里不透风,应该不会被吹出风寒。   “你们骑马骑得如何?”   他带着姜宁坐到桌边,把那带着温度的烛火往她那里推了推,顺手倒了杯热茶给她。   “我已经可以骑着小马小跑了!”   姜宁说到这个眼睛都亮了,她绘声绘色的和他说着自己骑马的惊险,当然,还顺带夸了自己领悟力强,学得很快。   “我上马没多久就可以带着马跑了,秦湘妃都觉得我是个好苗子,她弟弟都想带我回西域了。”   她笑着说出来的,还美滋滋地喝了那杯茶,丝毫不觉得自己提起这个有哪里不对。   姬恪略略垂眸,又替她倒了一杯。   “人都爱白日做梦……”   他原本是想说些不好的话,但又怕姜宁觉得他是个爱拈酸的人,最后还是改了口。   “西域现在也乱,还是他自己回去的好。”   姜宁想起白日里秦湘妃说的话,心中有不少问题,但又觉得这么大声地说出来不太好,便起身凑到姬恪耳边。   “听闻西域的人还想让秦湘妃去和亲,是不是要打仗了?”   靠得太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姜宁凑过来时带的那一点暖意,比烛火更甚,不像他浑身都是凉的。   他眼里原本的清冷散了些许,冒出星星点点的痒意,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吸引他。   姬恪眼睫微颤,侧身倒了杯茶,避开了她的气息。   “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你还猜不到吗?”姜宁又靠近了一些,偷闻了一下,还是那股微苦却又回甜的茶香。   姜宁自然注意到了他的避让,故意又往前凑了一些,一个坐着、一个俯身站着,她看起来就像是欺男霸女的恶霸。   “大人,你躲什么?”   “……没规矩。”   姬恪心中已经因为他的靠近而有些雀跃了,可面上还是一副矜贵不可亵玩的模样。   姜宁知道他的性格,恐怕再多调戏几分他就要恼羞了,她撇撇嘴,旋身坐到他身边,玩着桌上的杯子。   “我不闹你了,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身边之人骤然离开,可他体内的躁动仅仅停歇了一瞬,随后便变本加厉地涌了起来。   但姬恪向来是个能忍的人,他依旧坐在那里回答她的问题。   “我没躲。”   这话一出,姜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捂着嘴就笑出了声:“大人,我说的是打仗的事。”   “……”   姬恪眼里也带了些好笑,他移开视线说道:“北国已然南下,前不久边境就偶有战报传来,不是要打仗,是已经打起来了。”   京畿太远,打仗的消息要很久才能传到这里来,而且都只是小打小闹,所以朝堂上知晓的人还不算多。   他看向趴在桌上的姜宁,不由得伸出食指点点她的眉心。   “安心,他们打不过我们。”   这动作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来说本不算什么,但除了亲吻,姬恪从未对她做过这样越矩的动作,两人一时间都愣了一下。   “督主,水到了。”   帐篷外的人出声打破这份安静,姬恪这才移开视线。   “进。”   前来送水的人鱼贯而入,他们自然都看到了姜宁,却没人有半点惊讶,毕竟大家也不是瞎子,今日都看到她从姬恪马车上下来了。   不过没想到二人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宫人纷纷按住内心的畅想,却万万没有料到姜宁和姬恪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纯洁,两人还处在偶尔亲亲的阶段。   挡风的帘布不停地开了又关,放进了不少秋风,原本有些冷的姜宁此刻更是打了个寒颤。   姬恪微微皱眉,等人都走了后便催她赶紧去热水里去去寒气。   担心她得风寒,姬恪并没有多想,只是径直去把门帘处的毡子也放了下来,此时从外向里看,这就只是一个暗了的帐篷。   姜宁被推到屏风后,脑子有些懵,她倒不是害羞,只是有些不习惯。   “安心,我不会看你。”   屏风另一边传来姬恪的声音,还隐隐有几声书页翻开的响动。   姜宁:“……”   一点都不安心,你倒是偷看啊!   她愤愤地在心里呐喊,可惜姬恪是听不到的,她快速地把襦裙脱了,自己进了浴桶里。   周身传来的热度把略僵的身体暖热,姜宁舒服地叹了口气,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就算此时在水里也要动一动,这安静的室内便时不时响起一些滴答的水声。   书页在翻动,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姬恪已经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做法算不算是越界了。   如果他真的是君子,此时应该把她送回有女眷的地方,而不是私心把她留在这里。   ……可他又不是君子。   姬恪轻叹出声,他就像一左一右被两个自己拉扯着。   一个告诉他不要贪心,决不能越界毁了姜宁清白,一个告诉他不要克制,至少他们现在是两情相悦,而且他也不会做什么。   两相拉扯下,他索性闭上了眼,静静等待姜宁沐浴。   耳边全是这滴滴嗒嗒的水声,还有她高兴时的叹息,声声入耳,也许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很久,总之她出水了。   又是窸窣的几声响,伴着烛火爆开的噼啪声,她穿好了衣裳,一顿猛冲进了床铺。   姬恪关上书,往后看了一眼,姜宁此时已经钻进了被子,见他看过去还用手拍了拍枕头。   “大人,你不累吗?要不要来休息一会儿?”   那模样不像是在邀请他入睡,倒像是在邀功。   他早就理解书中那些被妖精哄得愿意献出生命的书生,自然也理解他们忍不住靠近对方的心。   姬恪放下书,抬起烛火放到床头,随后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刚躺一会儿他就发现了和平日里不同的地方,他身子偏寒,其是秋冬季的时候,被子是最难暖起来的,可现在睡进其中,不仅暖和,还带着沐浴后潮热的香味。   想来都是姜宁身上的温度,她好动,自然体质好,不会像他这样体寒。   “大人,我晚上睡姿不好,你多担待一下。”   姜宁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她在身旁动来动去,但每动一下都会更靠近他一点,姬恪沉默一瞬,侧身将手搭在她腰间。   “明日他们要进行秋猎比试,若是想看就早些睡。”   话是这么说,他却已经先一步贴上了她,放到她腰间的手也用了些力。   今天在外骑马跑步玩了一天,姜宁身体自然是累的,可架不住她身边睡了姬恪,此时精神好得不得了。   “我睡不着,你多和我说点什么吧。”   姜宁彻底进了他怀里,而自己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发顶,他觉得自己和她是最相爱的一对恋人。   “那我和你说一个故事。”   姬恪看过很多书,其中不乏写了千奇百怪的故事的闲书,他本人虽然无趣,但这类故事他有很多。   “传说有一位常常待在山巅的妖怪,他不爱与大家一同玩,他是异类,别人都骂他冰清玉洁,假孤傲,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后来,他遇上了一个爱四处游走的人类……”   仅仅这么几句话,姜宁就睡了过去。   她自然不是被这样简单的故事哄睡的,而是太累了,又彻底抱住了姬恪,心下放松便睡了过去,梦中的他似乎还在轻柔地说着这个故事。   “……最后,他爱上了那个人类,两人冲破重重阻碍幸福地在一起了。”   烛火晃动,她那双明亮的眸子被遮住,此时倒显出一种独特的恬静。   原本只是落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抚上了她的背,掌下是她微微突出的蝴蝶骨,指尖摩挲几下,姬恪离得更近了一些。   “姜宁……”   他叹息一声,低头吻上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唇瓣,手也从背部落到了她的颈间。   姜宁咂了下嘴,像是梦到什么吃的,她突然动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姬恪,又沉沉睡了过去。   原本还以为她会醒过来的,姬恪低笑一声,动身吻了下她的后颈,随后拥着她闭上了眼。   姜宁喜欢闻他的味道,他又何尝不是。   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空荡的灵魂都充实不少。   ……   “姜宁、姜宁?”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她的眼皮却像坠了千斤一般,费了好大劲才睁开。   一睁眼他就看到了姬恪担忧的眉眼,还觉得身上有些冷,就把被子拉起了一些。   “大人,你醒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干涩,她挣扎着坐起身,摸向额头,却摸到了一块沾了冷水的湿帕。   她不会是感风寒了吧?   姬恪这才松了口,将她头上的湿帕拿下。   本来昨晚睡前还好好的,可半夜他醒来时便感觉怀里像抱了个炭火,温度不同寻常的高,他这才知道姜宁必定是得风寒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语气轻柔:“还好,热得不算严重,头晕不晕?饿吗?”   “还好。”她有气无力地回答:“就是身体有些沉重,不过确实有些饿。”   她感冒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吃不下饭,该饿还是饿的。   “那把这碗小豆粥吃了。”   姬恪从床头抬起一碗红豆粥,一点都不浓稠,很好下咽,里面还加了不少糖,得了风寒后吃这些不会发苦。   姜宁点点头,往周围看了一眼:“怎么没人了?”   帐篷周围只有少量的铁甲军在巡视,宫人也是寥寥无几,偌大的地方好像只有她和姬恪在。   “秋猎开始许久,他们看比试去了。张嘴。”   姜宁听话地开口,姬恪轻轻吹了那勺粥,唇上的唇珠跟着微微突起,垂下的眼睫浓密中勾成一道黑,很漂亮,但那眉头依旧没怎么松开。   姬恪是在自责,自责自己昨晚没有更注意一些,不然她今早也不会发烧了。   姜宁此时靠在床栏上,双颊绯红,嘴唇微干,眼睛却是静静地看着姬恪。   他一口一口地喂着粥,温柔又细致,还能腾出空来给她擦擦嘴,喝药时也是一口药,一颗蜜枣。   这是低烧,她以前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但从没有人这么照顾过自己。   姬恪的确很会照顾人,只要张张嘴他就会倒杯茶给她,被子压得紧了,也只要动动身子他就会去调整。   “好热啊。”   姜宁鼻音有些重,她看向姬恪,眼睛带些病气中的湿润,看起来朝气都没了几分。   “姬恪,我好热。”   她是靠坐着的,被子也滑到了腰间,姬恪放下空了的药碗,又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些,遮住她的肩头。   “你现在受寒了,不能吹风,再忍一忍,好么?”   姜宁心中也清楚,她现在是身体冷,脸上热,看上去还有不少倦意。   她拉起姬恪的手放到脸上,忍不住舒服地松了口气,他的身体一向温凉,此时却是她最好的药。   “姬恪,你身上好舒服……”   姜宁看起来又想睡了,生病的人总是需要多休息的,可她却一直睡不着,眼睛要闭不闭的,看起来有些难受。   这话、这模样分明是要他抱着她睡。   姬恪静默一会儿,随后还是上了床,刚上去姜宁就缠了过来,明明是生病的人,却还是将他压了过去。   此时两人一同坐在床角,她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脖颈,略带热意的脸颊也贴了上去,时不时蹭一蹭,看起来很是满足。   姬恪拉过被子盖在她背上,时不时轻拍一下她,像是在哄睡孩子,可被子下揽着她腰的姿势却又十分暧昧,腿也配合着落在她身后,像是将她完全禁锢在怀里一般。   若是有人看到定是要遐想的。   姬恪偶尔摩挲一下她垂下的发尾,偶尔拍拍她的背,偶尔用指尖擦过她的后颈帮她拨开碎发。   “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得开。”   他一开始说要和姜宁在一起,是抱着让她认清自己然后一点点失望离开,这样的离开不会难受,至少她不会。   但人不总是能克制自己欲望的,若是能克制住,便不会有第一次的表白。而贪欲却又真实的在与日俱增,增到如今,他已经连放她离开的这个念头都不想有了。   为何要让她失望然后离开自己?他最会伪装的,不是吗?即便要装一辈子,他也装得下去。   ……   “督主……”   前来叫他去吃午餐的小太监顿住脚步,一时间嘴唇大张。   姬恪正搂着姜宁靠在床角入睡,略显凌乱的长发遮住他半张面容,被子遮掩下他也只能看到姜宁的半个后脑勺。   两人身边亮着日光,有细小的浮尘在周围转圈圈飞舞,气氛是那么的温暖宁静,光束打下间,他们仿佛沐浴在祝福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一个小剧情,正文就要写完了(不过这个小剧情可能要写好几章   虽然这章没做什么,但总会的,不要急 第93章 和风   秋风瑟瑟,尽管天上有太阳,此时温度却绝不算高,在场坐着的许多官员都裹紧了官袍。   在这次之前,秋猎一事原本是用来选拔各位皇子骑射的,也是给臣子选边站队的机会,但自从先帝去世后,这倒像是出来游玩一般,不过也是活受罪。   大家只能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些西域人和武将一同比试,那些人骑马倒是火热,但他们只能坐在凳子上吹冷风,刚泡好的茶没一会儿就得冷,吃的也凉了,最重要的是和太子没话聊。   大家瞅了一眼坐在高位的小太子和郑皇后,随后又凑在一处低语。   “姬大人今早怎的只参加一个秋猎仪式就离开了?”   这是一个小官问的,他原本是不能参加这样的宴会,但为了和姬恪献媚,他还是和人换位子来了,却没想全程见到姬恪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仪式一散他就匆匆走了。   另一人同他交好,不由得瞪大眼看他:“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魏王被驱逐出京畿了。”   “什么?我说近日上朝没看到他,还以为他病了。”   “魏王真的出京了,在我们这里早就传遍,你以后可千万别提到他。”   两人同时噤声,不禁往高位处看了一眼,小太子正坐在那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愉。   谁都知道太子党派、姬恪以及魏王是三方平衡,魏王更是诚帝留在京畿制衡姬恪的一枚棋子,现在这枚棋子被姬恪移出局了,余下是什么情况自不必多说。   “是何理由被驱出京畿的?”   “这种事我们如何知道?能移走魏王,想必是被抓住了什么不能扭转的把柄。”   有人也加进了讨论,坐在此处的都是小官,魏王出宫的理由是秘密,他们并不知情。   此时底下的小官猜测纷纷,老臣都在饮茶绕话圈,郑丞相时不时看郑皇后一眼,可她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只顾着和太子说话。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和郑皇后的联系便断了,偶有几封送回家里的家书也只是在祝她母亲身体康健,这大概是要彻底和他断了消息。   听闻郑皇后前不久常常去找姬恪,说不定已经入了他的党派。   送进宫的女儿不再听话,自然也不想做他郑家的倚仗,他心中有些低落,却也止不住自己的忧虑。   想必姬恪要开始清理魏王党派的人了。   ……   “今日是庆典,太子应该开心一些,不是垂头丧气。”   郑皇后此时一扫平日里颓丧的作风,坐得端庄,妆容大气,俨然就是大家心中那个母仪天下的人。   谁也不知道平常在后宫处理事物的她是个什么暴躁模样。   小太子点点头,又看着远方抿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弧度像极了姬恪。   按理他应该一起去秋猎的,可他不敢骑马,只能说自己年岁尚小,不宜骑射。   “刚才太子就应该应约而去的,铁甲军在旁,不会有人伤你,既然要做一国之君,就得有勇气向上突破。”   郑皇后借着喝茶的遮掩说了这么一段话。   茶水刚入口,那被秋风吹出的凉意刺激着舌头,带起一阵清苦味,没有半点回甘。   “啧。”   她不耐地皱起眉,随后意识到自己在的场合,便把茶水放了回去,再抬眼时又是那个端庄的郑皇后。   “兰草,让人去烧些小火炉来,这茶都凉了怎么喝?”她扫了案牍一眼:“姜宁不是来了吗?她做糕点没有?”   兰草也小声回答:“没来,听闻是病了……不过姬大人一直在照顾她。”   兰草自己这话都说得有些犹豫,她根本想象不到姬恪亲手照顾人是什么样子。   郑皇后忍不住歪嘴笑了一下,又立刻压了下去:“本宫早就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简单,猜对了。”   姬恪人好,不苛责宫人,从来都只苛责自己,虽然有时有些严格,但从来都宽以待人……不过对人宽松和对人宠爱可是天差地别。   姜宁若是想踩在他头上,怕是不必多说,他自己就会先蹲下来。   她看人一向很准……只除了之前被她父亲蒙骗,信了姬恪是奸宦这个事。   说到这里,她看了小太子一眼:“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和你父皇相处时间不长,秉性却没差多少。”   一样的爱拆人姻缘。   小太子转头看向郑皇后:“母后也觉得孤做错了吗?姬恪与我相识将近十年,姜宁才入宫半年不到,姬恪同她的情谊难道比我深吗?”   他始终不能理解,他和姜宁的确是朋友,可在他心中姬恪就像是他的家人,自然是要比姜宁这个新朋友重要得多。   郑皇后不想对诚帝的事过多评价,但是对于他这个问题,郑皇后叹了口气。   “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来得最迅速,也是最猛烈的,很难和其他感情做一个衡量。或许有些人不需要,但它显然能给予姬恪那些他一直在寻求的东西,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你长大就懂了。”   小太子咬着下唇,攥紧袍子:“孤已经要十一岁了,不是小孩。”   “是是是。”   郑皇后敷衍地点点头,这话她从太子六岁时就听过了,那时他还躲在自己怀中嘤嘤哭呢。   “你既然长大了,为何还要姬恪留在身边?”   小太子不说话了。   “你与姬恪的关系如今说僵不僵,说好却也没从前好,你把姜宁赶出宫了,他自然是气你的,但没有不管你就说明还是在乎你,难不成你也想留姬恪一辈子?”   郑皇后扶扶头上的步摇,望着落叶纷纷的树林,心中甚是感慨。   “他们家被你们家的人骗来骗去,如今没有心冷已是难得,还要要求他什么呢。”   郑皇后是早就认识姬恪的,在他还在辅礼亭时就听说过他,那时她觉得他可怜,后来诚帝死后,她得了不少郑丞相传来的虚假消息,顿时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直到现在,心中的可怜可恨都没了,只觉得荒诞。   她清楚地记得,诚帝走投无路向姬恪投出橄榄枝时,提出的交换条件除了帮他家平反冤案,还有就是送他出宫。   可冤案平了之后,姬恪就再也没能出去,甚至还留到了现在。   树林里响起鞭子催促马儿快跑的声音,惊起一群栖息的鸟儿,它们却自由地逃离了这危险。   结局的形成并不只有一种因素,诚帝当初也是真心想让姬恪离开的,可他陷入了自己的执念,当初的承诺也都抛之脑后。   当初的诚帝和陈宣妃又何尝不是困在樊笼中?   郑皇后长叹一声:“人人想逃开囚笼,却人人都逃不开。”   “这么做火锅肯定好吃。”   姜宁吸吸鼻子,披着一件稍厚的披风坐在小厨房里,她旁边站着姬恪,她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厨房里的其他人一点不敢反驳。   姬恪时不时看她一眼,确认她的状态无虞。   或许是她平日里运动多,身体好,之前还一直在睡,中午醒来后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还说自己饿了,想来找东西吃。   “我再看一下。”   姬恪抬头摸了下她的额头,动作亲昵,厨房里的人恨不得脑袋后也长了眼睛,这样就能看见姬恪的神情了。   “我真的好了。现在腰不酸背不痛,走路也有力气,而且你肯定好久没吃东西了,至少得犒劳犒劳你吧?”   姜宁伸手揽着他的腰,踮脚亲了他一下,这完全就是由心而发的举动,和他贴近的心难以抑制。   什么腰酸背痛,走路无力?切菜的人都神思恍惚了,总觉得这话不是自己能听的。   两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暧昧,一个正在切番茄准备做番茄牛肉汤底的人咚地一声剁空了。   他立刻闭上眼睛转过头行礼:“大人恕罪。”   姬恪:?   不过是切菜而已,犯了什么错吗?   姬恪知道很多人都怕自己,也有施过压,但他其实大多时候都不理解他们请求饶命的原因,不过这种时候说无事就行了。   “无事,你做你的。”   那人果然松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切菜,不过头更低了。   该准备的汤底已经做好,姜宁拿过一个特制的铁锅摆在炉子上,左边倒进了高汤吊出的汤底,加了一些枸杞红枣,右边倒了特别炖的番茄牛肉汤进去,不过这汤里番茄更多,牛肉很少,看起来是一片橙红色。   她拿起勺子尝了尝,味道有些淡,她现在味觉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味道可以说恰好。   “可以,今日就吃火锅,把这些汤底还有那藤椒和麻辣锅端出去做午饭,我们两人在这里吃这个就好。”   雍朝也有火锅,不过普及率不高,因为这样的火锅只能用炭火热,柴火烟浓,煮出来的味道不好,所以寻常人家少有吃得起的。   而且这味道现代吃的不太一样,这里煮火锅的汤底在她看来素而不鲜,寡而无味,还是和用料有关,料不足则味不香,所以她就自己带人做了些底料。   鸳鸯锅放到铜炉上,一清一红呈太极状交错在一起,颇有一番美的享受。   她吃火锅从来都是辣锅和番茄锅,不过今日身体不好,只能含泪把辣锅换了。   锅中汤底沸腾,清汤里的枸杞偶尔翻滚,红枣也渐渐舒展开,番茄锅里的牛肉若隐若现,都不约而同地涌出一股鲜味。   姬恪坐在她身旁,有些好奇地看了这锅一眼。   说出来可能有人都不信,京畿里吃过这样火锅的人不少,可绝对没有他,他以往并没有机会吃,因为这是家人团聚时才会吃的。   姜宁见汤底滚了,便一个劲地往里下菜,鲜嫩的肉丸、脆生的白菜、吸汁的鲜菇再加上纹理上好的牛肉……   “这牛肉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你要多吃点。”   牛肉在番茄锅里滚了一会儿后就熟了,捞起来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肉片弹滑,再蘸上她特制的酱,看起来鲜嫩而味足。   她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堆东西,像是一只准备过冬囤货的松鼠,姬恪忍不住笑了一下。   “既是精挑细选的,你不多吃一些?”姬恪现在已经会和她打趣了。   “吃啊。”要送到他碗里的香菇半道又转到了自己碗里:“我吃一口你吃三口。”   姬恪眉头微挑,神情变化不大,手上却已拿起筷子:“嗯,我吃一口你吃三口。”   他吃了半口牛肉,舌尖先隐晦地试探一下,随后吃进口中,唇珠上沾着酱料,但很快又被他抿了回去。   吃完后他静静看着姜宁,意思很明显,他是在说该她吃三口了。   姜宁把他的筷子压进了碗里:“我的意思是,我吃、姜宁吃一口,姬恪吃三口。”   她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指指他们两人。   很显然,生了病的姜宁脑子是有些转不过弯,姬恪忍不住偏头笑了。   “你笑什么?”   姜宁凑过去趴在他肩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可姬恪怎么都不转过来,两人谁也没意识到底自己现在有多少傻。   姜宁借势抱着姬恪,整个人像挂在他身上一般,她突然开口问道。   “火锅冬天吃更好,热乎乎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按她的猜想,姬恪大概不会回答,因为这类涉及未来的事他都会话题转开。   “……好。”   ???   姜宁有些惊讶:“真的?”   姬恪轻轻叹了口气:“真的。”   “那我酒楼剪彩你去不去?”   “去。”   这酒楼剪彩她可是说了好久,但姬恪总推辞说他可以作为客人去,但剪彩不合礼节,现在竟然也答应了。   “我还想说,你不去就叫别人去了,艾沙就不错。”姜宁吃了点东西,故意开口。   姬恪笑了一下,随后用手点点她的眉心。   “你若喜欢,我也不勉强。”   “口是心非。”   外面纷纷扰扰谈论的都是他的事情,可这一切都被火锅温暖的热气隔绝在外,不能打扰他分毫。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各位大臣面前都炖上了火锅。   众人吃着火锅,身子都热了起来,只觉得这汤底特别不一般,还有这蘸料也很适合。   这东西在室外吃可不一般,他们再也没心情去讨论现在的局势了,火锅还是和八卦更配。   “你见到今天从姬大人车上下来的女子了吗?两人会不会……”   “不可能,那女子我认识,是踏仙楼的老板,这次的随行主厨。而且那可是姬大人,他永远不会在意这种情情爱爱。”   正在此时,大家心中的高岭之花跟在姜宁身后从不远处走过,两个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粉色小鹦鹉。   原本两人面上都带着笑,但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少女突然追着鹦鹉往前跑,捏着拳头,姬恪只是慢慢走在身后,嘴角却是带着笑地看向前面一人一鸟。   他们追逐到了湖边,那里长满了草和芦苇,两人坐下后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影子了。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大人笑,真好看。”这话一听就是及其支持姬恪的人。   但就算是姬恪的对手,也难以否认他方才眼中流转的光彩有多好看,就像是一片死气的沼泽地里突然长出一朵花,那花即便微小,却也十分显眼动人。   ……   “我已经想到了烹饪鹦鹉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你不介意我把它炖吃了吧?”   姜宁坐下时气喘吁吁的,恨恨地看着天上那只噎了她的鸟。   “不介意,若是你能抓到,怎么吃都行。”   姬恪帮她系好披风,理好发丝,只微微一抬手津津就飞到他手臂上站着了。   这只鸟近在咫尺,姜宁却没有动手,她只是伸手弹了弹它的脑袋。   姬恪摸摸津津的头,最后却还是用食指点点它的脑袋:“让你叫姜宁,你怎的乱说话。   “快叫一声,不然她可要把你烤着吃了。”   姬恪说这话时脸上神情波动不大,明明有些清冷意味,眼角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再加上一旁晃过来的粼粼波光,更显得圣洁。   姜宁可不想管津津怎么叫她了。   她立刻凑了上去:“大人,姬恪,我都没怎么听你叫过我名字,叫几声?”   姬恪转眼看她,清透的眼里映着波光,带着笑意:“我不认识那两个字。”   他现在真的已经学会和她开玩笑了。   “就叫几声,我都没听过,名字取来就是让叫的。”   姜宁最近动手动习惯了,她一手搂着姬恪的肩膀,半跪在他身旁轻轻摇着他,两人之间毫无距离,亲亲密密,但她看起来就像个强迫美人的土匪。   突然一个不察,姜宁压到了姬恪,手肘正好撑在他上方。   “你没摔到吧……”   她看着姬恪弯起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倒下来的!”   姬恪笑着没说话,这就算是默认了,他本来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两人泛舟游玩时,她把他压倒的事,但她肯定记不清了,便没问出口。   姬恪躺着看向她,身上发丝散乱地铺在草地上,周围是摇晃的芦苇,直指天际,天边也飘着柔软的白云,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   当然,一切美好都源自于她。   姜宁瞳色微浅,却也能清楚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在那清澈的眼底,他看到了自己隐藏的渴望,看到了自己不知耻的勾引,看到了自己的放纵。   他微微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拉出一道勾人的弧度,他的视线由她的眼睛开始往下抚摸,落到了她的唇上。   姜宁对这个神情太熟悉了,他这是想要亲吻了。   “……这里可是草地里,是湖边诶。”姜宁抬头看了一眼,还好看不清楚什么。   姬恪表面上这么清冷,原来也好这个吗!可他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紧张的只有她!   “姜宁。”   姬恪躺在草地上,对她笑得更开了,右腿也屈起碰到了她的腰。   他就是这样,亲吻的时候一定要和她缠在一起。   ……   姜宁突然想起一句煞风景的话: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命都给了,草地上算什么,这里空气更好有利于呼吸,她一定不再会被吻到气喘吁吁!   姜宁吻了下去,然后被姬恪反客为主。   和风、细草、摇摆的芦苇、还有远处飘来的蒲公英,它们都是轻柔的,却也坚韧,即使被秋风吹得颤巍巍的,却依然坚强地想要站起来   ——然后被柔和的风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宁埋在姬恪颈间喘气,只觉得看什么都是有些晕的。   姬恪依旧躺在草地上,他伸手摸着埋在颈间的头,有一下没一下。   他看着天上静静飘过的云,唇边一直扬着笑意,他只觉得今日风光正好,天气明丽。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姬恪这个人_______(大家来填空   大家别慌,不是马上完结,我番外想写的还不少 第94章 月光   秋猎总共过了三日,拿到第一的是雍朝的一个小武将,可他今年的风光注定是要被夺走的。   比起每年都举办的秋猎,显然是姬恪本人的八卦更加吸引人。   当时二人到湖边坐下,被草和芦苇遮住身影,大家只能看到芦苇在飘摇,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但不到半个时辰,姜宁的身份就在宴席上被传了个遍。   除了笑呵呵拿着酒壶喝得高兴的顾太傅,其余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吃惊,就连郑丞相都频频往那处看去。   “她是踏仙楼的老板,我以前常去那里吃饭,认得她……但当时她只开了个小店,没想到竟和九千岁有些渊源。”   “踏仙楼好耳熟,我夫人好像爱吃她家糕点。”   “我女儿也常买,还嚷着让我请她来办生辰宴,现下看来是请不动了。”   若是那姑娘真的和姬恪成了,她的身份可就不只是酒楼老板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去巴结。   姬恪这样高调行事背后的含义,大家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在告诉众人,姜宁是在他羽翼下的,谁若是想动,得先估量一下自己。   既像炫耀又像警告,到了回京畿的日子,大家坐马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其间某个挂着墨绿色帐帘的马车里探出一头,随后又缩了回去。   “左丞相,这局势可危了,咱们太子怎么办?姬恪将魏王驱逐出京畿莫非只是借刺杀这个幌子行不轨之事,他是真的想改朝换代?万一他们以后有孩子了……”   左丞相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做手势让他稍安勿躁:“慌什么,他是宦官,哪来的孩子。就算他真要反,当我们是死人不成?”   他让人停了马车,随后一路小跑到了顾太傅车边,打了招呼得了同意后立刻进去。   他是姬恪的老师,是朝堂上和姬恪关系最紧密的人,此时他的消息一定是最准确的。   一上了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葡萄酒香,左丞相没管,只是坐下后笑呵呵地开口。   “此番要恭喜顾太傅了,得意门生结良缘就好比子孙娶妻,是大福气啊。”   左丞相想问什么顾太傅心里门清,但朝堂上本就不存在什么姬恪党派,他们和保皇党本就没多大差别,所以他还是承了这番恭贺。   “多谢,若是他二人要办酒席,我必定请你。”   左丞相笑着给他倒杯茶,一副你好我好的模样:“既然觅得良缘,那便是想开了,也不纠结以往的事了罢。”   这往事自然就是姬恪的身世,若他放下了,小太子大概就不会出事。   “你们哪。”顾太傅提着酒壶喝了一杯,笑着摇头:“老夫常常就说姬恪是个好孩子,没人信。安心吧,他心中如今只有那个女子。”   如果姬恪有反心,想复仇,这个仇早就报在诚帝身上了,哪里还轮得到小太子。   可惜世人总是爱以己度人,总以为发生了姬家灭门惨案这样的事,谁都迈不过去。   但姬恪已经平反,仇也报了,断不会迁怒于别人,更何况是一个不知情的孩子,他们姬家的人都有那么一分傲骨在的。   左丞相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他是在笑他们多虑,也是在笑过去命运的无常。   既然答案已经得到了,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引人发笑。   “告辞。”   “不送。”   顾太傅倒出姜宁酿的葡萄酒,一边浅酌,一边躺在软垫里,不禁想到了那个早逝的诚帝。   按他的能力本是当不了这皇帝的,不过如今这小太子倒还有可取之处。   “保皇保皇,越保越黄……”   姜宁正和姬恪在下围棋,她执黑子,他执白子,棋局上战况焦灼,她拿着棋子,思考到一半下意识咬上了自己的指关节。   这就像以前做数学题时忍不住咬些什么解压一样。   “张口。”   姬恪伸手把她的食指解救出来,但上面已经有了浅浅的牙印。   “你别动我,让我好好把这一小片棋子救回来。”   姜宁围棋还属于入门水平,老师自然就是眼前这位颇为闲情逸致的人。   但她已经快要被自己的老师逼到死路了。   正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响,姬恪把姜宁的手压回桌上,转头看向窗外。   “说。”   “大人,殿下想上您的车。”   这事本不必通报的,他是太子,想上哪辆车都行,但小太子方才却说要通报一下。   姬恪沉默一瞬,他转头看向姜宁,可她正一心解棋局,状似同意。   “让他来罢。”   马车停下,小太子很快就上了车,这样不会引起后面车马的拥堵。   来这里之前小太子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可真的看见姜宁时他又垂下了眼睛。   “殿下,坐这里罢。”   姬恪给他指了一个位置,他刚坐下,三人就恰好围着棋盘坐成了三角的形状。   小太子看了眼棋盘:“你们在下棋?”   “嗯。”姬恪点头,姜宁还在解棋局。   姬恪是不太爱说话的人,平时三人在一起时都是姜宁在中间起话题,但她现在没开口,车里就静了下来。   时间又过去一会儿,小太子纠结万分正要开口时,姜宁落子了。   “我下这里。”   小太子和姬恪学棋大约有四五年了,虽然暂时还没学到精髓,但还是能唬唬人的,他一眼就看出姜宁那个位置不好,大概要被吃掉。   姬恪眼里升起了笑意,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棋盘的某个位置,姜宁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下这里,我悔一步。”   姬恪之前就说因为她是初学,在他这里可以悔棋,姜宁自然是欣然同意的,可一旁的小太子却满眼震惊。   五年了,他从没有得过悔棋的机会,姬恪只会无情地碾压他。   这也太双标了……但他好想和他们一起玩。   “姜宁,孤能一起玩吗?”   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可没想到姜宁却立刻点头同意,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坐到了姬恪身边。   “你来吧,让我看看你棋艺如何。”   可姜宁刚坐到姬恪旁边,他就转头看了过来,乌眸里像是荡着淡淡的涟漪。   “这是同你下的棋局,坐回去。”   姜宁愣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视线不禁在二人姬恪和小太子之间流转。   小太子一听他这话鼻子就有点酸,他看向姜宁,低下了头:“姜宁,当初让你一个人出宫……”   “没事,按照合约,他病治好了我的确应该出宫。”   当初小太子让她出宫她自然是生气的,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站在她的角度,小太子让她去或留其实不那么重要,她在不在宫中也没有那么重要,一堵宫墙根本挡不住她,她生气的是姬恪的不挽留。   不过现在看来,这二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对劲。   小太子听了姜宁的话后心中的气顿时松了:“孤就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个的!”   姜宁干笑了一声,虽然不在意,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梗的,小太子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她总不能和一个小孩置气。   铛铛两声,姬恪手中的棋子被扔回了棋篓中。   他垂眼看着小太子,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又在这马车中重现。   “殿下,奴才以为该有的道歉是必要的。”   “对不起……”小太子扁起了嘴,眼中已经蓄起了泪花:“孤这就解除禁令,你以后可以入宫。”   他还是不希望她把姬恪带走。   马车里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姜宁看看姬恪的模样又坐到了他身边。   “你生气了?”   她离得太近,原本还在生气的姬恪突然移开视线,长睫微动,脸色微红。   “没有。”   “没有脸色还这么冷。”她伸手摸摸姬恪的脸,试图把那里暖热,随后凑到他耳边。   “你也错了,我是不是该惩罚你?”   姬恪无奈看她一眼,心中郁气顿时散开不少,他伸手点点她的眉心:“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的惩罚。”   姬恪自然知道她没那么在意小太子的做法,可他很在意。   姜宁从来都是个专注的人,不论是对做菜还是对他。   虽说她只在意他的想法,不太在意别人的态度,但他也知道姜宁心中是把太子当做朋友的,被朋友赶走肯定会难过。   她这种性子总是容易被别人以心大为由伤害,就如同这次一般。   他看向小太子:“如今局势有异,边关小战频繁,回宫不久大概就能再次接到战报。你在战报到之前写一份战书,预测这次战况如何,之后要检查。”   姬恪的语气还是有些冷,他最近一直这样,像是不愿同他和好一般。   “是。”小太子眨眨眼睛,吸着鼻子转身就要开车帘要出去。   马车还在走,他这举动引得外面的侍卫呼声连连,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后把他接走了。   “生气对身体不好,要像我一样海纳百川。”姜宁张开手抱住他,她显然忘了自己因为生气揍人而进大理寺的事。   但姬恪没有提这个,他只是静静望着她的眼睛:“那你想好如何惩罚我了吗?”   姜宁:?   怎么感觉你还很期待?   小太子回到自己车上,他看到郑皇后的那一刻就绷不住哭了出来。   郑皇后正在看姬恪推荐的书,问了前因后果后拍拍他的头:“姬恪那样的人,只是说说你已经算是念了情分,你看看魏王。”   小太子抽噎道:“魏王不是因为刺杀孤才被驱走的吗?”   郑皇后沉默一瞬:“……如果本宫没有猜错,那只是小部分缘由。”   小太子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自从回了京畿,姜宁忙着修酒楼的事,姬恪又开始投入公务之中,两人不常见面,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姬恪这人面对面时话少,可一旦写信就忍不住把内心的话都写下来,每次洋洋洒洒都有三四张信纸。   譬如什么入秋了要多穿些、不要总是吃冷元子、吃得太辣对肠胃也不好,这里叮嘱一句,那里叮嘱一句,恨不得自己时时待在她身边看着。   姜宁的信就简单直白多了,一点不像姬恪那么绕弯子,譬如想你、爱你、在梦里贴贴你。   两人见面时,姜宁更是要抱着他蹭好久,俨然一对难舍难分的亲密爱人。   这段时间是姬恪长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就像日光中的泡影,散着绮丽的光让他彻底沉浸其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底,北部战事频繁,但都只是小打小闹,虽然他们攻不进雍朝,但这么个打法总是耗费精力的,冬日将至,边关粮草就消耗得有些快。   “现在正值秋季,虽是产粮的时节,但为了以防万一还需派人去输送粮草。”   姬恪将所有奏折理得整整齐齐,随后看向小太子。   “朝中关系殿下大概都清楚,此次运送粮草的人就由殿下来选,奴才便不过多过问。”   小太子有些愣神地看着他:“全凭孤做选择?选到谁谁就去送?”   “是,殿下总要自己做决定的。”   姬恪的意思很明了了,这次送粮草并不算紧急,所以他不会插手这件事,他想要放权。   等到他能够自己处理政务,等到他有能力登基之后姬恪就会立刻离开。   “冠冕堂皇,你就是想走,我待你不好吗?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现在也没有限制姜宁进宫,为何你们都要离开我?”   “……殿下。”姬恪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奴才六年前就离宫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说出自己不愿意待在皇宫的事实,大抵是和姜宁待久了,他说话也直白了些许。   说完这些,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小太子沉默许久,随后走出御书房:“去母后宫中。”   ——我在三楼装了间茶室,不对外开放的,只给你一人,那里风景也好,坐一会儿都心旷神怡,坐着坐着就想你了,明日开业剪彩你一定要来!   看完了姜宁的信,姬恪弯唇笑了一会儿,随后将信纸展平小心放进盒子里,又把信纸间夹带的干花分到檀木盒中,满眼温柔。   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正是那些菩提根和红心菩提子,它们不再是之前那副待打磨的模样,此时已然有了点点亮色。   那菩提根很是坚硬,打磨成圆形时很废时间,不仅要上锉刀,就连那砺石都磨没了好几块才磨圆了三四颗,他原本是打算赶在开业前送她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来不及。   他继续动手做,务必要让每一颗珠子的大小都一样。   窗前的花影从慢慢移动,从左到右,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姬恪这才回过神,把这颗磨好的菩提根放回盒子里。   他看着院中那棵落了不少叶子的桂树,不由得弯起了唇,如果姜宁看到它的样子,大概会痛心地说它要秃了。   还有窗台这些花,他之前从书中学了制干花的法子,自此以后他都会在花落之前把它们制成干花,永久地留在盒子里。   “之前还没看到那一页,倒是白白让那么多花都枯掉。”   他伸出手摸摸那娇嫩的花瓣,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惋惜。   “大人,该沐浴了。”   屋外有人提醒,姬恪应了一声后便去了浴房。   浴房里有熏香和浴池,一般都是有祭祀或是庆典时他才会来这里沐浴,但明日是姜宁的开业礼,他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   衣袍一件件褪去,他把它们一一叠好后才走进浴池,在这氤氲的雾气中闭上了眼。   及腰的黑发在池中浮动,偶尔略过他的腰,偶尔贴过他的腹部,过了一段时间后便慢慢沉了下去,落到他的腿根处。   雾气将他唇色蒸得红润,在他眼睫上凝出水珠,睁眼时微微一颤落入池里。   浴池的水尤为清澈,池里的一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姬恪静静看着自己,视线在脚腕扫过,那里正有两道痕迹明显的疤痕,还有他的腿、他的腰腹、以及腿根处那显眼的刺青……   再次凝结出的水滴从眼睫上滑下,打出小圈涟漪,他有些失神。   这么多日的幸福就像幻觉,掩饰在这些美好之下的阴影,她一概不知,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呢?   可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看到自己的这些不堪。   姬恪斜靠在池壁,头搭在手臂上,发丝笼住大半张脸,氤氲雾气间只能看到他略显失神的眼,黑而无光。   像一只振翅不能的蝴蝶,也像一只搁浅的人鱼,他沉在水中的黑发又缓慢漂浮起来,遮住不堪的一切。   “姜宁……”   他想她了,这份思念却没那么好说出口。   夜半时分,姬恪顶着半干的长发打开房门,在值守的小太监眼前再次走向姜宁的房间。   小太监微微叹气,习以为常地回房把他的灯灭了。   姬恪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窗外挂着的灯笼依旧为这熟客点亮指路,他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睡了进去。   就像一个旅人终于回到自己的安心之所。   枕头旁整齐叠着一条淡色襦裙,这是上次秋猎时她换下的,浆洗过后一直没能还给她。   他抬手放到这襦裙上,窗外清辉映下,不小心照到了他光洁的手臂。   他转头看着这月色,他的神情和月光相比,不知谁更清冷一些,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起身将窗户关上。   被拒之门外的清辉只堪堪照过他松散的衣袍,照到肩头那一片白、显眼的锁骨、还有那半露出的长腿。   窗户关上,他再次躺进被子里,身上的每一处都要与这一方同她有关的小天地相接触。   “姜宁……”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没有那个,但欲望是有的,不过发泄的方式也只能靠贴贴(好惨(流口水   ps:今天晚了,对不起! 第95章 解惑   十月初恰巧是姜宁开业的良辰吉日。   她在这之前承办了不少婚宴,每每都靠婚宴给自己宣传,所以今日来参加开业礼的人前所未有的多。   踏仙楼和鹊桥仙只隔了一条街,鹊桥仙的掌柜路过时都惊了一下,心中只有满满的嫉妒,可他如今背后无人,商会的人也见风使舵去支持这位大有前途的姜老板,气得他半夜都睡不好。   “不过是个谁都能去的店,挣的也只是小钱罢了。”   他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可这里人太多,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一条长长的红绸横过踏仙楼门前,聋哑兄妹一左一右拉着,脸上笑吟吟的,其余酒楼的人站在两旁,姜宁站在中间,大家一起在等待吉时。   姜宁拿着一把剪子,正四处看去,像是在找人,但在找谁自然不言而喻。   一旁的唐户陆看到都不由得摇摇头。   他在京畿这么多年,可没看到姬恪去参加哪个商户的开业礼,就算是官员婚宴他也甚少去。   难道他们的关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进了一步?   阿笙看起来倒是很兴奋,她嗓子有些问题,说话的声音很小,只能踮起脚凑到唐户陆耳边问话。   “老板娘是不是会来?”   唐户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老板娘是谁,顿时倒吸口气。   “你可千万别在那人面前叫他老板娘,叫客官就好,他大概不会来。”   阿笙撇撇嘴不信他,她是最听姜宁话的,姜宁都承认那人是老板娘了难道还能有假?   “你看!”   她拍拍唐户陆的手臂,指向街口停下的一辆马车。   一位身着玄衣、披着斗篷的人从车里走出来,他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只轻轻对车夫颔首之后便往这里走来,一举一动间如下凡历事的仙人。   “还真来了……”唐户陆嘴巴微张,眼神都有些飘了:“阿笙,咱们以后可能要跟着飞升了。”   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参加一个小店开业礼,这样的关系,要么是姜宁救了他的命,要么是姜宁得了他的人。   他激动,自然有人比他更激动。   “你来啦!”   尽管酒楼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姜宁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姬恪,毕竟在她眼里他实在是太好认了。   大庭广众之下,姜宁不好直呼他的名字,又怕他听不到,便一直向他挥手,那频率就像一只兴奋至极的小狗摇尾巴一样快。   唐户陆:……都有残影了。   收敛一点啊!他敢保证这里一定有人认识姬恪,大概会尴尬……   唐户陆看到姬恪神色时默默闭了嘴。   姬恪没有半点尴尬,他看到姜宁招手后便弯了眉眼,原本微冷的眼神突然融成星星点点的光,勾起半分被微微压着的艳意,漂亮一事暂且不论,姬恪此时眼里显然只看到了姜宁。   围观的人一会儿看看姜宁,一会儿转头看看姬恪,神色各异。   踏仙楼开业这日全场八折,在场等待的人里自然有官员,已经不止一两个认出了姬恪,他们正纠结是要行礼还是假装没看见。   “麻烦让让。”   姜宁实在等不及了,她把剪子交给身旁的人,灵活地从人群中钻出奔向他。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她已经五日没有见过姬恪了。   水红的襦裙鲜艳夺目,裙摆旋着扬起的模样像一朵盛开的海棠,一起一落间,这朵海棠便进了怀里。   “姬恪,我好想你。”   她总是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迹。   “我也是。”姬恪弯着眼睛,也不管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的视线。   “你今日好香啊。”姜宁没忍住小小地蹭了一下,这味道和他平日的茶香不同,今日的更甜一些。   姬恪笑着帮她理了理头发,没有说出自己昨晚特地沐浴焚香的事:“是不是要到时辰了?”   姜宁转头看去,早就请好的风水先生忙着对她招手,看起来有些着急。   “来了来了。”   她手往下滑同他十指相扣,带着他往那热闹之处走去。   姬恪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顿了一下,随后才抬起脚跟上她的步伐,脸上笑意虽不明显,但心中的喜悦却体现在了他轻快的脚步上。   姜宁拿着剪子,姬恪站在她身后,一旁的风水先生说着吉利话,围观的食客跟着起哄祝贺,场面好不热闹。   眼神扫视着围观的人,有姬恪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随后视线停在两位熟人身上。   那正是之前替他们办过婚宴的小林和阿晴,两人面上虽然也带有笑意,但距离却有些远。   “……”   姬恪眨下眼,微微抿唇,把视线放到姜宁身上。   她今日穿着水红色的襦裙,扎着的两个双丫髻用红绸绑着,绸带下垂,正随着她的动作晃成波浪模样,十分可爱生动。   看到这里,姬恪的眼神又柔了下来,在他眼中,姜宁自是千般万般好的。   “踏仙楼就此开业了!”   在姜宁清亮的嗓音下,咔嚓一声,红绸断开,这开业礼就算成了。   一旁用竹竿撑着鞭炮的人点火,噼噼啪啪声中,在门口等待的客人都被迎了进去。   这次的踏仙楼是真正的楼,不像之前那样最多只能摆十桌的小店,再加上店里的装修也很是大气,一进去就有开阔之感。   客人们纷纷找位置坐下,开始翻阅菜单。   为了准备今日的开业,姜宁前几日就做了不少能立刻端出的凉菜和甜品,给出的菜单也早就备好菜,就等入锅,不会花太多时间。   姜宁进了后厨让人备菜,姬恪的视线却看向了靠窗的那一角,小林和阿晴正坐在那里,只是气氛好像有些凝滞。   他顿了一瞬后,还是抬脚往那里走去。   “大人。”   小林忙起身行礼,阿晴也惊讶地准备起身,姬恪抬手止住:“这是宫外,不必拘礼。”   两人点点头坐了回去,只是期间视线并没有交汇。   看着他二人这副模样,他不禁就会想到自己和姜宁,他们会这样吗?   姬恪压下心中思绪,在一旁坐了下来:“你们今日也是来参加开业礼的?”   小林回道:“是……毕竟当初是姜姑娘为我们办的婚宴。”   他这话说得有些犹豫,还不时看阿晴一眼,可她却只是翻着菜单,两人的问题已经够明显了。   因为姬恪坐在这里,店里的官员难免会往这里看来,阿晴顿时有些烦躁,她合上菜单起身。   “这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小林笑着点头,只是眼神有些落寞。   姬恪并不喜欢讨论别人的私事,也不喜欢做情感大师,但此时他想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吵架了?”   小林笑了一下,点点头:“她搬回村里已经许久了,我们很久没见面。”   “为何?是因为周围流言蜚语太多?”   “或许吧。”小林低下头没有看他,他攥着手中茶杯,在心里掂量那些话能不能对姬恪说。   他们身份有别,但看姬恪和姜宁的关系,这些话或许姬恪会懂。   “大人,不只是流言蜚语。您知道我们这种人身上都有些见不得人的毛病,还有缺陷,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但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后,一切都会暴露。   “三人成虎,当流言蜚语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们就不只是语言了,而是一把把扎到心上的刀,阿晴受不住,上次在街上看到孩子时,她很喜欢……”   小林没有再说下去,但他背后的感情、咽下的每一个字姬恪都懂。   他甚至不愿去想象姜宁有朝一日会对他露出那副不耐的模样。   “大人,奴才知道您和姜姑娘有情意,若您现在还未陷得太深便及早抽身,我们这样的人更适合在宫里。”   在宫里,他们不会是异类。   “如此,我知道了。”姬恪点点头,没再回话。   现在和以前又有何区别,他一直都在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其中。   和姜宁在一起后,他更不愿放手。   外出透气的阿晴回来了,或许是顾及到姬恪在场,她对小林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咱们请大人吃些吧。”   她把菜单推到了姬恪手边,眼睛东瞧西看,就是没有落到小林身上。   姬恪想起她之前坚定的态度,抿着唇把菜单推了回去。   “不必,我只是在此处坐一会儿,你们点就好。”   “啊,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姜宁安排好后,从后厨出来走到这里,见到小林和阿晴还笑着打了招呼。   她想问问小林的感情如何,因为她和姬恪还打着赌,但现在时间太紧了,她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后便拉着姬恪离开。   “大人,我带你去看那间特意为你布置的茶室,视野很好,远远就能看到京畿里的那片湖,你肯定喜欢。”   姬恪看着她的手,半点不能抗拒。   小林和他说要及早抽身,可他根本就不想,他不是小林,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不会放任结果发展到如今这种状况。   姜宁带姬恪去到三楼,推开那间茶室的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吹过京畿的微风,窗外的景色宽广非常,和宫内高耸的红墙截然不同。   “你看,这是一整套茶具,还有书架,你在宫里待累了可以随时来这里。”姜宁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指酒楼后院。   “或者你想去我房间也可以。”   姬恪闻言也低眸笑道:“胡闹。无名无分,我怎好去你房间。”   姜宁眯眼看他,走过去揽着他的肩,状似无奈地叹道:“原来姬大人这是在向我要名分啊,那我只好给你一个了。”   姬恪侧目看了眼搭在左肩的手,抿唇轻笑,右手揽上她的腰,只微微一动,她就浑身绷紧了一瞬,瞪大眼看他。   “你做什么?”   姜宁的后腰很敏感,原以为这事谁都不知道,可刚才姬恪不仅动了,还在那里画了一圈。   姬恪看着她这副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模样,实在忍不住,转头低声笑了许久。   姜宁印象中见他这么笑的次数也就一次,这一次显然比上次更开心。   这笑意把姜宁也染高兴了,虽然不清楚他在笑什么,但她也莫名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她转了一边面向姬恪问道:“你笑什么?”   姬恪抬起眼,眼底散着波光,不由得让人想起春日里被春风吹开的湖面。   “我在想你要给我什么名分。”   姜宁愣了一下,随后凑上去吻了他唇角一下:“没听我店里人怎么称呼你的吗?老板娘?”   姬恪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原本姜宁是揽着他肩膀的,但经过刚才那事,现在倒像是面对面挂在他身上一般,把他披散的乌发都搂到了脖颈处,带来一些痒意。   见他不接话,姜宁学着他的模样点点他的眉心:“唉,你不要我可给别人了。”   这话一出便直接把姬恪的犹豫堵了回去。   “要的。”   他右手扣住左手腕搭在姜宁腰后,看似没有锢着她,手却锁得紧紧的。   他拥住姜宁,头搭在她肩上,静静看着远方的湖面。   “我要的。”   若是她这话是在之前说的,他或许还是会压住自己,同意她想要给别人的意思,可这话是现在说的,他已经不想给了。   一想到有谁能站在她身旁,一直和她在一起,他心中便会升起一些不该有的恶意。   从此处往外看去,人来人往,偶有其他餐馆溢出的一些轻烟飘散在空中,远处的湖泊里荡着船只,波光粼粼,屋檐上有鸟雀飞过,它们正互相嬉戏。   这是宫外的景色,他以往也看到过,但总觉得这些都离他很遥远,偶尔静坐在宫中回想起时还有些恍然如梦。   不只是景色,还有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从不停留,只他一人永远站在高处。   曾有人说他是高岭之花,是山巅之雪,他觉得没错。   他被人远远恭敬、被人驻足观赏、被人议论纷纷,却从没有人靠近。   大家只看得到他表面的光风霁月,却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泥潭中挣扎呼救。   现在有人向他伸出了手,他不再抗拒,亦不想放开。   他揉着姜宁的发带,颇为缱绻地埋头到她脖颈处,唇珠擦过她的肌肤。   “姜宁,在你心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姜宁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缠人的动作,她拍拍他的背,偏头安慰他。   “你是一个正直、可爱、聪慧、谦逊的人。”她把自己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一看到你就开心,你是我的开心果。”   姜宁说完这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拿起他的头发遮住自己:“好像有些土,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此时两人拥抱在一处,但都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姬恪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万一你发现了我的过去没有你想的这么好,我也没有这么好,你会难受吗?”   “不会……”   姜宁觉得有些不对,想要直起身看看他现在的神情,可姬恪一直搂着她,禁锢了她的动作。   她一直都知道姬恪是一个矛盾的人,她知道他不开心,但一直不知道原因。   她认真想了一下姬恪的话,随后摇摇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我认识的都是现在的姬恪,为什么知道你的过去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   姬恪垂眸看着垂在她腰后的红绸带,又静了许久才开口。   “因为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   他甚至不敢说出不堪二字,只能说不一样。   姜宁笑了一下:“原来你在想这个啊。”   她语调轻松,好像什么烦恼在她那里都那么简单、那么不是问题。   “一道好的菜不是只有主料,期间还要经过不同温度的火烹饪,不同的调料腌制翻炒,这里加一点、那里改一点才会形成一道真正的菜。   人也一样,以前的小姬恪这里被改一点,那里被改一点,改来改去就成了现在的你,现在的姬恪。”   姬恪继续沉默着,只是揽着她的力气更大了些。   姜宁拍着他的背,拍到了突出的蝴蝶骨,学着他以前的动作揉了揉。   “而且我也不是从小就这个性格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我连爬树都不敢,如果不是外公外婆鼓励,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可能也不是这个样子。”   姜宁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那么坚定、那么温柔。   “我从不喜欢问别人喜不喜欢以前的我,因为现在的我就是以前的我变过来的,每一个都是我。”   姬恪长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觉得你才是最聪慧的那一个。”   秋风正好,两人相拥许久后姬恪这才直起身。   但他一直是低着头的,姜宁没能看清他那一瞬的神色。   他撩开衣袖,那里正绑着一块玉制的貔貅,动作神态都和他之前送的那个银钱罐不同。   貔貅上绑着一条长长的红绳,姬恪解下后把貔貅系到了她脖子上。   他用指尖敲敲貔貅,突然扬起一个笑:“这是送你的开业礼。”   玉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戴在脖子上也暖暖的。   姜宁仔细看着这个貔貅,总觉得神态和自己有些像,而且貔貅肚子下方处还刻着姜宁二字。   她愣了一下,随后抬头看他:“这是你定做的?”   “不是。”姬恪又离她近了些:“这是我自己做的。”   他知道菩提子手串短期内不能做好,但玉可以,他就自己绘制了一副图样,按图样给她做了一块。   他不喜欢买礼,总觉得那些东西承受不住他的情意。   姜宁知道是他做的后更加爱不释手了:“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它在我就在,它不在……”   “你也在。”   姬恪低头吻了下去。   要如何才能从姜宁这里抽身?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算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段幻境,他也要永远沉睡其中,和姜宁在一起,地狱也是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是各种意义上的手艺人,他会的真的很多,而且平时就喜欢给姜宁做礼物,做了很多,但送出去的只有两样。   做礼物的事会出番外 第96章 同心   十月的皇宫也仿佛被人修饰过,宫内花草繁茂,依旧开着好颜色,半点没有秋日零落的氛围。   唯有宫中的一些老树掉了大半叶片,彰显了秋日的威力。   姜宁正拿着两片枯黄的落叶插到津津头上,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只兔子。   津津一直想摆脱,却被按住了命运的后颈动弹不得。   姜宁差点笑出声,但一想到自己在宫里,一旁还是议事的大厅,她生生忍了下来,就是肩膀憋得有些颤抖。   她不知道,在身后的议事大厅里,有一人正时不时看向她。   “大人、大人?”有人唤回了姬恪的视线。   他看向开口的左丞相,点点头表示自己方才听到了他的问话:“粮草和军饷既已丢了,便不要再等着找回,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在冬季前送达才是正事。”   左丞相仔细看着他,不想放过他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那依姬大人之见,这粮草该由谁送好?”   姬恪垂下眼:“我只是辅政大臣,并无正职,提意见尚可,但这事并不由我做主。”   左丞相微微放了心,他看向小太子:“殿下,前日军报传来,毕老将军生病,暂时没有精力抗敌,如今前线正由毕小将军把控,他想要找个援手。”   十月中旬,驻守北部的老将军生了病,边关战事吃紧,但好在还能周旋,只是需要后方支援。   然而之前选人送去的军饷和粮草半道被劫,虽派人去查了下落,却也不能立马找回,边关急用,只能再让人送去一批。   此番一去,不仅军饷和粮草不能有半点损失,还需要一个能人代替太子去监军,指点北部战事、辅助毕小将军。   老将军来信言,他思来想去,朝中能兼任这么多职责的人只有姬恪。   “不行,边关太危险,他不能去。”小太子立刻拒绝:“而且,朝中也需要他。”   左丞相心中一急:“殿下,为何不可?”   在他们心中,这就是彻底释掉姬恪权力的好机会,至少明面上姬恪不能拒绝让他前去监军的要求,等他走了再回,朝堂便不是他走前那个模样了。   小太子心中自然清楚,姬恪就是最佳人选,可他总有预感,这一去姬恪便不会再回来了。   郑丞相看着这几人默默不语,谁去都和他没有关系,反正据他所知,近日来郑皇后和姬恪的交情好了不少,他也在重新亲近小太子,左右郑家都有靠山,他也不搅这趟浑水了。   左丞相看出了小太子的犹豫,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殿下,时间不等人啊。”   郑丞相挡开他,胡子一瞪:“做什么?殿下自有他的考量,莫要太过于咄咄逼人。”   左丞相冷笑一声,挥袖甩开了他。   大厅内的其余几位大官自然跟着站队,劝告声此起彼伏,嗡嗡嗡的说得小太子脑袋疼。   正在这时,一道清如泉水的声线荡开这密密麻麻的杂音传到他耳里。   “殿下,君当以仁为先、以民为本心,唯有恪守本心、不忘初衷,方能修得圆满,亦不必后悔。”   在场的喧闹立刻静了下来,小太子转头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   这是姬恪常常和他说的一句话。   他说为君者,天下美言恶语尽入耳中,难免会陷入极端、失了方向,此时只要怀有仁心,就能在黑暗中找到脚下的路。   他低着头,攥着腿上的袍子,清脆的童音中带了些颤音。   “让姬恪去。”   左丞相反而倒是愣了一下:“为何?”   “古往今来,战争百无一利,受苦的唯有百姓,让姬恪去会结束得快些,伤亡也不会太大。”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是诚帝那一辈做的大臣,诚帝天分不高,又爱沉浸于温柔乡,他们操心操惯了,斗也斗惯了,一时竟忘了一个明君该是什么模样。   所有人都怔愣着,唯有姬恪扬起笑,转身走到小太子前认真行了一礼。   “臣领旨。”   左丞相看着这二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太子能教到如今这般好,必然离不开身边人的引导,他身边常待的人除了姬恪还有谁?   ……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姜宁,大人还在议事,要不你去偏殿坐着等他?”   小太监一下看看议事厅,一下看看姜宁,言语间颇有些恭敬。   如今宫里人都知道她和姬恪的关系,都觉得若是二人结对子了,姜宁恐怕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统率后宫的人。   如今谁不想来巴结巴结她呢。   要知道御膳房那帮人可后悔了,前几日听说姜宁要进宫时还以为她是来算总账的。   姜宁看向议事厅里,那些人正讨论得火热,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   “没事,我和津津在这里玩着等他就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小太监也不好再强求,更不敢再请她去偏殿和他们聊聊天,只能笑着离开。   姜宁是一个自己能玩得很开心,和鸟也能玩得开心的人,她正和津津玩撒米花的游戏,也就是她把米做的米花抛起来,津津飞着去接。   有些像狗狗接光盘。   “你好像小狗啊。”姜宁小声开口,笑得肩膀都是抖的。   津津当然听不懂她说的小狗是什么意思,但它知道姜宁这么笑不是好事。   津津飞得更高了些,习惯性地想要开口说一句渣渣,但它脑海中骤然想起了姬恪。   他上次这么摸着它的脑袋可不是真的和它开玩笑,它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叫姜宁渣渣了。   在宫里向来作威作福的鸟顿时有些悲伤。   虽然不能叫渣渣,但叨叨她没问题吧?   津津学声音很快,是少见的聪明的鸟,但它并不知道不能骂的人更不能打这个道理。   看着津津瞪着豆豆眼的模样,姜宁没忍住喷笑出声,摸摸它的“狗”头,完全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一人一鸟正“玩”得不亦乐乎,偶尔没忍住的笑声飘进议事厅里,姬恪便会立刻往外看去。   只见姜宁和津津对视着,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然后他就看到津津扑腾上去狠狠叨了姜宁的双丫髻,没敢叨到其他地方,嘎嘎叫了两声后往外飞了。   ……   姬恪:啊,心绪突然有些复杂。   津津越过墙头时还回头看了姜宁一眼,虽然都是鸟的样子,但姜宁隐约看出了些得意。   那可恶的模样和它粉红可爱的外表完全不搭。   “气死我了!”   姜宁立刻理理头发起身往外追,跑到门口时还特意转过头,像是知道她回头一定能看到他一般,对他摆摆手,随后身影消失在门外。   姬恪立刻看看门外的守卫,可那人好像没理解他的意思,同他对视时有些害羞地作了个揖,就是没抬脚去追。   姬恪:……   他以为大部分宫人都是好好训练过的,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好在宫里人都知道她和自己的关系,不会乱来,只好事毕后再让人去找了。   姜宁带着满心的怒火跟在津津身后,它还欺负她没有翅膀,飞一下停一下,挑衅的意味已经跨越种族语言传到了姜宁这里。   一路上不少宫人都看见了她,宫里是不允许大跑大跳的,而且他们去的方向还有些不对劲,有人想开口叫住她,但被拦了下来。   现在谁也不敢擅自管姜宁的事。   皇宫并不算小,姜宁以往在这里接订单的时候跑过不少地方,但那都是宫里的繁盛之处,但显然还有许多她没去过的地方。   比如眼前这座萧索的行宫。   上面的牌匾早已破破烂烂,布满蛛网,依稀可见辅礼亭三个字。   这样的行宫在宫里倒显得格格不入,就算是冷宫也有人去打扫,这里竟然真的无人问津。   她的好奇心告诉她,这种地方肯定是什么禁宫之类的地方,绝对不能进去。   “快下来,放聪明点,下来我就把米花都给你。”   她看着立在宫墙上的津津,又是轻唤,又是用食物诱惑,可它不仅不动,甚至还翘翘屁股蹲坐了下去,像是把这里当家了。   姜宁看着那结了大层灰的锈门,假意转身。   “你不来我可走了,我真的走了。”   她假装走的时候还回头看看它,津津转头梳了梳自己的羽毛,又站起身往里飞了进去。   “哎,你是怎么在宫里活这么多集的?!”   姜宁犹豫了一下,想着背后靠山是姬恪,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推开了门。   极其沉重的吱呀声传来,门上灰尘抖落,梦里的景象展现眼前。   空旷、萧索、压抑。   这就是她第一眼看到的感受。   这座行宫不像别的地方有正殿、偏殿、小房,这里只有一座大房子,房内中通,一个隔间都没有。   房门前有一个小坑、一条早就干涸了的小河道以及一小座石桥。   此时津津正蹲在屋檐下,身上原本蓬松艳丽的羽毛都落了灰,看起来灰扑扑的,它颇为深沉地看着远方,随后——   “啾!”   姜宁:听不懂。   她不知道津津蹲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实在太简陋了,那大屋子的房顶也压得很低,看起来颇为压抑沉重。   “啾啾。”   津津又动了起来,它扑着翅膀飞到屋旁的走廊处坐着等她,像是在叫她过去。   姜宁不知道它的意思,但还是微微提起裙摆往前走去。   她在走石桥和走河道上犹豫了一下,随后直接踩到干涸的河道里,将里面零零散散的落叶踩得嘎吱响。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乖乖走桥,还是走河道新奇一点。   她走在其中时,身旁的石桥恰到她腰部,她一转眼就看到桥侧刻有一幅巴掌大的画,画上是一个小孩在擦桥。   她凑近仔细看了一眼,只见画中那小孩擦的桥上也刻有一幅画,那幅画也是一个小孩在擦桥。   ……   有点幽默啊,搁这套娃呢。   姜宁瞪大眼睛数了下,大概“套”了五个小孩擦桥,最后一幅大概是因为太小,实在刻不上去了才罢手。   她忍不住笑了几声,这才提着裙摆到了河道另一旁。   上岸后就离房门前那个小坑近了些,然而那个坑也另有亮点。   坑前随意躺了一块牌子,长木条做的,上面用墨写着几个大字——桂花之墓。   再往前走就是那间屋子了,屋边环绕的走廊旁布满杂草,姜宁顺手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坐到走廊上,津津也蹲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哪?”   “啾。”   两人语言不通,谁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妃子冷宫,但布局实在太不像了,再冷也不可能让人住一个没有房间的地方。   这里若是人多了,怕是都只能挤在一处睡。   姜宁撇撇嘴,一把握住津津:“这种地方一看就不能来,若是被人发现了,姬恪还得费心保我们,他最近很累的。”   她点点津津的头,也不知它听没听懂,但它一直都没动,大概是懂的。   “走吧。”   她带着津津准备离开这里,刚走到门口就和郑皇后对上了眼。   被发现了。   郑皇后见到她也有些愣神:“本宫还当是有贼人进来,原来是你。”   姜宁笑了一下,把津津推了出来:“我来找鸟的,只进去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看到。”   郑皇后突然笑了,她挥手让人散开,最后自己把门推开带姜宁进去。   “这里都被拆成这个样子了,你能看到什么?”   她走进其中,头上斜插的凤钗摇晃,随后转头看向姜宁,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除非,你的眼睛有回溯能力,能看到这里的姬恪。”   姜宁看到她对自己眨眼,立刻抓着津津又跟了上去:“娘娘多和我说说,我不就看到了吗?”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罢了,累了这么久,现在是该休息一会儿。”   两人一同坐到走廊上,坐前姜宁还拿手帕给她垫了一下,颇为上道地开口:“新做的甜品过几日就给您送来。”   郑皇后更高兴了,但她看到眼前的萧索后不禁长叹一声。   “你知道辅礼亭是做什么的吗?”   辅礼亭是宫里最为特殊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不是宫人,也不是妃嫔,他们是奴隶中的奴隶。   所有反叛通敌、被抄家的士族,孩子流放边关,女眷则都会被送到这里,日日夜夜做皇家的奴隶。   她们和拥有良民身份的宫人不同,她们是彻彻底底的奴,连卖身契都不必签的那种。   一人为奴,子子孙孙都逃不开这个烙印。   郑皇后在进宫前就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世世代代都存续着,用以彰显皇家威严。   她嫁给诚帝时他才刚刚做上太子不久,在她眼里,诚帝是个极好的丈夫。   因为他们不相爱,他也不会强行要她履行夫妻义务,二人就像同住府上的好友,偶尔谈谈局势,下下棋,到时间了就各回各屋,绝不越矩。   那是郑皇后脱离郑府后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日子,她不必在意今日父亲要考核,不必担心母亲又为她相看了哪位有前途的皇子,每日只凭自己心意看书画画。   她甚至真的能用自己的才识去做些什么,她高兴得就像一只乐不思蜀的小鸟,然后她见到了姬恪。   这位传说中太子的左膀右臂。   她早就听过他,但没想到他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甚至还有一些病容,刚刚入秋就得穿厚衣服的那种。   初见时,他咳嗽几声,随后低声道:“奴才见过太子妃。”   进退有礼,以他现在的地位,分明可以不用对她行礼,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时间久了,她也就从诚帝那里了解了姬恪的事,那时才知道他就是姬家后人,那因为叛国通敌而被抄家的姬府。   姬家在郑家可谓是常客,口头上的常客,她父亲常常对他们耳提面命,切不可真的把身心都投给皇室,不然下场就会像姬家一样惨烈。   满门抄斩,只有妇孺流放。   那时她心里除了惋惜,更有淡淡的愤然,这样的人明明可以做天之骄子,却偏偏成了宦官,成了辅礼亭的奴隶。   姬恪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姬将军是当时最为忠心、也最为厉害的一位镇国将军,立过赫赫战功,深得民心。   后来姬府被抄家在当时可谓震惊朝野,老皇帝面对诸多证据不得不信,只好下令抄家,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姬恪和他母亲一同进了辅礼亭。   姬恪和他母亲进了辅礼亭后没多久,他母亲便吊死在房梁,只留下独子一人。   谁都以为姬恪会就此在宫中低头做一辈子的奴隶,但当时的郑皇后看得出来,他并不甘心。   没有谁会放着这样的家仇不报。   他选中了当时最不被看重的皇子,硬生生把他扶成了太子,在此之后,郑皇后更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把太子扶成皇帝的。   他先前便和太子有约,他扶太子做皇帝,太子替他翻案平冤,然后推翻辅礼亭,放他离宫。   太子刚登基不久,姬恪便自己动手查了所有人,每一个加以陷害的他都没放过。   但至于老皇帝当初到底是真信还是假信,已不可考,毕竟人已经死了,他总不可能把这怨气再延续到诚帝身上。   他并不喜欢父债子偿。   翻案之后,诚帝如约推了辅礼亭,但还是留下了他。   “我从未见过谁的一生有这般悲惨。”郑皇后看着天际,自嘲般笑了一下。   “我可怜他,却也在后来以为他由此生了恨,想要夺权,还处处与他作对,但谁曾想他根本就不在意权势,我们谁也不懂他。”   姜宁看着这方萧条又压抑的天地,突然往后躺去,入目的是这略显低矮的屋檐。   她知道桥上那幅画是谁刻的了,其实细细看来,这屋檐处也有不少他留下的痕迹。   比如廊柱上的刻度线,一根一根往上走,停在比她稍高一点的地方。   看来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和她差不多高。   ……   “你去哪?”   郑皇后叫住她。   “当然是去看看那只悲惨的金丝雀了。”姜宁对她摆摆手,随后跑着离开了这里。   郑皇后忍不住笑了:“这宫里也就你敢说他是金丝雀了。”   “她去哪里了?”   姬恪散会后便立刻让人去找姜宁,却没想到听人说她和郑皇后都在辅礼亭里。   姬恪垂下眼,手不自觉抓住椅背,面上却没多少变化。   “她们在那里待了多久?”   “奴才不知,但现在都没回来,大概半个时辰多吧。”   姬恪心中有些慌乱,姜宁会不会知道他是奴隶?知道了她会如何?   他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人静静坐在院中,心如火煎,面上却没显露分毫。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姜宁笑着和津津一同打闹着进来,见到他后,她突然开口,拖长语调。   “刚才听人说——”   “说什么。”他抿起唇,假意倒茶,视线却没敢和她相接半分。   姜宁跑到他身后俯身抱住他,习惯性地开始抱着他晃来晃去:“说你要去监军了,过几日就走,我能一起去吗?”   难道说的是监军的事吗?   姬恪向来聪慧,却总在和姜宁有关的事情上理不清楚。   若是她知道自己是奴隶,定然不会这么抱着他罢,她或许不知道,郑皇后也不是什么都说的人……   姬恪压下心中想法,随行这事他之前就考虑过,他不会带她一起去的。   “不可。”   姜宁继续抱着他摇,头埋在他肩颈处,脸也开始蹭他。   “一起去,这可是几个月,你不想我吗?”   姬恪伸手抚上她的手,还摸摸她的头:“不会太久,我去的话大概年前就能回来。”   姜宁抱着他沉默半晌,突然无声哭了,热热的泪珠顺着他的衣领滑入,让他猝不及防。   “……姜宁,怎么了。”   她只有一句话:“我想去。”   姬恪叹口气,他根本就受不住她哭。   “好。但你不许乱跑,要一直跟着我……”   姜宁这才点点头,抬起头来自己擦了擦眼泪,那势头收得极快,看得姬恪都笑了一下。   他伸出食指擦下一颗泪珠,眼睛都弯了:“你何时学会的假哭?”   姜宁擦着眼泪没有说话,她又不是演员,哪里学得会假哭。   她拉着姬恪起身,准备回折月殿。   姬恪有些莫名:“去哪里做什么?”   “去埋酒,等我们回来就可以喝了。”   但还没走出这道门,姬恪就拉住了她:“姜宁,你这次真的要同我一起去吗?”   他决定最后给姜宁一次反悔的机会。   “姜宁……你这次若是同我去了,以后我便不会放手了。”   姜宁看着他,怒其不争地摇摇头,随后绕到他身后把他往前推。   “你这个人,怎么现在才有这种不放手的觉悟?”   “走吧,和我去埋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姬恪抬头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继续低头刻刻刻 第97章 行军   秋日鸟鸣啁。   八月开得正盛的桂花树此时有些稀稀落落,泛黄的落叶打着卷飘到地上,随后被一只白皙的手捡起。   “唉。姜宁他们已经走了快一月,之前埋桂花酒的痕迹都看不见了。”   周淑妃略显忧愁地把那片叶子好好放到一旁,姜宁走了,她也好久没出来走走了。   她身边的宫女只能轻声安慰:“娘娘,姬大人说他们年前会回来的,您不要太忧心。”   “一路上本就要加速行军,或许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不饱穿不暖,而且那可是战场,但愿他们能平安归来。”   周淑妃双手合十,想了一下:“本宫可以茹素到他们归来。”   她身旁的宫女有些犯难:“娘娘,姜宁走之前还给您送了许多坛子肉,说她回来时希望您已经吃完了。”   姜宁做的坛子肉很香,是把煮熟的腿肉过油炸制,直到肥肉金黄、瘦肉劲道时才撒盐封到坛子里,那味道颇像红烧肉。   她条件反射般地咽下口水,再次双手合十:“本宫可以吃坛肉到他们归来。”   周淑妃以往就爱为诚帝的事忧愁,对他是左也想右也想,但近来似乎想开了许多,胃口大好,那股弱柳扶风感少了许多。   她带着宫女回行宫:“给他们写封信吧。”   周淑妃自然想不到,在她料想中颠沛流离的人此时过得正开心。   姬恪一行人为了加快速度,便只带了军饷,而且现在正值秋季,是稻谷丰收的时节,他边走边收粮草,这样的行军速度自然快得多。   按理说这样的速度行军,许多东西是顾不上的,军队的衣食住行都得从简,吃饭也得匆匆吃完。   但这次领兵的是姬恪,雍朝有名的劳碌命。   他早在出京畿的时候就提前规划好了休息和行动的时间,路上的开支和消耗也一直在掌握中,他可以在每次短暂的休息时有条有理地补充好所有东西,即便经过哪个州县时出了意外,他也能在短时间内解决。   这样的长途行程,只有真正做好了缜密的规划,才能够在休息好的时候兼顾行进效率。   行军刚半个月多,此次跟来的将领们便只有服气二字可说了。   士兵都被照顾得这么好,更别提随行的姜宁。   一路上经过的州县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个,每个地方的特色菜品她都吃过,景色她也看了,晚上还能抱着姬恪休息。   这不叫行军,这叫度蜜月。   姬恪休息的节奏把握得很好,既能抓紧时间赶路,又不至于让人觉得辛苦,她完全没有体会到舟车劳顿的感觉。   姬恪在姜宁心中就此稳定神格,成了真正能掐会算的仙人。   比如现在,他们甚至有时间停下来吃一顿板栗红烧肉。   如今秋季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军队恰好在一片板栗林处修整,姬恪原本是在看书,但抬头看到姜宁冒光的眼睛,便让人向主人家付了钱。   “去吧。”   这话若是对别人说,可能会显得有些僵硬,但这是对姜宁说的,任谁听都能听出里面的温柔。   其他人自然也高兴,兴冲冲地就冲上去摘板栗、剥板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去姜宁的餐馆吃过饭,知道她手艺有多好。   行军路上若是一直在埋头赶路,或许精神会有些疲惫,但有这样的趣事综合,竟显得轻松许多。   大家你剥几个、我剥几个,这栗子很快就出来了,一旁的姜宁也在起油加酱做红烧肉。   她不是个藏私的人,随军的厨子来跟她学手艺她也不推辞,很快这一片就“热火朝天”起来。   红烧肉上了糖色、加了调好的酱汁,翻炒间被泡泡咕噜噜推着,涌出一阵咸香味,再加上水和板栗炖煮收汁,这味道更加绝妙。   “来了来了。”   姜宁步伐轻盈非常,抬着两碗香软的米饭和一碟红烧肉到姬恪身前。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他就已经穿上了稍厚的披风。   姬恪抿着笑,把书放到一旁,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碗里。   “今日过得高兴吗?”   这是他上路以来最爱姜宁的一句话,似乎要确保她每天都高兴才安心。   “高兴啊。”姜宁也给他夹了一块:“你多吃点,身体好了我更高兴。”   他体质差是这几年累积下来的老毛病了,之前姜宁问过太医,多多调养还是有救的。   听了她的回答,姬恪这才慢条斯理地吃起东西,还有时间叮嘱她吃慢些,不着急。   吃到一半,他颇为熟练地拿掉姜宁头上落的一片叶子。   两人这般亲密,关系可见一斑,不少士兵都爱偷偷看他们。   雍朝家属是可以随军的,虽然人数不多,但这军队里也有十几个女子,姜宁的存在不突兀,但她和姬恪在一起,这就有些突兀了。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过姬恪会有心意相通的人。   这次做的红烧肉肥瘦得当,处处都泛着漂亮的糖色,瘦肉劲道中浸着肉汁,而其间夹杂的肥肉吃起来竟还有些糯的感觉。   还有那板栗,外表也裹着一层糖色,看起来颇为圆润乖巧,但一入口微微一咬就会化开,绵绵沙沙的口感混着咸香的红烧肉汁,再散着板栗的清香,即便有些烫口,也让人想要再来一颗。   姜宁用手扇着风,眼里都有些湿,显然不是她说的有些烫,应该是烫得不轻。   姬恪立刻给她倒了杯温茶水,看她一口喝下后突然笑了出来。   “别人的东西不见你吃得这样快,看来菜还是自己做的好吃。”   姜宁毫不谦虚,即便上一刻被烫得眼泛泪光,下一刻也能拍拍自己夸赞道:“姜宁做才好吃。”   “是吗?”   “当然了,你这么多年的厌食症可是我治好的,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厨艺?”   姬恪微微一怔,随后展颜笑开:“是,看来整个雍朝属你技艺最好。”   “也不至于。”姜宁这种时候又谦虚起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姬恪眼眸弯着,现在虽是秋日,他的眼里却荡着春风。   “没有人外人,只你最好。”   仿佛脱离了皇宫的禁锢,姬恪整个人都打开了,一路上不知对她说了多少喜欢,虽然那些说法还是有些婉转,但姜宁能切实感受到。   姬恪真可爱啊。   姜宁就着他的笑脸都能多吃两碗饭。   一路上像这样的闲暇时光说少不少,但这一路来肯定不会那么顺利轻松,这么多的军饷和粮草不可能没人来劫。   或许途中也发生过一些事,但姜宁都知道得不太清晰,往往在她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姬恪不会让她有任何的不开心,他正尽力粉饰这段路程,让她记忆中留下的只有美景、美食。   姜宁自然也配合,只要有事发生她就假装不知道,两人就这么一路“游山玩水”到了边关玉城。   这里的氛围自然不像之前的州县那般平静,却又比州县更加寂静。   此时已是十一月底,玉城里落叶纷纷,行人寥寥无几,倒不至于是萧索,只是对战次数多了后大家太过疲惫,便显得有些冷清。   军营里驻扎的士兵脸上也没多少喜悦,毕竟是战争,没有人会喜欢这个。   寒风从玉城呼啸而过,却又一直没有下第一场雪,空气中总是干干的,这风吹得人脸生疼。   京畿虽然也算北方,但气候比玉城要好上许多,这还是姜宁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干燥和寒风。   姬恪刚到玉城就去见了老将军,姜宁便留在营帐里休息,当然,主要是为了躲避寒风。   玉城的女子从不穿襦裙,她们穿的大多和男子一样,一块毛披肩、一条裤子、再加一双麂子皮靴,要多保暖有多保暖。   姜宁是个闲不住的,她换上这样的衣裳后立刻就跑了出去。   营地里有不少女子,她们此时正在校场的一角迎着寒风踢蹴鞠。   姜宁喜欢跑步,自然也喜欢这样的球类运动,更重要的是她长这么大还没玩过蹴鞠,不知道和足球比起来哪个更好玩。   她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跺跺脚取暖,这时旁边的一个女子打量她一眼,视线在她头上的双丫髻上停留一秒,随后凑近问道。   “你也是随军来的?”   姜宁笑着点点头,又搓搓手,这里地势开阔,风实在太大了。   “你是哥哥在这里,还是夫婿?”   这怎么好说,姜宁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未婚夫。”   其实她想说老婆的,但姬恪也没官方承认过,未婚夫应该比较合适,虽然他们还没定亲。   那女子惊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跟着未婚夫随军的。   “那你挺厉害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踢?这里寒风太大了,不多动动很容易得病,晚上睡觉也不暖。”   “踢踢踢。”姜宁点头如捣蒜,就等她这句话。   她自己就是个自来熟,玉城的女子也不扭捏,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姜宁这身打扮和她头上那两个精致的双丫髻不太搭调,怎么看怎么滑稽,再加上那两根四处乱飘的发带就更加显眼。   ——以至于和老将军来校场聊近况的姬恪一眼就看到了。   看着她跑来跑去的身影,姬恪目光一柔,唇角的笑也隐藏不住。   姜宁能有地方玩就好,他还怕她来这里会无聊。   “在看什么?”   他的神情实在太明显,让人想不察觉都难,老将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发型不太融洽的人。   他哈哈笑了两声:“哪有女子会在这里扎双丫髻的,这风一股一股往脖子里钻,谁受得了。”   “我看这里女子扎的头发各式各样,那哪种更保暖?”   姬恪转头看他,静静的眸子像是一汪清泉,发问的表情也很真挚。   “……”   老将军沉默一会儿,他们男的都得束发戴盔帽,他哪里知道什么头发保暖,不过想了想他女儿梳的发髻,稍显困难地描述出来。   “大概是披着辫两个辫子,能放进衣服中遮住脖子的那种。”   虽然描述得很抽象,但姬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啊。”   老将军看他一眼,有些犹豫,姬恪是他挚友的儿子,虽然现在成了宦官,但也不至于……   “我是替别人问的,明早起来再给她梳双丫髻不好。”   “是这样。”老将军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又愣住了:“你给谁梳头?”   “姜宁。”   姬恪说出这两个字,随后看向场上那个梳双丫髻的人,眼神温柔。   老将军视线在他们之间反复游移,随后确认道:“姜宁是?”   姬恪看着姜宁,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惬意和温暖:“世伯,她和我在一起了。”   老将军喜出望外,一时激动得眼睛都瞪大了不少:“你父母若是知道,定然在泉下也为你高兴。”   两人静静站在远处观望,跑出细汗的姜宁停在背风处休息,一转头恰好看到姬恪,便忍不住向他挥挥手。   姬恪眼睛弯了起来,他轻拍自己衣服,又指指脑袋,这是示意姜宁不要脱衣,戴上帽子,小心风寒。   姜宁远远给他比个手势,随手找了顶帽子戴着就加入了下一场蹴鞠赛,戴了帽子后脑袋上就只剩发带在飘,更显滑稽。   “哈哈哈哈哈。”   老将军没忍住笑出了声,但顾及到姬恪在旁边,立刻又收敛了起来。   “挺好玩的。”   他以前见到姬恪时,还以为他会喜欢那种饱读诗书的才女,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活泼有趣阳光的人。   说起来,姬恪好像打小就喜欢太阳。   ……   夜晚的玉城更加寒冷,除了营帐里,最舒服的就是玉城的温泉。   白日里运动过或是踢完蹴鞠的人会来这里泡澡,玉城的温泉远近闻名,大大小小有七八处可以泡,男子一边、女子一边互不打扰。   姜宁泡过之后只觉得舒服极了,白日里痛痛快快踢了一场蹴鞠,之前行军途中懒散的骨头再度被激活,她现在只觉得全身都舒展开了。   姜宁抬着小盆快速回到营帐中,脸上红彤彤地冒着热气,头发濡湿,看一眼就知道她有多暖和。   坐在被子里看书的姬恪看了一眼,随即有了以上的感慨。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对视在一处,姜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行军途中他们常常一同睡,但那都是在马车里,姬恪像这般在被子里等她还是头一次。   她有些不习惯,但又忍不住有些雀跃,不禁揶揄道。   “大人,你在做什么啊?不会是想和我……”   姬恪收回视线,昏黄的烛光晕在他的发丝和侧颜,他翻了一页书,轻声打断她。   “暖床。”   这下是她被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不远了。 第98章 冷床   虽然心里被这句暖床给震惊到了,但姜宁还是很诚实地放下小盆,跨过姬恪睡到了里面。   但进去的瞬间她就打了个寒战,自己往外移了一些。   被子的确保暖,但在某种物理意义上来说,它也保冷。   姬恪体寒,体温本就偏低,在被子里待了许久不仅没能捂热,还把里面冻得比被子外还冷。   营帐里好歹烧着火炭,可被子里却只有一个冰凉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姬恪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我的确是想暖床,但还没暖好你便回来了。”   他自然是不想冻着姜宁的,上床前还烤了好一会儿火,明明手脚都热了,但进被子没多久那点暖意就消散了。   之前和姬恪一起睡时天气没这么冷,她自己晚上睡又容易发热,所以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但你也太凉了吧。”   姜宁又缩进被子,脸上被热气蒸腾出的红晕没了,但好在她白日里运动得多,现在不怎么冷。   她想伸手摸摸他的体温,但手还没碰到他的腿,他便率先动了一下,姜宁手一顿,随后探出被子摸了摸他的手。   他的手不管是肤感还是温度,摸起来都像一块冷玉,偏偏他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   “你这体温夏日里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姬恪只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营帐关得再严实也会透风,他的手在外面露得太久,温度肯定不高。   不过看来她不算讨厌自己的温度。   姬恪把书放到柜子上,吹灭了床头的烛火,自己却没有睡进被子里,而是单手撑着头侧看姜宁,还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睡吧。”   姜宁盖得严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个脑袋,这风大概是钻不进去了。   玉城这个季节很冷,但像这样的地方,无论冬夏月光都很明朗。   此时那清辉正洒满营帐外,时不时会照出巡夜军的影子,自然也将营帐里照得微亮。   那月光照在他的眼底、照着他似水的长发、照着那段白皙的脖颈……   姜宁看着姬恪此时的模样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又往姬恪那里靠了些:“睡不着,你和我聊聊天?”   姬恪垂眸看她:“你想聊什么?”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或许姜宁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自然是聊聊你的过去。”她用手随意拨弄着他衣襟上的系带:“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姬恪轻笑一声,压下了她的手:“看来你也发现了。”   他知道她的身世有些不对劲,看来她已经发现这点了,不过他并不是那么想追问。   “不必作为交换条件,你的事,你愿意说的那日再说,至于我的,你想知道我随时可以告诉你。”   姜宁身上疑点太多,但姬恪不仅不追根究底,有时还会帮着遮掩一二。   姜宁眼睛一弯,做出一副虔诚倾听的模样:“你说。”   姬恪犹豫一会儿,还是抬手轻轻搭上她的被子,像是把她圈起来了一般。   “郑皇后和你说到哪儿了?”   “你知道了?”姜宁笑了两声:“她说了你进宫之后辅佐太子的事,还有一点点身世。”   姬恪轻叹口气,状似无奈地点点她的眉心:“那我便说些她不知道的事。”   “比如,我幼时是如何入宫的。”   辅礼亭这个地方从来只收女眷,无一例外,直到那一日,一个身着缟素、面容柔弱却极其漂亮的女子牵着一个孩子到了这里。   那孩子长得玉雪可爱,穿着一条素白的小襦裙,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他哪里都好,就是眼神过于平静,像一汪再不会流动的泉水,让人看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愁绪和怜惜。   入辅礼亭的人大多都是乱臣贼子之后,她们虽不认识这二人,但知道她们也是被夫家连累的苦命人,再加上孩子这么漂亮,心中更存了一分可怜,所以事事都会照料几分。   但这孩子也奇怪,“她”从不乱进这间大房,每日最爱做的事就是静坐走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艳阳日能看到“她”带些生气。   但和“她”母亲比较起来,“她”的这份低沉就显得不那么起眼。   带着幼子的母亲总会被人多照顾一些,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在这里熬罢了。   就像一朵不合时宜长在冬日的花,根茎虽然还努力地生长着,但花瓣已然枯败,她随时会死去。   “她”是一个异常安静的孩子,从不给自己母亲添乱,深夜里听到母亲的啜泣声时也只是静静看着房梁,“她”害怕自己一言不对便把会母亲推进深渊。   入了辅礼亭的人便都是奴隶,是要打上印记的。   但他们入宫已经好几月了,一直没人来将他们带走打上为奴的烙印,他们便都以为那人已然忘了,心中不免庆幸。   但厄运总会在不期然间降临。   就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辅礼亭突然来了几个总管太监,指名道姓的要将他们二人带走做奴。   也是在那一天,大家才知道“她”原来是他。   那几个总管自然没有半点诧异:“男的女的有何区别?不过都是为奴为婢罢了,带走净身。”   他母亲一改往日温婉的面容,死死挡在他身前:“不许,我儿身子从小就弱,他怎么受得住!他会死的!”   姬恪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面容这样狰狞,但他却觉得很温暖。   “死?不过一个奴婢,生死全凭造化,死了就怪命不好吧。”   那总管对身边人使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人带走。   那小太监撸起袖子,点点头便要往前走去,他母亲把他护得紧紧的,吼叫的声音嘶哑,甚至还和那小太监打了起来。   她身体向来羸弱,哪里是别人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姬恪被带走,那双本该装着江南烟雨的眼睛,此刻却布满血丝。   小姬恪扬起了入宫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母亲,我会没事的。”   他的确做到了他所说过的话,他忍下了所有的痛苦,在命悬一线间挺了过来。   人想要在痛苦下活着,总是要有什么来支撑自己的,他撑过来了,他母亲却没有。   将小姬恪照顾到能下床走动后,她选择在平静的某日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总是要有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可支撑他的倒了。   在弥留之际,他母亲总算露出了笑容,一样的温婉美丽,像每一次坐在紫藤花树下的她。   “长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般,既是他的支撑,又是他痛苦的来源。   他做到了他母亲所说的活着,却又像行尸走肉。   因为他是辅礼亭的人,宫中没有哪个太监敢收他,他只能继续住在那里,身上带着镣铐,一日日望着宫墙外。   作为宫里奴隶中的奴隶,他们做的活计要比普通宫人更低等,洗衣打扫是常事,但其中有一个活他很喜欢,那就是清扫藏书阁。   这里是他痛苦人生中唯一一处清静的休憩地。   他在这里能接触到更为广阔的天地,能将自己暂时抽离出来,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前来编撰书籍的顾太傅。   日子一日日过去,他看的书越来越多,性子也更加安静,以往那个稍显温和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般冷情之人。   直到某个午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过的问题,他这么活着能做什么?他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些问题在他看到一个被人欺负的皇子后迎刃而解。   他利用自己所得不多的消息一步步帮这个皇子坐稳太子,扶上皇位,然后平反冤案、离宫……   计划停滞在了离宫这步。   皇家之人哪有信誉可言。   这本该是他幼时就明白的道理,却在他少年时又给他上了一课。   他那时早已经心灰意冷,仇也报了,再无事可做,也无家可归,可悲地发现这世上除了皇宫,竟再没有和他有关的人和物。   他又变回了一朵无根的浮萍。   “我本想等太子稍有能力后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没想到你入宫了。”   姬恪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过往。   伤口依然是伤口,但有了那个为他吹风止痛的人,他便可以肆意将自己的痛苦倾诉出来。   姬恪说完这些后长长叹了口气,不像无奈,倒像是解脱一般。   他看着姜宁,慢慢俯身下去,额头碰上她的额头,厮磨在一起,音调也低了许多。   “还好你入宫了。”   他庆幸的不是姜宁入宫后自己不用死了,而是他遇到了姜宁。   过尽千帆后才明白,像姜宁这样的人十分难得,她就是美好本身。   若是这一切发生在姜宁身上,她或许会立刻振作,积极地找方法报仇,报仇之后就会去开店过自己的生活,不理这些俗事。   她和他不一样,她不会是一朵无根浮萍,而是一根蒲公英,飘到哪儿就能在哪儿安家,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姜宁被他磨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应该是我蹭你吗?”   姬恪没有回答,只是撑起身看她,指尖将她额角的碎发拨开,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怀中,月光在他眼底也更显清冷。   “姜宁……”   他正要开口,营帐外突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暗影纷纷扬扬落下,二人一同转头看去。   下雪了。   一点点的雪花还不太明显,但它们纷纷落到营帐上聚在一处时便显眼许多,成了一团团的暗影。   姜宁坐起身,姬恪将她拥在怀中,两人裹着被子一同看着营帐。   雪累积得多了,她就忍不住伸手去戳一下,这雪团便会顺着营帐滑到地上。   姜宁看着雪影,靠在姬恪怀里,感受这他终于被自己暖热的身体,不禁舒服地感叹一声。   这感觉就像是他们在一起看默剧一般。   “你方才想说什么?”她突然想起来了。   “本来想问你愿不愿意同我成亲。”姬恪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但还是再等等罢。”   姜宁立刻转头看他:“等什么?”   “等你看见过真正的我、等战争结束之后,若你还愿意,那我们便成亲,如何?”   姜宁上下打量他一眼,装作不懂:“你说的看见真正的你,是指什么?难道是坦诚相对?”   姬恪闻言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待姬恪反应,她一下就把他压到了床上,像是得逞一般眯眼笑了起来,腿也在被子里晃了起来。   “不怕我把你吃了?”   在一起这么久,亲也亲了,但两人确实没有其他逾矩的举动。   姬恪随手将贴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任她压着自己,衣襟有些散开了他也没管。   之前独自在她房里时蹭成那样,现下身体自然很诚实地接纳着她。   他弯着眼睛,一句话就扎中了姜宁的膝盖。   “但你连亲吻都不会,而且现在好像还没学会换气,要如何吃了我?”   他唇角弯了起来:“难道是煎炒烹炸那种吃法?”   “……”姜宁沉默了一瞬,这人调笑起来也是字字诛心,她索性把锅都甩给他。   “我不会换气都是因为你。”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姬恪哪方面都是个好老师,就连亲吻也是。   他向来都是带着她的,还会帮她放松肌肉,揉着后颈来缓解紧张。   但因为太过贴心,她每次都像一个小废物一般等着伺候,等他配合自己呼吸,所以一直显得有些生涩。   为了证明自己,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气氛到了,她吻了下去。   第一场雪落下,不算静悄悄,还恰巧为这二人偶尔的声响合奏。   毫不意外的,姜宁吻到后来有些呼吸不畅,整个人晕乎乎的,手脚被他按摩得有些无力——   而此时二人已经换了位置,她正躺在床上。   感受到她的呼吸不平稳,姬恪恋恋不舍地放开,临走时还在她唇上抿了一下。   “你啊。”   他笑了一下,随后躺进被子中拥住她,只觉得温暖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平常很行,但这种关键时刻还得看姬恪   ps:战争戏份不多的 第99章 粮草   姬恪来之前,北方的鞑子打的是迂回战术,每次出兵来打两下又很快回去,规模不大,伤亡不多,但很耗人精力。   每打一次,士兵就得补充体力,粮草、肉食、草药都得供给上,不仅他们,鞑子自然也是如此。   但他们依旧保持这样的打法,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似乎就是认为他们后续补充跟不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小太子自己寻人送粮草之前,京畿已经送了两次,但每次军营的补给都不足运送出的半数。   要么是被克扣了,要么是被劫了,反正不能全须全尾地送到。   这次姬恪一路上从这个州调一点,从那个郡拿一些,筹集了不少粮草,再加上他算得准,这一路上几乎没损失什么。   但再多也还是杯水车薪。   姬恪坐在营帐中,眸色平静,他身上穿的不是冰凉的铁甲,而是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正看着眼前的单子深思。   这次到玉城时,马车一辆接一辆地拉着补给物进来,每一辆上都用布匹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车上装的什么,难以估计其中数量。   这也是他的主要目的。   行军打仗,粮草和伤药最为重要,不能让别人看出具体的粮草数目,士兵也不能知道。   多了没什么,但少了会乱军心,他们只需要知道粮仓里还有粮就好。   姬恪每日都会去粮仓看一下,他心中很清楚,这些食物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   “大人。”营帐帘布被撩开,许小将军挎着刀走了进来,面带笑容:“上次那仗又赢了,大家正高兴呢,士气很足,您要不要去一同吃些东西庆祝一下。”   姬恪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不必,我不太饿,你们吃就好。”   许小将军看了他的神色一眼,最后犹豫着问道:“这粮草还够多久?”   姬恪指尖轻点着桌面,像是在思考:“最多半月。”   “什么?!”许小将军声音拔高不少,但又立刻降了下来:“可我上次去看分明还有许多。”   许小将军瞪大眼,想起自己之前也常去粮仓查看,里面的食物看上去依旧很多,完全不像是只能撑半个月的样子。   “一月打三次,这样的消耗不比平常,算来那些撑不了太久。”   姬恪喝了口水,抬眼望向营帐外,但许小将军一人就把他的视线遮了大半,他只能看到一些纷飞的雪。   自从那日初雪夜后,这雪便没怎么停过,两日里总要挑一日来下。   这样恶劣的对战条件比拼的便不仅是兵力,后续补给更为重要。   他们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人,自然知道平日吃东西不可铺张浪费,粮食在危机关头是能救命的。   但今日不同以往,从姬恪入营到昨天为止,整整一个月,他们已经让敌方吃瘪了三次,如今士气正足,不可能用缺粮来压下大家心中的气焰。   而且已经十二月底,要到年关了,军营中虽不能像过年那般大鱼大肉,但至少要让他们吃得饱。   方方面面来看,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削减粮食。   姬恪看起来依旧冷静:“半月后倒不至于没粮食,但若是再大战一次,而且粮草未到的话,怕是撑不过去。”   “这粮草到底为何来的如此之慢?往年都不像这样的。”许小将军琢磨了一会儿却还是找不到源头。   姬恪垂下眼,将桌上的案卷和书籍都归置整齐。   “是魏王,想要北上,大多数的路都得经过他的封地,而且近日传的消息,因为打仗,他正在开仓放粮。”   “这个老东西。”许小将军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掌掌嘴,向姬恪讨了饶:“是属下粗鄙,大人勿放心上。”   这样求饶的话也只是走个过场,姬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许小将军这才继续开口。   “大人,咱们玉城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放粮做什么?这时候倒来装好人了,水患怎的没见他开仓。”   “高高竖起赈灾的旗子,不过是在奚落我们打仗造了灾祸,顺便搏个名声罢了。”   姬恪的声音始终很平静,他对皇家之人既没有任何希冀,也没有半点怨怼,此刻只是不带多少感情地说出事实。   “这些人,位置坐得高了就不记得谁替他们守着江山!”   许小将军顿时皱起眉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始终记得当年姬家的灭门惨案,那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中一般。   如今看到姬恪的处境,再看看他这毫不在意的神色,他心中更堵了。   “慎言。”姬恪已然理好桌面,看他一眼,最后把一把打着绺子的木梳放在中间。   “第二批粮草在我离京的七日后发出,运送的人应该是从刑部借调来的那人,他很聪明,不会在魏王手上吃亏,但何时能到就说不定了。在此之前,我们该有自己的对策。”   姬恪摩挲着那把木梳,他的手原本依旧有些冷,但这么摩擦后就好了许多。   “大人,您想到对策了?”许小将军有些惊讶。   “是。”   他看向完全露出的帐外景色,乌黑的眸子里也仿佛落了一片片雪,视线却有些失焦,一直找不到归处。   “在行军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提前想好了对策。”   许小将军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崇敬了,他只听自己父亲说姬恪聪慧,却没想过他能想这么多。   对上他的视线,姬恪有些不明所以。   他向来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别人做一步,他要提前想好接下来的五步,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当然,诚帝这件事除外,那时他年轻,还低估了诚帝脸皮的厚度,栽跟头是自然的。   许小将军连忙问:“什么法子能解?”   “不难。要想终止这场战争,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将对方粮草烧了,磋磨几天后趁机攻下。或者,去周边小国借粮草,行军时我就写了书信,借调不难。”   这两个法子说不难也难。   如何把粮草烧了是个问题,去周边借调必然是要文书的,但姬恪亲自去就不用,能立刻借到粮草,但他现在不好离开。   “那你准备用哪个法子?”   “双管齐下。”   姬恪既然早就想好了对策,这些问题他自然也思考过,他从中周旋便不难,只是……   之前想对策时倒没什么,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开姜宁,竟不想独自去做这些。   他为何变得如此黏人?他自己也不知晓,但放纵之后,这样的感情便再难忍了。   帐外还在下着雪,一些女子远远跑来开始堆雪人、打雪仗。   近几日连连获胜的喜悦也感染着她们,清亮的笑声把这漫天飞雪都衬得柔和了许多。   其间一个姑娘穿得红彤彤的,裹的衣裳不多,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冷,一双鹿皮靴不停地踏在雪球上,正卯足劲将它压紧实。   “噗。”许小将军忍不住笑了:“她看起来好像一串糖葫芦。”   这姑娘看起来笑得开心极了,见牙不见眼,光是看着她的笑容,就好像什么烦恼都能一起被她融化一般。   看得许小将军心里的忧愁都散了不少,他之前忙着练兵,没跟在老将军身边,自然不认识姜宁,便转头看向姬恪。   “她一看就不是玉城的姑娘,是跟着您来的吗?她叫什么?”   姬恪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   他能轻而易举地对老将军说出自己和姜宁的关系,因为他知道老将军不会对姜宁有其他看法,但面对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他有些说不出口。   他自然知道姜宁很好,好到一眼就能让别人看到她,被她吸引。   这样好的一个人,却沾上了他这个唯一的污点,而且从此往后应该甩不掉了。   对此,他愧疚却又暗喜。   他从不会主动和别人提起自己和姜宁的关系,但若是别人问了,他会回答,表面上看来也很克制,但其中有多欢喜只有他自己知道。   光是让人知道她和他有关系这件事就能让他心潮澎湃。   但平日里他不敢多说,这就像是平白给光糊上一层阴影,只怕让人轻看了她。   他心中自然高兴有人称赞姜宁的美,但与此同时,他更能感受到心中翻涌着的抗拒和酸涩。   “她是跟着我来的。”   沉默一会儿,姬恪也才回了这么一句。   “可曾婚配?”   这话一问,姬恪便转头看向他,清凌凌的眼睛里看似平静,却带着难言的压迫,让人无端有些害怕。   许小将军顿时结巴了:“我、我只是问问,没有其他意思。”   这话一出,压迫感更强了。   姬恪说得很认真:“不可玩弄别人的感情。”   “我不是要玩弄,大人,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种渣子……”   他越解释越乱,外面传来的笑声更响,听起来就像是在笑他的。   许小将军转头看去,直接那个穿得像糖葫芦的人正举起那个大雪球要扔出去,却率先被人扔了满头,帽子上全是细碎的雪,人也一屁股坐到了雪堆里。   “噗。”他又忍不住笑了:“算了,连雪仗都打不过别人……”   姬恪又凉凉看他一眼,看得他立刻敛了笑,心中不禁怀疑起两人关系。   “姜宁。”   姬恪开口了,声音不算大,但那个穿得像糖葫芦的人立刻转头过来,她微微弯下腰像是想看清帐子里的人,看清后眼睛立刻亮了。   “姬恪!”   她这一声差点吓得许小将军掉下凳子。   只见那糖葫芦随意拍拍身上的雪便往营帐里走来,她的笑容给这冬日带来几分暖意。   一入营帐,她就像没看到他一般径直扑到姬恪怀里,许小将军觉得这场面有些像乳燕归巢,但又比那个亲密许多。   ……至少乳燕不会把手伸到燕妈妈的腰间。   他现在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也知道之前姬恪为何那样看他,他有些庆幸姬恪脾气好。   最近战事频繁,姜宁和姬恪见面的时间大多都在晚上,但她每次都撑不住睡意,入睡很快,和姬恪相处的时间和之前比起来实在太短。   “我好想你。”   姜宁说得很自然,她从不觉得这样的话有哪里难为情,感情到了自然就说出来了。   姬恪抿唇笑了一下,看得那许小将军更惊讶了。   他尝试着开口:“那我先去练兵了……”   “辛苦了。”姬恪抽出精力来回了他一句。   许小将军:……   姜宁头上即便戴着帽子,头发里也难免落了细雪。   姬恪抬手将她头上的细雪拍掉,但有些已经化作水湿了头发,他索性将这发髻拆了,捞过一块毛巾帮她擦。   “在这里要小心得风寒,别像上次那样,一烧就烧一晚。”   “放心吧,我穿得很厚。”姜宁抬起手拍拍自己的手臂,传来的声音鼓实,一听就知道她穿的不少。   姬恪屈指点点她的眉心,笑而不语。   在姜宁的理解中,他这是在表达自己喜欢但又不明说的宠爱之情。   她觉得自己理解得很到位。   “今日好玩吗?”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好玩。”   她低着头让他梳发,那把木梳正把她的发丝分开,垂着的绺子也落到了脖颈处,挠得有些痒。   姬恪给她梳的正是老将军推荐的发型,长发左右各分成三股,此时正在他的手中交叠成辫子,他还特意辫得矮了些,用头发遮住了她露出的大半脖颈,这样防风。   姜宁突然开口问他:“那你呢?你最近看起来很累。”   若是别人问这话,他可能推脱一下便过去了,但这话是姜宁问的,他想说出来。   “是有些累。”   不只是最近,从离开京畿那日他就一直在不停得忙,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同时兼顾许多事情是很累的,他以往只是习惯了而已。   姜宁站起身,她的辫子也只编好了一半,另一半长发还散着。   “那就休息一下。”   她转身抱着姬恪,拍拍他的背以表安慰,这种时候一个拥抱会比语言更有力量。   “你有什么烦恼吗?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姜宁倒不是在说空话,她这个人向来机敏,新奇的主意很多,但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他埋首在她颈间,轻叹一声:“……我在烦恼自己为何不能一直跟着你。”   烧粮草、借调粮草都不是问题,不过会有些危险,需要他出面,但姜宁肯定不能去。   他之前在想这个法子的时候,可没预料到自己现在会这么贪心,竟多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你要去哪?”姜宁立刻就捕捉到了他话外的意思。   “粮草储备不够,我要去借调粮草,至少要花半个月。”   他仰着头看向姜宁,清冷的神色化开,眼中带点笑意:“这个可以想办法吗?”   “缺粮草?”姜宁的神情顿时有些奇怪,她看着姬恪,犹豫一会儿:“若是我有办法呢?”   姬恪笑了,他让姜宁坐在自己腿上,继续给她梳头发。   “那你便说说。”   “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剧情,也是系统的一个作用,但感情线写得上头,不小心忽略了系统,希望大家没有忘记还有个它   在这个作者手下注定讨不到好的系统谢谢大家支持正版然后痛骂作者“早知道当初就让我烂厂里了” 第100章 姬恪   月光泠泠,风雪依旧。   玉城边关大多都是营帐,这里资源比较匮乏,木制的房子很少,粮仓恰巧就是其中一座。   此时飞檐上挂着雪,灯笼上也透着厚重的雪影,粮仓前巡视的士兵来来往往,身上的铁甲反着暗光,忽闪忽闪的。   他们见到姬恪和他身边人时愣了一下:“大人。”   姬恪每晚都要来巡视粮仓,他们已经习惯了,士兵看了姜宁一眼,随后打开门请二人进去。   上楼梯时姬恪关了伞,还帮姜宁拉下帽子,拍了拍领子上的雪。   其实来之前姜宁并没有和他说到底是什么法子,只说要先来粮仓里,既然她说,他便带着她来了。   他以为姜宁只想让自己开心,顺便也和她出来逛逛,逛累了晚上好睡。   不同于他的闲适,姜宁看起来就紧张多了。   这还是姬恪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   粮仓内部很宽大,防湿措施做得很好,稻谷也都堆在一起,不少地方盖着布匹,这粮食看起来一点不少。   姜宁环视一圈:“真的缺粮吗?”   姬恪笑了一下,提着灯笼带她站在外围:“一些看起来多的伪装罢了。”   姜宁心中真的很纠结,倒不是怕姬恪有其他想法,而是怕自己会吓着他。   她把姬恪拉到了角落,手中捧了一把稻谷给他看。   “你拿这个做什么?小心扎着手。”姬恪正要抬手将那稻谷拿下,手放到一半便顿住了。   她手中这稻谷颜色新鲜,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稻香,就像刚收割下不久的新米。   这绝不是粮仓里的米。   姬恪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还是把稻谷接了过去,提着灯笼看了看她的手,稻谷上有细毛,粘上了容易发痒。   手上没什么事,他这才看向手中的稻谷。   “这是哪里来的?”   姜宁不准备把系统的事说出来,不论怎么说都会显得有些离谱,不如说个让他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这是我变出来的。”姜宁很是真诚地点点头。   姬恪:……?   他微微扬眉,眼睫也比以往高了不少,乌黑的眼被灯笼的烛光染上一层暖色。   姬恪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这稻谷是凭空变出来的,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   他知道姜宁是姜家的女儿,但也知道她带着一些他不知晓的秘密。   比如之前和小太子偷偷摸摸在水榭中烧了什么,比如之前喝醉时说的外婆外公,再比如她的性格和资料里的那个姜二小姐姜诗雨完全不同。   ……   姬恪垂下眼看她,眸中只起了一些波澜后又安静下去。   姜宁披着一件厚的斗蓬,脸上一贯带着暖意,此时正睁着眼看他,罕见的有些慌张,说来她方才走来的时候太过紧张,斗篷系带都有些歪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抬起手替她拉正斗篷,这斗篷有些笨重,不太合她的身材,行动间便会受限制,姬恪量了她的尺寸重新缝制过,斗篷上便另有一道白色的骑线。   他的指尖划过这道线,随后落在她的侧颈上,指腹一抹,将上面融化的雪水擦去。   “这里落了雪都不知道擦吗?不冷?”   那把稻谷已经被他放到了木桶中,和那些陈谷混在一起后便再看不出区别。   “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点……”姜宁嘀咕着摸摸脖子。   她立刻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又被他带着走了:“我在说粮食的事。”   姬恪还是静静看着她,不过目光倒不像以前那般略显清冷,而是带着一贯的柔和。   “姜宁。”他止住了话头:“你是姜宁,这里的粮食也没有增加,今夜你是来和我散步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把她方才想要表达的意思堵了回去。   姜宁脑子突然间有些转不过来:“什么意思?你不要米吗?”   姬恪微微俯身和她平视,手中的灯笼也放了下去,此时的暖光落在他眼底。   “姜宁,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姜宁眨下眼,突然懂了。   他这是让她不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而且他说得很隐晦。   若是隔墙有耳大概也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姬恪扬起一个浅淡的笑,随后抬手摸摸她的头。   “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变出来的,或许是世上有什么我不了解的玄机,也或许是我见识浅薄……姜宁,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不都是有底线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谓是天堑地壑。   世上有姜宁这样的人,自然也有利益熏心、为了一文钱就可抛妻卖子的畜生,在利益面前能坚持自我的人不多。   就算是夜行的赶路人也不会轻易把怀中的明珠亮出来探路。   他不希望有人觊觎姜宁,他只想姜宁能一直平安下去。   姬恪提着灯笼,抬手点点她的眉心:“走罢,今日也散过步了,回去沐浴后好睡觉。”   姜宁笑了一下,拉住他的手让他回来。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还是很开心你这么说,现下我安心多了。你说说,若是粮食够吃,你有法子快点结束这次战役吗?”   姬恪叹口气,有些无奈:“姜宁,不可……”   “眼见就要过年了,若是这战役再不结束,我们要等到何时才能成亲。”   成亲。   简单两个字把姬恪所有的话堵了回来。   这明明是他做梦才敢奢想的事,姜宁却早早就在计划了,她也像他一样期待这梦中的场景吗?   姬恪垂眸想了一下,若是粮草足够,在漫天大雪的冬季可以说是极大的一个优势。   好在这些粮草的具体数额只有他清楚,其他人都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个大概。   “可以在这里加些粮草,不会有人发现。”他抿唇想了一下:“粮仓里其实还有个地下室储粮,那里空气不好,平时少有人下去。”   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姜宁止住他的话头:“你要多少米面?”   姬恪垂眸想了一下,其实若是粮食足够,要拿下这场战役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但也不可要太多,且不说会不会让人发现端倪,一下子变这么多东西,姜宁身体或许会受不住。   姬恪自然不知道系统,但他知道姜宁不是姜诗雨,又以为姜宁懂什么他不了解的秘术。   沉默一会儿,他还是问了出来:“变东西于你有害吗?”   “无害无害。”姜宁摆摆手,但总觉得这么说好像有些不真实,后面还是加了一句:“……就是身体有点累。”   姬恪沉吟一会儿:“不需太多,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他没有具体说要多少,只是掀开布匹和姜宁大致说了一下该放多少,也带她进地下室去说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门后背对着她。   “放心,我不会看的,若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一定要叫我。”   姜宁:“……放心。”   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也没什么累的,只是拖材料有些费时间而已。   姜宁在里面吭哧吭哧拖粮食,好不快乐,姬恪却在看着眼前的木门有些出神。   他自小就喜欢泡在藏书阁中,类型不忌,看书的速度又快,是以看过不少讲述玄黄一类的书籍,他从前自然是不信的,只觉得写书的人颇有趣味,能想象出这么多奇异的东西。   但现在他真的开始思考那些书的真实性了。   姜宁刚才说的话做的事本该是骇人听闻的,但他却没有半点害怕,甚至还有些安心。   他以前也猜过姜宁的身份,却未能猜到这一层,以至于过于幸福时总有一种不真实的幻梦之感。   姜宁初入宫的那段时间,他便查了她不少,因为每个入宫的厨子都要经过这个审查程序。   他大致看过一遍,姜宁这个人和姜诗雨除了外貌便毫无相像之处,但她又确实是姜诗雨,别人都说是她因为遭受重大变故才改了性子。   但姬恪并不这么想,他太过敏锐,也太了解人心,他知道就算经历得再多,人的性格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变,但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其他合理的理由。   虽然疑惑,但姜宁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每日想的也只不过是要如何赚钱开酒楼,既无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只是最初这么想,后来他渐渐发现姜宁有太多不对劲,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帮她遮掩……然后他便觉得自己更不对劲。   他并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这些事也被他抛之脑后,但随着自己的沉沦,他开始担心姜宁会不会“消失”然后变回姜诗雨。   现在他放心了。   姜宁大概很厉害,不会消失。   他摩挲着手中的灯笼提手,那偶尔摇晃的灯火映照而上,却只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容。   他越发觉得或许是上天不愿再看他沉沦于苦痛之中,这才让姜宁来垂怜他。   她究竟是神仙、精怪、还是巫女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她就是姜宁,是他这一生的救赎,是他的所爱。   灯笼里的蜡烛短了一些,期间姜宁一直没有开口,若不是姬恪还能听到她走动的声音,他或许就要转过头去看了。   “姜宁,累吗?”他率先开了口。   “还好,差不多要弄完了。”姜宁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还是以往那般清亮。   过了一会儿,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姬恪便立刻回身看她,确实没事,就是额角有些细汗。   姜宁眼睛亮晶晶的,她指向身后:“你好厉害,我都觉得自己加很多粮食进去了,但现在一看居然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稻谷和面粉不像普通的食物,若不是相差的数量极多,它们多了少了其实看不分明,更别提是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地下室里就更看不清了。   姬恪也扬起一个淡淡的笑,他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汗,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粮仓后便拉了她坐到了角落的凳子上。   “你都热出汗了。外面还在下雪,不能这样出去,歇一会儿。”   姜宁:……   果然是姬恪会有的反应。   她坐好后姬恪便前去将周围的灯吹熄。   粮仓里一般都不点火,只是他们来巡查时会亮一会儿灯。   他提着灯笼,周围的烛火一盏一盏被他吹熄、收走,粮仓也慢慢暗了下来。   姜宁抬眼看去时,只觉得这场景就像他一人提着灯笼在黑暗中独行,身影清瘦挺拔,显得尤为安静,周围即使再暗也没能吞灭他手中的火光。   按说他这一生大概是不幸的,先是灭门,后被去了势,在宫中做奴隶受辱,再是母亲于眼前自缢而去,永困宫中,侍奉的却都是仇人之子。   宫外还传着他是奸宦、恶人的流言,不少人说着要打倒他,明里暗里的也都是瞧不上,骂他是个玩弄权术、妄图继位的阉人。   这一切没能改变他,姬恪依旧是姬恪,平反冤案后即便想要离开,他也依旧勤恳地辅佐诚帝改变时局。   上一任皇帝疑心太重,亲小人、远贤臣,朝纲不稳,是姬恪帮着诚帝制衡,这才不至于动荡不安。   而小太子年幼,尚不能统领局面,若是放任,天下必乱。也是他没日没夜处理政务,不顾名声,花了两三年时间剔除朝堂毒瘤、扶持能人、清朗科举,这才把朝政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确实厌世,眼中永远平静得像一汪死水,却也是他独自一人将锁链缚于身上,拉起了所有人。   其实若是有心,他随时可以离开皇宫。可他是姬恪,他心中有自己的底线和道义,他明白自己的义务,他知道自己不能走,他也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无处可归。   他不会被仇恨影响心绪,也不会被权势蒙蔽双眼,他于暗夜中执灯,即便独自一人也走得挺直。   姬恪姬恪,恪之一字就已经断言了他的一生。   姜宁这两月也时常和周淑妃她们通信,越发了解了姬恪的过去,又想起之前开店时总能听到有人明里暗里讽刺他,心中顿时有些酸涩。   等到姬恪熄了所有灯,将手中收了的灯盏放到箱子里时,她吸了吸鼻子。   姬恪动作一顿,随后关好木箱,半蹲在她身前,仔细看了她神色一眼,随后问道:“累了吗?”   姜宁点点头,眼眶有些红:“有点。”   姬恪轻叹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是知道带你来粮仓会让你难受,我便不带你来了。”   “既然累了,便回营帐休息罢。”他帮她拢好斗篷,又把兜帽给她带上,随后转身蹲在她身前。   姜宁愣了一下,知道他这是想背自己,便摇摇头:“也没那么累,走回去吧。”   姬恪笑了一声,将披散身后的长发全都拢到一边,打趣道:“你是大功臣,背一段路算不得什么。”   姜宁被他逗笑了一瞬,因为之前情绪不好,说的话都上了鼻音:“我怕我压着你。”   “不会,你我还是背得动的。”   姜宁闻言也不再扭捏,刚才心中的酸涩又被压了下去:“那你站着背吧,蹲着起身时有些吃力。”   “好。”姬恪自然是都随她。   等到他站起身后,姜宁一个箭步就跳起来落到了姬恪背上,刚才还红着的眼眶里此时满是笑意。   姬恪好像还没背过她。   “重不重?”   她此时环着他的脖颈,说话时在他耳后带来一阵暖意,她额上的碎发也挠得人有些痒。   “不重。”   他背着她走出粮仓,走到门口,并没有失衡的感觉,只觉得很稳。   门口的所谓原本还疑惑他们怎么进去了这么久,但见到姬恪背着姜宁出来后,大家心照不宣地懂了什么,随后移开了视线。   “大人,您要走了?”   “是,辛苦了。”姬恪点点头,随后让人把那把伞递给姜宁,就这么背着她离开了。   雪夜也洒着清辉,远远看去雪地上正亮着片片明光,这两人撑着一把伞,映照成一对璧人。   姜宁不由自主地晃起了脚,脑袋也搭在姬恪肩膀上。   “姬恪,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泡温泉?”   姬恪脚步一顿,随后抿起一个笑:“胡说,我们如何能一起泡。”   “为何不能?等以后回京畿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姜宁没有想太多,虽然她馋姬恪身子,但此时却是个正经人,她脑海中的泡温泉是穿着袍子一起泡。   “一起吧,你那个汤池好像要大一些……要不就在汤池,要不就一起在浴桶里,你选一个。人生没有这样一个经历我会很伤心的。”   姬恪沉默一瞬,随后开口:“等战停后罢。”   到时他可以在池边坐着等她。   姜宁也沉默了,随后摇摇头:“我觉得你在吊着我,什么都到战后,若是之后你又不同意了呢?”   “不会的。”姬恪看着眼前泛着清辉的雪色,眼底也是清亮一片。   “我不会对你许诺后又违约。”   “好吧。”姜宁只好作罢:“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到时候我们都是穿衣服的。”   姬恪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虽然这样有些不对,但他确实不觉得姜宁在这方面会做什么其他事。   姜宁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不要小看我。”   姬恪眼睛更弯了,眸中清冷散开,不小心露了些欲色,他突然轻咬了一下她的掌心,惊得姜宁猛地收回了手。   他轻轻抿了下唇,声音听起来依旧淡然。   “未曾小看你。”   姜宁:……   可恶!她刚才不应该收手的!   两人回营帐后洗漱一番便上了床,姜宁今天耗了不少精力,很快就睡了过去,但姬恪却有些睡不着。   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起身,帮姜宁掖好被角后下了床。   总说战地戾气重,所以不少营帐中都会贴着镇邪的符咒,算是一个心里安慰。   此时姬恪帐内的“安慰”全被他撕了下来,顺手扔到了炭盆里,符纸被火缠上,转瞬便只剩一些亮着火边的灰烬。   “这便好了。”   他心中石头放下,又回到床上揽着姜宁闭眼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宁:可恶!我是人!   ps:姬恪的处境一直不好,但主线没有细写朝堂之类的事,都是和姜宁有关的,所以大家可能感受不深,毕竟和姜宁在一起时都是幸福时光   差不多要开始收线了,战争篇幅不会太多 第101章 战落   粮食问题解决了自然也不用再去借调,但这事倒是让许小将军有些担忧。   “大人,真的不用去调吗?”   “不必,上次是我算错了。”   姬恪起身走到帐外,看了看巡防的士兵,回头问道:“让你最近多做些吃的,做了吗?”   许小将军点点头:“做倒是做了,最近天寒,吃得饱了将士们精神都不错。既然不必调粮,那粮仓还烧吗?”   “自然要烧。”姬恪跟他一起向城防高墙走去:“这样大的雪可不是一直会下的,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许小将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何时去?如何去?最近大家吃饱喝足都耐不住了。”   “不急,还得等一等。”   近来敌军攻打频率不似以往那般频繁,有忌惮姬恪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年关将至,要过新年了。   常年征战的人总是对新年这样的日子更为渴望和喜欢,这意味着他们又能活到下一年,因此新年前便不会贸然出击。   “你是想等过节后?”   “不是。”姬恪和他一起走上城墙,望着北部那连绵不绝的丘陵:“我在等东风。”   许小将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面的丘陵铺着雪,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白头山,山上反着光,挂着冰棱,清亮亮的一片。   若不是现在在打仗,他还真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他又看向姬恪,突然想起自家爷爷和他说过的话,姬恪带兵伤亡很少,因为他不爱多打,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是心理战,因为没人耐性比他好。   许小将军想了一下:“能冒昧问一下东风是什么吗?”   “东风就是东风。”姬恪看向那一片丘陵:“知道他们之前为何打得这么频繁吗?”   许小将军想了一会儿:“挑衅,想耗光我们的粮草,让我们在雪天里被困死。”   “是,也不是。他们北部多平原,但临近玉城这一带却是重峦叠嶂,丘陵不在少数。这样大的雪落在平原不好走,落在丘陵上成了冻土更是难行,他们粮草送不进来,自然要趁下雪前这里粮没送到时突击。”   雍朝国力强盛,前几年周边小国都不敢造次,大家相处也算和谐,但今年北部换了王,心高气傲地就想要拿下玉城。   姬恪想到这里叹了一声:“一声皇令下来,苦的终究是百姓和士兵。”   许小将军沉默一会儿:“他们之前是如何确保我们粮送不到……”   说到这里后他便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粮食能不能送到,何时送到都是未知数,但对方却如此清楚和肯定,必然是他们内部有人通敌。   “大人,一定要将通敌之人找出来!”   姬恪转头看他一眼,随后淡淡弯了唇角:“官员千千万,再长的手也伸不到所有人那里,唯有靠一级一级核查可解。我已然清了朝堂,尽了我该尽的职责,不愧己心,但往后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许小将军愣了一瞬,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又不敢确认。   “您的意思是?”   “此战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再无姬恪。”   巡查已经结束,姬恪说完这话后便下了城墙,披着宝蓝色斗篷的他走在雪地中,身姿挺直,长发被飞雪卷起,但脚步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朝堂里能人辈出,雍朝也不是离了他姬恪就运作不了,这次战役一过,他该还的恩情便都了了。   而且,他有归处。   “姬恪!”   临近营帐,身后便有人叫他,姬恪转身看去,迎面吹来的风雪落到眼睫上,模糊了视线,他却还是看到了那一抹红。   姜宁说要过年了,得应些节日气氛,所以近来都穿得比较鲜艳,最爱红色,就连发带都特意挑了水红的。   雪下得太大,一脚下去就能淹到脚踝,她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提着斗篷,走得有些慢。   姬恪静静地笑看着她,眸光温柔,等她到身前时接过伞,拉着她进了营帐,挡住外面的风雪,随后看了看这斗篷。   “系带怎的崩线了?”   她的身量不比玉城的女子,这类斗篷他都提前改制过,不过这件系带崩线了,正直直往后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曳痕。   姜宁突然拉开斗篷,露出腰间别着的两枝红梅:“自然是要送你花了。”   她把这两枝红梅抽出送给他,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神气起来。   “玉城有几棵梅树,如今恰是时节,开花了。她们都想摘到最顶上那枝送给心上人,奈何技不如人,最后被我摘得桂冠。”   这棵红梅树大概有七八米高,枝条又弯弯绕绕,很不好爬,但顶部的梅花团团簇簇,又顶着白雪,高洁中更显娇艳,怎么看怎么像姬恪。   这怎么可能不拿下?   姜宁顿时找回了自我,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灵活地爬上去,够到了那两枝最为繁茂的,不过上去时系带被树枝勾断了线,此时只剩一半连着斗篷,看起来要掉不掉的。   见他看着手中的梅花有些愣神,姜宁打趣道“快收下,你不要我可给别人了。”   姬恪立刻伸手接过,许是在怀里放的时间长了,花瓣上原本缀着的白雪也化作了水珠,此时正滋润着花蕊。   “如何,是不是很像你?又高洁、又娇艳,我一看就喜欢上了。”   听着这话,他骤然想起以往在宫中做奴隶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梅花。   这花品性高洁,风雪中也傲然开放,从不屈服,他是断然不配的。   “我很喜欢。”   他只说喜欢,却没说像不像他。   姜宁知道他话外的意思,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强调:“很像你。”   姬恪垂眸笑了一下,把这两枝红梅仔细插到花瓶中,随后带她到桌边坐下,替她倒了杯水。   “喝水。斗篷先不要脱,帐中还没烧炭火,不暖和。”   他过去角落把炭火烧起后又拿着针线盒走了回来,此时姜宁已经痛饮两杯水。   她以前忙起来的时候连水也顾不上喝,久而久之对喝水就不那么积极了,除非很渴,不然不会想着喝水。   但和姬恪待在一起后又被养出了习惯,动一会儿就得喝水,不过她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姬恪笑了一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随后坐在她侧面。   “我帮你缝好,不要乱动。”   姬恪挺着脊背,穿针引线时垂着眉眼,清冷不改,不像穿针,倒像是在看什么典籍。   穿针时姬恪会微微抿唇,那颗唇珠便会被他抿进一半,看起来更诱人。   实在忍不住,姜宁笑着吻了下他的唇瓣。   如今亲吻对于两人来说不过是常事,姜宁不会因为这个脸红,但姬恪倒是会看她一眼,然后淡笑着移开视线,耳尖微红。   “我手上有针,你注意些。”   “没事,不会扎到我的。”姜宁闲不住,嘴上刚亲过,人就又想凑上去了。   “坐好。”姬恪将她推开,像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手中的针线已经准备好,姬恪拉住那断开的地方,凑近她的右侧开始缝制。   他的睫毛很长,离这么近看时只觉得根根分明,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光景,只看得到他有些上钩的眼尾。   姬恪做得很认真,一针一线穿衣而过,那根断开的系带很快就被缝好加固了。   红线被拉直,这里没有剪子,姬恪慢慢靠近,随后咬上了那根线。   舌尖微微辅助了细线,让它能更好地压在齿间,绷直的细线伏在他的唇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凹陷,很难说到底是线红还是他的唇色更红。   微微用力后线断开,带子缝好了,姬恪却没有仰起头,只是静静停在那处,手把东西放下后按在了她坐着的椅子上,人也更靠近了些。   他这时才扬起眼看她,手也收到了她腿侧,却没碰到她。   “姜宁。”   他轻轻吻了姜宁的唇角一下,看到她眼里的笑意后手便放到了她腰侧,随后闭眼沉浸在这个吻中。   如姬恪所说,大雪一连下了几日,风力也足,山上挂着的许多雪也冻成了冰,马车根本走不进来。   他们这边都是如此,更别提对面那起起伏伏的地势。   之前他们有多嚣张、来挑衅的次数有多频繁,现在就有多蔫。   新年之前玉城一直都有好好准备伙食,这几日可以说是边关将士打仗以来吃得最尽兴的时光。   刚开始他们还有些收着,后来索性在站在城门上吃给对面看。   玉城和对面只隔着一条结了冰的河,和玉城的轻松氛围看起来,对面看起来就要肃穆得多。   “大人,这样真的有用吗?”许小将军吃着香软的馒头,和姬恪一同站在城墙上巡视。   “各人弱点不同,不必太过拘谨地非要用新奇招数。”   姬恪轻咳两声,将斗篷拉紧了一些。   “北部人练兵的政策有些极端,他们并不怎么束缚士兵的戾气,甚至更愿意招这样的人入伍,因为戾气重的人上战场杀敌勇猛。   但有利有弊,你之前和他们碰过,这样的人确实杀得猛,但也不够服从管教。打了这样简单的心理战,若是对面压不住,结果要么是进攻泄愤,要么为了安抚众人,会选择谈判以表态度。”   许小将军皱皱眉,将口中馒头咽下:“他们不是会和谈的人,只会被打服。”   姬恪摇摇头:“不是和谈,是刺激。只要我们言语不对,刺激到了对面士兵情绪,那他们对我们的怒火就会压过饥饿的痛苦,到时时间拖长,他们粮草或许就到了。”   “那您觉得他们能不能压住?”   “不能,有些将领自己都受不了这气,等着他们来谈判罢。到时,你便带人绕后烧了他们粮草。”   “好勒!”   饥饿是人难以忍耐的一种痛苦。   直到新年烟火的第一炮响彻云霄时,这根忍耐的弦终于断开了。   北部人一顿饭分三次吃,每天都是饿着的,对面却载歌载舞,烟火冲天,那五彩斑斓的亮光把天色都照亮几分,城墙上还挂着一个倒福字。   春节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他们知道自己回不去,所以这一日都会抽些时间来思念家人,他们知道战时吃不饱是常事,所以早已习惯。   但对面和他们是同样的人,他们既能欢庆节日又能大吃大喝,那烤肉的味道都跨过河面被风带到鼻子里了,心中自然有怒火。   军队人数众多,不是所有人都是理智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个道理,然后咽下这口气。   于是有人不满、有人暗骂、有人开始觉得将领无能,人心浮动,即便将领解释这是姬恪的诡计,依旧压不住。   北部大部分士兵联名请奏,说要和雍朝的军队决一死战,绝不能受这样的侮辱和挑衅。   现在粮食不够,要保存足够的兵力防止姬恪偷袭,打肯定不可能打。无奈之下,他们选择了谈判拖时间。   新年过后,玉城内不像之前那般单调,许多地方都贴着红纸裁的福,虽然派头不大,但这年味相较以往来说也浓了很多。   酒足饭饱了这么多日,雍朝士兵气焰高涨,立志要打得对面“人仰马翻”,士气前所未有的足。   好些原本对姬恪有意见的人此时也不再有龃龉,都说他料事如神,带病打仗又实属不易,给他送了不少草药。   没过几天,他们就收到了对面使者送来的谈判书。   姬恪连看都没看便把信放到一旁,吩咐人把这使臣软禁起来,然后提起笔写道——   和谈乃大事,还望宽恕几日,待我等商议处结果再做处理,至于使臣大人,无须忧心,我们自会好吃好喝招待他。   “你这么写对面会气死吧?”姜宁看着这几句话深思出声。   “气便气了。”姬恪看她一眼:“好好坐着练字。”   信上短短几句话,却处处透着我很弱小、我要休战的意思,还在最后茶了一把,引起大家对使臣处境的猜想。   派使臣来和谈自然是不够的,姬恪要的是调虎离山。   无论是以救使臣为借口出兵还是嫉妒他能吃饱穿暖,总之大部队立刻就要来了。   “过两日可能会打起来,你到时不要乱跑。”   姜宁坐在桌边,一笔一划地写着,头上下点了两下:“我知道了。”   姬恪唇角一弯,只觉得她那模样太过好玩,忍不住别过头笑了起来。   不出所料,没到两日对方就带着士兵到城门下叫嚣着让他们放了使臣,这只是不大不小的支队,没到姬恪要的人数,但他还是让许小将军带人行动了。   姬恪一站到城门上,底下的北部军就笑了起来。   “你就是姬恪?怎么这么瘦弱,看起来病殃殃的?”   “他说不定接不了我一拳。”   ……   姬恪充耳不闻,他掩唇咳嗽两声,随后让人吊了些香软胖乎的馒头下去,转头对身旁的小兵说了几句话。   那小兵点点头,朗声道:“我们确实还需要商议一番,还请诸位给点时间,现在使臣在吃午饭,大家也不要催他,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吧。”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城门下军队有了骚动,嗡嗡的低语声听起来有些嘈杂。   议论声过后,那小兵又说了起来:“大家不要客气,就当是新年礼了,为表我们的诚意,我们让人送去,还请不要动怒。”   城门开了一些,里面涌出几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小兵,像是为了应和这新年的氛围而穿。   他们抬着馒头慢慢走向河边,那些人不明白此举背后的用意,看着他们过来,抬起手中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们真的只是把馒头抬到这里。   北部军不知道,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背后的将军眼中。   “怎么这么没骨气?别人送吃的他就要?”   虽然隔得远,但他们还是能一眼看出那就是馒头。   送馒头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军营,又是一小番躁动,不少人都想看看情况,便散开了些找位置往对面看去。   再说这玉城门下的军队,他们自然不可能收这馒头,只骑着马走来走去看着姬恪。   没过一会儿,那个说是在吃午饭的使臣被押上了城墙。   他上来时嘴里还吃着馒头,但见到城门下的人后又立刻吐了出去。   “这是他逼我吃的!”   原本大家还半信半疑,但经过使臣这一嗓子后,就像是坐实他偷吃的事实一般,底下已经有人骂了出来。   姬恪身边的士兵又开口:“听使臣说雍朝的馒头是小麦做的,比北部的精细,我们也没吃过北部馒头,不过大家可以试试。”   这是最简单的激将法,若是这使臣平日里是个善人这法子还不好用,可他被关了几日就骂了几日,显然不是个善茬,极有可能说这话。   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侮辱,这次来的士兵本就不是想求和的,他们索性跃过了玉城的封线,到了城门下方。   “坏了!带人去拦着他们,万不可中计!”北部军的将领赶紧开口,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就怕他们这时候发难,我带人拦着拖一拖,你们留些人守营房。”   今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前线,只觉得像看戏一般有趣,随时等着有人来回报故事里的反转,巡防便弱了不少。   大队人马快要赶到河边时,粮仓处升起了浓烟。   北部军大呼不好,赶回去救火,一边怕粮草烧完,一边怕姬恪趁虚而入,用手忙脚乱来形容都差点意思,顾头不顾腚才最生动。   出乎意料的,粮草被烧后姬恪并没有立刻进攻,但北部军将领更加生气了。   大雪已至,再好的驯马师也不能让马快速翻过这样的雪山,等到粮食到了,他们可能就饿死了。   粮草被烧的第二天,他们就写了议和书,也不管这事自家的王如何看了,总不能这么多人活生生饿死。   在议和的书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他们的心更凉了。   姬恪就像是蛰伏在一旁耐心等待猎物自己咽气的野兽,绝不会多花一丝力气,也不会让他们多损失一个人。   在没有粮草的第五日,军中已经发生了数起因为抢粮而打架的事故。   也是在这天,姬恪带着军队大破城门,在城中竖起了雍朝的旗子。   杀人不见血。   姬恪这么多日以来没有损失一个将士,他们却已经身心疲惫。   “投降者,可饶。”   这一战靠着粮多和心理战大获全胜,全军上下都在喝酒庆祝。   有的高兴自己过几日就能放假回家,有的高兴自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有人舒舒服服地去泡了温泉——   这个人自然是姜宁。   但她想泡的不是普通温泉。   “姬恪,你在里面吗?”她敲敲围栏,池子里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水声。   作者有话要说:   缝衣服也要亲亲.jpg   ps:打仗过程略写了,快进到泡澡,这文应该再有个两三章就要正文完结了。 第102章 温泉   一战告捷。   姬恪只是在北部军处插上了军旗,同他们又签署了一份停战合约,但粮食却没有给他们。   毕竟合约约束从来都是有德之人,于北部军而言只是一张纸罢了,随时可以撕毁。   茫茫雪日,他们的粮草什么时候送到便不好说了,与其送粮助他们恢复,不如就此放着,只有死了人、没了名声、伤了元气他们才懂得消停。   但消停几年便不是他要管的了。   收兵回营,一路骑马寒风刺骨,若是以前,他早就咳出眼泪了,但姬恪此时却只是觉得肺有些不舒服,偶尔轻咳几声。   自从离京以来,姬恪每天都和姜宁在一起,不说别的,光是心情就比以往好了不知多少倍。   心中没了郁气,身体也跟着好了不少。   大军一路踏进玉城,胜利的号角和鼓声响起,战胜的消息顷刻间传开,爆发出一阵更为高昂的欢呼声。   姬恪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弯着腰在一旁咳了许久,这声音被欢呼掩盖,周围人只能看到他红起的耳廓和越发苍白的面容。   姬恪身体确实好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底子差,初初不觉得有什么,但骑得久了便有些撑不住。   风雪像是要从喉口灌入一般,他此时只觉得肺里有如刀割,咳嗽许久过后仍旧不舒服。   身旁副将急忙上前扶住他,大声问道:“大人,属下带您去找军医……”   他刚要带着姬恪往演武场方向走,便见姬恪抬手制止了他。   “从营帐后绕便好。”   许是刚才使劲咳嗽了一番,他的声音现在太过沙哑,副将有些听不清,只能大声地问一句。   “您说什么?”   姬恪沉默一瞬,随后指了指右边,示意他往那里走。   这个副将明白了,但走这个方向就是特意绕远,说不定还得再吃几口风。   “大人,这条路远了,走演武场这边才近。”   姬恪轻叹口气,捂着胸口自己往营帐方向走去。   他自然不可能解释说姜宁在演武场踢蹴鞠,他怕自己这个状态引她担忧,所以才要绕远走。   “我送姬大人去军医那里,你们给我留些酒啊。”副将匆匆和身旁人解释后快步跟了上去。   “大人,等等属下。”   副将从没有和姬恪单独呆过,此时下了些细雪,他打着伞,目光时不时瞟向姬恪。   他还是那般病弱,似乎确实被之前骑马灌风给伤到了,现在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虽没再捂着胸口,走得也挺直从容,但副将很确定姬恪现在不好受。   再看一眼时,他对上了姬恪那双清冷的眸子,立刻干笑两声然后转回视线。   姬恪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像这玉城的雪,看起来纯白无垢,却带着说不出的孤冷,任谁见了都要怵一下。   记得姬恪刚来的时候,他在他们心中还是一个恶名远扬的奸宦,觉得他身子这么弱都是报应,不少人想着要监视他,怕他突然起兵造反,或是会在战役中捣乱。   但打了三仗后,姬恪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就变了,由原来的奸人、潜在反贼姬恪成了用兵如神的姬大人。   除了许小将军,军营里的副将看到他都是紧张又敬佩的,没有谁敢单独待在一处。   “伞歪了。”   此时营帐后方无人,他能很清楚地听到姬恪这沙哑的声音。   “抱歉抱歉。”他赶快把伞扶正,心中顿时涌起尴尬、紧张的情绪,生怕自己给姬恪留下什么愚笨的印象。   从营帐后方绕到军医处确实不用经过演武场,但能远远看到,正在这位副将愁着要不要拉话题的时候,姬恪停了脚步。   他顺着姬恪的视线看去,玉城中原本在踢蹴鞠的女子们此时正围在一处攀柱子插旗,但仔细一看还有几个男子加在其中。   这是打了胜仗后的惯例,谁插的旗高,谁就能沾到这次的胜仗的运势。   副将举着伞,看到后颇为自豪地笑了起来。   “我们玉城的女儿不输男子,以前赢的都是她们。”   此时领先的是一个挽着辫子、穿着鹿皮靴的小姑娘,远远看去都能看见她那笑出的白牙。   “这个小姑娘倒是笑得开心,看来能插第一面旗的就是她了。”   副将在这里唠唠叨叨地解说,转头看向姬恪时却发现他根本没听进去。   他现在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人,甚至隐隐带了些紧张。   等到插好旗,上面的人平安落地后他才眨了眼,转头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副将舔舔唇:“属下说她们很厉害。”   姬恪听到这话时微微扬起眉,唇角也勾起一点,眉宇间透出一种不自觉的自豪,整个人都生动不少。   “她的确很厉害。”   副将讷讷点头,一时间被姬恪这生动的神情弄懵了,这是夸到谁了吗?   棋子插好,那边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家都涌向刚才插旗的那个姑娘,神情兴奋,不知在说什么。   “看起来很开心。走吧。”   姬恪眉眼柔和,随后收回视线,带着副将一起离开。   经过刚才那件事后,姬恪整个人透出的感觉都暖了不少,他和副将一起走到军医处时,嘴角都还挂着淡淡的笑。   军医的说法和皇城中的御医并无不同,都说他的病不可能立刻好,现在有了起色,需要静养。   “这润肺的药可在饭后喝上一碗,不过咱们玉城的汤池大人可多去泡泡,那个也是去寒气的。”   “劳烦了。”姬恪站起身,将衣袖放下,随后跟着副将一同去参加庆功宴。   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姬恪让人去叫姜宁,他则在位置上静坐休息,只希望她待会儿不要看出自己身体又有些不好,不然她晚上睡前又要开始念叨了。   天色渐晚,却没再下雪,天空中染着一道绮丽的蓝紫色,军营四周也点起了火把,此时暖光大亮。   玉城上空又炸开了烟花,军营中烟雾缭绕,今天竟是比春节那日还要热闹,菜色也更加丰富。   “大人!”   姜宁从远处跑来,炸开的烟花映在雪地上,色彩缤纷,她一步步踏着,像是踩在流光之中。   姬恪坐在那处,眉眼弯了一下,随后伸手接住了她。   姜宁好动,此时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光是抱着他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意消退不少。   “累不累?”   他拿出手帕给她擦汗,身后侧头轻咳两声,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姜宁把手中的瓷罐放到桌上,坐在一旁撑着下颌看他:“灌了这么多冷风是不是很难受?”   姬恪看她一眼,打算去倒温水:“还好,老毛病罢了。”   “喝这个。”姜宁自然不信他的说辞,她拦住他的手,从那个瓷罐中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蜂蜜水,润肺的。”   他们带兵出征时她知道姬恪不会有事,但肯定会被这寒风伤到,所以早早就准备了这蜂蜜水。   这寒天雪地自然不会有蜂蜜,姬恪点点她的眉心,意有所指:“财不露白,不可让别人知道。”   “放心放心,这是你喝的东西,别人不敢要的。”   姜宁催促他把蜂蜜水喝了,喝了两杯后,他的咳嗽果然轻了不少,姬恪自己也觉得喉咙舒服许多。   复又想起之前看她插旗的样子,忍不住低头说道这事。   “知道你喜欢做这些,我不拦你,但下次还是要注意安全,若是手滑了,落到雪地里可不好玩。”   天上砰砰炸着烟花,周围是大家高兴的谈话声,姬恪现在不好大声说话,只能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他的声音就像流水一般缓缓淌入,再想象出他那表情不多的神色,姜宁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腰后,侧头啄啄他的嘴唇。   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太幸福了,心中高兴,恨不得变成一只鸟在姬恪怀里打几个滚。   姬恪愣了一下,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转头看了放在腰上的手一眼,轻叹口气后坐着身体,却没有要拂开的意思。   “待会儿若是累了要告诉我,我让人带你回去休息。”   两人坐得很近,凳子扶手抵在一起,肩靠着肩,姬恪坐得笔直端庄,姜宁有些歪靠在他身上,纵使隔得近,但谁也没想到姬恪腰上搭着一只手。   姜宁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上看。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点亮了那一小片薄云,这光自然也照在了二人脸上,打上红红绿绿的光,却分外温馨。   姜宁笑问:“好不好看?”   “好看。”   烟花炸开、酒碗砰砰、嬉笑怒骂,周围这样吵闹,他却从没有哪一日感受到今天这般的静谧和安宁。   以往心中郁结,看什么都是死兆,看什么都无味,但今天他却打心底的感受到了快活。   他侧目看着姜宁,烟花在眼里绽开,随后被那温柔眸光淹没。   周围有人,却又好像没有,一切的吵闹都远去,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姜宁。   心中被那暖意烘托出一点躁动,姬恪慢慢低下头——然后被姜宁推了回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他。   “你做什么?”姜宁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周围人都看着。”   一般来说,姜宁绝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前提是看的人没有这么多的话。   姬恪眨下眼眸,如梦初醒般坐直身子,随后往周围看去,面上依旧是以往那般无波无澜,谁也不能将刚才那人和他联系起来。   他看着众人:“不吃菜吗?”   大家也如梦初醒地低头找菜和自己弯掉的嘴角,再不敢往那里看一眼。   姜宁笑着凑上去,刚开口就被他喂了一块肉。   “吃饭。”   姜宁:……   好吧,待会儿去泡温泉的时候哄哄。   没错,姜宁已经决定好待会儿去偷袭了。既然怎么都要一起泡温泉,她为什么不能早点行使她的权利。   只是维权,绝不是她馋得不行了。   一顿饭下来,坐在一边的许小将军都惊了。他从来没想过姬恪这么会照顾人。   自己没吃多少,倒是一直给姜宁夹菜,间歇还抽空回应他们对国事的讨论。   姜宁吃饱后站起了身,姬恪立刻抬头看她:“累了?”   姜宁摸摸脖子点点头:“有点,我先回营帐了。”   姬恪点点头,还嘱咐几句,让她不要把炭火烧得太旺,睡觉的时候不要再用被子蒙着头。   姜宁胡乱应下后又一溜烟跑了。   月亮不睡她不睡,她当然不可能累,她只是要回去为泡温泉做准备。   天色已黑,姬恪走到温泉边,准备听军医的话多泡一会儿。   这里的温泉是天然的,都是活水,但每一处的大小不一,大的多人泡,像他身前这个就只够容纳两三人。   每一处的温泉都建好了隔板,尤其像这样的小汤池,隔板一搭就像在一个小房间里。   他在隔板上挂上自己的牌子,这样便不会有人进了。   姬恪还是很放心的,他一层层脱掉衣袍,踩着水慢慢坐到了温泉中。   他的长发全都散在岸边,温热的水暖着四肢,水面升腾着雾气,他正闭目养神,倏尔又想到方才那个吻,半睁开湿润的眸子,只觉得心中又有些痒意,但这里没有她的东西,无法纾解。   正在此时,隔板被敲响:“姬恪,你在里面吗?”   迷蒙间,姬恪以为是自己幻听,但又立即清醒,想到自己身上这副模样,便匆匆起身披上了衣袍。   他紧紧拉着衣襟,走到隔板处应她:“我在里面。”   姜宁站在外面,一瞬间卡了一下:“哦,既然你在里面,我就去别处泡……”   她在说什么!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要一起泡温泉吗?怎么现在怂了!   虽然心里在这样呐喊,但姜宁还是觉得不好,总有种强逼的意思,她又不是恶霸。   她抬着小盆准备离开,隔板突然被打开,姬恪身上带着热气,看向她的眸子似乎也透着水汽。   “现在人多,你再去大概没有位置了……进来。”   “好!”   姜宁绝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刚才别扭那一下她已经后悔了,现在得了姬恪允许,她立刻就冲了进去。   姬恪摇头笑了一下。   隔板一关,温泉周围就只有他们二人。   姬恪穿着白色中衣,衣裳被水浸湿了一些,发上也凝着水雾,他的手还是紧紧拉着衣裳。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姜宁把外面披着的斗篷脱了,也是着一件纯白的中衣,然后就跳到了水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姬恪:……她真的是来泡温泉的?   但看着姜宁靠着池边开始快乐玩水的样子,饶是姬恪也有一瞬的恍惚。   她真的是来和他泡温泉的,是他多想了。   姜宁转头看他,然后对他招手:“快来啊,这水好舒服。”   姬恪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愧疚走到池边坐下,他没有入水,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姜宁转头看他一眼,视线扫过他紧紧拉着衣服的手,然后拍拍自己身旁,溅起小片水花。   “你在那里坐着不冷吗?快下来,说好要一起泡的。”   “我在岸边就好……”   姜宁听他这话后立刻坐到岸边,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我也坐这里。”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无声地对峙,终究还是姬恪退让了。   他入水时的姿势肉眼可见的僵硬,姜宁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都紧了起来。   姬恪入水后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双腿交叉于身前,裤脚掩过脚腕上的伤痕,尽管水面有雾气,看不清晰,他还是本能地拉着衣裳。   姜宁叹口气,侧身抱着他,手在他后背轻抚,姬恪确实放松了不少。   她今天来真的只是想和他泡泡温泉,搂搂抱抱一下,但没想到他还是这么遮掩自己。   身体的确是一个心结,现在氛围正好,温度也合适,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解开这个结呢?   “姬恪,今天饭前的那个吻还没亲完,你没生气吧?”   姬恪怔了一下,随后抿起一个笑:“是有些,但是在气我自己,不顾场合会损你清誉的。”   他本就对姜宁的搂搂抱抱很熟悉,现下谈到这事,他不自觉放松一些,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抱歉。”姜宁弯着眼睛,手还是抱着他:“那我们继续?”   姬恪之前本就在想她,此刻自然是抵抗不住的,他靠着池壁,眼前是氤氲的雾气,及腰的长发浮在周围,像是在拢着姜宁一般。   “好。”   两人都穿着中衣,在水的浸湿下隐隐露出一些颜色,两人隔得这般近时竟有一些肌肤相贴之感。   吻是吻惯了的,许多习惯会在放松时无意识展现出来。   比如坐着拥吻时,姬恪总爱把她圈起来。   此时也是这样,姜宁被他用腿圈在其中,看起来是姜宁在上,他被压在池边,但真正“掠夺”的人是他。   手从温泉中抬起,扬起滴滴水声,随后落到姜宁的后颈处,轻轻揉着带她换气。   亲吻这事,他一向比她更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衣襟散乱,正被她探入其中。   姜宁一边要换气,一边试图把他衣袍扒开,但顾不上两头,一口气没上来呛着了。   姬恪这才睁开眼,拍拍姜宁咳嗽的背,眼睫上凝着水汽,但眼眸却弯了起来,那水珠便立刻顺着滑到了温泉中。   他看着捂嘴轻咳的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走神了?”   姜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咳嗽得厉害,眼里都带了水光。   姬恪抬手摸了下她的眼角,在那处划过一道水痕,随后准备起身给她拿水来缓缓,谁知刚起来时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是何时坐到自己腰上的?   姜宁按住他的肩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也散开不少,露出其中的一些鞭痕。   他正要拉上衣襟,姜宁便身手阻止了他。   两厢对视间,他突然掩唇笑了一下:“竟是为了这个呛着自己。”   姜宁:……   她也没想过自己这么菜。   姬恪不动声色地掩住鞭痕,水下的手拍了拍她的腰:“起身,我去给你拿水。”   姜宁没动,只是按住了他。   “姬恪,你听过瑕不掩瑜吗?”   姬恪看着水面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后,他看向姜宁,眉眼柔和:“你要喝些水润润嗓。”   姜宁没动,只是低头看着他,唇上还带着一些他的齿痕,说出口的话十分认真。   “我不喝水。我想看看你。”   此时她俯视过来,水上的波光全都映到她的眸子里,星星点点,看得他有些自惭形秽。   “姜宁,我不好看。”   “你好看。”   心中有些酸涩,却又莫名的雀跃,他想在她面前坦露一切,不想再承受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滋味,却又害怕自己承担不了结果。   “我是阉人,曾经又是奴隶,那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你知道我想象中你是什么样子?”姜宁看着他:“我不傻,我知道你是宦官,奴隶还是皇子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分别。   “姬恪,我喜欢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在意男人有没有那个,美玉有瑕疵也很漂亮,更何况你没有瑕疵。”   如果非要用那所谓的男子气概来评价一个人,姬恪独自一人就能承担所有,这还不够男子气概吗?   她向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她能看到姬恪孤独下的那颗“冰心”,纯洁无瑕,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一颗。   姬恪垂眸望向水面:“我曾告诉过你,若是和我一起来这里,我便不会放你走了。”   所以即便她见过后会讨厌,他也不会让她离开……或许不会。   姜宁低头啄了他一口:“我不会走,我真的不在意这些。”   “……那便好。”   姬恪拉着衣襟的手稍稍放松,他让姜宁起身,自己则坐上了池边,膝盖以下却还是踩在温泉里。   他垂眸看着坐在膝边的姜宁,早已湿了半截的长发正往下滴水,一滴一滴地渗入他湿透的袍子中。   这最后的一道防线打开,意味着他真的将自己剖开,把每一处都呈给她,好的、不好的,统统摆在眼前,只求她不会厌弃。   腰带微微松开,吸饱了水的中衣还粘在身上,他伸出手指微微一拉,那些水便顺着滑下,衣袍也顷刻间没了吸力。   他的手有些颤抖,腰带还是松松系在一起,中衣也只滑落到肩膀下方一点,看似没脱,却能将他身前的所有看得一清二楚。   胸前和腹部的淡粉色的伤痕、脚腕处皱起的印记,还有双腿间狰狞的疤痕以及右腿根处的刺青。   那刺青在腿根处蜿蜒,扭扭曲曲成一个字形,是一个“奴”字。   他是入辅礼亭的罪奴,身上自然会有印记证明他所犯过的罪,证明他的下贱。   淡青色的“奴”在那片白上是那么刺眼,每次沐浴都会提醒他,他有着怎样不堪的过去。   姬恪移开视线,只紧紧看着姜宁的神情,他面上一如以往般冷然,看似没什么喜怒,但只要姜宁有一丝的嫌恶,他这个冷静的面具一定再也戴不住。   姜宁一直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里。   她在想什么呢?她是第一次见到阉人罢,会想吐吗?会觉得他恶心吗?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抓住湿透的衣袍,被捏出的水从他指间溢出,喉口发紧,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他心中涌出一种仓皇,他恨自己今日为何要这般做,又涌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厌和疯狂。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此时伪装被掀开了而已,她就算讨厌也改变不了他残缺的事实,她走不了的。   心中已然放弃,他将腿又分开了些,好让她看个清楚。   “觉得恶心吗?”   姜宁骤然回神,她抬起头看着他,指着他腿间的刺青。眼睛又弯了起来。   “这个是艺术品啊。虽然这么说不对,但是真的好漂亮。”   这奴字不知道是什么字体,看起来端正有风骨,却又在收笔处带着一些勾缠的意味,倒是像姬恪的性子。   至于那处伤疤,她早在之前就做好准备了,现在见到也不觉得多看恐怖,只是有些心疼姬恪。   “疼不疼?”   姜宁说得真诚又自然,似乎真的没有在意这些,在她眼中,他哪里都是好的。   她此时正靠在他膝盖上,抬手摸摸他的脸,带着温泉水的热度,此时却烫得他心中酸涩不已。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以前疼,但现在已经不疼了。”   “是吗。”   姜宁微微坐起身,一阵水声轻响后,她低头吻了那个奴字,微微的热度印在刺青上,他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停了好一会儿,末了她还吹了那刺青几下,吹得姬恪腿微微抖。   “吹一吹就不疼了。”   姜宁并没有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心中只是想安慰姬恪。   她站起身抱着他,拍拍他略显颤抖的背,打趣道:“都看过了,我得负责,回京畿就成亲如何?”   姬恪抬手抱着她的腰,像是回到了最安心的地方,他声音依旧有些颤。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姬恪又冷又涩,然而打直球的某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作者感谢大家支持正版并索裤子 第103章 回宫   战罢后,姬恪带着降书和合约踏上回京畿的路。   来时秋意融融,走时大雪纷纷。   此时京畿的粮草已经送到,他们也不必多待,回程的车马停在一处,只一个小分队的兵马,和初到时的浩荡相比就显得朴素许多。   姬恪站在车边和许将军他们告别,眉眼之间的冷意淡了不少。   老将军把手中盒子递给他,目光慈爱却又歉疚。   “你们既要成亲了,这就算我随的礼,边关路远,怕是参加不了你们的婚宴了。”   当初姬恪的父亲被冤入狱,他也想上书求情,但那时所有的将官都被打压,他们也自身难保,害得姬恪变成如今这样,他心中唯有愧疚。   姬恪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淡然一笑,唇角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接下这份礼也算安了这老将军的心。   他很感谢当初老将军替姬家周旋的事。   “我明白的,世伯,但我们不打算办婚宴。”   许小将军有些疑惑,随后问了出来:“为何?宦官都不办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他看起来有些懊恼,又怕自己说这话伤了姬恪,神情都耷拉下来了。   “无事,倒没什么规定说宦官不可办婚宴。”姬恪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下,小暖炉还在烧着,马车里温度高了不少。   “办不办都看个人意愿,是我和姜宁不想办。”   他们家里只剩他,姜宁也孤身一人,这婚宴确实没有必要,请一些好友来吃饭就好。   许小将军讪讪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啊,姜姑娘呢?”   “在那边。”   他们顺着姬恪的视线看去,只见姜宁被玉城那些女子围在中间,手中抱了好几个坛子,那里的热闹和他们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   姜宁眼睛弯得像道月牙,不停地点头说着什么,那笑容看得他们都不自觉带了笑意。   “姜姑娘还真是招人喜欢,她们腌的小酸菜都送给她了。”   姬恪无奈地笑了一下:“一起翻山下海,感情自然就好了起来。”   姜宁似乎发现了他们在看她,以为是催促,便只好简短地和大家告别后抱着坛子走了过来。   手中的坛子叮叮当当响,她有些吃力地放到了拉干粮的马车上,甩着手走到了马车边。   “要走了吗?”   “要走了。”姬恪点点头,从怀里拿了块帕子给她,随后看向另外两人:“过几年太子登基,想必世伯是要到京畿来的,到时必当设宴款待。”   姜宁也笑着拍拍自己:“到我酒楼来,想吃什么都有。”   老将军愣了一下,没想到店是姜宁开的,随后点头跟着笑道:“一定一定。”   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看到姬恪唇角的笑,他心中唯有感慨。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这世侄真是苦到头了,余下的便都是幽香。”   许小将军凑了过去:“您也闻到香味了?”   老将军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拍拍他的头:“你若是有姬恪一半聪慧就好了。”   想当年姬恪还小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他聪慧过人,以后必定大有可为,可谁能想到后来的这些变数。   真是造化弄人。   “走吧,回去和我说说你这几月和他学到什么了。”   窗外飞着细雪,车里却暖融融的,马车摇来摇去,让人想睡觉。   姬恪拿着一卷书在桌边研读,姜宁却伸着手在接飞过的雪花。   这些雪花飘在空中的样子像是柳絮,总觉得轻柔又软绵,但落在手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寒,也能感受到这份重量。   雪在手中融化后她又去接下一团,乐此不疲。   姬恪抬头看她,屈指敲敲桌面,引回她的注意力:“小心手上长冻疮。”   原本脸上是没多少表情的,但看着姜宁的笑容后他也不自觉轻轻勾起了唇角。   “你现在倒是会用这招了。”   他移开视线,自己转身在车厢里找香膏,以免自己的情绪被她带着走。   姜宁扔掉手中的雪花,随便擦擦手,那指尖确实被冻得通红,活动间还有些僵硬。   她凑到姬恪身边:“什么这招那招的,我对你永远都没招。”   话倒是说得甜蜜,可她的手却猛然间碰上姬恪的脖子,想看看他突然被冰到后缩到车角是什么模样。   可她失策了,冻得微红的手放到他白皙的颈上,姬恪不仅没动,还低头让她摸的更多一些,立刻缩回去的人反而是她。   “不摸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随后终于找到了那盒香膏。   “不摸了,把你冻感冒可就不好了,这样晚上还怎么亲亲。”   他转回身,看着凑到自己胸前的人,姬恪伸出一根手将她推开,眼角都带着笑:“胡言乱语。”   他拉过姜宁的手,用指尖挖了一些香膏抹到她手上,慢慢涂匀。   姬恪的手很漂亮,指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从来都修得整齐,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的指尖沾着白色香膏从她手背上滑下,一点点抹过指节,随后轻轻往指间转去,再慢慢地划过手掌。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由他带着这份清冷的神情做出来却有种做不出的暧昧和涩气。   姜宁突然脸红了,她在想一些不好的事。   人总是贪心的,牵了手就想拥抱,拥抱过后想亲吻,吻过之后想的便是更深一步的交流。   她至今都没见过姬恪动情的样子。   他从来都是这副无情无欲的模样,平日里就没多少表情,最多也就是被她逗笑时弯下眼睛。   他动情的时候都是在和她接吻,可那时候她不仅看不见,还得专心换气,哪有心情观察姬恪是什么表情。   悲伤又可惜。   她怎么都想不出来那时的姬恪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也会像现在这么冷静……或许他对这方面其实没什么欲望?   姜宁一边看着他擦香膏,一边发呆。   其实她对这个也不是很有概念,只是以前都听人说这种事不舒服,所以她对这事也没那么热衷。   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和姬恪贴贴。   如果姜宁知道姬恪当初在她房间里做过什么,她现在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她不知道。   不仅如此,她也不知道现在姬恪在想什么,更没注意到他略微停顿的手和他差点就和她十指相扣的动作。   马车外又起风了,姬恪把帘子放下,车里温度很快就高了起来。   帘子被吹得抖了起来,呼呼作响,可这更衬得车里有多安全,姜宁打了个呵欠,兀自听着风吹的声音,躺在姬恪的腿上睡了过去。   梦里的姬恪和她正吻得投入,她甚至摸到了他腿间的刺青,可姬恪却依然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他笑着拍拍她的头:“姜宁,我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我无欲无求。”   姜宁:“……”那搭在我腰间的手是谁的。   睡梦中的她皱着眉,攥着姬恪的衣袍,他伸手替她抚平,揽着她的腰,随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哄她睡好。   来的时候走了水路,缩短了不少时间,但回去的时候就没那么快了。   这一路的路程依旧是姬恪把握,从玉城往回走,处处都下着雪,景色有些单调,一路上行军也有些困难,有些士兵也忙着回家看家人,他们便没怎么停下来游玩。   这一路上姜宁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和下棋,她好动,但多余的精力不能发泄出来,只能投入到睡觉里。   坐着睡,躺着睡,趴着睡,甚至还心血来潮站着靠在车壁上睡过,但最多的还是被姬恪揽着睡。   这倒不是她主动的,只是每次睡过后醒来时姬恪必定在她身边,要么绕着她的发尾看书、下棋,要么就只是看着她,见她醒了后问她饿不饿。   这么小小的一个马车,似乎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的世外桃源。   “姜宁、姜宁?”   有人在叫她,但这声音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   姜宁睡在被子里,舒服地伸个懒腰,手惯性地搭到姬恪腰间,转眼看他。   “怎么了?现在到休息时间,可以出去跑一跑了?”   “睡傻了?”姬恪转头笑了一下:“到京畿了,你若是不想下去就让你和他们一同去军营了。”   “回来了?”   姜宁一骨碌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即便是下了雪的冬日,街上也来来往往走过不少人,叫卖声不绝于耳,飘着摊贩蒸笼里的薄雾,戴着虎皮帽的小孩从马车旁跑过,一切都是那么热闹。   军队带着胜利的消息回到京畿,过往百姓夹道欢迎,还有人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的青烟都飘到了车里。   但这一切高昂浓烈的情绪显然未能感染到姬恪,叫醒姜宁后,他正在专心收拾东西。   这是他心乱的表现。   今日回宫述职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九千岁姬恪,他是个福薄之人,能和姜宁在一起已是大幸,再不敢担当九千岁这样的名头。   整理好手上的军报和降书,等马车到宫门前时,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看向姜宁,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她便起身抱了抱他。   “我和你一起进去。”   马车过了宫门后便不能再往里走,宫外是高兴的欢呼声,宫里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宫人大多都是姬恪练出来的,波澜不惊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早早就侯在里面的寿公公向姬恪行了一礼:“恭喜督主大获全胜,殿下正在守心殿设宴等您前去。”   姬恪拿着这些东西,顿了一瞬后才点点头。   按理说这次班师回朝后会另行设宴,宴请群臣来欢庆这样的胜利,可小太子却提前做了准备,大概他也感受到了什么。   姜宁和他一同去了守心殿,甫一进门便传来一阵佳肴香味,有鱼有肉,甚至还有这个季节难寻的河鲜,都是热着的,看起来废了不少心思。   小太子就坐在桌旁看着他们,他好像变了些样子,比如婴儿肥少了一些,身量拔高不少,不过神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他看着两人,抬手道:“请坐。”   姬恪二人坐下后他又不说话了,只是让人把菜往他们那里移了一些,随后自己抬起碗吃了起来。   姜宁眨眨眼,看看姬恪,又看看小太子,随后抬起碗打破了这份沉静。   “殿下还真是长大了,点的菜都是我们爱吃的。”   小太子微微松了口气,肩膀都松下来了:“爱吃就多吃一些,孤再让人做……而且,孤已经十一岁了。”   姬恪听了这话后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殿下收到奴才送的礼了吗?”   “收到了。”   小太子的生日在十一月,那时姬恪和姜宁还在前往玉城的路上。   姬恪照旧给他准备了一块玉,姜宁却送了他一大盒子礼物,里面装的都是一路上发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题由姜宁开启,再次被这两人快速结束。   小太子匆匆扒了几口饭,越吃越觉得心中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要从自己身边飞走了。   他看向姬恪,捏着筷子的手有些紧:“姬恪,宫中堆了好些折子,都是孤拿不准的,等一会儿你教我……如何?”   “好。”姬恪回答得很平常。   他们平时吃饭时也不常聊天,小太子却在这安静中找回了那份熟悉感。   姬恪都答应了,他心中抗拒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   姬恪此时吃饭全然不像和姜宁单独吃那样,现在的他吃得更快、更少,行动间的仪态挑不出一点错。   二人吃好后就要去御书房,姜宁却还在吃,姬恪看着她,手微微捏紧了衣袍,正要开口,她就随意向姬恪摆摆手。   “安心,我会一直在门前等你。”   “好。”   攥着的袍子松开,姬恪带着那些文书跟着小太子去了御书房。   姬恪一路上的行为和以前里没什么两样,走在小太子身后两步远处,手中拿着东西,腰背挺直,对着过路行礼的宫人微微点头。   此时已是二月,路上的雪再没有这么大,太阳一出来便反着光,细细密密的,似是要被融化那般细碎。   走进御书房,斜打下的阳光被拦在屋檐下,再不能前进半分。   小太子步履轻松,把之前堆积的折子都搬到姬恪面前,一本本地询问,姬恪也拿着朱笔在白纸上一一写出应对方法,一如往日。   小太子抿着唇,他看了看姬恪苍白的面容,沉静的眼眸,原本那点高兴全都被抛之脑后,只余担忧。   姬恪去玉城的这段时间,他听郑皇后说了姬恪的身世,心中一面是愧疚,另一面却是慌乱。   他害怕,怕姬恪会就此一走了之,可姬恪的痛苦都源于他的亲人,是他们把他变成这样的。   按姬恪的才学,他本可以在前朝有一番大作为,却在宫里为奴为婢十几年,他又要如何补偿呢?   “……殿下?”   姬恪唤回他的思绪,随后把手中的文书都交于他。   “这是此次战役的所有材料,奴才都整理好了。”   细雪簇簇,阳光已由檐下慢慢爬到了窗台,雪地上亮着的暖光正投到御书房里,将这里照得更加明亮。   小太子把资料都放回案牍,姬恪轻咳几声后起身走到了窗前,他抬手点在那斜入的阳光上,轻声问道。   “殿下这几月政务处理得如何?”   小太子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讷讷回答:“尚可,有母后帮着孤,还算顺利。”   “那便好。”他似乎还是在和他聊天。   姬恪在他印象中一直是这般消瘦,甚至在这两年还有种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走的错觉。   但就是这样清瘦的人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就是这样病弱的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他也曾想过姬恪或许很累,但也只是想想,站在他身后的自己永远不会往前踏出一步去分担些什么。   他很自私,他和他父皇没有两样。   可姬恪教过他很多次,为君者,胸怀须得宽大,海纳百川才能盘活一片死水。   他还未能做到。   姬恪转身看他,朗日在后,光晕勾着他孤高清瘦的身影,照着那永远穿得整齐的宫服,他的眸子背光时也煜煜生辉。   这就是姬恪。   无论他是奴才还是贵子,他心中永远都有自己的一杆称,以自己的天平去衡量这个世界,不被外物所扰。   他们本该是世仇,可姬恪从不认可父债子偿的说法,是他们把他的脊梁打弯,他也从没抱怨。   他以自己的天平去衡量所有人、审视所有人,一旦天平倾向对方,他便毫不犹豫地把锁链都系在自己身上,背负起他的责任。   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小太子固执地仰头看他,眼睛被阳光刺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身影。   朦胧间,姬恪撩开袍子,行了一个完整的宫礼,他跪在地上,额头贴到手背,看似跪拜,口中的话却依旧平静,不卑不亢。   “此次出征便是最后一次。姬恪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应当够还命恩,还请殿下容奴才自私一次,放奴才离宫。”   姬恪一直是他的风向标,是他的指路灯,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   “为何。”   “奴才累了。”   只短短四个字便道尽了一切,毫无转圜余地。   小太子忍着眼泪,可眼眶却还是红了,他吸吸鼻子,身子站得笔直,和姬恪的样子半分不差。   “我记得,你说天子注定是要孤独的,我还记得,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负担天下便是我的责任。你曾经问我喜不喜欢,我没回答,但现在我有答案了。”   姬恪依旧静静伏在地上,没有言语。   “现在我想清楚了,我愿意负担起这个责任……没有人能永远站在我面前,但总要有人承担这一切。”   在这之前,他已经看到有人把所有都背负在身上前行,姬恪已经为他开了路,他也该接过这担子自己往前走了。   他双膝跪在姬恪身前,把他扶起来,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你走吧,老师。”   老师一词,唯有姬恪担得起,如师如父,他却从未开口叫过。   姬恪起身看着他,弯唇笑着给他擦了眼泪:“诏儿一定能当好一国之君。”   “若有事,可到踏仙楼寻我。”   今日阳光映着雪色,那么刺眼,没有半点温度,小太子从未哭得失礼,此时却埋在膝头大哭起来。   今日阳光那么温和,撒在雪上成了一片灿金色。   宫里的梅树上压着白雪,白红交织,映出一片高洁傲然之色。   姬恪走到宫门前,此时的他拆掉了头上发簪、脱下了身上宫服,只披散长发、着一身素衣,慢慢停住了脚步。   宫外氤氲着世上该有的烟火气。   还有那个撑着伞、披着红袍的少女,她正等在门前,身上冷了便跳一跳,却怎么都没离开那里。   “姬恪!”   看到他后,她赶紧对他招手,脸色红润,踩着白雪便向他跑来。   她赶紧把身上的披风转到他身上,伞也撑得高高的,只看着他笑。   姬恪俯身抱住她,手臂收紧,长发也根根落到她身上,似是就想要粘着她。   他轻声开口:“姜宁,我回来了。”   “我知道,所以我来接你。”姜宁蹭蹭他的侧脸,随后郑重地落下一个吻,牵着他往前走。   “回家吧。” 第104章 正文完   歇业几个月的踏仙楼再度开张,京畿里憋了一个冬日的饕客火速赶来,刚进门便见告示栏上写着全场半价四个大字。   唐户陆带着一种飘忽的心态在门口招呼客人。   “客官请进,今日无论是什么花销,通通减半。”   其中一位常客上下打量着他“今日是有什么大喜事吗?”   这折扣力度太大了,就连开业时都没这样的好事。   唐户陆嘴巴张了又闭,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我们老板成亲了,今日……算是她宴请大家吃酒席。”   “真的?”这位食客有些震惊,随后哈哈笑道:“原来闭店这么久是成亲去了,这位好运的新郎官是谁?”   姜宁如今在京畿的名气不小,还有钱,想娶她的人不说能踏破门槛,至少也能从这里排到宫门口去。   娶了她,下辈子可就不用努力了。   “是……”唐户陆还是不敢直呼那个名字,而且打死他也没想到姜宁真的能把人拿下。   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索性把人请进门,随口说了两句。   “老板娘的名讳不可直呼,您见了就知道了,客官想吃什么锅底的?”   “‘老板娘’倒是叫得新奇,哪家公子这么大排场?我倒是要在这里等着看是什么人。”   二月正是寒冷的冬季,踏仙楼却窗户大开,丝丝缕缕的水雾从中漫出,还带着一丝不可忽略的香味。   今日正是火锅专场,当然也能点其他的炒菜或是甜品,这汤底光闻味道就知道不一般,他往四周看了一眼,随后点了一份羊肉铜锅,再配上一份有味的蒜蓉生菜。   “就是要够味道。”他点了菜后便专心看着门口,是真的想看看那好运的男子是谁。   不只是他,店里的其他人同样好奇。   “也不知她成亲一事姜家人知不知道?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不合礼法啊。”   “不合礼,但又没犯法,她也不靠姜家,再说天香楼都倒了,那父子二人正焦头烂额,欠了不少债,说不得还得靠姜老板。”   吃火锅时最好聊天,你一言我一语,互不干扰,此时的踏仙楼里热闹极了。   “你的羊肉火锅。”   送菜的人把铜锅端了上来,一下便放到炭火隔板上,震出一些火星子。   这个食客立刻往后仰了一些,那人又把碗筷和蘸碟摆到他身前:“要我说羊肉还是烤着好吃,煮着有什么味?”   腔调怪异,不像雍朝人。   这位食客抬头看去,只见一位高鼻、明眸的女子正看着他,这长相一看就是西域的。   这姜老板有点东西啊,雍朝很少有人敢聘外邦人做工,更何况还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   “姑娘也是踏仙楼的?为何流落至此?”   “流落?”她手上不停,眉眼间没有半点西域人常有的瑟缩模样:“只是冬天太冷了,不想出门,等春天来了我就出去,冬天再回来。”   他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翩翩风度,便自以为是地打趣:“看来姑娘是把这当家了?”   这位姑娘摆放好东西,晲了他一眼:“不可以?这里我想回就回。”   她看了看手上的丹寇,一点没花,随后又心情好地抱着盘子走了。   “你怎么……”   唐户陆赶快上来拦住他,笑着把他按回了座位:“客官,小心汤锅烧干。”   他实在不知道姜宁怎么从宫里拐了这么多人出来,拐了一个姬恪不说,还把一位娘娘也请了回来。   娘娘端菜,这话无论和谁说都像是吹牛。   门口又来人了,唐户陆赶快走到那处,扬起一个标准的营业笑容。   “客官,请进……”   这不是客官,这是姬恪,新出炉的老板娘。   目似点漆、容如皎月,他今日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白鹤云袍,衣领照例扣至脖子处,长发随意用发带绑在身后,颊边碎发弧度堪称完美。   “姜宁在忙吗?”   声音也像玉珠落盘,身姿高挑,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   果不其然,他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今日来这里吃饭的都不是小人物,其中自然有人认出了姬恪。   那个请辞回家的九千岁姬恪。   他难道不是应该在督主府吗?一定也是喜欢吃踏仙楼的东西才来的……吧。   “在、不在。”唐户陆有些结巴:“她现在忙,但她说您来的话就不忙。”   唐户陆一直自诩自己是三寸不烂之舌,什么话都能随手拈来,但在姬恪面前却一点也不管用,什么大实话都秃噜出去了。   姬恪抿唇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那我在柜台那里等她。”   说完这话后他就抬步往前走,视线不偏不倚,一点不在意周围人或是震惊、或是好奇的目光。   唐户陆想叫住他,但憋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称呼。   直接叫名字太大逆不道,叫姬大人太过显眼,叫老板又不太对,叫小姬更是胡扯,最后灵光一闪。   “老板娘,姜宁说若是您来了,就直接去后厨找她。”   这话一出,整个踏仙楼都静了下来。   有些人只是好奇,心想这年头富婆果然只看得上小白脸,有了这样的人陪伴左右,其他的都只能做过客。   而认识姬恪的却是心情复杂,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姬恪成亲了,还是惊讶他被叫“老板娘”还面不改色。   姬恪闻言放下账本,只淡淡扫了其他人一眼,随后点点头:“嗯,多谢告知。”   眼睁睁看着姬恪进了后厨,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抽肿。   “老板娘”是他们私下叫的,从未在姬恪面前称呼过,以往都是叫大人的,他不会被扣银子吧!   除了他,店里食客的议论声更大了,那是一种掩藏不住的八卦心理。   “刚才你看到了吗?那是姬大人吧?”   “看到了,以往都是在朝堂上看的,多看一眼都觉得骨头冷,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便没那么吓人,仪态端方,像个君子。”   “什么姬大人?”   “雍朝能有几个姬大人?九千岁啊。”   ……   店里顿时一片哗然,这样的消息总是传得快,没多久整个店的人都知道了,消息甚至还从大堂传到了三楼。   有人看向后厨,意味深长地开口。   “姜老板,有点东西啊。”   对在场官员来说,这又是一件可以深思的事情,因为姬恪离开朝堂后,太子追封他为太师,虽是虚职,但已可见太子态度。   他们想得复杂,但对普通人来说,这感觉就像是一直活在书里的人物突然走到你身边,有种说不出的不真实。   一时间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震惊还是恍惚,大家一致决定多涮点东西压一压。   在后厨,姜宁正忙着做今晚小宴席的大菜,佛跳墙。   她和姬恪不准备办婚宴,只想去户部登记后做一桌好菜吃吃就好。   佛跳墙的食材很复杂,需要提前几天开始准备,好在她都做得差不多了,现在只等出锅。   姬恪到的时候她正在教其他人切菜,远远看去只见她眼神专注,刀法娴熟,磨得亮滑的刀面闪着残影,没过一会儿那豆腐就成丝了。   “姜宁。”   他叫了她的名字,姜宁立刻回头,那专注的神色倾刻化为温柔,她放下刀洗了手,猛地向他扑去。   其他人已经是见怪不怪,姬恪更是习惯。   他接到姜宁,抬手摸摸她的头:“累不累?”   “不累。”姜宁带他到院里的桌边坐下,又把那黄澄澄的橘子推到他身前。   “今天喝药了吗?”   姬恪最近正在喝药,他的底子太差,虽然之前补起来不少,但归根究底还是要用药来辅助一下,调理心肺。   “喝了。”他点点头,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看她一眼:“有些苦。”   姜宁心有所感,凑上去吻了他一下:“还苦吗?”   姬恪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橘皮在他手中绽开露出橘瓣,他原想将上面的络子剥掉,但想到姜宁最近有些上火,便都留了下来。   “你要少吃些橘子,免得火气更重。”他先掰下两瓣来试,觉得不酸后就递给了姜宁。   “今晚要饮酒吗?”   “不了。”姜宁立刻摇摇头,她可算知道自己现在酒量差,今晚是要洞房的,绝对不可能喝酒。   ……虽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洞房。   嘴里吃着橘子,酸甜的滋味顿时蔓延开,她拉着凳子坐近了一些,有些小声地问:“姬恪,你洞房过吗?”   “……”姬恪喂橘子的手一顿,清凌凌的眼睛转望向她:“未曾。”   姜宁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她赶紧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她问出更为大胆的一个问题:“你想洞房吗?”   姜宁虽然谈到这个的时候会有些羞涩,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床上事也很重要,这个更需要两人事前好好沟通。   姬恪看着她,把橘子塞进她嘴里:“都凭你高兴。”   那这是想还是不想?   她是想的,可她太菜了,根本不会,姬恪应该知道,可看样子他好像不是很热衷于这个。   “我不太会,要不算了?”她试探着问了出来。   姬恪垂着眼,神情似乎没多大变化:“我会。”   嗯???   姜宁正要继续追问,厨房里便有人把她叫了回去:“东西快要炖好了。”   她立刻站起身:“等一会咱们再讨论。”   姬恪确实在等她,因为心中太过在意,便一直坐在院子里看她,但姜宁做饭太专注,菜弄好后就什么都忘了。   姬恪眼巴巴看着她向自己走来,然后眼巴巴看着她带着自己到大厅里,火锅、炒菜和佛跳墙都准备好了,但就是没能等到她的后续。   要说这方面的在意程度,他确实要比姜宁多一些。   菜上桌,中间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这客人便也都不进来了。   今日来的人除了店里的伙计,还有周淑妃、秦湘妃、顾太傅几人,他们亲朋好友都不算多,这几人就足够了。   所有人围坐桌前,中间是一口美味的鸳鸯锅,鸳鸯锅旁放着一罐佛跳墙,锅里的汤底还没热起来,佛跳墙的香味便肆意地散开,吸引着每个人的视线。   秦湘妃实在是忍不了,她抄起勺子就打了一碗汤,只喝一口后便喟叹出声。   “好喝。”   她的词汇量只够给出这个评价,但看向姜宁的目光却很是心痛。   “我都想把你打包带走了,我出去闯荡的时候,一定会想念你做的菜。”   秦湘妃自从上次秋猎之后便自请出宫,到了踏仙楼,准备等这个冬季过去后去南方游玩闯荡,当然,下一个冬季她还会回来。   姜宁把她手中的酒杯按下:“怎么感觉你像候鸟一样,偶尔来我这里觅食,时间到了又飞走。”   “我在雍朝无依无靠,异国他乡,能有你收留真的是一大幸事。”   她说话的方式很像姬恪,但发音又不标准,会吞字,听起来有些好玩。   她看向旁边安静吃东西的周淑妃:“周玉,你何时出宫?在里面不闷吗?”   周淑妃摇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我得想想我出宫要做什么。”   皇宫里承载了她前半生太多回忆,以为自己要在宫里待到老去,便从未思考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但现在郑皇后找到了自己路,秦湘妃也有了目标,只剩她了。   她喝了一口葡萄酒,略显惆怅:“我再想想。”   两人在这里想的时候,顾太傅已经忍不住吃了起来,尤其是这罐子美味,说不出是什么香,但闻起来就是鲜得人口水都出来了。   “妙哉妙哉,人就应该沉浸在这些美好中,自己也会越来越美。”   他看向并肩坐着的二人,眯着眼给二人都倒了杯酒:“想必不用我多祝福你们也能白头到老,不过,真的不考虑大办特办?”   姜宁抬起小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不必,有诸位的祝福就很好了。”   说是婚宴,但其实也就是请大家吃了顿饭。   一盏黄灯亮在酒楼大堂,窗外的飞雪也被映得暖融融的,在这飘雪的冬日是那么显眼,那么温暖。   酒足饭饱后,姜宁和姬恪在门口送走有些醉醺醺的几人,马车嘎吱嘎吱压过地上的雪,慢慢驶向远方。   姜宁现在虽在踏仙楼开店,但却是住在督主府的,两人没有乘车,而是选择慢悠悠地走回去。   雪落到伞面,发出轻轻的嚓声,前路亮着灯火,一盏一盏将街道照得明亮,巷子里回荡着他们轻声聊天的声音,却显得那么热闹。   走着走着,姬恪伸手揽住姜宁的腰,将他的太阳抱到了怀里。   月亮总是清冷的。   不论春夏秋冬,它永远都高高挂在那处,再亮的繁星也接近不得。   但她可以。   安静的屋里除了炭火偶尔炸开的轻响,便只剩一些掩藏不住的轻微水声,那是唇齿交缠时抑制不住的证明。   两人都穿着中衣,姬恪靠着床栏,姜宁跨坐他腿上,背后盖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被子,那被子偶尔要滑下时便会被他拉起来。   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正环在她腰间,揉着她略显僵硬的腰间软肉。   和一开始的拥吻一样,但又有些许不同。   在姜宁没注意到的地方,姬恪的衣袖已然被挽到手肘处,光洁的手臂正紧紧贴着她。   姬恪是宦官,他也有欲望,但身体终究与其他人不同,他纾解的方法除了靠心理上的抚慰,更多的就是肌肤相贴。   一旦动情,身体的每一处都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兴奋。   这更像是从灵魂深处传出的满足感,精神上激起的兴奋,只要这兴奋不停,他就能一直满足下去。   一吻毕,心里的躁动早已经掩饰不住。   他半合着眼眸,嘴唇微张,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呼吸不稳的模样。   他伸手拍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姜宁,如果你不觉得恶心的话,想要试试吗?”   姜宁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她此时的确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姬恪的衣袍已经散开很多了。   不是她解的,而是他自己蹭开的。   “可以。”她点头了。   姬恪一直都像月亮一般,端坐云巅,他手中捧着的要么是书籍,要么是棋子,却绝不会捧着她的绦带。   他自己的已经散开大半,此时便一边吻着她的脖颈,一边拉开。   襦裙是最不牢靠的,只靠一根系带维持着端庄,但只要系带被抽开,便能立刻见到里面藏着的美玉。   姬恪垂眸看着,一如以往清冷,眼里却带着她从未看过的情绪,随后小心地、轻轻地低头吻上了她的肩头,细细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两人如同交颈天鹅。   姜宁看着床栏,眼神有些迷蒙,但没过一会儿,她就躺在床上,视线中只有那跟着模糊的房梁。   姬恪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袍,但也落到了臂弯处,俯身时堪堪遮住两人。   因为离得太近,脖颈上的饰物相撞,一人挂着铜钱,一人佩着貔貅,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但这样清脆的声音只有一下,随后便是铜与玉的摩擦声,铜钱上的纹路擦过貔貅的每一处,缠绵又紧密,喀啦啦地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姬恪这个人看起来清冷疏离,就像是断情绝爱的仙人一般,在遇到姜宁之前,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在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情欲不过是被压到了骨子里,一旦靠近她,那些难耐的感觉便会从骨缝中钻出,游走全身,叫嚣不已。   一如他之前每日去她的房里,睡在她的被子中。   平日里有多清冷,动情起来就有多淫乱。   “姜宁,不要怕。”不要怕他。   他最了解姜宁,不管是哪里。   他的指尖抚过美玉的每一处,或轻或重地探索,每次抚过都拿捏得极好。   因为与其他人不同,谁都认为阉人无用,殊不知对女子来说,有没有那个并不重要,她们的欢和愉与此无关。   如同在花甸寻芳摘花,指尖慢挑间,被保护得极好的花苞探出头,被温柔呵护,极尽颤抖。探入幽径,路的尽头是一片清泉。   ……   “姜宁。”   他就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蛇,紧紧缠着脸色微红的猎物,缠住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骼,似要吞吃殆尽,却又温柔放过,让她感受到他每一块肌肉的律动。   她说了很多话,求饶也有,但姬恪都只是笑着亲亲她的脸,然后继续。   此时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清醒的,谁又沉沦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被子被攥紧又松开,反复循环,手微微颤抖,被面却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他终于停了手,探出去拿绢帕的手臂上带着红痕,让人看到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处理好后,他搂着姜宁翻身躺在她下方,笑着用指尖抹去她的眼泪,随后像是哄孩子一般拍拍她还在颤抖的背。   “一点都不疼,对不对?”   “……”确实不疼,但是她真的差点就死去活来了。   姜宁看着她,心中很是不解:“为什么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我更糟糕?”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意,让人听了心中都有些痒。   “有吗?”他问道。   当然有。   此时他头发微微潮湿,眼中水汽弥漫,却又不是眼泪,衣袍散乱,什么都露出来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奴”字的刺青正在她腰侧磨着。   这时的姬恪就像孤冷漂亮的高山之花,被宠爱□□过后,没了那份让人不敢亵玩的距离感,多了几分靡靡盛开的艳丽。   明明是老婆,被□□的却不是他!可恶!   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毫无尊严的求饶话,她顿时锤了一下床。   “我好菜!”   可惜她现在没多少力气,即便锤也是软绵绵的。   姬恪从枕头下摸出什么,然后拉过她的手,把一串冰凉的东西戴到了她手上。   姜宁低头看去,这是由菩提子串成的手串。   两颗浅浅雕成莲花状的菩提根之间夹着两颗红心菩提,红的鲜艳,白的润泽,一红一白交替,最后在结尾处打个络子,极其漂亮。   “这是?”   “我做的。”姬恪看着她,眼里柔光似水:“希望姜宁能……一直平安。”   能一直垂怜于他,和他在一起。   姜宁看着手上的东西,心中有些酸涩:“你总是给我做礼物,我却一直没能送你什么。”   姬恪点了点自己脖颈上的铜钱:“你送我这个了,还有一屋子的花。”   还有追逐自由的决心、走出牢笼的勇气,是她把拥有另一个可能的“姬恪”带给了他。   “姜宁,还想……”   “不想了!”   姬恪有些疑惑:“为何?不舒服吗?”   姜宁直接钻到被子里了:“不要问了,我们去洗漱吧。”   就是太舒服了,整个人失态到极致,她才不想继续的。   “好。”   姬恪帮她穿好衣裙,带着她去往屏风后,手腕上的珠子琳琅作响,水声阵阵。   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尽力了,能不能上车就看自己了   番外后天开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