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未婚夫之后   作者: 蓝艾草   简介:   吴江大堤坍塌,上任不足半年的父母官陆安之被打入大牢,面对六神无主的继母,陆微毅然决定上京为父申冤。   陆微与沈家三公子指腹为婚,她求上沈家,面对俊美冷漠的青年公子,她自报家门:“我是你未婚妻。”   沈肇是沈阁老的幼子,官居大理寺少卿,大龄未婚不近女色,某天有位美貌小姑娘将他堵在官衙门口,说是他未来的媳妇。   后来沈肇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竟然是他未来的侄媳妇。   论如何挖穿侄子的墙角,少卿大人他有经验!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微、沈肇 ┃ 配角:韩锦 ┃ 其它:阴差阳错   一句话简介:只要锄头挥的好   立意:兴修水利为国为民 第一章   八月的荣安县城,正午骄阳似火,沿街行人寥寥,许多百姓抵受不住毒辣的日头,都在家中避暑,就连前些日子涌进县城的一批流民都失去了沿街讨饭的热情,各自找了阴凉之处猫着,或靠墙半闭着眼睛打盹,或有气无力的躺着,按压着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腹,以缓解久饿的疼痛。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驶进县城,离城门最近的十几名流民振奋精神,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提着破碗一涌而上,冲向了进城的车队。   车队周围是两列带刀侍卫,中间拱卫着一辆由四匹纯白色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后面跟着两辆青帷马车,以及行李车驾,想来车队的主人非富则贵。   十几名流民堵住了车队去路,当先的侍卫队长喝斥道:“闪开!”   流民之中一名四十多岁两颊凹陷的中年男子腆着脸往前凑,讨好道:“好心的贵人,给口吃的吧!”   马车里传来一把娇脆的女声:“何进,主子不舒服,还不赶紧处置了找客栈歇息?”   何进懒得跟这帮流民废话,长剑出鞘,一言不发砍向挤过来的流民,挤在最前面的流民被砍伤了肩膀鲜血直流,顿时吓的其余人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车队驶向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只有那名倒霉的流民捂着肩膀惨嚎,无人看顾。   车队到达城内最大的来福客栈,伙计们殷勤迎了出来,马车里的人终于露了头。   当先下来的是一名圆脸丫环,紧跟着便是两名富态婆子,三人回身扶着一名年轻的贵妇下了马车,随后出来的是两名小姑娘,打头的约莫七八岁白胖圆润如汤圆,落后一步的大约五六岁羸弱如细竹,风得大点都担心她要被吹跑了。   贵妇牵起白胖圆润的小姑娘率先踏进客栈,瘦弱的小姑娘却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眼神被客栈墙根下躺着的小乞丐吸引,自作主张走过去,蹲下细瞧那躺着的小乞儿。   小乞丐面上脏黑,头发打结,嘴唇干裂,只余一双黢黑的眼睛无力的瞪视着她,眼神里似有愤懑不甘的火星子,触及小姑娘清亮的眼神,扑忽灭了,只余茫然。   小姑娘伸出细骨伶仃的手指,毫不犹豫摸上了小乞丐脏黑的脑门,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圆胖婆子顿时咋咋呼呼喊起来:“诶诶——姑娘快起来,乞丐身上有虱子,脏死了!”   小姑娘手指冰凉,似体有不足,按在小乞丐滚烫的脑门上,让他瞬间舒服的差点哼哼起来,可是紧跟着那富态圆胖的婆子气呼呼一把拉开了小姑娘按在小乞丐脑门上的手,对小姑娘一顿数落。   “姑娘,你母亲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你这散漫的性子可得改改。如今郡主做了你的母亲,身份尊贵,又是皇室宗亲,你可得跟着郡主好生学习规矩!大家闺秀当街摸乞丐的脑袋,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姑娘似乎对她的数落习以为常,并不接话,只是执拗的抽出自己被婆子拉着的手,等她数落完了才认真说:“富妈妈,他在发烧。”   富妈妈是新城郡主身边极为得脸的婆子,被打发来照顾小姑娘本来就不大高兴,时时处处以郡主府的规矩来要求小姑娘,此刻更是鄙视的扫了一眼半死不活躺在墙根下的少年,不屑道:“漫说他是发烧,就算是死了,与姑娘你又有何干?”   少年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他的哪根心肠,双目喷火挣扎着便要起来,奈何数日粒米未进,人又烧得浑浑噩噩,才微微欠起身子便全身脱力倒了下去。   小姑娘竟也不嫌弃,连忙去扶他,两只小手堪堪扶住了他的脑袋,教他后脑勺免于砸在石板上的噩运。   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声:“陆微,你在干什么?!”却是新城郡主牵进客栈去的小姑娘寻了过来,见到陆微一双纤细瘦白的手托住了小乞丐的脑袋,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免不得呵斥:“你快放开他,脏死了!”   陆微时年六岁,母丧一年多,父亲陆安之与寡居两年的新城郡主成婚不足三月,而呵斥她的正是新城郡主与亡夫生的女儿韩锦。   韩锦大她一岁,自跟着新城郡主进入陆家,对陆微百般挑剔,此刻更是对她的行为震惊到了极致:“你眼瞎啊?看不出他多脏?头发都打结了,不定头发里都有虱子!”还朝后退了两步,一叠声吩咐跟着的仆妇:“富妈妈,你赶紧抓她去沐浴,盯着她仔细搓三遍!我今天不想跟她一起吃饭,免得她身上的虱子传过来!”   她气哼哼扭头走了,富妈妈态度也不甚好:“姑娘,你也别让老奴难做,没听到大姑娘的话吗?郡主素来爱洁,你明知郡主病着,还非要这般不讲究,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上手,还不赶紧回房去?!”   陆微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转头去马车里拿了水囊点心过来,喂小乞丐喝了好几口水,还喂他吃点心。   小乞丐饿了很久,吃的狼吞虎咽,富妈妈气急败坏:“诶——谁让你给他拿点心的?这可是郡主的点心!”   陆微对她的急怒视而不见,细声细气解释道:“郡主中了暑气,没胃口吃点心,天气太热,这些点心放到明儿就坏了。”又对小乞丐说:“你慢慢吃,别着急。”   小乞丐漆黑的眼珠子在她脸上扫了一眼,见她五官苍白削瘦,全然没有小孩子的圆润之态,瓷白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透着一股病弱之气,倒也无暇揣测闲事,赶紧埋头苦吃。   富妈妈多番阻止,对陆微的态度可谓恶劣,她年纪虽小但定力十足,只当身边围绕着一只嗡嗡乱叫的大头蚊子,照旧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情,待得小乞丐吃饱喝足,她还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块散碎银子塞进小乞丐的手里,细细叮嘱他:“你拿银子找家药堂看病,烧得这般厉害,可再拖不得了。”   “姑娘你给他银子做什么?”富妈妈气怒之极,上手便要从小乞丐手里抢银子,却被陆微紧紧抓住了手腕,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富妈妈,走吧。”   直到主仆踏进客栈,小乞丐耳边还能听到婆子气咻咻的指责:“姑娘你再这样胡乱扔银子,老奴便要告诉郡主,让郡主来教导你。”   她虽自称“老奴”,但言行间对陆微的轻视无处不在,而陆微忍功了得,竟也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   小乞丐拄着棍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手心里的碎银子,小声嘀咕一句:“奴大欺主!”慢慢拖着双腿往药堂而去。   作者有话说:   新坑初开,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二章   新城郡主一路舟车劳顿,踏入来福客栈便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诊,说是中了暑气,头晕恶心连晚饭也吃不下,婆子熬了解暑的汤药送进来,她喝了一口便吐,慌的随行的丫环婆子在她房里打转,何进转头又将大夫捉了来,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威胁:“你开的什么药?病人喝了一口便吐,连胆汁子都要吐出来了,还不老实说?”   老大夫在荣安县城行医大半辈子,看过病人无数,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不讲道理的病患家仆,当即梗着脖子道:“解暑的汤药是难喝了一点,但说我的药有问题,不如杀了我!”   客栈的掌柜生怕在自己店里出事,壮着胆子解释:“贵人先别急着动刀,且听我一言。林大夫的医术在荣安县是出了名的,附近不少村镇都有病人前来看诊,许是……许是汤药难喝,贵人难以下咽吧?”   陆微被富婆子揪回房里洗澡,奉韩锦之言如圣旨,盯着她仔细搓洗三遍才放出来,饿着肚子被揪到新城郡主所住的客房门外侍疾,听着里面闹出来的动静,暗暗吐槽:寻常乡间百姓的肠胃粗糙,野菜粗粮都食得,郡主娘娘的肠胃娇贵非常,岂能相提并论?   果然何进闻言便怒了:“乡野贱民,安敢与郡主相比?”   她在继母新城郡主手底下讨生活不足三月,却已经熟悉了郡主及其手下人的行事风格,许是从小出身富贵的鲁王府,又格外得鲁王厚爱,新城郡主萧兰茵骄矜非常,且自傲于出身皇族宗亲。她虽不曾提起陆微亲生母亲,但她身边侍候的丫环婆子连同其女韩锦不止一次嘲讽陆微亲生母亲出身草莽,粗鲁野蛮不知礼数。   陆微胎穿而来,对亲娘印象深刻,每逢此时皆装聋作哑,甚至还在父亲陆安之气怒之际劝说他:“我娘出身与人品如何,与旁人何干?”   她小小的耍了个心机,以“旁人”来指代新城郡主及其身边的人,来试探陆安之的态度。   陆安之闻听此言,慈爱的摸摸她的小脑袋,一头扎进公务,数日都不曾来后衙吃饭。   房内,经过掌柜的巧言相劝,林老大夫总算识清了病患身份贵重但不好伺候的现实,客气道:“草民医术不精,平日接诊的都是乡野草民,既然郡主娘娘未曾喝草民所开的药,不如另请大夫前来替郡主看诊。”   新城郡主身份贵重,走了林大夫还有张大夫王大夫……半下午的功夫荣安县城但凡有点名头的大夫都被请了一遍,也不见缓解她的中暑症状。   众大夫看诊结果一致,奈何郡主娘娘对气味敏感,闻到药味就想吐,熬进来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的泼了出去,最后也只喝了点绿豆汤卧床休养。   主子身体不舒服,身边的丫环婆子都忙着照顾病患,连富妈妈也凑进去献媚,反而让陆微得着片刻的自由。   陆微踅摸出去,发现小乞丐依旧躺在客栈门口的墙根下,身边放着几包药草,显是已经看过病,只是无处熬药。   她估摸着小乞丐约莫十来岁,也是见他年纪小可怜,便央客栈的掌柜借一间柴房给他住,自掏腰包请厨房的婆子帮他熬药熬粥。   新城郡主在荣安县城养了两日的病,小乞丐也在来福客栈养了两日,每日闭着眼睛算着时辰,到得吃饭喝药的时辰,哪怕住着的只是客栈柴房,小姑娘也会先敲过了门,听得他说:“进来。”才会端了粥跟药进来。   小姑娘生的瘦弱,笑起来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辰,透着说不出的暖意,也不问他的身世,更不谈论自家长短,只笑眯眯说:“小哥哥快起来,今日熬的喷香的肉粥,我还让厨房切了点青菜碎在里头。”   小乞丐慢慢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肉粥埋头吃了半碗,终于问出两日来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救我?”   陆微考虑到他的年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便扯个由头哄他,一脸伤感的说:“我阿铭表哥跟你年纪相仿,最是气性大,去年小舅舅揍了他,他负气离家出走,至今还没回来。”   李铭上次离家出走,只走出去三里路,吃光了自己带出来的一包点心五块肉干,在山坡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家中无人追出来,考虑到食宿问题,不等天黑就自己走回去了。   小乞丐:“……你是担心你的阿铭表哥?”   陆微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阿铭表哥离家已近一年,手里没钱,年纪又小,病了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端一碗热粥给他?”   小乞丐喝完了一大碗肉粥,闭着眼睛灌下去一碗苦药汁子,发现小姑娘还深陷在“担心离家出走的阿铭表哥衣食无着”的状态之中,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初次见面,他便听旁人唤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对方不曾做自我介绍,他也不好直呼其名。   小姑娘双手比划:“我娘说我生下来这么小,细弱的跟小猫崽子似的,都不及我爹爹的鞋子长,生怕养不活,给我起名阿细。”她睁着大眼睛反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总算暂时忘了她离家出走的阿铭表哥。   小乞丐道:“我叫阿元。”   “阿元。”   小乞丐:“我比你大,小阿细。”   小姑娘:“阿元哥哥?”   小乞丐露出一点笑意,却听得小姑娘担心道:“听富妈妈说,明日要启程。”他面上笑意骤散。   小姑娘解下身上荷包塞给他:“你自己多保重。掌柜的要是赶你走,你拿这银子寻个安身之所。”   萍水相逢,离别在即,阿元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小阿细,多谢你救我,这是临别礼物。”   玉佩触手温润,玉质通透,价值不菲,陆微瞪着眼睛怀疑的盯着他,一不小心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你……你不是降烧了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怎的送了给我?别是又烧起来,糊涂了吧?”说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阿元:“……”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20瓶;..... 12瓶;海之灵、洪桐学 5瓶;沧海难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陆微被小乞丐阿元强塞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回房收拾好自己随身的东西,才站在新城郡主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富婆子告状的声音:“郡主,那小丫头整日乱跑,跟个小乞丐搅和在一起,可真是贱人贱命,得了她娘的真传。”   另外一位秦婆子也随声附和:“她娘出身低贱,也是咱们郡主宽仁,才能留她在身边听教,可老奴冷眼瞧着,这丫头表面乖顺不顶嘴,可哪次不是把郡主的教导当耳旁风?”   这也是新城郡主二婚之后发现的最大问题。   陆安之放着满京城高门闺秀不娶,却顶着家中压力娶了出身草莽的原配李清柔,还生了一双儿女。   李清柔短命,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染上时疫撒手人寰,这才令她有机会与陆安之相携白首。   成婚之前,陆老夫人原准备将李清柔所生的一双儿女都带在身边抚养,但陆微不愿与父亲分开,于是只将孙儿衍哥儿留在身边。   萧兰茵原想着陆微不过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其母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野草民,无论是郡主的身份还是皇室宗亲的富贵都容易笼络过去,谁知三个月过去了,还是养不熟。   别看陆微年纪小病歪歪的模样,表面乖顺寡言,实则戒备心极重,极难亲近。况且陆安之极为疼爱女儿,若非此次容溪府乱象已生,他也不会允许新城郡主带着陆微回京。   想到成婚之后继女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是在提醒着陆安之原配的存在,萧兰茵烦躁的皱起了眉头:“总不能把那小丫头撵走吧?”   临行之时,她倒是以“民乱之时一家团聚”为由将陆微身边的两名小丫环跟奶娘放还归家,还当着陆安之的面拨了丫头婆子给陆微,十足“慈爱继母”的面孔,还再三向陆安之保证,一定将陆微平安带回京城,就为着一路之上好拿捏住了小丫头,让她认清楚形势,往后对自己言听计从。   陆安之不放心女儿,原拟派几名贴身长随跟着女儿,却被萧兰茵与陆微双双阻拦,前者有自己的计较,后者担心安溪府乱起来,父亲身边乏人调度。   富婆子最是瞧不惯陆微那副倔头倔脑的模样,眼神闪烁,肚里几番盘算,到底没再说什么。   其间还夹杂着韩锦不屑的声音:“陆微呆头呆脑,最是讨厌,要是半路把她丢了再好不过!”   她从小被新城郡主捧在手心,猛不丁多出来个名义上的“妹妹跟父亲”,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时时处处瞧陆微不顺眼,没少找她的麻烦。   陆微不便在继母房外窥听,索性回房洗漱收拾,早早睡了。   半夜时分,她听到富婆子回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在她身边躺下,呼噜连天,吵得她睡不安宁,也不知几时睡着,再次醒来却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陆微睡的房间临街,外面大街上动静闹得格外大,不但人声鼎沸,还有打斗抢砸的声音,富婆子不知几时已经起身走了,想是去新城郡主身边侍候。   她迅速穿好衣服,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朝下面街道看去,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大街上流民到处流窜,还有不少提着刀斧棍棒的,冲进沿街的店铺打砸哄抢,新城郡主身边的护卫刀剑出鞘,正保护着她们母女俩往外冲,富婆子肥胖的身躯尤其显眼,紧黏在韩锦身侧,所有人都往外冲,竟无人顾得上唤她起床。   陆微手脚冰凉,不敢想象自己流落街头的后果,就算是继母新城郡主再高傲,韩锦的排头再难吃,至少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当机立断,抓起枕头下面的银子塞入怀中,冲了下去,连行李都顾不得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再屈辱也要跟紧了继母。   陆微冲出去的时候,正逢何进带着一队人马砍翻了冲过来的流民,扶着新城郡主母女俩坐上了马车,丫环婆子们也没命的往上爬。   富婆子惜命,一把拉下半个身子已经爬上马车的大丫环绿云,自己先爬了上去,气得绿云差点破口大骂。   新城郡主撩起车帘催促:“快走快走!”车夫扬鞭的同时,她的视线与客栈里冲出来的陆微撞在一处,后者一张小脸煞白,分明是想要冲向马车。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事出紧急,她只顾拖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逃命,竟忘了派人叫醒继女陆微。   陆微追出来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马车已经发疯一般冲向了城门方向,何进带着一众护卫保护在侧,富婆子朝后跌坐下去,后脑勺磕在车壁上,立时肿起鸡蛋大的一个肿块,顾不得疼爬起来往车窗外面瞧去,拍着胸口直念叨:“好险好险!”   新城郡主手指紧扳着车窗,脑子里天人交战,很快眉目狠厉,扭头问道:“富妈妈,陆微呢?”   刚刚才庆幸自己逃出来的富妈妈兜头被泼来一盆冰水,当场被急冻在了原地,僵硬的四下转动脖子,甚至期冀陆微机灵一点,跟在她身后也爬上马车。   她的目光在车内四处转了一圈,绝望的发现陆微似乎……很可能没有跟上来,还是不肯死心,挣扎问道:“她……她会不会在车辕上?”   马车极速往城门方向冲,街道两旁乱哄哄提着刀斧棍棒抢红眼的流民狰狞的面目一闪而逝,新城郡主面色铁青怒道:“不是让你们照顾陆微的吗?”   富婆子:“……”   天色刚亮,荣安县城门才开,流民便乱了起来。除了最近一段时日涌进城内的流民,还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提着刀斧棍棒冲进城来,见得店铺便□□劫,领头的青壮汉子们冲进毫无防备的县衙,趁乱砍了县太爷的头颅,衙差们见此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消息传到来福客栈的时候,荣安县城已经彻底的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走投无路饿到发疯的流民,何进得到消息催促着众人赶紧出发,丫环婆子匆忙之际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只带着随身的贵重物品冲上马车。   富婆子跟两名丫环虽然被新城郡主指派去侍候陆微,一路之上却大多围着新城郡主母女俩转,生怕被长期派去侍候陆微,对郡主这位继女很是敷衍。   陆微自理能力甚佳,也从不麻烦她们,大难临头之际她们竟忘了自己的差使,只想保住性命。   “主子……”富婆子与其余两名丫环面色惨白跪在马车上,既不敢提折返回去救陆微,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犯大错,只能不住向新城郡主叩头求饶:“主子饶命……”   ******   陆微眼睁睁看着继母新城郡主的车驾在亲卫保护之下绝尘而去,沿路撞翻砍伤流民也在所不惜,更不可能折返回来带走她,顿时呆立在客栈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迎面冲过来的流民已经伸出脏手,一把抢走了她腕上的小银镯子,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发现她穿着简素,年纪尚幼,只用发带扎着包包头,并无首饰,这才换了目标冲向下一位住店的客人。   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扯着她往后退,陆微见到来人差点喜极而泣:“阿元哥哥——”   小乞丐显然应对眼前的状况颇有经验,拉着她一路逃进客栈厨房,已经有流民冲进来找东西吃,他顺手扯下陆微的发带,几下弄乱她的头发,又伸手进炉灶下面,捧起柴灰胡乱往她脸上身上糊,不过片刻之间,先前还干净整洁的小女娃便如同街边的小乞儿一般脏乱不堪,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外面大乱,客栈的伙计厨娘等人早逃走了,连掌柜的也不知躲去哪里,冲进来的流民有的冲向各个客房,准备趁乱发一注横财,也有冲进厨房找吃的,在锅碗橱柜里乱翻,灶上四层的大蒸笼也被打开,几名流民抢夺之时竟连蒸笼也被掀翻,白胖喧腾的馒头四下滚动。   陆微迅速弯腰,顾不得脏跟烫,连忙捡了几个,小乞丐急忙扯着她躲去了柴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大约在半夜两点更上来,本章也有红包掉落。   感谢在2021-11-17 06:43:37~2022-02-20 23: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皮猫、18769193、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5 80瓶;墨安泽 62瓶;119413 50瓶;留言非语、Cristi、云光 10瓶;兔子有两只耳朵 8瓶;空白 7瓶;小麦 6瓶;tiantian2000、一蓑烟雨、诸葛青云 5瓶;彩虹公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荣安县城的民乱数日不止,刚开始只是饿疯了的流民在城内打*砸**哄**抢,过得三日听说领头的刘达自杀了县太爷之后,竟带领一帮青壮据守粮仓府库,开始招兵买马,竟有起势之意。   为安民心,装模作样在城内贴了安民告示。   小乞丐带着陆微藏身于柴房之内,大部分流民都奔着厨房库房以及客房去了,偶尔有不死心的撞进来,发现里面只有高高的柴垛,以及抱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乞儿,并无值钱之物,遂扫兴而去。   来客福栈很快被刘达手底下的流民接管,还有擅厨事者开始为众流民做吃食,当他们也是流民带来的孩子,便支使着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抱柴烧火打扫卫生,顺便给他们一点果腹之物。   一晃五六日过去了,眼见着荣安县的流民越来越多,这晚回柴房之后,阿元犹豫道:“外面都传开了,听说姓刘的自封大王,手底下还封了好几位大将军,估摸着消息传回京中,早晚有朝廷大军来镇压,荣安县恐怕很快要变成战场。阿细妹妹,你可有投奔的地方?”   陆微迟疑道:“我父亲在安溪府。”   阿元:“安溪府虽然距荣安县有个六七日路程,但今年安州大旱,而安州是晋王的封地,他向来暴虐成性,从不肯体恤百姓,加之地方赋税不减反增,这才逼得百姓没了活路,拖儿带女逃难,只怕安溪府此刻也已大乱。”   陆微担心陆安之的处境,但以她六岁稚龄,就算是此刻连夜奔去安溪府,除了拖陆安之的后腿,也帮不了父亲一点忙,反而要他分出心神照顾自己。   “我不回安溪府!”她此刻性命皆系于小乞丐之身,对他不吝夸奖:“阿元哥哥,你好聪明!”实则内心对阿元的身份好奇之极,但对方打定了主意不肯说,她也不好寻根究底的追问。   阿元摸摸她的小脑袋,忧虑道:“除了安溪府,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奔?”   他曾亲眼目睹亲城郡主抛弃自己,陆微无奈说了实话:“前些日子,安溪府流民增多,父亲不放心我,才让郡主带着我回京投奔祖父母。但……我祖母极为讨厌我娘,连带着也很讨厌我。我娘过世之后,祖母派人抱走了弟弟,我不想留在祖母身边,现在父亲身边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回京,我肯定也要在郡主身边呆着,她巴不得我死在流民手里,在她身边哪有好日子可过?”   陆府除了父亲,恐怕无人为她撑腰,到时候她一个小孩子,还不是任由对方搓扁捏圆。   她发出小大人般的叹息,阿元同情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处境竟也如此艰难,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那你有没有可暂时投奔的疼爱你的长辈?待得安州平定,再回你父亲身边不迟。”   陆微眼前一亮:“外祖家算不算?”   李清柔出自武凌镇的飞虹山庄,老父亲正是飞虹山庄的庄主李含光,一把飞虹剑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与陆家世代书香门户相比,算是出身草莽,无怪被陆老夫人轻看。   陆老夫人生了三子二女,其余儿女的婚嫁皆门当户对,唯有幼子陆安之当年出门游学之际结识了初出江湖的李清柔,许是前世的孽缘,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非卿不娶。   陆安之回京之后,接连拒绝了陆夫人相中的数家官家千金,在家中轰轰烈烈闹了一场,连陆大人以“断绝父子关系”要挟都没能阻拦住他想要娶李清柔的决心,最终如愿以偿。   但陆李两家结亲,门户之见极深。   陆家瞧不上李家的门第,认为李清柔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陆安之,才成就这桩婚事;而李含光也早相中了江湖中的俊朗后生为婿,不大瞧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陆安之,架不住女儿苦苦哀求,只得成全了一双小儿女。   李清柔过世之后,李含光父子前往陆家奔丧,也提起要接了陆微姐弟俩回飞虹山庄,但彼时陆安之心碎断肠,陆家人强烈阻止,陆微心疼父亲丧妻悲伤难禁,既未回陆家老宅,也未前往飞虹山庄,留在父亲身边。   陆微既有去处,小乞丐当夜便带着她去厨房偷了些馒头干粮之物,趁乱带着她连夜离开了荣安县城。   两人年纪小又无牲畜代步,全靠双脚丈量,沿途遇上不少投奔刘达的流民,听说荣安县开仓放粮,扶老携幼前往。   陆微年纪小,从未走过长路,咬着牙走了一日,只觉脚丫子钻心的疼,到了晚间寻得一处破庙,脱下鞋袜一瞧,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疼的泪珠子在眼眶直打转。   阿元见她可怜模样,哄着她吃了几口干粮,次日上路便要背着她。   陆微坚持要自己走,实在疼的受不住了在阿元背上趴一会,大多时候还是牵着阿元的手一起走。   走了快一个月,两人到达清西镇,陆微脚底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蓬头垢面浑身发臭,就算是站在新城郡主面前,恐怕她都不能认出眼前的小姑娘乃是当初白净瘦弱的继女。   清西镇风调雨顺,显然未曾受安州之乱影响,街市间商贩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陆微嗅着食物的香味扯着小乞丐的袖子一路往前冲:“阿元哥哥快走,我闻到了芝麻烧饼的香味,刚出炉的!”   阿元笑着任由小姑娘拖着往前走,却不防陆微走的太快,斜刺里撞上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对方被他二人身上的味道熏得差点吐了,身边跟着的护卫伸脚便踢了过来。   眼见得陆微躲避不开,阿元猛的朝后一拉,小姑娘被扯开,而他结结实实挨了那护卫一脚,朝后飞了出去。   “阿元哥哥——”陆微既惊且骇,尖叫着扑了过去,眼见他当场闭过气,顿时急的大叫:“大夫!大夫!救救我哥哥……”   那少年没想到身边护卫不分轻重,竟将个乞儿给踢晕过去,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到底有恃强凌弱之嫌,于声名有碍,忙催促手下人去请大夫。   他站在陆微身后,当着来往驻足瞧热闹的百姓,扬声道:“小孩,我乃朱七郎,方才不曾注意,手下护卫与你兄长相撞,竟无意伤了他。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你休得惊慌。”还下意识整整衣袍。   朱七郎年纪不大,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倒已经学会了装模作样。   陆微分明亲眼瞧见他身边的护卫踢飞了阿元,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是相撞,还派人去请大夫,立时便有路人夸赞朱七郎仁义,若非形势比人强,她都要当场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   她如今是无依无靠的小乞丐,还想让阿元及时得到救治,就只能依赖朱七郎的“仁义”,忍着恶心向朱七郎道谢:“多谢七公子!”   作者有话说:   发现停了两个多月,完全不会写了,手速慢的吓人,还申请了这周榜单,周四凌晨要更够三万字……   不说下章啥时候更了,反正这两天估计要粘在电脑桌前了。   另外,小时候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就要进入长大时候了,本文主打狗血爱情。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晚安。感谢在2022-02-20 23:23:06~2022-02-21 23:3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依romand 110瓶;mm 91瓶;xw 3瓶;诗诗芳华、兔子有两只耳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朱七郎的手下办事迅速,就近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检查,万幸只是暂时闭气,骨头与内脏并无大碍。   老大夫妙手回春,几针下去阿元便睁开了眼睛,抓着陆微的手追问:“阿细,你有没有受伤?”   陆微连连摇头:“阿元哥哥,我没事!”   朱七郎环顾四周凑热闹的百姓,矮身凑近,俩乞儿身上的汗臭味扑鼻而来,差点令他闭气。但当着四周围观百姓的面,总还要顾及自己谦和的形象,于是憋着气低声问道:“小兄弟不要紧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陆微内心深厌这少年装模作样,踢伤了人却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假作不察他浅色袍袖之上印出来的手印,大声感激道:“真的吗?真的吗?!”   围观百姓目光热切:“……”什么真的?   朱七郎有种被狗皮膏药贴上的错觉,不过想到俩小乞丐不过一把铜板打发走,也不费什么事,便含笑道:“小兄弟可以在镇上打听打听,谁不知我朱七之名?”用眼神示意小乞丐松开他的袖子。   陆微仿佛未曾觉察到自己弄脏了朱七郎浅色的袍子,感激的都快哭出来了,嗓门声极大,数步开外驻足围观的百姓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朱七公子是说,要派人送我们与亲人团聚?”   朱七郎:“……”   朱七郎满面惊愕,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何时说过这话?   小乞儿一蹦三尺高,连声感谢:“朱公子高义!我哥哥身上有伤,一时半会走不了路,您还要派马车啊?”她好像紧张的都要结巴了:“真的真的……真的要派马车?”   朱七郎:“……”   ——等等!   什么派马车啊?!   小乞儿却不等他开口,欣喜向地上躺着的兄长报讯:“阿元哥哥,你听到没?朱七郎说要派马车送咱们回乡呢?”   “听到了!”阿元平躺在地上,从头到尾都没听到朱七郎提起派马车送他们回乡之说,更将他的惊愕与恼怒尽收眼底,在对方拒绝之前捂着心口说:“多谢朱七公子仗义!”   朱七郎:“……”   就很气。   朱家人丁兴旺,到朱七郎这一辈同个祖父的亲堂兄弟足足有十几位,再加上叔伯们的生育能力,肉眼可见未来几十年亲堂兄弟的阵容还会不断扩大,但祖父手里能漏出来的东西是有限的,于是堂兄弟之间竞争非常惨烈。   朱七郎亲爹是个倔头,不大会讨好父母,好处都让兄弟们占了,他从小在母亲对父亲的埋怨声中长大,读书刻苦不说,为人处世也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对外自然是谦逊仁义,有君子之风。   当着凑热闹的百姓,他也不好当街与两名乞丐争执,若是此事传到祖父耳朵里,恐怕有损他一贯的形象,只得咬牙认栽,派了一辆马车送两名乞丐离开。   数日之后,当马车停在飞虹山庄,大门口的小厮听说眼前的小乞丐是庄主外孙女,一脸呆滞跑去通报。   李含光带着妻儿亲迎出来,见到蓬头垢面分不出男女的小外孙女难以置信。   “阿细?”   他蹲下身来,粗粝的大掌扒拉开陆微披散打结的头发,露出肮脏熟悉的小脸,一把抱着小外孙女差点老泪纵横:“小微,你……你怎么来了?”   陆微一个多月未曾洗澡,全身脏的瞧不出本来面目,她自己闻着味儿都不大好,但为着安全着想只能越脏越好,此刻终于彻底放松,抱着外祖父的脖子不肯撒手:“我想外祖父就来了。”   李含光小心翼翼抱起外孙女,只觉她轻的不可思议,怀疑女婿跟新妻虐待了小外孙女,这才让她一个六岁稚儿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外家,心疼之极:“陆安之这个畜生,这是有了新人连自己女儿都容不下了?!”   李老夫人上前来摸着她消瘦的小脸心疼的直哭:“我可怜的微儿,可怜的清柔……”   李长风思及早逝的妹妹,顿时也气红了脸,大骂陆家没一个好人。   陆微置身于李家人的怒火之中,心中却暖意融融,她扯扯李含光的大胡子,细声细气说:“外祖父,是阿元哥哥送我来的。”   李含光听这小乞丐不远千里送外孙女回来,忙向他道谢,热情邀请他进庄里歇息。   阿元亲眼见到飞虹山庄众人对陆微的疼爱,总算放下心来,既不肯进庄,也不肯收李家人送上的谢礼,摸摸陆微的脑袋,向她道别。   陆微得他一路照顾,内心感激不已,再三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他坐上马车走了。   她追着马车小跑着不断叮嘱:“阿元哥哥,你到家了写信给我?一定要写信啊!”   阿元隔着车窗柔声应她:“好!你快回去吧!”   谁知他一去无踪,直等陆微长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也不曾收到过他的只字片语。   骗子!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如是骂道。   飞虹山庄众人心疼她继母不慈,直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李长风膝下只有两子,外甥女生的酷似早亡的妹妹,疼她犹胜过自己的儿子。   陆微经此一事,知道凡事还要靠自己的道理,遂提出练武强身。   李家人回想她千里投亲的乞丐模样,至今心疼不已,但凡她提出的要求无有不应,纵然知道她自小体弱,舍不得她吃苦,但陆家如同龙潭虎穴,将来总要有面对的时候,于是便让她跟着舅父李长风习武,时常还能得外祖父李含光亲自指点。   陆微每日除了跟两位表兄练武识字,还眼巴巴盼着阿元写信来,连小表兄李铭牵着狗带她去野外抓兔子都心不在焉。   朝也盼晚也盼,起先还当阿元家事缠身不得空写信,过得两三年渐渐死心,许是在阿元的心里,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的同路人,说起来她救过阿元一回,阿元护送她回到飞虹山庄,两人早已互不相欠,也难为她还记挂着他的安危。   忽忽过得五六年,她连阿元的模样都忘了,每日在飞虹山庄读书练武,闲暇时跟着两位表兄骑马打猎,淘气起来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偶尔还有上门约架的江湖儿郎,都是冲着飞虹山庄的名头来的,皆由大表兄李钰出面应对。   她有时候替大表兄摇旗呐喊,兴致上来也跟着小表兄参与群殴,被李含光撞见罚站,兄妹三人顶着大太阳站在梅花桩上互相打气,日子过的逍遥快活,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二八年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23:34:34~2022-02-23 01: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诸葛青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飞虹山庄背靠九龙山,而九龙山宛如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盘伏绵延几十里,山势陡峭险峻,流泉飞瀑,深沟峡谷,四时美景各有不同。   九龙山龙头半山腰有一处寺院,香火鼎盛,是本地出了名的灵山宝刹,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信众徒步登山,进寺求告,热闹非凡。而龙尾却朝天甩了出去,空悬的尾巴尖之上险之又险的建着一座小小道观,只有师徒二人。   观主玄诚道人与李含光乃是至交好友,有时带自己的徒弟清风下山,在飞虹山庄盘桓一段日子,李含光烦闷之时也会来道观小住。   阳春三月,一帮少年男女互相结伴上山玩,却在山脚下吵了起来。   李长风的夫人赵氏娘家侄女赵嫣然跟着哥哥们前来飞虹山庄做客,特意打扮的犹如枝头盛开的春花,娇俏明丽,原以为爬山只是沿着寺庙的石阶登上去既可,谁知李铭却将一干人带去了龙尾处。   下了马车她便不乐意了:“铭表哥,怎么不是去庙里啊?”   “庙里有什么好玩的?全都是太太奶奶们求菩萨,还不如去找清风玩。”   赵嫣然提着自己新做的裙子很不高兴:“清风一个小哑巴,连话都说不了,有什么可玩的?”她站在山脚下发起了脾气:“反正我不去!”   赵家有意亲上加亲,但年前李钰与云家庄的二姑娘云瑞华订了亲,剩下的便只有李铭了。   赵嫣然内心对大表兄李钰颇有几分倾慕之情,奈何李钰拿她当妹妹看,便只能来将就李铭了。   李铭从小便是个猫狗都嫌的跳脱性子,跟姑姑家的陆微处的跟亲兄妹没什么两样,但对舅舅家的表妹便有些不耐烦,实是因两位表妹的性格大相径庭。   “反正我也不去山上拜佛,有什么可求的?”他还不知舅父家的打算,更不肯对赵嫣然相让。   同行的世交冯家兄妹俩、祝家兄弟带着幼妹、还有云瑞华兄长与三弟,都站在山脚下等着这对表兄妹论高下。   当着众人的面,李铭竟不肯依从自己的心意,赵嫣然怒从心头起,本想一走了之,但见站在李铭身边的陆微,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从小到大,但凡她来姑姑家玩,每次跟李铭闹不愉快,虽然陆微从不曾掺言,但她对李铭的决定从无异议,若论跟李铭关系最亲近的女孩子,当属陆微。   “反正我不管!”她一把拉过陆微,向李铭宣布:“你不去算了,陆微要跟我去寺里看桃花!”   李铭也拉住陆微的手不放:“微儿还给清风带了点心,才不会跟你去看什么桃花。”   陆微:“……”   陆微没想到他们兄妹俩吵架,居然把自己卷了进来,分别拽着她的手互不相让,她慢吞吞道:“大哥哥,借你的宝剑一用。”   兄妹三人都习剑,李钰不大明白:“借我的剑做什么?”   陆微一本正经道:“劳烦大哥哥把我一劈两半,一半跟着铭哥哥去找清风玩,另一半跟着嫣然表姐去寺里看桃花。”   一帮少年男女顿时相顾大笑,连赵嫣然也讪讪松开了手,李铭顺势把小表妹扯回自己身后。   赵嫣然的胞兄赵淞亦知家中打算,眸光若有似无落在李铭跟陆微身上,笑着打圆场:“倒也不必把微儿妹妹一劈两半,只需分成两拨行动即可。不如……妹妹们都去寺里,由钰表哥陪着,咱们几个去爬龙尾?”   李钰许久未见云瑞华,正憋了一肚子衷肠要诉,难为赵淞替他着想,当即同意。   可惜李铭这个刺儿头不肯,扯着陆微不松开:“不行!微儿念叨了清风好些日子,我们要去观里找清风玩。”   几番争论,最后由李铭带着陆微,还有祝家老二祝闻钟、云家小公子云桓,以及赵淞一起去道观,其余人皆偷闲去寺庙玩。   陆微上次去观里的时候,发现清风的道袍短了不少,她自己于针线上头稀松平常,平日衣饰多由舅母赵氏张罗,便磨着赵氏替清风准备了两身道袍,连同点心等物装在背篓里,一并带上山去。   东西不少,临行之时她分做两份,跟李铭各背了一个背篓,才爬了几步,祝闻钟跟云桓便抢着要替她背。   “微儿妹妹,有我们几个,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姑娘背?”   陆微先天不足,在飞虹山庄习武这十年除了格外纤瘦些,已与常人无异。不过她背起背篓还是难免让同行的儿郎们羞惭。   赵淞二话不说直接从她身上卸下背篓背了起来,催促众人:“赶紧走吧,再不上山,都快要正午了。”   一行少年人赶紧出发,中途好几次陆微想要讨回背篓都未成功,而祝闻钟跟云桓倒是份外殷勤,时不时便想她扶一把,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同为少年郎,赵淞敏锐的察觉到祝闻钟与云桓的小心思,也有心试探陆微,便开口问道:“微儿表妹,你与陆大人多久未见了?”   陆微扶着旁边的树枝侧头想想:“足有九年了吧。”   十年前安州之乱震惊天下,当年的刘达一度招了十万青壮流民,占据了安州秦州,甚至将晋王府也给连锅端了。身为朝廷命官的陆安之在民乱之中受了重伤,若非容溪府的一户百姓所救,早已罹难。   朝廷派兵平叛,足足花了十个月时间,其间音讯不通,待得他回京述职,已经是一年以后,才得知新城郡主在半道上弄丢了陆微,顿时肝胆俱裂,怒不可遏,不敢想象当时兵荒马乱,女儿一个六岁稚童该是如何恐惧,当时便要闹着义绝,辞官寻女。   新城郡主再三解释,并有身边丫环婆子为证,说是陆微不听管教在客栈之时四处乱跑,被个小乞丐拐跑了。   时隔一年,陆微再无音讯,新城郡主便笃定继女早已死在那场民乱之中,不是饿死便是被人杀了,尸骨无存。反正她不可能跑回来向陆安之告状,更是心下无忌。   陆安之熟知女儿秉性,并不肯相信她的解释,铁青着脸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不依不饶:“微儿从小乖巧懂事,跟着你出远门,更不可能乱跑。同样都是女儿,你的女儿连跟头发丝都不曾掉,却将我的女儿弄丢,如此心毒,我怎可与你再做夫妻?”   新城郡主闻听此言,如遭雷劈,没想到他果真为了女儿要与自己斩断夫妻关系,顿时顾不得面子,捂着帕子委屈的哭起来:“夫妻?我与你成亲之时,你百般不愿,只说尚在李氏丧期,长居书房……后来一别便是一年,我与你何曾做过夫妻?”   陆家父母闻听此言,都震惊的去看陆安之,连闻讯赶来的老二陆建之两口子都听到了三弟房中秘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安之当初并不同意续弦,但长兄陆敬之在鲁王封地为官,出了大纰漏,若是遮掩不过去便要被押解回京受审,前途尽毁。正好新城郡主对他念念不忘,鲁王府亦有意结亲,条件便是帮陆敬之遮掩过去。   他丧妻一年,还在伤心之中,原本百般不愿,却在回京之时被父母以死相逼,只求他救长兄一命,否则陆老夫人便要当着他的面自尽,万般无奈之下才点了头。   陆老夫人没想到新城郡主自成亲之后居然还受了这等委屈。她从来不喜三房的孙女陆微,比起早亡的李清柔,她更喜欢陆安之后娶的萧兰茵,况且往后陆敬之的前程还要借鲁王府提携,就更要维护新城郡主了。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她握住了新城郡主的手,以示安抚,又教训三儿子:“微儿那丫头从小性子古怪,跟她娘一样孤僻,你做父亲的瞧着自然乖巧,可离了你她在郡主面前未必乖巧。小孩子不听话走失也是有的,难道还能是郡主故意把她丢了不成?”   新城郡主听到婆婆这番话难免心虚,但陆安之既无人证,她更不能承认,当下捂着帕子直哭:“夫君此话诛心!锦儿胆小,出门在外与我寸步不离,可微儿……那丫头胆大到处乱跑,难道也是我的错?”   陆安之闹将起来,哪里肯再管陆敬之的前程,双眼充血不管不顾:“你走时答应过我要护微儿周全,现下她生死不知,你竟还有脸将错处往她身上推?”   新城郡主见丈夫铁了心要与她义绝,不但公婆兄嫂帮忙劝和无用,便是推出富婆子打死顶罪也无济于事,只得哭着回京中鲁王府求助。   鲁王世子亲自前往陆府说项,陆老爷子压着儿子低头,还是不能挽回陆安之义绝之心,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李含光派去容溪报信的长随刘晏一路追到京城,才平息了陆府之乱。   刘晏别的不曾多说,只讲陆微被个小乞丐护送前往飞虹山庄投亲,路上吃了许多苦头,脚上磨出了血泡走出了厚茧,面黄肌瘦跟街边的小乞丐没什么区别。飞虹山庄的主子们见到无不流泪,便是庄主一把年纪也心疼的抱着小外孙女直哭,休养了一年如今还很虚弱,不适合长途跋涉,只得留在庄子里静养,一时半会恐怕不能送还陆家。   陆安之向吏部请假,亲往飞虹山庄一趟,抱着女儿心疼的几乎说不出话,再询问当时情况,陆微无有隐瞒,一一道来。   他闻听果然是新城郡主有意弃女儿于乱民之中于不顾,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命去了,顿时又惊又怒,虽顶着父母的压力不能义绝,却向朝中自请前往南越偏远湿瘴之地为官,与新城郡主天各一隅,并将女儿托付给了岳丈李含光代为抚养。   九年间父女俩多有书信来往,赵淞既提起陆安之,祝闻钟与云桓便好奇问起来,陆微面上笑意渐浓:“去年底父亲还来信说今年他要去吴江为官,到时候派人接了我去玩。”   李铭没心没肺,只惦记着出门游玩,连连道:“微儿,到时候哥哥陪你去。”   云桓闻听此言,不由急了:“那……微儿妹妹你还回来吗?”   这傻小子简直问出了赵淞心中所想,他紧跟在陆微身后,只听少女细声细气说:“我也不知道呢,全听我父亲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安锦改为韩锦,本章所有留言都有红包掉落,晚安。感谢在2022-02-23 01:11:52~2022-02-25 03:1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randa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4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清风十四岁,瘦瘦高高如山头新松,正百无聊赖坐在道观外墙向山下张望,双脚空吊在悬崖峭壁之上,远远见到陆微一行爬上来的少年人,跟猴子似的蹦了起来,拽着峭壁间伸出来的树枝几荡,便落到了陆微面前,眼中漾着说不出的喜悦。   陆微对上少年大大的笑脸,也不由笑起来,侧头问李铭:“清风又长高了?”   清风眼神晶亮,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得意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师父玄诚子温言寡语,他还是少年心性,每日虽也能定下心来练武,但总盼着有人能来说说话。   陆微连忙放下背篓,拿点心给他。   清风打开油纸包闻到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珍惜的要包起来,想是要留给师父,陆微连忙拦住,拿一块给他吃。   “这一包都是你的。”她从背篓里再掏出一包:“这才是玄诚道长的,可没你那么甜。”   清风喜甜食,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每次吃到甜食眼睛都亮了,陆微便记在心里,特意让厨娘加了许多糖。   飞虹山庄上下都宠着陆微,连厨娘也对她有求必应,但凡她的要求无有不应之理。   李铭亦从背篓里取出道袍,清风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陆微打开道袍往他身上比划:“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清风顿时惊喜不已,连忙脱下了身上的旧袍子,爱惜的折起来放置一旁石上,这才穿起新袍子,发现竟意外的合身,不由摸了又摸,高兴不已。   他是四岁的时候被玄诚道长从外面带回来的,差不多跟陆微前后脚来到武凌镇,得益于玄诚道长跟李含光常年来往,也算是陆微李铭的发小。   云桓奇道:“要是不合身呢?”暗想原来陆微不肯去寺里看桃花,是惦念着清风的衣服,若是不合身恐要当场修改?   哪料陆微没见到玄诚道长的身影,低头帮清风提肩扯袖,头也没抬道:“那就让二哥哥给改改。”   练剑须眼到手到心道,而李铭从小便是个皮猴,性子定不下来,李长风为了磨练小儿子的心性眼力,可没少逼着他做些枯燥乏味的练习,练针线活便是其中一项,间接导致李铭的针线活要比陆微出色不少。   兄妹俩以前结伴出门淘气,陆微的衣裙被树枝子扯破,为怕家中大人教训他带着妹妹胡闹,都是李铭悄悄缝补。   家里人都长着眼睛,开初李铭的针法稀烂,缝得皱皱巴巴,但见得他们兄妹和气亲近,都装瞧不出其中玄机。天长日久,十年间李铭的眼力大有长进,如今能凭一把长剑把路过的苍蝇蚊子钉死,缝衣技巧也是大有长进。   赵淞是知道姑父整治小表弟的那些手段,但云桓跟祝闻钟可是头次听闻,皆睁大了眼睛,跟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云桓大受打击:“李二,你居然会缝衣服?”   祝闻钟亲眼目睹李家兄妹感情亲密,似乎外人极难插进去,别有所问:“那你将来……娶媳妇不?”   会不会亲上加亲?   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却不好当面问出来。   李铭面上有些挂不住,舍不得跟妹妹生气,瞪着俩小伙伴不说话,陆微一本正经替兄长解围:“难道你们将来娶媳妇,就图有个媳妇给缝衣服?要是碰上个不会缝的呢?”   云桓:“……”   祝闻钟:“……”   他们如今只想跟中意的姑娘多说几句话,可还没考虑到未来的烟火人间。   陆微:“要是……娶不到呢?”   云桓跟祝闻钟面面相觑。   两人家世容貌皆不差,正是英雄少年,如何还有娶不到媳妇的可能?   赵淞见陆微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让两位少年人开始怀疑人生,不再诧异于李铭的针线功夫,她跟李铭默契一笑,内心不由叹息,恐怕自家的打算要落空了。   赵嫣然冲动急躁,每每与李铭别苗头,非要赢了对方,两人在一处从来都是吵闹不休,哪及得上陆微朝夕相处、乖巧贴心随时维护兄长。   一帮少年人在山上玩乐之时,赵氏正坐在一处同婆婆李老夫人商议。   “微儿眨眼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道妹夫那头有什么打算?”   李老夫人握着手中佛珠,似闲聊般提起:“上次安之写信回来,不还说等安顿好了要派人来接微儿去吴江吗?”   赵氏如何不知娘家打算,凭心而论让亲侄女做儿媳妇也不错,少了许多婆媳矛盾。但她除了是赵氏女,还是李铭亲娘,更亲自抚养了陆微十年,眼见着侄女从当年的小小乞儿般狼狈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每日跟李铭形影不离,性情相合。别瞧着平日李铭淘的没边,但只要陆微跟在身后,淘起来总有分寸,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比赵嫣然更合适?   她不好直白拒绝娘家,以免伤了彼此间情份,便决定委婉让娘家打消念头,于是热心向婆母建议:“微儿从小跟铭儿玩的好,不如就让铭儿陪微儿一起去吴江,也省得妹夫忙起来微儿无人陪伴?”   李老夫人笑笑,也没一口应下来:“这事儿你跟长风商量。”倒也没有反对:“孩子们都大了,是该出去闯一闯了。”   女儿早亡,若是能将外孙女长久留在身边,再好不过。   陆微不知舅母心中打算,还未从山上下来,陆安之派来接女儿的长随便来到了飞虹山庄。   李含光见到陆安之手书,全家人皆不舍陆微要远行,但父女亲情刀切不断,总不能隔绝他们父女,只得同意了。   当晚,玩乐的少年们回到陆家庄,见到拴在门外的马匹,李铭还问门口小厮:“家里来客人了?”   小厮笑着报喜:“也算不上客人,是陆姑爷高升,派人来接大姑娘去吴江团聚,听说连衍哥儿也要接去吴江一起生活,可算是熬出头了。”   陆安之在南越烟瘴之地为官多年,时不时便有小部族动乱,气候又湿热难捱,他公务极为繁忙,纵是思念一双儿女,也不能把孩子们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引为平生憾事。   此次高升,前往吴江为官,见当地富庶安宁,百姓淳朴,再压不住一家团聚的念头,待得衙门诸事上手,便即刻派手下前往京中与武凌镇接孩子们。   这头李长风准备亲自送孩子们前往吴江,乌氏忙着收拾行李,前来作客的少年各自归家,娘家侄子侄女也不例外。   赵嫣然上了马车还气鼓鼓瞪着送行的李铭与陆微不住嘟囔:“二表哥干嘛要陪着陆微去吴江啊?她不是回去跟她爹团聚吗?都不回来了,二表哥巴巴跟过去做什么?”   赵淞心道,自家这个妹妹可真是惯坏了,听说李铭要陪陆微回吴江,当场拉下脸子,若非他拉着便要插手飞虹山庄家事。   他只得耐心解释:“微儿妹妹跟表弟从小一起长大,乍然回她父亲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姑姑跟姑父他们不放心。姑父不能在吴江久留,大表哥已经订亲不合适,就让表弟陪着微儿住一阵子也好。”   赵嫣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得不甘不愿回家,如同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路之上都板着脸生气。   李长风带着李铭与陆微启程前往吴江的当日,吴江府衙来了一队人马,打头带刀的侍卫向差役递了个荷包,道:“麻烦小哥几内通传一声,陆大人家眷从京中过来。”   陆安新上任吴江知府数月,自寄了家书之后每日都盼着孩子们到来,甚至还吩咐手下为孩子们布置房间,掐着日子算,就算接到家书才动身,孩子们也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到,闻听此言意外之极,连忙迎了出去。   谁知才到门口,见到长长一列车队,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但见车帘掀起,新城郡主萧兰茵笑意盈盈望了过来,仿若十年前义绝之事从未有过,而她身边还坐着韩锦,以及十一岁的小少年,模样与亡妻有几分相似,正是衍哥儿无疑。   萧兰茵推推儿子,似乎久别重逢的夫妻,当着衙差与一众亲卫的面嗔怪道:“在家时常念叨着你爹爹,怎的见到也不问安?”   陆安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左右看看寒声道:“我派去接衍哥儿的人呢?”他信中写得清楚明白,只接衍哥儿一人,这几人办的什么差。   衍哥儿仰头,极为信赖道:“母亲,这是……父亲?”   陆安之脑子“轰”的一声,差点炸了!   陆老夫人当初将衍哥儿接去抚养,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陆微出事之后他原也是想将衍哥儿托付岳家照顾,只是被父母百般阻挠,只道李家不过是江湖草莽,而陆家子弟将来总要读书入仕,让他为了衍哥儿的前程多加考虑。   他迫于无奈,只得将儿子留在父母膝下,谁知竟是这般结果。   新城郡主俨然与丈夫久别的贤妻,不顾陆安之难看的脸色,拭泪解释道:“吏部调令下来,家中公婆皆欢喜不尽,催促我带着孩子们尽早来与夫君团聚。这些年夫君一人在南越为官,家中父母妻儿皆牵挂不已,这下子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   陆安之一张脸板成了三冬寒冰,僵冷着声音问道:“你们……没收到我写的家书?”   衍哥儿与父亲多年未见,没想到他似乎很不欢迎他们,不由向新城郡主求助:“母亲——”   作者有话说:   调整状态今天开始日更,明晚也是八点更新,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感谢在2022-02-25 03:10:25~2022-02-26 20: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皮猫 20瓶;wanrenruhai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李长风带着陆微跟李铭日夜兼程来到吴江,没想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与新城郡主“母子”情深的陆衍。   新城郡主当年二婚,原本以为定能与陆安之白头偕老,谁知陆安之不知好歹,连带着他的女儿也不听管教,最后过的一地鸡毛,差点以义绝收场。   此事虽在京中未曾传开,也只有陆家与鲁王府的几人知道内情,但若是两人当真义绝,她岂不是要成为京中的笑谈?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陆安之义绝。   陆安之自请前往南越为官之后,有人私下议论他们夫妻婚后不久便两地而居,京中有人旁敲侧击打听,皆被新城郡主以“南越气候湿热,夫君怕我经受不住,所以便让我带着儿子在京里住”为由遮掩过去了。   有继子在陆家祖宅,萧兰茵索性搬回婆家长住,正好陆衍年纪小不记得生母,陆老夫人巴不得三儿子与萧兰茵能够长久,也乐得做个好人,任由她与孩子亲近。   新城郡主照搬娇惯韩锦的方式对陆衍,这些年倒真是母慈子孝,只差陆安之回来一家和乐。   陆安之的调令下来之后,便不断有人向萧兰茵恭喜:“郡主这下子可以夫妻团聚了,只不知几时启程,我们也好为郡主践行。”   萧兰茵骑虎难下,先时还敷衍:“夫君才去吴江府,诸事烦忙,此时过去岂不给他添乱?待他理顺了公事再过去也不迟。”后来出门宴饮问的人多了,便回府对着陆老夫人哭。   陆老夫人便给她主意:“本来你们夫妻好好的,但微丫头乱跑跑丢,反而让安之以为是你故意丢弃,反记恨上了你。依我说,微丫头如今可好好在她外祖庄上住着,你又向来待衍哥儿如同亲生,他们父子俩一别多年,我一把老骨头可不好跑去吴江送孩子,不如就烦你亲自跑一趟,把衍哥儿送到安之身边去?”   萧兰茵得了这个主意,顿时如获至宝,当即收拾行李带着俩孩子出发,恰巧与陆安之派出去送家书的手下错开。   陆微九年未见亲爹,已从当初的稚龄童儿出落的亭亭玉立,除了比李清柔瘦弱纤细一些,竟与其母十六七岁有七八分相像。   陆安之怔怔注视着女儿,不觉落泪:“阿柔若是见到你这副模样,也不知该有多高兴!”他回头招呼儿子:“衍哥儿,快过来见过你姐姐。”   陆衍从小在陆老夫人跟新城郡主身边长大,这两人皆厌恶李清柔母女,连带着身边的下人皆被警告过不许多嘴,故而竟不知还有个姐姐。   他隐约听过一些府里族学背后议论之声,说他并非新城郡主亲生,亲娘另有其人,但回去问过陆老夫人却被狠狠责骂:“你在外面听风就是雨,让你母亲听到该有多伤心?你母亲疼不疼你,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新城郡主再配合捂着帕子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小孩儿不免心中生惭,亲自向她认错,再三保证要做个孝顺儿子。   他见过了父亲,见父亲多年不曾归家,却对新城郡主冷淡客气,竟不肯让母亲住在知府衙门后院,而是在外面寻了个宅子请她暂住,还想分开他们母子,对上新城郡主委屈的目光,鼓足勇气向陆安之表态,要跟母亲住在外面宅子里。   陆安之听到他的提议,眼神亦很是受伤,不过并未与之计较,只是嘱咐几句便送他们去外面宅子安歇。   今日陆安之一大早便派人去接陆衍,说是舅父姐姐差不多到吴江了,让他过去认人。   他往日跟着新城郡主前往京中鲁王府作客,依礼也称呼鲁王世子为舅父,也不知又打哪儿冒出个舅父跟姐姐,再听韩锦在耳边灌几句“也不知从哪个乡下山窝里钻出来的粗鄙野蛮人,衍哥儿可要注意着些,别被带坏了”,竟打心底里抗拒。   他皱着小眉头,疑惑道:“父亲,这是哪里的姐姐?”   陆安之脸色大变,投向新城郡主的目光里都透着恨意,只差举手给这臭小子一巴掌,在舅兄李长风温厚的目光之下难堪之极。   陆微打量着同母胞弟,当年的小胖子长成了小傻子,竟被新城郡主给忽悠瘸了,于是向李铭使个眼色,少年郎上前一把从新城郡主身边提起小傻子,在新城郡主跟韩锦的呵斥声中,陆衍惊叫着被按在陆微面前,粗声粗气说:“笨蛋,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她是哪里的姐姐?她是你同一个亲娘生的亲姐姐!”   新城郡主:“……”   韩锦大骂:“哪里来的混帐,跟我弟弟混说什么?”   李铭嘲弄道:“敢问这位姑娘,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   陆衍一下便乱了。   他仰头注视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少女温柔摸摸他的脑袋,眼圈却有几分红了,万分感慨道:“当年你生下来丑的跟只小猴子似的,娘说长大了必然是个俊秀儿郎,果然娘没有骗我!”   都不必多说,仅凭陆微一张脸,衍哥儿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新城郡主与陆微目光相触,少女当着她的面握住了陆衍微微颤抖的手,笑着向她打招呼:“十年未见,郡主一向安好?”浑似忘了当年被弃的过节。   韩锦见到陆微,不用任何人提起,她脑中便浮起当年两人客栈相别,一个在车里逃命,另外一个从客栈门口惊慌失措冲出来的模样,当时她只觉得心中好生痛快,总算是甩脱这个拖油瓶了,可是这十年间她到底已经长大,也亲眼见证了新城郡主支离破碎的婚姻,总算不似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   她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母女俩与陆微平静的目光对上,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多谢微儿记挂。”新城郡主眼尾带一点红痕,似带着万般委屈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这个继母,故而不愿意在我身边长大,但这些年衍哥儿在我身边长大,可从来没受过委屈,你可否让李公子别吓到了衍哥儿,他年纪还小。”   陆微:有毒!   十年未见,当年强势的新城郡主居然学会了挑拨离间加卖惨,还是向衍哥儿卖惨!   作者有话说: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明晚见!感谢在2022-02-26 20:02:07~2022-02-27 20:3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陆安之没想到新城郡主竟然离间他一双儿女的感情,但他这些年远在南越,没办法将儿女带在身边,只得交由亲娘抚养,亲娘却在明知他与新城郡主闹翻的情况下,竟还允许她与儿子亲近,对家中父母倍觉寒心。   做人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就算了,还专往他心口戳刀子,刀刀令他痛彻心扉。   他生怕衍哥儿说出什么偏向新城郡主的话伤到女儿的心,忙要向儿子解释,谁知陆微轻笑起来:“衍哥儿大小伙子,又不是官窑的瓷器,碰一下就碎了。”   她正式向陆衍介绍:“这是舅舅家的二表哥李铭,他从小习得飞虹剑法,你这个年纪他已经能独自进山杀狼了,江湖之中谁人不知外祖父剑术精绝,英雄虎胆。阿衍身为飞虹山庄的外孙,也理应是少年英才。”   她肯定了陆衍的血脉传承,这才试探性问道:“弟弟方才……害怕吗?”   男孩子大多喜爱刀剑,从小心中都有个英雄梦,陆衍听说愣头愣脑的李铭竟然还有如此英勇事迹,更被激出满腔热血,顿时把方才对新城郡主的愧疚之心消散不少,竟还好奇的向李铭张望,初时与亲姐姐相识的抗拒便少了,低声但坚定道:“我不怕的!”   陆微一副以他为傲的模样:“你果然是我亲弟弟,胆量倒不小!”   陆衍被她夸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往养在祖母院中,身边并无亲近贴心之人,陆家许多堂兄弟们嫉妒他,从小暗中受过不少委屈刁难,养成了自卑敏感的性子,多得新城郡主关怀照料,还有韩锦的回护,一颗心便全然倾斜向了她们娘俩,但性格却有些怯懦,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的期许是“少年英才”,赞他胆子大,他的腰板不知不觉挺直了几分,唇角也露出一点强抑着的笑意。   李铭笑如暖阳,大大咧咧向他打招呼:“表弟好,你要是回头想杀狼,我带你去山里,杀熊杀老虎都使得!”   陆衍:杀熊杀老虎?   他心中还是有些慌乱害怕,但面上不好表露出来,生怕被李铭看轻。   陆微似乎猜得出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肩宛若朝夕相处未曾分离的姐弟般,亲昵道:“阿衍别担心,有铭哥哥跟姐姐保护你呢,到时候咱们弄只虎皮给爹爹做个虎皮褥子。”   陆衍从小的活动范围都不大,除了陆宅便是族学,顶天跟着新城郡主去鲁王府拜访,堂兄弟们出门玩都不大愿意带他,因而过得十分孤独,没想到见到陆微跟李铭的头一日,两人便约他上山打猎,想想便兴奋不已,少年人心性只恨不能立时出发。   陆微顺势握着他双肩将人推至李长风面前,笑意盈盈介绍:“阿弟来见过舅舅,我跟表哥们的剑术都是舅舅亲授。”   “姐姐……也习武了?”他脱口而出“姐姐”俩字,让陆安之不由眼眶湿润,更让萧兰茵母女俩瞠目结舌,没想到打个照面的功夫陆衍就要被陆微给拐跑了。   “是啊,这当中有缘由的,回头再解释给你听,来叫人。”陆微催促道。   陆衍对上李长风温厚慈爱的笑容,往日所学的礼仪总算没忘,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一礼:“舅舅安好。”   李长风眼眶泛红,摸摸他的脑袋,送给他一把精巧的匕首:“好!好!乖孩子,这是舅舅送你的见面礼,你可喜欢?”   陆衍从小到大,在陆老夫人与新城郡主瞧不见的地方,没少受堂兄弟们的暗中奚落,还有鲁王世子家中表兄弟们的冷嘲热讽,做梦都想自己强大起来,把那些讨厌的嘴脸打趴下,但陆老夫人与新城郡主只会让他用功读书,送的也多是笔墨纸砚书画字帖等物,或者荷包衣裳鞋袜点心,属于物质生活不缺但精神上似乎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人知道他的需求。   他紧紧抓着李长风送的匕首爱不释手:“喜欢!”   ——特别喜欢!   陆微向李铭使个眼色,两人默契十足,他立刻便领会了陆微的意思,夸张的捂着胸口心疼的直吸气:“表弟有所不知,这把匕首父亲随身带了许多年,我跟大哥都想要,跟父亲磨了好久都没讨来,后来你姐姐来了,最得父亲喜欢,都没讨到这把匕首,我们俩还私下打过赌,看谁有本事跟父亲讨到这把匕首,没想到父亲原来记挂着你呢。”   陆衍的疏远戒备被这种赤**裸**裸的偏爱给融化了,他甚至觉得这位二表兄穿的虽然普通,但习武之人目光坚毅清正,身量劲瘦挺拔,比之鲁王世子家中整日无所事实不务正业的表兄弟们要顺眼许多,颇为不好意思的与他打招呼:“二表哥好。”   陆微赞赏的摸摸他的脑袋。   陆安之眼中微有湿意,招呼李长风:“大舅兄远道而来,不如入府一叙。”   李长风爽朗笑道:“却之不恭。”   新城郡主:“……”   这就……相认了?   她花了近十年时间才笼络住了陆衍,没想到这小子与陆微才打个照面的功夫陌生防备的态度就大为松动,竟还李长风一把匕首收买,眼见得要一家团圆,那她千里送孩子,图什么?   一场笑话吗?!   “衍哥儿——”韩锦更是愤愤不平,倒也并非对这个弟弟有多喜爱,只是就算养只狗也认主了,没想到陆衍一个看不住就要跟着陆微跑了,窥到亲娘铁青的脸色,眼见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她顿时急了:“阿弟,你不认母亲跟姐姐了吗?你忘了母亲跟姐姐这些年待你的好了吗?”   陆衍脚步踟蹰,眼中显出为难之色。   陆微牢牢握住了弟弟的手,他身量未长成,骨节如同未拔节的青竹,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既握住了便不肯撒开手,解释道:“阿弟不必为难,郡主与韩锦这些年待你的好,不过是为着向父亲与我赎罪。这事儿陆府与京中鲁王府都知晓,当年郡主带着我与韩锦回京,半路上遇到民乱,她弃我于不顾,带着韩锦跟一众护卫跑了。姐姐那年六岁,一路乞讨回飞虹山庄投奔外祖,无数次差点饿死道旁,路上走了两个多月,脚底板都走得血肉模糊,舅舅他们都知道。”   李铭帮腔:“你姐姐走到山庄的时候,就跟街边快要饿死的乞丐没什么两样,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别提多可怜了,祖父那么强硬的人都抱着你姐姐哭了,将养了一年才慢慢好起来。”   陆衍目露不忍,想象自己在六岁的年纪千里投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寒意沿着尾椎骨直往上爬,又对陆微大为钦佩,紧抿着唇不肯表态,脚下却不由向着陆微悄悄挪了两步,似乎想靠得近些,给当年六岁便孤身乞讨千里投亲的姐姐一点温暖。   新城郡主难堪之极,却听得陆微不疾不缓道:“父亲一怒之下要与郡主分开,她大约心中有愧,这才把对姐姐的愧疚补偿到你身上而已。”   “你胡说!”新城郡主大怒:神特么赎罪!   陆微举手发誓:“我若胡说,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郡主你敢发誓当年在荣安县城没有在民乱之时抛弃我?”   新城郡主:“……”她还真不敢发誓。   这些年里,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再嫁婚姻痛苦不幸的原由皆来自于荣安县抛弃陆微一事,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假想过,假如没有当初之事,好生将陆微带回京城,笼络住了陆安之的一双儿女,是不是便能夫妻和美?   韩锦娇纵非常,就算是长大懂事不少,但面对理直气壮的陆微也透着心虚,况且陆微言之凿凿,说的全是事实,还是当年萧兰茵做过的亏心事,眼见着母亲千里投奔陆安之,却受到陆微如此侮辱还不依不饶,顿时怒不可遏:“陆微,就算是我母亲在荣安县民乱之时抛弃你又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乱跑吗?”   “对啊,我是乱跑了。”陆微欣赏着韩锦的怒色与陆衍震惊的眼神,不疾不徐的讽刺道:“民乱之时,我在梦中跟着周公乱跑呢。等我被外面吵醒推开窗子往下瞧,你们母女带着奴仆护卫已经要上马车,竟无人顾得上叫醒睡梦之中的我。我当时惊骇非常,追出去眼睁睁看着郡主娘娘的车驾绝尘而去,可真是跑得有点慢了呢。”   陆衍扭头,向新城郡主求证:“母亲……真有这事儿?”   他自小受新城郡主照顾,无非是四季衣裳点心嘘寒问暖,但平日跟着陆老夫人起居,开蒙读书却是在陆家族学,从小读的是圣贤之书,只当父亲与母亲分居两地,不过是南越气候不好,却不意当中竟还有如此令人齿冷的内情。   韩锦话中虽承认了当年之事,他却依旧想听新城郡主亲口承认。   “母亲——”   萧兰茵城难堪之极,也知道此事抵赖不得,她多年的骄矜又回来了,昂着下巴铁青着脸色道:“是又怎么样?莫非你还想代你姐姐向我讨回公道?”   陆衍读书开蒙,年纪虽小却也懂得是非曲直,当即无言的注视着萧兰茵母女,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控诉——难道不应该赔礼道歉认错吗?   让她给陆微认错道歉,萧兰茵自忖做不出来,遂愤而带着女儿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还有一更大约在晚上一点吧,本章也有红包掉落。感谢在2022-02-27 20:33:25~2022-03-01 22:3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有两只耳朵、云光、妮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李长风与妹夫多年未见,难得相聚自要摆宴叙旧。   他此行除了送还外甥女,还肩负着妻子交负的“亲上加亲”的重任,时间紧迫,酒意渐浓,待得孩子们退下之后,便提起此事:“微儿在我们身边十年,去年在庄上办了笄礼,若妹妹还活着,恐已给她择了佳婿,不知妹夫可有合适的人选?”   提起李清柔,陆安之不免显出几分惆怅,仰脖饮尽杯中酒,醉眼朦胧道:“此事还未同微儿提起,当年阿柔怀她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曾指腹为婚,为她订过一门亲事,当时说好阿柔若生的是女儿两家便结为亲家。后来薇儿落地,这门亲事便算是作定了。对方是京城杨柳胡同的沈家三郎,比微儿大几岁,前两年我还派人打听过,说是读书上进刻苦,品貌俱佳,是个敦厚孩子。”   李长风不意妹夫早已为外甥女订了亲,且还是京中人氏,便歇了亲上加亲的念头,改日快要离开之时私下问及李铭,可有想过讨个甚样媳妇?   他暗中思虑,若李铭对陆微有了绮思,便要带他回去,省得误了孩子终生。   哪曾想李铭还未开窍,傻呼呼问他:“我干嘛想不开要讨个媳妇啊?”还拿长兄举例:“爹没见到大哥订亲之后啊,跟变了个人似的,只要云家姐姐来,必然围着云家姐姐转,有什么意趣?还不如我跟微儿玩的开心呢。”   李长风暗示他:“你现在觉得跟微儿在一起开心,若是微儿哪天成亲有了夫婿呢?”   这傻小子满不在乎:“妹妹成亲也没关系啊,带上妹夫一起玩,多一个人还更热闹些呢。”   李长风:“……”   我怕不是生了个傻儿子吧?   他万分惆怅的离开了吴江,打道回府。   陆安之既将儿女接到身边,公务已经上手,听手下来报新城郡主带着韩锦还住在外面宅子里,有时出门看戏逛街,竟似不打算挪窝,也不知萧兰茵心中作何打算,也懒得动问。   他记挂着女儿的婚事,寻得一日天清气朗,陆衍跟着李铭出去玩的功夫,跟女儿提起婚事。   “沈家三郎家住在京中杨柳胡同,父祖皆在朝为官,家中也是累世官宦读书人家,比你大着几岁,书读的也不错,还是你母亲在世之时指腹为婚订下的亲事。这些年为父怕误了你的终身,也曾派人打听这孩子容貌品性,倒也不错,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微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还会经历一次包办婚姻,况且生父跟生母还是自由恋爱不惜跟家族抗争结合的情况之下,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女儿年纪还小,离成婚还早吧?”   陆安之也舍不得委屈女儿,话倒没有说死:“成婚之前为父定然会让你们见见的,到时候若是你实在不喜欢,退婚就是。”推过去一个匣子:“这是订亲信物,你且收好。”   陆微回房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块玉佩,黄色的穗子,玉质通透触手湿润,上面雕着山川水纹的图案很是眼熟,她猛然间想起什么,连忙去翻从飞虹山庄带回来的行李,终于在衣箱最下面一个荷包里翻出一块藏了很多年的玉佩。   两块玉佩摆在一处,她终于明白为何如此熟悉了。   两块玉佩无论山川水纹及玉质都相其相似,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一块玉石上雕出来的两块玉佩。   她心中震憾——难道小乞丐阿元是沈家人?   陆微拿起两块玉佩在灯光下细细比对,发现这两块玉极为相似,但细节上却也有易于分辨之处,比如阿元的山川水纹就要比沈三郎的图案略微大一些,而两块玉佩镂空内部还刻着极为细小的暗纹篆体字,她读书不多字体太小辨认不出。   原本,她对自己这门婚事还有抗拒之意,没有当场表态要解除婚约已经是给多年未见的父亲面子,想着后面再找机会解决也不迟,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想要凭这两块玉佩找到阿元。   陆安之见女儿态度温和,对这门亲事也并未激烈反对,遂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   当夜,吴江便下起小雨,陆安之初次来吴江当官,按照往年记载总要到七八月才会暴雨,便带着手下在小雨中巡堤,提早为夏汛做准备。   哪知道小雨连绵三日雨势渐大,瓢泼一般倾倒,倒好似哪位仙人生气把天河捅了个窟窿,急的陆安之召手下幕僚属官商议此事,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过得七八日,雨势竟还未停,吴江府地势不高,低洼处民居已经被淹了地基,许多不够牢固的民房也有倒塌之虞,陆安之嘴角都急出燎泡,派人分头动员百姓往高处转移。   最后悔的莫过于新城郡主,她不远千里来给陆安之送孩子,原还想着有陆衍做纽带,瞧在她多年看顾陆衍的份儿上,说不定能够重修旧好,一家团圆,谁知半路杀出个陆微坏了她的计划。   她出身鲁王府,平生唯低就过陆安之一人,到底还保留着宗室女的骄傲,没办法把腰彻底弯向去,向男人认错求得原谅,可让她带着女儿灰溜溜回到京中更加不能够。   离京之时,她已吃过不少人家的饯别宴,结果来回两三个月再出现在京中宴会上,她怕丢脸。   思来想去,与其回京丢脸,还不如暂且留在吴江,就算不曾住进知府衙门的后院,可京中谁人知道他们夫妻不睦?   谁知不过一念之差,便遇上了吴江水患。   永昌三年五月初三,吴江大堤坍塌,淹没民房良田无数,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消息传回京中,皇帝及文武百官震惊非常,州牧梁有道在奏折中写明,已将吴江知府陆安之及其手下一干属官打入牢房,听候圣裁。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点,本章也有红包掉落,晚安。这两章错字明天睡醒再修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5瓶;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吴江大堤坍塌之前,陆安之正带领所有手下日夜不停劝说城里的百姓转移,其间前后派了好几拨人去通知新城郡主往高处转移,均遭到了拒绝。   李铭与陆微带着陆衍一起随百姓转移的时候,半道遇见了陆安之,听说他的烦恼,再加之陆衍似有担心之意,陆微自告奋勇前去相劝。   陆安之多日连轴转,可没功夫亲自走一趟,城中还有千百件事情等着他处理,不得已同意了女儿的提议。   新城郡主面子里子都没保住,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而韩锦在房里已经骂了无数遍白眼狼,白瞎了她们母女多年所费心思,好吃好喝的照顾着他,转头就跟着陆微跑了。   见到陆衍姐弟冒雨而来,韩锦阴阳怪气道:“哟,我当是谁呢,怎还有脸过来?”   城内已经有不少人家带着贵重财物跟生活用品冒雨转往高处,陆衍也顾不得韩锦的冷脸,劝道:“韩姐姐,城里许多人家都往高处转移,我父亲已经带走了府里所有的人在尽力督促百姓,你跟郡主也赶紧往高处转移吧?”   “这才几日,竟连称呼都改了?”韩锦听到陆衍连母亲都不再叫,而是生疏客气的称呼其母为郡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情绪上头哪管别的,冷冷唤人:“何进,把这三个人赶出去,母亲不想见他们!”   何进欠身道:“三位请。”   陆衍从来不曾与韩锦对着干过,头一次遇上她情绪如此激烈,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微:“姐姐——”   三人站在院中,都穿着蓑衣,隔着雨幕韩锦站在廊下,何进带着几名护卫靠近催促,陆微按着陆衍的肩膀轻声说:“别担心。”然后问韩锦:“若是我们不走呢?”   新城郡主前来送归孩子,若是她在吴江出事,鲁王府岂肯干休?到时候恐怕又是陆安之的大麻烦,陆微不得不为一家子的性命打算。   韩锦眉目生怒:“那就打出去!”   何进听从韩锦的指使,原想着不过三个孩子,拔剑吓唬一下而已,等他招呼身边几名护卫提剑来驱之时,陆微却脱下了蓑衣。   他原还以为少女要耍赖,谁知她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件,原本纤细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手中软剑却如灵蛇般刺向了他的面门。   与此同时,李铭腰间长剑也已出鞘,护着陆衍往后退。   何进早闻飞虹山庄之名,素以飘逸轻灵出名,然而现任庄主李含光的飞虹剑却走的是大开大合,气势如虹的路子。   大雨瓢泼似的打下来,几乎要遮住了视线,他毫不犹豫提剑来挡,谁知陆微的软剑却好像柳枝般柔软弯曲,顺着他长剑之力弯压下去,似乎毫无力道。   他在惊骇之时自是用尽力全力,谁知对方毫无力度,不防用力过猛差点朝关扑去,而中途少女的软剑滑溜溜从他的剑刃之下逃离,如柳枝拂过毫无战意,谁曾想紧跟着她却纤腰一拧,身姿如同轻盈的鸟儿般掠向了廊下的韩锦。   等到他回头之时,已经晚矣。   陆微已经将软剑架在了韩锦脖子上。   韩锦恼怒害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陆微你做什么?”   院子里,一众护卫都没想到陆微的打算竟然是挟持韩锦,原本并无战意,此刻全都被吓的魂飞魄散,若是韩锦油皮破一点,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这可是郡主的命根子,生怕陆微手抖,也有好言相劝的,也有虚张声势的吓唬她的。   “陆姑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   “陆姑娘,你赶紧松开大小姐,不然我保证你活着走不出这个院子!”   “姓陆的丫头,还不快放开?”   陆微就算做着挟持人质的匪事,看起来也还是个和气讲理的小姑娘,甚至被雨水打湿的模样还显出几分无奈:“诸位莫急,我只是想见郡主,有几句话想跟她讲而已。你们也别大呼小叫的,我胆小,万一被吓到,手底下失了分寸,难保不在你们家大小姐脖子上割出一个大口子。”   何进气得都想骂娘。   你胆小?   你胆小还敢劫持郡主的女儿?!   但他不敢刺激陆微,因为韩锦已经吓得尖叫,而陆微似乎被韩锦的尖叫声给吓到,手中软剑竟然还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仿似她才是被劫持的人质,可怜巴巴劝说:“韩大小姐,你可别再叫了,我头一回劫持人质,你别吓我好不好?”   何进:“……”   韩锦:“……”   韩锦快疯了,到底是谁吓谁啊?   陆衍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转头却发现李铭提着剑笑的肩膀都在抖,还小声安抚他:“别担心,没事儿。”   陆衍:“……”都劫持人质了还叫没事儿?   何进不敢擅专,赶紧派人通知新城郡主,萧兰茵万没料到陆微胆大包天,竟然敢趁着吴江水患挟持韩锦,若非女儿的性命还捏在她手心,只怕便要破口大骂。   “你来做什么?”   陆微也懒得再花费时间跟这娘俩讲道理,重申自己的来意:“听说郡主不肯带着手下人转移,阿衍担心你们出事,所以来劝劝郡主。”   实则怕陆安之担干系,但说出来只怕会加深萧兰茵的恨意而拒绝转移,她索性拿陆衍当幌子,况且也是实情,陆衍也有几分担心她们母女。   萧兰茵面色沉冷:“我若是不肯走呢?”   陆微特别开心道:“郡主此举正合我意,我头一个赞成!等吴江府被水淹了之后,郡主跟韩锦葬身洪水之中,我爹都不必再提什么义绝,正好摆脱了这桩不如意的婚事,省得跟你们母女俩继续纠缠不清!”   萧兰茵额头青筋直跳,面色铁青怒骂道:“小贱人!”   陆微对她的辱骂不甚在意,还向她描述道:“听说洪水里冲下去的尸体都被泡的肿胀变形,肚子涨的鼓鼓的,在洪水中被石块木头等物砸的辨不出本来面目,到时候冲到下游,郡主跟韩锦变成两具认不出本来面目上的浮尸,说不定衣服还会被沿途百姓给扒了,光是想想就……”她同情的睇了新城郡主一眼,似乎已经亲眼见证了她们母女的死亡,还啧啧摇头,似有惋惜之意。   萧兰茵原本就只是等着陆安之上门来亲自劝说,正好拿捏一番,反正他也不能看着自己被淹出事,可谁知竟是陆微前来。   她还未下定决心,韩锦已经被陆微所描绘的样子给吓到了,直叫:“母亲,我不想变成浮尸!”   在陆微的“挟持”之下,新城郡主带着手下人迅速收拾东西转移,当一行人走上高处之时,远处吴江大堤巨浪拍岸,千钧之力接连不断的冲击着这座人工修建的堤坝,转移往高处的百姓在自然之力下被吓的瑟瑟发抖。   上年纪的老人表情凝重,注视着滔滔洪水,与身边的小辈念叨:“你们从小只见过小洪水,都是风调雨顺长大的,哪见过这么大的洪灾?二十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差点死在那场特大洪灾里……”又忍不住忧心:“陆大人初来乍到,哪知道堤坝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好生修筑过了,只怕……只怕拦不住这次洪水……”   陆微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当大坝坍塌的时候,如天地崩裂,脚下大地震颤,洪峰过境,吴江府顿时变成一片汪洋,人群之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哭泣,为自己的家园被淹。   *******   大雨在堤坝坍塌的第三天终于停了下来,彼时天色阴沉,而人们木然的注视着远处汪洋之中的家园,既不知道冷也不知道饿。   新城郡主挪到高处之后,便带着女儿护卫前往山上寺庙暂住,而一部分百姓由寺庙收容,更多百姓却心系家园,站在洪水沿岸,每日只盼洪水快快退去。   陆衍一路之上被兄姐牢牢抓着,生怕他有什么意外。   到处都是被淹的灾民,姐弟俩早于数日之前便与陆安之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只能尽力照顾好自己。   陆衍从小不曾缺衣少食,更不曾在冷风冷雨中饥寒交迫,不过三日便已经觉得时间难熬,再瞧陆微心绪更为复杂,不敢想她六岁之时流落在外,乞讨千里投亲,其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待得陆微悄悄塞给他一块油纸包着的点心,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坚决不肯接,还言之凿凿:“我不饿,姐姐吃。”   陆微硬塞给他:“赶紧吃。”   李铭道:“表弟赶紧吃了,等山上硬实了,我跟你姐姐带你去打猎烤肉吃,滋滋冒油的烤兔子野鸡,撒点盐就能吃……”他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洪水水速有所减缓,韩锦在山上无聊,带着何进等人出寺来转转,远远见到陆家姐弟,想到若无陆微闯进去,以她母亲的倔脾气,说不定母女俩还真要葬身洪水。   她不会跟陆微说什么好话,却招手叫陆衍:“阿衍你过来。”   陆衍用眼神请示,见姐姐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便走了过去,韩锦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喏,给你拿的寺中素点心。”   他去接的时候,远处十几名青壮不怀好意的盯着,互相使个眼色忽然挤了过来,何进只感觉一股大力撞了过来,连忙筑成人墙护住了韩锦,唯独陆衍被人群挤了过来,朝后跌去。   他们此刻落脚在高于洪峰三米多的平台之上,然而高台边有个巨大的斜坡,陆衍毫无防备之下被挤出高台,顺着斜坡一路滚了下去,他试图向旁边借力,然而斜坡之上只长着被雨打湿的青草,一棵小树也无,他滚的更快了。   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往日满口疼爱他的韩锦被众亲卫团团护住,只探头往下瞧,而高台之上的陆微面色大变,毫不犹豫向着他滚下来的方向跳了下来,一边大喊:“阿衍别怕——”一边滑的飞快。   在她身后,还有紧紧跟随的李铭,握着剑也跳下高台。   陆衍想让他们俩别跳,然而“噗通”一声,他已经滚进了滔滔洪水,在呛了一口洪水之后,他还当自己要被淹死在水下,然而紧接着他又随着洪水浮了起来,腰间被人紧紧抓住,耳边传来一声惊惶之极的声音:“阿衍别怕!”   小少年身体在洪水之中起起伏伏,左右两边却牢牢被陆微跟李铭抓着,他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忽然之间便不再害怕。   原来终有人愿意以性命来保护他,死亦有何惧?   *********   州牧梁有道派人来吴江抓捕陆安之等人的时候,洪水已经退去,许多房屋都被泡塌,陆安之正带着手下属官安置灾民准备灾后重建。   他上任之初便带人勘察过堤坝,还查过朝廷每年都有例行拨款修筑堤坝,问及往年修筑之事,属官言之凿凿道每年都有加固。   谁知上任头一年,便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梁有道派来问责的官员郑虎带着一队人马在泥泞的吴江城内抓捕了陆安之,连同吴江府大小官员皆被打入牢房。   其间陆安之并无反抗,只叮嘱身边随从:“照顾好表少爷跟少爷小姐。”   郑虎随后问及吴江府小吏,那小吏叹息道:“洪灾来临之前,陆大人就带着大家到处救灾,家中仆从也在外面,只留了一双儿女跟个表少爷三个孩子互相照顾。后来……大人的儿子掉进洪水之中,女儿跟表少爷跳进洪水之中去救弟弟,被冲出十几里,前两日才找回来,都受了伤养着。”   当日下午,郑虎见到了陆安之的一双儿女,以及作客的表少爷。   陆衍倒是在哥姐的保护之下没有受伤,李铭吊着膀子,陆微额头还缠着布,听说后脑勺在洪水之中被撞,走路一瘸一拐,腿上似乎也受伤了。   陆微向他行礼,问及其父所犯之罪以及最坏的结果,郑虎深知其中还牵扯修堤坝的钱款去向,总要有个替罪羊,便糊弄过去了。   她提起探监,却被郑虎拒绝,只道罪名未定,朝廷未有明旨降下,不可与人犯互通消息。   傍晚时分,新城郡主派人来请,陆微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六神无主,提起此事便慌了神:“京中未有旨意定罪,梁有道便私自抓捕你父亲,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足为人外道的隐私,指不定你父亲躲不过这一劫。”   她是从少女时代便爱慕着陆安之,纵然后来通过陆家逼迫两家结亲,又深恨陆安之这些年对她的冷落,可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背着罪名死去。   陆微与她心有芥蒂,如今却觉得新城郡主此人坏也坏的不够彻底,真要说是个好人却也谈不上,大约是出身高贵,便把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凡事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只是高高在上缺少同理心罢了。   说到底,她与陆安之不是同路人而已。   她忽而道:“如果……如果我回京中求助呢?”   新城郡主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祖父早已从内阁退下来多年,而你大伯在鲁地为官,你二伯在礼部做了多年侍郎未有寸进,指望他们……”   她觉得悬。   陆微焦急之下忽想起另外一桩事:“那……京城杨柳胡同的沈家,可能帮得上忙?”   新城郡主眼前一亮:“沈阁老家?”又追问:“你认识谁?”   陆微:“……沈三郎。”   新城郡主不意她竟认识沈三郎,当即道:“沈三郎如今正在大理寺任少卿,是京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你若当真能走通他的门路,倒不必去杨柳胡同,直接去大理寺找他,听说他是出了名的勤勉,大多时候都在官署。”   陆微起身,郑重向新城郡主行礼:“多谢郡主指点迷津!”   她出来之后,当即便与李铭商议,只带陆安之身边的两名长随卫松跟卫柏入京走门路,留他带着陆衍留守吴江,万一狱中有什么消息,到时候也好去传递。   李铭强烈反对,被她给堵回去了:“你是当哥的,不留下来照顾阿衍,与狱中通传消息,难道让阿衍去做?再说我回京中陆家祖宅,父亲出事,祖父母总也要走走门路的,你去陆家能求得动哪个?”   别说是求陆家人,只怕没有她带着,李铭连陆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李铭深知陆家狗眼看人低,除了姑父都是势利眼,故而两家结亲之后多年不曾来往:“那你……那你一定早点回来?”   陆微点点头,又嘱咐陆衍:“一定要听二哥哥的话,凡事跟二哥哥商量,知道吗?”   自李铭与陆微为救陆衍奋不顾身跳入洪水,三人同时获救之后,陆衍对兄姐言听计从,再无一丝生疏客气抗拒之感,乖乖点头:“我一定听二哥哥的话,姐姐早点回来!”   当日,陆微带着俩长随离开吴江,前往京中求救。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除了一部分心理极度变态的恶魔,大多数人都坏不彻底。比如新城郡主,她有自己的小算盘,自私自利,为自己的意愿而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但她又算不得特别恶毒,还有皇族的傲气,也没办法弯腰认错,腰也弯不彻底。   本章是个大肥章,下章男主就出现啦,嘿嘿。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晚安。   感谢在2022-03-02 02:06:07~2022-03-02 23: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43959 20瓶;ABC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吴江洪灾,陆安之下狱之事很快传回陆府。   陆老爷子退下来多年,人走茶凉,只能寄希望于老二陆建之,“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吴江多年未有洪灾,怎的偏老三上任的头一年就遇上洪灾?”   陆建之在礼部任侍郎多年,滑不丢手最所担责任,听说陆安之出事,心中头一个念头便是老三犯事,可别牵连到自己。   他此时唯恐震怒的皇帝想起他是陆安之胞兄,迁怒于他,哪敢往枪**口上撞,忙敷衍陆老爷:“说是梁州牧下令抓捕的老三,朝中如今正商议派官员前往,一则赈灾,二则以防偏听偏信,事关老三,儿子还要避嫌。”   陆老爷见指望不上陆建之,只得派人往鲁王府送信,谁知鲁王世子派了个心腹来回话:“世子爷说,郡主带着孩子去了吴江,也不知如今怎样了,他正准备派人去吴江,朝中的事情恐怕插不上手。”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鲁王府的人离开之后,陆老爷:“老三冷落郡主多年,若非郡主痴情,只恐世子早让他两人和离了,现下还指望王府出力,只怕很难。”   她猜的不错,鲁王世子捏着鼻子忍了陆府多年,还是因为新城郡主一片痴心的缘故,他如今萧兰茵身陷吴江,也不知是死是活,哪管陆安之死活。   他巴不得陆安之死在吴江,趁此机会好给萧兰茵再择一门亲事,没有第一时间落进下石,已算他厚道。   陆老夫人边哭边骂:“老三也不知道犯得什么病,好好的亲事非要折腾成仇人……”   正在陆老爷子派人往各处送信打听吴江一案再想对策之时,陆微带人回到了京中,先去陆府拜见祖父母。   她从小跟着陆安之在任上,回京的次数少之又少,还亲眼目睹陆老夫人对李清柔的冷淡苛待,打心眼里没办法与祖母亲近起来,后来去飞虹山庄更是十年未见,连陆家门房都不认识她,还不及身边的卫松跟卫柏在老宅每年押送年礼回京,在老宅混个脸熟。   卫松上前道:“五姑娘从吴江回来了,麻烦跟老爷子老太太通传一声。”门房还惊讶的朝后面连看了两眼,似在确认这个陌生少女的身份。   陆老爷子跟陆老夫人见到风尘仆仆的陆微,一时倒惊住了:“谁让你回来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郡主呢?”   若是新城郡主一同回来,说不定还能让她回王府去求求鲁王世子呢。   陆家二老的关心与焦急不似作伪,但陆微对他们的行事不敢苟同,新城郡主就靠着这二位老人家画大饼,生生在无望的婚姻之中拖了十年也不肯死心,也算是有点冤了。   陆安之从来也没想过攀附鲁王府的富贵,更不曾打着鲁王府的大旗在外行走招摇,他自己头一个恨不得忘记这桩婚事,陆微就更不会求到鲁王府了。   她约略将吴江之事讲讲,又问及京中动静,陆老爷子垂头丧气道;“陛下已经任命一批官员尽快赶往吴江,听说负责赈灾的是户部侍郎丰裕,负责清查吴江一案的是刑部与大理寺官员。”   *******   陆微一路日夜兼程,见过陆家二老之后,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回陆安之的院子去休息,沐浴梳洗完之后,随便吃了几口点心,也不曾跟院里仆从交待,便带着卫家兄弟俩出门去了。   她牢记新城郡主提过的,沈三郎是个工作狂,直接带人上大理寺堵人,为怕认错人尴尬,还特意花了点碎银子请马路边一名卖烤饼子的小摊贩替她辨认。   那小摊贩显然在大理寺附近摆摊日久,收到银子还额外奉送一点小道消息:“寺卿大人一把花白的大胡子,年纪老大,是个慢吞吞的性子,每日按点回家。沈少卿最好认,他是大理寺年轻官员里最俊的一位,每日离开的最晚……”他神神秘秘道:“依我说啊,恐怕是沈少卿未婚之故,他若是家中有娇妻美妾候着,恐怕早早就回去了。”   陆微:“……”   小贩大约是头一次见到前来大理寺门口堵沈少卿的年轻姑娘,颇为好奇道:“小姐找少卿大人有何事?”心中不免猜测,莫非这位是少卿大人的红颜知己?   陆微:“有冤要申,听说少卿大人铁面无私?”   小贩原还以为是沈少卿的风流情债找上门,谁知竟是投诉无门的苦主而已,遂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边卖饼子边注意着大理寺门口的动静,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见到一名着绯袍的年轻官员从里面出来,门口等候多时的仆从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便要回家,小贩急急催促:“诶诶快点,那便是沈少卿了!”   陆微哪敢再耽搁,直冲了过去,牢牢抓住了马缰:“沈大人等等——”   沈肈身边的长随被一名年轻的少女挤开,他刚刚看了一日的卷宗头昏脑涨,正准备回家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高坐在马上低头去瞧,皱着眉头冷冷道:“姑娘找沈某何事?”   陆微仰头,与俊美的青年公子打了个照面,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厚着脸皮自报家门:“沈大人,我是你未婚妻!”   沈肈好像被雷劈了一下:“……未婚妻?”   他在大理寺审过各种各样的人犯,狡言善辩者有之,罪大恶极者有之,还从来没见过这般胆大的少女。   大理寺官员凡事都讲证据,沈肈很快便反应过来:“我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上来便说是我的未婚妻,不知可有证据?”   陆微早有准备,掏出贴身带着的玉佩递了上去:“这是信物,大人不妨验验。”   马上的青年伸手接过,发现果然是沈家子弟的随身玉佩,他细细查验,拉着马缰的少女似怕他不信,连忙道:“家父名讳陆安之,当年指腹为婚,大人不知道也是有的,若是回去问问家中长辈?”   “陆……安之?”青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倏的问道:“你外祖可是飞虹山庄的李家?”   “正是。”陆微暗想,对方看来也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忽尔翻身下马,站在了陆微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方才冷淡的眸光奇异的柔和了几分。   陆微与他面对面站着,这才发现沈三郎个头很高,只得仰头与他说话:“我原本也不知此事,日前回到吴江,听父亲提起这门亲事,贸然来寻你,你……”   吴江一案既然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办理,想来沈三郎定然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我父亲的事情,大人知道了吧?”   “略有耳闻。”沈肈看看天色,问道:“你几时抵京?可有吃过饭?”   陆微入京之后马不停蹄便来大理寺门口堵人,哪有功夫照顾肠胃,当下摇头:“中午入京,垫了几块点心。”福至心灵试探道:“不如……我请大人吃饭?”   沈肈紧握着手中玉佩,含笑点头:“也好。”   袁秩侍候沈肈足足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自家郎君对谁家女孩儿如此和颜悦色,他跟看戏似的,只管盯着两人瞧稀奇,眼睁睁看着两人往食肆的方向走去,牵着马儿紧随其后,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沈肈整日埋头公务,忙着查案升官,为此沈老夫人不知道想过多少逼婚的招,甚至还往他房里塞过好几次通房,连身边侍候的袁秩都替公子心累,又觉得奇怪——老夫人年纪不大,怎的连自家公子定过亲都不记得了?   莫非是老爷子的手笔?   卫家哥俩见陆微顺利找到未婚夫,且未来姑爷还是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多日愁苦总算得以开解,也默默跟在他二人身后,还与袁秩攀谈,只盼打好关系尽快把老爷救出来。   沈肈带着陆微行至八仙楼,还向她絮絮道:“这家郑厨子的羊肉做的一绝,翁厨子的鲜鱼羹最是鲜美,既来了京中,不可不尝。”   陆微摸摸荷包,也不知京中物价几何,出来蹲人只带了点散碎银子,怀疑今儿要丢脸,连续几次悄悄回头向卫家兄弟俩使眼色。   可惜这两人与她默契全无,任她都快把眼珠子瞪出眶,也只管与沈三郎的从人聊得热乎,倒是不防沈肈忽问道:“你可是还有别的事?”   陆微生怕好不容易逮着的人跑了,当下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怕银子不够付饭钱,想让他们回家去取钱。”   作者有话说: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早安。感谢在2022-03-02 23:41:22~2022-03-04 08: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oky 3个;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eze10124、竹依romand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5瓶;May美_Hu 4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陆微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暗悔自己头一次见面,到底是陆安之被关在牢里牵动心神,焦虑急迫之下露了怯,面上隐有烧意。   沈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温声解释:“你我之间,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况且如今你来了京里,自然是我来尽地主之谊。”   “那就下次我请。”陆微有求于人,最怕一顿饭功夫对方便不再搭理自己,巴不得跟对方有来有往,因而请客的态度极为诚恳:“下次请务必赏光。”   沈肇身高腿长,低头之际便能瞧见女孩眼底的青黑,千里奔波想来无暇他顾,嘴唇干燥微微起皮,纤瘦的脊椎骨撑着一副疲惫的躯壳还要对他强颜欢笑,便答应的尤为顺口:“除了今晚,以后多请几顿都没关系。”   陆微听到“以后”俩字,略微松了一口气,跟着他进了酒楼。   想来沈肇常来,小二见到立时便热情迎了上来:“沈大人才下值?”待瞧见跟在他身边一起进来的陆微,眼神里的八卦气息不由浓烈,才欲招呼陆微,已被沈肇挡在身后,淡淡催促:“还不引路?”   陆微心中暗自猜测,沈三郎似乎……很是细心?   她原本无意于指腹为婚的亲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大约拖个一年半载便可找个借口退婚,可如今却不得不慎重对待沈三郎。   两人在雅间落座,伙计熟练的报了一堆菜名,沈肇问:“可有饮食禁忌?”   陆微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老老实实说:“我不挑食,各种口味的都能吃。”   沈肇便接连报了十几道菜名,还是陆微阻止才停下来。   等菜的功夫,他问起吴江之事,陆微言无不尽,讲到中途陆安之组织百姓往高处转移,他随手摸摸茶杯,感受到杯子的温度降了下来,遂推过去:“不急,喝点茶慢慢说。”   陆微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发现温度适口,于是接连喝了好几口,这才讲起灾后:“由于转移及时,除了当时大堤坍塌之时跟着我父亲的几名差役,并无百姓伤亡。我父亲从下雨之后便一直在外面跑,洪水退去之后又带着手下人在城里救助百姓,梁大人派人去问罪的时候,父亲半个身子都在烂泥里泡着,正跟青壮一起清理城中淤泥,我父亲……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吴江远在南边,陆安之也只是当初连日大雨之时往京中送过一次奏折,灾后未及上报详情便被梁有道派人关了起来,更无机会往京中通传,而京中君臣所知的消息皆来自于梁有道。   梁有道可不会替陆安之说好话,在他的奏折之中,陆安之便是个不懂水利民生的庸官,视人命如儿戏。   沈肇陷入沉思。   陆微上门求人,没想到沈三郎不但未曾撇清干系,竟然还愿意听她倾诉,已是喜出望外,此刻拘谨的坐着,只盼能从沈肇之处找到一条救父之路。   “梁大人的折子早就入了京,陛下震怒非常。”片刻之后,沈肇终于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让你去圣上面前为你父亲分辩,你可敢面圣?”   他许是怕陆微不知其中厉害,又道:“面圣许能救你父亲一命,又或者徒劳无功,还有可能给你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你可还愿意?”   陆微抬头,毫不犹豫道:“我愿意!”又急切道:“沈大人能带我去面圣?”   沈肇毫不意外她的答案,能在陆安之下狱之后只身千里入京,又何惧面圣。   “我尽力而为,也不知能不能成。”温声安抚她:“你一路奔波辛劳,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先养好精神,万一圣上不肯见你,再想办法也不迟。”   自陆安之出事之后,陆微设想过许多情况,哪怕见到陆家二老,也是埋怨多过安慰。   陆老夫人原本就对陆安之满腹怨言,此次他出事之后仿佛更证实了自己的预见性,原本只在陆老爷子面前埋怨,等得陆微出现更是明正言顺的找到了发泄的目标,说了许多不大中听的话。   陆微只当清风过耳,全然不放心里去,只想尽快把陆安之救出来,谁知外人反而比血脉亲人更热心。   她深深感激沈肇的好意,便也不再同他虚应客气,等菜全部端上来,便专心专意进食。   一顿饭功夫,沈肇没吃几筷子,反而替她挟了不少,每道菜都坚持要她尝尝,如数家珍般介绍菜色,原材料是产自哪里,主厨的又是何人,以何味而见长等等。   陆微在他热情周到的投喂之下都快吃撑了,深深怀疑这位大哥上辈子可能是个饭托,还是非常出色的那种。   饭后两人下楼,沈肇还要坚持送她回去,被陆微拒绝了:“我带了人出来,怎好再麻烦大人?不如就此别过,若有消息,劳烦往陆家老宅送个信。”   她带着卫家兄弟俩打道回府,途中摸着吃撑的肚子边走边消食,半道寻了个药铺子,买了消食的药丸子服下,才往回走。   沈肇一直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翻身上马,回府之后先去见沈老夫人,听她唠叨一番之后才退出来,回房换了常服,随手在书房拿了副好友前些日子送的画便去大房寻沈弈。   沈阁老原配育有二子二女,后来续娶的新夫人要比他小了整二十岁,也就是如今的沈老夫人,只生了沈肇一个儿子,再加上妾室生的三名庶子一名庶女,沈家算是人丁兴旺。   沈弈是原配嫡长子,未来沈府的继承人,嫡庶加起来有五个儿子,前面俩儿子都已成亲,老三年纪也到了,还未成亲。   沈肇与异母兄弟姐妹们都不亲近,在沈府时常独来独往,难得他带着画上门来联络感情,沈弈高兴的带了他去书房欣赏画,徐徐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副苍松图,惊喜道:“三清先生的画?三弟这是……送我的?”   “大哥知道我不好此道,从旁人处淘来的,大哥若是喜欢就留着吧。”沈肇焉头焉脑道:“若是大哥不喜欢,那我就带走了。”   沈弈连忙护住画,心满意足的先欣赏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想起来搭理他:“三弟可是情绪不好?遇上何事了,不如跟大哥说说。”   沈肇苦恼的揉了一把脸:“还不是母亲,又逼我成亲。我都说了,府里未成婚的又不止我一个,大哥家的三哥儿不也没说亲事吗?结果被母亲轰出来了。”   沈弈顿时笑起来:“你自己没订亲,可别乱攀扯我家老三。我家子源三岁上就订了亲,还是指腹为婚,只是这些年女方的父亲在外地为官……”他眉间微蹙,似乎也带了一点烦恼:“……总归子源可是定过亲的,你比子源还大着一岁,还是赶紧听从母亲的安排,早点定下来为好。”   “我不过来大哥处躲会清闲,怎的连大哥也催起婚来?”他起身告辞,垂下来的手碰到袖袋之中的硬物,回来的路上便掏出来握在手心把玩。   那是陆微递给他查验的玉佩,应该是沈子源的那一块,送去陆家当作定亲信物,没想到辗转竟落到了他手中,而他……一点也不想还给陆微。   她大概是太过紧张,忘了讨要回去,他便顺势假作无意收入袖袋。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主打狗血言情,小甜饼一枚。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晚安。感谢在2022-03-04 08:46:55~2022-03-05 23: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桥冷月 60瓶;wanrenruhai9、jueze10124 10瓶;jintiandehai 3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陆微出门一趟,没想到回到陆宅,迎接她的是一场狂风暴雨。   原来陆安之自从成亲当官外放之后,便不曾在老宅长居过,三房的院里起先是陆老夫人拨过去的丫环婆子守着,时日久了仆从们升迁无望,能走门路的早早都想办法换了地方。待得新城郡主住进来之后,三房留守老仆便被请了出去,换上了她的心腹。   新城郡主带着儿女前往吴江,陆二太太便安排了自己的人手进去。   陆微出门之后,陆二太太打着关心侄女的旗号前来探听口风,免得侄女哭到二伯父面前,打陆建之一个措手不及。   陆二太太设想的很周到,带着自己生的陆萱及妾侍生的陆芸与陆芷过去,万一陆微说话不中听,有些她不方便说的话,还有女儿们可以怼回去,谁知跑了趟空。   她问及院里侍候的向婆子:“五姑娘去哪了?可是去太夫人身边侍候了?”小丫头倒是知道些眉眼高低,刚回来便紧着巴结老夫人。   不过陆老夫人从来都不待见李清柔,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也不得欢心,哪怕斯人已逝,也未必能打动老夫人的心肠,这丫头恐怕是白瞎了一番心思。   谁知向婆子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五姑娘没去老太太的春辉堂,好像……好像出门去了。”   “出门?谁准许她在外面乱跑的?出了事儿谁负责?”陆二太太柳眉倒竖,语声尖刻:“这是哪家子的教养,闺阁女儿未经大人允许,竟还敢私自出门?”   陆大太太多年跟着丈夫在任上,陆府的中馈便落到了陆二太太手上,她常年与京中各家贵眷来往,将丈夫的庶出女儿管制的规行步矩,喘气声粗点都备受责难,自己的女儿倒是稍微过得松快些,大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   向婆子大气都不敢出,老实跪在地上,肚里把刚刚回到老宅的五姑娘陆微骂个半死,不怪老太太不待见她生母,想来从乡下粗鄙女子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些年又不在陆宅听教,懂什么规矩?倒带累的她们这帮侍候的人挨骂。   陆萱没想到刚回京的堂妹竟如此大胆,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小声与两位庶妹说:“五妹妹这下子惨了!”   陆二太太在三房院里发作一番,转头一状就告到了陆老夫人处,拿着帕子不住拭泪:“三弟出事儿,我们做长辈的也知道五丫头心里急,可她心里再急,刚刚入京也不能去外面乱碰啊。万一……万一出事了,回头三弟那儿不好交待不说,还会连累府里的姐妹,母亲您可一定要管管啊!”   陆老夫人面色阴沉,转动着手里的念珠,吩咐房里的婆子:“去二门上守着,等五姑娘回来,让她直接来我房里。”   ****   陆微听说陆老夫人传召,直接去了春辉堂,谁知进去之后便发现正厅里空气凝滞,除了面色难看的祖母,还有陆二夫人,以及坐在她下首的几位堂姐妹。   她一路奔波入京,连口气都没喘,应付完了陆家二老又上赶着去求沈大人,入夜才回来,只觉得疲倦,且还得打起精神应付眼前,“不知祖母召孙女前来,可是有事?”   陆老夫人缓缓道:“你说呢?”   陆微总觉得陆老夫人这是要没事找事的架势,不等她把台子架稳,连忙要溜:“孙女没什么事儿,若是祖母无事,孙女便退下了。”   陆二太太气得开口:“五丫头,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太太叫你过来,你难道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我……做错事了?”陆微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便让陆老太太不快:“不知我错在何处?”   陆老太太自恃身份,不好跟孙女对嘴对舌,便向二儿媳妇使个眼色,陆二夫人端起长辈的架势道:“五丫头,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教训你,可你多年不回老宅,回来便不守规矩,出门也不经过长辈允许,是谁教你眼中没有长辈的?再说京中你两眼一抹黑,认得谁?若是出了事儿,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陆微还当什么大事,原来是出门没跟她们报备。不过就算是报备了,对方也未必肯允许她出门。   她可不是深宅大院里守规矩的小姑娘,也希望陆老太太能明白这一点:“原来是这事啊,祖母见谅,下次我若出门,定然会跟祖母说一声。”   陆老夫人:“……”   陆二太太:“……”   陆萱虽是嫡出,平日却也被陆二太太拘在内宅院,庶女陆芸跟陆芷就更不用说了,姐妹三人齐齐投向陆微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钦佩。   陆微压根不知长期被圈养在后宅子里的堂姐妹们微妙的羡慕又嫉妒的眼神,问道:“还有别的事儿吗?”   陆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眼光之中的厌恶几乎要喷出来,指着她的手指抖啊抖,身边的婆子连忙上前去替她抚着胸口顺气,陆二太太怒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儿?回家来头一日,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儿了?这是你跟祖母说话的态度?”   陆微面现惊慌,急走几步握住了陆老太太的手,两指按压在她脉门上,一边分神摸脉,一边柔声细语劝道:“祖母莫气,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再说孙女也没说什么呀,祖母怎的就气成了这样?”   “还说!”陆二太太欲推开陆微,一把推在她身上,没想到这丫头瞧着瘦筋筋的没几两肉,却纹丝不动站着,还诧异的问道:“二伯母你推我做什么?”   “你还不让开,站在你祖母面前,是想气死你祖母不成?”   陆微神色平静堪称恭顺:“二伯母言重了,侄女在飞虹山庄也学得一些粗浅的医理,祖母脉象平和,身体康健,未有急怒之症,何必往侄女身上泼脏水?”   习武之人,总要熟悉自己的身体,切脉急救却是飞虹山庄子弟必习科目,陆微虽不能挂牌行医,但基础急救,切个脉、脱臼骨折处理伤口不在话下。   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颤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抖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面上肌肉奇异的僵住,房里尴尬的气氛蔓延,一时竟无人敢说话。   陆二太太虽掌着中馈,但也得时常看婆婆脸色行事,稍有不如婆婆之意,陆老夫人便要给儿子表演一番手抖心口疼,每当此时陆建之便要责备她不够孝顺婆母。   她也曾怀疑过婆母装病,但苦无证据,只得越加谨慎,凡事听从婆母吩咐,不敢违逆一星半点。   没想到陆老太太装病多年,上次栽在了新婚的李清柔手里,对方也懂些医理,而陆安之见妻子不得母亲喜爱,转头便带着妻子去了任上,好些年都不曾回来,这次竟栽在李清柔生的女儿身上。   感情她们母女生来便是专克陆老夫人的?!   陆二太太满腹训导闺阁女儿的话全都咽回了肚里去,面上惶恐恭敬:“母亲息怒!母亲息怒!”肚里肠子都快笑得打结,哪怕再讨厌陆微不守闺训,也不得不为她的行为拍手称快。   陆家三妹姐大长见识,满是震惊的围在陆老夫人面前,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陆微。   陆微语气寻常,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面色平静向二位长辈及姐妹们告退,在陆老夫人厌恶的眼神注视之下,施施然退下。   陆老爷子在前院很快得知此事,见到哭天抹泪向他告状的老妻,很快派人去向陆微传话,罚她去祠堂跪着反思。   陆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婆子前去传话,亲眼见到陆微慢吞吞应了,一言不发跟着她们去祠堂,待得五姑娘规矩跪在祖宗牌位前,才反锁了祠堂的门,回春辉堂去复命。   次日,向婆子例行进三房正院去打扫,推开厢房的门,掀开床帐,却发现五姑娘正拥被高卧,睡得正香。   向婆子:“……”   这位祖宗不是在祠堂罚跪吗?   “五姑娘?五姑娘醒醒……”   陆微在被窝里伸个懒腰,睁开眼睛笑容亲切,还向她打招呼:“向妈妈早,早饭好了?”   向婆子昨儿已经被罚过,心中发苦,面上还得小心作答:“早饭是好了,不过五姑娘……您不是在祠堂罚跪吗?”   “哦,这事啊,”陆微翻身坐起,开始穿衣服:“祖父也没说跪多久,我估摸着他老人家这是觉得我多年不曾向祖宗磕头,命我去跟祖宗磕个头而已。我磕完头觉得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休息了。”   向婆子:……祠堂门不是锁了吗?   您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她才侍候陆微不足一日,便觉得这位五姑娘生的文弱秀气,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好像很讲道理的样子,可是胆子也太大了吧,连老太爷的话都可以当耳旁风,陆家几代人住在同一座宅院里,可还没听说哪位被罚跪祠堂的敢自己跑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说:   陆微:我很讲道理的,而且是个温柔的人!   沈肇:我很守规矩的,而且是个讲理的人!   ********************   晚安。感谢在2022-03-05 23:56:16~2022-03-07 00: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皮猫 40瓶;喵冬、竹依romand 10瓶;Ay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陆老爷子得知陆微竟敢私自回房休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先是问责仆从,当时去拿人的正是老太太房里几名体面的婆子,有人不信邪,跑去祠堂看了,回来喊冤:“门都锁着,五姑娘是怎么跑出去的?”   陆老夫人眼见得自己身边几名得力的婆子都要挨打,连忙阻止:“老爷,这事儿跟下面人没关系,五丫头从小在飞虹山庄长大,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溜门撬锁,可如何是好?”   “把那丫头叫过来!”陆老爷子阴沉着脸派人去拿藤条:“想是飞虹山庄教养不好,竟让她学坏了。”   三房院里,陆微呼奴唤婢,舒舒服服吃了顿早饭,假作不察丫环婆子之间的眉眼官司。   这边才放下筷子,那头替陆老爷子传话的下人便来了,大约是怀疑她学得一点粗浅功夫,竟是两名青壮护院,还有老爷子身边的心腹吉祥,笑微微道:“五姑娘请吧,老爷子请您过去说说话。”   “劳驾吉总管带个路。”   吉祥觉得纳闷,五姑娘生的清瘦秀雅,开口说话也是温柔客气,他还偷瞧了好几眼,一路将人引进老爷子书房,都觉得搞不好是下面婆子弄鬼,故意放了她回去睡觉,被追究起来又往她身上推,年轻女孩儿面嫩,奴大欺主也是常有的事。   陆微一进书房,便听得暴喝一声:“跪下!”   她左右看看,陆老爷子身后还立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大清早他跟喷火龙似的正在气头上,搞不好一言不合便要砸个火球过来,旁边还坐着陆老夫人,身边跟着个抱狗丫头,怀里抱只全身雪白的长毛狮子小狗,如同一朵白云落在少女怀中,当真赏心悦目。   陆老夫人嫌弃的注视着她,好像好像她是从什么山里来的不知礼数的野人,无知粗鲁又惹人厌,但偶尔投注到小狗身上的目光轻软慈爱,比瞧着她这个亲孙女还亲。   如果不是物种有别,陆微都要怀疑那小狗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女了。   “祖父可是有父亲的消息了?”陆微问道。   陆老爷子面如锅底,冷哼一声,吉祥知情解意,连忙催促:“五姑娘,老太爷让您跪下呢!”   陆老夫人:“怎的,你祖父的话你也敢不听?”   陆微不乐意自己的膝盖受屈,意思意思行个礼:“祖父摆出这么大阵仗,到底所为何事?”   陆老爷子额头的青筋不由跳了两下,老夫人趁机教训她:“怎的,你祖父让你跪,你敢不跪?”   陆微笑意温柔,却言辞如刀:“那祖父让孙女去死,孙女是不是也应该去死啊?”   陆老爷子:“……”   这能一样?   吉祥:“……”   五姑娘这话有些诛心啊!   陆老爷子没想到五孙女表面乖顺,实则不驯,恐怕早被飞虹山庄养歪了,竟胆敢跟他对着干,提起桌上的镇纸便兜头砸了过去:“谁让你去死了?”   他在家中地位超然,除了陆安之一向反骨,其余儿孙无人敢违逆,没想到被陆微给激怒,一气之下便动了手,东西砸出去才觉不好——万一给孙女儿毁了容,外面人岂不得议论他不慈啊?   纸镇迎面砸来,陆微肩膀微低,闪身避开,不成想砸中了身后架子上的花盆,只听得瓷器稀里哗啦乱响,好好一盆素心墨兰被砸了。   这可是老爷子心爱之物,吉祥吓的连忙去抢救。   陆老夫人骂道:“不尊长辈,不知礼数,还学得溜门撬锁的宵小勾当,这就是飞虹山庄的教养吗?”   陆微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气人:“祖母有所不知,我跟父亲还是不一样的,父亲不忍见双亲伤心难过,更受不得祖母以死相逼,才不得不续弦,却孤身在外多年,父子分离,何其可怜。孙女我呢,自从六岁那年一路乞讨去外祖父家,便学得心肠冷硬,旁人生气高兴与我何干?”她不怀好意笑道:“祖母确定……您真想见识飞虹山庄的教养吗?”   陆老夫人被她揭破慈母的面皮,显了原形,当下恼怒之极,尤其还有陆老爷子为她撑腰,更巴不得陆微狠狠大闹一场,到时候老爷子再治她就更合情理,当即道:“你昨儿才回来,便闹得家中鸡飞狗跳,这不就是飞虹山庄的教养吗?”   “祖母少见多怪了。”陆微笑容和气,上前两步不容反驳从抱狗丫头怀里接过那只摇头摆尾的长毛狮子狗放到地下,在它要逃走之后拔出腰间软剑,挽个剑花便冲着狮子狗杀将过去!   这只小狗是陆老夫人的爱宠,便是寻常庶出孙女都比不得小狗的超然地位,当即吓得尖叫:“雪球——”   “住手——”   “五姑娘且慢——”   房里此起彼伏的阻止之声响起,雪球似乎察知了危险,迈着小短腿着急冲向陆老夫人,可是它快陆微的剑更快,只见它身周剑光浮影,待得它再跑回陆老夫人身边,书房的众人不禁呆住了。   陆微收回软剑,面无表情道:“这才是飞虹山庄的教养,我们一般靠剑术说话!”   雪球呜咽着窜回陆老夫人脚下,但它所过之处落下一地白毛,方才还蓬松胖大的长毛狮子狗在眨眼间就被陆微剃光了毛,露出粉白的皮肤,但毛根参差不齐,其丑无比,跟之前漂亮可爱的雪球判若两狗。   “抱歉,它跑的太快,毛剃的不太均匀,下次我会注意。”陆微不怎么走心的向陆老夫人陪罪,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气。   陆老夫人尖叫一声,捂着胸口便要朝后倒去,陆微忙替她切脉:“些许小事,祖母何至于动怒呢?”她似乎还很是不解陆老夫人生气的点:“天气暑热难当,小狗剃了毛也舒服些。”端得善解人意,为雪球设想周到的模样。   陆老爷子大怒:“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二十藤条!陆家门上还从来没出过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   两名青壮家丁跟孔武有力的婆子都向着陆微围了上来,其中一名婆子背后竟然还藏了麻绳,预备先将五姑娘捆起来再行惩罚之实,谁知陆微身姿轻盈,专往陆老爷子书房多宝阁旁边躲,直奔着贵重物品而去,嘴里却可怜巴巴求饶:“祖父息怒,您打孙女不要紧,可别气到了自己个啊。”   随着“砰”的一声响动,多宝阁上摆着的一件玉石仙人摆件被抓陆微的婆子撞翻在地,婆子吓得直哆嗦:“不是我!不是我!五姑娘刚刚故意闪开……”她收力不及便撞了上去,结结实实撞上了玉石仙人摆件。   陆微不高兴道:“妈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明明是你自己撞上去的,可不兴赖在我身上啊。”   婆子原先以为这差使有多简单,抓个闺阁之中的小姐能有多容易,现在就有多后悔,她人也不敢抓了,狼狈退后在旁边跪好,砰砰砰磕头,只盼着陆老爷子别把她全家发卖了赔玉石摆件。   片刻功夫,陆老爷子珍爱的多宝阁上的摆件便砸了个七七八八,而陆微跟水中一尾游鱼似的轻盈灵活,愣是在几名婆子家丁的围攻下还能逃脱出来,而几名家仆就狼狈多了,砸了陆老爷子不止一件珍贵摆件,吓的再不敢上前去抓她,缩手缩脚直往后退,不像抓人的反像被抓之人。   陆老夫人捂着胸口大骂:“不守规矩的东西!”   陆微全然不在意她的责骂,反而问道:“我千里奔波,为救父亲而来,在祖父母眼里,亲生儿子的死活还比不上你们口里的规矩?”   陆老爷子:“……”   陆老夫人:“……”   “还是祖父母已经找人走了门路,这才有功夫在家收拾我?只不知祖父拜托了哪些人,孙女可备礼上门道谢。”   陆老爷子面上挂不住,硬梆梆道:“外面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你父亲之事自有我与你二伯父想办法,哪里用得着你?”   “祖父母若是觉得孙女住在家里碍眼,那我今儿就搬去外面客栈住。”   “你敢?!”陆老爷子气得浓眉直竖,到底是少年夫妻,陆老夫人立时便懂了他的意思:“你入京之后住在客栈,让外面人怎么看我们陆家?”   陆微只觉烦躁,一张维持良好的笑脸都快端不住了:“面子可有我父的性命重要?难道非要等圣旨降罪,我父或杀头或流放,到时候祖父母就觉得有面子了?”   陆老爷子:“……放肆!”语声渐渐低弱,透着说不出的心虚。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门口听差的小厮跑来传话:“宫里派人来宣五姑娘。”   沈卿奉了圣人口谕,紧随小厮而至,没想到却撞见了陆家家事现场,顿时愣了一下,发现陆老爷跟陆老夫人都面现尴尬,而当事人之一的陆微站在混乱的书房,踩着地上摔坏的摆件玉石碎瓷片子等物,却神色自若与他打招呼,仿佛处身于干净整洁的正厅待客,周到有礼。   “多谢沈大人,还劳烦大人跑一趟,大恩大德我一定牢记在心,等他日再思报答!”陆微没想到沈少卿办事如此靠谱,当即喜动颜色,不住道谢。   原来早朝之后,沈肇私下求见皇帝,将陆安之之女自吴江府而来的事情禀报圣上,隐去了两人之间渊源,只道陆家姑娘进城之后一路打听到了大理寺,寻到他面前为父求情,陛下若是想知道吴江府的情况,不妨召她进宫。   皇帝为了印证梁有道所言,当即便欲派人前往陆宅:“既然陆小姐求到了沈卿门下,不若沈卿去陆家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昨天突发疫情,本地检查出来阳性,忙着囤菜囤粮,晚上小魔怪前脚回家,过半小时就接到停课通知,半夜十二点跑去学校拿书,结果分批进去,到两点多才回家,简直心累,直接睡了。   这是昨天的一更,为表歉意本章留言有红包,下午整个社区排队做核酸,晚上再更一章,十二点以前一定更上来。   开学刚刚一周,又要进入漫长的隔离期了,小魔怪又回家了,心累。感谢在2022-03-07 00:32:18~2022-03-08 13:2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姐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m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陆老爷子到底在朝中任过职的,深知沈家如今之显赫,没想到沈阁老的幼子亲自上门来传旨,更为惊奇的是陛下竟然知道陆微入京之事,不由缓了一脸怒意,柔和了双颊道:“老夫小孙女进京,怎的还惊动陛下了?”   沈肇见二老神色,再结合书房里一地狼藉,猜测他们与陆微发生了冲突,待他却极为客气,似乎并不知道陆微与沈家有婚约之事,更不知陆微前去大理寺认错人一事,便拉大旗扯虎皮道:“陆小姐进京,陛下怎会不知?陆老大人若无别事,下官这便带陆小姐走了。”   陆老爷子愣愣看着孙女,方才他还觉得孙女胆大包天,对祖父母都敢当面顶撞,还敢剃光了祖母爱狗的长毛,没想到她原来是有恃无恐,竟连宫里的路子都有,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她进宫胡说八道,一个不好便牵连到整个陆家。   但当着沈肇的面,他也不好跟陆微痛陈厉害,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微做回了乖巧有礼的小孙女,还安慰他们:“与其累祖父四处求人,不如孙女进宫向陛下求情,陛下圣明。祖父祖母不必忧心,孙女去去就回。”跟着沈肇走了。   陆老爷子太阳穴宛如被人捶了一拳,突突直跳,脑仁疼。   陆府大门口便停着来接人的宫车,两人上车之后,宫车驶动,车内却很是安静。   沈肇注视着对面安坐的小姑娘,柔声问道:“我方才去的……可是不巧?”   房里跪着的奴仆,地上砸碎的玉器碎瓷,陆老夫人嫌弃厌恶的眼神,都没能逃过他的目光,想来他闯进去之前,陆家必定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   陆微笑容明媚,不带一丝阴霾:“大人进去的正是时候呢,您若是再晚半刻钟,祖父多宝阁上最后两样摆件也要毁了。说起来,祖父应该感谢您,替他保住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沈肇:“……”   他哪里是关心这个?   陆家世代为官,家底子不至于薄到连几件摆件也损失不起,他是担心陆微在陆老爷子手里吃大亏。   迂回委婉在陆微面前似乎没什么用途,他问得认真:“陆老爷子打你了?可有伤到哪里?”   陆微原还当沈大人好奇心旺盛,或者也有打探未来岳家家风的考量,但见他认真的神色,当真是担心她的处境,似乎真怕她在陆老爷子手上吃亏,心中浮上一点暖意,说话也正经多了:“祖父一把年纪,真要亲自上手我也会跑的。他那些摆件都是……都是家中奴仆不小心撞上去砸毁的,连半个碎瓷片子都没砸到我身上,大人不必担心。”   沈肇莞尔:“没有受伤便好。”   他遂将皇帝陛下所召原因讲明,又嘱咐她许多面圣须注意的事项,不觉间便到了宫门口,二人下车之后,禁军见得沈少卿带着一名妙龄少女,放行之后还凑在一处议论,也不知这少女是他的妹子还是未婚妻。   陆微头一回进宫,心中存事,沿途所见宫城巍峨庄严,所见宫人皆屏息而行,规矩森严,倒也不见张惶失措之态。   沈肇引着她一路至御书房外候见,自有内侍入内禀报,很快便听到内殿传召,两人一起入内叩见。   皇帝年约三旬左右,送走了亲爹与讨嫌的两位兄弟登位没几年,正是年富力强欲大展拳脚之时,听得陆安之长女千里奔波入京,不由好奇,待得她行礼之后道:“抬起头来。”   陆微听得皇帝声音颇为年轻,抬头与年轻的帝王打了个照面,发现他鼻若悬胆,目光湛然有神,英武贵气,与她目光相触,大约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敢直视天颜,倒是愣了一下。   内侍忙喝道:“大胆,岂可直视天颜?”   陆微心里吐槽:不是皇帝让抬头的吗?   感情抬头是只准皇帝看她,不许她看皇帝?   她垂下眼皮,规规矩矩跪着任由皇帝打量。   皇帝早闻陆安之大名,还是因为先帝与鲁王是同母的亲兄弟,两人自小感情极好。先帝即位之后待鲁王这位亲兄弟更是恩宠有加,连带着新城郡主在先帝面前也颇有脸面,以至于她二嫁之事连皇子们都大略知道些内情。   陆家累世官宦读书人家,祖上出过不止一位阁老,也曾显赫一时,但轮到陆老爷子陆廷这一代声望早降。陆廷为官油滑,对钻营之道颇有心得,一路靠着祖上余荫与自己巴结的本领左右逢源,居然也爬到了礼部尚书之位,还入了内阁,也算是把和稀泥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后来在办理先帝冷落多年的孙贤妃的丧礼上看人下菜碟,原本以为孙贤妃早失圣心多年,无子亦无宠,身后也无甚哀荣,谁知皇帝心血来潮突袭丧礼,陆廷身为礼部尚书首当其冲被先帝暴怒之时申斥贬官,他大半辈子都学着揣摸上心,无论是上司还是皇帝,谁知突然之间失了圣心,连惊带吓回去重病一场,后来索性辞官在家,专心教导儿孙,颐养天年。   陆氏一门,老大陆敬之与老二陆建之颇得其父真传,皆深谙钻营之道,当官也只是糊弄了事,若说陆家还有谁有点风骨,认真做官,那便是陆安之。   当年,陆安之高中进士之后外放为官,从容溪府辖下的文西县七品县令做起,生生将一个贫困县给治理的人口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升迁至容溪府做辅官。   与新城郡主成婚之后,陆安之自请前往混乱的南越,十年间不但缓和了南越各部族与地方官府的关系,更平定了两个最令朝廷头疼的刺儿头部族,鼓励农桑,兴修水利,敦促南越当地各部族百姓学习汉文化。   接替陆安之上任的官员乃是新帝心腹,写信回京还替他说了许多好话,自言南越本地许多部族百姓都对陆大人念念不忘,若非有陆安之十年苦心经营,恐怕不能有如今南越百族融洽相处安居乐业的光景。   正因为陆安之在南越潜心治理十年,生生将时有□□的南越给治理的平顺安宁,皇帝此次下旨调他去富庶的吴江府任职,也算是奖励这位辛劳实干的臣子。   谁知吴江偏偏出事了。   皇帝注视着殿下下跪的纤瘦少女,问道:“听说陆小姐是从吴江而来,不如说说吴江情形?”   陆微于是从自己到达吴江之后说起,说起吴江连下暴雨,陆安之每日在城中奔波劳碌,后来见势不妙,强令城中百姓转移往高处。最后堤坝坍塌,这才造成吴江城池被淹,不过百姓转移及时并无伤亡。   洪水过后,陆安之带着城中青壮清理淤泥,准备灾后重建,谁知却被梁州牧派人给抓了起来,她请求见父亲一面,不得允许,只得大胆入京,再想办法。   皇帝听她讲起陆安之在灾前灾后种种应对举措,也觉得他已经算是应对有策了,不然若是碰上个庸碌些的官员,恐怕早不知道多少百姓被淹死了。   “你说吴江府百姓并无伤亡,可是当真?”   陆微郑重道:“吴江除了跟着父亲在大堤上奔走的几位差役被水冲走之外,其余百姓绝无伤亡。大堤坍塌之前,我父已经督促百姓转移到了高处。当时父亲多日不曾归家,便是我们姐弟都是自行跟着城内百姓转移。还请陛下明察,臣女若有为家父粉饰太平之举,便以臣女项上人头谢罪!”   皇帝早闻陆安之实干之名,原已经定了人前往吴江查案,谁知陆微千里跋涉而来,正好听听她的说法,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敢拿自己项上人头为其父作保,可见陆安之爱民之心不虚。   “既如此,你的人头便先寄存在项上,待得查清吴江之事,朕再作决断不迟!”皇帝内心已是深有触动,只面上不显,语气更无丝毫松动,免得给这小姑娘窥破。   陆微见皇帝并不相信自己所说,又迟疑道:“臣女之父上任不足半年,但臣女在大堤之上听得有年长百姓说吴江大堤多年未曾修筑……也不知是真是假。”   “多年不曾修筑?”皇帝不由提高了声音,回想自己即位几年,各地修筑河道水利堤坝的银子可没少拨,而其中就有吴江的修堤银子。   陆微不知其中关窍,只讲自己所闻:“但奇怪的是,暴雨初下之时,父亲与属官在衙门商议,问及大堤修筑情况,彼时臣女刚好去给父亲送饭,听得许多属官都道大堤年年加固,可百姓却说多年不曾加固,恐怕抗不住连日暴雨,最后大堤果然坍塌,臣女未曾在大堤走访,所以不知到底是父亲的属官说谎,还是当日大堤之上的百姓说谎。”   皇帝见她纤瘦稚气,瞧年纪约莫也只有十六七岁,只是神态认真,当下一拍御案喝道:“大胆!你竟为了自己父亲能够脱罪,便诬赖吴江属官?”   陆微连忙叩首告罪,可语声却镇定如常:“陛下恕罪,臣女父亲一向清廉爱民,视百姓如手足,只盼着陛下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若臣女做出此等之事只为父亲脱罪,恐怕父亲都不会饶了臣女。”   她语声似微有哽意:“当年……当年父亲在容溪任上,臣女的母亲每日洗手羹汤,后来出现疫症,母亲懂一点医理,跟着父亲前往疫病发生的村庄,这才染上疫症早早去了,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臣女幼承庭训,岂敢糊弄陛下?若是臣女之父为官贪渎,视人命如草芥,臣女定不敢私自入京为父申冤,可明明父亲爱民如子,臣女不想父亲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还请陛下明察!”   她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之上,久久不肯抬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全耗在排队做核酸上了,约定的时间到了先更半章上来,剩下半章我慢慢写完就更上来啦,早睡的宝子们晚安。感谢在2022-03-08 13:20:28~2022-03-08 23:4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5瓶;烟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皇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久久不语。   沈肇在新帝手底下几年,对他的脾气秉性也多少了解几分,知道这位是从几位皇子的残酷竞争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至尊之位的,对朝中不少尸位素餐的老臣子们早有不满。   新帝年轻而富有决断,最烦老臣子那些牵扯不断的人情关系,但凡要处置哪位触犯律法的重臣,必有朝中交好的、或同年或乡党轮流求情哭诉此臣子往日之功绩,仿佛以往日之功绩便可抵销今日所犯之罪责。   他揣度帝王心思,猜测皇帝不过是吓唬陆微,免得她为其父脱罪而徇私说谎,故而不敢出声求情,只提着一颗心静观事态发展。   片刻之后,皇帝注视着跪伏在地的少女,面色终于和缓:“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沈肇提着的一颗心悠悠落回腔子里。   陆微起身:“臣女多谢陛下!”   皇帝此时才赞道:“陆安之有女如此,为父申冤不惧生死,乃汝父之幸!”   陆微:“陛下谬赞,臣女万不敢当。”   吴江之事传入京中,旁人暂且不说,身为胞兄的陆建之若是能挺身而出为陆安之求情,皇帝也能理解,倒不至于斥责。   手足之情,算不得结党营私。   他自己与同争大位的兄弟们关系一塌糊涂,手足相残,反而想见到臣子手足情深。   鲁王世子不曾出面为妹夫求情,他倒也不意外,可陆建之却自始至终都避嫌不出,不为亲弟弟说一句话,反而让皇帝内心的感受颇为微妙——陆家不是向来讲究兄弟互相扶持,为了陆敬之的前程,这才逼迫陆安之续娶他那位堂姐萧兰茵吗?   可见世上之事,有时也不大讲究你来我往。   比如他那两位兄弟明明竞争失败,只要缩起脖子老实跪在他脚下称臣,他自会许他们安稳度日,一世富贵,可惜他们偏要向他举起屠刀……   皇帝既讨厌臣子结党营私,又不喜欢臣子寡情凉薄,眼中唯有官位权势,一心钻营。   他吩咐内侍将陆微先带出去,这才与沈肇讨论此事:“陆小姐所说,沈卿怎么看?”   沈肇道:“梁大人上折子状告陆大人不懂水利,罔顾百姓性命,致使百姓在洪灾之中死伤无数,大量农田被淹,自要收押问责;但陆小姐却说吴江府除了几名跟随其父巡堤的差役被水冲走,并无百姓伤亡,双方各执一词,真相究竟如何,犹未可知。微臣提议陛下派人彻查此事。”   皇帝:“如何彻查,沈卿可有想法?”   沈肇:“陛下,梁大人任州牧将近二十年,在宁州恐早已根深叶茂,若是贸然派人去查他所言是否属实,只恐打草惊蛇,并不能查清真相。不如陛下派两路人马,一路明着前往吴江彻查陆安之,一路暗中调查梁州牧?”   皇帝自登基以来,对朝中官吏早已摸清底细,年老权重的臣子欺天子年轻,在许多事情之上糊弄他的也不少。   譬如梁有道任一州之牧,在宁州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连朝廷四品官员都可以无旨拘捕,只要事后再上一道奏折,便能定罪,也算是先帝与地方权臣之间心照不宣的多年默契了。   新帝登基,忠心的臣子虽也有几个,但他放眼朝堂,年老昏聩尸位素餐之臣不少。先帝晚年只喜欢听歌功颂德之词,不少臣子便练就了拍马屁专长,官职倒是节节高升,却令朝廷吏治腐败,沉疴难愈。   盛世繁景之下藏着暗礁险流,稍有不慎便可能掀翻帝国这艘大船。   十年前安州大乱,反贼刘达虽已伏诛,但这些年各地小股民乱零星爆发,他登基之后忧心忡忡,除了要与朝中这帮老奸巨滑的臣子们斗智斗勇,还想清除吏治腐败,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天下。   “既如此,不如就将此事交予沈卿。”皇帝道:“朕回头命人拟一份密旨,沈卿明着协同刑部官员查实陆安之罪责,实则查清宁州如今的实际情况,好生查查梁有道这些年在任上之事。”   “臣领旨。”沈肇退至门口,新帝忽道:“朕观陆氏女聪慧坚韧,对吴江府之事颇熟,其父现如今被关押在大牢,沈卿不如带她同往,也可协同查案。”   有了皇帝金口玉言,沈肇的烦恼迎刃而解:“臣谨遵陛下口谕。”   ********   陆微出了御书房,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决断,只得耐着性子在外间廊下等候沈肇。   沈肇出来面色平静,当着外面侍候的一众内侍,客气道:“陆小姐请随本官一起出宫。”   “多谢沈大人。”陆微连忙道谢。   两人一路沉默着出了宫城,陆微才忍不住追问:“大人,陛下怎么说?”   沈肇将皇帝的决断告诉她,听说自己也可以协同查案,陆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陛下相信我所说的?”   “一半一半吧。”沈肇唇角微扬,扫过她欢喜雀跃的小脸,仿佛多日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逗她:“既然陛下许你协同我查案,那你有没想过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陆微:“……”   对外公布两人是未婚夫妻,不利于查案,有徇私之嫌。   她试探道:“保镖?”   沈肇上下打量她纤细的身条儿,显然不太相信她能胜任保镖一职。   陆微苦于不能当街表演一段飞虹剑法,只得不甘不愿道:“……小厮?”   沈肇不置可否。   陆微顿急:“……丫环?”   在他笑谑的眼神之中,她不由呛道:“沈大人出公差,总不可能带姬妾出门吧?”   她从小到大对外堪称温柔和顺,耐心极佳,但遇上沈肇,却忍不住冲动冒失,总觉得眼前之人带着一张让人琢磨不透的面皮,让她很想扒下来。   沈肇吐气,正色道:“本官并无姬妾。”似乎还有几分遗憾:“既如此便扮个小丫环吧。”   陆微:“……”   丫环总比姬妾强。   沈肇复又笑道:“既做了我家的丫环,总不能一路大人大人称呼吧?”   陆微想起飞虹山庄老仆日常唤李铭作“二哥儿”,顺口道:“……三哥儿?”   谁曾想沈大人这狗脾气,前一句还如沐春风,也不知这一句触动了他哪根心肠,居然当场就黑了脸,硬梆梆道:“叫我三郎,否则你也不必与我同往宁州了。”   陆微偷瞧他神色,竟然意外的认真,立定在原处半步不挪,似乎就等着她一句话,她也不知“三哥儿”跟“三郎”有甚分别,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值当他变脸?   为着亲爹安危,也省得与他在此等小节之上闹僵了,于是遂了他心意:“三郎?”   沈大人当即多云转晴,堪称变脸界始祖,唇角竟还微微翘起,眼神发亮,惹得陆微多瞧了好几眼,怀疑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不过一个普通的称呼而已,但能讨得沈大人欢心,亲爹出狱的机会便多一些,她当即笑盈盈连呼三声。   “三郎!”   “三郎!”   “三郎!”   随着她这三声,沈大人眉间笑意次第绽放,教她一时看呆了去。   袁秩从宫门口一路默默随侍在侧,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罕见的露出招人笑意,不由嘟囔一句:“三郎平日绝少笑,瞧着老成稳重许多,这般笑起来倒是年轻不少。”   陆微回神猜测:“许是沈大人年轻面嫩,生的又好看,再笑起来哪个犯人肯说实话?这才不得不板着脸吧?”她真诚建议:“大人不笑有点冷,还是应该多笑笑。”   沈肇扫了袁秩一眼,嫌他多嘴多舌,转头便向陆微强调:“三郎。”   “知道了,三郎!”陆微对他简直没脾气了,谁让她求到沈某人头上。   只要能救出亲爹,做个乖巧的小丫头也无所谓。   再说,她扮乖卖巧也不是头一日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十号的更新,晚安。感谢在2022-03-08 23:47:08~2022-03-11 03: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其叶蓁蓁的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123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5瓶;木木沐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沈府大房,沈弈自得了三清先生一幅画,窝在书房门不肯出,连晚饭都是侍候的小厮提进去随便用用。   沈大夫人最近着急上火,又不能对外言说,打听着丈夫在书房,亲自来逮人,进门便问起:“老三的婚事,你预备怎么办?”   当初指腹为婚,后来陆安之的夫人果真生了个女娃,两家约定既成,沈弈只想着待两家孩子长成再叙六礼,谁知陆安之多年在外为官,最后竟还下了狱。   沈大夫人原就不看好这桩婚事,李清柔过世之后没少唠叨丈夫,嫌弃女方幼年丧母,谁知转头新城郡主便与陆安之成婚。   继母出自显赫的鲁王府,比之陆安之原配出身高出太多,沈大夫人顿觉面上有光,便不再排斥这门亲事,只等着与新城郡主做亲家。   谁知眼瞧着孩子们都到了成婚的年纪,陆安之却在任上出了事。消息传回京城,沈大夫人好几夜没合眼,还悄悄派人去打探京中鲁王府的动静。   鲁王世子若是向皇帝求情,保住妹夫官职,便婚事照旧,一切好说。   谁知她得到确切消息,陆家向鲁王世子求助,被世子拒绝了。   沈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好几次暗示丈夫,谁知沈弈充耳不闻,一味装傻,还避了出去。   沈弈从三清先生的画里暂时抽离片刻,分给夫人一点关注:“什么怎么办?”   “听说陛下要派去吴江的官员这几日就要出发,到时候等陆安之定罪了,难道你想让源儿娶个犯官之后?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这是说哪里话?”沈弈与夫人康氏成婚多年,虽然也生了几个儿女,但两人总说不到一起去:“查都没查,怎的就成了犯官之后了?陆安之为人颇有风骨,当官也是清廉爱民,他的女儿总错不了,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康氏见丈夫固执不知变通,顿时哭起来,连哭边用帕子拭泪:“我的源哥儿怎的这般可怜,上面两个哥哥娶的都是名门闺秀,唯独轮到他,却是乡野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外面都说我嫁的好,丈夫在国子监教书,桃李满天下,公爹是阁臣,门庭兴旺,必是事事都如意的,可谁知我的苦哟……”   沈弈在她一咏三叹的哭泣声中头都大了,哪还有赏画的闲情逸致,怏怏卷好案上的画,便要迈步往外:“你别打谅我不知道,隔三差五接了你娘家二哥的女儿过来,难道真为着做客?我不同意!”   康氏眼睁睁看着丈夫头也不回从书房出去了,她停止了哭声,涨红了脸狠狠揪着帕子不发一语,外面的丫环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   沈弈烦恼于康氏的反对,转头便去寻沈肇。   沈肇刚从外面回来,情绪似乎不错,见到他很是诧异:“大哥怎的过来了?”   他从小与沈阁老原配生的孩子关系比较淡漠,特别是老二沈栋,早已兄弟反目,连带着两位嫁出去的姐姐看他也是百般不顺眼,唯独与沈弈还能保持兄弟之交淡如水的况味,来往不多。   沈弈屏退房里的丫环小厮,提起一件事情:“听说三弟要去吴江?”   “大哥消息灵通。”   沈弈道:“我也是才听你大嫂提起,这才有事过来寻你。”他也不见外:“咱们是亲兄弟,我也无须瞒你,子源的未来岳父正是吴江知府陆安之,我与他相识多年,定的正是他的女儿,那孩子算起来也有十六了。我原本还想着等他在吴江诸事顺利之后,便修书一封两家商议婚事,谁知出了这事儿。”   沈肇未曾料到长兄会向他亲口提起此事,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想起康氏的脾性,眼中波澜微现。   康氏一贯掐尖要强,偏偏出身比不上老二沈栋的妻室,丈夫沈弈只喜欢在国子监悠闲度日,于官场一直不甚热衷,眼见得老三沈肇年纪轻轻,升官的速度却远超长兄,将来再娶位出身高门的妻室,将来的成就只怕稳压丈夫一头。   她的这些小心思,沈肇往日虽也窥着些影子,但都付诸一笑。   陆安之如今身陷囹圄,难道……康氏难道有了别的想法?   “大嫂的意思……可是要退婚?”沈肇问道。   沈弈恼了:“退什么婚?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这是想着你既然要去吴江,不如替源哥儿照应几分岳家,将来总归是一家人,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肇有时候都觉得沈弈生的这副软烂心肠跟沈栋简直不像同一个肚里爬出来的:“大哥想让我徇私枉法?”他板起脸逐客:“我是前去吴江办案,我以为大哥应该比我更懂律法。”   沈弈不住求情:“律法是律法,人情归人情,大哥也没让你做什么违法滥纪之事。陆安之这个人你不了解,他是块倔骨头,固执起来没人拦得住,但有一样好,是个讲良心的好官儿。当年我们一起在曾先生书院求学的时候,他就立志要做个好官,这些年在南越也干的很好,刚在吴江上任便出了事儿,应该不是他的问题。三弟,我不过是托你能关照几分便关照几分,待将来源哥儿成亲,喜酒定多敬你几杯。”   沈肇:“……”   ********   陆微去了宫里一趟,再回府陆家人对她便客气不少。   陆老爷子许是在孙女面前失了面子,再不肯见她,而陆老夫人对外宣称受惊吓卧床,最后便推了陆建之夫妇出来询问。   陆微回来还没见过这位二伯父,难得见到他们夫妇携手上门,更没带几位堂姐妹,猜测他们是上门问罪,便不冷不淡道:“二伯父跟二伯母来,可是有事?”   夫妇俩已经知道了侄女发威,把老爷子的书房给砸了,连老太太的雪球都未能逃过一劫,全身的毛都给剃光了。   陆二夫妇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雪球钻进老太太怀里呜呜咽咽,一只狗哭出了小孩子的委屈声,可心疼坏了老太太,大骂陆微忤逆不孝,竟敢在祖父母面前动刀剑。   “她……她学剑了?”陆二不可置信。   陆家世代书香,教出来的女孩儿也都是京中大家闺秀的作派,谁能想到陆微竟然习得剑术,还在家中恐吓祖父母。   “这也……太大胆了吧?”陆二太太大惊失色:“三弟怎的也不管管?我就说把孩子丢在飞虹山庄不妥当,现在可掰不过来了。”她随即想到自己女儿的婚事,忧心忡忡道:“五丫头要是再住下去,让别人家知晓咱们陆家竟还有这样的女孩儿,岂不影响其余几个丫头的婚事?”   陆老夫人正抱着雪球垂泪,指望着儿子媳妇替自己伸长正义,谁知儿媳妇半点也没顾忌婆婆的伤心,上来就担心自己女儿的姻缘前程,顿时怒不可遏,指着二儿媳妇破口大骂:“没良心的东西!只记得你女儿的婚事,旁的事儿不关心半点,当家当得猪油蒙了心,只记挂自己的利益,你的孝顺呢?感情都是装出来的!”   陆二太太平白无故被婆婆当着丈夫丫环婆子的面骂了一顿,脸都没地儿搁了,捂着脸便哭起来,还不敢哭的太过份,生怕招来婆婆更多的责骂:“母亲这话可就冤枉儿媳了,我几时不关心母亲了。这不是……这不是见母亲好端端坐着,只是雪球受惊了嘛……”   她愤愤不平的想,难道她女儿的婚事还比不得老太太养的狗?   陆老夫人惹不起陆微,她又搭上了宫里的线去面圣,将一肚子气发作出在儿媳妇身上,这才顺下一口气,吩咐两人去探探陆微的深浅。   但他们也不能一上来张口便直白的问,只能绕着弯打探。   陆建之道:“二伯父这两日忙于公事,也一直没功夫过来瞧你,也不知你在府里住的如何?”   陆微不相信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陆建之还能不知道。   她自回府之后,在京里作官的陆建之便未曾冒过头,想来是怕她缠上去为父求情,故而才绕道走,只派了陆二太太来打理她的生活起居,大家不过面子情而已,她柔声细语道:“微儿知道二伯父忙于公事,也不曾去向二伯父请安,还请二伯父万勿见怪!”   陆建之左看右看,但见侄女乖巧坐着,说话的声气儿也不高,与京里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怎的就能干出大闹祖父书心,砸了一地东西,还剃光了祖母宠物毛发的事情?   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得到一个好消息,我的《屠户家的小娘子》四月份要播,可给我激动坏了,年前听说要争取春节档,结果没播,一直伸长脖子等消息,希望下个月不再改期,一定能播出来。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晚安,明天继续排队做核酸。感谢在2022-03-11 03:44:15~2022-03-12 23: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依romand 25瓶;jueze10124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有些人,表面极具欺骗性。   陆微刚回京之时,陆二太太也不敢想这样一个纤秀文弱的小姑娘,说话细声细语,不出两日却让家中二老折戟而归,吃了好大的暗亏。但见识到了老太太房里雪球的惨状,陆二太太再不敢轻看陆微。   她笑眯眯道:“五丫头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二伯父哪会见怪?说起来都是我们长辈的不是,竟也没能帮上三叔什么忙,让你一个小姑娘不远千里为父奔波。”   陆建之接到夫人的暗示,也连声附和:“你二伯母说的对,都是二伯父无能,帮不上你父亲,微儿你不会怪二伯父吧?”   “二伯父许是有自己的难处。”陆微的话听起来很是通情达理:“再说我原本就没指望着二伯父,您倒也不必自责。”   陆建之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怕侄女缠上来是一回事,可人家也挑明了从来没指望过他,难道嫌弃他无能?   陆二太太察颜观色的本领高超,窥到丈夫面色不愉,忙出来打圆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旁的事情暂且不提,五丫头你也别多想,自你父亲出事传到京里之后,你二伯父多少日子都睡不着觉,听得你今日入宫,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想是你见到了陛下,替父辩白了吧?”   “劳二伯父记挂,该向陛下说明的我都已经说明,只等京里派官员前往吴江查实了。”   陆二太太好奇道:“你这孩子闷不吭声,倒是办了件大事,竟能得见天颜,想来……是借了你母亲的光吧?她是陛下堂姐,又一向得先帝宠爱,到底通着天梯,我就说你母亲不错呢。”   陆微自入老宅,心里哪怕装着万般心事,面上却依旧端个笑模样,没想到听到陆二太太这番话,却当时就翻了脸,暖意褪尽面罩寒霜,冷声一字一顿道:“二伯母这话说的好笑,我母亲早已过世,又是哪里来的母亲?!”   她无视陆二太太尴尬难堪的神色,讥诮道:“郡主皇室血脉,侄女可高攀不起,也从没想过要借她的光。她再有通天的梯子,也犯不着为我搭,大家各行其道而已。”   “那你……那你哪来的路子进宫面圣?”陆建之身为一个官油子,常年四处钻营,没想到侄女瞧着不哼不哈,手段可比他高出不少,从小在乡下庄子长大,竟然还有路子进宫,真是小瞧了这丫头。   陆二太太没想到提起新城郡主惹恼了她,小丫头板着一张脸赶客:“陛下召我入宫问话,二伯父若是好奇,不如明儿进宫亲自去问陛下?两位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早点回去,侄女明日便要赶回吴江,一会要收拾行李,恕不招待了!”   陆建之:我要有胆子去宫里问陛下,还跑来你这儿做甚?   他面皮发烧,气冲冲起身走了,陆二太太也极为恼怒,瞪了陆微一眼:“你父亲的事情尚无定论,你又何必把人往外面赶?我们不过是好心,白来操心一声,没想到你这丫头竟不识好歹。罢了罢了,算我们夫妇多事。”紧跟着丈夫去了。   陆微压根不在意陆建之夫妇的感受,召来卫家兄弟俩,将宫中之事讲明,自己既要扮陆肇的丫环,想来他身边不缺侍卫,不如让两兄弟尽早回吴江去:“若能想办法见父亲一面更好。如若不能,就悄悄儿去城内打听一下大堤多年修筑情况,役使多少民工,费银几何,越详细越好。”   卫家兄弟俩不放心她:“不如我们兄弟留下一个侍候小姐?”   陆微坚决反对:“我身边没必要留人侍候,倒是父亲那边我实在不放心,朝廷官员定然不如你们脚程快,你们早点到吴江,二哥哥跟阿衍也放心些。”   两人见说不过她,当夜便悄悄离开了京城。   陆建之夫妇纡尊降贵来三房院里一趟,不但没探听到半点消息,还被陆微给了个没脸。两人窝了一肚子火去向陆老爷子回话,结果反被陆老爷子指着鼻子大骂无能,连个消息也探不来,生受了一回夹板气,只觉得面上无光,连陆微次日离开陆宅之时都未曾再露面。   陆微反正已经大闹过一回,也不想再见陆家二老的冷脸,离开之时特意跟院里侍候的向婆子交待:“祖父祖母想来还生着我的气,他们定不愿意再见我,还要劳烦向妈妈替我向二老告罪,就说我急着赶回去营救父亲,还请他们见谅,待父亲回京之后定向他们赔罪!”   向婆子在老宅多年,心道五姑娘这话就是在哄人,谁人不知陆三爷脑后长着反骨,为着原配李清柔敢跟父母对着干,更何况为着当初五姑娘走失险些同新城郡主义绝,谁人不知他疼五姑娘,又怎会舍得让五姑娘受委屈?   只怕他还会认为自己下牢,女儿入京在祖父母处受了委屈呢。   但她惹不起陆微,待得五姑娘背着包袱离开之后,亲自去向陆老爷子回话,差点被迁怒挨一顿板子。   陆老爷子伸长脖子想要知道陆微跟宫里的路子,谁知陆建之夫妇不顶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而陆微胆大包天,竟连辞行都不肯,悄没声儿走了。   他气得在书房里大骂一通,恨不得派一队家丁追去半道上教训这忤逆不孝的孙女。   陆微一心记挂着父亲的安危,恨不能插翅飞回吴江,加之朝廷查案跟赈灾官员分好几拨走,先头官员明日便出发,沈肇便带她先走。   清晨时分,天色微亮,沈肇远远在城门口见到少女静静伫立的身影,明明纤细柔弱如丝萝,可对上她那双明丽沉澈的眸子,昨晚无端的烦躁忽然间便消失无踪。   他想起长兄的叮嘱,心情复杂,隔着马车窗子问道:“等很久了?”   陆微有求于人,见到他立时便漾出甜笑,殷勤道:“我也刚到,三郎用过早饭没有?前面早食铺子的芝麻烧饼闻着不错,我去买几个路上吃?”   袁秩心道:何用陆姑娘准备?昨晚自家这位爷便遣人往外面跑了好几趟,破天荒操心起吃食,各色点心零嘴备了十好几样。   “不必,都准备了。”沈肇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催促她:“上车。”   陆微上了马车,没想到马车外面瞧着不起眼,内里却着实舒服,铺着厚厚的褥子,除了茶水吃食,连消遣的书籍棋盘都有,随车的四名侍从骑马在侧,她打过照面的唯有袁秩,其余三位皆不认识。   不仅如此,马车后面还有一辆拉着行李杂物的大车,而沈大人未着官袍,反着一身锦缎长衫,面如冠玉,手不释卷,不似前往宁州查案,倒好似哪家的贵公子出门游学,再加上她这位添茶倒水的丫环,齐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感谢在2022-03-12 23:33:16~2022-03-14 00: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彩虹公主 29瓶;是啊音吖 15瓶;Careygege大魔王 5瓶;烟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陆微原本以为沈大人出公差就已经够夸张了,带着侍卫丫环,还拉着一大车行李,谁知在城外与刑部郎中朱实会合,她才觉得沈肇已经很克制了。   大理寺打头的官员是少卿沈肇与寺正胡常存同行,而刑部同行的乃是郎中朱实。   胡常存家境贫寒,骑着一头健骡便出发了,跟着侍候的僮儿约莫十三四岁,在城门口与沈肇会合,指使着手下僮儿抱着个大包袱爬上沈肇的行李车,才算松了一口气。   蹭了沈肇的车,胡大人嘴巴也不闲着,隔窗扬声与沈肇说话:“大人,刑部的朱郎中先一步出发了,说是在京郊等我们。”结果吃了一嘴马蹄扬起的灰尘,只恨老天不悯忙人,连点雨也不肯下。   一行人到达京效,胡常存一双利眼远远看到马车里年轻的朱大人,还有他身后飘出的半片绯红衣角,咬着后槽牙跟沈肇抱怨:“大人,朱大人这是出公差啊还是出门游历啊,竟还带着家眷。”   他话音刚落,沈大人也同时撩起车帘,身后冒出一张纤巧灵动的脸庞,竟也有位样貌不俗的小丫头随侍在侧,胡大人跟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愤愤不平的闭上了嘴巴。   ——没想到沈大人平日瞧着不近女色,出公差竟然也带个美貌小丫环沿途解闷,白瞎了他一颗同仇敌忾的心思。   大理寺跟刑部往日可没少打嘴皮子官司,互相抢案子抢功劳,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属于朝廷内部的矛盾,既不会扩散又无法消弭。   陆微不知胡大人对京中出公差还讲排场的年轻公子哥儿们已有微词,衬得他寒酸不已,内心已经仇富八百遍,只面上还能稳得住。她的目光越过胡大人那张憋屈的方脸,从沈肇肩头探出脑袋往前面去瞧。   沈大人好脾气的往车后壁靠,由得她伸长脖子凑热闹。   陆微只扫了一眼,便道出了胡大人的心声:“这位朱大人……出门准备的也忒周全了些吧?”   年轻的朱大人身着锦衣,马车宽敞华丽,车帘正高高掀起,他身边还坐着两名俏丽的丫环正在煮茶侍候点心,而旁边还有三辆板车,其中两辆拉的满满当当,也不知都装了什么,外面罩着一层油布。另有一辆板车拉着半车箱子,还坐着两名粗使婆子,也不知是负责煮饭还是浆洗,随从护卫好似比照着沈大人翻了一倍,总之出门的排场碾压沈大人。   沈肇:“你是嫌弃我带的人少啊?微儿——”最后俩字好像极生疏极慢的吐出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微给他这称呼激的差点问出来:大人你不是在调戏我吧?   但她打量沈大人的表情,对方坦坦荡荡与之对视,眼神里似乎满是疑惑,还问了出来:“怎么了微儿?”这次就更顺口了。   陆微奇道:“大人知道我的名字?”   沈肇脸不红气不喘,一派淡定悠然:“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知道你的名字很奇怪?”   陆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从他的话里又挑不出半点毛病。两人从小指腹为婚,她对婚事不上心,当时未曾跟老父询问对方的名字,但沈大人知道她的名字似乎又很正常。   沈大人回过味来,不满追问:“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陆微:“……”   求人办事,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打听清楚,这就有点尴尬了。   “我单名一个肇字。”沈大人大度替她解围,还亲切的提出要求:“无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叫我阿肇。”   陆微:“……”   沈大人的口气未免太过熟稔,倒好似两人已经相识多年。   陆微觉得,大家还是适当保持一点距离的好,这称呼太过亲昵,不好随意开口。   不过眨眼功夫,沈肇的马车驶近朱大人,两名年轻才俊都不挪窝,先打量一番对方身边的侍从,接着扬起虚伪客气的笑容打招呼。   朱大人开口便是瞧热闹的模样:“难得见到沈大人出公差还带丫头侍候的,这小丫头瞧着倒是灵巧。”   沈大人扯着陆微往后,挡住了朱实探究的目光,回敬道:“每次见朱大人出公差,带的丫头都不同。”   胡常存:“……”   沈肇与朱实平日就没少斗嘴拆台互坑,此次同行前往宁州,情势比京中要陌生复杂许多,而且两人目标一致,朱实反正也讨不了便宜,便迅速示好:“沈大人说笑了,咱们此行都是为国朝办差,倒也不必这么刀枪剑戟你来我往,不如抛开往日恩怨握手言合?”   “朱大人说的不错,都是为国朝办差,沈某倒不记得往日与朱大人还有恩怨?”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达成默契。   朱实热情邀请:“沈大人与胡大人不如来我的马车,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胡大人正嫌骑着骡子吃灰,闻言大喜:“如此甚好。”   沈肇便不再推辞,温言跟陆微交待:“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陆微与沈肇虽然顶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但属实陌生,同处一辆马车,还是有点拘谨。可沈大人似乎对两人的关系接受良好,跳过生疏客气的过程,直奔着“熟悉的未婚夫妻”大步迈进,让陆微有点吃不消。   她等沈肇离开之后,放松的靠在厚厚的褥子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迷迷糊糊如置摇篮,偶尔感受到马车的颠簸,紧跟着便又平稳行驶,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车壁,轻声唤她:“微儿——”   陆微下意识应了一声才睁开眼睛,车帘已经从外面掀起,沈肇问她:“午饭时间了,要不要下来走走?”   陆微揉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睡了一头的汗,想是到了正午热的时候,而她又拥被高卧,不知不觉间便闷出汗。   她下了马车,才发现车队停靠在一处临河的树林旁,官道两头全无村庄食店,而车队的护卫奴仆们已经有人牵马去饮水食草,朱实带着的两名粗使婆子准备埋锅造饭。   朱大人富有生活情趣,出公差犹如野餐郊游,在树下草地上铺了坐垫,他如同出门参加宴席,身背挺直坐姿优美,身侧两名丫环烹茶打扇,侍候的极为周到。   反观沈大人便有点惨,陆微当时嘴上说的好听,做个随行的小丫头,但她全无当丫头的自觉,下车便直奔着河边而去,先掬水洗了把脸,发现河水清澈,水中游鱼肥美,忙向旁边袁秩招招手:“袁护卫,借你的剑使使。”   朱实的目光自马车之中的小丫头跳下来便一路追随,很好奇能让沈肇带出门的丫头有何特别之处,谁知这丫头睡的头发都有些毛躁,下车竟不知侍候主子,直奔着河边而去。   他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陆微一举一动,嘴上却客气道:“沈大人、胡大人过来坐,我家丫头煮的茶不错,先喝两口解解渴,等着一会吃饭。”   原来朱大人出门,不仅带着厨娘,竟连锅碗瓢盆腌肉鲜菜都带着,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还能摆开做一桌席面,当真难得。   胡常存毫不客气坐了下来:“这次出公差与朱大人同行,可算是享福了。”   沈肇亦落座,接过朱府丫头递过来的解暑茶饮了一口,目光却投向河边的陆微。   骄阳当空,除了下游饮马的护卫,其余人等皆缩回林中乘凉,陆微抽出袁秩的剑,几步跳上河中一块突起的石头,凝神注视着流动的河水,忽尔一剑刺下,一条肥美的河鱼便被她甩到了岸上。   朱实:“……”   胡常存:“……”   沈肇:“……”   他竟不知小丫头还有这等本事。   陆微接连往水中刺去,看似毫无章法,如同顽劣的孩子拿着把剑在河水之中随意比划玩耍,可她每一剑下去都不走空,不过片刻之间,岸边草坪之上已经足足扔上来十几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袁秩就站在岸边五步开外的地方,她回手掷出长剑,只听得呛啷一声,长剑准确无误的落回剑鞘。   朱实可算开了眼界:“沈大人,你这一个丫头……可抵我府上十个丫头。不如……你开个价吧,把这丫头转让给我,如何?”   沈大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入V,公共章节还差不少,明天双更吧,今晚就这些了,晚安。感谢在2022-03-14 00:33:51~2022-03-15 23:2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央水镜 10瓶;恬熙coco 6瓶;其叶蓁蓁的蓁、jueze10124 5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陆微蹲在岸边,手执一把匕首,挨个处理活鱼,剖腹挖腮刮鳞,一气呵成。   一条活鱼在她手里眨眼的功夫便处理得干干净净,扔进袁秩跟朱家厨娘讨来洗菜的木盆里,活儿干的清爽又利索。   托她的福,当天中午众人吃到了一大锅炖鱼。   诚然朱大人十分讲究生活质量,出行还要带专门烹茶侍候起居的丫头,但在野外扎营,他很快便发现了陆微的实用性。   中午抓鱼晚上打猎,炖鱼吃完还有烤兔子,坐在火边转动着兔子的陆微比起他身边娇弱的丫环,大为不同。   他试过走沈大人的路线,发现往日还保持着互坑的同僚这次却动了真格,眼神里恨不得飞出几十把小刀,捅他个血葫芦。   朱大人家中环肥燕瘦,各色丫环都不缺,唯独没有会使剑的小丫环,他打定了主意要挖墙角,从自己坐的绣垫之上挪过去,在距离陆微三步左右的地方坐了下来,笑着搭讪:“微儿姑娘除了叉鱼打猎,竟还会烤肉,不知姑娘可还有什么不会的?”   陆微目光里满是疑惑——观朱大人行走坐卧的派头,当是家世显赫,视阶级如鸿沟,等闲应该不会有兴趣跑来同丫环说话以示亲和吧?   “绣花?”   朱大人与沈肇一同前往吴江查案,且分属不同衙门,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陆微还认真想了下他的问题:“琴棋书画……”在朱实期待的眼神里,她老实道:“一窍不通。”   朱实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千伶百俐,竟然还是个直爽性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他顿时大感兴趣:“微儿姑娘既不通文墨女红,观你叉鱼,可是习过剑法?”   陆微:“略学过一点皮毛。”   李含光如果听到她这回答,恐怕要罚她去加练十个时辰了。   陆微从六岁开始每日勤练不辍,加之她于剑术一道颇有天份,放出去闯江湖都尽够了。   朱实更惊奇了:“姑娘怎的沦落至此,竟去沈家做丫环?”   陆微沉默了。   朱实善解人意的想,小姑娘沉默的背后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他自感挖墙角有望,再接再厉:“姑娘若是有困难,不妨对本官讲讲,本官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陆微:“……”   朱实见她不吭声,还怕她有顾虑,再三保证:“你别瞧着沈大人出自沈阁老家,但他可不是沈阁老最疼爱的儿子,有事儿他未必能帮得了你。倒是本官——”   他正欲向小姑娘大讲特讲,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冷道:“朱大人是想讲自己格外受朱老爷子宠爱,老爷子对你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吗?”   朱实:“……”   他尴尬转头,发现刚刚去河边洗澡的沈肇回来了,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但表情极度不悦,一屁股坐在他与小丫环之间,极力隔绝他的目光。   朱实很是不满:“沈大人,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而已,你巴巴护在身后,倒好像藏着什么宝贝一样。我跟你家丫环聊聊天还不行吗?”   “不行!”沈肇态度冷硬回绝了他:“想吃兔肉烤好了我会让你送过来,但跟我家丫环聊天就不必了,没什么好聊的。”   朱实急了:“沈大人,你身为主子,明知微儿姑娘有难处,不帮就算了,还阻止别人帮她,会不会太过无理?”   “微儿姑娘?”沈肇面色愈发不好:“我倒不知你们几时这般熟悉了!”他不过去河边洗个澡的功夫,朱实与陆微之间便迅速熟识。   他侧头问陆微:“你跟他讲你的难处?”   陆微觉得这位朱大人是个坑货,张口就要把她就地掩埋,而她顶着沈肇未婚妻的名义出门,还要求着他救老父,得罪了沈肇于她又有何好处?   “大人千万别误会,我没向朱大人求助过。”她扭头四下张望,竟发现营地里护卫们都四散各处,或巡逻或放马,各有事情占着,并不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个证人也无。   朱实却觉得沈肇蛮横霸道,连个小丫环也这般压制,瞧把小姑娘吓的,若是给他做丫环,何至于此?   他关切的说:“微儿姑娘别怕,有本官为你做主,你别怕沈大人,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陆微忍无可忍:“朱大人,求求你闭嘴吧!”   朱实:“……”   朱大人他很受伤。   不仅受伤,还很没面子。   他自高中探花之后,在族中同辈之中的成就遥遥领先,深得家中长辈宠爱,出仕之后也是顺风顺水,加之很爱面子,还是头一回下不了来,而且还是当着老对手沈肇的面。   沈肇面色好转一点,假作无视朱实的郁闷,只侧头与陆微说话:“微儿,我肚子饿了,兔肉可烤好了?”   陆微撕了一条金黄泛着油光的兔子后腿递给:“大人再不回来,这兔肉便要烤过头了。”   朱实吃了一回亏,却越挫越勇,前往宁州的路上,无数次都要突破沈肇的封锁,非要跟陆微说说话,连胡常存也觉得他有些过份,背着沈肇跟他讲道理。   “朱大人身边也有侍候的丫环,为何非要盯着我们少卿大人身边的丫环不放?沈大人从来不动女色,难得中意个小丫环,还请朱大人高抬贵手,别跟沈大人抢丫环,行不行啊?”   朱实委屈巴巴的向胡常存倾诉:“胡兄有所不知,漂亮的小姑娘便如同盛开的鲜花,时辰正好的时候也得有人欣赏。微儿姑娘跟别的丫环都不同,我不过是觉得新奇,多瞧她几眼,多跟她说几句话,你家大人倒好,防本官跟防贼似的。一个丫环,何至于啊?”   胡常存:“……朱大人身边丫环不少,又何必觊觎别人的丫环?”   朱实想起自家祖父的交友史,本着让胡常存这穷官长见识的原则好心向他解释:“我与沈大人虽不在同一个衙署,但向来欣赏他的才气文章。我祖父与他那些好友结交,兴致上来还会互赠美妾,也算得一桩风流佳话,沈肇倒好,带个丫环出门,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不过一个丫环而已,他也太抠门了!”   胡常存:“……”   穷鬼胡大人家中仅一妻一子,连个妾都没有,更不曾有机会实践交换美妾的风流韵事,对朱大人的爱好并不能理解。   “总之,这事儿你别想了,沈大人不会同意的!”   朱老爷子尚的乃是先帝的长姐寿阳公主,他当驸马虽不能从政,但一心读书,学问做的极好,还被先帝聘来给众皇子做过老师,与今上有师生之谊。   寿阳公主四十岁离世,留下一堆儿女,他便未曾再娶,自此过上了自由散漫的好日子,爱上了好酒与美人,还纳了不少美妾,时常与友人携美寄情于山水间。   在一众儿孙里,朱实读书出类拔萃,极得朱老爷子喜欢,他兴致上来也会送美貌小丫环慰劳读书辛苦的孙儿。   此等传闻,胡常存虽不曾亲见但也约略听过,而沈肇不但听过更详细的版本,还对此类事情深恶痛绝,沿路没少叮嘱陆微:“朱实从小为着讨好朱老爷子,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行事也要投朱驸马所好,久而久之便少了许多人味儿。朱府里,美貌可人的小丫环不过是个可以转手送来送去的物件而已,你别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最好离他远远的,话都别跟他多说一句,省得脏了你的耳朵!”   “亏得我不是真丫环。”陆微反问:“难道三郎以为,丫环还有自主权?”   沈肇极认真道:“无论是丫环仆役,不过生活所迫才受人驱使,或限于出身,或限于时运,或遭了天灾人祸,总归都是不如意。再说人虽可买卖,但又不是物件,岂可随意折辱?”   陆微不防他竟有如此超前的想法,身边虽役使仆从护卫,但内心却并无轻视折辱之意,甚至还颇为同情的样子,不由呆住了:“你竟这样想?”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沈肇探究问:“难道你觉得互赠美妾丫环是风雅之举?”   陆微求上沈肇,不过是无奈之举,两人同行一路,沿途对他客气守礼而亲近不足,甚至还觉得沈肇似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而且如此合她的心意,顿时大感亲近,当即道:“自然不是,什么互赠美妾,都是臭男人的龌龊勾当,还冠以风雅之名,羞也不羞!”   沈肇闻听此言,双目大亮:“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跟以前一样?”   “没什么。”沈肇又不肯说了,只计算路程:“再过两日便进入宁州地界了,想来还要先去拜访梁州牧,紧接着才能去吴江。你也别太急,在朝廷没有定罪之前,他们也不敢把你爹怎么样,估计只想让你爹背个黑锅。”   ******   进入宁州地界之后,沈肇向朱实提起,预备在宁城分开,他带着胡常存前往吴江清查,由朱实去拜见梁有道,传达朝廷的旨意。   朱实不肯,还向他提要求:“除非……你让微儿姑娘来保护我。”   沈肇可不惯着他的臭毛病:“要不让袁秩去保护你?”   袁秩立即站到他身边去,再三向沈肇保证:“三郎,属下一定尽力保护朱大人!”   朱实本能的想拒绝:“袁护卫就不必了吧?”   沈肇焉能不知他的花花肠子:“朱大人一介男儿,让小姑娘保护传出去也有些丢人,袁秩剑术不错,保护你绰绰有余。再说朱大人是前往州牧府向梁大人传达朝廷旨意,梁大人只有美酒佳肴招待的份,难道还会上刀枪剑戟招呼你不成?”   说穿了就是推朱实出去应酬梁有道,他好腾出手来核查宁州境内的水利财政等项。   吴江在宁州中游,大坝决堤之后,淹了下游不少农田屋舍,村镇百姓。   州牧府在宁州境内的宁城,恰在吴江上游。他们原本以为吴江未曾淹死百姓,水灾过后的百姓理应留在当地重建家园,谁知进入宁州之后,便有零星灾民衣襟褴褛,扶老携幼逃难的逃难。   到达宁城之后,两人原本预备分手,袁秩都架着朱实上了马车,谁知却被宁城外拥挤的灾民给惊到了,粗略估计足有五六百人。   宁城四门紧闭,城头士兵巡逻,但却无视城外的灾民,甚至还有人向下喊话,让灾民回到原籍:“不日朝廷便会派人前来赈灾,尔等还不速速回去?”   挤在城门外的灾民之间气氛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有人倒下,周围的人便吓的朝四周退去,但人群稠密,后退艰难,很快便发生了踩踏事件,有人呼儿唤母,有人大人号哭,还有人向城头求救:“求求你们开门,求求你们找大夫来……”   陆微瞬间便想到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原本陆安之带人灾后重建还能防范一二,但他被关进牢里,接手吴江的郑虎听说只擅兵事,不懂地方治理,还不敢相信:“难道……出现时疫了?”   沈肇面色也有些凝重:“所有人往后退,恐怕真有可能。”   朱实更是连连催促从人:“赶紧往后退,惹上时疫可不是顽的。”   一行人迅速退后几里之外,才开始商议。   沈肇出发之时,还不曾见梁有道报时疫上去,况且他下令紧闭四门,也不像是准备救治的样子,不由猜测:“梁有道是什么打算?困守宁城不出?”   朱实平日瞧着散漫不羁,此时也神情严肃道:“宁州如果出现疫症,要速速往朝廷报上去,还要尽早防治,否则蔓延开来,岂非大祸?”   胡常存:“也不知梁在人报没报上去?”   沈肇:“看样子不像要报,而且灾民在宁城外堵着,他不肯开城门,难道是想让灾民自行散去?”   陆微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挨个分发一粒小药丸:“这是我外祖家家传的防治时疫的药丸,各人先吃一丸,预防感染。”   她忧心忡忡,担心留在吴江的老父亲与李铭陆衍。   当晚,几人又潜行回宁城附近,准备再观察一番,谁知半夜时分,城内四门忽开,饥饿的灾民还当有希望得到救治,纷纷起身要往城内冲去。   谁知变故突起,忽然有数列骑兵从城内冲了出来,见到灾民便开始砍杀,仿佛恶狼入羊群,所过之处百姓便如被齐茬砍断的秧苗纷纷倒地。   几人气得手足冰凉,沈肇怒道:“梁有道要做什么?”   朱实豪门子弟,读的锦绣文章,见的是盛世繁华,纵有些恶习,不过家中教养所致,几曾想到官兵会对百姓大开杀戒:“姓梁的好大胆!”   更令人发指的是,前有骑兵砍杀百姓,后有步兵提着桐油往死去或者受伤挣扎逃跑不了的灾民身上浇桐油,随即一把火下去,未曾死去的灾民在火海之中惨呼号叫。   陆微双目喷火,直气得抽出腰间软剑,向灾民方向要冲过去。   沈肇亦没想到她平日瞧着温柔和顺,没想到气恼之际竟性烈至此,当即拦腰抱住苦劝:“微儿,你且先等等,此时不宜冲动。”   陆微怒道:“等再商量下去,灾民全都要被砍死了!”   朱实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丫环婆子,还有胡常存一介文官,平日连杀鸡都不敢,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不过是跟同僚斗嘴,回家打儿子戒尺,何曾见识过如此残暴之事,更别提让他提刀杀人了。   沈肇道:“你算算,城中官兵不可计数,就咱们这些人,能救得几个?说不得到时候连自己都葬送在此。”他怀中少女不断挣扎,双眸喷出怒火,提剑便要杀人。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大肥章,就是双更,晚安明天见。   错字明天再修。感谢在2022-03-15 23:23:19~2022-03-16 23: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eze10124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事出紧急,沈肇既不能看着无辜百姓惨死,更不能置同行之人的性命于不顾,一息之间便做出了决断:“朱大人与胡大人带着大家先行离开,我陪你去救百姓。”   袁秩要求同行:“我是三郎的护卫,岂能离开主子?”   没想到朱实也不肯:“沈大人这是瞧不起朱某?我也是练过几天拳脚功夫的,胡大人带大家离开,我带四名护卫与你们同行!”   胡常存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年龄最大,身临险境却全无自保之力,只得接受了这个安排,再三叮嘱:“沈少卿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事不宜迟,既有决断,几人扯面巾捂脸,连主子带侍卫总共十人,骑马冲了出去。   宁城城外,流民四散乱逃,身后官兵刀身滴血,追杀无辜百姓如同切瓜砍菜,正在兴起之时,忽有数骑急驰而至,皆以面巾遮脸,一言不发举剑来刺。   “找死!”   官兵追逐小民百姓犹如恶虎驱羊,威风之极,谁曾想竟还有人胆敢冲出来反击,当即嚣张迎击,专挑打头的少女下手,虽瞧不见面目,但见那身形,嘴里不免不三不四:“小娘子难道模样丑见不得人?不如揭下面巾让哥哥瞧瞧你的模样儿,若是长的不错,跟哥哥回去如何?”   他一把年纪,足有三十多岁,胡子拉茬也不怕寒碜,竟敢以言语调戏。   沈肇肚里窝火,还未冲至那人近前,却见陆微手腕一抖,软剑如同灵蛇一般在那无耻的官兵脖子上游走,刚刚还出言不逊的那名官兵脑袋便从脖子上搬了家,血如泉涌,冲天而起,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表情还保持着震惊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   朱实的三魂都差点震出窍——小丫头原来深藏不漏?!   沈大人这是从哪里寻找来的小丫环?!   沈肇更没料到陆微平日脾气乖顺绵软,说话细声细气,惹毛了如斯恐怖,他悬着的心忽然间落回了肚里,想来陆女侠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   其余官兵皆惊呆了,指向流民的刀*枪不觉收敛,不过愣神的功夫,流民已经窥得生机,跌跌撞撞四散逃命。   “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滥杀官兵,还不束手就擒!”带兵的百户暴喝,也顾不上再砍杀流民,招呼手下兵卒来抓几人。   可惜这一行无人回答,只见官就砍,就兵就杀,趁机搭救刀斧之下的流民,已经接连砍翻好几名官兵,一时情势大转。   陆微的软剑及时架住了一名官兵的陌刀,而陌刀下自以为必死无疑的少年未曾等到疼痛降临,再睁开眼睛之时发现天降少女,手中软剑被陌刀力压,双刃距离他面庞一掌之距,不过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他此时倒卧黄土,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眼睁睁看着软剑从陌刀上游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不得了。   少年眼珠子一动不敢动,时间过得仿佛极慢,却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脏咚的一声重重跳了一下,未及跳第二下,少女的剑尖已切断了握着陌刀的手腕,耳边高亢的惨叫声刺得耳膜生疼,砸下来的陌刀在差点贴上他面皮的瞬间被软剑挑开,一道轻柔的声音问:“小兄弟,你没事儿吧?”   少年双目呆直,灵魂归窍,浑身发软,下意识仰头去瞧,马上的少女伸出纤细柔软的手:“小兄弟快起来!”   他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手,少女干燥温暖的皮肤将他唤回人间,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到底有多少日子未曾洗过手了?   然而为时已晚,少女已经将他拉了起来,松开手往前冲去,一句细细的叮嘱萦绕耳边:“小兄弟快逃命吧。”   同村的夏彪冲过来拍了他一巴掌:“忠哥儿,发什么愣啊?”拉着他飞跑逃走。   夏忠在逃命的间隙最后回头瞧了一眼,少女提剑冲向官兵,纤瘦的腰身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处于困囚之地的流民窥见生机,如被困罗网的游鱼,有人施以援手割开几道口子,霎时没命的四散奔逃,眨眼间逃走大半。   城头之上,负责巡防的官兵起先还在看热闹,谁知很快便有十几名官兵丧命。尤其当间一名使剑的女子,被数名官兵围攻,却立于马背之上,剑光所过之处,头颅滚滚,肢体飞断,鲜血横流,令人胆寒。   场中这帮官兵杀小民百姓顺手至极,轮到自己被收割也终于知道爱惜性命,眼见得同伴丧命,终有怯战后退之意,甚至还有人向城内寻求救援,大声喊话。   城头之上原本抱臂观战取乐的官兵们没想到变故突起,一边大喊:“有匪徒杀人啦……”一边迅速派人向上官请示剿匪。   沈肇:“……”   朱实:“……”   两人皆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天子门生朝廷命官,谁料还有被称为“匪徒”的一天。   城内官兵开始集结,流民已经四散奔逃,向黑夜更深的地方流窜而去,几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沈肇当即立断招呼众人:“撤!”   身后官兵眼见得几人要逃,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却因夜色太深援军未至而踌躇不前,错失良机。   众人一气奔出数里,听得水声便知临河,骑马再行片刻,在河边下马歇息,拾柴点火。幸得陆微出门行走的习惯,随身带着上好的金创药粉,可解燃眉之急。   护卫们互相清理包扎伤口,沈肇未曾受伤,反是朱实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虽不深,但他忍了一路也疼得够呛,下马之后便哼哼唧唧,叫个不住:“疼死了……”   待得陆微见到伤口,发现长约一掌深约合她一个指节,对这位公子哥儿佩服之极:“朱大人,您这么怕疼,方才为何还非要跟我们冲过去救人?”   朱合别别扭扭不肯说,但陆微一把药粉洒下去,他伤口处如同涂了一层辣椒面儿,疼得差点失去理智,眼珠子都要暴出来,心里话脱口而出:“你们都冲出去救人,我若不去,岂非大失面子?”   陆微“噗”的一声笑出来,只觉得朱大人虽然一路派头十足,爱面子胜于爱自己的性命,但肯冲出去救流民也算是年轻热血,在他惊觉失言恼怒的瞪视之下,她口不应心的安慰:“朱大人真爱开玩笑,分明不耻于梁有道滥杀无辜的不义之举,却来哄我,当真是高风亮节!”   沈肇:“……”   她这是……在哄朱实开心?   疼痛是暂时的,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是药效上来了,只觉得伤口处热热的,反而有点发木。朱实侧过头,感受到少女低头替他包扎伤口,气息指过他胳膊上的皮肤,反而不似往日急吼吼要挖墙角的样子,矜持的点头:“我等为官,便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谋福祉,你知道本官是开玩笑便好。”   沈肇深恨自己未曾受伤,不惜拆台:“朱大人方才疼的鬼哭狼嚎,难道也是开玩笑?”   朱实:“……”   姓沈的自从进入大理寺,数年如一日的惹人生厌。   待得天色拂晓,几人回营地与胡常存会合。   胡常存等了半夜,生怕他们有所闪失,待得见到众人安全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里。   厨娘埋锅造饭,众人换下带血的衣裳烧毁掩埋,侍卫们去休息,沈朱胡三人重新商议对策,外加一个旁听的陆微。   自陆微在宁城外出手杀人,又替朱实包扎了伤口,还替他解围,朱大人对她的态度陡然转变,不似过去般视她如可赠送可买卖的小玩意儿,竟还带了几分敬重,体贴道:“微儿姑娘也累了一夜,不如先去歇着?”   陆微站在沈肇身后,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朱大人,我家大人未曾休息,做丫环的怎好提前去歇息?”实则想听听他们下一步的打算。   朱实感叹:“微儿姑娘不知,沈少卿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辛苦你了。”   沈肇恨不得找根线缝上这货的嘴巴,只能板着一张冷脸道:“朱大人再扯不相干的事,就不必再商议了,大家各自散伙算了。”   “大人息怒。”胡常存连忙出来和稀泥:“朱大人说说怎么办吧?”   经过昨晚一事,众人心中对梁有道的认识更上一层楼,在宁州城盘上行事,更不敢轻忽了。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一号入V,入V当日三更,并有小红包掉落。   还有两章公共章节就要正式入V了,写的太卡了,更新不及时,本章掉落小红包以示歉意,晚安。感谢在2022-03-16 23:53:52~2022-03-18 21:1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冬 10瓶;May美_Hu、jueze10124、27457808 5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州牧府里,梁有道大半夜被手下吵醒,一肚子火气:“怎么回事?”   幕僚庄无为上前禀明城外发生的事情,一脸焦色:“城外的流民死的死逃的逃,原也不足虑。只是……冲出来救人的不知道是哪方人马,派人出去寻,大半夜一时也难察其踪,这才不得已吵醒了大人,还请大人定夺。”   梁有道盘踞宁州多年,在先帝手下日子过得滋润快活,君臣相得,但新帝登基之后他也曾回京,感受却已大为不同。   新帝倒也不曾说过什么,且待老臣子一如既往的宽厚,连赏赐也比照着先帝朝的来,言语之间对朝中老臣也颇为敬重,但不知为何,梁有道内心总有些不安,大约还是生疏之故。   他也曾派人打听过新帝的脾气秉性,但所获不多,只得时常派人往京中送礼,探听消息。   “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匪徒作乱,抓到之后定斩不饶。”   梁有道不怕宁州地盘上的百姓作乱,怕只怕消息传回京里去,徒生波澜:“都警醒着些,按照时间算,京里派的人也快到了。”   当夜,宁城派出几路人马四下查探,但遇道旁逃命的流民皆痛下杀手。不过梁州牧在宁州一手遮天,手底下的兵只知有州牧而不知有天子,平日横行霸道惯了,自不觉得行事有多狂悖残忍,更不觉得那突然冒出来救了灾民的一行人有何可怕之处,半夜出来胡乱转一圈,各个人困马乏,对上官抱怨不已。   “那帮贼人冲出来虚晃一枪,生怕被咱们兄弟捉住,恐怕连夜跑出宁州了,难道还会留在本地束手就擒不成?”   “大人真是胆小,在宁州地界上,谁人不知咱们州牧大人,这些人恐怕早吓破了胆子,钻回老鼠洞里去了。”   “大半夜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哥几个不如回去休息?”   巡查的数队人马皆作如是想,皆在宁城左近胡乱转悠一个时辰便打道回府。   天亮之后,梁有道听下面人来报,说是那帮贼人自知惹上了官府,已经连夜离开了宁州。   他久居高位,难免有些骄狂自大,打着哈欠吩咐下去:“些许小事,扰人清梦,往后遇事不必大惊小怪,在宁州地界上,谁还敢找老夫的麻烦不成?”   庄无为跟着梁有道多年,凡事养成了替主君考虑的谨慎性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大人,要不……别把人全撤回来,留两队暗中查访可好?”   “庄先生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还是全撤回来吧。”   正午时分,手下来报,宫中派出的宣谕使进城,请梁有道备香案接旨。   梁有道收拾齐备迎出来,发现这次朝廷竟然派了两个小年轻,打头的是大理寺少卿沈肇,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新帝登基之后他进宫晋见,在百官列队之中发现少年郎姿容出众,下朝之后问过交好的官员:“家中未婚女儿好几个,想挑个可心的女婿,方才打眼一瞧,站在大理寺卿身后的那位少年郎是谁家孩子?”   相熟的官员笑道:“老大人好眼光,那位是沈阁老继室生的儿子,别瞧着年纪轻轻,连先帝都赞过他的学问,为人也正派,做女婿倒是不错。”   另外一位竟然是朱驸马宠爱的孙儿,上次更是在朱府见过一面。待得叩头接旨,一颗心便落回了肚里。   皇帝的旨意上说明两人前来宁州查实吴江知府陆安之渎职之罪,着令地方配合而已,并无别事。   梁有道起身之后便亲热的笑道:“真没想到陛下此次派了沈大人跟朱七郎前来,倒是难得来宁州,老夫今日定要让家里那帮不成器的来见见京里面的少年英才,也好向两位讨教讨教。”   沈肇在外一贯公事公办,客气道:“梁大人谬赞,下官不敢当。”   相比之下,朱实倒与梁有道还熟悉三分,笑道:“祖父常说我最不成器,正该出门历练历练,梁大人教子有方,听说府上几位公子可都有官职在身,更别说府上的小郎君们,定然也是学有所成,您老这番话可羞煞我了。”   梁有道朗声大笑,指着他打趣:“上次在你祖父处就发现你这孩子最是聪慧,没想到几年不见,越发伶俐了。两位小大人快快请进,府上备了薄酒,招待不周。”   他打眼一瞧,两位年轻官员前来宁州办案,竟还带着丫环婆子,侍卫各自带了两人,行李却有好几车,也不知是出公差还是出门来玩的。   沈肇与朱实跟着梁有道去赴接风宴,侍卫随侍在侧,而陆微跟朱实的丫环婆子则一起被安排在州牧府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收拾行李。   州牧府待客甚是周到,她们住进客房之后,自有丫环婆子送来洗漱的热水跟午饭过来,还陪在旁边殷勤道:“几位姑娘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奴婢们还有一把子力气。”   朱实的两名丫环,一位唤青娥的笑道:“我们姐妹也是郎君们身边的使唤丫头,大家都是奴婢,不必如此客气。”   另一位唤红叶的给梁府几名仆从塞了荷包,才将梁府下人打发走。   陆微怀疑沈大人平日都不怎么打赏后院的丫环婆子,不然为何连半点准备也没有。她出门之时,身上银子倒带了不少,可惜没准备赏人的荷包。   青娥红叶见她傻愣愣的模样,连赏人都不懂,更加不明白自家公子犯的什么毛病,三翻五次往她身边凑。不过她们也不好嘲笑陆微不懂礼节,便好奇问道:“姑娘……以前没在后宅侍候过?”   说这位微儿姑娘是粗使丫头吧,可她平日在沈大人面前的模样倒又不像,久做粗活的丫头们在主子面前无不战战兢兢,她与沈大人说话无比自然,沈大人注视着她的目光倒透着些说不出的亲昵,她们起先还猜测过这位说不定是沈大人的通房丫头,凭姿色上位。   可再细瞧却又不像,众人一路同行,她们倒是侍候郎君贴身之事,可微儿姑娘起居皆不与沈大人同在一处,连沈大人贴身之事都是护卫在做,真是瞧不透二人的关系。   陆微教行家瞧破行藏,连忙掩饰:“两位姐姐有所不知,我最近才做丫环,郎君临出门才挑了上来侍候,哪里懂侍候人,还要向两位姐姐请教呢。”   青娥与红叶见她说得可怜,问及身世听说是好人家的女儿,近来家中遭了变故才做了沈少卿的丫环,想来家境不错,难得她跌落尘泥竟也全无傲气,还懂得虚心求教,当即传授职业心得。   陆微长这么大,都不知侍候人还有这么多门道,只听得头大如斗,又不好走开。好不容易天色全黑,沈肇与朱实醉醺醺互相搀扶着被梁府下人送回来,当日的教学课才算结束。   青娥与红叶极为自然的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了朱实,并且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陆微:“……”   先生太热心,还想当场验收教学成亲,陆微硬着头皮上前去,扶住了左右摇晃的沈肇。   沈肇只感觉到身边拱过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抵在他左肩,一身酒意都被惊散了。   他僵立在原处不敢动,只感觉到陆微小心翼翼揽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觉间连腰背都挺直了,这还不算完,她竟抓着他的左臂绕过自己的脖子,隔着薄薄一层夏衫,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颈子上肌肤的温度,只觉得热意上涌,忍不住怀疑梁府的酒太过浓醇,走回来吹了风,竟教酒意上了头。   “微儿?”   陆微平日不觉得,此刻才发现沈大人个头过高,她要吃力的揽紧了他的腰,脑袋恰恰能靠在他的肩窝,两人靠的如此之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热烘烘的,还有青年男子洁净的味道,竟还有几分好闻,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只催促:“三郎喝得醉了,还不回房?”   沈肇如梦初醒,发现小丫头诚心来扶,索性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唇角微弯,感觉到她一把纤细的骨头,许是习武的缘故,竟还有把子力气,半扶半抱总算是将他扶回房中,直接推倒在床上。   陆微任务完成,立刻跟避瘟疫似的后退三步,没话找话:“三郎要不要喝茶?”   沈肇被摔在床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方才……”忽然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让他很难不浮想联翩。   陆微赶紧解释:“朱大人的丫环说我不会侍候人,让我跟她们学。”她也很是苦恼:“我若是不学,回头让梁府的人瞧出端倪,横生枝节就不好了。”   沈肇:“……”感情全是作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公共章节。   其实沈大人……不大敢见陆大人来着,万一两人见面岂不要戳破他的谎言?   真是好期待翁婿见面啦嘿嘿。   晚安明天见。感谢在2022-03-18 21:11:55~2022-03-20 00: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啊音吖、187691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renruhai9 61瓶;18769193 30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梁府仆人前去回禀:“老爷,沈朱两位大人喝得半醉,被丫环们扶着回房去了。”   梁有道笑道:“沈肇是沈阁老的嫡幼子,想来应该很受宠爱,朱实就更不必说了,是朱驸马孙辈里最喜欢的孩子,陛下派了他二人过来,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这说明陛下还是相信老夫的奏请,定陆安之的罪不过走个过场,庄先生不必忧心。”   庄无为还是有些不安:“可是大人,夜半城外行凶的歹人还未抓获,会不会与沈朱两人有关?”   “庄先生算算他们俩总共才带了几个人?四个侍卫加三个丫环及粗使婆子,再加上沈朱两人,一共才九个人,人数也对不上啊。”他自有结论:“这俩小子八成当出公差来玩一圈,回去还能得陛下赏赐,哪懂地方的门道。”   “圣旨上只说派了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前来核查吴江一案,可没说他们定在一处。”自新帝登基,庄无为对京里圣旨便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更不能同意梁有道的结论:“主君,如果他们此行不止来宁城的这些人,而是在城外扮作歹人行事,之后分散开来呢?”   梁有道向来倚重庄无为,见他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少不得再次吩咐下人:“派人多盯着点,不是说歹人里有一名会武的年轻姑娘嘛,找机会试试那几个丫环里可有会武的。”   庄无为的猜测不无道理,鉴于城外救人一事,几人商量过后,都觉得沈肇与朱实早在京中与梁有道打过照面,不如胡常存位卑职小,又是个丢进人堆里也不好找的普通面孔,宁州更是无人相识,更适合暗中行事,于是索性先派他带人前往吴江,除了打探陆安之的消息,正好私下查探吴江大堤历年的修筑情况。   陆微不放心老父跟兄弟俩,特意写了家书托胡常存捎回去,除了沈朱两人分给他的护卫,再私下联系陆家下人襄助,想来在吴江行事也便宜许多。   梁府下仆得着上面指令,借着送茶送水的功夫往客房里多跑几趟,以探虚实。   朱大人房里,俩丫环温柔妥帖,青娥给主子喂茶,红叶便拧帕子给主子擦脸,朱大人半躺在床上,酒意醺然如坐云端,信口许诺:“一路上辛苦你们了,待得过两日得闲,爷带你们在宁城逛逛,听说此地盛产胭脂水粉,首饰花样也多,宫里匠作监不少银匠都是出自宁州,到时候好好挑一些,省得丢了爷的脸面!”   青娥笑嗔道:“七郎喝醉了惯会哄奴婢们开心,奴婢们知道七郎出公差,可不敢给七郎添乱。”   红叶央道:“七郎忙公事,不如给奴婢们放半日假,奴婢们也好出门去逛逛,回去也好给家里的姐妹说嘴,来了一趟宁州可没少长见识。”   “准了!”朱七郎酒品极好,喝醉最好说话。   “七郎真准了,可不许反悔啊!”   “爷难道连这点主都作不了?”   青娥与红叶得了准信儿,只差欢呼一声,扭头发现梁府丫环正端着醒酒汤,忙过来接着。   沈大人房门紧闭,丫环敲门之后,陆微开门请了人进去,接过醒酒汤客气再三,一下午的紧急培训课没白上,她总算学会了放赏,抓了一把大钱塞进梁府丫环手里,压低了声音说:“我家大人正在泡澡,一会子便歇息了,劳烦姐姐跑这一趟,给姐姐买果子吃。”   丫环不动声色的在室内扫了一圈,目之所及不见沈大人,屏风后传来水声,还有人醉意朦胧问:“微儿,谁来了?”竟好似刚从梦中被惊醒。   “大人,是梁府的姐姐送醒酒汤来了。”   “打搅了大人泡澡,奴婢这就告退。”梁府丫环在宴席间见过京里来的两位贵公子,朱大人风流俊美,谈笑自若;沈大人芝兰玉树,温言随和,与州牧府里自小习武进军营的年轻郎君们截然不同,引得不少丫环私底下议论。   房门再响一声,梁府丫环已经离开,隔着屏风沈肇洗澡的水声清晰的传了过来,陆微作为贴身丫环,不能回厢房去躲懒难免尴尬,她没话找话,随口猜测:“三郎,梁府一晚上派了好几拨丫环来送东西,到底是你们豪门大户的规矩,还是刻意为之对咱们起了疑心?”   她连沈大人箱子里的大钱都送出去好几把,陪笑陪得脸都要僵了,暗忖年轻郎君的贴身丫环果然不是人干的活。   沈肇听到“咱们”二字,嘴角不由漾起笑意:“说不准,还是小心为上。”   他起身穿衣,隔着屏风影影绰绰透出少卿大人修长的身形,陆微原本无意瞥见,随即脑子里便浮现出酒醉的沈大人半个身子倚过来的样子,连忙转开头去,只觉得暑气过热,面上已有烧意。   沈肇从屏风后转过来,头发还滴着水,身上沐浴过后水汽未散,体贴道:“一路上又是土又是汗,你要不要泡个澡?”结果发现陆微表情躲闪,还奇道:“怎么了?”   陆微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所有的画面都驱逐出境,踌躇道:“……还要麻烦梁府的婆子提水,会不会不太好?”   没想到沈肇却笑道:“梁有道既然要派人监视,院里还留着粗使婆子,何不遂了他的意?”   陆微深觉有理,忙出门去喊婆子们清理浴桶,又重新抬了热水进来。她牢记方才沈肇洗澡之时,屏风后面还燃着灯,撩水穿衣都能瞧见人影,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寻摸。   “在找什么?”沈肇正坐着擦头发:“沐浴的东西都齐全,全在浴桶边放着呢。”   陆微去橱柜里找出一床薄毯子搭在屏风之上,顿时隔绝了两边的光源,也遮住了屏风的透视效果,这才转去屏风后面解衣沐浴。   沈肇起先不解,直到听到水声,再透过屏风一角毯子未遮住的透光之处,忽然之间领会了薄毯的妙用,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暗想方才他沐浴之时,陆微隔着屏风岂不全瞧见了?   难怪他出来之时,小丫头面色奇怪,想来……瞧见了不该瞧的?   梁府按照豪门大族的规矩,只为沈肇准备了卧房,而贴身丫环陆微自然还要守夜,便在房内榻上铺了被褥。   一时陆微沐浴完毕,唤了婆子抬了残水出去,关门熄灯,沈肇躺在床上,陆微上榻,两人虽未同床但呼吸可闻。   沈肇听着榻上假装平稳的呼吸,小声问:“微儿,你睡着了吗?”   “刚跟周公摆开棋盘。”陆微闭着眼睛,在脑中翻阅了朱府丫环们的职业守则,发现还有温柔解语之责,为着更贴合角色,只能努力撑着困意说:“:“三郎睡不着?”   沈肇平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大有揪着她召开卧谈会的架势:“换了地方,有点认床,想起小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好多年没见了,你说再重逢,她还认得出我吗?”   “你跟小时候长的差别很大吗?”陆微打着哈欠随口敷衍:“好多年没见又不曾联系,想来你们关系只是普通,说不定只能算得上是熟识而已,认不认得出又有什么打紧呢?”   对面床上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就在陆微以为他已沉入梦乡之时,听到对面床上的反驳:“并不是故意不联系,只是当时出了一点状况,没办法联系。我们之间是过命的交情!”   陆微也曾经心心念念过幼时相识的朋友,后来有过诸多猜测都不了了之,后来更是丢到了脑后,并且对小孩子的长性有了深刻的认知,睡意被搅散,她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给沈大人上一课。   “小孩子能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她对此嗤之以鼻:“三郎年纪也不小了,竟还会心心念念执著于小时候的交情。小孩子啊,是这世上最没心没肺的,前儿同你玩在一处,昨儿同他玩在一处,再过得两日又结识了新的朋友,就算是两人一起掉进过河里塘里淹个半死,爬上来没过几日说不定也会忘了曾一起共过生死呢。”她劝慰道:“三郎与其猜测一个多年不联系的小伙伴,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公事上,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搜集到梁大人的罪证,我瞧着朱大人不大靠谱啊。”   黑暗之中,她瞧不见沈肇的表情,但自感这番话说得现实又深刻,足以让沈三郎不再纠结于小时候认识的小伙伴,而着眼于宁州之事,顺便推进亲爹的营救计划,假公济私的毫无破绽,还得意的无声偷笑。   沈肇却跟着了魔似的追问:“你说,她当真认不出我?”   陆微被他的执著打败,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个念头——沈肇不会是阿元吧?   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沈肇的玉佩早当作订亲信物送至陆安之手中,她入京之时作为相认的凭据交到了他手上,而阿元亲眼见证了新城郡主抛弃她逃命的一幕,但凡在京里稍打听一句,便能知道她父亲的名号,何至于相见不相识?   她仔细回想当年阿元的模样,无奈他当时是个黑瘦肮脏又病又弱的小乞丐,蓬头垢面披散着头发瞧不出本来面目,只记得眼睛黑亮,但隔着十年岁月,记忆也早已模糊不堪,甚至连他的眼睛形状都早不记得了。   再说,阿元若出自沈府高门,高堂俱在,何至于流落街头?   她在心里暗自盘算一番,得出个结论,阿元许是沈府哪个旁枝子弟,说不定父母双亡才流落街头,分别之后许是去投奔亲戚,说不定寄人篱下过得潦倒落魄,这才多年不曾联系。   早些年她还记挂着共过患难的小伙伴,但分别的岁月太久,她早已明白人世无常,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倒也不必苛求一个小孩子信守诺言,她开解沈肇的话未尝不是自己所悟,就算是阿元此刻出现,她恐怕也认不出对方。   以己之心度人,她答的毫不愧疚:“都多少年没见了,肯定认不出来。”她不可思议问道:“你说的那个小伙伴……不会是个小姑娘吧?”   沈肇没吭声,倒似默认了。   陆微万没料到与沈大人同室而居,竟然还有机会窥探到他的心结,差点捶床狂笑,勉强压抑着笑意劝慰:“小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分开这么多年,说不定她早成亲生子了。”按照十五六岁出嫁的惯例,与沈肇同龄的小娘子也应该当娘了:“再说你们要是重逢,她拖儿带女牵出一溜孩子,也不适合叙旧啊,你还是忘了她吧?”   没想到平日随和细心的沈三郎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固执得很:“她肯定没成亲!”   陆微总觉得他的口气似乎很是郁闷,后知后觉想起两人还背着未婚夫妻的名头,终于明白了沈大人夜谈的良苦用心:“哦哦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你心里有别的姑娘?”她立刻表态:“那位姑娘如果没成亲,也有意于你,等救出我爹,我一定说服我爹退了亲事,绝不会做大人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沈肇:“……”   这丫头到底都脑补了些什么呀?   但是已经晚了,陆微思维跳跃,都快被贤良大度的自己给感动到了,想来对面床上的沈三郎有感于她的诚意,一定会尽心尽力救出自己的父亲,她再三保证:“三郎不必担心我父亲,他最是疼我,当初给我玉佩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我实在不喜欢这桩婚事,退婚就是,你不必担心我父亲会阻止!”   沈肇:“……”   沈大人陷入深深的两难境地,他是鼓动小丫头解除婚约呢,还是顺水推舟顺应“婚约”让她拿自己当未来夫婿相待呢?   向来心有决断的沈三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对面传来两下闷闷的捶床声,陆微还当沈肇心愿达成高兴不已,两人既然在婚约上达成一致,都无意于履行此约,相处起来就再无心结,她闭上眼睛拉高被子:“烦恼解决,睡吧睡吧。”   片刻功夫,榻上呼吸酣甜,沈肇瞪着床顶,却怎么也睡不着,好几次都有跳下床去摇醒她说清楚的冲动。   次日天亮,陆微见到沈大人眼睑下泛青,还当他乍得解除婚约的喜信,思念心中的白月光而失眠,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意,连一直以来囿于未婚夫妻的名份而独处时的拘谨都放下了——大家都坦诚交谈过,自然不必再扭捏相处。   沈大人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眼睛被梁有道请了过去,对方已经从派去探听消息的丫环口中得知他房中有一美貌丫环,两人之间相处亲昵无拘,连沐浴都侍候,暖榻想来也是少不了的,少年人贪欢实属正常,梁大人便没再安排过累的活动,只带着儿孙摆宴听戏,方便沈肇走神打盹。   陆微不知外间席上机锋,应青娥红叶之邀出门逛街。   朱七郎怜香惜玉,还特意派了一名侍卫保护左右。   三人年龄相近,青娥跟红叶又怜惜陆微身世坎坷,遭逢大难做人奴婢,不似她们自小生长在朱府,从生下来就接受了自己做人奴婢的事实,好心拉着她进胭脂铺子,护卫便在外面远远守着。   陆微从小跟着李铭淘气,涂脂抹粉的事儿并不拿手,被青娥逮着试胭脂也不得反抗,才被按着涂了一点腮红,对着店内的铜镜细瞧,却忽瞧得镜面寒光一闪,背后竟无声无息刺过来一把匕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天亮要去排队做核酸,先写一章更上来。感谢在2022-03-20 00:02:02~2022-03-21 03: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型复读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习武之人, 遇到危险身体会做出本能反应。   陆微背后的寒毛瞬间都立了起来,她顺手扔出铜镜,下意识摸到腰间软剑的时候, 忽然间想起梁府的窥伺怀疑,耳边青娥红叶的尖叫声震破耳膜——那才是正常女孩子受到惊吓的反应。   铜镜与匕首在半空中相交,紧接着掉到了地上, 算是短暂的阻止了凶手的攻击, 却未能阻止她的第二招。   凶手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瞧不清面容,尾随她们三人进来,一言不发便要杀人, 直吓得胭脂铺的老板娘惊叫一声, 扔了手中的胭脂盒便钻进了柜台后面。   陆微浑似被吓傻了,被铜镜落地的声音惊醒, 她大叫着“救命”抱头鼠窜, 混乱之中青娥夺门而逃,红叶连滚带爬冲向柜台后面。   凶手的匕首再次刺过来的时候陆微闪避及时, 扎在了距离她左臂一寸的木质柜台上,深深的嵌了进去。   “救命啊——”陆微侧头对上扎进柜台的匕首,眼里盛满了恐惧,人却跟面条似的软软滑了下去,再捞不起来。她拼尽力气大喊,好像刚会走路的婴孩,被吓到魂飞魄散之际忘记了走路, 本能的手脚并用爬向门口。   她听到身后匕首从木质柜台里拔出的声音, 听声辨音, 左臂适时发软朝前扑去, 原本扎向她后心的匕首划过左肩,带出一串血珠,疼痛迅速传向大脑,的时候,外面的护卫总算反应及时冲了进来,架住了凶手的再次攻击。   陆微软软趴倒在地,抱着肩膀往旁边滚过去,靠墙老实蜷缩起来,浑然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凶手虽是女子,但身手着实不错,与护卫在胭脂铺里交手十来个回合,刀刀致命不落下风,还砸碎了柜台上摆着的许多瓶瓶罐罐,扬起一阵阵绯色桃红的胭脂尘雾,见讨不到便宜,外面街上已经有瞧热闹的百姓对着店内指指点点,她无心恋战冲向店铺后门,很快便消失了。   胭脂铺的老板娘吓得瑟瑟发抖,幸得此际并无别的客人,倒不曾伤及无辜。   逛街差点丢了性命,哪还有兴致再逛下去,护卫当即立断拦了两名热心路人,一名前往宁城知府衙门报案,另外一名去州牧府传话。   梁府水榭,沈肇听曲正听得昏昏欲睡,靠在圈椅上打盹,外面忽有人来报:“大人,宣谕使身边的人在东街胭脂铺被刺,听说已经报官。”   梁有道恼怒的抬高了音量:“你说什么?宣谕使身边的人被刺?”   远处戏台上的三弦与哭腔忽的远了,沈肇从半梦半醒之境被惊醒:“谁?谁被刺了?”   朱实坐在梁有道身侧,两人时不时还交流一番宁州与京城的戏腔,倒似一对忘年交,此刻好心向睡糊涂的沈肇解释:“说是宣谕使身边的人被刺。”紧跟着反应过来,宣谕使不就是他们吗?   他与沈肇面面相觑,不由问道:“我们……我们的人被刺?”   台上的琵琶声急雨似的响起,沈肇猛的站了起来,面色铁青追问梁府下人:“谁被刺了?有没有性命之忧?受伤的都有谁?”   他虽知陆微剑术高妙,但进城之前早已与她达成共识,进了宁城便等于往她身上锁了枷,轻易不能动武,唯恐被梁有道的人识破行藏。   梁有道想到客院传回来的消息,果然沈少卿甚是疼爱他房里的小丫环,说不得便是此行出远门才纳进房,新鲜着呢。   少年人啊,光顾着没用的情情爱爱。   “沈大人不必着急。”梁有道催促传话的下人:“还是快说清楚,都有谁受伤了?有没有忧命之忧?”   传话的下人道:“听说有个婢女受伤了,具体伤的哪一个,小人委实不知。”   沈肇已经无心听戏:“梁大人,下官要过去一趟。”语带谴责:“没想到宁城治安如此混乱,下官跟朱大人都是文官,哪还敢上街去。”   “不至于不至于。”梁有道连忙相劝:“宁城平日治安都不错,许是……许是近来流民作乱也有可能。”还瞪了宁城知府一眼:“喻大人,怎么回事?”   宁城知府喻啸威,听名字威风八面,实则多年依附于梁有道,对他言听计从,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他一脑门子热汗,惶恐起身,腰都弯成了虾米:“沈大人息怒,这事……许是误会一场?”   “梁大人,恐怕下官也不能再听戏了,要过去瞧一眼。”朱实也站起身,自入城之后的笑容尽数隐去:“本官不管是流民作乱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行凶也罢,喻大人身为本地父母官,不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也该考虑考虑头顶的乌纱了。”   喻啸威暗暗恼怒,用眼神请示州牧大人,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立时便找到了主心骨:“本官这便回衙门,派人封街查案,一定给两位大人一个交待!”   梁府的戏匆匆散场,梁有道派了二儿子梁放陪同宣谕使前往东街。   梁放三十多岁,生的粗壮敦实,肌肤是常年在日头底下暴晒出来的古铜色,长着一张格外憨厚的脸,笑起来浑似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与沈朱二人同车一路道了十八回歉,才到达东街胭脂铺。   沈肇第一个跳下车,冲进胭脂铺一眼便瞧见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陆微,朱实的俩婢女一左一右相陪,她面色苍白,右手牢牢按着左肩,鲜血顺着指缝不住往外流,已经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也不知伤口有多深。   他虽然知道陆微剑术很好,可还是被她的伤势吓到,连声气都发颤:“微儿?”   青蛾跟红叶双双起身给沈大人腾地方。   陆微见到他,眼泪滚滚扯着哭腔喊:“三郎,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小婢女。   梁放紧随其后,眼睁睁看着年少有为的沈三郎大踏步走过去,半搂半抱拉起地上受伤的姑娘小心检查,语声温柔的都要化了:“别怕,让我看看你都伤哪了?”   那受伤的小婢女似乎被吓破了胆子,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想来在房里甚是受宠,这才有此情态。   青蛾跟红叶总算缓了过来,见到朱实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也是双眸含泪,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七郎……”   朱实:“你们俩没受伤吧?”   红叶心有余悸:“我们逃得快,没伤到。就是微儿吓傻了,逃得慢了些,伤了左臂。”   沈肇检查完陆微身上的伤,确定只伤了肩膀,俯身一把抱起小姑娘,见她几乎忘了装惊吓疼痛的呆滞表情,一夜未眠的烦躁竟散去不少,还向朱实交待:“这边的事情就劳烦朱大人了,我带微儿去医馆处理伤口。”   “我陪沈大人一起去。”梁放执意同行,沈肇也未再拒绝。   陆微被沈肇抱着踏出胭脂铺,整个脑袋都埋进他怀中,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小声催促:“沈肇!快放我下来!我伤了胳膊又不是腿,自己能走!”   沈肇虽忧心她的伤口,但听到小丫头不再假惺惺称呼他“大人”,情急之下竟直呼其名,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想发笑,但当着梁放的面却忧心忡忡安慰她:“微儿别担心,伤口就算是留疤,我也不会嫌弃你。”   梁放心道:这小婢女倒很是受宠,无怪沈肇听说伤了人,立时便赶了过来。   他没想到沈少卿如此怜香惜玉,当即跟着他去了最近的医馆,老大夫带着三人进了里面医舍,沈肇将人放在床上,对梁放不客气道:“二公子不如在外等候?本官觉得不大方便。”   梁放心道自己真是急糊涂了,沈大人的爱婢,伤的又是肩膀,处理伤口难免要露出皮肉:“我这就出去,沈大人别着急。”又暗笑姓沈的抠门小气,不过一个丫环而已,再心爱也是个讨人欢喜的玩意儿,他随手赠出去的爱妾都不知凡几。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沈少卿温柔安抚婢女,那小丫环甚是娇气,不住喊疼,还哭个不住,也亏得沈肇耐性十足,居然肯花功夫哄她,连老大夫都心有不忍,说:“姑娘别怕,老夫手放轻一点,待会喝了麻沸散便不疼了。”   药僮煎了药端进去,果然过会子里面再听不到女人的哭泣,梁放心里轻“嗤”一声,父亲还说沈肇乃是京中少年英才,想来都是借了沈阁老的光,不过一个受伤的丫环已经搅得他心神大乱,能成什么大事?   他回府去向梁有道回话的时候,难免要露出不屑之意:“父亲是没见到沈肇那副怜香惜玉的模样,京里的少年公子们都是这副作派?漫说房里一个丫环被人砍了一刀,便是再心爱的丫环被人割断了喉咙,也不值当主子方寸大乱。年轻貌美的女人而已,想要多少没有,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   “想来陛下派这些年轻公子哥儿出京,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倒是庄先生多虑了。”梁有道疑虑尽消,再无怀疑:“疏星来报,那三个丫头就是普通侍婢,半点功夫不会,如果不是她手下留情,三招之内就死了。想来城外那帮人跟沈朱二人并无干系。”   他大费周折派人去试探沈朱二人身边的丫环,不惜给喻啸威惹来麻烦,也是为着以防万一,不幸被庄先生说中。   作者有话说:   剩下两章等我排队做完核酸回来再写,估计要晚点了,写完就放上来。   今日三更,本章留言有小红包掉落,早安。感谢在2022-03-21 03:59:09~2022-03-21 06:2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姐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麻沸散的药力暂时不足以让陆微彻底失去神智, 待梁放与老大夫离开,医舍仅余他二人,外间也再无人窥听之时, 陆微才睁开眼睛,小声埋怨:“都说了让你放我下来,你一路抱我过来, 成什么样子?”她甚至还露出个因药力发作而显得迟缓的笑容, 如释重负:“梁有道这次应该相信咱们跟城外救人之事没关系了吧?”   如果不是死死克制着身体的本能, 她早抽剑还击了,还装什么柔弱可怜。   然而沈肇板着一张讨债脸,眉头皱的死紧, 大约是犯了职业病, 跟审犯人似的肃着一张脸拷问:“谁让你以身犯险的?”   陆微躺在床上,麻药劲儿上来全身无力, 脑子还是有点飘忽的, 能直线思考不容易拐弯,她仰视着头顶上方这张怒意十足的脸, 甚至都无力思考他生气的源头,只是本能回答:“不是你说姓梁的起疑,要小心为上吗?”   沈肇生气的都快口不择言了:“我让你小心为上,就是搭上你的小命?”他亲自往行凶现场走一遭,胭脂水粉洒的到处都是,还有深深扎在柜台上的刀痕,若是那一刀扎在她的要害之处——光是想想就几近窒息。几乎可以想象当时有多激烈, 也不知道是在气她拿命演戏, 还是气自己来的太不及时。   “你的小命就这么不值钱, 三钱还是五钱?要是闪躲不及时, 凶手真刺中要害,你让我……让你牢里的父亲怎么办?”   所谓艺高人胆大,平日陆微秉承着飞虹山庄行事低调的原则,混在人堆里便是个眉目姣好的小姑娘,还是温柔明理型的,但麻药上头跟酒喝大了没什么区别,说话间狂傲之气尽显:“我要不挨上一刀,凶手怎么能相信我真的不会功夫呢。就她那样的,出手迟滞,再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压根没注意到他话中未尽之意。   “我看你是疼得轻了!”沈肇好好一介端方持重的贵公子生生被她给气得都想用大理寺的重枷给这丫头锁起来,省得她不知轻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下次不许出门乱跑!”他虎着脸瞪视着她,只希望小丫头能有点自觉。   “其实……也没那么疼,我不过是哄人的,只要姓梁的相信就好。”陆微深悔自己演的跟真的一样,居然让沈肇当了真,说话也越来越迟缓:“前年我跟铭哥哥……跟铭哥哥在山中猎虎,被大猫挠了一爪子,深可见骨……都没哭来着……”她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去了。   “铭哥哥吗?”他轻声问,唤的这般亲热,感情应该很好吧?   青梅竹马的表哥,连胡常存去吴江都要特意修书一封捎过去,她提起解除婚约跃跃欲试,毫无留恋,难道心有所爱?   他坐在床边,注视着陷入昏睡之中的小丫头,睡着之后眉目安恬,透着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他寻水来打湿了帕子替她拭擦脸上的血迹,从眉眼到耳垂,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生疏,一别十年,当初偶尔驻足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援手的小小姑娘已经在他视线之外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   宣谕使身边的婢女遇刺,最头疼的要属宁城知府喻啸威。   他派人封街缉凶,谁知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接连三天一无所获,被朱实冷嘲热讽,再接受沈少卿的眼刀子,思及二人身后的两尊大佛,顿感仕途一片灰暗,哭丧着脸去向梁有道求助。   “大人,两位宣谕使催逼得紧,下官实在抓不到凶手,若是这两位进京在陛下面前参言几句,下官的仕途只怕也到头了……还请大人救救下官!”   他多年听命于梁有道,凡事几无违逆,只盼能得州牧大人提携,谁知到头来甜头没尝到,却实实在在要替梁大人背锅。   喻啸威也不傻,不过是宣谕使身边的婢女,再得宠爱也没什么名份,但他悄悄从城门守军处得来的消息,说是城外屠杀流民那一夜,可是有一拨人出手阻挠,其中便有蒙着脸的年轻女子,州牧大人这是疑心了,不然初来乍道的几个小丫环,难道还能在宁州有什么仇家不成?   何至于被人刺杀!   梁有道也听得出他话中之意,便向他支了个招:“不过是一桩糊涂案子,既然宣谕使追得紧,喻大人便在女囚犯里寻个人顶了这罪名便是。”   沈朱两人追得太紧,再推到流民身上显然不太合适,只能另寻对策。   喻啸威猜测凶手说不定便藏在州牧府中,但梁大人既无意于交出凶手,这个烂摊子还得他亲自收拾,不由带了几分茫然:“那若是……若是宣谕使要亲自审问凶手呢?”   顶罪也得不露破绽吧?   “喻大人办事办老了的,这等事情竟也要来问老夫?”梁有道怀疑他被自己庇护的太久,竟连这些糊弄人的招数都不会了:“你不会弄死了抬具尸体给他们,难道宣谕使还能通鬼神?”   喻啸威闻听此言如获至宝,深深折腰拜服:“还是大人主意高妙,下官这就去办。”   沈肇跟朱实追着喻知府数日缉拿凶手,最后只得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上致命刀伤好几处,喻大人也分外抱歉:“两位大人查问得紧,下面人日夜不停排查凶手,好不容易在城西一处民居里追到凶手,但她拼死抵抗,还砍伤了好几名差役,最后……就成这样了。”   死者伤口是新近砍伤的,沈肇要验尸体,喻知府再三阻拦:“这等腌臜事哪里用得着沈大人亲自动手,让衙门里的仵作过来即可。”   仵作早在外等候,一溜小跑过来,当着沈朱二人的面亲自验尸,喻大人态度好的让二人挑不出错:“大人身边的人遇刺,下官深感歉意,近来流民作乱,宁城治安也确实不大好,下官往后一定加派人手巡街,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惨案。”   沈朱二人回梁府客院,陆微早已经被接回来休养,伤的虽是左臂,但梁夫人客气,还特意派了一名唤疏星的婢女侍候左右。   疏星沉默寡言,但做事利索,侍候人也很周到。   陆微见得两人神色甚为沮丧,便猜到事情不顺利:“可是还没抓到凶手?”   朱实叹气:“凶手倒是抓到了,只是开不了口。”   陆微:“舌头被人割了?会写字吗?”   沈肇:“追凶的时候抵抗太过,被差役们错手杀了。”   陆微满心怀疑,但也不好当着疏星的面表露,笑着安慰两人:“也不知凶手犯什么病,砍了我一刀自己丢了性命,总不会是寻仇认错了人吧?”   沈肇:“还真说不准,不然也没办法解释这件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在宁城无亲无故,更不可能有仇人,没事儿杀你做甚?”他煞有介事的推测:“说不定凶手的仇人与你长相有几分相似呢。”   朱实:“真是便宜她了!”   又有梁夫人派人送来各色补身子的药材,压惊的钗环首饰,为此陆微特意前去致谢,她拉着陆微的手疼惜的说:“这般齐整的孩子,不怪沈大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我家老爷说当时沈大人听说姑娘遇刺,脸色都变了,推了宴席便赶了过去,姑娘将来在阁老府里还有大好前程呢。”   陆微:“……”后院女人的视线难道都越不过高门大户的围墙,只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但她如今对外可是沈大人的爱宠,适当的羞涩低头:“奴婢只求能够在我家大人身边长长久久的侍候着,夫人抬爱。”   她回来只等晚间疏星回下人房去歇息,坐在榻上惟妙惟肖的向沈肇学梁夫人房里发生的一切,边学边笑:“梁大人到底跟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他们这信息也错的太过离谱了,关在深宅大院里算什么大好前程?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沈肇心情似乎不错:“不如微儿跟我讲讲你在飞虹山庄的生活?听说李老庄主剑法精妙,想来你在庄上的生活定然很开心吧?”   “那是当然。”提起飞虹山庄日常,陆微都快化身为话唠,从跟着两位表兄练武,到跟李铭牵着狗打兔子,四处撒欢淘气,不知道有多少开心的事情,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讲得兴起,不知自己此刻神彩飞扬,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如明珠在侧,耀人眼目,令人心荡神弛。   沈肇怔怔注视着她,犹记她小时候便是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相依相伴前往飞虹山庄的路上,她的脚都走烂了,夜宿破庙,饥寒交迫,她靠在他身上疲累之极,还能提起自己吃过的美食,数说过世亲娘的拿手菜,绘声绘色勾出两人肚里的馋虫,五脏庙此起彼伏的抗议,然后笑得扑倒在他怀里。   那时候,他满腔寒意,便被她肆意无忌的笑容温暖了肚肠,不由自主也跟着她笑起来。   而今,她生活里全是另外一个少年的名字,十句里有七句都是“铭哥哥”,真是令人惆怅。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第三更在三小时之后。   本章也有小红包掉落。感谢在2022-03-21 06:28:52~2022-03-21 23:1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姐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y美_Hu 20瓶;脱线总裁 6瓶;21012138 3瓶;老鹅、落落、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郑虎自奉梁有道之令接管吴江之后, 推翻了陆安之之前种种灾后救治措施,他久在军中带兵,又不懂地方治理之道, 更做不到与灾民同甘共苦,接手吴江府之后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爪,只恨不能把所有灾民都抓过来跟带兵似的操练一顿, 原本有条不紊正在灾后重建的吴江府没过多久便乱了套。   先是有灾民喝了生水闹肚子, 紧跟着城内淤泥未清, 倒塌的房屋未曾重建,但拉肚子的灾民却越来越多,城内谣言不断, 人心不安, 连军中也渐有蔓延之势。   陆微临走之时再三叮嘱李铭,带着陆衍灾后一定要注意卫生, 生水不许入口, 他们倒是身体康健。   知府衙门已经被郑虎强占,李铭与陆衍不得已带着陆家下人搬进了新城郡主居住的宅子。   那宅子原本便是陆安之置办, 他们兄弟俩住进去倒也合情合理。   新城郡主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既不愿回京城去,也没办法在吴江长久居留。若是她回京城去,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但吴江的情势一天坏过一天,若是为着她们母女安危着想,此时回鲁王封地更合适。   何进劝了她好几回, 连韩锦也提出:“外祖父定然想母亲了, 不如咱们去鲁地陪陪外祖父可好?”   新城郡主不为所动:“待此间事了再说。”   她与陆安之十年夫妻, 不过空有个名头, 聚少离多,对方也从未视她如妻,实则连陌生人也不如,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陆衍住进来之后,也曾去向她请安,新城郡主颇有些心灰意冷,反而不再似过去般装慈母:“你现在知道了,我并非你亲生母亲,与你父亲关系也很淡漠,过几日我要去狱中见你父亲,你若想见他便跟着去吧。”   反倒是韩锦为其母打抱不平,数次当面嘲讽陆衍,小孩儿内心敏感,又深受她们母女多年照顾,每次都不肯还口,李铭却瞧不过去,与韩锦大战三百回合,每日见面都要掐一架。   论口才,京中高门闺秀难敌乡野泼皮,李铭可没什么在女孩子面前谦让的习惯,直骂的韩锦眼泪汪汪哭着跑了好几回,越想越憋气,总要找回场子,文的输的太惨便改用于武道,召集府里护卫来修理李铭。   陆府下人苦劝不听,李铭也跃跃欲试,萧兰茵蒙头不出,郡主府护卫拦不住韩锦,最终还是打起来了。   韩锦原本觉得李铭年轻,仗着嘴皮子利索气哭她好几回,正好让郡主府的下人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谁知李少侠多年苦练没有白费,郡主府的护卫单人独斗竟无人胜出,连原本觉得下面小子们胡闹的何进也是大出意外。   “看来外间传言不虚,飞虹剑法果然精妙,你们都学的粗浅功夫,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韩锦场子没找回来,又丢了个大脸,挂着泪珠去缠何进“下场教训李家小子,省得他讨人厌”云云,可惜何进不肯自降身份跟小孩子打闹,才算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陆衍亲眼见到李铭把郡主身边的护卫们挨个揍了一遍,顿时对表兄刮目相看,缠着他讲了许多飞虹山庄之事,竟心生向往:“等爹爹从牢里出来了,我也想去飞虹山庄住一住。”   二表兄少年英气,心地坦荡,比之陆家同族的堂兄弟们可亲可近多了,当他站出来保护陆衍的时候,小少年眼里全都是敬仰的光芒。   李铭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祖父母定然盼着你去。”又趁此机会逮着陆衍扎马步练基本功,先壮了胆气再说。   过得几日,新城郡主派人向郑虎传信,要进牢房里探视陆安之。   郑虎自吴江府内有人上吐下泻之后便有些心慌,召集当地所有的大夫商议对策,已有医者察觉端倪,向他建言:“大人,大灾之后若不救治及时便会有时疫爆发,只恐吴江府已经发生了时疫,要赶紧想对策才行。”   时疫可是要死人的。   而此时恐慌的百姓既见不到官府赈灾也没有大夫救治,先是有百姓争先恐后举家离开吴江府,紧跟着城内便发生了械斗争抢之事,乱成了一锅粥。   郑虎从宁州大营出发的时候,再三向梁有道保证过,一定将陆安之看牢,并将吴江府治理的铁桶一般,谁知来了一个多月,吴江府便乱了套,城内流民大股离开,而其辖下县城也出现了时疫,他还来还想踩着陆安之的骨头升官,谁知吴江府跟淤泥潭似的,不但升不上去,恐怕还要连自己都整个陷进去。   手下人每日四处巡防,甚至疫情还蔓延到至军中,有士兵也开始上吐下泻,而吴江府所有大夫自“请”来之后便被拘在一处集中看押,此时便全数被征召入军中为士兵治病。   不少大夫家小就在吴江府内,被兵士强征关押,心里惦念着家人,再三恳求郑虎回家一趟,却被他以“你家中若有人染上时疫,等你回来岂不要传染进军中”为由拒绝。   新城郡主派人送信过来,他倒是不知道这位竟在吴江城内,皇帝的亲堂姐,陆安之的继室,听说圣眷极隆,硬着头皮亲自去见她,陪笑解释:“原本梁大人说吴江之事有疑,便派人关押了陆大人,谁知郡主竟也来了吴江,下官真是罪该万死!”   新城郡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提要求:“听说他是郑大人派人看守,本宫想见他一面,不知郑大人肯是不肯?”   “郡主想见……自然能行。只是……”郑虎窥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陆安之此次恐怕死罪难逃,郡主身份高贵,不考虑和离?”若能挑拨得两人分开,更是扫除了陆安之的外援,他求救无门还不得任凭他摆布?   萧兰茵冷冷扫了他一眼,傲然道:“本宫的私事,倒不必劳烦郑将军操心。”   郑虎无奈,只得派人带着新城郡主去牢里见陆安之。   一个多月的牢房生涯,再加陆安之自暴雨开始便劳碌非常,饮食休息皆失于调养,坐在潮湿发霉的牢房稻草之上,胡子遮住了下巴,头发虽然极力梳起来,但人却瘦的脱了形,两颊还有不正常的红晕,时不时便咳嗽一声,潦倒落魄之极。   新城郡主记忆之中的陆安之是十几岁风华正荗的少年,金殿高中打马游街,数不尽的风流,她从临街的二楼看过去,一眼便被勾住了魂魄;他是温柔体贴的丈夫,宁可与父母对抗也不肯辜负心爱的女子,连出身草泽的妻子也爱若珍宝,……凡此种种,都是虚妄。   她以为自己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却原来人心最是难测,而世事未必尽如人意。   萧兰茵人到中年,才终于窥破情之一字,原来不过是你情我愿,至于家世名位身份性情全都作不得数。   她隔着牢门细细打量陆安之,这个人真是奇怪,都落魄至此,居然也不觉得丢脸,在她的注视之下坦荡的回望过来,甚至还难得关心一句:“吴江恐怕不安生,郡主不如赶紧收拾行李离开此地。”   萧兰茵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表情平静淡漠,但纸张颤抖暴露了她的内心,还好皇家礼仪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她的仪态堪称高贵:“我想了很久,你并非我的良人,而我……”她往前递了过去:“这是和离书,劳烦陆郎签了,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安之从来都不了解萧兰茵,也无意了解一个强迫他成婚的女子,他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的牢狱之灾助他摆脱了这桩不称意的婚事:“多谢郡主成全。”   自有随从奉上笔墨,陆安之痛快签了。   新城郡主细心收好,朝后退开几步,护卫们也紧随其后退开,露出个头矮小的陆衍,他隔着牢门唤一声:“爹——”小少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却红了眼眶。   郑虎听说新城郡主亲自去牢房逼陆安之签和离书,大笑不止,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只觉得老天都在帮他,斩断了姓陆的外援,吴江的烂摊子可就要稳稳扣在姓陆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   三更写完收工,本章也有小红包掉落,明天见,晚安。感谢在2022-03-21 23:19:25~2022-03-22 03: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其叶蓁蓁的蓁 10瓶;今天也要早点睡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沈肇与朱实身负皇命, 吃过梁州牧的接风宴,便启称前往吴江。   梁州牧对沈少卿格外赏识,又感他身边的婢女手臂有手不便服侍, 便将疏星赠于他为婢,沿途侍候,还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两人前往吴江:“近来沿途不太平, 还是小心为上。”   沈肇谢过梁州牧, 一行人启程, 十日之后终于抵达吴江。   郑虎接到宁城送来的消息,听说宣谕使前来吴江核查大堤坍塌一案,连忙派人前往牢房内追问陆安之吴江府账簿的下落, 结果手下来报, 陆安之生病,烧得人都糊涂了, 问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同, 怎的此时倒生起病来?他不会是提前得到消息,想装病蒙混过去吧?”郑虎半点也不信。   手下硬着头皮请他去牢房:“陆安之的情形不大好, 大人不如亲自走一趟,顺便看看要不要帮他请个大夫。”   郑虎烦躁挥手:“既然病了就去寻个大夫,总不能真让他死了吧?”   沈肇一行人到达吴江府的时候,郑虎亲自带人来接,沈肇下马车与之寒暄,陆微却蒙着头在车里休息,疏星要揭起车帘瞧热闹, 被她阻止了:“想侍候跟着大人下车去, 我的伤口不能见风。”   疏星不满, 暗暗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她在客院侍候宣谕使, 发现沈少卿极为疼爱他身边这小丫环,也不知是这丫头受伤之后恃宠生娇,还是本来便如此怜惜,总归瞧着不大顺眼。   郑虎见到宣谕使,自要将他近来在吴江搜罗的关于陆安之的罪证都呈上来:“不巧得很,姓陆的犯官这几生病,烧得人事不知,大人若是想审问他,还得等清醒之后。”   朝廷还未有旨意下来,梁有道手下的武将便敢扣押一州知府,且以“犯官”相称,朱实忍不住道:“郑将军说陆安之是犯官,可是已经定罪?”   郑虎接到宁城的消息,说两位宣谕使很好说话,无论是送去的金银还是婢女尽皆收了,还一再表示回京之后要向陛下为梁大人美言,他便当这二人已经上了梁家的大船,当即满不在乎笑道:“姓陆的定不定罪,还不是梁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吗?”言下之意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必藏着掖着。   沈肇正担心与陆安之见面之后穿帮,闻听此言,一径催促:“我等奉旨办差,无论陆安之是否清醒,总要先见过人。”   郑虎亲自陪着二人前往牢里,进去便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人体排泄物的味道,入口处便引人作呕。   “这……两位大人不如等清醒过后再进去?”郑虎捏着鼻子头一个受不了,往外面去吐。   朱实也觉得味道过于销魂,生出了退缩之意,本着坑死沈少卿毫无负担的心理,他默默退后几步,还假意咳嗽几声:“沈大人,我这两日气管有些不舒服,不如你一个人进去?”   看守牢房的兵卒惶恐不已,再三解释:“原本小的人将牢房打扫的很干净,但是这两日牢里有了染上时疫的病人,上吐下泻打扫不及,就……”   沈肇用帕子掩住口鼻,吩咐道:“头前带路。”   他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牢房门口,听说牢内的便是陆安之,打眼一扫发现陆安之正躺在潮湿的稻草之上。   “陆大人——”   沈肇唤了一声,发现陆安之毫无反应,狱卒提了油灯过来,光亮打在他脸上,发现陆安之满面潮红,似乎昏迷多时。   “人犯死了可无法交差,去问问你家将军,能不能换个地方看守治病?”   狱卒小跑步出去一趟,回来请示:“将军说换到哪?”   沈肇斟酌:“你瞧他昏迷不醒,又是个文官,就算是想劫狱恐怕也没帮手,不如就找个干净点的民居看押起来?”   狱卒再跑一趟,回来之后打开了牢门,唤了俩兄弟进去把陆安之抬了出来,沈肇扫了一眼,发现陆大人双目紧闭,不知是久病的缘故还是牢里的伙食太差,靠近了才惊觉他瘦的脱了形。   郑虎倒也不怕陆安之越狱逃跑,果然就近寻了无人的民房把人弄进去住着,外面守一队小兵,他自己也能进去瞧一眼,不必再闻到牢里的味道便大吐特吐了,朱实怀疑他是给自己行方便,而非听从了沈肇的建议。   不过既然陆安之是重要人犯,郑虎又手握兵权,算是本地的地头蛇,他们京里来的也不好公然与之为敌,还要摆出沆瀣一气的架势,一起夸赞梁有道治军有方,陛下极为倚重。   有梁有道的名头在三人中间做粘合剂,很快便称兄道弟亲近起来,郑虎还向两人抱怨:“姓陆的想一死了之,留下吴江这个烂摊子给谁收拾?”   姓郑的运气不错,过得两日陆安之还未醒过来,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到了,很快发现本城疫情严重,一面派人向各州府求援征召大夫,一面把郑虎拘押的大夫全都讨了来,开始治疫施粥。   沈肇有幸派人去讨了一碗粥来,发现虽然是陈米,熬的粘稠度也差一些,总比饿肚子强。   朝中赈灾的粥向来有规定,必须插筷不倒,才开始施粥便达不到标准,想来一部分银两定然进了有心人的荷包。   不过沈肇另有要务,更不便插手赈灾之事,假作不知,守在民房内静等陆安之清醒。   陆安之在搬离牢房的第三日终于睁开了眼睛,鼻端空气清新,周围环境不似牢房,他疑惑的转动眼珠四下打量,忽听得一道声音:“陆大人醒了?”   “你是何人?”   原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话,但沈肇倒茶的手却僵住了,眼瞧着水漫过了茶盏,他总算想到了应对之策,递了温茶过去,等陆安之连饮三盏,终于缓解了身体内的干涸之后,他默默的从怀里掏出沈子源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女儿的订亲信物,陆安之自然认识。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俊美的男子,试图从他面上寻出小时候的模样:“原来是源哥儿?长这么大了,我都没认出你来。”以岳父考校未来女婿的目光来看,眼前俊美的年轻郎君也无可挑剔,更何况他能不远千里来吴江。   沈肇:“……”   沈少卿审案向来讲究实事求是,最恨隐匿不招的犯人,但是平生头一次可耻的撒谎了,既没承认自己是沈子源,也没否认陆安之认错了人。   陆安之将玉佩还给他,越看越满意:“你见到微儿了?”不然如何能拿到玉佩。   陆衍前段时间跟着新城郡主来探监的时候就悄悄告诉他,陆微早已动身前往京城求助,说不定很快能想办法救他出去。   陆安之深知家中父母兄长的秉性,钻营的本事有,救人的担当无,谁也不会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仕途,却巴不得他献出一身血肉滋养家族。   他不好戳破真相让儿子失望,只能微笑着表示期待,真没想到女儿搬来的救命竟然是未来女婿,太过意外。   沈肇道:“微儿她……不方便来探望您,我此次是宣谕使,奉命前来调查吴江大堤坍塌之事,这才有机会见到您。当着郑虎的面,还请您务必装作不认识我。”   陆安之一颗心落回肚里,颇为欣慰:“你父亲也没写信告诉过我,你竟然已经能独挡一面了。沈兄近来身体可还好?还是一样贪杯爱画?”   沈阁老虽年纪老大,但深得新帝信任,还时常在宫中留宿共商国事,沈肇忙起来,父子俩有时候在宫中见的倒比家里还勤些。   沈肇:“我父亲……很忙。”   陆安之与沈弈分别多年,虽年节偶尔会有书信来往,但到底不熟悉他的日常,还当沈弈转性了:“你父亲平生最不喜拘束,只想散诞逍遥一世,没想到也有忙的时候。”   他还待叙旧,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沈肇已经起身,以审问犯人的口气硬梆梆问道:“姓陆的,吴江府历年的账簿呢?”   郑虎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沈大人,你已经开审了?”   沈肇道:“陛下令我等尽快查清真相,押人犯进京受审,我与朱大人来宁州日子不短了,再耽搁下去只恐误了陛下之事,只得加紧审理,没等到郑大人来,原是我的疏忽。”   郑虎听得他这番话,心下熨帖,暗道果然是好兄弟。梁大人好手段将阁老府的公子都拉到了梁家大船上,为众人保驾护航,他就更放心了,大咧咧道:“为兄来不来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让姓陆的把往年吴江府的账簿吐出来。”   陆安之恹恹靠在枕上,闻言苦笑:“郑将军想要吴江府账簿何不早说?当时城内乱成一团,我怕重要的东西被水泡了,全都让差役送到山上寺中,跟方丈借了一间静室用来放置重要的公文账簿,郑大人想要差人去取便是了。”   郑虎闻言大喜:“不枉我找人替你治病,救了你一命。”   他原在军中带兵,不懂地方庶务,还是收到宁城梁府传来的消息,提点他找到吴江府历年修河堤的账簿,这才准备审陆安之,不巧他却病了。   他喜滋滋找人去搬账簿,留下陆安之与沈肇两两相望。    第二十九章   郑虎派人前往山上寺中取回吴江府账簿, 却发现独独缺少历年修河堤的支出账簿,不由怒从心头起:“这个姓陆的,他是耍着我玩吧?”   他气咻咻去寻陆安之对质, 对方久在牢房,难得搬到一间像样的屋子,三餐不再是猪汤狗食, 还有大夫随时跟进病情, 缓解了身体的不适, 见到了未来佳婿,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睡起来格外酣畅, 无人打扰除了喝药吃饭, 能睡到天荒地老。   郑将军脾气暴躁,叫醒人的方式还不大礼貌, 抬脚踹门, 两扇关的严实的木门砰的砸进屋,尘土簌簌往下掉, 陆安之还当大堤再次坍塌了,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郑将军哪里这么大火气?”陆安之拥被坐起,咳嗽两声善意提醒:“大夫说我这毛病会传染,大将军要不站在门口说?”   他那架势太过凶悍,好像屠户提着菜刀对着砧板上的肉比划,而陆安之怀疑姓郑的要将他大卸八块,及时出言阻止。   郑虎近来已经见识过不少时疫病人, 暗骂一声晦气, 不过到底再未踏进房中一步, 隔着门槛粗声粗气的问:“陆安之, 吴江府历年修筑河堤的账簿呢?”   陆安之一脸茫然:“不是全在一处吗?”   郑虎最烦躁读书人的肠子,分明大家吃一样的米粮,但唯独他们的肠子就比别人多绕几个弯:“要是全在一处,本将军还会来找你?”他怒道:“说吧,你把历年修河的账簿藏哪去了?”   陆安之大喊冤枉:“大人,开始下雨的时候我已带着人四处跑,整日不着衙门,后来见情况不太好,就吩咐人把府衙之内重要卷宗账簿全都送上山了。只是不巧得很,当时押送账簿的张青在河堤坍塌之时被洪水卷走了。后来我更是忙着救灾,将军来的时候也见到了,当时情况紧急,我哪有时间亲自查验这些?”   他倒也没说谎,郑虎进城的时候姓陆的跟灾民似的,半个身子都在淤泥里泡着,跟城内青壮一起干活,不像官员倒好似城中普通百姓。   “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在骗人!”郑虎心下有所松动,但面上却依旧凶蛮不讲理:“没有背着所有人把账簿藏起来?”   “藏哪儿?”陆安之一贯的好脾气,哪怕经历大起大落,未经朝廷定罪便被打入牢房,险死还生,说话依旧不紧不慢:“将军若是不相信,不如去问问吴江府其余官员,那种紧急情况下,我可有功夫藏东西?再说……”他苦笑着同郑虎讲道理:“知府衙门被淹,我当时大半月未回家,东西往哪藏?运送卷宗之时都是交托旁人之手,河堤都坍塌了,藏着账簿有何用?”他猜测:“会不会是运送的时候丢失了?当时下着暴雨,山路湿滑难行,若是半道上丢失了,下面人怕我责骂不肯上报,也是有的。”   郑虎寻找的东西,也正是沈肇他们要寻找的东西。   胡常存带人来到吴江,结果进城之后发现灾民流离失据,有不少都染上了时疫,而郑虎无所作为,只顾逞兵威,内心颇为不满,以陆微的手书为信物,悄悄联系上了陆家人。   陆家人交由李铭验看,果是陆微字迹,于是告诉他,暴雨之时,陆安之已经派人将县衙重要的卷宗等物全都转移去了山上寺庙之中,后来城内灾后重建未成,故而东西还留在寺中。   胡常存以游历路过为由暂时借居山上,派护卫去偷寺中存放的账簿,结果翻遍所有却未曾得见,心中也涌上与郑虎同样的怀疑——陆安之会不会早已最紧要的修筑堤坝的账簿藏了起来?   他心有不甘,却苦于没有机会见到陆安之问个清楚,唆使陆衍请求探监,但郑虎上次放他们父子俩一见,还是瞧在新城郡主金面上,一个小孩儿哪里会放在眼里。   李铭带着陆衍接连数日守在牢房外,却被郑虎手下人驱赶谩骂,只得铩羽而归。   “沈大人既然见到了陆大人,他可有提过账簿之事?”   沈肇与朱实以“城内到处是病人瞧着心烦,不如去山上清静两日”为由,与胡常存在寺中接上了头。   “沈大人未曾提过。”沈肇回想“翁婿”见面,陆安之感慨有之,赞赏有之,试探有之,唯独不曾有推心置腹。   倒也容易理解。   他羁押大牢,天降女婿,纵然拿着当年订亲的信物,可谁知他站哪边?若轻易亮出底牌,全盘皆输呢。   胡常存很是焦躁:“各处派出去的护卫也有传回消息的,下官瞧着这宁州天高皇帝远,普通百姓都在姓梁的手底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艰难无比,简直是国中之国。”自亲眼目睹宁城外被屠杀的流民,他早恨不得扳倒了梁有道。   朱实:“陆大人对咱们心有戒备,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沈肇:“我再想想。”   郑虎见到沈肇,一肚子抱怨:“姓陆的不知好歹,真想把他重新丢回牢里去。”   沈肇可不能眼睁睁再看着“未来岳父”吃苦受罪,但他如今手上不过几个侍卫,与带兵驻守此地的郑虎更不能撕破脸,只能想办法斡旋:“牢房里如今时疫传得厉害,郑将军可替梁大人想过?”   “关梁大人何事?”   “吴江之事梁大人已经向朝廷奏报过,原本只要将姓陆的审问定罪,送回京中交由三司会审,自有他好果子吃,梁大人还可落得爱民如子的美名。可姓陆的若是死在牢里,有心人在陛下面前暗示几句,说宁州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到时候再派几拨人来查,让梁大人失了陛下的信任,岂不弄巧成拙?”   郑虎脑子不大会拐弯,还真被沈肇说动,听得他全然为着梁有道着想,不由自主便信了七八分,还问他的意见:“以沈贤弟的意思,该如何?”   沈肇早有应对:“想办法让姓的认罪,反正大堤坍塌的时候,他正是吴江府的父母官,职责所在,只要让他写下供状签字画押,我等也正好押解他进京向陛下复命。”他终于显露出京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对于食宿的挑剔:“吴江府如今到处都是染上疫症的百姓,吃的不大合口就算了,每晚被蚊虫滋扰,连个安生觉也睡不了。我是快要撑不下去了,只盼早早回京交差。”   郑虎心里对京中的公子哥儿腹诽几句,面上却笑意满满,巴不得尽早打发了他们离开:“反正吴江的事情大约也就如此了,只要姓陆的肯认罪,沈大人自可尽快带他离开。”   “姓陆的乃是文人,严刑拷打肯定行不通,不如我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得他便同意了。”沈肇生怕郑虎脾气上来动刑,一力将此事揽了过去:“城内近来施粥赈灾,外加治疫,将军想来公事忙极,劝陆安之认罪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拿他的供状来。”   既有人挺身而出为他解决麻烦,郑虎乐得轻松:“既如此,我便躺一回懒了。”   当日下午,沈肇回到宣谕使住处,吩咐陆微:“派人去整治几个小菜,再弄点好酒,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当着疏星的面儿,他问道:“你可有拿手的,不拘唱曲跳舞,或者乐器?”   陆微与他一路过来,对这位大人的性情也算了解了一二分,他不会无缘无故带她出去取悦别的臭男人,除非……除非是要去见什么必须要见的人!   她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一点,强抑着激动道:“奴婢不会什么乐器,但会唱山间小调,还会跳几首曲子。”   疏星有心跟上,亦陪笑插话:“大人,奴婢以前学过乐曲,不如让奴婢也跟着?”   沈肇上下打量她一眼,极为不满:“我为郑将军去办点事,多个丫环倒是没什么,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出去见客的。”   疏星:“……”   她生的样貌普通,能在梁府吃上一碗饭,全凭过人的忍耐力与吃苦精神,可不是靠着美貌。   她开口想要跟上去,只是想要打听清楚沈肇做什么事,听说是与郑虎约定办事,倒也没必要非跟着不可。   陆微略微收拾一番,戴起帷帽,跟着沈肇出门,护卫提着食屉,一行人很快便行至拘押陆安之处。   外面守卫早得了郑虎吩咐,见到来人便放他们进去。   陆安之哄走了暴怒的郑虎,也知得不到账簿,姓郑的不会善罢甘休,想要让他全然相信自己,恐怕还得费些功夫,便闭着眼睛等待他再次来审问,甚至还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谁知左等右等,不见郑虎出面,却是沈肇带着酒菜前来,进门便道:“陆大人久困斗室,想来闲极无聊,我这里备了酒菜歌舞,聊作一笑。”   那戴着帷帽的少女矮身见礼:“见过陆大人。”   陆安之听到这一把熟悉的声音,差点激动的叫出声,但房门大敞,郑虎手下人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他朝后靠过去,神情恹恹:“沈大人有话就说,若是想从我这里找到什么东西,我劝大人死了这条心。还麻烦你转告郑大人,他当初抓我进来的时候,我可身上什么都没有。”   郑虎的手下听陆安之对沈肇格外不客气,分明把他当自家将军的心腹,但郑将军虎威,过来便踹门,姓陆的倒温和有礼,碰上沈肇好说话,又无礼起来,便隔门喊道:“姓陆的,沈大人肯屈就前来与你说话,你倒是老实些,别惹得我家将军不高兴,过来抽你几鞭子!”   陆安之便不言语了,只藏在身侧的双手握拳,目有不忿。   袁秩上前来搂着那嚷嚷的军士往旁边去,笑道:“兄弟别生气,读书人嘛,还不得有几分风骨?我家大人带了好酒好菜过来,也有哥几个的份,咱们去门房吃几口,这里留我这兄弟守着,姓陆的还能跑了不成?”   连哄带劝,把郑虎的人劝走了,只留沈肇的侍卫一人。   待得旁人都走开,陆微方才掀起帷帽,上前去向陆安之叩头:“女儿来迟,让父亲受苦了!”   陆安之紧握着女儿的手,百感交激:“都怪爹爹,原本是想接了你们姐弟俩来,跟着父亲过几日安生日子,谁知倒累得你四处奔走。”   时间紧迫,陆微当下将自己入京之时求到沈肇头上,对方向皇帝透露,还面圣之事讲明,而沈肇与她身负皇命,故而让他不必有顾虑。   旁人不可信,哪怕未来女婿也得有所保留,但亲生女儿却不会害他,陆安之便道:“暴雨来时,我觉着不好,已经派人悄悄儿将吴江历年修筑河堤的账簿都藏在了寺中。你去寺中正殿大佛后面底座之下,便能摸到。”   沈肇趁机献计:“陆大人不如先签字画押认罪,由我派人送大人回京,到时候三司会审大人再翻供,有了账簿作证,还有我们近来寻到的本地百姓做人证,自能洗清冤屈。”他稍停一刻,到底还是吐露了一句君意:“陛下不会放任梁有道做宁州的土皇帝,您将性命折在吴江,不值当!”   傍晚时分,郑虎便见到了沈肇送过来的供状,上面陆安之签字画押皆在。   沈肇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完成了这件事情,我与朱大人的差使也算办完了,事不宜迟,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这些日子做梦都是京里林记酒楼的美食。”还热情相邀:“等郑将军有机会入京,定然要来京城的杨柳胡同寻我,到时候我请郑将军也尝尝京城的美酒佳肴,听听秦楼楚馆的名曲小调。”   郑虎不疑有他,自觉也办了一桩漂亮事体,还能往梁有道处请功,当即安排了送别宴。   朱实与沈肇赴宴的当晚,李铭悄悄去寺中取到账簿,带着陆衍及其余陆家随从出发,悄悄离开了吴江,在半道上等候沈肇等人。   次日一早,陆安之被锁了重枷,押上囚车,由沈肇朱实押解离开了吴江府。   疏星跟陆微早早上了马车,想着寻机往宁城梁府送信,哪知道一行人离开吴江府晓行夜宿,却绕道宁城,直奔京城。   她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这当中有蹊跷,趁着夜间在驿站歇息的时候,悄悄起身出了房间,准备寻找州牧府在本地的联络点,就听得身后有人迟疑的问:“星儿,大半夜的你不在房间睡觉,出来做什么?”   疏星回头:“你跟踪我?”   作者有话说:   ……惨被自己打脸,不太肥,为表歉意本章继续发红包。   感谢在2022-03-23 10:10:58~2022-03-25 00: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儿 20瓶;帅一木南 5瓶;笑笑 3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陆微打着哈欠从她身后阴影里走出来, 倒好似偶然路过撞见,并非处心积虑的跟踪:“人生地不熟,我这不是怕你大半夜出来遇上坏人嘛。”   疏星朝她身后看去, 见空无一人,顿时心下大定,露出狰狞之色:“你们不肯把人押往宁城, 是在防备谁?”匕首在袖中暗藏, 蓄势待发。   郑虎一介武将, 在军中日久,于地方治理全然不通,表面上被沈肇哄得晕头转向, 肯把人放走, 但心中早有盘算,凭朱沈二人贵公子作派, 不过带一二随从, 押送陆安之进京,也得先出得了宁州地界才算。   宁城乃是必经之路, 郑虎自己不想得罪沈阁老家的公子,朱驸马家的小郎君,但等二人路过宁城,梁有道得到消息也会想办法将人犯截留,他自己又不必担责,岂不两全其美。   但凡他们按原路返回,梁有道总会有应对之策。   谁知出得吴江府, 他们便绕道而行, 行程紧张导致她连送信的功夫都没有, 这才引得她不得不半夜偷跑出来送信。   陆微似乎对她的危险一无所知, 还朝前走了两步:“防着谁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嘛。”   话音落地,疏星再无赘言欺身而上,几乎在她亮出匕首的同时,陆微腰间软剑出鞘,一点寒芒直探她手腕脉门。   疏星原本十拿九稳一击而中,谁知毫无防备之下手腕巨痛,随之匕首掉落在地,陆微的软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疏星瞳孔震裂:“你……你不是不会功夫吗?”   陆微架着她往回走,还好心解释:“要不是拼着受伤,怎么能取信于你家梁大人呢?”还未走两步,身后冒出两名护卫,上前来利索将疏星砍晕绑结实,扛了回去。   客房里,陆安之身上重枷被解开,穿了件半旧的夏袍,朱实与沈肇坐在一侧,三人大半夜掌灯议事。   陆安之对眼前处境瞧得清楚:“梁有道不会让我活着离开宁州,不然吴江府之事岂不瞒不下去了?二位若执意带我回京,说不定连你们都要受到牵连。”   地方官员出事之后封锁消息瞒骗朝廷,找人顶罪之事屡见不鲜,陆安之在官场多年,虽不屑于同流合污,但这种把戏也见过不少。   他被郑虎强行下狱,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误入姓梁的地界,被当成了替罪羊。   “此次送陆大人入京御前申辩,原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谈不上牵连。”沈肇试探道:“朱大人要是觉得危险,不如我们分道而行?”   朱实没好气:“沈大人不必用激将法,再危险也是你我一起办差,反正你我平日不对付,真要出事,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寂寞。”他转而算计道:“不过,让我跟你一起找死总得给点甜头吧,不如你把微儿让给我?”   陆安之:“……”   沈肇不由忍笑对朱实解释:“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了,微儿其实是陆大人的掌珠,为着路上方便才扮作我的丫环,朱大人不会介意吧?”   “陆……陆大人的掌珠?”朱实忙扭头去瞧陆安之的脸色,发现他一张脸都黑了,顿时尴尬之极:“沈少卿你……”忙向陆安之赔罪:“都是我的错,令爱……令爱聪慧之极,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   朱实从来自负,没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被沈肇所坑,丢了好大一个脸,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讨要陆微做丫环,纵然陆安之此次入京恐难逃牢狱之灾,此举也太不恰当。   正尴尬之际,陆微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扛着疏星的袁秩,将人扔到地上,向几人报备:“这丫头想去报信,按咱们的脚程,只怕梁有道已经得到消息了。”   郑虎前脚将人送走,后脚便派人往宁城送了信。   梁有道接到吴江的消息,还当两位公子哥儿行路缓迟,派人出城门迎接,过得两日还不见人,始觉不对。   他派出人马四处搜寻,总算觅得陆安之等人行踪。   疏星被抓之后,等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快速行进的马车上,全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陆微脚下。   陆微见她醒了,笑眯眯问:“要不要喝水?”   疏星挣扎着坐起来,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你想做什么?”   陆微盘膝坐下来,很认真同她讲:“你侍候沈大人一场,我见你年纪轻轻想不开往死路上走,觉得可惜,想拉你一把,给你指一条活路。”   疏星:“……”   “不懂?”陆微好声好气解释:“梁大人能把你送来侍候沈大人,便是想要留个可靠的人监视我们,说明他心怀鬼胎,定然背着朝廷做了不少枉法之事,你跟在他身边,知道的恐怕不少,如果能痛痛快快全都交待了,沈大人跟朱大人定然会想办法留你一命,岂不比你身首异处的强?”   沈朱二人高坐在她身后,等着她问出个结果。   掐断了梁有道的眼线,几人考虑如何处置疏星,陆微提议:“既然梁大人送了个人证过来,咱们没道理不好好利用吧?”   其余人等附议,这才有了马车上审问一事。   可惜疏星烈性难驯,并非一两句话能说动的,她一头撞向陆微:“做梦!”竟是要与她两败俱伤的模样,狠狠道:“要是当初知道你会武,我早杀了你,何必留你一条性命。”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陆微也不生气,眼见得劝降无望,重新拿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脚踩在她肩上,略微一使力,被捆住的疏星便不由自主卧倒在车厢里,只余一双喷火的眸子瞪着他们。   陆微也不同她废话,径自与沈朱二人商议:“这丫头嘴巴死硬,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留着也无用,还不如砍了?”   疏星怒目而视。   陆微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仿佛只是随便审一审,而她的证词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不由有点慌神。   沈肇阻拦:“要不先多留两天,要是路上实在累赘,再杀也不迟。”   朱实想法与两人更有不同:“妙龄女郎,杀了多可惜啊。”他端详疏星的模样:“这丫头虽然长的不是顶顶出挑,但你看她常年练武,身条儿匀称,找个好点的青楼卖个百八十两不成问题,就算是最下等的窑子,也能赚个四五十两。”   疏星眼中的怒火被浇灭了,只剩下惶恐不安,目光在三人面上扫来扫去,发现他们确是认真讨论她的去路,不由慌了神。   梁府里也有不听话的婢女,其下场悲惨她也见识过,为此多年来跟在梁有道身边尽心当差,丝毫不敢懈怠,唯其如此才有几分体面,还能避免自己沦落到不堪的境地。   几人却不再管她,只争执处置她的可行性,中途停下来让马儿吃料喝水,略歇一歇又上路。   疏星被困车中,除非解水火之时被陆微押着,其余时间连放风的机会都没有,她被困车中还想着脱身之法,接连三四日都找不到机会,这日一行人路过平岭县,过城门而不入,她心中便越来越沉。   照此行程,如果宁州兵马再追不上来,只怕这些人真要走脱。   平岭县城之外有两条道,一条宽阔的官道,另外一条却是行人踩踏出来的山道,一行人马站在分岔路口,正在犹豫之时押后的护卫追了上来,紧张报信:“七郎,有一队人马进了平岭县城,约莫有三四百人。”   几人对平岭的路都不熟悉,但官道一览无余,而小道往平岭山中而去,更易藏身,沈肇当机立断:“进山。”   马车进山大约一个时辰,金乌西坠,鸟雀归巢,起先山道还能容得马车通过,后来竟是越走越崎岖,一侧临山另外一侧竟已成断崖,崖下深壑滔滔河水不绝,也不知流向何方,众人心中难免发急。   正在艰难赶路之时,山上滚落下来几块大石,有一块恰恰横在山路之上,堵住了他们的去路,紧跟着冲下一队穿着各异的人马,团团将他们围住,竟是遇上了山贼!   打头的是个长着浓密胡子的中年汉子,身形魁梧,提着两把板斧,站在高处喊道:“弟兄们,今儿遇上了肥羊,正好逮回去!”   身后,已经能隐约听到马蹄声而来,陆安之一介书生,将陆衍推至李铭身边,小声叮嘱:“铭哥儿,一会乱起来你护着衍哥儿快逃,带他回飞虹山庄!”   李铭少年英雄,见这些山贼之中不少衣衫褴褛,虽提着棍棒刀斧,也有孔武有力挽着粗弓的,怀疑他们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还安慰他:“姑父不必担心,我定能护你们周全!”只是人数过多,大约还得费些功夫。   陆安之扫过山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前有山贼后有追兵,只恐逃不出去,厉声道:“不许恋战,一会能逃就赶紧带着衍哥儿逃,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李少侠长剑出鞘,戒备的将陆衍紧紧护在身后。   时间紧迫,陆安之安顿好了儿子,还挂心女儿,正好沈肇下了马车就站在他身边,可喜女婿一表人才,又不惧梁有道之势,可见人品亦佳,遂郑重托付道:“贤婿,微儿我就托付给我了!”   沈肇愣了一下,若非眼前情况危机,只恐便要笑出声,他端肃神情,亦郑重回道:“岳父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必护微儿周全!”   朱实急的哇哇怪叫:“你们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攀起亲来?”都火烧眉毛性命攸关,不想办法脱身,竟还着急谈婚论嫁。   婚事什么时候不能谈,偏要这时候谈?   作者有话说:   关了二十来天,本来以为要解封,结果听说怕清明聚集,索性关到清明以后了,于是我的心态彻底崩了,躺平睡了,完全没有码字的欲望,感觉快要抑郁了。今天调解心情重新更,尽快把这本写完开下本。   今晚还有一章更新。感谢在2022-03-25 00:00:38~2022-03-28 17: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769193 2个;小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769193 23瓶;云光 20瓶;Gloria 10瓶;Cristi、Christmas 5瓶;落落、哪儿来这么多如果、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陆微拖着疏星从马车上跳下来, 抽出腰间软剑,往陆安之方向挪过去,忽听得山上有少年大喊:“女侠——”   那少年显然激动不已, 扯着身边一人大喊:“彪堂哥,她就是救我的女侠!就是她!我认得她的剑!”   当时宁城外一片混乱,他处于极度惊慌之下, 拖着夏忠逃命, 也并没有细瞧救过堂弟的少女, 夏彪细细打量山道间被堵住的一行人,他身侧一名汉子似乎更为惊讶:“陆……陆大人?”   他也顾不得手里的棍子,从上面往下窜, 似乎生怕站得太远认错了人, 待得一路滑下来,停在陆安之头顶五步开外的山上, 再揉揉眼睛, 细瞧之下,顿时便要下跪:“陆大人——”奈何山体倾斜, 坡度太陡,着实不好跪,只得作罢,忙自我介绍:“小人家在吴江城内,大堤坍塌之前大人带着人四处巡堤,劝说城内的人搬,当时小人百般不愿, 大人还发了好一顿脾气, 连只带吓我一家老小硬生生被赶到了山上, 对大人诸多怨怪, 谁知大堤坍塌,小人才如梦初醒,多谢大人救了小人一家!”   陆安之在吴江为官也才数月,熟悉的乡民没几个,大堤坍塌之前他每日冒雨在外面转,驱赶百姓撤离内城,连哄带劝,碰上顽固的百姓还要喝骂驱赶,只怕他们葬身洪水。当时心急如焚,匆忙之际哪里记得许多面孔。   “陆某有负百姓。”陆安之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上吴江府百姓:“都是陆某之过。”未能带领吴江府百姓灾后重建,应对时疫,反而让良民落草为寇,是他这个父母官的失职,此际唯有心痛。   “大人一心为民,如果不是含冤入狱,吴江府也不至于……”那汉子语声哽咽,他一家虽逃过洪水,但家中三岁的小儿子却不幸染上时疫,上吐下泻没多少日子就去了,说起来却是郑虎入城抓了组织灾后重建的陆安之,却又不懂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甚至还将城内大夫全都抓走,这才引得吴江府疫情严重。   有人认识陆安之父女,山间很快便响起呼喝之声,有吴江府逃出来的流民凑了过来,也有宁城外被救的百姓稀稀拉拉致谢,那匪首见状,也不好再劫道,便准备放他们走。   “小三子,过去几个把石头推下去,让他们离开。既然碰上个好官,还救过咱们山上兄弟,如果再打劫他们,岂不是忘恩负义?”   远处马蹄声已经隐约能听清了,沈肇忽道:“大当家且慢,陆大人被人陷害,我们欲送他上京洗冤,后有追兵,能不能借贵寨暂避一二?”   大当家:“……”他大发慈悲不劫道就算了,怎的还有送上门来请求避难的?   吴江府流民已经开始求情:“大当家,陆大人当真是个好官,洪水之时他每日都在雨水里泡着,带着人挨家挨户督促大家上山避险,若没有他,我们许多人早都做了水中冤魂,大当家——”   “大当家救救陆大人他们吧?”   “……”   *******   韦献追着陆安之等人的踪迹进了平岭山的时候,天色已晚,林间还有最后一点亮光,走到半道忽然听到女子尖利的叫声,还有婆子呼救的惨叫,紧跟着似乎什么东西滚下了山涧,激起崖底水声,甚为激烈。   等到他们赶去事发地,发现一辆马车惊险的挂在峭壁之上,车轮与车身早已经破损染血,上面许多被刀斧砍过的痕迹,人却不见踪影,马儿或许已经掉入山崖之下的滔滔河流之中,地上散落着几件衣裳鞋袜,似乎随身的行李被哄抢,听到官兵过来的声音,盗匪一哄而散,这才未及收拾干净。   韦献出发之时奉梁有道之命,一定要将陆安之抢回宁州,无论朱沈二人如何反对,都不能任由他们将姓陆的押送入京。   谁知这帮人行路匆匆,为了躲避他们,竟遇上山匪,也算是运气不好。   “末将搜了一路,浊浪滔滔,又无舟揖,也不知那些人是尽数掉下崖去,还是被平岭山上的劫匪给掳了去,委实查不到,只好回来禀报大人,再行定夺。”   梁有道原本只想拦下陆安之入京,可没想弄死沈肇与朱实,这俩小子虽然有些不大懂事,竟想带着姓陆的入京,但背景深厚,不可轻易结怨。   “陆安之死了不要紧,但沈肇跟朱实却不能死。万一他们被掳去山寨呢?”   韦献未曾亲眼见到,可不敢保证这帮人一定全都掉进崖下河中淹死了:“大人说怎么办?末将一定替您办妥!”   梁有道头疼不已:“派人去平岭山下守着,要是真有人掳了陆安之一行,问问山上绑匪,实在不行出价赎人。”   平岭山匪也不止一年,但当地县官是个懦弱的,连带人剿匪都不敢,也曾向州牧府求救,梁有道派一小队兵去试过,发现平岭山山势连绵不绝,这帮人跟山里的野猴似的,进可攻退可守,官府不来便下山活动,官兵打上山来,转头便钻进了深山密林之中。   平岭寨并不曾砌墙建屋,山上有迷宫般的山洞,再经人工开凿建成一座冬暖夏凉的寨子,岩壁坚硬,就算是想毁了这帮人的住处,也无能为力,数次无功而返,最后便当此寨是疥顽之癣,除之不尽却又治不了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州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听过平岭寨大名,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了山寨 ,只为求一口饭吃,求一条活路。   韦献:“……要是真掳了去,全赎回来?”   梁有道:“什么意思?”   韦献:“赎了沈肇跟朱实两个,陆安之……是不是与山匪勾结,也难说得很。”   梁有道眼前一亮,如寻到一条光明大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姓陆的若是与山匪早有勾结,被押解进京之时,必然要派人劫道。沈肇跟朱实两人年轻,不识人心险恶,一同被押上山寨……”越理越顺,成功替自己找到了化解危机的办法。   此举既解了吴江之困,能尽数将罪名栽在陆安之头上,他不计代价救了阁老府公子,朱驸马的亲孙子,这两位岂不要与他结个善缘?   作者有话说:   下面有位宝子的评论说——我觉得大大可能不是因为被关在家里所以躺平,应该是被迫和需要上网课的孩子一起关在家里所以才直接摆烂啊!   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   暑假四十六天,全天相对无补课,刚开学半个月,又隔离在家上网课快一个月,我不崩溃谁崩溃?   当然,摆烂是可耻的,我调整心态,明天继续更新。   晚安。感谢在2022-03-28 17:23:06~2022-03-29 00: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sy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平岭寨的大当家姓晁名志, 在山上安营扎寨多年,今年人丁格外兴旺,投奔的青壮百姓更多, 多是衣衫褴褛无处可去的,如陆安之一行穿着光鲜出自官家的尚属首例。   晁志担心他们名为避难,实则是上山来做间谍, 分给他们的山洞就在寨子门口, 既不能深入内里窃取秘密, 还能在人来人往的眼皮子底下老实避难。   陆微拖着五花大绑的疏星进来,晁大当家还多嘴问过一句:“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确实是官家人,但此举却有人犯子的嫌疑。   “她啊, 梁州牧的眼线。”   晁志对梁有道没什么好感, 见此便不再追问,还借了寨中地牢给他们。   沈朱二人在寨中地牢接连熬了三个通宵, 总算是撬开了疏星的嘴巴, 掏出梁有道许多不为人知之事,呈入京中足可定罪。   胡常存还带着未曾露过面的侍卫们在宁州各处收拾证据, 沈朱二人商议过后,决定立刻启程回京。   吴江大堤除了账簿为证,还有平岭寨中流民为证。   人证物证在手,一行人半夜在寨中人的带领之下抄小道离开,,带着数十名可作证的宁州百姓入京,而梁有道的人还在平岭寨山下死守。   朱沈二人回京, 不但带回陆安之, 还带回宁州城最新消息, 皇帝听说梁有道竟然敢遣官员屠杀染上时疫的百姓, 顿时怒不可遏:“他是仗着自己在宁州多年经营,对朝廷律法无一丝敬畏之心?”   殿内跪着的陆安之、沈肇及朱实尽皆沉默。   皇帝也不为难他们,听说了陆安之在灾前灾后的措施,又有吴江府百姓作证,不由叹道:“梁有道在宁州一手遮天,陆卿已经尽力了。卿在南越所作所为,朕亦记得,只是值此敏感之机,只能委屈陆卿了。”   当日便下了一道旨意,以吴江大堤坍塌陆安之失职为由,将他罢官去职,命他回家思过。   陆安之在外十多年,谁曾想再回京时,带着一双儿女灰头土脸踏进陆氏祖宅,谁知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忧心,而是质问。   陆老夫人见到三儿子,张口先问:“郡主呢,怎的没一起回来?”   新城郡主带着女儿回了鲁地,和离之事还未传回京中。   陆安之不想瞒骗父母:“儿在吴江坐牢之时,已与郡主签了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廷一张脸已经铁青,开口便是责骂:“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个郡主也笼络不住,她与你和离,你大哥的前程呢?你难道都不考虑一下身在鲁地的你大哥?”   陆安之:“……”   陆衍往他身后缩,李铭跟陆微已经不约而同摸上了剑柄,被陆安之按住了这俩孩子。   陆微被亲爹牢牢抓着手腕,忍不住开口:“父亲在外差点连命都丢了,祖父母开口便提大伯父的前程,请问祖父母,是大伯父的前程重要还是我父亲的性命要紧?”   她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反而激起了陆老夫人的怒意:“你这个丫头还有胆子回来?上次回来都做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眼里还有家中长辈吗?”   陆微固执:“敢问祖父母,是大伯父的前程重要还是我父亲的性命要紧?”   陆廷几乎气炸:“你父亲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哪里就丢了性命。放着鲁王府的好婚事,非要和离,你是成心想气死我们老两口?”   陆安之多年未归,又与新城郡主和离,原以为能与父母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谁知道他们固守京中,满眼权势富贵,不但不曾有所改变,反而变本加利的迷恋权势,顿时心灰意冷:“父亲母亲若是觉得儿子住在家中会气到你们,那我带着孩子们去京郊庄上过活。”   陆廷暴怒:“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要挟老子,愿意去哪去哪。”   陆建之劝阻:“三弟你别冲动,刚回来就让父亲母亲生气,还不快向二老赔礼?”   陆廷:“受不起,他爱去哪去哪!”   “二哥好生做你的孝顺儿子吧。”陆安之与这位善钻营的兄长并无共同语言,转头询问一双儿女的意见:“庄子上条件比较差,你们跟着爹会不会觉得委屈?”   陆衍近来心态发生很大变化,许是有人撑腰的缘故,他比过去勇敢许多:“儿子不委屈。”   李铭与陆微很疑惑:“庄子上哪里不舒服了。”   两人从小在庄上长大,不知道有多少可供孩童挖掘的乐趣,当即安慰陆衍:“等去了庄上,哥哥(姐姐)带你去玩,逮兔子抓野鸡子,还可以养狗养猫,开心得很。”   陆衍宛如被兄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顿时对庄上生活充满了期待。   陆家老两口气个半死。   沈肇与朱实递交了所有证据之后,又回各自的地盘转了一圈,除了等着胡常存再带更为详尽的消息与证据回来,手头暂时都无事可做。   次日朱实早早来寻沈肇,还意外的客气:“沈少卿下值可有事?”   沈肇:“有事。”   朱实无视他赶客的口气,热情相邀:“不如咱们一同去陆府拜访陆大人吧?”   沈肇:“你说的陆大人……不会是微儿父亲吧?”   朱实:“正是。”   沈肇:“提醒你一件事,你口中的‘陆大人’已经被罢官去职,赋闲在家了,称陆大人似乎不大合适。”   朱实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口:“那咱们一同去拜访陆伯父吧,一起从宁州逃回来,总算是同甘共苦一场。”   沈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探望陆伯父是假,其实是去见微儿?“   朱实大笑:“知我者,少卿大人也!”   沈肇直气了个倒仰:“你去见什么微儿?微儿也未必想见你!”   可惜朱实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就撕不下去了,还兴致勃勃数陆微的优点:“咱们一路过去,她扮作你的小丫环也不觉得有什么,回来的路上我是真见识了,京中所有闺秀摞一起,谁能比得过她?亲爹下狱,二话不说便从吴江跑进京想办法搭救,而不是束手无策站在原地哭泣,这样的女郎……”他想的有点远:“娶回家是不是更可靠?”   “打住吧!”沈肇无情的打断了他的幻想:“在平岭山上,难道你忘了陆大人对我的托付了?我与微儿已有婚约,你休想横插一脚。”   朱实终于显露出长久与沈肇互相拆台的恶劣:“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既然还没嫁给你,婚约也可以不作数啊,再说当时情况紧急,你站的又近,陆伯父随便选择了你,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口头承诺自然作不得数。”   “你不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更好的选择吧?”沈肇对朱七郎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就凭你左拥右抱,谁会眼瞎把姑娘许配于你?”   朱七郎不信邪:“至少我懂女儿家的心思,你呢木头一根,懂怎么疼女儿家吗?”   他不顾沈肇气急败坏的阻拦,执意要前往陆家探望。沈肇自然不敢放任心思不纯的朱七郎单独前往,只得板着脸随行,结果到得陆家大门口,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朱实问及陆家父女,老仆实话实说:“三爷昨天回来,就带着五姑娘跟哥儿搬去京郊的庄上住了。”   等到陆廷跟陆建之听说他二人联袂来访,派人前往门口来迎,却发现这二人早走的不见影踪,不由失望不已。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微博官宣啦,屠户家的小娘子改为玉面桃花总相逢,4月1日在湖南卫视与芒果TV19:30同步播放,开心。感谢在2022-03-29 00:24:16~2022-03-30 00: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 10瓶;Christmas 5瓶;老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陆家庄已经有好几年未有主家莅临, 陆三爷忽然带着儿女内侄李铭及一干随从到达,庄头一面带人来迎,一面遣庄上仆妇赶紧收拾屋子。   陆安之熟知父母心性, 便是留在家中恐怕也少不了三不五时的刁难,还有兄嫂的奚落,故而在第一次发生冲突之时, 便带着孩子们避了出来, 免得让孩子们受到荼毒。   他多年为官, 奔波在外,忙于案牍民生,忽然之间去职丢官, 竟犹如卸下千金重担, 身边又有儿女相伴,心情难得的轻松惬意, 也不计较庄上简慢, 极有耐心与庄头寒暄,等到住处收拾出来, 这才洗漱用饭,安歇不提。   次日早晨,天色将晓,他已醒了过来,穿衣起床,原还想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近来又一路奔波未曾停歇, 让他们多睡一会, 哪知道出得院子才发现, 李铭跟陆微早已开始练剑, 而陆衍正在一旁扎马步。   “你们怎起得这般早?”他笑着询问孩子们。   “父亲在平岭的时候说过,要让阿铭哥哥带我去飞虹山庄的,儿子要尽早练起来。”陆衍一张小脸满是认真。   他自从去吴江之后便已经被迫暂时放弃书本,而他们从平岭寨出来的时候,甚至连行李都没有,只有山匪们给凑的两件换洗衣裳,还是粗布的,别提多寒酸了。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怕被人嘲笑,甚至还觉得粗布衣裳耐磨耐脏,非常时刻比绸缎衣裳更为实用。   庄头安排房间的时候,他一早便提出要跟李铭同住,大清早李铭起床练武,他也紧跟着爬起来,被兄姐安排先热身,接着开始站马步。   刚刚准备过上平静生活,享受天伦之乐的陆安之:“……”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是怕自己若有意外,陆家那样的环境孩子给带歪了,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一肚子钻营本事,他就算是到了地下也难以瞑目,这才把儿子托付给李铭。   “这件事情……容后再议。”   陆安之只能使用拖延大法,先哄住了孩子再说。但他忘了自己不止许诺了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当天下午便有人找上门来。   沈肇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狗皮膏药朱实,两人骑马出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陆家庄。   陆安之见到两位年轻官员,还是颇为高兴的,吩咐手下人准备酒菜:“庄上寒陋,两位大人见谅。”   朱实不等沈肇开口,立刻嘴甜似蜜:“陆伯父说哪里话,咱们一起住过山寨之后,您这庄上就算不得寒陋了。”他左右寻找:“怎的不见微儿妹妹跟衍哥儿?”   ——微儿妹妹?   沈肇冷冷横了他一眼:“朱大人,陆伯父在平岭已经将微儿托付于我,她是沈某的未婚妻,还望朱大人谨守礼节。”   “沈陆两家又未下聘,不过是私下口头约定,也不是不能反悔的。”朱实可不吃他这一套。   沈肇:“……”   陆安之:“……”   两人正僵持不下,外面仆人来报,说是沈家大爷来访,沈肇面色遽变,陆安之已经笑着迎了出去。   沈弈虽然比陆安之年纪大些,但当年却颇为投契,昨晚听说亲家进城,贸然拜访原本不妥,但他派下人去陆府送信,结果陆府守门的老仆却说陆安之回京当日便带着子女搬去庄上,联想陆家家风,顿时坐不住了,匆忙准备了些礼物,顶着沈大夫人的唠叨带着儿子前来拜访。   庄户院落浅窄,两人在主院外撞上,沈弈顿时笑起来:“好你个安之,进京竟不曾告诉我,还躲到庄上来避清闲,还是我消息灵通。”他招手叫身边的儿子:“源哥儿过来,见过你岳父。”   “源哥儿?”陆安之吃惊的打量沈弈身边的少年,少年温良腼腆,红着一张脸上前来见礼:“小婿见过岳父。”   陆安之张口结舌:“这……这……”   眼前的是源哥儿,那跳出来说是他女婿的沈肇又是哪个?   朱实原本听说沈家大爷来了,生怕为沈肇添了臂膀,连忙跟着出来,谁知却听到这话,顿时也惊呆了,转头去看沈少卿的脸色,但见他眼神幽晦难言,不由浮起一个念头——这位不会想抢侄子的婚事吧?   沈弈不知就里,余光见到沈肇也在,顿时高兴道:“老三,原来你也过来了,怎的没告诉我一声?”他还热情向陆安之介绍:“这是我家老三,你们应该在吴江见过了。”   “你家老三?”陆安之更糊涂了:“这不是……你家三哥儿?”   沈弈也很诧异:“你竟不知?这是我家三弟啊。”   陆安之:“……”   女婿竟也有冒名顶替的?   他一肚子疑惑憋在心里,望望沈弈跟源哥儿,再望望沈肇,越发糊涂了,不明白沈肇图什么。   “沈兄请。”一帮人杵在院子里也不太像样,陆安之只得先招呼客人进屋再叙。   众人重新落座,自有庄上婆子奉茶,陆安之环顾众人,终是开口:“沈大人,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讲?”   沈弈不明所以:“安之——”   没想到沈肇却开口道:“陆伯父,我并未冒充源哥儿,但十年前我与微儿已经私订终身,还请伯父明察。”   一顶私订终身的大帽子扣下来,沈弈都懵了:“老三,你在说什么啊?十年前你跟微儿怎么会认识?再说微儿跟源哥儿早有婚约,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身为父亲,陆安之更为生气:“沈少卿慎言!我女儿清清白白,十年前她才六岁,如何与你私订终身?你这般毁人名节,可不是君子所为。”   朱实没想到道貌岸然的沈少卿居然还有这么禽兽的一面,竟然觊觎未来侄媳妇,当即忘了自己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竟一心一意看起大戏,还煽风点火:“少卿大人这就不厚道了,哪有跟侄子抢媳妇的道理?”   沈肇固执己见,终于开口提起旧事:“大哥可记得十年前,我被二哥戏弄,丢在晋王封地,差点死于民乱,几个月之后才回京?”   他一提旧事,沈弈面上顿时浮起愧疚之意:“你二哥为此受罚,也已经知错了,都是他的错!”   原来沈阁老续娶新妻,老夫少妻年纪相差二十岁,而新夫人家世平平,当时沈弈已经成婚,姐妹也已出嫁,唯有原配留下来的次子沈栋年纪还小,从小受尽父母宠爱,母亲过世父亲续娶对他打击极大,况且来年新夫人便生了弟弟,心中对沈肇怨恨不已。   他性格蛮横,从新夫人进门第一天便对她极尽刁难,连带着对沈肇也从小恶言恶语,逮着机会便欺负。而新夫人为了与继子搞好关系,从不曾苛责于他,甚至于从小便教导沈肇要对次兄谦让。   沈肇小时候被沈栋欺负了,哭着告诉母亲,反而会被沈母训斥,还押着他反向沈栋道歉,他转头向父亲求助,谁知沈母却当着父亲的面骂他不懂事,胡乱攀咬次兄,背着旁人更是无数次流着泪求他别再给自己惹事,或言语威吓,软硬兼施,总归要让沈肇忍气吞声,次数多了兄弟俩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晋王封地还未闹出乱子之时,沈阁老已经带着夫人在京中任职,沈弈带着妻小在外地当官,老家堂叔过世,十六岁的沈栋被父亲遣去奔丧,临走之时却非要带着沈肇前往,还当着父母的面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说自己路上寂寞,带着幼弟正好做伴。   沈肇明知他不怀好意,但父母都同意了,于是不得已随同沈栋一同前往。   谁知办完丧事启程回京之时,沈栋却找了个机会把他丢在了半道上,自己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沈肇当时不过十岁孩童,身上并无银钱,连远门也只出过这一回,沦落街头又惊又吓,被街上乞儿欺负,竟发起烧来,差点死在外地。   “大哥有所不知,当年我流落街头差点病死,恰好在容安县遇上微儿,是她救了我,又延医用药才治好了我的病。我当时对她感激不已,便将身上玉佩赠于她,她当时也收了。大哥也知沈家子弟贴身玉佩将来都是要送给未婚妻当信物的。”   “容安县?”陆安之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就是当初带着微儿去飞虹山庄的阿元?她念念不忘多年,可后来却再不曾有你的音讯。就是你?”   沈肇道:“当年,是我送微儿去的飞虹山庄。”他拉过朱实作证:“朱七郎可还记得,十年前你被两个乞儿敲诈,派了马车送他们去飞虹山庄的?”   朱实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己身上,眼睛都要脱出眶去,但那件事情实在记忆深刻多年不忘,此时不由指着沈肇:“你你……你就是当年受伤的那个乞丐?微儿……就是敲诈我的小乞丐?”   他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年,你对刑部别的同僚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我阴阳怪气,从来没有好脸色,并非是嫉妒我的才华,而是记恨当年之事?”   沈肇微微一笑:“你记性不差,原来并没忘。”   屋内一众人等却呆住了。   沈弈没想到沈肇与陆微之间竟还有如此一段渊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00:08:29~2022-03-30 23: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云姐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667278 40瓶;miranda 10瓶;红绿香江 8瓶;火女十七 5瓶;桃源筱竹、n那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当年沈栋从晋王封地回来之后, 跟家里人说沈肇死于民乱,彼时朝廷已经派兵平叛,沈家欲派人前去寻找沈肇尸体, 被人劝阻。都言晋王封地早已战火连绵,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一个小小孩童的尸体, 哪里还寻得到。   沈家人伤心之下办了丧事, 谁想几个月之后, 沈肇跟乞丐似的出现在杨柳胡同,当时守门的小厮见他坐在门口石阶上不肯走,还上前驱赶, 哪知却挨了他一个窝心脚, 听得那小乞丐破口大骂:“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小厮定睛一瞧,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往里传信,沈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 连沈栋都被吓到,连呼不可能。   沈肇“死而复生”,再不似过去隐忍,就穿着那身乞丐的破衣烂衫大闹了一场,质问父母兄长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既如此,不如将他除族,此后他与沈氏再无瓜葛。   沈栋既惊且惧, 死不肯承认自己故意丢弃幼弟, 差点置他于死地, 而沈夫人回过神来也为继子辩解, 沈肇一怒之下放言:他与沈栋决不会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杨柳胡同的老宅子里,有他便没有沈栋,有沈栋便没有他!   沈夫人虽心疼亲子在外颠沛流离数月,吃尽苦头,但既然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她也不能把继子赶出去,当即便流着泪数落沈肇不懂事,谁知沈肇闻听此语,穿着一身破衣烂衫扭头便往外走:“既然这个家里容不下我,那我便去外面乞讨,就算是冻死饿死,也强如一辈子仰人鼻息的活着!”   彼时他不过十来岁,但其绝决之势并非小孩子闹脾气,直吓得沈弈拦腰抱住了他。   沈弈本是回京述职,谁知意外得知幼弟身故,原本以为悲剧一场,到头来却是手足之残,对沈栋行事震惊不已。   最后,沈栋被送回老家生活,而沈肇留在了京城祖宅,但经此一事,沈肇却搬到了沈府最偏僻的院子独自居住,连身边侍候的人也是他自行挑选,与家中产生了深深的隔膜,寻常也只是尽到礼节,却并不亲近。   沈府因为沈栋的离开而彻底平静下来,而他丢弃亲弟弟的事情也被彻底掩盖,沈肇也依旧是那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每日发奋读书,早晚向父母请安。   谁知,当年出夕家宴上,沈母提起远在老家的继子沈栋,哭哭啼啼说他有多可怜,孤零零在外,也不知有没合口的年夜饭可吃,原意只是想讨好丈夫,谁曾想沈肇当时便砸了碗,冷冷质问她:“母亲是不是想让我离开?您若是不想看到我,还请明示,儿子不会硬要碍母亲的眼。”   沈夫人当时眼泪都被吓断了,怔怔注视着怒容满面的他:“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想看到你?”   她心中一直藏着说不上来的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丈夫,因而努力想要做得更好,继子是原配夫人生的,自然要捧着,但沈肇是自己的亲骨肉,吃点亏不要紧,再说做弟弟的谦让哥哥们,不是应该的吗?   亲生儿子总应该体谅她的苦衷与处境,理解她在沈府的不易吧?   哪料得自小乖巧听话的沈肇经过被次兄遗弃一事,彻底改了性子,平日看着知礼懂事,但凡触及他的逆鳞便不管不顾闹将起来,大有撒泼打滚一拍两散的架势,连亲爹的斥责都充耳不闻,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沈肇自小聪慧,读书又比沈栋强上许多,不过几年便一路考了上来,从秀才到进士,很快入朝为官,又得陛下赏识,一路窜的飞快。   沈阁老凭心而论,这个儿子的升迁还真不是自己一手托举,而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升上来的。   夫妻俩拗不过沈肇的倔脾气,连府中下人也渐渐发现三爷沈肇看着寡言冷淡,但真发起脾气来连沈老爷夫妇也招架不住,且他还能顶着泪落如珠的沈夫人淡定的喝茶吃点心,间或问一句:“今日的点心味道不错,母亲哭累了要不要用些再哭?”   沈夫人:“……”   沈夫人挫败的发现,以前能够耐心倾听她的哭诉跟委屈,为了她无限度向次兄退让的贴心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硬如铁的儿子,不但不同情体谅她,竟然还在她哭的正伤心之时还取笑她。   ——让她吃点心,可不就在嘲笑她吗?   沈夫人拿捏亲生儿子的那一套再也不好使之后,开发出新的招数也都接连碰壁,再设身处地为儿子着想的软话都只能收获一张板着的冷淡有礼的面孔,她终于偃旗息鼓了。   沈家院里彻底归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安宁。   谁知平地生波,沈肇竟然中意侄子沈子源的未婚妻,且摆明了不肯退让,还振振有词:“我与微儿认识多年,当时便认定了她,他日我若功成名就,必要去向微儿提亲,只是当时年纪小未曾明言,再说她已经收了我的玉佩,便是我的未婚妻!”   他抢婚抢的理直气壮。   “可是三弟,微儿可是与源哥儿指腹为婚,自小定好的亲,传出去怕是不妥吧?”沈弈很是为难。   沈肇才不吃长兄这一套:“大哥,我与微儿一路同行去吴江,沿途皆以未婚夫妻相处,要是微儿嫁给源哥儿更不妥吧?再说微儿与子源指腹为婚之事,你不说出去谁人知道?不如就在京中再择淑女为源哥儿婚配?”还厚颜无耻的掏出一块玉佩还给沈弈。   沈弈:“……”   陆安之:“……”   厅堂外面,半道上赶过的陆微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彻底的迷茫了。   她问身边的李铭:“沈少卿说他就是当年送我去飞虹山庄的阿元哥哥?”   李铭对这位妹妹念叨多年的“阿元哥哥”印象深刻,况且听到沈肇亲口承认,他迟疑着点点头:“听起来……好像是。”   陆微一脚跨进厅堂,打断了里面的争论:“你……你为何没给我写信?”   少卿大人抢婚抢的毫无愧疚之心,谁想面对陆微的质问,罕见的露出局促之意,忙忙起身赔罪:“阿细,我当时回家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几个月……”   陆微:“休养几个月就忘了给我写信?”   沈肇有点谎:“……也不是。”   陆微冷笑:“我在大理寺门口去找你,你当时就认出我了?”   沈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承认了:“认出来了。”   陆微猜测:“如果不是我找上门,你是不是就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肇慌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是准备等功能名就之后,再亲自上门去提亲。”其实他也很委屈——阿细年纪太小,能作主的未来岳父远在南越,外部条件不够成熟,便蹉跎至今。   谁想陆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把将他当初送的那块玉佩掷回他怀里,黑着脸道:“亏得我当初巴巴盼了好几年,生怕你在路上出了意外,一直担心你没有找到家人!谁想你重逢之后,竟然还骗了我,怎的这般可恶?”   沈肇喊冤:“阿细,讲点道理好不好?咱们重逢之后,你开口便自称是我未婚妻,我……我……”他带着点小窃喜却又强压着上翘的嘴角,压低了声音说:“我哪舍得否认?再说……我是准备事情了结之后便向陆大人提亲的。”   陆微气急败坏:“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认错了人你乐见其成?”她一下恼火起来,便要将他往外推:“我家屋小院窄,容不下少卿大人这尊大佛,还请大人离开!”   沈弈:“……”   沈子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想让亲爹忘了这桩婚事。 第三十五章   沈肇哭笑不得, 没想到她小时候是个温吞性子,长大之后发起火来却不得了,连连央求:“微儿, 我真不是有意不给你写信,后来时日久了,想着你年纪小, 说不定早忘了我, 所以想着赶紧长大, 总有重逢的日子……”   可惜陆微自有道理:“沈大人,重逢之后你有无数个时机跟我坦诚,但都不曾开口, 是拿我当傻子吗?”   陆安之见女儿犯了倔要赶客, 闹的不太好看,忙打了个岔:“微儿, 还不过来与你沈伯父见礼?”   他与沈弈平辈论交, 当即向陆微介绍沈弈父子:“这是你沈伯伯,这是他家三哥儿子源……”平地生波澜, 他也没想到沈肇能横插一脚,冒认婚事。   “见过沈伯伯,子源哥哥好。”陆微上前见礼,眼角余光瞥见沈肇脸色大变,忽促狭问道:“父亲,少卿大人是沈伯伯的三弟?”   沈弈不知就里,含笑道:“正是。”   陆微转身向沈肇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语声清脆如珠:“见过沈三叔, 沈三叔安好。”   朱实唯恐天下不乱, 竟也跟着裹乱:“沈三叔, 失敬失敬!”   沈肇:“……”   少卿大人的脸都绿了!   陆安之忍笑责备女儿:“你这孩子,就算你沈三叔小时候帮过你,护送你前往飞虹山庄,你也不能没大没小,做出失礼之举。还不快向你沈三叔赔罪?”   陆微马上顺着亲爹搭的杆子往上爬,瞬间乖巧懂事起来:“沈三叔对不住了,都是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晚辈计较了!”   她一口一个“沈三叔”,直唤得少卿大人好像被人强按着吞了一口苦瓜,当着众人的面还不能发作,只忍得一张俊美的脸都扭曲起来,还不敢离去,生怕长兄与陆大人趁他不在,替俩小只商议婚事,只得如坐针毡的留在陆家客厅煎熬。   陆安之与沈弈久别重逢,纵然中间有沈肇跑出来搅局,但两人多年未见叙别后经历,依旧聊的热火朝天,旁边还有个尽全力捧哏的朱实,除了沈肇没办法高兴起来,沈子源比较拘谨之外,其余人算得上宾主尽欢。   沈弈与旧友重逢,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府,喝得微醺,顺便回夫人房里谈儿子的婚事:“源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安之的闺女我也见过了,生得聪明伶俐,也是时候挑个好日子行六礼了。”   康氏已经试过阻拦这门婚事,但争执哭诉皆无用,且正逢陆安之回京,再不想办法恐怕新媳妇都要进门了。   她内心极不愿意这门婚事,但跟丈夫对着干显然阻止不了,索性假意顺从,另行想法,于是轻言细语道:“先时是我想岔了,夫君与陆大人相交莫逆,两家孩子结亲也很好。只是……只是夫君夸了一晚上那孩子多好多好,我这个未来婆母竟是连个照面都未打过,也说不过去。不如挑个日子,请那孩子上门来作客?”   沈弈低估了康氏要拆了这门婚事的决心,还当她已经打消了与娘家结亲的心思,当即笑道:“那孩子是真不错,能在安之出事之时只身入京求援,还闯到大理寺去寻三弟,若非为夫下手快,只怕三弟都想娶她入门,可见是个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弈向来散漫惯了,况且夫妻闺房夜话,他本意不过是想让妻子对陆微的品行有更深的认识,毕竟沈肇一向抗拒婚事,没想到竟对陆微起心动念,足可证明陆微的聪慧剔透。   丈夫粗疏,但妇人家心细。   尤其康氏正居心叵测想拆散这门婚事,对陆微先入为主已是不喜,凡事难免往窄处想,心道:说不得是姓陆的丫头为了亲爹的仕途有意勾引三叔,这才引得沈肇起了成亲的念头。   但丈夫一门心思要与陆安之结亲,也顾不得他丢官罢职,为儿子寻这样的岳家,她是百般不愿。   陆安之回京之后,先是被撸了官,紧跟着传出他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陆家老宅,陆建之的夫人有意跟交好的夫人抱怨:“三爷也是性子冲动,两位老人家不过多说他几句,他便与父母吵了一架,带着孩子们搬出去了。自己丢了官,也不能回家来撒气不是?”   交好的夫人一脸震惊,还隐隐带着兴奋:“你是说……陆三爷丢了官,回家拿父母撒气?”   陆二夫人隐晦道:“我们夫妻听到动静过去劝的时候,反被他给呛了回去。三爷那个性子,年轻的时候就不肯听人劝。”她苦笑着摇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故作叹息:“可怜俩孩子年纪小小,被亲爹带去庄子上吃苦。”   大家子里都有一笔糊涂帐,交好的夫人听了一肚子陆府八卦,心满意足的安慰她:“知道你们夫妻俩憨厚老实,最疼孩子。但你家三爷年轻时候为了娶个乡野女子就敢跟父母对着干,这些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陆三爷的婚事当年在京中也算轰动,他当初不肯娶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反而留恋乡间野花,不但于家族仕途无益,更是于自己也并无好处。若非后来迷途知返与新城郡主再婚,恐怕至今还是京中大家子弟的反面教材。   不过一日功夫,陆二夫人这些话便传进了康氏耳中。   沈弈在陆家庄子上与旧友把酒言欢,康氏在家中接待了交好的妇人,听了一耳朵陆安之的八卦,更是深厌陆安之的闺女,总觉得有这样不靠谱的爹,恐怕闺女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丈夫回家之后旧约重提,她心中有了计较,顺着丈夫的意满口子夸赞陆微深明大义为父申冤,顺便敲定了邀请陆微的小宴。   过得两日,康氏以女儿沈蔷的名义派人送了请帖前往陆家庄,送信的婆子是康氏的心腹,话说的客气:“大爷回府之后,没口子向太太夸赞贵府姑娘,太太也很想见见贵府姑娘,说家里未出阁的姑娘们跟贵府姑娘年纪差不多,正好相约着一起做个玩伴,这才遣了老奴来送帖子,还请陆三爷允准。”   陆安之想到女儿的婚事,陆微见到沈子源也并未表现出厌恶,反而称呼的很甜,也不知她是生沈肇的气还是当真不反对嫁给沈子源,无论亲事成与不成,去陆府作客正好一探虚实,当下替女儿应了邀约:“烦请妈妈转告陆兄,到日子陆某必亲自送女儿赴宴。”   康氏下帖子请人原本就与沈弈商议过,闻听婆子回话,当即道:“陆三爷刚丢了官,他既不怕丢脸,想来便来吧。”又打听陆微:“可见到陆姑娘了?”   婆子摇头:“奴去的不巧,听说陆姑娘去镇上了,恰巧错过。”   反正也不必急于一时,康氏也不急:“你且去吧。”   她派人唤了女儿沈蔷过来,讲起宴请陆微一事。   沈蔷比沈子源小着三岁,最近也跟着康氏四处赴宴相看人家,乍然听闻三兄竟然有位娃娃亲未婚妻,而且已经入京,顿时惊住了:“三哥早有婚约?怎的从未听母亲提起过?”随即想起一事:“三哥既早有婚约,母亲为何还让月表姐在咱家长住?”   康月正是康氏娘家二哥的女儿,这些年有一半时间住在沈府,与沈蔷作伴。   康氏最初听说丈夫为三子订的亲事是陆安之女儿便满心不愿,后来李清柔过世就更不喜,暗暗怀着悔婚的心思,打小便将康月接来沈府小住。   谁知后来,陆安之竟娶了新城公主,而她摇身一变与鲁王府结成了姻亲,便不再排斥这门亲事,谁知后来外面传言陆安之与新城郡主夫妻不和,而她有时候出门赴宴,与新城郡主搭讪,发现她高傲难近,自思出身寒微,对这门亲事便又摇摆起来,遂含混将侄女继续养在身边。   总归因着她摇摆不定的态度,康月在沈府住的日子便越发久了。   下人们不知沈子源订过娃娃亲,揣测主子的意思,互相暗传消息,恐怕康月将来是要嫁给沈子源的,暗猜康氏嫌弃娘家门第低教养不够好,便将侄女接进沈府亲自教养,让她跟沈府的小姐们一起读书习字学习女红。   沈蔷年纪也不小了,好几次见到康月给三兄绣荷包,也猜测这是母亲的意思,便拿表姐当未来三嫂看待,甚至私下还悄悄玩笑般唤康月叫“三嫂”,被康月红着脸羞恼阻止。   面对女儿的质问,康氏自有应答:“你父亲一意要与陆三爷结亲,为着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但陆姑娘自小生长在乡野,无人教导,恐与你三哥合不来。结亲,还是知根知底的好。”   沈蔷瞬间就领会了亲娘的意思:“母亲的意思是说,父亲想让三哥娶陆家姑娘,母亲属意月表姐?”   康氏笑嗔:“就你灵透,为娘一说就明白了。”   比起素未谋面的陆微,沈蔷自然更喜欢自小相伴长大的康月做自己的嫂子:“娘的意思是……请了陆姑娘来,让她知难而退?”   康氏:“小姑娘们在一起,互相之间有所比较,我也管不着。”   沈蔷:“……”这是让她放开手脚给陆姑娘难堪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悄悄更一章。 第三十六章   沈肇去一回陆家庄子, 收获了“世侄女”一位,且小丫头记仇,笑吟吟称一声“三叔”, 宛如拿把刀往他心间捅。   他若是能预知自己的隐瞒欺骗换来的是“世侄女”的名份,甚至在未来陆微还有可能变成自己“侄媳妇”,无论如何不会拖延至此。   痛定思痛两日, 沈肇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匆忙料理完公务, 他半刻也不耽搁便离开了衙署, 没想到冤家路窄,才出大门便遇上了朱实。   他怀疑朱实故意在门口堵他,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哟, 沈三叔这是要去哪啊?”   饶是少卿大人向来定力十足, 可是对上他那张故意憋坏的脸,沈肇的拳头也忍不住要硬了。   “长辈行踪, 岂容小辈过问?”沈肇被他膈应的难受, 索性以长辈自居,也恶心朱实一把。   顶着朱实一瞬间由得意转为凝滞的脸, 少卿大人还颇为亲切的教导:“难道刑部最近不忙,世侄倒有闲心来大理寺转悠。”   他不愿成为陆微的“三叔”,却不介意当朱实的三叔。   朱实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沈肇个臭不要脸的,居然真以“三叔”自居,拿腔拿调摆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拖长了腔调讽刺道:“你是谁三叔啊?微儿的三叔吗?”   沈肇:“……”   两人说话间夹枪带棒, 但沈肇要上马, 朱实还是厚着脸皮揪着马缰不松手:“沈大人要去哪?陆家庄子?”   “既然知道你还问。”沈肇着急去哄陆微, 没空跟他闲磕牙,但被朱实死拦着不放,这人还恬不知耻的试图说服他。   “昨日我也在,陆大人难道没看出来,微儿很生你的气?她宁愿嫁给你侄子也不肯嫁给你!但是有你在陆府,她要嫁去陆府做你侄媳妇,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还挺尴尬的。”   沈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算盘,面无表情道:“我不尴尬!”况且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朱实还挺为沈肇着想:“你们叔侄俩同时向一个人提亲,传出也不好听啊,对微儿也不好。依我之见,微儿还是不该嫁进陆府,免得自寻烦恼。不如你放弃她,由我去提亲。我是着实觉得她很好,你要真为微儿好,就不应该让她难堪,不如让她嫁进朱府,如何?”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归根结底还是为自己谋福利。   沈肇冷笑,用一个字回答了他:“滚!”双腿用力夹马腹,绝尘而去。   朱实:“……”不同意就算了,怎的还骂人呢?   不过能将向来八风不动的少卿大人气得失态骂人,可见戳中了他的痛处。   朱实不禁得意的笑起来。   ******   陆家庄内,陆安之接了沈府的帖子,跟陆微商议。   “我与你沈伯父交情匪浅,他家中女眷的邀约,为父替你应了下来。不知道你对源哥儿……”他欲言又止的瞧着女儿,只盼她能给自己透个底:“你觉得沈三……”   “沈肇个骗子!”   陆微虽然气走了沈肇,但余怒未消,回想两人一路同行,沈肇居然还冒认沈子源,以她未婚夫的身份替她出谋划策,营救陆安之,甚至在见到陆安之的时候,都不曾据实以告,耍得她们父女俩团团转,着实可恶。   难为她还曾经纠结过,考虑过与他退婚之事,深觉良心不安。   现在……良心是个什么东西?   陆安之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提起沈子源,闺女毫无反应,恐怕对这位世侄毫无印象,情绪如平镜,但提起沈肇就咬牙切齿,未尝不是有意。   父女俩说话的功夫,外面卫松来报,沈肇求见。   陆微色变,反是陆安之笑道:“既然沈三爷求见,还不快请进来。”   沈肇此次前来求原谅,要谓下了重金,身后几名长随抱着不少礼物,有京城有名的小吃,还有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各色小玩意儿,似乎恨不得把市面上能买的都搜罗来献给陆微。   沈少卿态度堪称卑微,殷勤道:“微儿,我知道你很生气,你若是气不过,拿剑捅我两下也行!不过以前我们在去飞虹山庄的路上,我答应过你,将来一定要送你很多礼物,带你吃遍京中美食,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全都记得!”   陆微阴阳怪气道:“沈三叔贵人事忙,怎会记得这些微末小事?”   沈肇面有愧色,脾气好到没话说:“都是我的错,微儿别再恼我可好?”他亲自打开袁秩捧着的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乌突突带鞘的匕首送至陆微面前。   “这把匕首是我以前办案的时候,从一位兵器行家手里买来的,他当时不肯,我日日上门去磨,总算磨得他同意了。想着你在飞虹山庄多半会习武,称手的剑大概不缺,便想送你一把精巧的匕首,你瞧瞧?”   这把匕首他留着原本是预备提亲的时候送礼,如今拿来应急求原谅也使得。   陆微恼恨他骗自己,但习武之人对兵器有一种天然的喜爱,见那匕首鞘子不起眼,也不知道用什么皮子做的,乌突突瞧不出原来的颜色,都快包浆了,瞪他一眼:“什么破东西,也拿来哄我!”怀疑他被人骗了。   沈肇含笑鼓励:“你试试嘛。”   陆微拿起来只觉入手颇沉,神情不由凝重,拉开刀鞘便感觉到了寒意,但匕身竟也是黑色不起眼,用一根头发去试,竟是吹毛断发,不由眼前一亮,犹不能信,转头在厅堂四下寻摸,忽而飞掷出去,那把模样寻常的匕首直直插进院中墙角垒着的几块花岗石。   那花岗石还是当初陆家祖宅里修缮换景挪出来废弃不用的,堆在庄上院中,年深日久又经雨淋,坚硬无比。   她犹不能信,跑过去拔出匕首,再刺,只觉刀刃所过之处,便如切豆腐般容易。   陆微大喜,扭头撞见沈肇求原谅的目光,又矜持扭头,冷哼一声:“别想用小恩小惠让我忘了你骗人的事!”但手中却紧紧抓着匕首不肯放。   沈肇一瞧有门,当即放软了语调,央求道:“我这是上门认错来了,微儿就原谅我这一回?保证再没下去了!要不你说,怎样才会原谅我?”   陆微收刀回鞘,爱不释手,神情也缓和不少:“容我想想再说。反正过几日我也要去沈府作客,礼物送到,三叔不如请回?”   沈肇傻眼了——怎的又叫回三叔了?   “去沈府作客?”他想到家中若有女眷邀请陆微,只有一位:“大嫂发帖子请你?”   “贵府一位姑娘,唤沈蔷的邀约,父亲替我应了。”   陆安之对女儿的要求从来松散,此刻看戏良久,眼见得沈肇的目光追了过来,客气解释:“沈大人也知道我家微儿跟你家子源……”看在救他一场的份儿上,他已经对沈肇很客气了。   “微儿——”沈肇想到康氏的行事作风,极力阻止:“我家大嫂她……不甚宽容,要不你别去了。”   陆微把玩着匕首,眼见得他着急起来,似乎她去沈府作客便是进什么虎狼窝般凶险,心中暗暗好笑,故意反问:“难道你们沈府的门槛高,我便进不得了?”   沈肇舍不得她送上门去被康氏羞辱,索性说明白:“我大嫂娘家一位侄女,常年住在沈府,跟沈蔷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听教,听说她那位侄女同源哥儿青梅竹马,甚是亲近。我大嫂呢,有意亲上加亲。”   陆安之瞬间明白了,原来与他家结亲是沈弈的一厢情愿,而沈大夫人并不愿意?   陆微从来不是怕事的性子,况且她无意于沈子源,就更不怕沈大夫人了,说到底去沈府作客,不过是存着想去看看沈肇这个大骗子从小生长的地方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可不会对沈肇说,只拔出匕首,朝着刀刃吹了一口气,满意笑道:“沈三叔放心,我模样不差,正好同那位表姑娘比比,说不定子源哥哥更喜欢我呢。”   沈肇:“……”   少卿大人后悔的恨不得捶胸口,为自己当初的欺瞒在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悄摸来更一章,这是二十九号的更新。 第三十七章   康月得知沈子源的娃娃亲陆微要上门作客的消息, 如五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只脸上还勉强保持着一惯的温顺平和。   她自小养在康氏身边, 大一点每次回家,被母亲拽着讲好久,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一定要牢牢抓住这门亲事, 若是出了沈府的大门, 大约也只能嫁个穷举子过活。   但嫁进阁老府就大为不同, 夫家门第高贵,未来婆婆是亲姑姑,丈夫是表哥, 性情温厚读书上进又知根知底, 哪儿去寻这么好的亲事?   沈家与康家门第悬殊,若非当初沈阁老仕途尚未通达, 长子也不至于娶了康氏女。   康月心中发紧, 满脑子乱纷纷,暗想表兄沈子源见过了未婚妻, 但回府之后却与她只字未提,她恨不得当场去寻表兄问个清楚,当着沈蔷的面却只能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沈蔷讲起陆微,便是一脸鄙夷:“听说她从小是养在乡下庄子上的,应该也没读什么书,哪里比得上表姐?”她揽着康月亲亲热热道:“再说她父亲最近刚刚罢官,还带着她们姐弟搬到庄上去住了, 再想起复恐怕难了。父亲跟她父亲交情深, 可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 表姐知晓母亲的意思吧?”   康月低头, 心内生寒——若是这位陆姑娘的父亲起复呢,姑姑是不是就愿意接纳她做儿媳了?   她在康氏身边太久,熟知姑母的脾气秉性,若非父母图阁老府上的富贵,而她对表哥沈子源也心有所系,说不定很难忍耐沈府的生活。   姑母势利计较,沈蔷骄纵难相处,她在沈府的日子也并不轻松,但女子嫁去夫家本就有诸多规矩,哪家的婆母小姑子好相处?   至少在亲姑母手底下讨生活,总还有血缘亲情的羁绊,多少要容易些。   康月可不大敢相信沈蔷所说的全部,甚至怀疑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姑母可以随时放弃与娘家结亲的打算,她面上含羞带怯,低低道:“姑母的意思,我怎会知道?”   沈蔷打趣道:“反正旁的我不管,我只认你做嫂子!”   康月轻拍她的手背:“妹妹别瞎叫!”却适时显露出娇羞之色,似乎当真相信了沈蔷的话。   沈蔷不知表姐心中计较,小声商议:“父亲与陆姑娘的父亲交情深,所以执意要三哥娶她。母亲请了她来作客,就是想让父亲跟家里人看看,她其实……并不适合嫁给三哥。”她眨眨眼,暗示康月。   康月心中急跳,瞬间明白了沈蔷的意思,顿时迟疑起来:“这不大好吧?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就算结亲不成,也不能……也不能……”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出丑。   沈蔷有点扫兴:“表姐胆子真小。”   康氏一面让女儿去寻康月,一面赶在陆微作客之前去寻继婆母上眼药。   她这位继婆母只比她大着两岁,向来耳根子绵软没主见,半辈子都致力于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康氏想要挑唆,简直易如反掌。   康氏去正院的时候,阁老夫人正指使着丫环们挑料子,预备让府里的绣娘们给沈阁老与沈肇做换季的衣裳。   “母亲若是早点为三弟娶个媳妇回来,也就不必操心这些事了。”她问安之后,与继婆母开着玩笑。   这句话可戳中了阁老夫人的心坎,她愁道:“你当是我拦着他不让娶啊,就他那个倔脾气,也得他自己愿意啊。京里的高门贵女我也不知替他寻摸了多少回,每次提起亲事,他都不同意,连相看都不肯,我能怎么办?”   “许是三弟外面有瞧中的姑娘也不一定呢。”康氏轻笑。   阁老夫人却是心中一跳,只觉得儿子若是有了中意的高门贵女,要么赶着提亲,要么总要向自己透露一二,好让做母亲的代为准备亲事,可沈肇嘴巴闭的死紧,难道外面女子的身份太过低微?   “老大家的,老三在外面当真有相中的姑娘?”她觑着康氏这话未必是空穴来风,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戏子粉头之流,他置了外室?”   康氏欣赏完了继婆母慌张的模样,总算有暇替她解惑,笑道:“母亲想哪里去了,三弟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是我听到一些不大好的传言,原想着母亲或许知道,现在瞧着母亲竟是毫不知情,便好心跟母亲提一嘴。”   “老三可是在外面闯什么祸了?”阁老夫人愈加慌神。   康氏心道:就凭沈肇那个谨慎的性子,能闯什么祸?她这位继婆母也稀奇,自己儿子什么心性竟好似全然吃不透。   “老三精明能干,能闯什么祸?”康氏放完了钩子,这才慢慢往回拉:“前阵子不是吴江出事嘛,陆家三爷在吴江任职,结果被州牧给下了大牢。谁知这位陆家三爷竟生了位了不得的女儿,亲自跑来京中求助,听说跟陆家老宅里的人吵过闹过之后,也不知道她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老三要前往吴江查案,竟跑到大理寺去堵老三。也真是奇了,老三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竟真被她给说动了,带着她前往吴江救父。听说两人一路之上很是亲密,那位陆姑娘行动间以老三的未婚妻自居,直往他身上贴,同行的人都知道呢。”   康氏深谙撒谎的真谛,全是谎言很容易被识破,唯有真假掺半,最容易取信于人。   “不知廉耻!”   果然阁老夫人相信了。   她从未听儿子提起过身边有女人,但沈肇从小聪慧,生的模样又好,读书高中一路官运顺达,比之沈阁老前妻生的俩儿子都要有出息,除了气性大些之外,别的都无可挑剔,就连京中也有不少人家暗吐口风想要与沈家结亲。   陆家门第比之沈府自然要低,而陆安之已经罢官,他的女儿能攀上沈府,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阁老夫人这些年虽然一意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但也暗自骄傲于自己生的儿子争气,更是憋着一口气想替沈肇寻一位可堪匹配的高门贵女,谁想竟被陆安之的闺女盯上了。   陆安之的婚事当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想起他的作派,妻子出身乡下小门户,听说自他原配过世之后,长女便一直丢在外家抚养,想到她的儿子竟被个乡野丫头缠上了,阁老夫人一时气得脸都白了,衣裳也不做了,催丫环们把衣料全都拿下去。   “母亲别气!气坏了身子有什么用?”康氏连忙劝。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阁老夫人急怒之后总算想起追问:“难道京里竟都知道了?”   康氏:“那倒没有。这事儿是我们爷去陆家庄子上知道的,我也是听我们爷回来跟我念叨。”   她面上还有点难为情:“母亲是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我家爷跟陆三爷年轻时候关系不错,为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这些年我这颗心一直悬着,想着源哥儿性子绵软好说话,陆家姑娘若是在乡间养的太野,他哪里管得住。等陆安之从吴江回来之后,听说跟父母闹翻搬到庄上去了,我们爷便带着源哥儿上门去探望,谁知竟碰上了老三,才知道这一路上的事儿,你说陆家那丫头有心计不?瞒着源哥儿跟自己的亲事,竟去撩拨老三,真真不得了!”   其实陆弈得知沈肇与陆微之间的纠葛也感慨不已,还跟康氏说过:“当初老二把老三小小年纪丢在乱民堆里,大家原都以为他没活下来。他回来之后,对自己在外面的事情只字不提,这些年我们不是没猜测过老三那几个月在外面的经历,也不知道他被人怎样欺凌了,有时候见他这个年纪还无意于婚嫁,还想过……”   这世上另有一种披着人皮的禽兽,专对模样清秀俊俏的男童下手,而沈肇小时候模样就生的好,他多年无意女色,着实不难令人多想。   “谁知他竟是与陆安之的闺女相依为命,逃过一劫。若非无意撞破,还真不知道。”   沈肇回府之后,与府中众人离心,连亲妈也不再相信,更绝口不提自己在外面几个月的非人遭遇,而家里人皆以为他在外面的经历不堪回首,生怕刺激到他发疯,也都不再提这段经历,但却难免朝着离奇的方向猜。   康氏既为挑拨而来,自然不会告诉阁老夫人,陆微恰是沈肇的救命恩人,当年若无陆微出手相救延医用药,恐怕她们母子早已天人永隔了。   她告完状,还要感叹一句:“我家大爷非要让源哥儿娶陆家女,但这样有心计有手腕的丫头,明知自己跟源哥儿有婚约,竟还能奔着老三去,母亲你说,谁家敢娶这样的姑娘进门做儿媳妇?”   阁老夫人也作如是想:“如此水性扬花还富有心计的丫头,谁家娶进门,可不得家宅不宁。”   康氏满意于继婆母的态度,又安慰了好一会,还生怕陆微没来,继婆母已经跟沈肇闹翻,小声道:“母亲别急,我已经以蔷儿的名义邀请陆家女上门作客,不如母亲到时候也见见,好让她知难而退?”   她不喜欢陆微,既不想让她做儿媳妇,更不想跟陆微做妯娌。但沈肇是个别扭性子,家中恐怕无人能拧得过,若他非要娶陆家女为妇,她便只有先下手为强,断了陆微的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沈肇性子再强硬,只要继婆母向公爹吹吹枕头风,老两口夫妻一致对外,不同意这门亲事,沈肇难道还能反了天去?   康氏想到此节,心中不免得意,遂唤来贴身婆子,还特意叮嘱宴席的菜色一定要好,陆家女出身乡野,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正好让她见识见识沈府的富贵。   阁老夫人见长媳安排的妥妥贴贴,按捺下找儿子大闹一场的冲动,待得晚间沈肇回来之后,有意提起:“你年纪不小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过几日我替你约楚尚书府上的五小姐相看,可好?”   沈肇不知就里,况且被亲娘催婚也不是头一回,随口道:“婚事不急,有消息我会告诉母亲。”   阁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暗想难道他还真准备跟侄子抢陆家女?   以往她若提起婚事,沈肇都是一口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可这次竟大为不同,他不但没拒绝,似乎还有点眉目,可不是已经动了心的样子。   “你可别让我久等了。”阁老夫人怀着一腔心事打发了儿子回去,当晚等沈阁老回房泡脚的功夫,便提起此事,将康氏说过的话皆倒给了丈夫。   “……老爷,别瞧老三从小心思深沉,但他到底于女色上头不开窍,别是被陆家姑娘给骗了?”原配的儿子跟自己生的但有矛盾,阁老夫人必定偏着原配的儿子,但外面人与沈肇之间,她肯定偏袒自己的儿子,总觉得是外面的小姑娘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老大媳妇说那丫头从小在乡下长大,胆子大性子也野,咱们老三见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识过这种女子的手段?老爷可得想想办法,万不能让老三在婚事上出了岔子啊。”她絮絮叨叨,担心的不行。   沈阁老在宫中消息灵通,从三儿子领着陆安之的闺女悄悄面圣便知道有陆微这号人,后来他们一干人从吴江回来,甚至连陆安之被罢官的内情也猜出一二。   今日傍晚,他陪皇帝下棋,皇帝还有意透露过口风,对陆安之满口赞赏不说,还额外提了一句陆安之的女儿,赞她有缇萦救父之风。   他的夫人多半是听了康氏的教唆,连陆家女的面都未见过,便轻易下了结论。   “此事不急,老三如果有意成婚,总要来问过父母意见。”沈阁老安抚妻子:“陆安之的闺女也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成亲的。”   阁老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是啊,老大家的跟我来说,我就被吓到了,老三的婚事原就该老爷定夺。不过这个陆家女也是,原本跟源哥儿定了娃娃亲,为着救父竟不择手段,巴巴贴上了老三。现在可好,咱们老三不可能娶她,老大媳妇也膈应的不行,好好一门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这位陆姑娘,恐与阁老府的大门无缘了。   沈阁老颇有识人之明,想起沈子源被康氏捏在手心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再回想陆安之闺女敢于回京救父面圣的举动,暗想恐怕不是陆家女配不上源哥儿,而是源哥儿配不上陆家女了。   身在官场,沈阁老见识过太多拜高踩低之事,平日高官厚禄风光着,花团锦簇的被人捧着,可是真到了要命的坎节,谁不想养出有胆有识的儿女来助自己脱困?   “未必。”沈阁老暗叹妻子耳根子软,还是个墙头草的性格,随便被人吹吹风就倒,从无自己的主意。   “听说老大跟陆安之关系不错,老爷说得对,康氏再反对,老大若是执意要与陆安之结亲,她也拦不住。”   阁老夫人于孙辈的婚事上从不插手,源哥儿娶什么人她管不着,只要陆家女不再缠着沈肇,她便心满意足。   *******   到了待客的正日子,沈蔷请了自己的两位手帕交罗丹跟贺梦娇,学堂里交好的族中姐妹沈玉跟沈盈,外加已经通过气的康月,出面接待陆微。   她们一班小姐妹平日玩在一处,无论是读书学画做女红,谈论衣裳首饰,以及京城贵族小姐们的玩乐喜好,皆是如数家珍,也算是同一个小圈子里的玩伴。   陆微跟着父亲上沈府作客,陆弈早早迎了出来,请陆安之去了书房,自有婆子引了她去内宅见沈蔷。   那婆子正是前去陆家庄子上送贴子的郑婆子,上次没见到陆微,这次接了引客的事儿,才打个照面便在心中暗赞一声,无论陆家女心性如何,倒是生得个好模样。   她边引着人往二门上去,边絮絮跟陆微说话:“我家蔷姐儿是夫人生的最小的孩子,性子有些天真,说话最无顾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陆姑娘可千万包涵。”   陆微暗猜这位沈蔷姑娘许是不大好相处,还未见面,婆子便开始敲边鼓提醒她,让她不高兴了也别计较,不然岂不显得她心胸狭窄了?   她小时候跟在新城郡主身边的时候,没少吃郡主手下婆子的恶气,各种含沙射影的话听了不少,那时候年少力弱只能一味死忍,可如今大为不同,早有自保之力,不过装得傻呼呼道:“我从小说话没防头,外公夸我有豪侠之气,妈妈别担心,我最喜欢直爽的姑娘了。”   郑婆子:“……”   这位陆姑娘,怕不是个棒槌吧?   竟是连正话反话都听不懂,又是个乡野长大没规矩的,不会跟自家姑娘起冲突吧?   郑婆子心里开始担忧自家姑娘了,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懂得乡下人的手段呢?   她打定了主意,一会将人送过去,便要找夫人禀报一声,省得自家姑娘吃亏。   作者有话说:   儿童节快乐,今日肥章留言,都有儿童节红包掉落。感谢在2022-05-30 02:01:56~2022-06-01 21:4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兰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brina 50瓶;wanrenruhai9 17瓶;留言非语 10瓶;lilycheng 5瓶;Careygege大魔王 3瓶;n那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沈蔷带着几位姐妹在门外等候, 远远见到一抹淡紫色身影,兴奋道:“来了来了。”还悄悄捅了下康月。   康月连忙伸长了脖子去瞧,心中开始评估陆姑娘的长相, 其余几位姑娘也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贺梦娇口无遮拦说:“听说这位陆姑娘的亲爹刚被罢官没几天,真没想到蔷儿你竟然请了她上门作客。”   沈盈讨好道:“蔷姐姐一向心地善良,想是担心这位沈姑娘乍然回京孤单吧。”   沈蔷瞄了一眼康月, 见表姐不吭, 遂一脸无奈道:“家父跟陆伯父早年间有些许交情, 母亲吩咐下来,我也推脱不得。”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在场少女多少都懂些人情世故, 立刻便联想到了阁老府每日络绎不绝的访客, 其中大部分都是求情办事被拒之门外的,连沈阁老的面儿都见不到, 而陆安之刚被罢官, 怕也是借着与沈弈的一点交情来求沈阁老。   除了康月深知内情,其余少女与陆微初初打了个照面, 内心便瞧她不起,皆以为她是仗着其父陆安之与陆弈之间的交情,上门巴结的旧友之女,来为其父陆安之的起复铺路的。   陆微在飞虹山庄生活的这些年,过得自由自在,还真不曾与京中高门贵女打过交道,首次赴宴倒也觉得还好, 沈蔷娇俏, 康月温柔, 至于其余几位, 自然以沈蔷为中心,都看她的眼色,想是跟班。   众人相见,共叙年齿,自有丫环奉了茶水点心。   沈玉打头阵,张口便问:“听说妹妹的父亲刚刚罢官,竟有心情出来玩?”   她这话说的相当无礼,等于当众给人难堪,康月多少有些心中不忍,其余人皆看好戏,连主人沈蔷也等着陆微回答。   陆微盯着沈玉,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原来京城的大家闺秀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当面揭对方的短处?”   沈玉结结巴巴:“你……你胡说!”   陆微对亲爹被罢官之事并不觉得丢人,她亲眼见证了陆安之在洪灾之时对百姓的救助,一个合格的地方父母官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间,便是恪尽职守,也做到了问心无愧。   她无意于在这些京中娇小姐们面前为自己父亲申冤,况且她们摆明了是来瞧自己热闹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笑眯眯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长辈读书不多,但教导我们晚辈出言要谨慎,连背后论人长短被长辈撞见都要狠狠罚一顿,竟不知当面给客人难堪竟是沈玉妹妹府上的礼数?”   沈玉揣测出沈蔷并不喜欢陆微,不过是迫不得已待客,她要比沈蔷小一岁,原本想着讨好堂姐才打头阵,谁知上来就被陆微嘲笑家教,且陆微句句占理,就算是捅到长辈面前去,她也讨不了好,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沈蔷见沈玉吃了一鼻子灰,暗想这乡下丫头原来并不似她想象的那么蠢钝不堪,总不能宴席还未开,堂妹沈玉先哭着鼻子跑了,忙笑着打圆场:“玉妹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陆姑娘别恼。”又呵斥沈玉:“你都这么大人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还不赶紧向陆姑娘道歉?”   沈玉羞窘难言,红着脸小声道歉:“陆姐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陆微语重心长的叮嘱她:“玉儿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就是碰上我这样好脾气大度不计较的,这回便罢了。往后出门见客,万不可当面揭短,被外面人知道玉儿妹妹嘴上没有把门的,谁还敢跟你交好?”   沈玉被她数落的都快哭了,但偏偏陆微一副“姐姐都是为了你好才告诫你的”姿态,只能带着哭腔憋着一口气应承道:“我记住了,多谢陆姐姐。”   沈蔷:“……”   康月低头抿唇,强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沈阁老这几年地位稳固,想要巴结阁老府的人络绎不绝,同龄的官家女郎们在外面赴宴交际,除了皇室公主与宗亲贵女,有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愿意与沈蔷来往,当然不是瞧在沈弈的面上,而是祖父沈阁老的金面。   沈蔷习惯了被人捧着,虽然沈玉吃瘪,但同族的堂姐妹一损俱损,她面上也没什么光彩,当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待客。   沈盈性子软些,柔声问:“微儿妹妹平日在家做何消遣?可有读书识字,弹琴下棋?”   沈蔷不等她回答,笑道:“既来家里作客,咱们姐妹间一向以诗词书画会友,陆姐姐可要给个面子啊。”   她笃定了陆微在乡下长大,最多粗通文墨,哪比得上她们正经上过学堂的,但女儿家都爱面子,陆微恐怕拉不下面子拒绝,否则岂不丢脸?   两姐妹一唱一和,立逼着陆微出丑。   谁知陆微根本不在意面子,一脸放松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好奇打量四周,见厅内早摆开了笔墨纸砚,连各色颜料也齐备,显然沈蔷早有打算,她当即自曝其短:“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作画了,恐怕连颜料都认不齐全,姐姐们可别为难我。我今儿就是来长长见识的,大家可千万别拘束啊,你们随便写随便画,我看看就好!”竟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   她本就无意与沈子源的婚事,开初与沈肇同行一路,内心颇为矛盾,一方面觉得“沈子源”以未婚夫婿的身份下力帮自己救父,她若在事后提起解除婚约,有点过河拆桥,不大地道。   但另一方面,她年纪还轻,刚学成飞虹剑法,还未在江湖上闯荡过,不曾享受过仗剑走天涯的快活日子,便要把未来绑在男人身上,还要深居后院,着实不符合她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现在好了,帮她救亲爹的并非沈子源,而是阿元哥哥,虽然他骗人着实可恶,但不知为何,一旦知道是阿元哥哥助她救父,她内心便再无亏欠感,甚至觉得他帮自己天经地义,至于这种理直气壮的念头从何而来,一时半会她还暂时未曾理会出来。   反正管他呢,她既知道自己无意于沈子源,就更不必讨好沈子源的亲妹妹沈蔷了,对沈子源青梅竹马的表妹康月也只是略微留意了一番,见这位康姑娘穿着身葱绿色的袄裙,面容沉静温婉,听到她的话也只是惊愕的扫了一眼,陆微朝她眨眨眼睛,康月便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意,倒与沈子源的确很相配。   可惜众姑娘们不知陆微心中所想,沈蔷不可置信:“你当真不识字?一字不识?”竟是连粗通文墨都达不到?   除了康月目露惋惜,其余几位姑娘皆如同瞧见什么好奇的事情,频频打量她,沈玉眼中的鄙夷掩饰不住,大概觉得与她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有些掉价。   厅内气氛正诡异之时,外面进来一名身着桃红衫子的婢女,上前向沈蔷行礼:“二姑娘,老夫人听说陆姑娘前来作客,大夫人说姑娘早早准备了笔黑颜料,姑娘们恐要比试书画诗文,老夫人那边也有客人,传话若有好诗好画儿送过去,她也有赏。”   康氏正陪着婆母待客,有意提了一嘴,才有丫环此行。   沈蔷听陆微不通文墨,便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在诗文书画比赛上让陆微丢个脸,她请的小姐妹们都不是吃素的,乃是学堂里书画诗文方面拔尖的,就算是她自己也时常受先生的夸赞,极有自信可以压乡下长大的陆微一头。   谁知陆微压根不怕丢脸,似乎也没想着在“未来婆家”面前出头露脸,上来就说自己不识字,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写字作画,等于完全弃权。   沈蔷:“……”   感情她白准备了?   阁老夫人既发了话,虽是继祖母,但占着大义名份,沈蔷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组织姐妹们写诗作画,唯有陆微端着茶盏挨个桌案边转来转去,大约这位真是个睁眼瞎,见到写的诗也只是探头瞧一瞧并不言语,见到沈玉画的盛夏荷花,还要胡乱点评几句:“玉儿妹妹画的花儿倒也还行,瞧着有几分像,可惜少些活泛劲儿,我们乡下的荷叶上还趴着青蛙呢,不如你再加个青蛙?”   她诚心建议:“就算荷花画的差了点,加个青蛙还能吸引注意力,遮遮丑呢。”   沈玉:“……”   沈玉脸憋的通红。   ——你一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有什么本事说我的画丑?   她深呼吸一口,还是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终于忍无可忍:“陆姐姐,你连画都没学过,字都不识,怎可胡乱评判?”   陆微见这小丫头要炸毛,忍不住更想逗她了,偏面上一本正经:“妹妹这话说的,我虽没学过画,可我外祖家帐房每到年关也写对联写福字,还给外祖送画呢。上次还送了外祖父一幅狮子狗的画像,画的活灵活现,我外祖父喜欢的跟什么似的,都不肯送我。依我看,你这画还不及我外祖父庄上帐房画的狮子狗……你这副画跟他比起来,可差太远了。”   她这话也不算胡说。   飞虹山庄的帐房是李老庄主在一个风雪之夜从外面捡回来的醉鬼,当时见他破衣烂衫,喝得烂醉如泥,李老庄主侠义心肠,碰上了总忍不住要帮一把,就顺手把人捡回来了。   捡回来之后发现这人内郁严重,借酒浇愁,喝酒不是享受,而是拼着寻死的路子去的,当即请了大夫来治,等他酒醒之后还训了对方一顿,骂他糟蹋性命。   那人能写会算,醒了便要找颜料跟笔。   李家庄上全是习武之人,笔墨纸砚倒有,备着孩子们学习,但颜料就算了,那玩意儿买回来也没用,李家上下八辈就没出过一个画师。   李老庄主无奈,只得派人去镇上买了颜料回来,谁知那人唰唰便画了幅风雪图送他,此后便住在飞虹山庄了,有时还跟着孩子们早早起来锻炼,后来庄上帐房病逝,更是主动揽了帐房之职,一住便是多年。   他好酒好画,在李老庄主的劝导之下虽然不再酗酒,但每日总要小饮几杯,待得微醺便开始画画,有时候孩子们练武累了,也会跑去看他泼墨挥毫。   飞虹山庄李老庄主一生豪侠,早年游历江湖救人无数,他庄上的人有几位大有来历,别瞧着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深藏不露。   陆微拿飞虹山庄的帐房跟沈玉比画技,顿时气得小丫头差点丢了画笔:“你怎的这般欺负人?”   其实陆微只是实话实话而已,见小丫头不信,她当即吩咐厅里候着的沈府丫头:“麻烦姐姐去外面找我父亲的长随卫柏,让他跟我父亲去讨一幅任爷爷的画过来,给玉儿妹妹瞧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九点更新,下章写出来了,只是没修错字,明早起来修完准时更新。感谢在2022-06-01 21:41:45~2022-06-04 00: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云姐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留言非语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沈弈好画, 陆安之今日拜访,恰恰携了两幅任老夫子的山水画作过来。   陆微每见任老夫子作画,落笔行云流水, 毫无滞涩之感,仿佛他胸中藏了万千奇峰美景,酒后落笔如有神助, 一气呵成, 以沈玉的水平自然拍马不及。   她还好脾气的解释:“我跟父亲讨要任帐房的画来给玉儿妹妹观赏, 其实也有点欺负人了。任爷爷一把胡子满头霜雪,年纪老大,就算是画画的年纪也要比玉儿妹妹长个几十年, 自然画的比你好。”   沈玉画到一半, 被她气的生生画不下去了,掷笔在旁, 怒道:“陆姑娘莫不是在消遣我?你外祖家听说是个乡野庄户, 他家帐房识字就算了,还画得一手好画?打量谁是傻子不成, 一个乡下庄子的帐房,能画出什么好画儿?我倒是不相信,就在这等着!”   沈盈做和事佬:“玉儿别恼,你既知道陆妹妹不识字也不会作画,说的不过是外行话。乡下人识字的本就不多,会画几笔的就更为难得了。她自己不会画,原也不知好赖。”   别瞧着沈盈温婉, 但却是绵里藏针, 她话中之意分明是嘲笑陆微大字不识更不会欣赏画作, 明明是个乡下人, 却为了硬充面子,非要拉个人出来吹嘘,竟连帐房先生都拉出来了,可不贻笑大方?   陆微不懂装懂随意点评沈玉的画作就算了,竟然还不诚实虚荣好面子,传出去连她爹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罗丹跟贺梦娇画到一半,也侧头来瞧陆微,神色里都是嘲讽之意,沈蔷笑嗔道:“玉儿妹妹别恼,陆姐姐不懂画随口说说而已,你何必生气?”   沈府婢女去前院传话,沈弈正在欣赏陆安之送来的画。   不同于李家庄一帮武疯子,平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习武之上,还真没一个人懂行,任帐房的画在他们眼中只有好看跟不好看之分,当然任帐房的功底也只有好看一种结果。   沈弈在书房里拉开画轴,入目之时就惊呆了:“这……无奇老先生的山水画?你怎么会有他老人家的画?”   任无奇老爷子大名任平,号无奇,但偏偏一笔书画闻名京师,早些年还在宫里给先帝爷跟贵妃作过画,但他常年在外游历,多年前妻儿死于一场大火,等到安葬了妻儿,京中便再难觅到他的影踪。   当年的任无奇,下笔细腻严谨,繁复融洽,用色绮丽大胆,山水人物无一懈怠,然而事隔多年再看他的画作,却是用色寥寥,平沙秃峰,极致苍莽,画风大改。   沈弈贪婪的盯着画看,听说陆微借画观赏,虽然是送给他的,还是极为不舍,再三叮嘱送画的仆从:“你送过去,等姑娘们欣赏完了就带回来,让蔷儿注意点,别弄污了,这可是无奇先生的画啊,京里头一份,旁人还没有呢。”   沈蔷亲爹是个画痴,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书画的鉴赏能力可比陆微高多了,听说是任无奇的画,吃惊得顿时张大了嘴巴:“不是说……不是说任先生离京多年,再无画作流出吗?”   送画的正是沈弈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恭敬恭敬道:“这画是陆大人带来的,大爷喜的不知怎的才好,听说陆姑娘借来一观,这才命小的跟过来守着,等姑娘们欣赏完了,再命小的捧回去。”此举说来有些失礼,但放在沈弈身上,却也说得通。   任无奇老爷子的画当世一绝,沈玉输的心服口服,方才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还忍不住好奇的问:“当真是无奇先生的画?他真在你外祖父府上当帐房?”   文盲陆微:“无奇先生是谁?我祖父庄上帐房姓任,我们唤他任爷爷。”   几人同时被惊住了——任无奇在陆微祖父庄上做帐房?   听着如同做梦一般,荒谬而不真实。   沈蔷犹不能信:“你外祖庄上帐房——当真姓任?”还向沈弈身边随从求证:“父亲说这是任先生的画作?”   长随神情不敢放松,眼神紧紧盯着打开的卷轴:“大爷说无奇先生许久未有画作流出,虽然笔风大改,但还有旧时运笔的习惯,印章也作不得假,大爷说这的确是无奇先生的画作不假,所以还请各位姑娘们一定要注意着些,千万别出岔子,不然小人没法交差。大爷还说……还说只允许姑娘们欣赏一刻钟,就要让小的送回去。”   沈弈的性子,沈蔷最为了解,他都宝贝成这样的画作,定然是真品无疑。   一刻钟之后,长随捧着卷好的画回了前院书房,留下傻了眼的沈蔷几人。   沈蔷原以为陆微住在乡下便是个毫无见识的野丫头,谁知她竟与大名鼎鼎的无奇先生身边长大,就算她大字不识一个,于画画上全无造诣,但在无奇先生身边长大,仿佛都沾染了书画香,竟是不好意思再嘲笑她粗鄙了。   阁老夫人左等右等,竟没能等到陆微的诗画,只有沈蔷几人送了诗画过去,当着客人的面还特意问道:“不是说陆大人家的姑娘也来了吗,怎的不见她的大作?”   前来送画的婢女道:“回老夫人,陆姑娘她……她说自己不识字,也不会作画。”   阁老夫人今日请的客人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听说陆安之的女儿竟然不识字也不会作画,皆惊讶不已,忍不住道:“咱们这样人家,养女儿女红还在其次,总要知书达礼吧。”   其中一位正是楚尚书夫人,有意与沈府结亲,而阁老夫人也很中意她家的五姑娘,今儿正携手上门作客,相陪的是与之交好的安夫人   阁老夫人拉着楚姑娘的手笑道:“我呀,最喜欢知书达理的孩子,就像五姑娘这样儿的。”她环顾左右,遣了婆子去请:“既然府里还有别的小姑娘们来玩,五姑娘跟咱们一起也闷,不如就把其余姑娘们请了过来,在我这里来玩。”   顺便还能让陆微见识见识京中的名门闺秀,好死了攀附沈肇的心。   阁老夫人请客挑日子特意跟沈蔷请客的日子重合,就为了让陆微知难而退。她是长辈,总不好跟一个乡野长大的没规矩的丫头绕舌,但却可以请名门闺秀来让陆微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至于她歇了攀附沈肇的心思,会不会嫁给沈子源为妻,便不在她考虑之列了。   康氏听得陆微竟大字不识,想来定然在众女的诗画面前丢了丑,心中不免得意,凑趣道:“五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们府上丫头可比不上。”   楚五姑娘才名在外,连沈蔷等人都比不上,大字不识的陆微就更不用说了,只怕做人家身边的粗使丫头都不配。   老夫人房里的婆子来请,沈蔷便带着姑娘们来向祖母请安。   楚夫人跟安夫人也是头一回见陆安之的女儿,听说她还不识字,尤为惊奇,都等着瞧她。   阁老夫人更是想见见这位敢于撩拨她儿子的野丫头,直等姑娘们进来,挨个请安的时候,便显出了参差。   京中官宦人家的姑娘们自小便学礼仪,规矩好的仪态极佳,但轮到陆微便能瞧得出礼仪粗疏之处,不过她也不在乎,虽然礼行的不够好看,但神情却格外坦然。   其余几人以往来沈府,阁老夫人都是见过的,唯有陆微是头一回见。   阁老夫人招手唤她:“陆姑娘,过来说话。”   陆微便走了过去,任由她打量。   阁老夫人细细打量,暗叹她虽然生在乡野又无甚教养,但模样却着实生的不错,特别是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竟无半点乡下人的怯懦,着实出人意料。   她半辈子自卑于出身,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丈夫,行事难免缩手缩脚,至今在沈弈跟康氏面前也还是很好说话,好听点叫耳根子软,难听点便是没主见,教她惊讶的是,陆微身处锦绣丛中,面对一众闺秀,竟毫无自卑之意。   “模样生的真好。”她叹道:“可惜没在你父亲身边长大,竟是不曾读书识字,可惜了。”   楚夫人跟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她“可惜”的意思,京中官宦人家,恐怕不愿意聘个大字不识的新妇回去,陆微生的模样确实不错,但却难以嫁到好人家。   陆微与后宅子里的妇人们本无甚交集,她也从来没指望获得一众高门贵妇跟小姐们的赞美来给自己脸上贴金,故而并不在意阁老夫人的评价。   可惜阁老夫人并不想放过她,还问道:“怎的没读书呢?”   想来得到的答案无外乎“外祖家请不起先生”或者“乡下地方女子不读书”之类的话,既丢面子又暴露自己外家贫弱的短处,问出之前她其实就猜到了。   没想到陆微的回答与她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小忙着习武,没功夫读书。”再说比起困在书斋专心读书,她还是更喜欢跟表哥们一起习武。   阁老夫人:“习……习武?”   她可没听康氏提起过陆家女从小习武,而且陆微身量纤长,可半点瞧不出武将的健壮粗硕,相反她眉目如画,生的很是水灵。   沈蔷也惊住了:“陆姐姐你……习武?”   她今日原本是有一整套计划的,先是带着众位姑娘们比诗画,以陆微自小生长的环境必然输个灰头土脸,接着再带大家去游园,除了现场作诗之外,还准备让丫环悄悄从背后推陆微一把,让她掉进后院的水塘,再让府里的花匠跳水去救她,让姓陆的好好丢一个大丑。   天气转凉,到时候陆微湿着衣衫,身形毕现,而陆府的花匠四十多岁,救溺水的人难免要贴身,传出去陆微在京城里就别想再寻到婆家。   谁知千算万算,竟不知陆微是自小习武。   作者有话说:   早安,二更在晚上九点。感谢在2022-06-04 00:48:06~2022-06-04 09:2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陆微也不在意众人各异的神色, 坦然道:“我外祖一把长剑很是出名,我习武也算是祖传的,自然就习了起来, 主要还是小时候走丢过一阵子,外祖父不放心,认为读书识字也没什么大用, 还是习武能保护自己。”   其实李老庄主的原意是只要识得些字, 不做个睁眼瞎便罢了。但陆安之娶了新城郡主, 虽然郡主狼心狗肺丢了外孙女,但外孙子还在新城郡主手里。   与其让陆微费功夫做个京里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如跟他习得一身好剑法, 就算将来对上新城郡主的护卫队也不能吃亏, 亲爹若是不肯护着她,她手中一把长剑也不是吃素的, 就不必陆安之劳神。   可惜李老庄主千算万算, 没想到陆微头一回学成出门,便碰上陆安之下狱, 新城郡主和离,外孙女往后倒也不必再跟新城郡主起冲突。   阁老夫人没想到陆微竟是个练家子,不过看她的身形也不大信,于是道:“你若真习过武,不如给我们耍两下瞧瞧?”   她这口吻居高临下,当真拿陆微当街边卖艺的人了。   沈蔷听说陆微所擅长之事,在内心默默放弃了推她下塘让花匠来搭救的计划, 虽然还未亲见陆微动手, 但祖传的剑法, 加上她自信的神情, 想来剑术不差,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计划过于鲁莽了。   陆微正欲开口拒绝,忽听得外面有人朗声反驳:“母亲当微儿是什么?她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保护自己,又不是为着给谁表演?母亲若是寂寞了,不如儿子去外面请一帮戏班子来给母亲解闷。”   说话的功夫,沈肇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是听袁秩提起,沈蔷请客的日子就定在今日,早牢牢记在心间,故而去大理寺点了个卯便来为陆微撑腰,生怕她在沈府受委屈。   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阁老夫人听到沈肇的声音便气得要死,暗骂哪个耳报神传消息给儿子,她向来冷情的儿子竟然会为陆微出头。   楚夫人原本很是看好沈肇,也抱着与阁老府结亲的心思,带着女儿上门来作客,谁知却撞见沈肇为陆微撑腰,顿时面色难看起来。   沈蔷带来的一众小姑娘们,连同楚五姑娘皆被沈肇的出现给惊到了,谁想沈肇进来之后,似乎强抑着怒意,道:“母亲这里既有客人,不如让微儿跟蔷儿她们去外面玩吧。”   阁老夫人面上已经染上寒意,虽然这些年屡次在儿子面前受挫,与他的争执中从来就没赢过,但为人父母总存着一种痴念,觉得孩子小时候受的委屈过去便过去了,早该翻篇了,长大之后便该听从父母的话。   上次没听,不代表这次不听,说不得瞧在客人面上,总要给她这个母亲一个薄面吧?   阁老夫人有心要当着众人的面折辱陆微,便死不肯放人:“你这孩子没事不去忙公务,跑来裹什么乱呐?在坐的姑娘们先前送了作的画过来,唯独陆姑娘大字不识一个,既吟不了诗也不会画,难得她自小练武,给咱们大家表演一下怎么了?”   更有康氏唯恐天下不乱,也一个劲儿撺掇:“三弟也是,咱们后院女眷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跑来搅什么啊?”   她心中厌恶陆微,更盼着她大大丢个丑,在座的除了继婆母,还有楚夫人与安夫人,只要这两位夫人或者沈蔷请来的贺罗两位姑娘出去宣扬一番,陆微便要成为京里的笑柄。   试问,谁家高门贵女大字不识,还在别人家上门作客的时候表演功夫?   她是上门作客还是卖艺来了?   “微儿几时不识字了?”沈肇见不得陆微受委屈:“她不过谦虚而已,你们便当了真。大嫂也不必赶我走,只要微儿在这里,我还真就不走了。”   楚夫人面色已经不好看起来,甚至猜出了沈肇对陆微的感情不一般,否则从未听过沈肇在外有绯闻,怎的碰上陆安之的闺女便不顾男女大防执意要为她撑腰。   陆微没想到沈肇当着阁老夫人的面非要为自己出头,眼见得他们母子之间都要闹僵了,连忙去推他:“沈大人,你赶紧忙去吧,我这里没事儿。”   沈肇不肯动,还瞪了她一眼:“你难道瞧不出来她们的意图?”   陆微从小就聪慧,他不相信她看不出来沈府众人的不怀好意。   “你别管了,赶紧走吧!”   陆微最怕沈肇为了自己跟阁老夫人闹翻,出门作客结果让主家母子反目,这算怎么回事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沈肇犯了倔脾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红着眼眶道:“凭什么?她们凭什么折辱你?”   折辱他不要紧,反正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但陆微不行,那是他从小发誓要保护的人。   陆微见他气得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而阁老夫人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指着他们两个,脸色都变了:“肇儿,你放开她,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再闹下去,沈府与楚府的亲事就别再想了。   谁想沈肇却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偏死拽着陆微不肯松开,就连陆微也说不动他,最后无奈祭出杀手锏:“阿元哥哥,你捏痛我手腕了。”   沈肇慌忙松手。   此称呼一出,阁老夫人与康氏齐齐色变。   楚夫人虽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却也瞧出沈肇的意图,显然对陆安之的女儿有意,两家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于是她向安夫人使个眼色,带着女儿起身向阁老夫人告辞。   沈玉沈盈及罗丹贺梦娇等都借机离开,康月见得陆微与沈肇之间熟悉的神情便知自己的危机解除了,连忙拖了沈蔷要离开。   沈蔷还想留下来看热闹,被康月给死死拖走了,出去才道:“妹妹留下不妥,若是待会儿有什么小辈们听不得的事儿,难道要等老夫人驱赶不成?”   沈蔷还好奇:“阿源哥哥是谁,难道竟是三叔?不对啊,三哥叫子源,三叔就不可能再叫阿源,叔侄也没道理共用一个名字啊。”   康月拖着她:“妹妹赶紧走吧!”   房里只留阁老夫人婆媳,以及死拉着陆微的沈肇四人。   阁老夫人死死盯着陆微:“陆姑娘,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有甚奇怪的。   陆微被她奇怪的眼神给惊到了:“老夫人是问阿元哥哥?我从小就知道啊。”   康氏一听要坏事,再问下去继婆母岂不得知道当年的内情?   她连忙打岔:“名字而已,算不得什么事,母亲莫气,不如就让陆姑娘回去?”   陆微是来作客的,可不是来结仇的,当即也要告辞,可阁老夫人却不肯:“陆姑娘留步!你说你从小就知道这个名字,多小?”   沈肇讽刺道:“母亲不愿意唤我阿元,也不许我再用这个名字,难道还不许别人叫了?”   康氏急的直打岔:“三弟,你瞧瞧你把母亲气成什么样儿了?可别再说话了,小心气坏了母亲的身子!”   陆微奇道:“我小时候就这么唤阿元哥哥的,难道这个名字犯了禁忌?”   沈肇讽刺道:“微儿说的没错,这个名字的确犯了禁忌,犯了侄子的禁忌。我生下来的时候便唤这个名字,唤到三岁,大哥带着妻小回京来述职,母亲发现大哥的儿子唤子源,因着同音犯了侄子的忌讳,从此便禁了府里的口,我连乳名也没有了!”   陆微原本便抱着要来见识一番沈肇自小长大的环境,谁知竟听说沈母为了孙子的名字与沈肇同音,竟能连沈肇的乳名都给抹煞,这是什么人间奇谈?   自来只有晚辈犯长辈的忌讳,可没听说长辈给晚辈让道的。   她不由心中生怒,一句话脱口而出:“阿元哥哥不是夫人亲生的吧?”   阁老夫人宛如被一个闷雷击中,摇摇欲坠:“你胡说什么?!”   沈肇讽笑道:“小时候我也怀疑过自己并非母亲亲生。”   他从小记事早,对于他来说,所能记得的最温暖的回忆便是两三岁偎依在母亲怀里,听着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唤自己“阿元”的时候,那时候他以为母亲温暖的怀抱便是他的全世界。   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随着乳名被抹煞,他的噩梦也随之而来,沈栋也开始欺负他,而母亲却不肯为他主持公道。   小小的他充满了愤懑,无数次怀疑自己并非母亲亲生,而沈弈跟沈栋才是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孩子。   遇上陆微,他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等死,甚至想象着再过不久自己便会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被人扔去乱葬岗,甚至连个坟包都没有,说不定还被会野狗咬的面目全非。   可是那个小小女孩如同一缕温暖的光,照耀着他冰凉绝望的世界,用软软的小手摸上他的额头,不顾随行婆子的冷语奚落,执意要替他请大夫,柔声细语的安慰着他,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那时候,他便发誓,从此以后,他只做微儿一个人的阿元。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全部奉上,明天上午九点见。感谢在2022-06-04 09:25:48~2022-06-04 19:4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or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陆微从认识阿元之后, 便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他小小年纪,是如何沦落为乞丐的?   后来得知沈肇的真实身份,虽然恼恨于他骗自己, 但是更想知道他在沈家的处境。   阁老府门第高华,沈肇仕途通达,他如今长成个青年才俊的模样, 然而谁能想象得到高堂俱在的他小时候也曾经沦为乞丐过。   不过在听说沈老夫人所为, 她心中竟没来由觉得沈肇可怜, 她主动拉住了沈肇的手,柔声道:“阿元哥哥——”后半句竟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   沈肇近来讨好无门,送多少东西进去, 都换不来她一个笑脸, 没想到沈府一趟,让陆微瞧见了他们母子之间多年龃龉, 她竟反过来肯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了, 那样温柔的目光,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少卿大人竟似瞬间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窥见了软化小姑娘的办法,他回握住陆微的手,面上绽出一个难堪又脆弱的勉强笑容,别瞧多难看了,仿佛是内心的难过再也无法隐藏,一不小心露了出来,但并不想让陆微瞧出来, 才硬要掩饰:“微儿不生我的气便好, 我……我不要紧的!”   阁老夫人:“……”   康氏:“……”   婆媳俩目瞪口呆, 眼睁睁看着全家都惹不起的沈肇跟只流浪的野狗似的, 讨好的握着陆安之闺女的手不肯松开,似乎还恨不得把脸贴上去蹭一下。   “像什么样子?你们……你们松开手!”   阁老夫人对多年来冷漠的儿子用过许多办法,哭也哭过,闹也闹过,苦口婆心的劝过,示弱过倾诉过,总之儿子就跟一块冰冷的石头似的不为所动,她的所有情绪在他面前引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但凡在京里便会来请安,但她有时候不免自嘲的想,自己不过是儿子对外昭示孝顺的一块牌子罢了,她只要竖在那儿,无论哭也罢笑也罢,忧愁或者开怀都无所谓,他来了便如同寺庙里进香似的,磕个头祝祷几句便走了。   她都怀疑儿子天生冷情,这辈子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谁想,见到他对陆微的态度竟判若两人。   沈肇被陆微握着手,多年阴冷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救赎,他才不会在乎亲娘的态度,只回握住了陆微的手,拉着她就想离开,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一诉衷肠。   可惜阁老夫人不肯给他这个机会,见喝止毫无用处,当即起身冲了过来,要扯开他俩交握的手——她刚刚当着楚夫人跟安夫人的面嘲笑过陆微大字不识一个,京里高门无人愿意聘她,谁曾想紧跟着就被儿子打脸,两人拉拉扯扯。   “你放开我儿!”她在极度的愤怒之下,下意识伸手去打,目标便是陆安之的闺女,可等巴掌结结实实落到脸上,才发现目标已经改变。   儿子一把将陆安之的闺女拉进自己怀中,小心翼翼护着,反而将自己的脸伸了过来,他英俊白皙的面容之上霎时显出一个巴掌印,很快便肿了起来。   阁老夫人用尽平生所有力气,没想到反而打了自己儿子一巴掌,她顿时又惊又慌:“肇儿……娘不是有意的。”她伸手欲抚摸儿子的脸,却被儿子冷漠的眼神击退。   沈肇冷冷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有意忽略我,重要吗?总归我在你那里不重要,比不上你的长子次子,甚至连他们的儿孙都比不上,有意无意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你用来讨好这府里众人的筹码,用来稳固你在这府里地位,讨好父亲的工具,唯独不是你应该心疼的儿子!”   阁老夫人被他这句话击溃,忍不住后退两步,康氏极有眼色的上前去扶住继婆母,还想在中间搅浑水,可是接触到沈肇冰冷仇视的眼神,仿佛她若是再搅和一句,他便要撕碎自己,顿时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沈肇冷笑:“我其实早不在意你如何待我了,恨我也罢讨厌我也罢,就算是拿我当讨好父亲,巴结这府里的工具,我都不在乎。你生我一场,我于你总归算是有点用处,也算是还了你的生养之恩!”   阁老夫人忍不住哆嗦起来——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准备跟自己断绝母子关系?   她色厉内荏,忍不住放软了语调:“肇儿,娘是为了你好!这丫头巧言令色,哄骗了你,你哪里懂外面女人的伎俩,她们为了攀上高门,什么下贱事情不做?她爹……她爹刚刚被罢官,攀上你就为了让你父亲替她父亲起复!肇儿,你可别被她骗了!”   陆微从沈肇怀里探出头,悲哀的注视着阁老夫人,显然她对于儿子实在了解太少,每一句话虽然都是发自内心的劝说,可于沈肇来说,却唯有厌烦。   沈肇语声极为平静,可是平静之下却潜藏着多年的不满与愤怒:“你为我好?你为我好,眼睁睁看着老二欺负我,还压着我向他低头?你为我好,眼睁睁看着我差点死在外面,却哭你的老二在老家日子过得清苦?你为我好,却想把我的救命恩人赶出去,上来就想打她!”   他紧紧揽着陆微,语声渐至悲愤:“当年,我在华容县被沈栋丢下,差点病死,烧得人事不知,被人当乞丐一样当街推来搡去,拳打脚踢,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到京城,再也见不到你们,万幸遇上微儿,她小小年纪处境也难,却还是执意要救我,不嫌弃我又脏又病,也不怕过了病气,在华容县照顾我数日,花光了身上的银子,才算救了我一命!”   “若无微儿当年救我,为我治病,悉心照料,我早病死在华容县了,哪有后来的母子重逢?”   “你知道她当时几岁吗?她六岁!她六岁的小丫头,却拿我当小孩子照料,那时候我就觉得,在这世上,微儿比我的亲娘还要亲!她做错了什么,头一回上门做客,你给她难堪还不够,还要动手打她?!你凭什么对她动手?”   沈肇双目赤红,越说越激动:“我是你生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可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微儿?有什么资格对她动手?”   阁老夫人万没料到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段渊源,惶然去看陆微,女孩子眉目如画,被儿子宛若珍宝般揽在怀里,可是她目中满含了悲悯,一下下替儿子顺着气,柔声安抚情绪激动的儿子:“阿元哥哥,别气别气!阿元哥哥,都过去了……”   沈肇这些年在府里极少动怒,除非有时候亲娘太过烦人,没完没了的提起沈栋才能引他生气,其余时候他都端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与府中众人离得很远,默默做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在他小时候,被沈栋欺负得狠了,再被亲娘压着向沈栋道歉的时候,曾经情绪激烈过。   事隔多年,谁曾想有一天他为了维护别的女子,竟也能被气到大怒。   康氏偷偷后退几步,生怕被这对母子的怒火殃及。   “她……陆姑娘小时候就救过你?你那次走丢……就是陆姑娘所救?”阁老夫人极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听得她知道沈肇的乳名,而沈肇情绪如此激动,也终于相信了这件事情。   正房门外,刚刚回府,准备找夫人商量魏太傅丧仪的沈阁老,亲眼目睹了这对母子的争吵。他暗叹一声,眼见得母子要决裂,示意手下人掀帘子。   帘子被打起,沈阁老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是个高大瘦削的男子,一把胡子花白,年纪已经不轻,面上是严肃的纹路,不怒自威。   阁老夫人先自慌了:“老爷——”   沈肇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在陆微的示意下,总算松开了她,声音还有点嘶哑:“父亲。”   康氏最怕公爹,恨不得贴着墙角离开:“父亲回来了,我去厨房看看。”   沈阁老在朝堂上是多少人仰望的存在,然而遇上家庭矛盾,一样头疼。   他从前娶年纪小门第不高的景氏,是不想委屈了原配的孩子,可谁曾想事与愿违,景氏怯懦胆小,不但不敢拿出当家主母的气派来管教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还拿自己生的孩子来讨好原配生的孩子。   他也曾经说过几次,奈何他说的越客气委婉,景氏便越以为他在暗示自己不可委屈原配生的孩子,便越加变本加厉的讨好原配生的孩子,委屈自己生的孩子。   沈肇自从被弃之后回来,性情大变,对府里任何人都冷冷的,唯有勤奋苦读,再加上天资聪颖,终于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且还获得了皇帝的赏识,沈阁老原还怕他在母亲的压制跟次兄的欺负之下变得怯懦胆小,谁知他竟一反常态的快速成长,令其余儿子都望尘莫及。   沈弈向来不热衷于升官发财,且性情平和,而沈栋早被养废,小小年纪便跋扈嚣张,读书浮躁,若是放任他在官场横行,只恐将来为家族惹出祸事,故而这些年沈阁老遥遥压着次子,让他在老家过活。   唯独三子沈肇,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可惜却早已与府中众人离心,跟自己的亲娘尤甚。   沈阁老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成仇,当即不动声色的落座,仿若对室内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亲切道:“这位是陆姑娘?”   陆微只得上前见礼:“晚辈陆微,见过相爷。”   沈阁老便似街边老叟见到邻家可爱的小姑娘般,露出个亲切慈爱的笑容:“坐!坐!你父陆安之一心为民,如今赋闲在家,不过是暂时困厄,你不必忧心。”   阁老夫人景氏:“……”   康氏:“……”   婆媳俩都傻眼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不更,明早这个时间见。感谢在2022-06-04 19:45:04~2022-06-05 09: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_娇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沈阁老是天子重臣, 于朝中官员升迁消息最为灵通,但向来不在家中提及,没想到见到陆微的头一回, 便开口安慰她,最重要的是他话中还透露出一个讯息,那便是陆安之罢官似乎另有隐情, 起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景氏迅速侧头, 难得用谴责的眼神盯着康氏——她的所有消息都来自于康氏。   康氏面色煞白, 想到自己中间耍的手段,继婆母向来软弱,最容易糊弄, 但公公却不好糊弄, 正目光如炬盯着自己,顿时心慌不已。   她结结巴巴说:“母亲……这些事儿我不知道。”   景氏却不管她知不知道, 于自己来说, 原本一意瞧不上的陆微不但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亲爹也很快要起复, 丈夫儿子都一边倒的护着,连她也禁不住惶惶不安。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她从来无视儿子的意愿,但是多年来把出嫁从父这一条执行的特别彻底,儿子的意见不重要,但却丈夫不敢有点违逆。   沈阁老警告康氏:“老大家的,你如今也做人婆母,下面儿媳妇有样学样, 以后若是还改不了犯口舌的毛病, 就回娘家去吧!”   康氏底气不足, 原本就做错了事情心虚, 挑唆婆母羞辱陆微,若是被公爹执意审问,定然讨不了好,连辩解也不敢,白着张脸低头认错:“儿媳谨记父亲教诲。”   “下去吧。”   康氏灰溜溜走了之后,沈阁老无视了一脸愧色的妻子跟情绪激烈的儿子,似乎这厅里只有他跟陆微,亲切笑道:“陆姑娘头一回来老夫家,让你见笑了。”   陆微没想到沈阁老如此亲切,心中猜测他对家中状况恐知之甚深,遂笑笑不说话。   沈阁老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似乎还颇有谈兴:“我头一回听说陆姑娘,还是陛下提起。陛下说陆姑娘为父申冤,进京面圣,还感叹陆安之有福气。”   陆微没想到皇帝竟有此慨叹:“陛下谬赞!”   沈阁老抚膝,忽道:“陆姑娘勇慧,敢于入京救父,却没想到姑娘于我儿还有救命之恩,竟是老夫的疏忽。”他说完之后起身,端端正正抱拳向陆微行礼:“老夫多谢姑娘救了犬子!”   “相爷言重了!”陆微吓得忙往沈肇身后躲,连连道:“相爷快别如此,不过举手之劳,晚辈受不起!”   沈肇怔怔看着父亲的举动,一时竟不能言。   沈阁老见陆微执意不肯受礼,总不能对着儿子行礼,只得直起身:“当年老三出事,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这些年我时常后悔,但总也寻不到补救的法子。万幸当年他遇上了你,才能让我们一家得以团圆,否则老夫这辈子也难以心安。”他正色道:“陆姑娘,你不止救了我儿,还救了我们全家,你是我家的恩人!”   陆微没想到沈阁老如此说话,也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没做什么,相爷不必如此。”   沈肇多年含怨,加之景氏对陆微的轻视折辱,终于激怒了他,没想到老父亲出面,虽道谢的人是陆微,可却等于当面承认了父母在他成长路上的疏失,喉头微咽,心中复杂难言。   沈阁老摆摆手:“你不必自谦,算算年纪,当年你也还是个小孩子,却能有此仁义举动,可见天性善良,遇上你是我们家老三的福气!”   陆微:“……”夸奖来的太过突然,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沈阁老对儿子道:“肇儿,陆姑娘头一回来府里,你带她去各处转转吧,都是年轻人,你们又熟悉,要好好招待人家!”   沈肇:“……”什么意思?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老父亲没让沈蔷来招待陆微,而是让他出面招待陆微,是他想的那样吗?   沈阁老威严的嘴角泄露一点笑意:“听说陆大人也来了,跟你大哥在书房呢,一会儿为父就过去拜访。”只差暗示儿子,为父保你心想事成。   聪明如沈肇,此刻也有些傻眼了,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漫说陆安之已被罢官,就算是他官职尚在,是兄长的故交,也轮不着父亲亲自前去拜访,能让沈阁老提起“过去拜访”四个字,除了有意结亲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他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老父亲的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多少年都不曾见他对着家里人露出和气的神色,此刻竟有解冻的迹象:“多谢父亲!”牵起陆微的手就往外走。   两人出得正厅,房里的景氏与沈阁老还能听到小姑娘懵懂的声音:“阿元哥哥你做什么?”也不知她想起了那一节,忽而改变了称呼:“不对,沈三叔——”   他们的儿子,在府里向来冷漠如冰块的儿子,放软了语调哄着小姑娘:“微儿,你这个称呼让我好难过。你也看出来了,我在这府里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说不定还是我娘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也要跟我生分吗?”   沈肇他娘:“……”   景氏恨不得追出去自辩——你就是娘亲生的!   沈肇他爹:“……”   沈阁老抚须轻笑,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为了讨好姑娘,无所不用其极,连爹娘也敢编排!   可他这话,多少有些真心掺在里面,是他们做父母的过失。   当事人陆微:“……”   沈肇再接再厉:“微儿,我的脸好疼,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果然陆家小丫头上了当,两人停在院子里,她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都肿起来了,阿元哥哥,你虽有娘,连我这个没娘的孩子都不如。”她竟异想天开:“祖父当初让我练武的时候,我就想过,若是将来与你重逢,再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用剑砍下他的脑袋!”她似乎很是惋惜:“可是你娘打你,我也不好对她动刀子……”   小姑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入套,只是心疼着她的阿元哥哥:“要不……要不你跟我去闯荡江湖吧?行侠仗义游历河山,好不好?”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不知道儿子答应了陆微没有,景氏原本不自在,为自己被康氏挑唆,轻易就找陆微麻烦,也为着陆微竟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还被丈夫撞破她大发雌威,垂头不敢言,谁知听到陆微竟要拐自己的儿子闯荡江湖,顿时着急起来,也顾不得别的,去扯丈夫的袖子。   “老爷,您赶紧想想办法吧,她……她……肇儿不会被她带走吧?”   母子俩经此一役,她算是瞧出来了,阁老府对外门第高华,富贵无边,但于儿子来说,却毫无留恋之意,他的满腹心神全都系在陆微身上,瞧着那小丫头的神色温柔的都能化成水,那是她多少年未曾在儿子脸上瞧见过的表情。   沈阁老叹息一声:“自从十年前,肇儿从乱民之地活着回来,你觉得府里还有谁能留得住他?”   景氏:“……”   母子之间,原本是这世间最深的羁绊,可是景氏与沈肇多年积怨,虽不曾撕破脸皮,却再难恢复应有的亲密。   她一瞬间泪如雨下,只觉得冤屈的慌:“老爷,我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啊。可是……可是肇儿他不肯体谅我,也不肯听我的话,我能怎么办?”   当年嫁进沈府,她也曾想过要好好打理后宅,让丈夫安于官场拼杀,谁知后来一直被她护着的老二被发配老家,亲生的老三与她离心离德,几欲成仇,连丈夫也隐有责备之意。   她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沈阁老捏捏眉心,自责道:“这事我也有错,当年你对老二纵容溺爱,我念着他并非你亲生,并不敢狠管,忙于公务未曾制止,而眼见着你委屈了老三,想着你们是亲生母子,也不曾出言阻止,终于酿成大错,养废了老二,也让老三对父母有怨,小小年纪孤僻寡言。”   他颇为欣慰:“还好有陆安之的闺女,她当年不止救了老三,还让这孩子心存暖意,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才于女色上头毫无留恋。我先时还担心他婚配困难,却原来是他心中有人。”   沈肇小时候能从乱民堆里活着回来,这些年在府中孤僻冷漠,对婚事毫无想法,每次提起成亲都毫不犹豫的拒绝,漫说沈弈心中猜测过他小时候遇到过不好的事情,就连亲爹沈阁老也有过这样的念头,所以这些年才觉得愧对小儿子,因为做父母的失职,有可能毁了儿子的一生。   哪怕将来沈肇官至一品,可若是以他清冷的性子,无意婚配孤身一人,也是父母失职。   谁曾想,有朝一日,他也能围着小姑娘转圈圈,目光都舍不得转开,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呵护之意,怎不令人惊喜?   景氏低头垂泪,慌乱道歉:“老爷,都是我不好,让您操心了。”   沈阁老拍拍她的手背:“你与老三是亲母子,就算是你多疼着他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战战兢兢。再说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不疼他谁疼他?”   景氏:“……”   丈夫的一句话,正中景氏多年心病,她努力想要当好继母,却牺牲了自己的母子亲情,现在丈夫跟她说这些话,她眼泪瞬间奔流而下,无声的耸动着肩膀,只想嚎啕大哭。   ——可惜已经晚了。   儿子早就不再需要她,也不肯亲近她了。   她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沈阁老见妻子情绪激动,拍拍她的肩往外走去,而景氏待得无人,冲进内室床上,忍不住悲声大哭。   作者有话说:   早安,明天上午见。感谢在2022-06-05 09:25:17~2022-06-06 09: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5瓶;王萝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书房内, 获得两幅无奇先生墨宝的沈弈爱若珍宝,痴迷的欣赏了半日功夫,终于想起来搭理“未来亲家”。   问清楚了陆安之两幅画的来历, 听说是陆微与父亲重聚之前,特意从飞虹山庄的帐房先生处随意挑了两幅,带给父亲当礼物的, 他顿时双目放光, 还说:“亲家, 等孩子们成亲,不如我请个假,陪孩子们前往飞虹山庄认亲?李老爷子疼爱微儿, 我才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不去拜访他老人家,似乎说不过去吧?”   陆安之浑然不知后院发生之事, 取笑他:“你是想拜访我岳父, 还是想去拜访无奇先生啊?”   沈弈笑道:“有区别吗?反正都是长辈,就不能去拜访李老爷子, 顺便去跟无奇先生探讨一番画技?”   陆安之不由失笑:“咱俩能不能成亲家还不一定呢,你可别提前计划。”   一语成谶。   沈弈正想着三儿子成亲之后,自己能同无奇先生搭上关系,要不要请一阵子假,反正他在国子监也担任闲职,谁想亲爹闯了进来,打破了他的幻想。   沈阁老进来之后, 先是向陆安之道谢, 称他生了个好女儿, 救了自己的儿子, 对陆微赞不绝口。   沈弈还没回过味来,也跟着亲爹夸赞陆微,直到夸的陆安之都要怀疑他们认错了人之时,沈阁老话音一转,向陆安之道:“老夫早闻陆大人清廉刚正,一心为民,你家姑娘小小年纪便聪慧仁善,我家中幼子尚未婚配,不如咱两家结个姻亲,如何?”   陆安之:“……”   沈弈:“……”   沈弈慌了,连忙要摆明立场:“父亲,父亲您等等,微儿跟源哥儿早有婚约,这可是我与安之早年定下的事情,您这是……这是帮着老三抢婚来了?”他气呼呼道:“外间若是有人知道叔叔抢了侄子的婚事,该如何评说?”   沈阁老一点也不慌,而且还很是理直气壮:“从小到大,家中对肇儿多有亏欠,你母亲为了讨好你们,总是让老三受委屈,补偿他一个媳妇儿,不行吗?”   还有这种补偿法?   沈弈没想到向来端方严肃的老父亲居然有这么荒唐的提议,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父亲,这可不行!我早就看好微儿做儿媳妇,再说我与安之情同兄弟,若是老三娶了安之的闺女,我们俩岂不差辈儿了?”   没想到沈阁老更想得开:“这有什么?宫里往年采选美人,还有姑侄一同服侍陛下的,难道宫外的父子俩就成平辈了?再说咱们家与陆家原本并无姻亲关系,就算老三娶了陆大人的闺女,你们俩平辈论交即可,老三自己的岳父自己认即可!”   沈弈很委屈:“爹,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阁老亲眼目睹了沈肇在陆家小丫头面前的温柔小意,便知想要化解三儿子的心结,让他不再将自己禁锢在府中那个偏远的院子,唯有让他得偿所愿,才能抚平他心中伤痕,这才厚着脸皮来抢婚。   只是当着陆安之的面跟长子抢亲,总有些不好意思,他抚须轻咳两声,跟长子讲道理:“老三跟陆姑娘从小就认识,两人之间渊源颇深,而源哥儿跟陆姑娘素未谋面,也难说有什么情义。再说源哥儿的性格,他也未必喜欢陆姑娘。依为父之见,还是老三跟陆姑娘更合适。”   沈子源从小被康氏拘在身边唯唯诺诺,而陆微眼神明亮有神,而且还习过武,听她说话便知其行事极有主见,还想拐走沈肇离家闯荡江湖,可以想见她与沈子源之间定然多有分歧,贸然凑在一处未必是好事。   再说康氏刻薄强势,源哥儿定不敢为了媳妇与自己母亲作对,但景氏性格软糯,沈肇更不在意母亲的苦肉计,无论景氏哭成什么样,也不能软了他的心肠,若能成婚,于小两口反而是好事。   沈弈泄了气:“您老人家来之前都盘算好了,还跟我说什么呀?”   陆安之笑道:“说起来,我自从当官之后,便四处奔忙,没个空闲,已经多年未曾去岳家,近来正好无事一身轻,为免岳丈担心,还想抽时间去拜访他老人家。”   沈弈双目大亮:“安之,你要去飞虹山庄?”   京中流言纷纷,陆安之虽然偏安一隅,但家中下人每隔一日便要入京采买所需物品,他自己倒不在意旁人如何论断,但却不想让两个孩子受这些流言纷扰。   “我今日上门,便是准备来与你道别的。我家中……你大概也听说过,况且这些年忙于公务,也从来没有与孩子们好好团聚过,正好趁此机会多陪陪孩子们。”   沈弈这会才回过味儿来:“好你个陆安之,你送我重礼,就是不知如何开口拒婚,这才先用重礼堵住了我的嘴,再拒婚事?”   陆安之如何瞧不出女儿心中所想,比起与她素未谋面的源哥儿,恐怕与她自小便有情义,让她记挂了多年,又襄助她救自己的沈肇更得她的欢心。   “儿女姻缘,原是天定,人力不可为之。我止此一女,心中对她多有亏欠疼爱,旁的做不到,于婚事上却不愿意勉强她半分,只想她后半辈子平安喜乐,嫁于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沈弈:“那我家源哥儿……”   事实上,他也很是清楚,以沈子源的容貌才干对上沈肇,完败无疑,但凡有眼睛的选婿定然要选沈肇,更何况并非老友弃旧约而结新盟,而是自家三弟对人家闺女念念不忘,势在必得。   “算了,两家孩子的婚事就此作罢。”沈弈心性豁达,凡事不肯强求,况且康氏的作派,当真算不得好婆婆,他把好友闺女聘回来做儿媳妇,可也护不住后院的婆婆刻薄,积习难改。   “不过,你哪日出门,咱们提前挑个黄道吉日,我好同你一起前往。”沈弈很快便想开了,甚至还为自己能够出门游历,去拜访无奇先生而兴奋起来。   沈阁老没想到陆安之竟已有离京游历的意思,不免要极力挽留:“陛下对陆大人多有赞赏,等吴江事了,恐要你再就职。”又旧话重提:“两家的亲事,不知陆大人可同意?你若同意,我明日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陆安之想想女儿的态度,矜持一笑:“沈相容我考虑考虑。”   历来男方提亲,女家总要矜持一番,就算是媒人上门,也没有一次答应的道理,沈阁老笑道:“陆大人再考察考察,我家老三有许多不足,不过待陆姑娘可是一片真心。改日我便请媒人上门。”   ******   沈肇的院落位于沈府东南角偏安一隅,院里只有俩洒扫的粗使婆子,连侍候的丫环也无,唯有贴身小厮侍候起居,端茶倒水。   俩小厮见到主子竟带了妙龄女郎过来,顿时被惊呆了,奉了茶水点心过来,出得正房悄悄议论:“三爷带的这位是谁家姑娘啊?”   “听老夫人院里的石榴姐姐说老夫人有意与楚尚书家联姻,就是那位才名在外的楚五姑娘,这位不会就是楚五姑娘吧?”   男女初次相看,倒也有来家里拜访的,但见面之时皆有长辈在场,而此刻沈肇竟单独带着女郎来自己院里,说明什么?   难道是男女双方一见钟情,两家已经首肯了婚事,这才任由沈肇带着楚五姑娘回自己院里聊天喝茶闲谈?   小厮们暗暗猜测这位女郎便是将来三房主母,故而打叠起精神好生侍候。   岂知正房里的情形,可说与他们议论的毫不相干。   沈肇一朝示弱软化了陆微,当即趁热打铁,拖着陆微回房,卖惨诉苦,讲起自己当年回来之时,家里丧事都替他办了,他当时便觉得自己是个孤魂野鬼,想着若当真死了,也不必魂归地府,而是飘啊飘去飞虹山庄,正好路熟,到时候便在陆微身边照看庇佑着她。   陆微摸摸双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瘆得慌。   他再讲跟家里大闹之后,送走了沈栋,竟大病一场,烧得人事不知,有时候觉得自己还陪着陆微走在逃难的路上,烧得糊涂了便唤她几声,而他的母亲景氏因嫌他心狠非要逼得送走次子,万一惹来丈夫不喜,为表立场竟也不来探望他,只遣了大夫过来。   “那时候我躺着,大部分时候都烧得迷迷糊糊,有时候清醒片刻,心中便想着,还不如当我死了呢,就当我死在半道上了,至少还有你为我伤心。”他蹲在陆微脚边,握紧了陆微的手,有些不确定的低声问:“微儿,我要是当时死了,你会为我伤心的吧?”   陆微心中微酸,恨不得拍他一掌:“别死啊活啊的。”终恨恨道:“你走了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有好多次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死在半道上了,或者被朱七郎家的车夫丢在哪个山涧里了,做梦都担心你出事……”   她说着,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牵挂终于有了着落而红了眼圈。   作者有话说:   早安。感谢在2022-06-06 09:05:59~2022-06-07 00:4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沈肇提起自己病好之后发愤读书, 跟亲娘时常起争执,母子俩之间一个希望他能体谅自己,一个觉得她不疼自己, 互相心怀怨恨,竟至渐行渐远。   他问起陆微在飞虹山庄的日子:“可有人欺负你?”   其实李铭一路同行,沈肇也有眼睛, 看得出来这位表兄对陆微的多番照顾, 说句疼如亲妹也不为过, 但还是要问一句,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陆微便细讲起自己在飞虹山庄的日子,一年四季除了练剑, 还有数不清的乐子, 大表哥李钰稳重,但小表哥李铭好玩乐, 带着她玩遍了周边的山水, 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冬季带着狗子去雪地里捉兔子, 外祖家人都疼她,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两人竟已分开了十年。   “上次去救父亲,路上我原还想着,等吴江事了,我还要跟你打听一下阿元哥哥,说不定是你们沈府子弟。谁曾想……”   谁曾想阿元竟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骗了她那么久!   她想起这事, 又不高兴起来, 气呼呼瞪着他。   沈肇心虚,满口央告:“是我错了好不好?往后我一定不再骗你,无论去哪里都告诉你。”他忽笑道:“倒也不必告诉你。”在陆微狐疑的眼神里,他说:“我只消带着你一起去便好。”   陆微瞪他:“我刚刚剑法大成,正要跟表哥到处走走,才不要跟你在一起。”   府里有沈子源与康月青梅竹马,沈肇更担心陆微与李铭日久生情,自然要不遗余力的拆开他们:“好好好,你要到处走走,不如带上我?”   他不带着她,她带着他也是一样的。   陆微撑不住笑了:“这有什么区别?”   沈肇叹息:“微儿,我跟你分开太久,虽然一直忘不了你,有时候也怀着天真的想法,想着这十年间你是不是如同我思念你一样,也记挂着我,可人心不足,见到你之后我更想朝夕跟你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他这句话说的郑重已极,显是在向她表白。   陆微只觉得耳根子发烫,男人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团着她的手,手心热的都要捂出汗意了,而他滚烫的眼神比双手还要热,只烫得她不知如何回答。   沈肇再接再厉:“这些年,我勤奋苦读当官,只想着将来功成名就,手有余钱,能够带着你到处走走,到时候但凡你看中的衣服首饰都买给你,你惦记的小吃都让你吃个够。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年逃难,半道上在一家烧鸡店前站了许久,闻着烧鸡的味儿馋的不住流口水。微儿,那时候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带着你过上好日子,让你吃个够!”   陆微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沈肇低声,在她耳边诱拐般道:“嫁给我好不好?”   陆微差一点便应下来,忽想起他如今在朝为官,定然被绑死在京里,难为她还能记得自己的人生规划,忙抬头要拒绝,谁知沈肇正低头等着她答应,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她抬头之际唇珠擦过他的嘴唇。   她呆住了。   呆呆注视着沈肇。   沈肇脑子里“嗡”的一声,哪里还管得上她有没有答应,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良久,等到陆微脑子里清醒之后,终于提出了不同意见:“阿元哥哥,我……我年纪还小,只想四处游历,你还要在京里做官,恐怕不能陪着你。”   沈肇:“……”   亲都亲过了,再反悔可还好?   沈少卿哪里是容易放弃的人,他当即道:“别担心,你想到处走走,我陪着你。”   陆微震惊:“你不当官了?”   沈肇安抚她:“这些事情我会处理。”   ******   沈肇性急,生怕迟则生变,当晚便去寻沈阁老,提起请媒人去向陆家提亲,而沈阁老的办事效率比他还要高:“不必担心,媒人的事情为父已经安排了,明日便会有人去陆家庄上提亲。”   他办完一件事,便提起第二件事:“父亲,我听说宁州梁有道之事让陛下忧愁地方州牧权力过大,想派按察使前往各州府?可有此事?”   沈阁老抬头打量儿子:“你想出京做按察使?”   沈肇:“微儿想到处走走,我也不想把她圈在京里,思来想去唯有这件差使能够四处走动。”他未提官职,实则心中另有计较。   沈阁老:“你是担心你母亲会给陆姑娘难堪?”他叹口气,安抚儿子:“你也不必担心,她一辈子在后宅,恐怕为难不了陆姑娘。”   沈肇道:“我会护着微微,不让她受委屈。不过父亲,微儿一直想四处走走,那是我们俩当初的心愿,等我们长大有钱了,去天下各州府走走,正好一了心愿。既然陛下有意要派人出京,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   沈阁老没想到儿子不动情则已,原来却是个情痴,不由暗暗惋惜景氏的教养方式,非要压着让他低头委屈求全,结果孩子跟家里离了心,否则他定然会听从自己的安排。   沈阁老是个急性子,生怕小儿子婚事不顺砸手里,次日遣的媒人上陆家庄提亲,陆安之还未答应,媒婆回来一宣扬,京里先传开了。   沈蔷大惊失色:“祖父给三叔提亲,陆微要做我们三婶?”那以后相见,她岂不要向陆微行礼,生生矮了一辈?   沈子源无意于陆微,闻言大松一口气,还真心诚意道:“也就三叔能降得住陆姑娘。”   康月更是心中窃喜,接连几天去向康氏请安,发现姑母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当着她的面抱怨过。   她哪里知道,康氏是被沈阁老那句“回娘家去”给吓到了,生怕自己做的太过被公爹出面让丈夫休妻,甚至罕见的最近不曾埋怨过沈弈在书房里沉迷临摹无奇先生的山水画而不肯回房,还让丫环送宵夜过去,以示体贴。   康氏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不敢发作,但她深知沈康两家的姻亲说到底还是康家攀附着沈家,只要公爹一句话,康家在京里都留不住,到时候就算她被休回娘家,也要被娘家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以往眼红小叔子官运亨通,暗恨丈夫不求上进,可是唯有此际才发现,因为丈夫她才能在京中宴席之上抬起头,只因为她是阁老府里的长媳,无论长子官职如何,但沈府门第高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着生怕公爹替沈肇提亲,冷不丁想起沈子源的婚事,万一哪天替三儿子定个高门大户的小姐过来,她这个出身平平的婆婆拿捏不住,她火速向丈夫提起要聘康月为媳。   可笑沈弈一心沉迷画作,连康氏说的话都不曾入耳,康氏还怕他反对,也说得含混不清,略提一句趁着他迷糊连连追问:“相公觉得如何?”   沈弈敷衍道:“你决定就好。”已经又沉入无奇先生的画作了。   只等两家定亲,舅兄再次上门来,称呼他“亲家”,沈弈才反应过来。   不同于康氏的着急忙慌,沈阁老请的媒人上了三回门,陆安之跟女儿商量妥当,才吐口应下了这门亲事。   消息传开之后,陆家祖宅里炸了锅。   陆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不敢相信:“微儿那个倔巴巴的丫头,竟让阁老特意请了媒人上门为沈少卿提亲?”   沈肇可是沈府最出色的儿子,比之前面两个可要出彩许多,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沈肇的前途不可限量,这样优秀的儿子,到底是眼瞎了还是有隐疾,才会去向陆微提亲?   陆建之打听了一圈,听大理寺的同僚们提起沈少卿,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每日都是好心情,亲事定下来之后,总要抽空往城外跑,不是在城里提个糕便是买个胭脂水粉,或者跟已婚的同僚去银楼打根钗,个人私库迅速缩水,还乐此不疲,可谓是大理寺的一大奇景。   真是令人惊叹。   “消息确切,微儿那丫头当真有能耐,居然攀附上了阁老府的公子,真是小瞧了她。”沈建之一心钻营,没想到侄女不显山不露水,倔头巴脑不讨喜的样子,竟然能攀上沈肇,也不知道是手腕高还是运气好,他甚至想厚着脸皮亲自向侄女讨教一二。   陆建之现在也不觉得陆安之影响到他的官职了,着急向陆老爷子请示:“父亲,三弟带着孩子们住在庄子上多有不便,难道六礼都要在庄上过不成?为着微儿的脸面,他也应该回府里来办啊。”   陆老爷子很生气陆安之的不识时务,明明是父子相争他却不肯让步,气性几十年如一日的大,就不能稍稍低个头,既然有阁老府这条路子走,他也不必着急于儿子丢了官。   有沈阁老这样的亲家在朝中护持,他起复的日子还会远吗?   难道小儿子藏着掖着,就是怕府里的人沾他的光,用他的人脉?   陆老爷子以己之心度人,不免要往坏处想。   “私心太重!老三就完全没为家里考虑过!”   陆老爷子很是生气。   作者有话说:   睡过头忘了定时了,午安。感谢在2022-06-07 00:48:07~2022-06-08 11:2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衣艺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陆府的孩子们若说谁跟陆老爷子性情相合, 极为相似,那便是陆建之,两人一样的官迷, 一样的喜欢钻营,反而陆安之是个倔脾气,不但不讨人喜欢, 还有些瞧不起他的钻营。   陆建之猜测亲爹可能很想让三儿子回来, 但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他自己脸皮老厚,只要有利可图,压根不在意丢脸, 当即道:“说不定老三也等着家里派人去叫他, 儿子明日忙完去庄上走一遭,专门请老三回府。”   陆老爷子这才满意了, 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你。”   陆建之一听有门, 回房之后便将妻子数落了一顿:“都怪你,前阵子在外面宣扬三弟跟微丫头的不是, 现在可好,微丫头跟沈肇订了亲,三弟攀上了阁老府,他要是听到那些流言,可怎么好?”   陆二夫人也有些后悔:“微丫头脾气倔惹人讨厌,谁知道她能攀上阁老府的亲事啊?”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说来也奇怪,微丫头自小养在乡下, 没读多少书还一身臭脾气, 竟能讨阁老府里的人喜欢, 咱们的女儿哪点差了, 怎就碰不上这样的好亲事?”   陆建之此刻不想跟三弟比女儿,只有一个念头:“反正无论如何,你明日要陪我一起过去,到时候咱们跟三弟好好说道说道,把微丫头过六礼的事情交托到你手上,风风光光替她办一场,到时候从府里嫁出去,她念着咱们的好,将来再登门去阁老府办事,可就容易许多了。”   他设想的堪称美妙:“咱们可是沈阁老亲家的二哥,岂不也是阁老府的姻亲?微丫头跟阁老府订亲,倒是平白抬高了一辈,咱们都能跟沈阁老平起平坐了。”   “呸!”陆二夫人啐了丈夫一口:“你可省省吧,跟沈阁老平起平坐,你有那么大屁股吗?”说归说,还是开箱倒柜寻首饰给陆微添妆,可轻了不起眼,重了心疼,左右犹豫不定,唠唠叨叨折腾半夜。   次日下午,陆建之携妻前往陆家庄上,才到了大门口,便见得守门的小厮牵着一匹骏马似乎才在河边洗涮回来,他张口便问:“三爷在庄上无聊,买马了?瞧着倒是膘肥体壮,很是不错啊。”   庄丁毕恭毕敬道:“回二爷话,这不是三爷的马,是沈大人的马。”   “沈大人?沈阁老?”   陆建之兴冲冲猜完,又觉得不可能,沈阁老日理万机,哪得空来陆家庄闲游,随即明白过来:“沈少卿?”   庄丁笑的牙不见眼:“正是,少卿大人给姑娘送点心来了。”   送点心不过是个由头,沈肇隔一日总要找个送东西的借口来庄上探望陆微,能送的都送了,且他出手阔绰大方,庄上侍候的人总能得着赏,连守门的庄丁也得了好几回赏,昨儿下过雨,见沈肇骑的马毛色脏了些,这才牵去河里清洗。   陆建之笑得春风得意:“侄女婿来了啊,正好还没见过呢,夫人赶紧下车。”   他与沈肇同样在朝为官,平日也有机会见面,虽然两个衙门一般没什么关联的公事打交道,就算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大家混个脸熟而已,话都没说过两句。但今时不同往日,沈肇可是与他亲侄女定亲了。   他带着陆二夫人一起进去,身后还跟着大批仆从提着礼品,进去之后见到陆安之跟女婿下棋,陆微李铭衍哥儿等人在旁观战,衍哥儿略懂一二,但陆微跟李铭俩人只爱玩,于棋道一途两眼一抹黑,观战就算了还胡乱吆喝,陆微还作怪故意乱挪棋子。   陆安之瞪一眼女儿作怪的手:“你是怕女婿输给了我?女心外向,真真没有说错。”   陆微傻眼了:“……我不是在帮父亲吗?”原来挪错了?   当着未来岳父的面,沈肇趁机抓住她作怪的手,从棋盘上拉下来,好脾气的笑笑:“你想让我输给岳父还不容易,可别再捣乱了吧。”   陆微:“……”   李铭大肆嘲笑:“微儿,让你不懂乱动。”   衍哥儿见识过了姐姐数次毫无缘由的乱挪棋子,恨不得抱头:“姐!姐求你了,别再乱动了好吗?”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亲姐便上手捣乱,简直让人崩溃。   正厅里热闹不已,陆建之深呼一口气,笑着踏进门打招呼:“三弟这里好热闹啊。”   陆安之抬头发现是陆建之夫妇,顿时没了下棋的兴致,还有几分倒胃口,凉凉道:“二哥怎么来了?”   陆建之笑的没有一丝芥蒂,竟还埋怨陆安之:“三弟也真是的,微姐儿都定了亲,竟也不肯通知家里人,你这是跟家里人置气呢?”   “二嫂也过来了?”陆安之虽然蜗居庄上,但并不表示他对外面的传言一无所知:“有什么可置气的,我们父女在京里名声不好,不正好躲到庄上来清静清静?”   陆二夫人心中一沉,暗想自己散播的谣言是否被陆安之知道了,但想到他一直在庄上住着,又无夫人在京中贵妇圈子里交际,哪里就知道呢。当即掩下心虚,热情笑道:“谁说三弟跟微姐儿在京里名声不好了?若是名声不好,还能跟阁老府结亲?”   她等于把自己说过的话吞了下去,转而又谄媚的望向沈肇:“这位便是微儿的未来夫婿了吧?”心里嫉妒的滴血,瞧瞧眼前的青年才俊,她以往也在京中各家大宴上远远见过,只觉得沈肇才貌俱佳前程似锦,很想让人想抓回家当女婿,凑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年轻人模样也太好看了,这样体面夫婿,竟教陆微觅到了,这丫头脾气不好,运气倒真不赖。   沈肇见岳父不爱搭理陆建之夫妇,也猜到个中缘由,陆安之清廉耿直,踏实肯干,而陆建之一味钻营,兄弟俩为人处事大相径庭,根本说不到一处去,当即也神色淡淡道:“晚辈见过陆大人,二夫人。”   陆建之不满意了:“你这话说的,咱们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微儿的夫婿可不得唤我一声二叔,唤陆大人可太见外了!”   “正是,唤什么二夫人啊?”   夫妻俩一唱一合,可惜沈肇的狗脾气跟岳父陆安之有几分投契,压根不理会陆建之的自来熟,甚至还低头温声问:“下了这么久的棋,微儿可是饿了?”   陆微:“……”不是刚吃过午饭一刻钟吗?   不过见沈肇向她眨眼,立时便明白过来,配合的揉着肚子:“阿元哥哥,真有些饿了,要不咱们去吃点心,二叔跟二婶既然过来,定然是有事跟父亲商量,咱们在这里碍手碍脚,就不打搅长辈们议事了。”   沈肇眉眼含笑,赞赏的目光几乎要溢出来:“你说的有道理。岳父,我带着弟弟妹妹出去转转,您跟陆大人说说话。”   陆安之:“……”一帮小没良心的,见到老二难缠,就丢下他独自应付?   他眼睁睁看着沈肇带着三个小的出去了,就连陆建之笑着拦挡:“侄女婿,我们商量事情你也能听,不如留下来?”竟也没能留住沈肇。   沈二夫人遗憾的盯着沈肇的背影,暗恨这不是自己的女婿,而陆建之见留不住沈肇,厅里只余他们三人,也不绕弯子,跟陆安之埋怨:“老三你也真是的,微儿定亲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我也是同僚向我恭喜才知道的。”   陆安之早料到陆微跟沈肇的亲事传开,陆府必然会起波澜,不过他也不在意:“二哥就为了这事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必劳动二哥专程跑一趟。”   陆建之开始数落他:“你这说的什么话?微儿若是定个寻常人家,自算不得大事,这可是跟阁老府联姻,怎么不是大事了?”他抬头打量久未修缮的庄上房子,颇觉不可思议:“老三,你别跟我说就准备在庄上过六礼。咱们什么人家,阁老府什么人家,传出去可不像话啊!”   “有什么不像话的?”陆安之不为所动:“我就住在这里,阁老府若是嫌弃,也不会前来提亲。”   陆建之都要被他给气笑了:“人家不说,该有的体面你总要的吧。这庄上什么样,屋陋院窄,哪里能过六礼?再说京里人议论起来,该怎么议论咱们家,你让父亲的脸往哪搁?”   这话便是指责了。   陆安之觉得稀奇:“我女儿过六礼,跟父亲的脸面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庄上挺好,怎么就不体面了?我又没偷没抢,有什么不体面的。”   陆建之:“……”   老三这脑子是坏了吧?   他气得真想掀开老三的脑子瞧瞧,里面的脑浆子是不是没了,竟让他说出这番话。   他奉父命来请人,陆安之给台阶就下,顺势回府,大家一团和气,早先的事情便揭了过去,待得陆微在祖宅里出嫁,陆沈两家联姻,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吗?   老三到底在轴什么?   陆二夫人眼见得劝解不顺,他们兄弟俩要吵起来,忙扯了一把丈夫的袖子,笑道:“三弟这话也没差,咱们不偷不抢,微儿的亲事在庄上过六礼也没什么。”   瞥见丈夫恼怒的快要跳起来骂人的神色,她才转了口风:“咱们自家人觉得没什么,都知道你是为了躲清闲来庄上住的,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他们难道不会编排?三弟一向疼微儿,不知情的人编排起来,舌头底下都长着刀子,他们只会说微姐儿的不是,她将来要嫁到阁老府去的,不说咱们觉得如何,便是孩子也要在阁老府见客交际的,难道你就不为微儿着想?三弟啊,你跟父亲母亲有争执也在所难免,可为着微儿的婚事,为着孩子将来在阁老府里不被人瞧不起,就不该在庄上过礼,难道你想让旁人都编排微儿?”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贴心,可惜陆安之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倔,他一撩眼皮:“不知情的人编排微儿算什么?还是要她的亲伯母编排起来才更可信呢。”   一句话,戳中了陆二夫人的短处,她呆若目鸡,对上陆安之讽刺的眼神,顿时羞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没想到小叔子耳聪目明,人虽在庄上住着却听到了外面的流言。   她又羞又臊,顿时捂着帕子擦着眼泪哭起来:“三弟这话说的,敢是埋怨我们两口子不尽心?京里人怎么议论,我们哪里拦得住?再说我几时编排了微儿?你这话却有些诛心了!”边哭边喊冤,不知情的见到眼前的场面,定然会觉得陆安之不识好人心,随意诬赖兄嫂。   陆建之也有些恼了:“老三你说这话就伤人心了啊,我们两口子好心好意来劝你,想着庄上多有不便,为着微儿的婚事着想,这才来劝你几句,你不记情就算了,竟然还反过来寻我们两口子的不是,你这可过份了啊!”   陆安之微微一笑:“许是我听岔了,编排我们父女的另有其人,自然……跟二嫂没关系了。”   陆二夫人:“……”   她垂着头呜呜哭,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陆安之起身送客:“微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就不劳烦二哥二嫂操心了。沈家若是觉得不体面,退婚也成。”   陆建之夫妇俩进来的时候特意留意过了,沈肇的眼珠子恨不得挂在陆微身上,他们瞧着也极眼热,而他跟陆微之间亲昵的神情就更不必说了,显然沈少卿对未婚妻一百个满意,又怎会轻易退婚?   陆建之两口子无功而返,回去之后在陆廷面前好一顿告状,却又眼馋沈府这门姻亲,见自己出门说不动陆安之,便鼓动陆老爷子。   “老三脾气向来倔,上次也是吵得狠了,我们夫妻俩是说不动他了,父亲要不要去瞧一瞧?”   陆廷一把年纪,可拉不下脸来向儿子认输,当即气得胡子都吹到了半天:“不回来就不回来,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再踏进老宅子!我就不信!”   但话又说回来,陆微嫁给沈肇,陆安之的起复还会远吗?   为着自家面上有关,沈阁老也应该会帮亲家铺平路吧?   陆老爷子顿时烦躁不已。   作者有话说:   早安,今天还有不定时更新。感谢在2022-06-08 11:23:59~2022-06-09 09:2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eygege大魔王 4瓶;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宁州境内, 围剿山匪的官兵进山好几次,但大当家晁志带着山中众人钻进迷宫一般的山洞躲避官兵围剿,还抽冷子袭击官兵, 宁州军接连围捕了一个月,不但没抓住一个山匪,反而进山的官兵接二连三的出事, 不是破了头就是崴了脚, 或者掉进山洞不见踪影。   到得最后, 带队的武将下令士兵进山洞搜捕匪徒,众军士竟你推我搡不肯进去,生怕进去之后这辈子再出不来。   随着京中消息传来, 沈肇与朱实取道平岭寨入京, 竟并未被山匪扣押,围攻平岭寨之事便不了了之。   沈阁老可能真怕小儿子小打光棍, 陆安之许婚没多久, 他便紧锣密鼓的张罗三书六礼。京里吴江一案刚刚审讯出眉目,皇帝以给太后过寿的名义召地方大员进京联络君臣感情, 沈陆二人的婚礼已经只剩请期亲迎了。   陆安之果然信守自己说过的话,陆微婚事一应事体皆在庄子上过,传出去京中官宦人家后院女眷不免要议论,都暗笑陆家人把个陆家人急的上窜下跳,   而梁有道也在其中。   据他在京里交好的官员传来的消息是,陆安之入京之后被罢了官,皇帝还在朝堂上好几次提起陆安之, 言若有恨, 说要不是瞧在他在百越之地安抚民众有一些政绩, 早下大狱了。   有人揣度着皇帝的心思, 觉得陆安之这辈子仕途到头了,梁有道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去,况且随后皇帝便有重赏赐给他,言他在宁州多年劳苦功高,他顿时一颗心都落回了肚里。   梁有道入京之后,进宫面圣的当日,便被殿前御林军给扭住绑了起来,他还要挣扎,不断向皇帝申冤。   “你在宁州杀朝廷命官,屠杀百姓逼良为匪,贪污修河道的银子,还真当朕眼瞎耳聋,闭目塞听?”   “陛下,臣冤枉啊!到底是谁在诬陷臣?”   皇帝道:“冤不冤的等大理寺审完了就知道了。”   随着梁有道入京,埋伏在宁州附近的大军入驻宁州府,而随大军同行的官员去州牧府查帐,与暗中收集证据的胡常存联络,并收押了梁有道的心腹,甚至连驻守宁州的军队也打散调离当地,分派往西境北境驻守,等于一夕之间,把梁有道多年在宁州的经营连根拔起。   梁有道若是在宁州,还可能带着手下抵挡一阵,可他入京面圣,手下武将随他作恶者就被抓捕,宁州军群龙无首,便成了一盘散沙,被朝廷军接管。   皇帝登大宝数年,早就想收回州牧军权,只是一直也没突破口,而梁有道被抓,其余入京的州牧也人心惶惶,为了安抚人心,他令人火速审问,数日之内便对外公布了梁有道的罪行。   其余州牧听说了梁有道胆大妄为,不但屠杀染了时疫的百姓,更是多年贪污修河堤的银子,若非陆安之机警早将百姓转移到了山上,只恐吴江府的百姓都要葬身洪水。   但就算如此,百姓房屋毁损无存身之处,多少商家百姓的损失谁来承担?   难道不是梁有道及其手下一干人的杰作?   皇帝摆出“梁有道视人命如草芥,致使吴江大堤多年未曾修缮,高税逼使百姓难以果腹,不得不上山为匪,这才抓他,只要大家老实当州牧爱护治下百姓,朕也不会动你们”的姿态,给众州牧吃了颗定心丸。   与此同时,召陆安之入宫的圣旨送往陆宅,陆廷父子整装而出,天使发现接旨的陆安之不在,问清楚之后转头便直奔陆家庄。   陆廷:“……”   他多年盼着起复,却远不及三儿子运气好。   陆建之喃喃道:“三弟这是要起复了?”   陆廷暴躁开骂:“闭嘴!”   陆家人后悔不迭,陆建之暗暗埋怨亲爹脾气太倔,而老三也太不通情理,居然置家族利益于不顾,攀上了高门亲家,往后仕途通达,却不肯拉哥哥一把,着实无情无义。   不过天使扑了个空,陆家庄只有老仆守门,闻听宫中传旨,问及陆大人行踪,那老仆哆哆嗦嗦回答:“我家三爷……三爷带着姑娘哥儿出门游玩去了,不知几时回来。”   梁有道进京当日,陆安之便带着陆微几个,还有脑子一热请了长假的陆弈一同出门游历。   陆弈虽然目地的是飞虹山庄,但他生性洒脱,多少年被囿于京中,既烦恼于家庭事务的琐碎,又苦恼于夫妻之间话不投机,索性出门游历。   皇帝听说陆安之出门游历不知归期,不由生恨梁有道误事,让他错失一名能臣,只得派人留信于陆家庄,待得陆安之回京之时再行入宫面圣。   唯有沈肇听说老岳父带着未婚妻出京,如遭雷击。   自梁有道入京,他忙于审讯吴江一案,多日宿在大理寺,连换洗衣裳都是袁秩送来的,期间更没收到陆微片言只语,憋了一肚子话等着忙完了跟她说,谁知这没良心的小丫头竟然招呼都没打就出京了。   沈肇:“……”   沈少卿深刻的领会了一件事,果然忙于公务的人都活该打光棍。   他当即进宫面圣,向皇帝奏道:“陛下,微臣听闻陛下有意往各州府派按察使,微臣有一言启奏。”   皇帝含笑道:“沈卿不妨直言。”   沈肇道:“微臣与朱大人曾一起前往宁州查案,受到宁州官员热情招待,但实则微臣等人在明处极难查到有用的东西,反而不如胡大人在暗处查到的多。因此微臣觉得陛下与其往各州府明着派按察使,不如再派人暗记。微臣愿意亲自前往各州府做陛下的耳目,暗访各州府之事。”   皇帝听到一半,还当他要自请当按察使,谁知沈肇竟然自请当暗探,不由大感意外。   “沈卿忠义之心,朕已知晓。不过朕有一事不解,你为何想做暗探?”   沈肇难得露出几分羞赧:“微臣已与陆大人家中长女定亲,她自小在飞虹山庄长大,习得一手好剑法,定亲之前就提起要到处走走,微臣实不愿将她拘禁于内院,但又想为陛下分忧,故而……”   皇帝大笑:“好你个沈卿!朕若是不答应你,岂不有些无情?”   沈肇:“微臣惶恐。”   翌日,沈肇便接到皇帝密旨,将他调出大理寺,新成立按察司,令他带一队人马前往各州府暗访,全部听从他的调派。   沈肇与沈阁老密谈,老父亲忧心儿子新的皇差从此要天南地北的跑,一把年纪还在打光棍,遇上陆安之这么不靠谱的岳父,悄悄拐带自家儿媳妇出京,耽误了婚期。   他叮嘱儿子尽快成亲,为防沈肇银钱不趁手,还塞了厚厚一沓银票给他。   沈肇辞别父母,踏上了出差(追妻)的道路。   一年以后,沈阁老在京中收到三儿子的家书,他在信中写道:“禀报父亲大人,儿已于端午在飞虹山庄成亲,长兄子代父职,替儿操办婚事,并得无奇先生的赏识,被收为入室弟子,侍奉先生于榻前,学习书画。……儿明日即将携妻启程,前往江南,叩拜父亲母亲安。”   沈阁老带着三儿子的家书去后院见景氏,讲起儿子在信中提起的沿途趣事,充满了少见的温和之意,似乎与陆微的婚事让他得偿所愿,终于洗去了他满腔怨恨,让他整个人都松驰下来。   景氏听闻儿子在外地成亲,竟然都没告诉她,当即悲从中来:“他就这么恨我?连成亲都不愿意让我喝一碗媳妇茶?”   沈阁老拍拍她的手:“老三是你生的,怎会恨你?”在景氏转悲为喜的神情里,他难过道:“老三只是终于彻底长大了,他既不恨我们,也不需要我们。”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出父母的天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   七月里,嵊州城内,太阳刚刚冒出头,路上的行人额头已经有了汗意。   碧水穿城而过,有船娘泛舟河上,沿途叫卖各种小吃。忽然有一艘舟子划得飞快,划船的是一名十七八岁娇俏的少女,而她身后坐着的年轻俊秀的男子被过快的船速吓得连连阻止:“微儿慢点!微儿慢点啊……”   撑船的少女双袖卷起,露出雪白的小臂,她回头嫣然笑道:“阿元哥哥,再晚点就赶不上牛婆婆家的汤包了。”   青年无可奈何,只能好脾气道:“那你小心点,别撑翻了船。”   船速飞快穿梭在各家舟子间,而撑船的少女信心满满:“放心,就算是船翻了,我也能救你上岸。”   她洒落一路笑声,远远还能听到她说:“我还要吃鸡汁羹……”竟提了一长串本府美食。   两人身影渐渐远去,还有青年温柔笑着应答:“好好好,都买给你吃。”   “阿元哥哥,你真好。”   一双鸳侣,青春年少,阴霾已尽,日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