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别问我谁是迪斯科[八零]   本书作者: 鹿子草   晋江VIP2023-10-27完结   总书评数:86825 当前被收藏数:23323 营养液数:235216 文章积分:1,705,444,992   文案:   作为一个颜正,又前途光明的八十年代大学生,除了没钱,狄思科再无其他烦恼。   直到他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名叫《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的书里。   书中女主是未来娱乐业女大亨,而他是女主回忆里的短命白月光!   按照剧情,狄思科去了朋友介绍的新兴娱乐场所——歌舞厅,当服务员。刚上班就在群魔乱舞的舞池边,遭遇了疑似闹分手的男女主。   女主撂狠话:“甩了你,我扭头就能捧出一个比你更红的!”   然后她一扭头就瞧见了立在一旁,盘靓条顺的狄思科。   “叫什么名儿?”   “狄二狗。”为了摆脱短命白月光的命运,狄思科自取贱名。   “土是土了点,不过,没有我捧不红的土狗!别干了,以后我包装你!”   白月光本该很有骨气地拒绝。   可是狄思科却痛快应承,“给钱就行。”   之后,他在女主身边呆了一个暑假,开学就溜了。   毕业前去部里实习时,狄思科被领导请去家里给孩子补习外语。刚进门却发现,女主正好整以暇地窝在沙发里。   “你叫迪斯科呀?”   “嗯。”狄思科忐忑点头。   “那你先给我扭一段儿吧~”   本文又名——   《没发过白金唱片的翻译官不是好企业家》   《粉红大亨与她的大知识分籽儿》   白切黑语言天才+VS+人美路子野北京大妞   ——————————————————————   内容标签: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时代新风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狄思科,于童 ┃ 配角: ┃ 其它:完结文《六零年代大厂子弟》,《七零年代青云路》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立意:坚其志,苦其心,勤其力,事无大小,必有所成。   vip强推榜简评:   狄思科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还是未来女大佬的短命白月光。为了活命,他努力扭转剧情轨迹,却宿命般地与女主于童相知相许。在对方的支持下,狄思科拍广告、出唱片、参加青歌赛,意外成为一名拥有百万唱片销量的翻译官。   本文文笔流畅,节奏明快。用诙谐的语言和引人入胜的情节,描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内地娱乐产业的崛起和外贸行业的风云变幻。随着事业和感情的层层推进,男女主角共同成长,彼此成就,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曼哈顿歌舞厅内,灯火迷离,笙歌鼎沸,喇叭裤和蝙蝠衫们仿佛回到了快乐老家。   狄思科僵立在舞池边,望着男女主角的方向,只觉毛骨悚然,心悸不止。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时临近期末,本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狄思科被郭美凤女士拉去雍和宫,拜了诸位神佛。   离开时,母子俩遇上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老瞎子。   郭美凤经多见广,嘟哝一句,好些年没在街上瞧见算命的了,便客气道:“老先生,我儿子快大学毕业了,您给他算算工作和婚姻,尤其是婚姻!”   可别像他几个哥哥似的打光棍儿。   岂料,老瞎子不摸骨,不问八字,张口就上套路,“令郎有富贵相,可惜命中带劫,注定早夭,活不过二旬。流年破财破丁,有坠亡征象。”   旋即摸出一本册子,故弄玄虚,“书中自有因果,凭此法可解。”   狄思科接过一看,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读物,花里胡哨的封面上,明晃晃地印着一行大字——《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   老太太见状顿时大怒,抡起菜兜子就往老骗子脸上招呼。   任谁被咒儿子早亡,都不能轻饶了他呀!   骗子被彪悍老太太打得唉唉逃窜。   那本书倒是落在了狄思科手里。   当晚回家后他随意翻了翻,这书里讲的是女主于童从歌舞团的小小群舞演员,一步步成长为娱乐业女大亨的故事。   故事其实挺精彩。   古怪的是,女主白月光的名字和成长背景,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同样经济拮据,被寡母和兄长拉扯长大,同样翻译过特拉克尔诗集,同样曾有一个当外交官的小目标。   但白月光可比他倒霉多了,毕业分配惨遭滑铁卢不说,刚与女主有点两情相悦的苗头,又被人家的青梅竹马和竞争对手同时算计,在舞台上踏空,意外坠亡了……   书里那些主要角色狄思科全不认识,自然不会当真。   只不过,结合那老骗子的批命,这种巧合着实晦气,狄思科将书册扔进灶膛,便埋头复习去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   暑假来歌舞厅打工的第一天,他就遭遇了那本书里的男女主角!   这两人坐在距离舞池最近的八号桌,气氛略显紧绷。   狄思科将一瓶长城果茶送过去时,恰巧听到女主不客气地说:“凭你现在这点名气,甭说出国了,出了永定门,但凡能找出一个认识你的观众,这顿酒算我的!”   “于童!”对面的男人被下了面子,气顶气地回,“江姐已经在帮我办出国手续了,进修一年就能回来,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咱们……”   听说对方竟然背着自己办了出国手续,于童讥诮地牵起唇角。   她这半年的投入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想拆伙是吧?可以。能捧红秦勉,就能捧红王勉、李勉。”   耐心终于告罄,冰凉的啤酒杯被她随手掼在玻璃桌面上,“甩了你,我扭头就能捧出一个比你更红的!”   然后,她一扭头,便瞧见了竖着耳朵偷听的狄思科。   高个儿挺鼻,眉清目朗。   打眼一瞧,盘靓条顺,比秦勉刚从县城剧团转来北京的时候强多了。   她略有些酒意上头,这会儿来了些兴致,便直接问:“叫什么名儿?”   “狄……”为了摆脱短命白月光的命运,狄思科只迟疑了一秒,就自取贱名,“狄二狗。”   于童闻言果然蹙眉,“怎么取了这种名字……”   “爹妈给起的,我有啥办法?”狄思科一本正经,声调锵然道,“再说,我们内噶儿都这么起名儿!”   于童:“……”   啊,这一口正宗的大碴子味。   氛围感“啪”一下就消失了。   她盯着对方整齐的牙齿出神片刻,而后在秦勉戏谑又挑衅的目光下,重新支棱起来。   “土是土了点,不过没有我捧不红的土狗!这个服务员你就别干了,以后我包你!”   同桌的俩姑娘顿时拍手起哄,撺掇着狄思科赶紧答应。   狄思科:“……”   款爷秀小蜜,款婆包靓仔。   听上去相当不符合时代的主旋律。   书里那个“身着白衣,心有锦缎”的白月光,在这时就该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然后根据越逃避越会发生故事的定律,与女主你来我往纠缠大半年。   自觉已经看破一切的狄思科决定吸取白月光的经验教训,千万别跟女主拧着来。   于是,顺从应承:“给钱就行!”   于童对他的爽快表示满意,在秦勉诧异的注视下,笑吟吟地介绍:“我叫于童,在歌舞团的服务公司上班,主要为演员联系演出业务。”   在昏暗的舞厅里巡睃一圈,她朝外指了指说:“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咱们过去聊聊。”   狄思科点点头,摩西分海似的穿越舞池,将人领去了吧台。   来到安静处所,渐渐镇定下来后,他也有心思端量女主的模样了。   这姑娘皮肤挺白,梳卷头涂口红,穿着孔雀蓝丝绸衬衫,搭配同色宽边发箍。   与他家墙上的挂历女郎相比,也并不逊色。   只不过,在明亮的灯光里坐定后,这“挂历女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把他弄蒙了。   “狄二狗,你把嘴张开,让我看看!”   正在倒酒的女服务员:“……”   狄思科:“……”   这话从女主口中说出来,听在此时他的耳朵里,就约等于“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这什么路数?   “别误会啊,”于童尽量解释清楚,“我手头有个工作,或许会适合你,但你得先张开嘴给我确认一下。”   越听越离谱。   狄思科背倚着吧台,失笑道:“什么工作是用嘴的啊?我还未成年呢!”   不会真的要往背离时代主旋律的方向发展吧?   “……”于童扫向他那被催了化肥似的高大身板,问,“歌舞厅是派出所的重点检查单位,经理会让未成年进来当服务员?”   “成年了也不行啊,我是正经人。”   “……”   于童自认也是个正经人,遂直截了当地问:“最近电视台广告科正在为一个牙膏广告寻找演员,你想不想去试试?”   这三两句话的工夫,已经足够她确认了。   狄二狗确实有一副好牙口,洁白整齐自带健康光泽,是她目前观察过的所有牙齿中最好看的,名副其实的唇红齿白,衬得整张脸灿烂夺目。   为了这个演员人选,她已经忙活了半个多月,之前推荐的几个演员,日化厂那边都不满意。   没想到今天无心插柳,倒是遇上个牙口好的。   “拍我的牙齿?”狄思科讶然。   于童点点头,低声报出一个名字,是最近一部热播电视剧的女主角,去年刚被《电视报》评为1985年度观众最喜爱的女演员。   狄思科惊讶地问:“我能跟她一起拍广告?”   “当然,你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   狄思科:“……”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听起来像个骗局。   见他迟迟没有答复,朋友又跑来催促她到时间离开了,于童只好匆匆递出一张名片说:“今儿还有别的事,明晚我会再来一趟曼哈顿,到时候详谈吧。”   像是怕他不信,于童又添了一句,“谁不来谁是孙子!”   狄思科点头说好,在心里默默喊了声“奶奶”。   “还有个事,你注意一下。”临走前,于童想起什么,回眸叮嘱,“要想跟着我,用狄二狗这名儿可不行,你抽空给自己想个顺口的名字吧,别取太土的。”   狄思科将名片收进口袋,随口回绝:   “那不成,我这名儿也是有讲究的,‘二水中分白鹭洲’,‘浮云每叹成苍狗’,这两句诗听过吧?‘二狗’就是从这儿来的!”   十四岁就被选入歌舞团的于童:“……”   *   于童一行人离开后,狄思科勉强捱到散场,便跟曼哈顿的经理请辞了。   远离喧嚣的歌舞厅,月光和灯光照着长街。   跨上自行车返回学校所在的惠忠庵街区时,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宿舍里,躺在上铺的葛磊听见开门的动静,吆喝一句“把桌上的表格填了”,就重新沉浸到《书剑恩仇录》里。   狄思科瞄向桌面,上面放着一张经贸部优秀毕业生的申报表。   “离毕业还有一年,这么快就填表?”   “嗯,听说今年几所部属高校要选送优秀毕业生去部里实习。甄教授让你抓紧时间把表填了,尽量争取这个名额。”   见他拿着表格走神,葛磊又不放心地叮嘱:“咱英语专业拢共只分到三张表,除了你这张,另两张给了袁媛和杜斌。袁大姐也就算了,你可别被杜斌那水货挤出局喽!”   狄思科拉开抽屉,将表格与一摞红本本放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只想尽快把《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中还有印象的内容默写出来。   在书里,因为有直系亲属参与走私,性质恶劣,被人举报到学校后,他错过了这次选拔。   不但没能参加实习,连毕业分配都成了问题。   这才有了之后与女主的合作。   不过,如今只是1986年,未来的娱乐业女大亨只是个演员穴头,他这个短命白月光也还好好活着。   事情兴许会有转机。   狄思科笔下写写停停,直到阳光薄薄地透进纱窗,才合好本子躺上了床。   “你下午几点上班?我定个闹钟。”葛磊在武侠世界沉湎了一个通宵,也准备补觉。   “下午不用去,我把歌舞厅的活儿辞了。”   葛磊替他心疼一秒歌舞厅的高薪,继而探头问:“那你暑假还有其他打算?”   他们两家都住在电影厂家属区,彼此知根知底。   狄思科他爸走得早,寡母的工资只够养活她和小女儿,前面的五个儿子都得自己出去找饭辙。   原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按月领补贴了,但是从他们这届开始,国家取消了人民助学金,改立人民奖学金。即便年年得奖学金,每年上限也不过149块。   因此,赚钱,就是狄思科每个假期不变的主题。   “周末有俩固定家教,平时没事就去前门楼子拉几个老外上长城吧。”狄思科声音里带着浓浓困意。   “我这有个给人当伴郎的活儿,你干不干?一天五十,相当于我妈一个月工资了!”   狄思科的搞钱雷达瞬间启动,“这是要租个伴郎?”   “可不嘛,新娘子想办新式婚礼,非要伴郎伴娘。女方那边找的伴娘相貌不错,但伴郎一直没着落,所以新郎打算花钱雇一个外形条件好的,到时候不至于被女方比得太难看。”   “……”   饶是狄思科自诩见多识广,也对新郎这狗长犄角闹洋事的本领叹为观止了。   “行,这活儿我接了。”   即将有五十块进账,狄思科心里又轻松几分,贴到枕头上瞬间秒睡。   所以也就没听到葛磊接下来的叮嘱。   “据说新娘和伴娘都是歌舞团的,婚礼当天的衣着打扮肯定倍儿时髦!到时候你也好好捯饬捯饬!务必要让新郎有面儿!” 第2章   那位勇于创新,开创了伴郎租赁业务先河的新郎,名叫岑深,是区房管局的青年干部。   尽管狄思科怀疑他租伴郎这事另有隐情,但该赚的钱还得赚,在婚礼当日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有三,陪着迎亲,帮着挡酒,如果新娘亲友上台献唱了,还要代表男方上去表演个节目。   不过,当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裤,出现在岑家门口时,院子里正乱成一锅粥,没人有功夫欣赏他骚包的打扮。   按照近些年老北京结婚的普遍排场,岑深迎亲的时候,要带上帮他迎亲的大嫂,以及一位父母、公婆、子女俱全的全和人儿。   新娘那边也提前说好了,会有一位送亲姑妈陪在身边。   此外,这次婚礼属于中西结合式,还比别的新人多出一对伴郎伴娘。   所以别人结婚时,只用一辆小轿车迎亲的成例,放在这里就不适用了。   新郎提前跟单位借了一辆公车,又在出租车公司租了辆小轿车。   然而,就在昨晚,岑深跟出租车师傅电话确认时却得知,出租车早就被他家老太太偷偷退掉了!   “到时候你跟雪茹坐婚车,其他人坐后面的大客车!”   “妈!送亲姑妈是来婆家挑眼的,要全程跟在雪茹身边。既然送亲姑妈坐了婚车,能不让我大嫂上车吗?全和人儿和伴娘也是被请来帮忙的,还能区别对待人家?”   新郎被亲妈气得直跺脚。   “你埋怨我也没用,小轿子已经租不到了。还是按我说的办吧!”   狄思科一瞧这架势,更不敢让岑大娘知道他是日租伴郎的事了。   生怕这老太太把他也退了。   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五十块日薪,他赶紧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塞给眉头紧皱的新郎。   “岑哥,我认识一个司机师傅,一般上午休息下午出车。平时在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给外宾包车,服务是国际水平的,就是要价太高。您要是实在没辙,可以找他试试。”   岑深哪还顾得上价格高低,接过号码就出了门。   *   迎亲的地点在城东的一栋四层家属楼里。   许是新郎官的运气否极泰来了,敲开老丈人家的大门后,除了被老泰山训诫敲打了一番,竟也没受什么刁难。   很顺利便来到了新媳妇的闺房前。   新娘郑雪茹是歌舞团的中提琴演奏员,在团里有个好人缘,所以今天有不少同事前来送亲。   小客厅里围满了歌舞团的大姑娘小媳妇。   见到新郎,大家都挺吃惊,显然没想到外面的人这么不顶用,几个来回就把人放了进来。   此时就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带头吆喝:“既然‘文的’难不住新郎官,那就直接来‘武的’!只要你能做完五十个俯卧撑,我们这些娘家人亲自送你入洞房!”   岑深被这辛辣发言惹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向伴郎求助。   狄思科还是大胖小子的时候,经常充当压床童子,应对婚礼上的刁难,比他可有经验多了。   乐呵呵地回敬:“这大热天儿,做完五十个俯卧撑,就算您直接把我哥送到喜床上也没用了呀!少做点吧,二十个就行吧?”   小客厅里响起一阵哄笑。   不过,不待大家讨价还价,新娘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条缝,有个穿红色套裙的姑娘扭身钻了出来。   “新娘子发话了,别让新郎一身臭汗出席婚礼,差不多就……”   她在人群里环视着,目光掠过狄思科时,脸上有不容忽视的错愕,待看清他的胸花,又笑吟吟地转了口风:“我看伴郎的体格不错,要不就让伴郎替新郎官做五十个吧?”   “对对对,让伴郎来!”马上有人附和。   “伴郎可不能只做五十个!”   “就凭这身板儿,最起码得背着伴娘做五十个才行吧?”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狄思科:“……”   看清于童正脸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木的。   第二次!   不到一个礼拜,前二十年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居然又碰面了!   而且书里根本没有这个情节!   这已经不是“缘分”二字能够轻易解释的,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无处可逃的宿命感……   见他傻站着,娘家人催促:“伴郎到底同不同意呀?”   狄思科回过神,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得先帮岑深把眼前的婚礼应付过去,“看女同志的意思吧,我都行。”   于童当然不答应啦!   她在歌舞团大小也是个芝麻官,在场的这些小姑娘里,有一半是她的下属。   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她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身上的。   只好故作高冷地对狄二狗说:“我穿裙子不方便,你随便做五十个吧。”   狄思科生怕这群姑奶奶又兴出什么怪来,不敢讨价还价,主动往地上一趴,便开始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   于童抱臂在一旁细细观察。   从两条大长腿,到若隐若现的背部线条,再到持续发力的劲瘦手臂。   说实话,那晚从歌舞厅离开后,她一直忙于工作和表姐婚礼,酒醒后就把狄二狗忘到脑后了。   可是今天再次见面,光天化日之下,看清了许多之前忽略的细节,她又生出了点包装对方的心思。   这种外形条件,即便只当个模特,也是有饭吃的。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地上的狄思科已经迅速完成了五十个俯卧撑。   并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中,一把将新郎推进了房门。   鞭炮在门口噼噼啪啪炸响,新郎终于拥着新娘坐上了贴有金色喜字的婚车。   迎亲大嫂、送亲姑妈、全和人儿,也依次挤了上去。   唯有年轻的伴郎伴娘被留在了马路边。   于童望向身后的大客车,一手牵着一个压床童子,对狄思科招呼道:“走吧,狄二……”   说到一半她便卡了壳。   狄二狗这个名字真的有毒,每次喊出口都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礼貌……   “走吧,小狄。咱俩坐后面那辆。”   狄思科也想坐后面那辆大客车,但是——   “岑哥怕怠慢了您,另外租了一辆出租车,马上就到了。”   于童惊讶地指指自己,问:“特意为我租的?”   “嗯。”   “想办法联系一下司机,别让他来了!”于童轻蹙眉头,“我跟大家一起过去,没必要破费。”   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十字路口,“恐怕不行,师傅已经到了。”   不远处,一辆贴着红双喜,扎着红气球的皇冠轿车缓缓向前方驶来。   瞧那车的档次和装扮,貌似比刚走的婚车还气派!   车子在他们身边停稳,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冲着白衣黑裤和一袭红裙的两人喊道:   “对不住二位,刚给引擎盖儿贴喜字费了点功夫。不过,时间还来得及!先给您二位道个喜!祝二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伴郎和伴娘:“::::::”   给我们道的哪门子喜?   于童好笑道:“师傅,您这眼光可真行!我这一身儿挺好看吧?”   “可不嘛。您是这个!”司机师傅竖起大拇指。   “呵呵,前面那辆婚车刚走,新娘子比我还好看呢!”唇畔勾出些笑意,于童拉开车门,推着两个小男孩上车。   狄思科手捧两盆喜饽饽,艰难地弯腰,将整张脸怼进车窗里,“陈叔,您什么眼神啊?我要是办喜事,肯定得提前跟您打招呼呀!”   他往前挺了挺胸膛,将胸花上印有“伴郎”字样的燕尾签展示出来。   然而,他这个挺胸动作,让原本就因俯卧撑而有些松动的胸花,直接落到了地上。   于童瞄一眼他被占满的双手,弯腰拾起胸花问:“要帮忙吗?”   狄思科没矫情,道声“有劳”,挺胸站直了。   出门迎亲那会儿,新郎家里乱糟糟的,岑大娘找不到别针,是用两根大头针帮他固定的胸花。   于童夹住大头针,两指轻巧捻起一片化纤布料,小心翼翼地将针尖扎了下去。   但是化纤布料的最大优点就是结实耐磨,试了两次都不得其法后,于童手上加重些力道,手起针落,终于将锋利的针尖刺进了布料。   然而,胸花还没固定好,身前的狄二狗却突然痛苦地闷哼出声,单手捂住左胸口,将腰弯了下去。   整个人弓成一只大虾米!   空气瞬间凝固,隔了四五秒,率先回过味儿来的陈师傅,蓦地笑出驴叫。   于童回忆着刚才的触感,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她缝衣裳的针法都不带这么准的!   连忙蹲下身道歉,又扶住伤员问:“伤得重不重?要不咱先去趟医院吧?”   狄思科还没缓过那股疼劲儿,只一径摇头。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自然能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两个压床童子的妈妈就在不远处帮忙,见状便跑过来询问情况。   坐在车上的一个胖小子指向狄思科,大声告状说:“妈妈,我小姑把人家的咪咪给扎啦!” 第3章   《什么仇什么怨?迎亲现场,伴娘针刺伴郎为哪般?》   《伴郎婚礼受伤,能否判定工伤?》   《教你三种误伤奶X的急救办法》   于童很庆幸,今天的来宾里没有记者,否则以上三个标题一定会出现在本地的社会新闻里。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把这辈子的脸丢尽了!   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无比愧疚,以至于整个婚礼过程中,她总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狄二狗的状态。   “小狄,你感觉怎么样?真不用去医院看看?”   狄思科不想去医院丢人,连忙摆手,“别麻烦了,我其实没受什么伤。”   虽然被扎的那一刻疼得他险些升天,所幸这姑娘手下留情,没让他血溅当场。   狄思科怕她继续关注尴尬部位,转移话题说:“于同志,乐队那边好像找您呢!”   瞥见他护住胸口的动作,于童不由一哂,重又关心几句,便跑去了小舞台。   同和居是一家地道的鲁菜馆子,场地够大,席面也做得出色,唯一不足就是不提供婚礼乐队。   舞台上的这支乐队,是于童从团里请来的。   “于队长,眼瞅着就中午了,我们还得赶去下一个场子。”乐队的领队面对于童时,有些赧然。   他们这支西洋乐队已经从歌舞团划拨到下属的文化服务公司了。   只承接伴宴服务,不参与团里的演出。   乐队的工资与效益挂钩后,每个月能落袋多少钱,与承包队长的资源分配有着直接关系。   于童是几个承包队长里最年轻的,尽管手头一个台柱子也没分到,但整体业绩却十分亮眼。   尤其是有了秦勉演出费翻五番的例子在前,许多年轻演员都希望被分去她带的三队。   他们这支乐队亦是如此。   所以即便周末另有演出安排,仍是挤出时间来婚礼帮忙了。   于童对乐队的行程心中有数,人家能坚持到中午,已经够意思了。   她代表新婚的表姐和表姐夫表达了谢意,又奉上红包喜烟喜饼才送人离开。   婚礼的主要流程已经走完,即便没了乐队,场面依旧热闹。   当司仪宣布,将舞台交给大家自由发挥后,歌舞团的歌唱演员们立马踊跃响应。   台上一曲接一曲,台下的岑大娘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仔细数过,上去表演节目的,全是儿媳妇那边的朋友,他们这边竟然一个也无!   “儿子,你也上去唱一首呀!”岑大娘怂恿新郎,“别衬得咱们这边没人似的!”   “这有什么可攀比的,那边都是专业的。”   宾客中不乏文艺爱好者,但是有专业演员珠玉在前,谁还好意思上台献丑呀!   “您放心,我早有安排,一会儿就让小狄上台,代表咱们这边表演个节目!”   毕竟花了五十块,还得人尽其用。   小狄此时正在酒席上专心干饭。   他以前陪一位法国游客来过同和居,但那毕竟是正经工作,还要应付老外的各种问题。   即便吃到了美食,也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全不知滋味。   擓了一勺金黄的三不沾,狄思科美滋滋地想,以后可以多接点婚庆的工作,只吃这么一顿席面也值啦!   “小狄,你准备了什么节目?一会儿能上台吗?”岑深找过来问。   “没问题啊。”狄思科对附加业务早有准备,放下酒杯说,“我一会儿就唱京剧《龙凤呈祥》的选段,今儿正好应景。”   姥姥和亲妈都是戏曲演员,他从小耳濡目染,多少能唱两句。   “京戏啊?”岑深语带为难,“咱没有京戏的伴奏带,清唱的效果未必好。要不就简单唱个流行歌曲吧?”   新娘很给婆家人面子,适时递过来一个歌本儿说:“小狄,这些歌的伴奏带咱们都有,会唱哪首随便选!”   狄思科瞄向最上面的歌,“唱这首吧,《啊朋友再见》。”   “这首得留着散席的时候唱。”   狄思科继续往下翻,“这首《万水千山总是情》呢?我只能完整唱这两首,再不行就得让新郎官亲自出马了。”   新婚夫妻俩果然不再挑毛病,推着他上了台。   郑雪茹转身就跟于童嘀咕:“这小狄唱得怎么样先不说,架子倒是拿捏得挺到位。你不会真想把他弄到服务公司去吧?以貌取人要不得!”   刚刚吃饭的时候她才得知,于童不但早就见过伴郎,还生出过将人收入麾下的心思。   “干我们这行的,以貌取人不是正常的吗?”于童应付一句,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舞台中央,向着岑大娘方向挥手的狄二狗。   胆子大,不怯场,在她这里是妥妥的加分项。   最起码在外演出遇到魑魅魍魉时,不会因为被喝倒彩轰下台而一蹶不振。   不过,当狄二狗扶上麦克风的金属支架,开口唱出一句“莫说青山多障碍”,于童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了。   与他干净清爽的外表不同,狄二狗唱歌时的嗓音很有磁性,悦耳度极高。   而且他的广东话发音,得到了坐在旁边的“广东话纠察队北京分队长”的认可,几乎是于童听过的最接近原唱的版本。   这就足以让她忽视对方演唱技巧方面的瑕疵了。   郑雪茹挑剔着伴奏带,“这个原调适合女同志唱,小狄的嗓音不错,要是能用乐队伴奏,适当降调,肯定更出彩。你看那些大爷大妈多捧场!”   最近电视台正在重播电视剧《万水千山总是情》,即便家里没有电视机,也能从广播里一天三遍地听到主题曲。   狄思科选的这首歌,精准搔到了中老年群体的痒处。   台下岑大妈的手心都快拍红了!   台上的狄思科却并未留心宾客的反应,他正陶醉在自己美妙的歌声里。   歌舞团赞助的这俩进口大音响,绝非学校礼堂里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如果他今天的歌喉能得八分,那么起码有三分是这对大音响的功劳!   一曲结束,他正有些意犹未尽,走下台时,却被于童和新娘一起招手喊了过去。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没忘吧?”于童让他坐在自己跟雪茹中间,提醒,“在歌舞厅那次。”   狄思科很想忘掉,奈何记性太好。   “于队长,我虽然长得还行,但唱歌跳舞都不怎么会。您不是歌舞团的么,那么多专业演员还不够您包的?”   拿到于童的名片以后,他也着意打听过。   文化服务公司,就是为歌舞团服务,在经济上给歌舞团开源的。   目前被于童带出去走穴的,都是像秦勉那样的歌舞团专业演员。   狄思科实在想不通对方到底看中他什么。   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于童并没正面回答。   培养外人这事,她有自己的考量,却没必要对狄二狗解释太多。   “你在歌舞厅当服务员,每天进账也就三五块吧?知道歌唱演员在外面的演出费是多少吗?”   狄思科摇头。   “反正比你当伴郎赚的多。”于童笑着揶揄。   新郎岑深在区房管局给领导当秘书,最近有传言,他家那一片的老房子要拆迁,不少人上门找他说项,帮忙多分个一室半室的。他担心找亲朋当伴郎,未来要用房子的事还人情,这才想到花钱雇个陌生人当伴郎。   只是没料到雇来的人会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狄二狗。   “……”狄思科余光扫向新娘,意外于她们竟然知道日租伴郎的事,尴尬地挠挠脸问,“您真觉得我能靠唱歌赚钱?”   他承认,自己被演出费狠狠撩动了心弦。   “以你现在的水平,当然不能。但我们公司隶属于歌舞团,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培训老师,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嗓音条件还成,外形条件出色,经过专业培训和适当包装,再加上一些运气,还是有走红可能的。”于童画起大饼来驾轻就熟。   “何况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嘛,我这里有个拍牙膏广告的机会,”感觉狄二狗似乎很缺钱,她语带诱惑道,“拍这条广告有一百五十块的车马费。”   于童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会微微扬起下巴颏,细长的眼角轻轻那么一挑,便带出了几分矜色。   狄思科被这眼风扫得有片刻晃神。   可他还记着自己在书里的下场,当女主白月光可是要命的!   于是,在两位女同志的盯视下,他搜肠刮肚好半晌,终于艰难地憋出一句:“那得提前说好,我只卖艺不卖身啊!”   于童噎住。   从业以来,头一回听人提这种要求。   “我们是歌舞团的集体企业,合法合规,从不给演员拉皮条。”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相顾无言半分钟,于童好像从他一言难尽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新娘子躲在一旁哧哧笑:“这还听不出来呀!人家是怕你老牛吃嫩草呢!”   于童全然不在乎形象地翻个大白眼,无语道:“弟弟,我是要包你,不是要泡你!”   “这是一个意思吧?”   “放心吧,”于童一头黑线,“我不但不给人拉皮条,也从不跟同行搞对象!想什么呢你!   “……”   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   “还有别的要求吗?”于童斜睨着他。   狄思科摇摇头,心里却猜测着,如果这次拒绝,会不会因为其他巧合再次碰面。   “那就明天上午吧,来歌舞团找我。”于童在他干净隽秀的小脸蛋上拍了拍,如愿瞧见上面龟裂的表情后,得逞似的笑开了,“明天见吧,卖艺不卖身的小狗子!”   *   婚礼是在下午三点结束的,狄思科拎着半袋子喜糖和喜饽饽返回学校,一路上都在琢磨那位“粉红大亨”。   他毫不怀疑,跟着于童能赚到钱,而且是很多钱。   但是,赚再多的钱,得有命花才行啊!   他在心里反复权衡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校门口。   正要进门时,却被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喊住了。   “一秀,你怎么来了?小六让你来的?”   来人是他家邻居,也是他妹妹的小姐妹。   罗一秀急道:“五哥,赶紧回家看看去!二哥把人给打了!”   狄思科刚刚加速的脚步,又渐渐放缓。   对二哥来说,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不惹祸反倒不是他了。   好在他还知道轻重,通常只是弄出一些看着吓人的皮外伤。   不过狄思科还是得问一问,“这次又是跟谁打架?伤得严重吗?”   “一个老头。挺严重的,我出门的时候,大哥已经张罗着送医院了。”   狄思科难以置信:“他把老人打了?谁家老人?”   “不知道谁家的,据说是大娘新找的老伴儿。”   “哪个大娘?”   “还能是哪个!二哥敢打别家大娘的老伴儿吗?”罗一秀同情地望着他,“就是你妈郭大娘!要给你找后爹了!” 第4章   狄思科回到太平里胡同时,他家所在的四合院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   匆匆挤进人群,却赫然发现闹事双方并不是他以为的二哥和老大爷。   “三哥,四哥,你们闹什么呢?都是一个院儿的,差不多就得了。”   狄思科一手一个将人带离,又慌忙去观察郑家老大的伤势。   三哥狄思民隔开弟弟的拉扯,问那灰头土脸的人:“这顿打,你挨得不冤吧?”   “那些话是我妈说的,你们打我算怎么回事?”郑家老大一脸晦气,“我儿子都两岁了,就不能换个人打!”   三哥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就管好你家老太太的嘴!再让我发现她往我妈和我妹头上扣屎盆子,我还来揍你!”   狄思科闻言挑挑眉,在郑老大刚爬起来的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你们别想仗着人多就欺负人!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   郑家大娘,人称“快嘴婶”,听说儿子被打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骂骂咧咧就跑了出来。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郭美凤就是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在公园勾搭男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她们娘俩!狄思慧表面像个正经人,还不是让酒店里的男人摸屁股……”   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捂住了嘴。   “妈,您胡说什么呢!快闭嘴吧!”   狄思科冷眼瞧着快嘴婶,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您觉得自己的每句话都对,那我就得当着各位街坊邻居的面,跟您掰扯两句了!什么事总得说出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吧?”   “您在新社会生活了大半辈子,思想怎么比古人还封建?如今哪条法律规定寡妇不许再嫁?我爸走了近十年,您见我妈跟哪位男同志走得近过?什么时候有过作风问题?如今我们兄妹都能独立了,她想再找个老伴正经结婚,怎么就不要脸了?”   快嘴婶梗着脖子反驳:“她找的那个后老伴儿要是没有蹊跷,你二哥为什么把人打出去?”   “我二哥向来脾气倔,刚得知亲妈要改嫁,甭管今天换谁来,都得挨这顿揍!”   狄思科尚不清楚自家妈二婚内情,不想多言,便转而说起妹妹狄思慧。   “我妹妹才十七,跟您家闺女一般大,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您带头给她造黄谣,这事儿您占理么?”   “那可不是我造谣!”   “这么说,是您亲眼所见的?”狄思科不给她接话的机会,冷冰冰地说,“大家都知道我妹妹在中专读外事服务班,今年三月份开始在对口合资酒店实习。那家酒店是市里跟港商合资办的,消费水平很高,住一晚就是您一个月工资。您还挺舍得花钱的?”   快嘴婶瞟向大儿子,其实这事还是他去酒店送货的时候撞见的。   不过,此时说出来,少不得让儿子再挨一顿揍。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循过去,口中继续道:“既然是您亲眼瞧见的,那您说说,小慧当天穿的什么衣裳?梳着什么样的头发?”   “时间那么久,谁还记得清。再说服务员能穿什么,穿白工作服呗!”   快嘴婶只当狄家闺女那个外事服务员,跟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差不多,穿白色工作服,戴套袖。   人群里已经有年轻人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了。   合资酒店咱没去过,电视总看过吧?那边跟国营饭店可不一样。   “哦,那她被骚扰的时候,您就干看着?”狄思科叹口气,“虽然您说话难听,但本质上还是刀子嘴豆腐心,遇上咱胡同的姑娘遭遇这种事,您不说把那男的挠个满脸花,也绝不会站在岸上看热闹吧?您要是还为上大学那事对我有意见,就冲我来,别给我妹造这种黄谣!”   快嘴婶:“我说几句话怎么就成造黄谣了!”   “婶子,您惯于把蚂蚁说成大象,在胡同里嚼舌根,大家伙都不当真。但是万一被不了解小慧的外人听见,您让她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嫁人?”狄思科刻意板起脸说,“您刚才不是要去派出所报警么,我陪您一起去,顺便问问诽谤罪怎么判。”   快嘴婶脸上青白交加,正想反驳两句,却被婆婆死死攥住了手腕。   “门口过辆粪车你都要出来尝尝咸淡!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做饭去!”   *   快嘴婶被婆婆领回去了。   因着方才这一出,胡同里的街坊又聊起了这两家的八卦。   大家住在一个院儿里几十年,别看他们今天闹得凶,其实两家的孩子关系还不错。   狄思科跟快嘴婶的小儿子郑楷是十多年的同学。   郑楷打小儿勤奋老实,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而狄思科却是出了名的淘气包,每次被老师叫家长,总有他一个。上中学以前,花在电影和杂书上的时间,比课本还多。   不过,后来老狄意外没了,狄家兄弟几个一合计,决定全力供最小的三个弟妹读书。   供出一个有出息的,亲妈后半辈子就能挺直腰杆儿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三人中最会读书的,不是刻苦上进的老四,也不是机灵漂亮的小六,反而是小时候最淘的老五。   高三的时候,狄思科的成绩已经能排进班级上游了。   奈何两家家长的文化水平实在不高,填报志愿时,面对那些陌生的院校名称,全都两眼一抹黑。   快嘴婶当时给儿子支了一个歪招儿——照抄同班葛磊的志愿。   大家平时成绩差不多,葛磊他爸还是个处长,照着抄准没错!   没想到,狄思科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郑楷抄葛磊的,狄思科抄郑楷的,三个高考生报了同样的志愿。   最终,葛磊和狄思科被对外贸易学院录取,快嘴婶的儿子被农校收走,也算皆大欢喜。   然而,谁能料到世界变化会这般快呢!   填志愿时还叫对外贸易学院的学校,刚一开学就改叫经贸大学了。   次年高考,由于外贸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属于当年的热门专业,录取线也像坐了火箭似的直线飙升,甚至比北大还高出了八十分。   因为这八十分,郭美凤逢人便吹她家老五是未来国家干部,外贸精英,要为国家赚刀乐儿。   街坊们肯给面子,知道她独自拉扯孩子不容易,经常顺着她的话夸赞狄思科是大知识分籽儿。   对比还在农村试验站种红果的儿子,快嘴婶当然不痛快了!   这两年算是恨上了当年横插一杠子,照抄他儿子高考志愿的狄思科。   不过,这小子经常不着家,即便编排也没多少素材。这才将火力集中在最爱显摆儿子的郭美凤身上。   而刚从医院回来的郭美凤,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已经气炸了!   抄起墙上的红缨枪,就要去找快嘴婶算账!   “妈,该报的仇我们都报了,您就别再节外生枝了。”老三狄思民拍拍身旁的位置,“还是跟我们说说那个徐大爷吧,您这突然要再婚,为什么呀?”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混球儿!老徐在文化局是个副局长,我打算请他给小慧安排个工作。”   狄思慧立马急了:“妈,您想结婚就结婚,我肯定不反对。要是为了我,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下个月就能分配到合资酒店正式上班,不用您操心!”   “要不是发现你半夜偷偷抹眼泪,你以为我乐意操心呢!”   快嘴婶确实不修口德,但闺女被客人骚扰过也是事实。   “我已经跟老徐打听好了。他们文化局新盖的家属楼那边,要招电梯司机。我闺女长得漂亮,又在外事服务班学习两年,负责按个电梯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几个儿女:“……”   竟然真的找了工作。   郭美凤用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说:“别小看了电梯司机,人家可是有编制的!到时候小六好好表现,我找机会让老徐把你调进局里干个后勤,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我操心了!酒店的环境还是太乱了,让人悬心。”   打死狄思慧也想不到,她妈一把年纪要再婚,竟然是为了给她找工作!   一时间小脸被憋得通红。   “您这是干嘛呀!上次那男的已经被我抽了一嘴巴,领班也教我们再遇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应对了!”   狄思慧不是娇气姑娘,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哭过,此时见她急得眼眶发红,几个当哥的慌忙出言安慰。   二哥最不想老娘改嫁,趁机表态说:“妈,小妹的工作包在我们身上了,您要是只为这事儿,就别再提那个徐大爷了。”   “你们能找到什么工作?说出来我听听。”   “……”   郭美凤轻哼一声。   五个儿子的情况,她最清楚。   老大思国,离异带娃,知青返城顶了他爸的班,在电影厂当灯光师。但这孩子打小就是菜包子,让他去求人比捅他一刀还难受。   老二思强,民警见了都头疼的刺头。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与人茬架插盘,不务正业。钱倒是孝敬了不少,但她心里不安稳,一分没敢花。   老三思民,在工体游泳场当救生员,干半年歇半年的临时工。结识了一个排的姑娘,却从没往家带过一个正经对象,与耍流氓无异。   老四思安,是个书呆子,打着高考复读的旗号,在家里蹲了四年。他弟弟都快大学毕业了,他的分数却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老五嘛,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可惜还没正式工作。而且这小子的胆子比老二只大不小,郭美凤生怕他剑走偏锋,影响了大好前途。   思前想后,五个儿子一个也指望不上,只能由她亲自出马了!   儿子们被老娘调侃得哑了火,尤其是狄思国,作为长兄,本该由他先表个态。   但他平时没什么社交,即使想帮忙也找不到门路。   屋子里陷入难挨的安静。   狄思科沉吟许久,拉过还在晃神的妹妹问:“我记得上次去帮你开家长会,有个家长说,从你们外事服务班毕业的,可以被推荐去当空中服务员,真有这回事么?”   “嗯,但是好像需要另外培训两年。”   郭美凤在她背脊上拍了一巴掌,“有这么好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再培训两年,毕了业也才十九,这不是正合适嘛。   “一年的培训费相当于咱家一年多的收入,我说了也没用。交了培训费,咱家不吃不喝啦?”   上了班的哥哥会往家里交工资,老妈手里有些存款,但她五个哥哥早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这钱不能乱花。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狄思慧在很小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如何取舍。   狄思科问:“就说你想不想当这个空中服务员吧!”   即便不想,狄思科也得让她想。   在那个合资酒店工作,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书里的狄思慧在那上班时,被一个南方客商疯狂追求,直到两人在北京扯了证生了子,她才辗转得知对方在南方还有个家。   与其让她年纪轻轻就被渣男骗婚,还不如多上两年学呢。   “当然想了!”狄思慧双眼晶亮。   空中服务员也是服务员,但人家有正式编制,改革开放以前,甚至是有军籍的。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空中小姐就是神秘、美丽、高端的代名词!   二哥做主:“你想就行,培训费二哥给你出了!”   他们亲爹死得早,这个妹妹就是在哥哥们背上长大的,听了她在酒店的遭遇,谁心里都不好受。   要是真有让妹妹当空姐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狄思科警惕地问:“二哥,你有这么多钱?”   “那你就别管了,我带着人去南方跑一趟,开学之前一定让小妹进培训班!”   狄思科一直觉得书里那个参与走私的直系亲属,极有可能是他二哥,此时心里不由警铃大作。   “哥,去培训只是入门,最关键的是分配工作。录取空中小姐需要政审,直系亲属绝不能有违法犯罪记录,你可别给小六拖了后腿!”   二哥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承着。   狄思科知道仅凭这三言两语,根本劝不住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咬咬牙说:“你最近别去南方,小六的学费我包了!我认识了一个演员穴头,答应带我出去走穴,她手下那些演员,唱一场至少能赚五十块!”   “人家请你去唱歌?”郭美凤不信,“你会唱什么呀?要是真能靠唱歌赚钱,那还不如让我去呢!别看我上了年纪,基本功可没落下!完整唱一出《三休樊梨花》和《穆桂英挂帅》轻轻松松!”   狄思科:“……”   “再说了,我虽然心疼闺女,但也不能坑了儿子,你一个大学生,不等着国家分配工作,跑去唱歌算怎么回事?”   “先去试试吧,反正我暑假总得找活干。开学前要是还凑不够培训费,您就拿出点养老钱贴补给老闺女吧。”   狄思科怕她还想去歌舞厅唱大戏,扭头对妹妹叮嘱:“明天让四哥陪你去学校找老师,问问报名条件,除了准备学费,要不要面试体检什么的。”   “五哥,你不跟我一起去呀?”狄思慧在大事上向来依赖二哥和五哥。   “……”狄思科心情复杂道,“我明天去歌舞团报到。” 第5章   四方文化服务公司是隶属于歌舞团的集体企业,最近两年开始向社会提供伴宴、伴舞、大型演出、服装设计、布景制作等服务。   公司的办公室位于歌舞团二楼。   狄思科伴着走廊里抒情女高音的歌声,找到了于童所在的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杜金金的内勤姑娘。   “于队去勘探局拉业务了,正好咱们三队今天开例会,你先进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吧。”   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六女一男,都是歌舞团歌队的正式演员。   六位女同志对狄思科亲切友好地表示了欢迎,只有那个梳着爆炸头的胖子,一直哼哼哈哈不冷不热的。   爆炸头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将狄思科从头端量到脚,“看你年纪不大,以前是哪个单位的?先随便唱一段,咱们切磋切磋。”   狄思科被他的爆炸头吸引,倒是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我不是专业演员,还没正式演出过呢。”   闻言,爆炸头颇觉没趣地靠上了椅背。   他是男高音,之前就觉得秦勉那种半吊子能走红,纯粹是老天爷不开眼。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比秦勉更业余的!   “老黄,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杜金金轻斥,“不许欺负新同事啊!要唱你自己唱!”   “唱就唱!”   爆炸头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叛逆少年,摆出一副“老子最屌”的表情,立马便清唱了一段蒙古语的《敖包相会》。   中音稳,低音沉,转音流畅自然,狄思科一听就知道人家在专业选手里也算是拔尖儿的。   当即便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并附送无数钦佩的小眼神儿。   当演员的,多少都有点自恋,黄炜更是个中翘楚。   接收到对方敬佩的信号后,便有些技痒,对几个女演员说:“于童不是让咱们与时俱进,学点新歌嘛,我最近照着她给的歌单,学了一首外国歌曲,先唱给你们听听怎么样?”   “行啊,反正于队没来,你先给我们露一手。”   “你学的哪首歌?”   “《蒙瑞瓦》。”老黄语带得意。   杜金金翻出歌本儿,前后翻了两趟,愣是没找到什么《蒙瑞瓦》。   不由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狄思科率先打破沉默,随口清唱了两句电影主题曲,忍着笑问:“是这首《Moon River》吗?”   “对头,就是这首。”   “……”女演员们哈哈笑,“您这英文歌还带津门口音呢?”   “就是《蒙瑞瓦》嘛。”爆炸头被姑娘们起了哄,说什么也不肯露怯了。   转而问狄思科,“你不是说自己是业余的吗?刚才唱得不错啊,有老外那味儿了。再来一段儿我听听。”   狄思科经常给老妈搭戏,并不惧在专业演员跟前班门弄斧,遂大大方方唱了一整首的蒙瑞瓦。   一边唱,一边腹诽,我唱歌是业余的,但学英语可是专业的……   歌舞团是个讲实力的地方,或许是发觉狄思科尚有可取之处,爆炸头的态度稍有改善,也舍得打开话匣子了,为他介绍起歌舞团的基本情况。   谈到演出费时,他是这么说的。   “演出费的高低因人因时而异。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吧,我们这儿有个从县城剧团调来的演员,以前在歌舞团就是透明人,常年给其他演员当替补,根本排不上号。他最开始出去演出时,唱一场才三块钱,来了咱们三队以后,你猜怎么着?人家被重点培养了,后来的演出费直接翻五番!”   狄思科听出来了,这位小透明就是男主秦勉。   快速在心里乘以2的5次方,得出了男主演出费将近一百块的结论。   连续唱仨月,就是妥妥的万元户呀。   狄思科实名羡慕了!   爆炸头再次将他扫视一遍,点点头说:“咱们三队正缺你这种类型的,于童眼光独,你好好干,保证大有钱途!”   不多时,刚被提到的于童就踩着高跟凉鞋,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   见到狄思科,于童简单打过招呼,便对其余人拍拍手说:“咱们抓紧时间把下礼拜的工作调整一下。团里已经把勘探局的演出谈下来了,到时候咱们跟着大部队走,音乐茶座的演出暂停几天,歌舞厅那边尽量协调。”   沉默瞬间被哀叹声取代。   对演员来说,给钱最大方的甲方是歌舞厅,其次是音乐茶座,最没油水的就是这种团体演出了。   于童不受影响,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像是刚发现有人缺席似的,突然问:“今儿秦勉没来么?”   “人家要出国了,正准备签证材料呢。”爆炸头嘲讽脸。   “那行,让他先忙吧。”于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曼哈顿歌舞厅正想增加演出时长,我看他最近恐怕是忙不过来了。老黄,以后曼哈顿那边由你顶上,没问题吧?”   狄思科不禁为男主默默点蜡。   爆炸头果然面露喜色,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早知道秦勉要出国,当初何必把最好的资源都浪费在他身上!这回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于童轻哼一声,“你要是能把八个月的肚子减成三个月的,我何苦费心培养别人?”   不愿在秦勉的事情上多做纠缠,她利索地安排好其他工作,很快便宣布散会了。   唯有狄思科被留了下来。   于童人年轻,也没什么领导架子,随意往破写字台上一靠,就跟他聊起了服务公司的情况。   “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但咱们三队主要是靠伴舞伴宴赚钱,凡是从公司得到的演出机会,演出费都要被公司抽成,这一点你明白吧?”   狄思科点点头,毕竟用了人家单位的演出资源。   “公司今年的用人指标已经没了,想要编制得看明年的情况。你跟闫丽君,就是我新找的另一个姑娘,目前都按临时工的待遇安排,没有基本工资,收入跟演出数量和质量挂钩。”   狄思科“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没想要人家单位的编制。   最关心的还是演出定价和抽成问题。   “近几个月,我们公司的演员出场费最低十元,点歌费和小费另算。你是新人又没有演出经验,公司要在你身上做不少前期投入。演出分成暂时按四六分,你四,公司六。小费归你个人,公司不抽成。”   也就是说,起步阶段,他唱一场只能拿到四块钱。   比心理预期低很多,但也能接受,至少比服务员的日薪高点。   何况四块钱只是暂时的,既然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这行,总得动点脑筋抬抬身价的。   狄思科心里有了成算,便主动问:“于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正式演出?”   于童给他一张歌单,是近期传唱度最高的二十首流行歌。   “先把这些完整背下来再说演出的事。”   两人有问有答,介绍过大致情况后,于童收起了例行公事的态度,关心起新同事的个人生活。   “这几次见面,你好像都在打零工,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狄思科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得靠我自己找饭辙,最近又赶上妹妹上学需要一大笔学费,我得在她开学前攒够这笔钱。”   所以,您多给我安排点工作吧。   于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然地笑笑。   当承包队长以来,变着法儿跟她卖惨讨要走穴机会的演员,能排到长安街。   狄二狗这招简单粗暴,但好用。   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只看那张惹人喜欢的小脸蛋儿,确实能激起女性无限接近于母爱的同情心。   没看到杜金金已经把招待他的白开水换成咖啡了吗?   这可是团长待遇。   “金金,他最近不能喝咖啡。”于童把那套充门面的咖啡杯撤走,瞅了眼手表说,“走吧,先给你选一套合适的衣服换上,下午咱们到电视台去一趟。今天那边要选广告男主角,我带你去试试。”   狄思科对于那个牙膏广告的选角早有疑惑。   “这么好的机会,就没别人竞争?直接落在我头上了?”   毕竟广告选定的女主角是知名度极高的大明星,当初《电视报》搞投票的时候,连他家郭美凤都为其投过宝贵的一票。   “跟你竞争的人嘛,肯定会有那么几个。不过,你到时候只要露齿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会帮你争取!”   杜金金将一张职工信息登记表递给狄思科,见缝插针地说:“于队,你可得上点心呀!我听说江珊已经送去好几拨人了!”   最近外联主任即将退休的消息,让几个承包队长之间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为了这个主任的位置,二队队长江珊不惜浪费一个出国名额,也要把三队最赚钱的秦勉调走。   江珊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但也着实让三队恶心了一把。   杜金金给新同事加油打气:“小狄,你到了电视台好好表现,绝不能让江珊占了这个便宜!”   听她介绍了来龙去脉,狄思科不由怔忡出神。   没记错的话,这个江珊,就是在书里导致白月光坠亡的元凶之一。   高台上两颗松动的螺丝,一张有裂隙的踏板,以及随时能够更改演出顺序的特权,就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了一场意外事故。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填好登记表,递给杜金金时,顺带保证:“我一定尽力争取。”   提前报个仇,不算犯规吧? 第6章   狄思科斗志昂扬地来到电视台后,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被于童忽悠了!   走廊里等待面试的人足有二十多个,与对方口中的“几个人”相去甚远。   于童淡定地挪开视线,毫不心虚地说:“他们都是来凑数的,你先在这等会儿,我去隔壁找制片主任聊聊,最终用谁不用谁,由他说了算。”   狄思科答应着,自己寻个空位坐下,旁观其他人的试镜。   这条牙膏广告要拍的是一个合家欢场景。   家人团聚,举杯共饮,每每谈到尽兴处,总要开怀大笑。而常年吸烟的男主角,因为牙齿上的烟渍,一直不好意思露齿大笑,显得格外拘谨。   这时,会有扮成医生的女主角出现,为观众介绍这款“乐洁特效牙膏”的神奇功效!   使用了乐洁牙膏以后,男主角彻底解决了烟渍烦恼,从此轻轻松松,想笑就笑!   拍摄这场家宴需要男女老少共八位演员。   此时正在面试的,是两个四五岁的小朋友。   似乎是在陌生人面前有些害羞,两个小朋友进门后一直腼腆地躲在家长身后,不但没能按照要求露出欢快笑容,还被心急的家长训哭了。   走廊里突然回荡起孩子的嚎啕。   坐在狄思科身侧的大哥心疼道:“就说不能让小孩来拍广告嘛,看把孩子委屈的。”   他的同伴接话说:“可不嘛,孩子还太小了。”   狄思科也听不得小娃娃的哭声,跟着附和:“其实这个牙膏广告完全没必要让小朋友出镜。”   “那可不行,既然是家人团聚,总要有一两个小孩子充数的。”   狄思科就顺嘴提起自己听到广告创意后,感觉违和的地方。   “男主角不敢在家人面前露齿大笑这个情节,并不贴近生活,把背景换成公务饭局还差不多。”   大哥沉吟片刻,跟同伴说:“导演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为了让自家孩子上电视就耽误了厂里的大事,要不就让丁丁他们回去吧。”   “厂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拍摄方案是厂里开会,集体讨论通过的!丁丁他们长得漂亮,多适合拍广告呀!”   正在哇哇哭的那俩孩子是厂长的侄子,特意从东北带过来上电视的。   深知自家厂长要面子的属性,王秘书口中劝着,心里不由埋怨这个年轻人没眼色。   狄思科:“……”   谁能料到,随便搭个话,竟能搭到日化厂厂长身上!   这回好了,于童还在帮他争取角色,他却因为扯闲篇儿,先把甲方得罪了……   狄思科轻叹一口气,在心里快速权衡后,决定再抢救一下。   “这位大哥,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吃心啊!这个家宴的设计确实不太合理,普通人在亲人跟前哪会这么拘谨?要我说,你们厂的牙膏既然是针对吸烟人群的,与其让孩子出镜,还不如由您亲自上阵呢!”   胡厂长笑着摆手,“我都是老头子了,还拍什么广告呀!不行不行!”   “我看您牙齿条件挺好的,而且从您的面相来看,方头阔脸,很有领导派头,坐在公务饭局上就是本色出演。”   厂长秘书:“……”   其实厂长还真动过亲自上阵的心思。   在他们当地,很多本地报纸的广告版上,都印着各厂厂长的大幅全身照。   不过,胡厂长好面子,担心会被人说吃相难看,最终还是花大价钱请了明星拍广告。   这回有了这小伙子递来的台阶,厂长那颗想要披挂上阵的心,恐怕要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只听胡厂长假意谦虚:“我这牙口确实还行,就怕没经验影响了导演的拍摄进度。”   “拍广告很容易的,没经验也不怕。”同样毫无拍摄经验的狄思科讲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个广告要拍的主要就是大笑镜头,到时候您听导演口令,他让笑的时候,您跟着大家一起笑就成。”   “哦,看来你以前拍过广告?”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以前是电影厂的灯光师,我小时候经常被他带去片场……”   接下来,狄思科与这两人东拉葫芦西扯瓢,谈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片场见闻,愉快地翻过了小朋友那一篇儿。   *   于童从制片主任办公室出来,面色并不好看。   她刚才进去的时候,江珊已经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听制片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打算让二队的演员做白工!   零稿费出演这支广告片!   于童倒也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最近几年,药物牙膏的市场占有率很高,诸如中华牙膏、两面针牙膏,甚至是广东那边最新上市的黑妹牙膏,已经纷纷北上,逐渐抢占北方市场了。   这让北方的一些本土牙膏品牌十分被动。   乐洁特效牙膏是乐洁日化厂十年磨一剑的全新产品,与市面上走俏的药物牙膏不同,这款牙膏具有一定的美白功效,算是填补了美白牙膏市场的空白。   日化厂的领导对这款牙膏寄予厚望,不但请来了知名度极高的女演员,还孤注一掷地花了大笔宣传费,打算一天三遍地在电视上播放这条广告。   到时候广告男主角一定会有超高曝光度!   说实话,如果他们三队有合适的演员,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于童也会同意其零稿费出演。   但是,狄二狗初来乍到,又早已言明经济上的困难,她哪能第一次合作就让人家出白工!   她在心里盘算着,打算先带狄二狗去见见制片主任再说其他。   在走廊里找到人时,正好听到狄二狗跟一个寸头汉子说:“大哥,您听我的准没错,到时候导演的镜头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您和王秘书只要保持微笑就行。跟您平时一样,对,就是这种既威严又亲和的笑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刚想招呼狄二狗走人,却被从后面跟上来的江珊搭了话:“小于,这是你新找的那个演员吗?模样看起来还不错。”   于童戴上假笑面具,点了点头。   江珊自动忽略旁边那两个穿汗衫出大汗的土包子,视线直直落在阳光清爽的青年身上。   外形确实比她带来的那两个好一些。   “不过,这支牙膏广告的重点在女主角身上,男演员大面上过得去就好,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预算。制片主任好像也更倾向于使用免费演员呢。”   狄思科看清她那张带点异域风情的面孔后,立马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接话说:“这位同志,一听您这话,就是外行呀!”   江珊:“……”   咱俩谁外行啊?   狄思科呲出一口小白牙,“您没看过剧本吧?人家这个广告可是有特写镜头的!要是弄一牙口不好的演员来拍广告,不是擎等着费二遍事,另外花钱雇替身嘛!”   江珊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现在大多数电视还是黑白的,清晰度不高,荧光屏尺寸又小,拍了特写也看不出什么。”   “说您外行,您别不乐意!”狄思科不赞同道,“一条广告可能会在电视上播放好几年呢,以咱们当前社会的发展速度,兴许三五年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大彩电了。若是现在不注意细节,以后返工重拍岂不是花费更多!”   江珊不愿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多费口舌。   演员的最终人选,由制片主任说了算,其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针对,让她有些没面子,皱着眉说:“就算找个替身,也花不了多少钱,电视台拍广告也要考虑成本。”   狄思科立即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乐呵呵道:“乐洁日化厂是全国知名企业,光是每天在电视上打广告的费用,就有一千多块!这种大钱都花了,人家厂领导哪里会在请演员的小钱上斤斤计较?要是有更好的演员,当然要精益求精,选择更好的!对吧,胡厂长?”   他扭头向一旁的胡厂长求证,连带着将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见胡厂长点了头,狄思科才笑着对于童说:“于队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乐洁日化厂的胡厂长,乐洁强效牙膏就是他们厂的新产品!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胡厂长已经答应由我来拍这支牙膏的广告了!”   于童和江珊:“::::::”   没听说厂长会来北京亲自挑选演员啊!   于童脸上只恍惚了一瞬,就迅速露出得体笑容,“胡厂长,您办厂和挑演员的眼光都是一流的!小狄各方面的条件十分出色,选择他来拍这支广告,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虽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但并不妨碍她心情极好地把狄二狗夸成一朵花。   这小子可太争气了!   男主角的面试还没正式开始,他竟然绕过制片主任,直接拿下了甲方!   出钱的是大爷。   既然厂长已经点将,导演和制片主任的意见就只能作为参考了!   江珊瞅瞅呲着白牙的青年,又瞧瞧穿着汗衫的土老帽,只觉他们在开玩笑。   为了这个男主角的演出机会,她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于童只多不少,居然就这样儿戏地出结果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心提醒:“小于,要是让团长知道,你用外人跟自己人抢饭碗,小心又被他在大会上点名!”   “你不说我不说,团长才不会管这种小事。”于童笑得明媚,“再说,小狄加入咱们服务公司,是由经理批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江珊是场面上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种有失水准的表情。   当她试图与胡厂长拉关系,却无功而返时,即便心里气得要死,也仍能维持风度,体面离场。   *   胡厂长办事相当干脆,亲自选定了男主角以后,其余演员也被火速敲定下来。   次日午后就组织人手正式开拍了。   导演对甲方钦点的这个演员还算满意。   除了拥有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齿,狄思科还有一双笑眼,眼角上挑的弧度非常讨巧,是那种容易获得旁人好感和原谅的长相。   由这样一个人当主角,让观众感觉舒适的同时,还能提高产品的亲和力。   狄思科按照要求换上一件紫灰色条纹衬衫,与西装革履的胡厂长等人围桌而坐。   刚开始拍摄“牙膏使用后”的镜头时,过程非常顺利。   只要导演下达大笑指令,无论换多少个机位角度,狄思科都能一条过,笑起来相当亲和自然。   然而,当化妆师给他的前牙画上烟渍,需要拍摄“牙膏使用前”的镜头了,他却怎么笑都不对劲。   导演不得不将人喊过去,开小灶指导。   “小狄,你记起自己牙黄的时候,脸上要做出明显的停顿表情,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笑容消失以后,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与大家谈笑风生……”   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狄思科脑子学会了,面部肌肉却不听使唤。   这个镜头看似简单,却不是他这种非专业人士能够轻松驾驭的。   重新开拍以后,又拍废两条。   日化厂要求制作15秒、30秒和10分钟三种时长的广告片,演员们从中午拍到晚上,笑了好几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了。   再次被叫停后,室内响起整齐的叹息。   狄思科起身跟大家连连道歉。   好在胡厂长提议休息十分钟,为他争取了出去透口气的时间。   室外暮色渐浓,夜空中散布着稀疏的星星。   于童溜达出来,将一罐可乐递给他,“喝点吧,放松一下。”   “抱歉啊,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事,”于童不以为意,语气轻松道,“这才哪到哪,拍几十条不过的也大有人在。大家吃的就是这碗饭,都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胡厂长,”狄思科低声说,“年纪不小了,被我连累得一直卡……”   于童没吱声,觑着对面的侧颜沉默很长时间。   就在狄思科以为她不会接话时,却突然听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挺怕我的?”用的是陈述语气。   狄思科一愣,死鸭子嘴硬,“没有的事。”   “这几次见面,你从没跟我对视超过一秒。”于童笑着戳穿。   “哦,我脸皮薄,容易害羞。”   “对视而已,你害羞什么?”于童抬手撩了撩肩头的大波浪,问:“姐漂亮吧?”   “……”狄思科撇开视线,拉开已经焐热的可乐灌了一口,“您是把我当成魔镜了么?”   于童闻言一乐,笑眯眯地问:“那魔镜同志,你说说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白雪同志就不问这种问题。”   “这时候你应该说,陛下的美貌举世闻名!”于童将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言归正传,“拍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搞定!”   狄思科疑惑回望,怎么搞定?   “一会儿开拍以后,我就坐在摄像机旁边,你留心观察我的动作,”于童神神秘秘道,“这回我保你一条过!”   狄思科将信将疑地返回饭局,重新补妆后,特意瞄向摄像机左侧的方桌。   于童支肘托腮坐在那里,大波浪被束到了脑后,露出明艳的五官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所有人各就各位,导演再次用一本《笑话三千》引得众人绽开笑容。   狄思科与大家一起笑开,笑到一半时,视线下意识转向于童。   目光甫一相接,对方微扬唇角,忽闪着眼睛轻轻一眨,便向他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狄思科:“???”   笑容僵在脸上。   像是怕他受到的刺激还不够,于童接着故技重施,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松开了托腮的手心,弯起眼睛冲他吹了一枚飞吻!   “……”   狄思科做贼心虚似的扫向其他人,确定除了自己,再没人发现对面那些出格的小动作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重新谈笑风生。   “卡——”导演语气振奋,“小狄这回尴尬得很到位!这条过了!”   摄影棚里传出掌声和欢呼声,环境瞬间嘈杂起来。   于童跟导演道了声“辛苦”,便走到狄思科跟前说:“我就说你挺怕我的吧!行了,刚才表现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那副正儿八经、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刚才给人抛媚眼放电的人不是她…… 第7章   拍完牙膏广告以后,于童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于队长。   第二天就给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入场券,以供他观摩学习其他歌手的演出。   这让打小儿根正苗红的土包子,着实见识了一把有钱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较于夜晚的纸醉金迷,狄思科更钟意的反而是白天的声乐课。   他跟着艺考预备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训练、发声训练和语言训练后,被声乐老师单独提溜出来,进行了一对一指导。   “你唱得挺准,拍子也对,但是轻松的歌被咬得太实,就失了味道。在舞台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轻松,也要让观众觉得你游刃有余。”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年纪大了,欣赏不来那些流行歌,但是港台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过的。”满头银发的气派老太太十分时髦地说,“他们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够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摆胯,舞步灵活。”   说到这里,老太太略带嫌弃地咧咧嘴,又继续道:“咱们团里有邓小姐和陈先生的演出录像带,你去音像室借出来看看吧,既然是商业演出,还是要向他们靠拢的。”   狄思科闻言大喜,他虽然已经背会了二十几首流行歌,却从没看过歌星的演出现场。   何况“港台”和“录像带”对此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于是,他拿着老师的借阅证,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泡在那间昏暗的音像室里,研究时下最红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几盘录像带在松下彩电的20吋荧光屏上循环播放了数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星的表演确实很open,台风好,有笑容,而且重视与观众的互动。   就在他模仿着电视里的舞步,即将进行不知第几次循环播放时,杜金金突然跑来音像室通知他,闫丽君将在今晚正式登台。   同样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现场观摩学习。   演出地点在西城的红太阳歌舞厅,时间也是最黄金的八点场。   此时七点场的交谊舞刚刚散场,音响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彩云追月》。   狄思科跟随于童和杜金金,等在舞台的东侧入口。   没过多久,身后那扇写有“顾客止步”的木门便被人推开,闫丽君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皮质短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衬得台下的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待到闫丽君在舞台的橙色灯光里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   “怎么换人了?莎莎呢?”   “八点钟应该是莎莎的场次吧?”   “这人谁啊,画成这副鬼样子也敢上台唱歌!”   闫丽君的本职是售票员,是在大1路公交车上给乘客唱歌时,被于童挖掘的。   她的优势在嗓音,不在外形。   于童说了,只要她开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观众。   她没理会那群叫嚣的男客,转身将自己要唱的歌名报给乐队。   可是,前奏刚刚响起,台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起哄。   “哥们儿就是冲着莎莎才来红太阳的,赶紧让莎莎出来,不带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换莎莎来!”   “赶紧下去吧!这是莎莎的场子,不是谁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没料到,歌手连一句歌词都没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轰下台!   心下正为闫丽君捏把汗,余光里却瞟见有个不明物体被人从观众席抛出,划出一道危险弧线,直直冲向他们所在的舞台东侧。   电光石火间,狄思科本能地张开手臂,将手心挡在于童面前,险险接住一罐冰凉的青岛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于童脚边。   紧接着便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对不住啊,劲儿使大了,扔错人了。”   于童心有余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寻找伤处。   再三确认他没被砸伤后,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两桌客人,拧眉问:“刚谁扔的?”   两桌青年里居然有好几个人同时挥手,行止间都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大大咧咧劲儿。   这伙人奇装异服,发型凌乱,单从外表来看,绝对是青年中最让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过,于童好似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确定不会伤及无辜后,随手一抛,就让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还你们了啊!以后练好了准头再出来现眼!”   “我X!”一群小青年骂骂咧咧地各自躲闪。   杜金金见状紧张得攥紧拳头。   那边有七八个大男人,而这边只有小狄一个。   真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于童的手臂,劝对方见好就收。   又未雨绸缪地悄声问狄二狗:“小狄,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狄思科笃定道:“打不起来。”   帮二哥擦屁股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帮人的成色。   这就是一群倒爷。   如今争雄竞勇的是他们,曾经落榜待业的也是他们。   让他们在胡同里茬架斗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厅里砸场子嘛,八成没戏。   “再说,打就打呗,本来就是他们先找碴的。”狄思科将自己手里那罐啤酒也递给于童,无所谓道,“歌舞厅这地界儿,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们天天在这些场所进出,不会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杜金金咽了下唾沫说:“那,那一会儿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脸高深莫测道,“到时候咱把他们叮咣五六一顿爆cei,今儿非得搁这几个!”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于童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再次引来青年们的咒爹骂娘声。   因着这里的混乱,观众们暂时停止了起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当然,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狄思科。   他眼尖地发现那罐啤酒已经被人稳稳接住了。   趁着对面尚未来得及反应,狄思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   双手比作喇叭状,高声吆喝:   “好球!”   杜金金一时忘了他那通叮咣五六的豪言壮语,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配合着喊了一声:“漂亮!”   歌舞厅里的男服务员们都是提前培训过的,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配合默契。   该鼓掌的鼓掌,该吹口哨的吹口哨。   “盖啦!”   “带劲嘿!”   “牛逼!”   成功营造出天下太平,全场狂欢的假象。   社会青年们:“……”   被这嘻嘻哈哈的场面弄得不上不下。   想挑事吧,不够火候。息事宁人呢,又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于童向僵在台上的闫丽君比个撤退的手势。   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台休息室。   歌舞厅经理紧跟着跑进来,抹着汗恳求:“于队长,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可不能让我开天窗呀!”   于童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由冷笑道:“那些客人是等我们的吗?那不是等陈莎莎的吗?喝倒彩的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对演员使用暴力的却是头回见。老徐,咱们合作也有一年了,你这么摆我一道,不厚道了吧?”   “哎哟,您可冤枉我了!”徐经理义愤填膺地说,“外面那些人都是陈莎莎的穴头找来拆台的!他一个月跟我提价三次,我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先冷冷陈莎莎,换个人来唱。哪想到那小子玩儿得这么黑!”   于童并不想听那些狗屁倒灶的纠葛。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今天的事?丽君是我手里最好的苗子,以后还要参加歌唱比赛。您要是早点跟我交个底,我就安排更有经验的演员过来了!今天丽君第一次登台,就差点被人轰下去,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的损失找谁赔?”   闫丽君想说,她没那么脆弱。   但是被于队长眼神警告后,又及时闭嘴了。   徐经理搓着手讪笑。   这姓于的小妞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抓住机会,非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就算了,没人唱就不唱,让乐队伴奏,改跳交谊舞也行。   狄思科旁听了半天,这时插话说:“于队,要是闫丽君不唱了,我去通知刘哥他们把乐器收了吧?”   徐经理这才记起,乐队也是于童带来的,慌忙摆手说:“九点半还有一场演出呢,乐队可不能撤。”   这回轮到于童唇角带笑不吭声了。   徐经理没办法,只好跟她讨价还价,最终闫丽君的出场费从每场十块,涨到了每场十五,演出场次也从每周三次,增加到了五次。   “外面那些男的都是二五眼,你不用理他们。”于童理顺闫丽君的刘海,鼓励道,“一会儿上台轻松唱,以你的水平,随便唱两句也能撑住场子!”   闫丽君尴尬地揉揉鼻子,拎起自己断了跟的高跟鞋晃了晃,“童姐,我头一回穿高跟鞋,刚才把脚崴了。”   “还能走吗?”   闫丽君迟疑着将逐渐红肿的脚踝亮给他们看。   徐经理:“……”   感觉被骗了。   留意到徐经理的表情,于童停顿片刻,便云淡风轻地说:“我手头的好歌手多得是,丽君唱不了,还有别人呢!小狄,一会儿先由你上场顶个班,没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小狄,心里压根儿没谱。   但是对上徐经理怀疑的目光时,却硬着头皮说:“要是被哄下了台,我分文不取!”   徐经理倒也没挑剔,催促着他尽快上台,就去前面安抚客人了。   于童则留下来给狄二狗打气,“声乐课的白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原本就打算让你下周去音乐茶座演出的。这次就当上去练胆儿了,只要能完整唱完全场,演出费公司不抽成,全归你个人!”   感受到了金钱带来的蓬勃力量,狄思科点点头,任由杜金金手脚麻利地为他换装。   面料垂坠的黑色港衫上覆着碎钻似的亮片,黑衣黑裤黑皮鞋,再加上斜梳背头,让他看起来像个颇有姿色的浪荡子。   不过,狄思科暂时没精力关心自己的打扮,一边按照声乐老师的办法快速开嗓,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曲目安排。   临出门前,他回头跟杜金金耳语交代了几句,得到她的点头保证后,才挥挥手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   作为顶替莎莎的歌手,还是个男的,狄思科出场时,得到的倒彩和嘘声简直是排山倒海的。   有些人甚至哐哐地拍起了桌子。   “下去下去”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强自镇定地跟乐队报了歌名和调号,然后顶着一片起哄和唱衰声走到了舞台中央。   台上灯光璀璨,台下一片昏暗。   狄思科将那些叫嚣最厉害的男客,想象成浅水里的小王八,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微笑后,捋顺麦克风的电线,开口说:“看来今天的很多来宾都是莎莎小姐的老朋友了!”   前排那几桌闹得最欢的,听他提起莎莎,起哄声有变小的趋势。   “莎莎小姐被事情绊住了,很遗憾不能及时到场,今晚将由我临时代班。”狄思科抢在嘘声再次爆发之前,继续问,“大家最喜欢听莎莎唱的哪首歌?可以说歌名让我参考一下。”   如今的歌手很少跟观众互动,像这种上来就聊天的,更是寥寥。   有些观众便开始热心报歌名了。   无非就是《北国之春》,《往事只能回味》之类的,专业文艺团体常用曲目。   狄思科心里有了数,便露出一口能拍牙膏广告的小白牙,笑容可掬地问:“莎莎为大家唱过《莫妮卡》吗?”   “好像没有吧?”   “我看今天在座的朋友中,有不少女士,要不咱们先唱一首《莫妮卡》吧?”狄思科笑着提议,“喜欢跳舞的女士们可以一起来舞池里蹦恰恰了。”   有个爽朗女声立马在台下响应,压过那些还在捣乱的男人,喝道:“靓仔,你即管唱,唔好理佢哋讲乜嘢!”[1]   狄思科寻声望过去,第二排的一张圆桌前围坐着三位打扮入时的女士,声援他的人就在其中。   他礼貌颔首,莞尔回道:“唔该晒,跟住落嚟呢首《Monica》送俾你哋,希望你哋钟意!”[2]   乐队的伴奏适时响起,台下偶尔还有几个起哄的,也被狄思科无视了。   他对外表现得松弛适意,只有自己知道,听到前奏鼓点时的心跳,是何等密集。   行云流水般的旋律从吉他手的指间溢出,他再次提醒自己要松弛、open、有笑容,便举起了麦克风。   这首歌节拍强劲,又有动感,那三位讲广东话的女士率先踩着节拍,滑进了舞池。   坐在舞台下的杜金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律动了起来。   “这歌选的真不错!”她用手肘拐了下于童说,“没想到小狄还挺放得开,这歌连老黄都不敢这么唱!”   歌舞团歌队的演员通常比较专注歌喉和手部动作,像他这样注重步伐,抖肩摆胯,连跳带唱的歌舞表演非常少见。   发现走进舞池里人越来越多,于童若有所思道:“听说他把咱们团里收录的所有港台歌星录像带都看了一遍,他这个台风虽然还不成熟,不过确实很港式。”   而且在第二次唱到“thanks,thanks,thanks,thanks Monica”的时候,台下居然有女观众响应他的手势,跟着一起合唱了……[3]   望着这幅场景,于童的眼里染上些笑意,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这小狗子还挺活泼的。”   若是观众能继续保持这种热情,今晚这场演出就基本算是圆满了。   不过,不知狄二狗出于什么考量,一首节奏轻快的迪斯科舞曲结束后,紧接着的两首都是慢歌。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成熟的歌手通常不会把曲风热烈的劲歌当成开场曲,否则观众的热情逐渐降温,演员多半会在冷场中灰溜溜下台,场面不好看。   狄思科唱完第三首歌以后,台下虽不至于冷场,但也不怎么热络。   有的客人甚至已经穷极无聊到,用餐巾纸折起了纸飞机……   台上的狄思科将这些看在眼里,呼吸稍稍喘匀后,抬手在麦克风上轻敲了两下。   “最后一首歌的选择权留给大家了。”他提高声音宣布,“下面进入今天的点唱环节!”   已经开始海喝海聊的观众们顿时重燃兴致。   “点歌多少钱呀?”有人问。   有熟悉行情的就跟其他人分享了,十块一首。   “什么歌都能唱吗?”   “当然。”狄思科颔首。   随即,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歌名被叫响,十块钱似乎根本微不足道,客人们出人意料地踊跃。   于童觑着狄二狗那副自信从容的闲适模样,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知道他的歌单上只有二十首歌,她真的就信了……   台下热闹了好半晌,感觉体力稍稍恢复的狄思科笑着说:“今晚的女士很多,而且特别热情,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咱们从女同志中挑选一位吧。”   于童站在舞台边,一脸兴味地看着他表演,然后冷不丁地问身旁的杜金金。   “他上台前是不是跟你交代了什么?告诉你最后一首歌的歌名了?”   杜金金嘿嘿乐。   于童啧啧称奇,那小子还挺贼的,竟然学会找托儿了。   “他要唱什么歌?”   “刚刚那个广东款姐已经点过了,”杜金金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第二排的一位短发女郎,“小狄准备了《明天会更好》,不过那款姐声音有点小,被人盖了过去……”   话落,便听见小狄再次对着台下鼓动,“咱们挑一位声音最响亮的女士!”   而后,那位款姐果然就用更大的声音点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杜金金长舒一口气,给小狄比个大拇指。   观众的情绪到位了,他的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完美!   然而,她这口气刚舒到一半,便瞥见了身边人款款举起的右手。   那闪烁的双眸里盛着的,是她所熟悉的跃跃欲试。   杜金金陡然一激灵,直觉于大队长又在憋什么馊主意。   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时,还是去看爆炸头男高音的演出。   老黄那天喝得微醺,也像小狄似的,大言不惭地让观众随便点歌。   然后于队长就点了一首《天涯歌女》,导致场面相当惨不忍睹,承包了大家一个月的笑点。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过两秒,于童果然用比广东富婆更大的,能让全场听清的音量喊道:“我爱你,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杜金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童姐,虽然小狄找我当托儿这事有点那什么,但他毕竟是临危受命,又是第一次登台,你可不能拆台啊!”   杜金金心想,为了完成小狄的请托,她也算拼了。   可是,她俩的这番操作,却让歌舞厅里默然一息,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叫好声。   大庭广众公然示爱,这姐们儿可太飒了!   舞台上的狄思科被这一声“我爱你”吓得险些摔了麦克风。   电流从尾椎骨直通天灵盖儿,不可置信地望向于童。   这姐姐莫不是疯了?   于童当然没疯。   她拍掉杜金金那只多事的手,刻意忽略周围的戏谑视线,清了清嗓子说:“狄道格,我要点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   谁是狄道格? 第8章   其实,在等待闫丽君上场的间隙,于童跟狄思科提过改名的话题。   “我知道你那名儿挺讲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台都给观众念两句诗吧?”   狄思科当时点了头。   今时不同往日,顶着狄二狗这名儿在外行走,确实有点寒碜。   杜金金兴致勃勃地建议:“小狄,这回你可得取个洋气点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说得对,现在的年轻人需要文化认同感,服装、发型、音乐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号。这一点,你可以跟老黄取取经。”于童笑道,“你看他长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头套那么一戴,立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们划到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杜金金受到了启发,忙说:“小狄,你也按照老黄的法子来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厅报幕的时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张了张嘴,给对方竖个大拇指,干脆坦白,“金姐,我还真叫狄思科!”   于童却随口否决:“我是让你来演出的,不是让你来搞笑的!哪怕叫个‘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强。名字的事,你上点心,正式登台前,必须想个靠谱的!”   只是没想到,正式登台的机会竟然来得这般快……   此时的狄思科根本无暇思考名字的问题。   收取点歌费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于童身边了!   于童掏出钱包,正要付钱,却被杜金金劈手夺过,死死捂在了自己怀里。   “……”   于童并不与她当众拉扯,好整以暇地从裤兜里翻出一张大团结放到了托盘上。   如愿欣赏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从舞台上下来时,港衫的后背都湿透了。   尽管计划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是按照早前的约定,从刚到手的点歌费里抽出五块钱,交给了今晚格外卖力的杜金金同志。   于童:“……”   难怪会像吃错了药似的,再三给她拆台。   任由这两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赃,于童对狄二狗这种找托儿的行为,给予了严正批评。   “以后的场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观众点唱,你打算找谁当托儿?”于童低声传授经验,“下次别把话说得太满,先把点歌单圈定在你擅长的范围里。如果遇到客人让你唱《我爱你塞北的雪》这类你不擅长的歌,回绝了也不要紧。”   狄思科叹口气,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于童这个程咬金。   人家本就占着理,他没什么可狡辩的。   只能假装看不懂对方眼里的兴味,虚心接受领导批评。   于童笑着宽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后八成不会再来红太阳演出。大家就是图一乐呵,前面表现挺好,最后一首唱砸了,也没人放在心上。但你确实需要及时更新自己的歌单了!”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   丰富曲库不急在一时,次日就是周末,亲妈找的那个后老伴儿,即将再次登门,狄思科还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时候,徐大爷带着闺女儿子已经到了,二哥却蹲在门口抽闷烟。   “二哥,怎么不进屋呢?咱妈把你撵出来啦?”   “不想进去,憋气!”二哥眯着眼睛说,“咱妈可真是自个儿找罪受,上赶着给人家当后妈。”   虽然小六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但郭美凤并没打消再婚的念头。   主要还是被家里这几个光棍儿闹的。   他们家占着四合院里的两间西屋,她跟小闺女住一间,五个儿子住一间。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等儿子们都大了,没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妇的最大障碍。   前几天,听说人家民航能给空中服务员分房子,郭美凤的心思就又活络了!   到时候闺女有了住处,自己去跟老徐搭伙,这不就能给家里空出一间房了嘛!   “徐大爷这人还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没说什么。”狄思科低声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时也不怎么碰面,咱妈要是乐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尽管心里不得劲,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   何况他上次去医院探病,跟徐大爷见过一面,人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两人搭伙过日子,郭美凤不吃亏。   “上什么班!”二哥臭着脸说,“他闺女还行,在大学当个老师。儿子整天在家呆着,也没个营生,还不如咱们呢。之前咱妈说的那个电梯司机,其实是老徐给他儿子找的。那小子不乐意干,才被咱妈惦记上了。”   狄思科闻言也不由蹙眉。   闲则生非,有个大小伙子整天在家,容易产生矛盾不说,还很有可能把郭美凤变成他们家的免费保姆。   他心里这样琢磨着,随手就推开了房门。   徐大爷的儿子徐彦博瞧着挺斯文的,倒是没有想象中的不靠谱。   而且这小子嘴甜,刚见面就喊他“五哥”。   对着郭美凤也是一口一个郭姨,叫得亲热。   “郭姨,我其实早就跟我爸过腻了,自打我姐嫁人,我们爷俩整天吃食堂,我都快忘了家里饭菜是什么味儿了!”徐彦博热络地说,“您放心,我可不像有些孩子似的,听说父母要再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真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您来我家!”   郭美凤被哄得笑眯了眼,连连说好,“想吃什么,你只管说,我虽然手艺一般,但做家常菜还可以。”   狄思科接话说:“我妈说的不是客气话,她做菜手艺确实挺一般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是我爸负责做饭。后来就是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做,她也就馒头和窝头蒸的还行。”   “那郭姨可比我妈有福气,我妈在的时候,不但要全天带着我跟我姐,家里洗衣服做饭的活儿,也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徐彦博作回忆状,“当时我爸只是个办事员,住的房子比您家的还小呢。等他好不容易升了官,住上了大房子,我妈也没了。”   狄大哥是个实在人,跟着伤心感慨了一把,根本没听出双方话里的机锋。   不过,四哥到底是跟狄思科一个被窝里睡大的,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跟着说:“我妈在家不做饭也是有原因的,她那会儿经常加班排戏,一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这些杂事!”   我们郭美凤可不是给男人洗衣做饭的家庭妇女!   徐大爷拦住还想说话的儿子,赞同道:“像郭老师这样注重事业的女同志,不会做饭的不在少数。这也没什么,去食堂吃更方便。”   狄思科正寻思,自家妈怎么成了郭老师了,四哥就在他耳边解惑:“咱妈每天早上在公园给票友讲戏,他俩在那认识的。”   “……”   郭美凤其实前几年就从剧团退居二线搞后勤了,去公园讲戏,也是为了能多卖几套她自己做的戏服和头面。   不过,徐大爷既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事业女性,狄家兄弟当然不会多嘴说什么。   临近中午,郭美凤要张罗做饭,抽够了烟的二哥却推门进来说:“做饭不急,我先问徐副局长几句话,要是能谈拢,我们兄妹几个好酒好菜地招待您,陪您喝顿大酒也成。要是谈不拢,这顿饭也就没有必要吃了。”   徐大爷正色道:“你们是美凤的孩子,有事情尽管提。”   “我们没什么事情,虽然没有大出息,但都能糊口,像是找工作这类给您添麻烦的事情,肯定不会跟您开口!”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思强止住他的话,继续道:“我妈有工资,而且足够她一个人花。跟您搭伙以后,顶多就是住了您的房子。这一点您得让亲戚朋友明白,别让人误会我妈是白吃白喝,靠您养的。”   徐大爷颔首,这个要求他能理解,谁不在乎名声呢。   “再有,既然你们要搭伙,那就得正经打结婚证。否则不清不楚地住到一起,容易让人嚼舌根。”   徐彦博先反驳了,“我们老家那边结婚只办酒席,连年轻人结婚都少有领证的。我妈和我爸当年也没有结婚证!”   亲妈啥都没享受到,凭啥让后妈占这个便宜!   狄思科跟他统一战线,“谁家过日子还看结婚证啊,好好办几桌酒席就行,结婚证对我家来说没那么要紧。”   对你家要不要紧,就不好说了。   始终没怎么发言的徐家女儿听到这里,不由正眼打量起狄思科。   “彦博,别胡闹。爸爸跟郭阿姨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结婚证是必须要领的!以后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咱们别掺和。”   要是没有结婚证就跟女同志住到一个屋檐下,她爸这个副局长也就干到头了。   徐大爷在女儿的手背上拍了拍,笑着问狄家兄弟:“这顿饭能吃吗?”   狄思科想聊聊他家儿子整天家里蹲的问题,但是想到自己也有家里蹲的兄弟,实在没立场开这个口,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年纪更小的狄思慧显然是没有这个顾虑的。   她给徐大爷比个大拇指说:“徐叔,能把女儿培养成大学老师,您可真厉害!”   不等徐大爷自谦两句,又继续道:“可是您怎么不给徐大哥找个好工作呀?”   被漂亮小姑娘问到为什么不去工作,徐彦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赶紧澄清:“我有工作的!在国营照相馆!”   “那你怎么不去上班呀?”狄思慧疑惑。   “咳咳,”徐彦博别扭道,“我在那里跟着照相师傅学摄影,当了三年学徒工都没出师,师傅不肯教绝活,再干下去也没意思,就打算换个单位。”   但是别的工作他又没兴趣,就只能天天在家耗着。   “给人像‘开眼’和‘去红眼’算绝活吗?”狄思慧问。   “那肯定算呀!我们照相馆最厉害的师傅,就有一手给人像去红眼的绝活!”   “哦,那我四哥和五哥都会呀!我们这个电影厂家属院里有好几个退休摄影师呢,要不是摄影太烧钱了,我家供不起,我四哥也想当摄影师呢!”狄思慧玩笑似的说,“以后你对我妈好一点,到时候让我哥教你‘去红眼’!”   徐彦博:“……”   好像被拿捏了。 第9章   毕竟是头一回正式碰面,两家人很客气地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就很快散场了。   送走了客人,狄思科才在三哥的石膏腿上敲了敲,问:“你这是怎么搞的?”   “还不是为了迎接那位大局长!”三哥没好气道,“咱妈非要弄什么大扫除,我被指派了糊顶棚的活儿,一不小心就从梯子上掉下来,弄成骨裂了!”   狄思科同情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歇着吧,糊顶棚的活交给我了。”   “那个不用你干,回头我找人上家来。”狄思民凑近他,小声问,“那什么,你下午要是没事,帮我去单位顶个班行不?”   狄思科一脸莫名。   “游泳场不是有好几个救生员吗?再说,你这腿摔成这样,得请长假了吧?”   “不是去顶救生员那个班!”狄思民不自在地假咳道,“我寻思总当临时工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最近每个周末在少儿游泳班当助理教练,算是找了个新工作。”   狄思科狐疑地望向三哥。   他三哥的事业进取心并不强,体校毕业后一直当临时工,用那一身腱子肉结识了不少漂亮姑娘。毕生所求就是娶个干部子女,然后倒插门去老丈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三哥被他看得发毛,虚张声势地问:“你到底能不能帮忙?不行就算了,我找老四去。”   “四哥就要高考了,你别去烦他,”狄思科将人拦住,“你是助理教练,那正经的教练是哪个?瞧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儿,不会是个女的吧?”   “……”   狄思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继续推测:“难不成还是我认识的?”   三哥抿抿嘴,坦白交代:“是赵清娜。”   “哦,清娜姐啊。”   三哥在体校时的初恋。   单论家庭条件的话,两家半斤对八两。   但是,若论比赛成绩,他们属于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赵清娜在全运会上拿过奖牌。   彼时两人爱情的小火苗刚烧起来没几天,就被赵清娜的教练一口气吹灭了。   狄思科觉得他哥这几年在感情方面过于浪荡,想要旧情复燃恐怕有些难度。   不过,问清楚了时间地点,他还是揣着自己的深水证去工体顶班了。   北京的夏天赤日炎炎。   一瓶北冰洋、一块西瓜、一根冰棍,以及一张一毛钱的游泳场门票,就是很多北京孩子记忆深处的夏天。   自从三哥到工体游泳场上班后,狄思科几乎每个暑假都要来工体消磨几个下午。   少儿游泳培训班的上课地点在室内游泳馆。   相比于人满为患的露天池子,室内场简直堪称世外桃源。   狄思科将手浮板分发下去,盯着这群五六岁的豆丁,像小鸭子似的,一个挨一个跳进泳池。   “池子里只有十四个吧?谁缺课了?”赵清娜对着小鸭子反复清点,数来数去,总是少一个。   狄思科负责考勤点名,对缺席的小朋友还有印象,回道:“于晨一没来。”   不多时,入口处便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有个光头小团子,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喊:“教练,教练,我来啦!”   家长紧追在身后警告:“于小胖,你给我慢点,地上那么滑,小心磕了你的大板儿牙!”   然而,他的大板儿牙没撞上湿滑的地砖,倒是一头撞到了狄思科的大腿上,站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把狄思科的泳裤拽下来。   “快跟教练说对不起!”家长在小胖的光脑门上点了点,抬眸看清被撞的教练后,却意外地笑了,“小狄,你这是又有新兼职了?”   狄思科默然一瞬,解释说:“于队,我帮人顶班呢。”   “哦。”   然后空气就突然静默了。   实在是,各自的打扮,都颠覆了平日里的固有印象。   狄思科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只余一条湿透的泳裤。   于童身上的连体泳衣虽然款式保守,但她曾是专业的舞蹈演员,胸高腿长腰肢纤细,这让狄思科的目光飘忽了一阵,迟迟找不到得体的落点。   他偷扯一下因为沾了水而贴在屁股上的泳裤,琢磨着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尴尬。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光头却蓦地仰起脑袋问:“叔叔,你是不是上次那个咪咪?”   “什么咪咪?”   “就是咪咪呀!”小光头指了指于童,提醒,“上次我小姑扎你咪咪,你忘啦?”   “::::::”   往事不堪回首,气氛再度凝滞。   于童强忍着捂脸的冲动,目光不受控地在狄思科光裸的胸膛上打个转,率先出声教训道:“于小胖,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赶紧上课去!”   狄思科牵起小朋友的手,配合着打岔说:“你是那个压床童子啊,怎么把头发剃了?走吧,先带你去热热身。”   于小胖最怕小姑黑脸,讨好地将另一只手递给她说:“走吧小姑,咱们一起热身去!”   “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于童摆手。   狄思科今天碰上了好几个离不开家长的小朋友,处理起来还算熟练。   “于队,你放心去玩吧,一个小时后来接孩子就行。”   周末的室内游泳池只供游泳培训班的学员使用,其他人想游泳得去外面的露天游泳场。   于童点点头没说什么。   于小胖却不顾小姑的眼神警告,径自爆料:“我小姑也是来学游泳的!”   “……”狄思科一愣,迟疑着问,“于队,你是来上课的?”   他望向池子里的学龄前儿童们,自动脑补了对方混在其中一起扑腾的画面。   努力想要严肃,却绷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于童白他一眼。   出于礼貌,狄思科确实不该笑。   但是想到对方让自己唱《我爱你塞北的雪》时,那嚣张的气焰,他终是没忍住嘴欠问:“今天这几个班都是教儿童游泳的,你想学游泳怎么不报成人班?”   于童轻哼道:“我要是能找到成人班,还至于被你嘲笑吗?”   市面上的游泳班基本都是为少年儿童开办的。   当她大嫂说,工体的游泳班面向青少年,于小胖的教练还是女同志时,于童一冲动就被劝来了。   为了冒充青春期的高中生,她还特意扎了两根麻花辫。   哪承想,到了地方才发现,学员的年纪最大也不过七八岁!   既然于童也是交了钱的正式学员,狄思科就找了两块浮板给她。   “手浮板应该可以用,背浮板的绳子可能不够长,毕竟这是儿童版的。你要是能坚持上课,最好自己准备一个。”他抽出背浮板的背带,在自己身前比量着,又殷勤地问,“用我帮你穿背浮板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于童还是敏感地从其中捕捉到了一抹笑意。   她在小本本上给狄二狗狠狠记了一笔,《天涯歌女》和《夜上海》注定要进入狄二狗的歌单了。   接过两张浮板,于童将这个讨厌的二狗子打发了,自己去跟女教练协商课程安排。   谈妥了第一次上课的时间后,她紧了紧肩上的浴巾,转身走向了家长休息区。   早就等在那里的郑雪茹眼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   “我就说嘛,你怎么突然跑来送晨一上课了,原来是另有所图。”   于童好似没听懂她的意思,拧开水壶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狄在这里当教练?”   “不知道,”于童没骨头似的靠在表姐身上,“要是早知道他周末还有工夫出来兼职,我就多给他安排些工作了。”   郑雪茹正想问问小狄在服务公司的表现,泳池那边却传来了女教练的一声轻斥。   “你看谁在泳池里穿裤子了?出什么洋相,不许穿!”   休息区的家长们都停止交谈,望了过去。   小狄蹲在池边,不知与女教练说了什么,对方听后语带调侃,“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要回去穿裤子?你耳朵红啥,谁说你什么了?”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这边就听不太清了。   郑雪茹与于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小狄的外形条件确实好,你要是真的没忍住,吃了窝边嫩草,姐一定支持你!”   狄思科的身材不像其他教练那样壮硕,但肌肉线条非常利落漂亮,充斥着年轻男性的力量感。   宽肩长腿,搭配一张英俊脸蛋儿,让场边这些目光像追光灯似的紧追着他跑。   “人家才二十,比我小三四岁呢。”于童悠闲地跷着腿,脚丫子上的水晶拖鞋一直晃晃荡荡,要掉不掉的。   她托着腮,做作地冲表姐挤挤眼睛,“郑雪茹同志,你现在很可以呀!以前那个谁追你的时候,不是一直嫌人家比你小三岁吗。这才跟姐夫结婚多久,就想开了!”   “我不是想开了,哪怕让我重新选,肯定还得选我家老岑,只不过,”郑雪茹的表情一言难尽,“岑深比我大几岁,还是文化人,但他过起日子来比咱们团长还温吞……”   郑雪茹倾身跟表妹耳语了几句。   于童:“……”   您可真不拿我当外人。   作为还在蜜月期的过来人,郑雪茹给出了一个命中注定的点拨。   “反正你捧着铁饭碗,又不缺钱。找对象可以考虑一下像小狄这样赏心悦目,又大又小的……” 第10章   游泳班下课后,郑雪茹以探讨歌舞团工作为由,热情相邀小狄助教共进晚餐。   穿好裤子的狄思科就像穿上了盔甲,自觉浑身是胆,听说有正事要谈,便欣然接受了邀请。   吃饭地点是于童选的,在一家新开业的世界美食中心,步行只要十分钟。   可是,电量殆尽的于小胖却死活不肯自己走路了,执着地大张着手臂,要求小姑抱着走。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听懂点道理,但不多。   熊起来让人想把他顺手扔了。   于童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儿,根本招架不住这胖崽的体重,最后只好由唯一的成年男性狄思科出手。   放任于小胖猴在他身上,一路抱去了美食中心。   于是,当傅四海从他那辆“北京212”下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英俊青年,单手抱着老于家的宝贝蛋,走在于童身边的情景。   他蹙了蹙眉,伸手探进车窗,长按了几下喇叭。   听到汽车喇叭声,于童将抱孩子的狄二狗推向里侧,回头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几人后,不由露出笑容问:“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尤其是,二队队长江珊居然也在其中。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跑过来,跳脱地解释:“我们刚在工体看完球赛,国足4比1把日本三菱队拿下了,散场的时候碰到,就一起过来庆祝一下!”   他伸手捏了捏于小胖的脸蛋,提议道:“童童姐,你们也是刚来的吧?要不咱们凑一桌吧!”   于童诧异于江珊竟然是个球迷,但也没多想。   谁还没点小爱好呢。   她征询过表姐和狄二狗的意见后,将两伙人凑到一起,要了美食中心最大的一个包间。   坐在饭桌前,狄思科的心情并不美妙。   毕竟,任谁和即将杀害自己的凶手同桌吃饭,都不可能淡定。   在歌舞团培训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见过江珊和傅四海几次了。   江珊自不必说,之前在电视台交锋过,又都在一个单位里,只要想见总能碰到。   傅四海呢,女主的青梅竹马,而且追人追得高调,几乎每周都要来歌舞团露脸。   即便于童一见到他那辆212就心烦地躲出去,这位仍要坚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在书里,他就是用这种近乎变态的“小狗撒尿占地盘式”的严防死守,成功过滤掉了于童身边大部分的年轻男性。   而白月光是这些年来唯一的漏网之鱼。   所以,当傅四海得知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宝贝竟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时,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当然,他也确实付诸行动了。   狄思科并不想跟那两个危险分子产生交集,只在刚见面的时候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没再给过眼神。   不过,他不主动惹麻烦,并不意味着麻烦不会找他。   傅四海有一双精明外露的狐狸眼,给人的初印象非常强势。   其他人还在讨论刚结束的那场球赛时,他却突兀地将话题引到了一直表现木讷,不善交际的狄思科身上。   “你叫二狗?哪两个字?是大名吗?”   狄思科平静地答:“就是你以为的那两个字。”   “那还挺特别的。听说你是在歌舞厅当服务员的时候,跟于童认识的?那边工资怎么样,够你一个人的开销吗?”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于童身边的陌生面孔,以傅四海的一贯作风,其实早就查个底儿掉了。   原本他并不把这类穷小子放在心上,大不了就像对付秦勉似的,想办法把人弄走。   但是,之前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本能地生出几分戒备。   于童听他问得不像话,不耐烦地打断:“还没喝就高了?要不你先出去醒醒酒?”   在座的都知道两人的关系,见她半点不给傅四海留面子,便都停止交谈看了过去。   傅四海像是没听到于童的话,一直盯着狄思科,等着他回答。   狄思科放下筷子,直视回去说:“歌舞厅服务员的工资不算高,跟歌手和倒爷没法比。但是,别看工资不高,要求却不少,有些人可能干不了。”   桌上唯一的高中生叫董时光,好奇地问:“当个服务员能有什么要求?”   “首要要求就是个儿高,这就刷下去了一大批应聘者。”   傅四海沉了脸,他觉得对方是在暗讽自己。   狄思科目不斜视地继续道:“我第一天去上班时,舞厅经理见我个儿高,便交给我一句话和一个大喇叭。人家男男女女抱在一起跳交谊舞的时候,我就得举着大喇叭喊……”   大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都竖着耳朵等下文。   狄思科举起一个玻璃杯充当大喇叭,不疾不徐道:“同志们注意啦,请保持至少一拳距离!最近上面查得严,偷偷的牵手,乱摸的不要!”   除了两个未成年人,在座其他人都去过歌舞厅,便一起笑了起来。   今年经营性舞厅刚开放,有些地方确实是这样的。   狄思科放下杯子,目光没什么焦点,像是对傅四海说的,也像是对大家说的,“歌舞厅服务员这个工作呢,有挨揍的风险,身高优势不明显的话,那不是擎等着找抽嘛。”   傅四海:“……”   感觉被骂了,又不太确定。   董时光处于青春期,正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年纪,听狄思科说得有趣,便问他除了当服务员,还干过什么工作。   “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今年高考肯定考不上了,我也打算找个活儿干。”   狄思科知道他们都是干部子弟,这种话只能听听,当不得真。   但是除了姓傅的,于童这几个朋友的涵养都不错,没什么纨绔习气,他交流起来也就认了真。   “我干过的工作还真挺多的,去年和前年夏天当过导游,北京城里所有景点的介绍词我都会背,再之前还给长途货车押过车。”   董时光一脸欣羡地问:“那你去过的地方肯定很多,特区你去过没?”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厕所后边儿喝过水。”狄思科开了一句玩笑,才说,“特区确实去过,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去的。不过,我当时是帮人家厂里押车,那会儿还没怎么严打,南下的一路上,劫道儿的比要饭的还多,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抢得只剩裤衩了……”   所以,小朋友还是回去上学吧,不要乱跑。   狄思科年纪不大,阅历不少,他又是很会讲故事的人,一趟特区之行被他描述得波澜起伏。连于童这样经常出差的,都为他的旅途经历悬心,更别说那几个连北京城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年轻了。   饭桌上的气氛和谐友好,只有傅四海没什么表情地抽着烟。   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他面沉如水。   起因是桌上有人给大家散烟,狄思科要接,却被于童拦住了。   “你的牙是能赚钱的,从今以后,烟茶咖啡都少碰。”   狄思科本来也没打算点烟,毕竟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岁的小朋友。   但还是让自己的视线在于童唇间的烟卷上停驻两秒。   意思不言自明,您自己还抽烟喝酒呢,就甭劝别人了。   不过,下一秒,便觑见对方忽地轻笑,齿间微一使力,就将那根完整的“万宝路”咬成两截,橘色的滤嘴被吃进了嘴里。   狄思科愣住。   这么狠?   少顷,伴随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糖的味道。   “……”   吃糖就吃糖,叼个烟卷似的糖,装什么蒜……   像是被他“大开眼界”的表情取悦到了,于童大方地将剩下的半包“万宝路”扔给他。   “以后再有人让你抽烟,拿这玩意儿糊弄糊弄就得了。”   傅四海冷眼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收起那些外露的情绪,沉默了很长时间。   直到于小胖将烟盒抢过去,把里面的薄荷糖拿出来舔,他才露出一点笑模样,翻出一盒全新的香烟,抛给了对面的狄二狗。   “男人在外面应酬,哪有不抽烟的,我这还有盒新的,你拿着吧。”   狄思科下意识伸手接住,看清烟盒的样子后,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二哥狄思强是个老烟枪,在外面又混得开,市面上的国产烟和外烟基本都蹭到过。   这款烟就是二哥在外面抽过以后,特地将烟盒带回家,给他们兄弟几个长见识的。   这烟是走私外烟,据说里面有大。麻成分,连二哥那样的老烟枪,第一次抽的时候,都晕了一分钟。   因着知道了它的厉害,二哥回家以后提醒兄弟们,要是在外面有人给了这种外烟,千万别好奇去碰!   傅四海会无缘无故烂好心,白送他一包三块钱的外烟吗?   以他的狠辣手腕和性格,以及他对于童身边所有年轻男性的无差别攻击,绝无可能!   那么这包烟的用意就显而易见了。   狄思科笑着道谢,不动声色地将烟盒塞进口袋。   接下来的饭局,傅四海变得格外活跃,频频与人碰杯,与狄思科也哥哥弟弟的叫开了。   当他第四次过来劝酒的时候,狄思科按住杯口,连连摆手说:“傅大哥,我的酒量就到这里了,您也别只顾着跟我们喝酒,冷落了嫂子!”   他抬手点了点安静坐在角落的江珊。   董时光按下他的手,笑嘻嘻地瞥向于童:“错啦错啦,那个是江珊,咱嫂子在这呢!”   只以为这狄二狗是新来的,不了解傅四海和于童的关系。   傅于两家是几代世交,傅四海的喜欢明目张胆,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   即便于童坚持不懈地对外辟谣,甚至有传言说她曾因为受不了傅四海的追求方式,在家长面前翻了脸,但多数人都觉得两家成一家是迟早的事。   不等于童瞪眼睛,狄思科拍开董时光的手说:“你才认错了呢!人家江队长跟傅大哥才是两口子,不信你问问江队长!”   突然被点到名的江珊,勉强笑着摆手,“小狄喝多了,别胡说。”   狄思科放下酒杯,作疑惑状:“不对呀!我那天在歌舞团食堂后院帮大师傅拔葱的时候,可是听见你俩有商有量地要给儿子上户口呢!儿子都两岁了,你俩还能不是两口子?我双眼视力1.0,不至于认错人呀!”   嚯!   狄思科这炮放得有点大。   一桌人,包括两个当事人在内,全都傻了眼!   傅四海是于童的追求者,江珊是于童的死对头。   然后你告诉我们,这俩人有个儿子?   狄思科在心里摊手,两人意外有个儿子,确有其事。   书里的江珊是个很现实的人,当她发现傅四海不可能给她婚姻后,就转而搞钱了。   傅四海答应帮她跟港岛某歌星的经纪人牵线,承办港台明星来内地的第一场演唱会。   对方出资六十万,而作为演出经纪人,运作得当的话,江珊至少能留下十万块。   这笔钱在当时看来,绝对是天价了!   不过,傅四海帮她牵线也有附加条件,她得在狄思科下乡演出的舞台上顺手做点小手脚。   直到两人因此伏法,才连带着挖出他们有个儿子的秘密。   如果江珊和傅四海中的任何一个,在狄思科刚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嘎嘣脆地矢口否认,也许大家并不会多想。   但此时的江珊对婚姻还有些期许,既然有人为她制造了机会,她当然不会主动否认。   只偏头看向男人,做出了“要怎么解释由你做主”的姿态。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傅四海澄清时,于童突然一拍桌子,指着傅四海说:“傅四海,你可真行!竟然让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傅伯伯和曲阿姨早就等着抱孙子了,你把孩子往他们跟前一抱,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被谅解的?何苦让人家江珊跟着你受委屈!”   傅四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情是怎么骤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的?   对了,他扭头望向狄二狗,这小子正摆弄着他给的那包外烟。   脸颊泛红,眼底染着酒意,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呢。   狄思科从于小胖的烟盒里弹出一支薄荷味的“万宝路”叼进嘴里,冲对面的男人勾了下唇角。   不让我痛快,那你也别想好过了。 第11章   当天晚上,于童是哼着小曲儿回家的。   直到打开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团长秘书,她才勉强收拾好愉悦心情。   按下夏普777的暂停键,客厅里回荡的《茶花女》选段戛然而止。   于童客气地问:“邹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您要过来,应该备点好菜的。”   邹秘书忙说:“我是来给白主任送特产的,东西送到就该回去跟团长交差了!”   于童瞧自家奶奶端坐在那里,不喜不怒的,一时也摸不准她的意思。   只好洗了水果招待客人,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邹秘书悄悄瞄向墙上的挂钟,心里叫苦不迭。   他今天来看白主任的脸色,完全是代团长受过的。   面前这位老太太曾是歌舞团创编室的主任,为团里创作过很多经典演出曲目。   即便退了休,也从没停止创作,在业内的声誉极好。   可惜,新官上任的团长是个改革先锋,刚履新不久便提出要打破文艺桎梏。   还在大会上将白主任创作的古风乐曲《水调歌头》列为守旧典型。   人家老太太硬气了一辈子,哪会受这种窝囊气!   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了。   团里那些老前辈们因此对新团长颇有微词,而团长最近似乎也觉得当时的做法有些过了,便想让他来探探白主任的口风,可否请她回创编室当个顾问。   邹秘书觉得这事直接问白主任八成没戏,所以在于童送他下楼时,便将团长的意图透露给她。   于童以老太太年纪大了为由,代为辞谢了。   不过,回家以后,还是替团长说了几句好话。   “其实人家杨团长也不容易。像咱们这种文艺团体,每年都得添置新设备,那进口音响啦,灯光啦,乐器啦,需要花的钱海了去了。咱们团每年的票房只有三四万,不改革怎么填补每年十几万的资金缺口啊?您也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嘛!”   “那是领导需要考虑的问题,我才不要想。”奶奶眉毛一竖,“再说,你就是个舞蹈演员,跟着掺和什么……”   说到这里,老太太不由顿住。   孙女已经不是舞蹈演员了。   跳舞伤病多,吃的又是青春饭,多数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要退居幕后或者转行。所以她当初才会一力主张尽早将孙女从舞蹈队转去歌队。   只不过,刚转去歌队不久,新来的团长就开始在团里大刀阔斧地改革。   说是要使用经济杠杆,发展什么第三产业,还为此成立了一个服务公司。   于童就是在那时偷偷转去服务公司的。   等她听到风声时,孙女已经当上承包队长,带着演员跑码头了。   于童从果盘里挑了最漂亮的桃子递给奶奶,“您就别跟杨团长置气了,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嘛,还经常派秘书来跟您汇报工作。”   “我才懒得生气!”白主任重重地按下收录机开关,痛心地说,“我只是心疼那些好苗子!国家耗时耗力培养出的专业歌唱演员,只是出去走几次穴,再开口就是一股港台味儿。女中音把嗓子都磨沙了,这就是对人才的浪费!”   于童赶紧撇清关系:“我这边可是一个好苗子和台柱子也没分到!那几个唱劈了嗓子的,跟我可没关系。”   她手下大多是秦勉那种条件的演员。   天赋上略有欠缺,放在歌舞团那彬彬济济的环境里,根本熬不出头。   但是,应付起歌厅和企业的商业演出却游刃有余。   见老太太面色稍缓,于童帮她捋了捋鬓边银发,搂着她说起了悄悄话。   “我跟您说个秘密,您可别告诉别人!”   “嗯。”   “杨团长可能已经后悔在团里搞改革了!他也不是完全否定你们这些老同志的。”   老太太被她影响,也悄声问:“他怎么就后悔了?”   “迈的步子太大了呗!您去团里看看,现在哪个演员不想走穴赚钞票!连团里的正经演出都懈怠了。”   “这个口子一开就不好收了。”奶奶神色复杂。   “那可未必。杨团长不怕得罪人,可以明文禁止某些演员走穴,毕竟已经有唱劈了嗓子的先例了。”   一旦团里收了这个口子,文化服务公司的盈利必定会断崖式下滑。   那么问题来了,没有了盈利能力的服务公司,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到时候他们这些承包队长将何去何从?   所以,察觉团长有反悔的苗头后,于童很快便转换了思路,开始在社会上挖掘新人。   闫丽君和狄二狗这两个临时工,就是她的初步试水。   白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虽然看不上团里搞的创新,但是孙女的事业还是要关心的。   “那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还在服务公司混着呀?”   “我打算多培养几个新人,让秦勉在国内的这段时间帮我带一带。”   “小秦这孩子心思重,他能乐意带新人?”老太太自认有几分眼力。   “出国的花费不低,他还得攒钱呢。”于童牛气哄哄地摆手,“演出资源都在我手上,由不得他不乐意!他可没少占我们三队的便宜,总得给点回报再走吧?”   白主任就爱孙女这股自信劲儿,笑眯眯地说好。   “奶,闫丽君和小狄都在您那上过声乐课,您觉得他俩怎么样?有培养价值吗?”   “小闫嗓音条件很好,基本功也扎实,就是舞台经验太少了,容易紧张。小狄嘛,声音气质我很喜欢,嗓音有一定辨识度,但是在技术呈现方面还得多磨练,让他多来上课吧。不过这小伙子长得真是精神,像你爷年轻的时候!”   刚从书房出来的于爷爷,闻言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提起狄二狗,于童便想起今晚被他放了一炮的傅四海。   赶紧把傅四海可能有个儿子的事情跟二老说了。   “他没正面回答,不过我跟他可是一块儿和尿泥长大的,一看他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嘿嘿……”   “不许说脏话!”白主任轻拍孙女手背,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四海那孩子从小就老实,不可能在外面胡来。”   “他才不老实呢!就算老实,也是在你们跟前老实!我早就跟你们说了,他那人最能装了!”   于童对傅四海的表面功夫也是佩服的。   除了她和她哥,两家大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五颗星。   尤其是白主任,总想跟老姐妹做儿女亲家,一直把傅四海当成半个自家人。   于童这两年已经跟他翻脸了无数次,早想治治他了,便趁机告起了刁状。   “你们以为他开个服装厂就是干正事呢!根本不是!那服装厂他半点不上心,主要精力都放在倒腾批文上,傅爷爷的那点人脉,早就被他利用个遍了!”   白主任不确定地转向老伴,“四海弄批文的事你听说了吗?”   “有点耳闻。”   “你这老头!知道他倒腾批文,怎么不跟老傅说说!”白主任起身就要给傅四海的奶奶打电话。   于爷爷皱着眉头说,“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听到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没凭没据的,你让我怎么跟老傅开口?”   “那你怎么不找四海求证一下?到底是在咱们跟前长大的孩子,你就是……”   眼瞅着老两口又要拌嘴,于童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爷,今儿这大久保在哪儿买的?回头我多买点,给我爸和大姑也送一些,他们都爱吃软桃。”   “哦,那是十二楼小徐的对象送的。”   于童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徐可能是文化局的徐副局长。   他们这栋楼是文化局新盖的家属楼,十几层的高楼带电梯,住在这的都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经常楼上楼下串门送东西。   “徐伯伯怎么突然找对象啦?”   “也不算突然,之前就有不少同事给他做媒,但他都没相中。”于爷爷笑道,“反倒是去公园晨练的时候,瞧上了教唱戏的老师。据说人家年轻的时候还是刀马旦,跟小徐也算志趣相投了……”   于童听了一肚子八卦,擦擦手上的桃汁说:“最近东单大华电影院好像排了《游园惊梦》,回头我弄两张电影票当回礼,给徐伯伯送去,那位阿姨一准儿喜欢。老年人谈恋爱,也得搞点浪漫呀!” 第12章   于童帮老年人追寻着浪漫,而一家合资酒店的音乐茶座,也在努力营造着浪漫氛围。   舞台边的音响中传出悠扬的《sealed with a kiss》,橘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散射下来,一个个小卡座在幽静中被分隔出更细致的幽静。   西北角的卡座里,陈青玉满脸惊奇地望向小舞台上的青年,口中喃喃着:“他居然真在这里唱歌啊!”   “早就跟你说了,新来的歌手就是牙膏广告里的那个演员!”   陈红玉是《都市月刊》的编辑,偶尔会来音乐茶座放松一下。   听妹妹说乐洁牙膏广告的那个男主角是她师兄后,今晚就把她一块儿带来了。   “可是谁能想到他会来唱歌呀!”陈青玉无语道,“完全不搭界!”   “怎么不搭了,他唱得不错啊,外文歌唱得尤其好。”   陈青玉听姐姐夸了校友,有点高兴,与有荣焉道:“他当然唱得好了!去年北京市十一所外语院系联合举办英文演讲比赛,我这个师兄可是得了金奖的!”   “这么厉害?”陈红玉惊讶地望向台上的俊朗青年,“那他在你们学校算得上校草了吧?”   陈青玉嘿嘿乐,“他在学校的时候,可没舞台上这么光鲜。我刚入学那阵子,他还经常套着围裙在食堂给我们打饭呢。”   这个师兄在学校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欣赏他出众的语言天赋,自然也有人看不惯他不务正业,钻进钱眼里的样子。   “哦,看来是家里条件不好。”   “可能吧,反正他缺钱几乎是全校都知道的。”陈青玉摊手,“去年英语比赛结束后,马上就有小语种的比赛。我们学校的法语班四年才招收一届,而且人数很少,系主任想上个双保险,正好这个师兄的二外是法语,就让他也去参赛。结果他以准备比赛耽误打工为由,拒绝了。”   “啊?真的拒绝了?”   “真的!当时有人拿着这个把柄在学校里大肆宣扬,说他态度散漫,没有集体荣誉感,要不是校领导反感大字报那一套,他差点就被贴大字报了!”陈青玉笑道,“不过,后来系主任找关系,把他勤工俭学的地点从食堂换成了图书馆,方便他抽空准备比赛。然后他就抽空去了一趟,拿回来一个第二名,系主任当时可美了!”   其实陈红玉早就感觉妹妹这个师兄挺有想法的,至少比之前那几个驻唱歌手有想法。   他刚来的时候,主要唱一些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流行歌,唱了两天后,发现茶座客人反响平平,很快便转变风格,唱起了少有人尝试的英文歌和粤语歌。   这种风格跟合资酒店音乐茶座的气质高度吻合,最近茶座的上座率明显提高了。   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调性,这半个月几乎每晚都要过来消磨一小时再回家。   陈红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说:“我来了这么多次,还没点过歌呢,咱们今天支持一下你师兄的演唱事业。”   台上的狄思科并不知这首歌是校友点的。   唱完了客人的点歌,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他今晚还得赶下一个场子。   不过,刚走下舞台,一个服务员就上前拦住了他,示意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那位老板想跟你聊聊。”服务员凑近提醒,“听说他是港岛那边一个唱片公司的大老板,之前在这里唱歌的女歌手,就是被他看中后,跑去港岛发展了。”   狄思科往那边扫了一眼。   白西装、花衬衫、大背头、公文包,正是时下一些生意人的标配。   服务员肯帮忙递话,必是收过小费的。他并不打算为难人家,了解了对方的基本情况便笑着走了过去。   港商的脸上挂着有些距离的社交微笑,让秘书帮忙点了一杯咖啡后,便用烫嘴的普通话大加赞赏了狄思科的歌喉。   狄思科心里熨帖,看来这段时间的突击培训还是卓有成效的,人家港岛唱片公司的老板都看好他啦!   “姆们系Hongkong最大的唱片公西,你们内地追捧的好多王牌歌手,都系我们公西的!”   他自豪又矜持地为狄思科介绍着唱片公司的规模,什么一哥一姐啦,三王一后啦,全是他们公司的。   “像你长得这么靓仔,歌喉又动听的,来了我们公西,必定要由金牌制作人量身打造专辑带的啦~~~~”   兴许是最近的声乐课上多了,狄思科默默在心里数着那个“啦”字,一、二、三、四,竟然足足拖了四拍!   这烫嘴的普通话,人家说着费劲,他听得也难受,便提议道:“你可以用粤语同我讲话,我听得明。”   宿舍里有两个广东室友,狄思科听他俩用广东话交流了三年,已经能囫囵学个大概了。   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忙说:“我们老板之前长期定居在英国,平时只说英语。粤语和国语都不怎么说的。”   “哦哦,”狄思科从善如流道,“英语我也会一点,那就可着张先生方便吧。”   “……”   他这个善解人意的提议,并没能博得对方的欢心,刚才用烫嘴国语也能说得兴起的人,这会儿反而不愿张口了。   之后的交流全部由秘书代劳。   尽管狄思科并不想离开北京,但他对人家描绘的港府风采还是很向往的。   听对方透露了几个港星八卦后,狄思科转入正题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港岛录唱片呀?”   “这个嘛,先不着急,你回家跟家人朋友道个别。然后尽快去一趟特区,那边会有我们的同事帮你办通行证。”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呀?”   “资料由我们准备,你带够钞票就好。加急办理通行证一百块,另外再交五百块现金,兑换成港币后到港岛给你!”   狄思科的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沙发上,跟他们东拉西扯了半个多钟头,听到对方说明晚就要飞回港岛,让他尽快准备时,立马露出焦急神色:“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不你们等我半小时,我打个电话让朋友送一趟吧?”   得到对方会在这里等他的保证后,狄思科出门左转,跑去了距离茶座仅有一百米的派出所。   “民警同志,我要报案!”   他将那两人的形貌和事情经过详细描述一遍,特笃定地说:“这俩人肯定是骗子,据我所知,已经有一位女同志上当受骗,被他们骗去特区了。”   年轻的民警同志问:“你怎么确定他俩是骗子的?这两年来内地做生意的港商可不少。”   “哪个港商会说‘姆们’啊?而且连一句粤语都不会讲!”狄思科斩钉截铁道,“那港商至少在咱北京生活四十年了!”   *   于童很快便从茶座经理那边得知了狄二狗抓到两个诈骗犯的消息。   那两个骗子到底是何许人,她并不关心,但是他们所扮演的身份,简直让她如临大敌!   就在上个礼拜,她队里的一个女歌手带着一支乐队,从歌舞团集体辞职,去了演出费能翻倍的特区。   为了处理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她已经忙活了一个礼拜。   要是队里再有其他人被挖走,那她八成就得灰溜溜地回到歌队,练习女声小合唱了。   不过,那两个诈骗犯的诈骗手法,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目前歌舞团演员们的收入来源还比较单一,主要就是靠走穴演出。   她要是能联系到影音公司或是音响出版社,为队里的演员出版录音带,那么看到了发展前景的演员们,绝不会轻易被人挖走!   但是磁带制作出来是要销售的,没名气的歌手,影音公司恐怕不会轻易冒险。   所以,若想为旗下演员发行录音带,首先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扩大知名度,积攒人气。   于是,在新一周的例会上,于童跟演员们宣布:“我从电视台那边得到一个消息,为了号召市民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人民体质,市体委和电视台要联合举办健美操大赛。咱们队里不忙的同志,最好都去参加一下!”   她没说的是,电视台要开一档名叫《健美十分钟》的日播栏目。   领操员将从这批参赛选手中产生。   如果他们这里有人能被节目选中,有了曝光度以后,完全可以录制一盘健美操音乐专辑带。   这年头,连练气功的伴奏带都能脱销,更何况是这种适合全民|运动的健美操呢。   只要第一张专辑问世,发行第二张第三张也就水到渠成了。   爆炸头老黄傻呆呆地问:“我们是歌唱演员,为什么要去干舞蹈演员的工作?”   “重在参与嘛。”于童提议,“咱们三队向来民主,来吧,不想参加的同志请举手。”   众人:“……”   为什么不让想参加的举手!   群众中总有勇于挑战权威的狠人,老黄举手问:“于队,既然健美操是增强人民体质的,又是全队集体活动,那你也得参加吧?”   于童本就是跳舞的,陪他们跳个健美操也没什么,很轻易便答应了,并顺口带出口头禅:“谁不去谁是孙子!”   众人:“……”   那我们还怎么拒绝嘛。   即便如此,老黄还是坚持举手,他不想参加。   除他以外,仅有的三个男同志里,狄思科和秦勉都没有异议,算是默认参加了。   老黄本就瞧不上秦勉,这会儿更是露出“你这人真是毫无底线”的表情。   秦勉苦笑,他有什么办法!   因着出国的事,他算是彻底把于童得罪了,原来每晚都要连轴轧场演出,现在却只能闲得在家抠脚。   他能从一个小县城剧团,一步步发展到首都的歌舞团,靠的就是理智冷静。   出国进修是他当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那段时间傅四海像个疯狗似的,追着他找茬。他选择出国,一方面是想去镀镀金,另一方面就是不想跟他硬碰硬,远离是非之地。   可惜国外消费水平太高,他攒的那点家底未必够用,还得在出国前努力攒些钱。   这次正是跟于童和解的好机会。   老黄又转向狄思科,问:“小狄,你也要参加?”   狄思科颔首,并带头唱起了高调:“响应国家号召,支持于队工作!”   耶利亚音乐茶座的驻唱机会,是于童跑了好几趟才为他争取下来的。   他不能过河拆桥呀!   爆炸头不屑地感慨:“你怎么那么天真啊!健美操是好跳的吗?参加正式比赛,必须穿紧身健美裤!台下还有一堆照相机摄影机对着你,到时候你不想出名都难了!”   狄思科:“……”   怎么不早说!   他迟疑着冲于童笑笑,顶着她的死亡视线,硬着头皮说:“那什么,叫您一声奶奶,我就不参加了吧?” 第13章   老黄的一番高论,成功劝退了狄思科和秦勉。   三个贞洁烈夫抵死不从,于童只好选择徐徐图之,先为女演员们请了一位健美操教练。   安排好这一切,她就去了服务公司的经理办公室。   经理魏东方一见到她,便警觉地说:“小于队长,咱们有言在先啊,有事情可以提,但是不要提钱!”   于童心说,除了能从你这抠点钱,你也没别的用呀。   “经理,我还真不是来跟您要钱的!”于童径自拉个椅子坐下说,“我想给我们三队的演员出几盘专辑带,您给我牵牵线吧。”   “几盘?整个歌舞团能出录音带的也没几个!”魏东方摇头,“这个事你就不要想了,出录音带未必有走穴演出赚钱,你多联系一些演出就什么都有了!”   于童无奈道:“关键是,最近走了好几拨儿人,再不想想办法,人都跑光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魏东方也在为人员流失的问题犯愁。   于童便再次提出给演员录专辑带,让人家看到发展钱景。   “我有几个能让演员快速出名的方案,不过,”她做个点钱的手势,“就是缺点活动经费。”   “说来说去,还是来跟我要钱的!”魏东方锁着眉头,思考半晌才说,“给你批点钱在三队搞个试点也行,不过你们三队的人还是太少了。这样吧,最近尹峰进步挺大的,先把他转去你们那边,算是给你增加些人手。”   这是明摆着来占便宜的啊!   “……”于童连声拒绝,“他不是一直挂靠在二队吗,我可不想跟江珊抢人!”   尹峰是魏东方的女婿,算是公司里比较特殊的存在。   他有一支自己的乐队,而且乐队成员都是他家亲戚,出去演出时走到哪带到哪。   看中哪个资源就敢上手去抢,江珊没少替他善后。   “小江最近新得了辆菲亚特,整天开着小汽车到处跑,也没见她拉回什么新业务,我看她心思未必还在工作上。”   说起那辆菲亚特,于童也是见过的,挺漂亮的红色小轿车。   傅四海这段时间不见踪影,傅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于童一直怀疑,这辆菲亚特是傅四海给她的封口费。   毕竟只要江珊不承认,关于孩子的传言就是子虚乌有。   “经理,我要是从江珊手里挖人,那可就把人得罪了!”于童坚决不肯接手尹峰那个烫手山芋。   魏东方知道自家女婿不招承包队长们待见,写了张字条递给她说:“给你批一千块的经费,尹峰那里你看着安排。要是方便,就先把他放到曼哈顿歌舞厅或者耶利亚音乐茶座锻炼锻炼。”   于童:“……”   挺会选的。   这两个场子的环境适合男歌手,演出费也给得大方。   正被老黄和狄二狗占着。   时下的演出市场比较青睐女演员,同一个场子里,不可能让两个男的一前一后登台。   要是尹峰也进来掺上一脚,届时势必会出现二选一的局面。   不过,老黄和狄二狗也不是省油的灯,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拿上一千块经费,于童心想,但愿那两个贞洁烈夫能顶住压力争点气。   *   于童的推测没错,尹峰的加入,确实给老黄和狄思科带来了很大压力。   倒不是说他唱得有多好,主要是这人演出的时候一定要自带乐队!   有免费乐队可用,甲方当然乐得省下请乐队的开支。   这可就苦了跟他在同一个场子演出的老黄和狄思科。   客人点的歌,经常被乐队以没有谱子为由回绝掉,三首歌能唱成两首就不错了。   于童听闻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们少接客人点歌,能不接最好不要接。   不过,让狄思科没想到的是,点歌机会少了以后,他的点歌费竟然奇迹般的,被竞争点唱权的客人,从十块哄抬到了十五块!   这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不等他一探究竟,系主任的一通电话,就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学校。   “你现在是一心玩物丧志,连学业都不想要了是吧?”   滴滴答答的掉落音不断从游戏机里传出,直到game over的音效响起,甄主任才抬头看向他。   狄思科瞅瞅她手里的游戏机,无语道:“主任,我也想玩物丧志,但是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呀!”   他接到电话就跑来了,知道主任刚回国,还特意拎了几个大久保桃。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进来就被罚站不说,还全程欣赏了她玩俄罗斯方块时的狰狞表情。   甄主任肃着脸说:“我出国之前,交代你填的申请表,你填了吗?”   “填了啊。”   明知道选拔的事容易出纰漏,他怎么可能不上心!   甄主任扭头招来自己的研究生,“牛萦,你跟他说,学生处的老师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其他人的都交了,就差你一个!”   牛萦也不知该说这个师弟幸运还是倒霉。   他们甄主任精通英法日俄四国外语,上个月陪着市政府组织的友好代表团去苏联出访了,前天才回国。   一回来就过问了系里选送优秀毕业生的情况,没想到这一问竟然还真问出了问题。   甄主任被他气得不轻。   “你平时散漫也就算了,这次评选优秀毕业生是能影响毕业分配的!去部委实习,是多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系里把这么宝贵的名额给了你,你却毫不珍惜!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么,我看你的魂儿都快被歌舞厅勾走了!”   狄思科来不及去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歌舞厅上班的,立即解释说:“主任,我真的把报名表交了!班长转交给我的第二天,就送去学生处了!”   “那人家怎么说没收到你的申请表?你交给谁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狄思科努力回忆说:“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我看着他把申请表装进档案袋的。”   甄主任见他语气神态认真,倒是信了几分,当即便带着人去了一楼的学生处。   这会儿还在放暑假,学生处的办公室里只留了两个值班老师。   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受理了申请表的男老师,狄思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上前说明了情况,可是,那男老师却矢口否认见过他。   “所有表格都放在同一个档案袋里,我们要统一存放统一归档的。”男老师认出了甄主任,便客气地说,“可能是这个学生自己记错了,甄主任,他的申请表确实不在这里,我们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这位男老师是学校的老职工了,甄主任也是认识的,对方风评还不错,确实不至于说谎。   可是,他没说谎,那说谎的就是狄思科了。   “你再好好想想,申请表到底放哪了?”   这小子整天忙忙叨叨的,一忙起来,把事情忘了也说不定。   狄思科语气肯定地答:“交给这位老师了!”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迟疑犹豫。   双方各执一词,甄教授也弄不清这笔糊涂账。   “找不到就算了,现在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刘老师,您再给他拿张空白表格,让他赶紧填了!”   “这份申请表是从部里戴帽下来的,早就发给各系了,一张多余的也没有。”   闻言,甄主任的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我还从没听说,哪个单位下发表格文件是可丁可卯的,连个备用的都没有!”   “真的没有多余的。甄主任,我这话可能不中听,但是学生毕竟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马虎大意的后果负责。要是今天为他破了例,那以后再有学生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要破例?我们学生处不能总为学生的错误擦屁股吧?”   狄思科:“……”   怎么就成他马虎大意了?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提交材料的全过程,然后转头询问另一位值班老师:“老师,我能看一下信息登记簿吗?”   女老师指了指绑在办公桌一角的登记簿,让他自己翻。   狄思科快速将页面往前翻,找到相应的日期后,一行一行地搜索过去。   果然在靠下的位置,找到了他那天的登记信息。姓名、院系、内容都写的清清楚楚。   学生从学生处领取了文件材料以后,需要在这本登记簿上做个登记。   他那天来送材料的时候,不了解情况,见人家都在上面登记,便也排队填写了。   所以,这一页的其他人都是取件的,只有他一个是送件的。   他将内容展示给那位刘老师,“老师,您还是帮我找找交上来的申请表吧,实在找不到的话,让我重新填一份也成。”   “这个……”刘老师推推眼镜,一脸抱歉地说,“空表格真的没有了!”   甄主任等在旁边,心里也渐渐有了计较。   学校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她不是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竟然被她遇上了。   她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从没让学生在自己跟前吃过亏。   问清楚学生处的传真号,就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拨了出去。   众人也不知她拨通了哪里,只听她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没过多久,便有一份空白的优秀毕业生申请表被传真了过来!   “你就在这填!”甄主任将申请表拍在学生跟前,“填完了直接交给他们归档!”   狄思科被这霸气一拍感动得稀里哗啦,重新提交了申请表后,对甄主任再三道谢。   要不是有这位大拿在,即便没有人举报他亲属走私,他也跟这次选拔无缘了。   甄主任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拿起游戏机堆起了俄罗斯方块,毫不在意道:“不用谢我,你能多花点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就知足了。对了,你假期都干什么呢?读哪些书了?”   狄思科最近忙着搞钱,还真没看什么书,只好老实地答:“没怎么看书,但是学会了七八首英文歌和两首法语歌,有几首还填了中文词。”   “填词了?”甄主任有了些兴趣,“带来了吗?”   “没有,就填着玩的。”   “有填好的下次带来让我看看。”甄主任指了椅子让他坐,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但是有句话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那歌舞厅里都是些不务正业的颓**年,你总浸淫在那种环境里,能学到什么好?”   “主任,我只在歌舞厅当了一天服务员就辞职了。现在在耶利亚音乐茶座唱歌,每天晚上半小时。那是合资酒店附带的茶座,收费高,客人素质也比较高,环境其实挺好的……”   甄主任听他把音乐茶座描述得天花乱坠,怀疑地问:“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真的!您还没去过音乐茶座吧?”狄思科心思一转,趁机邀请道,“要不我请您去坐坐吧?茶座的西点和饮料还挺不错的,我请客!”   甄主任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请她出去消遣的学生,半天没给出回应。   狄思科很感激她今天对自己的回护,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便继续撺掇:“反正现在是暑假,您就去看看嘛,到时候您尽情点歌,我免费给您唱!”   甄主任放下游戏机,想了想说:“不用你请,点歌费我还是出得起的。” 第14章   耶利亚音乐茶座位于西城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上。   周末的傍晚,天边尚有余晖时,茶座门口便已立起了“满客”的牌子。   为了迎接甄主任的大驾,狄思科特意请服务员帮忙留了一个内圈位置,不但亲自看了酒单菜单,还提前两天将演唱曲目交给了尹峰的乐队,以防他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当他在门口接到一身盛装的甄主任时,只觉自己准备得还是太简薄了。   甄主任穿着及膝的黄白印花套裙,搭配珍珠项链和胸针,头顶的黄白拼接帽子,竟然还是带渔网面纱的!   “我这一身打扮,不给你丢脸吧?”甄主任矜持地问。   狄思科立马用译制片翻译腔,吹出一波真诚的彩虹屁:“优雅!精致!凭您这身打扮,去参加女王的宴会都绰绰有余!”   陪在老师身边的牛萦玩笑道:“上个月甄教授去天桥剧场看帕瓦罗蒂的《波希米亚人》,穿的也是这一身!咱们甄教授给了你帕瓦罗蒂同等待遇,你要好好表现呀!”   “一定一定!”   被引着进入茶座时,牛萦低声透露:“昨天甄教授向学生处的负责人告状了,不过,我猜那刘老师顶多会被批评几句。毕业分配就像第二次投胎,为了投个好胎,肯定会有人搞小动作,你自己多注意吧。”   狄思科颔首,实习名额有限,并不是所有优秀毕业生都能被选中。被选中的人也未必能留在部委工作,这期间还要经历好几轮筛选,竞争是在所难免的。   “毕业前你会经常跟学生处打交道,”牛萦劝道,“最好别跟他们撕破脸。”   狄思科点点头,谢过师姐提醒。   将她们带去预留的位置后,笑眯眯道:“主任,您今天可得帮我撑撑场子,要是一会儿没人点歌,您多点两首!咱自己人不收费!”   甄主任观察着茶座的环境,问:“你几点开始演出?”   “再有一刻钟就该开场了。”   甄主任一听,时间还挺紧的,挥手就让他回去准备了。   狄思科今天的状态比较放松,他已经提前给尹峰的乐队成员送了几包好烟,以求他们今晚好好表现。   或许是那几包烟真的起了些作用,今晚的乐队竟然意外的好说话。   狄思科上台演唱了每日固定的三首歌,乐队既没刻意升调也没降调,老老实实地配合他唱完了全场。   一路顺利地来到了点唱环节。   音乐茶座的点歌方式与歌舞厅不同,歌舞厅的客人可以随时举手点歌,音乐茶座的客人则更喜欢将歌名和备注写在便签纸上。   譬如,“祝谁谁谁生日快乐”,“祝某某某一路顺风”。   服务员今天送来的托盘上,有三张便签条。   其中一首歌狄思科不会唱,被率先刷掉了。   另两张纸条上,分别写着《往事只能回味》和《南屏晚钟》。   狄思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上面似乎都不是甄主任的字迹。   他心想,甄主任还挺客气的,请她免费点歌都不点。   然而,甄主任并不是跟他客气,真实情况是,她并不知道在这里点歌还要写字条!   见他唱完三首歌以后,只站在舞台边跟服务员说话,而且好半晌没有返回舞台,甄主任便跟牛萦征求意见:“瞧他在那干站着,好像还挺尴尬的,要不咱们点一首吧?”   牛萦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从没进过这种娱乐场所,自然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狄思科说他最近新学了几首英文歌,甄主任举起手,对服务员客气道:“同志,我想点一首《Every breath you take》可以吗?”   服务员当然说可以呀,正准备将纸笔奉上,邻桌的女士却接茬了,“我出二十块,麻烦给我点一首《南屏晚钟》!”   服务员对这种加价点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小狄有自己的演唱风格,又是个年轻帅哥,茶座里好多熟客都是奔着他来的。   但他最近减少了点歌量,每周只有两三次点唱机会,这才出现了竞价点歌的局面。   而甄主任想的是,既然答应了学生帮忙撑场子,那就不能食言呀!   她摸了摸自己装钱包的手提袋,再度举手说:“那我出三十块!”   牛萦:“……”   花三十块,只为听她师弟唱首歌?   把他叫去办公室,让他唱个够不行吗?   紧接着,令她更加难以理解的情况出现了。   距离舞台比较远的另一个卡座里,竟然又有人报价了,干脆利落地说:“五十元,《往事只能回味》。”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七十块,《南屏晚钟》!”邻桌的姐姐第二次出价。   甄主任:“……”   她年轻时在欧洲游学,这几年又时常出国访问,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但是,竞价点歌这种新鲜事,她还真没体验过!   她连玩俄罗斯方块都有极高的胜负心,此刻就更不会怂了。   “一百块,《Every breath you take》!”   牛萦瞪大眼睛:“!!!”   好紧张,快窒息了!   场子里当即便有人鼓起了掌。   精彩精彩!   来茶座的客人都是为了消遣放松的,目睹三位女士竞价点歌的过程,可比听歌有意思多了!   一个点歌权而已,价格竟然能被炒到一百块!   真是闻所未闻!   此时便有客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开始留意三位女士的情况了。   甄主任不到五十岁,打扮得像要出席商务晚宴,点的又是英文歌,让人以为她是住在合资酒店的归国华侨。   外地口音的那位,目测二十出头,刘海被吹得挺高,一看就是时髦女郎。   最后一位本地口音的,衣着最普通,瞧着像个坐办公室的女干部。但人家敢叫价呀,没点实力的,谁敢张口就报七十块?   原本环境清幽的茶座,因为这场点歌权之争,瞬间被点燃了。   而台上的狄思科对于这个走向却傻了眼。   要不是知道底细,他都要怀疑甄主任是谁找来的托儿了。   而且那位像是女干部的客人,瞧着也有些面熟,要么是音乐茶座的常客,要么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   最近他的点歌费确实涨了一些,但是最多也不过二十块,今天要是没这两人在其中竞价,绝不会叫出一百块这种高价。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将竞价叫停时,台下的三位女同志已经把价格喊到一百五十块了。   牛萦被她们的叫价惹得心惊胆战,急忙拉住还想参与的甄主任,提醒道:“老师,您别冲动!您要是点了歌,师弟肯定不会收您的钱,还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她们!别影响师弟赚钱呀!”   甄主任沉浸在激烈的竞价中,难得地体验了一把拍卖举牌的快乐,听了学生的提醒,只好意犹未尽地做出“你们请便”的手势,将机会让给了另外两人。   她退出以后,叫价并未停止,狄思科今晚的点歌权,最终被那位外地口音的年轻姑娘获得,两百块,点唱一首《往事只能回味》!   这个价格不但让观众沸腾了,茶座经理听了通报以后,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别说他们茶座了,就是放在全国,这种事情也是少见的啊!   相比于激动的吃瓜群众,狄思科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   歌可以唱,但点歌费不能这么收!   这次收了两百的点歌费,让以后的客人怎么点歌?   给多了,客人心疼。给少了,是他身价暴跌。   狄思科思忖着,要不今天就免费唱一首吧,只当感谢对方捧场了。   他转过身,打算跟乐队说一下调号,却赫然发现,本该坐在后面的鼓手和键盘手不见了踪影!   “晖哥他们呢?”狄思科心里顿感不妙。   吉他手是个小年轻,心虚地说:“晖哥肚子疼,去厕所了。”   说完就低头看向别处,避免与狄思科对视。   双方是竞争关系,如果今天真的让他赚到这两百块,那么在二选一的情况下,最终离开的必定是尹峰。   狄思科也清楚双方存在利益冲突,此时说再多都没用,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解决办法。   三位客人一路激烈竞价到两百块,观众的热情都被激了起来,他若是拒绝演唱,无疑是极其扫兴的。   他背对着台下快速思考,让观众以为正在跟乐队商量曲目。   再度回身面向观众时,狄思科握上麦克风面带微笑道:“首先多谢三位女士的厚爱,不过,还是得跟大家澄清一下,这三位可不是我找来的托儿啊!本人也十分惶恐!”   客人们配合地笑着鼓掌。   “我之前收到的点歌条上,也写了《往事只能回味》这首歌。”狄思科拿出便签条晃了晃,客人写在上面的内容默认可以公开展示,于是他念道,“这位客人说她跟相处四年的对象分开了,对方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人生伴侣,她想点一首《往事只能回味》告别过去。”   观众们再次拍手,有人要花两百块点歌,赶紧唱吧!   狄思科摇摇头,冲那位出价两百块的女士提议:“既然错不在您,您又想重新开始,我觉得那些往事就不必回味了吧?点歌费今儿就不收了,耽搁大家一分钟时间,我想唱几句《铡美案》的选段,送给这位女士!祝她能早日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众人:“……”   够狠的。   这是要把人当陈世美斩了啊……   狄思科又问台下观众:“有哪位愿意上台帮我敲板鼓,给个节奏吗?”   没人举手。   “好的,那位穿黄白印花套裙的女士愿意来,那就请您移步上台来吧!”   穿黄白印花套裙的甄主任:“……”   她没举手啊!   牛萦憋笑说:“您不是曲艺社的指导老师么,快上去帮帮他吧!乐队缺人,师弟都急出汗了!”   甄主任嘀咕着,“早知道要登台,就穿旗袍来了!”   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台。   架子鼓和吉他,代替板鼓和京胡。   随着咿咿呀呀、叮叮咣咣的伴奏响起,狄思科立马就起范儿了。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1]   虽然穿着现代服饰,也没做任何扮相,但他眼睛那么一立,手势那么一起,还真有点儿包公的架势。   客人中也不乏上了些年纪的票友,当即便叫了一声“好”。   台下的牛萦:“……”   师弟在校外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位大手笔点歌的姑娘,很认真地听完了这段《铡美案》,而后重又招来服务员,将一张字条和一个牛皮信封放进了托盘。   狄思科收到东西后,先将字条展开。   上面只有寥寥六个字——“谢谢,一点心意。”   而信封里的,竟然是整整三十张大团结!   狄思科很没出息地“嚯”了一声,他真的遇到大款啦!   “主任,您看!”他将信封里的钱展示给甄主任,“刨除公司抽成以后,咱俩一人一半!”   甄主任优雅地吐出一句“玩儿去”,又拉着他问:“你们那个乐队怎么回事?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怎么能行!”   “嗐,那乐队主唱是个关系户,您甭担心,过两天我就让他们玩儿去。” 第15章   狄思科尚未来得及料理尹峰的乐队,三百块的天价点歌费,却让他在歌舞团里出名了。   要知道,即便是歌舞团的台柱子,唱一首歌也拿不到三百块呀!   有人觉得谣言当不得真,便特意跑到声乐班门口堵人,询问事情真伪。   狄思科对外的说法一律为,点歌费两百,小费一百。   那天他打开信封的时候,服务员就在身边,收了三百块的事瞒不住人。   但他却不能认下“点歌费三百”这个说法,毕竟点歌费要给公司抽成,而小费则全归个人。   尽管如此,每天来围观他的人仍然很多。   因着点歌的客人是女同志,狄思科又是年轻帅哥,有人就开始往桃色花边上联想。   可是人家女客人听完歌就走了,没交谈也没留联系方式,要非说他们有什么,又实在牵强。   这个小狄,也就是长得帅一点,个子高一点,能唱几首外国歌而已,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嘛。   “要是让你们看出了门道,岂不是人人都能赚三百块!”于童将看热闹的人怼出去,转而对狄思科说,“你马上就会变得小有名气,甭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首先要稳得住,相信自己就是有让人心甘情愿掏出三百块的实力!”   狄思科心想,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三百块就是一锤子买卖,过两天应该就没人提了。   他没把于童的话放在心上,每天照常去音乐茶座打卡唱歌,除了感觉客人更多了,点歌更积极了,再没什么不同。   这天又是周末,他打算回家看看还瘸着腿的三哥。   老话儿说得好,吃什么补什么,狄思科经过家门口的服务大联社时,进去买了四个酱猪蹄和一个酱肘子。   在这里上班的都是胡同里的老街坊,见到狄思科便调侃着招呼:“咱们大知识分籽儿回来啦!”   狄思科笑嘻嘻道着“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张大爷李大妈王大姐的亲热招呼了一圈。   瞧见卖豆腐脑的快嘴婶时,也能面不改色地喊一声婶子,好似之前连敲带打地吓唬人家,要告人家诽谤的龃龉并不存在。   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乎已经与狄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快嘴婶,反倒不知该摆什么脸色了。   相比于一根肠子通到底,爱憎分明的老狄家其他人,这个狄小五真是朵大奇葩!   快嘴婶没话找话地问:“今儿怎么买这么多肉菜?家里有客呀?”   门对门做了几十年邻居,老狄家是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过。   别看他家儿子多,一致对外的时候挺威风,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为了给这五个儿子攒彩礼钱,郭美凤能精打细算到头发丝儿。   每到夏天,老狄家的饭桌上别的没有,两毛钱一筐的大籽儿老黄瓜管够!   “我三哥小腿骨裂了,给他买点猪蹄,吃哪补哪!”   若是搁在以前,狄思科才不舍得在外面花这份钱。   但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看完那本书以后,他最大的感悟就是,该吃吃该喝喝,舒服一秒是一秒。   “小五,你那个牙膏广告大家都看到了!拍得真好呀!你是怎么被电视台相中的?给他们拍广告有钱拿吗?”   即便是暑假,狄思科多数时间也是住校的,街坊们难得碰上他,便拉着他打听拍广告的事。   狄思科笑道:“钱给的不多,但是日化厂厂长送了我两箱牙膏,折合下来也不算少了。”   既然拍了广告,就有被熟人认出的准备,狄思科倒也不怎么意外。   “小五,除了拍广告,你还拍了别的没有?今天报纸上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应该不是,我只拍过一支牙膏广告。”   狄思科在服务大联社里逗留好半晌,满足了街坊们的好奇心,才拎着买来的东西一路回了家。   然而,他刚走进院子,就被老妈一把拉进了屋,大热天的竟然把门窗都关上了。   谨慎程度不亚于克格勃。   郭美凤将一份报纸拿给他看,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问:“儿子,这人是你不?”   报纸上的照片是黑白的,而且还是远景镜头,人像有点小。   但狄思科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人。   确实是他!   拍摄地点是音乐茶座。   看演出服的款式,应该是在甄主任去听歌的那天拍的,后来他嫌长袖服装太热,再没穿过那套演出服。   三哥啃着他带回来的酱猪蹄,疑惑问:“我们都觉得照片里的人是你,但是名字对不上呀!报纸上说这人叫狄道格!”   狄思科:“……”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名字由来。   “这有什么!”郭美凤不愧是亲妈,立马就帮儿子找到了理由,“肯定是艺名!我演出那会儿,观众只知道我是‘四两银’,基本没人叫我郭美凤!”   四哥见他们一直说不到正题,焦急地问:“老五,你真的唱一首歌就要三百块啊?”   狄思科一愣,“报纸上连这个都写了?”   他赶紧展开报纸,仔细看了一遍新闻内容。   这篇新闻的标题为《从“供给制”到“商品化”,文化市场的一潭死水变活了》。   刊登在日报的第二版,几乎占了一整个版面。   主要讲的是改开以后,八亿人看八台戏的历史被彻底改写,打破了文化服务被国家包办的格局,各地涌现出许多新型文化市场。   作者在这里举了两个比较典型的“文化商品化”的例子,一个是广州出现了一家产值上百万的影音公司,另一个就是北京的一间音乐茶座里,观众竞价点歌,一首歌被争出了三百块的天价。   “狄道格”和“耶利亚音乐茶座”都被反复提及多次。   而且这篇报道中唯一的一张配图就是他的那张。   见他放下了报纸,狄思慧又将另两份也递过去。   “五哥,这是今天的晚报和这礼拜的青年报,上面也有你呢!”   狄思科心中诧异,但还是将报纸接了过来。   晚报的内容与日报的大同小异。   而青年报上那篇针对性极强的专题报道,则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章题目叫《新人歌手横空出世,歌星会唱也应会说》。   这篇文章的切入点比较刁钻,作者先是批评了某位著名歌星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话毫无逻辑,常常词不达意,让观众大跌眼镜。   提议歌星们应该重视语言表现力,在舞台上,既要展现动人歌喉,也应言之有物,体现自身的艺术修养。   然后这位作者便举例还原了耶利亚音乐茶座中,三位客人为了一个点歌权激烈竞价的全过程,并为读者呈现了新人歌手狄道格,在面对天价点歌费时的处理办法。   称赞其言辞真诚,重视与观众的情感互动,此番应对便已价值三百。   相比于那个被嘲讽的著名歌星,作者对狄道格这个新人的态度,可谓是宽容又欣赏。   但狄思科的心情却颇为微妙。   这个作者在文中对狄道格的背景做了详细介绍,不但知道他跟大明星一起拍过牙膏广告,还说他“师从著名作曲家、声乐教育家白宜萱”。   在此之前,连狄思科自己都不知道,给他上声乐课的白老师竟然这么有来头!   几天之内突然冒出这么多跟他有关的新闻,还对他这段时间的活动知之甚详,这要不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就见鬼了!   “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赚了三百块的点歌费?”   狄思科回过神时,一家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既期待又忐忑。   他挑个猪蹄塞给侄子彬彬,点头说:“抽成以后,也就一百多。小六的学费先别急,我这段时间再多接点活。而且我之前不是拿回来两箱牙膏嘛,回头我出去支个摊儿,两箱牙膏也能卖几十块。”   郭美凤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然后神采奕奕地说:“你现在可是一首歌能卖三百块的!摆摊儿的事,让你二哥四哥去,就不用你操心了!”   狄思科笑着答应了。   其实,申请表被学生处弄丢那事,让他这些天的神经都有些紧绷。这会儿瞧见他的四个哥哥,无论是瘸腿儿的,还是腿脚利索的,都老实在家呆着呢,他心里多少能放松一些。   尽管老五上报纸用的是艺名,却也足够郭美凤欢喜了,下午便置办了一桌好菜,让一家人为他庆贺庆贺。   在家里吃饱喝足后,狄思科重新披挂上阵,又赶去茶座上班了。   只不过,今天刚走到茶座门口,他就发现在“满座”牌子的旁边,摆着六个大花篮。   位置相当醒目。   狄思科以为附近又有什么门市部开业了,没怎么在意就擦身而过。   可是,过了没两秒,他又停下脚步退了回来。   只见其中一只花篮的条幅纸上写着——【预祝狄道格先生演出成功!】   他又去看旁边的花篮,写的是【to D,good show!】。   另外四个花篮上的内容也是这类祝福语,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没有落款。   此时正是上客高峰期,许多熟客见到花篮旁的狄思科都跟他打招呼。   有人甚至笑着调侃:“小狄,恭喜啦!国际友人都给你送花篮啦!”   狄思科面上表现淡定,好似这些只是寻常小场面,内心里却恨不得赶紧掩面而逃!   如果于童此刻在现场,他一定要摇晃着对方的肩膀说:“别整活儿啦!这份突如其来的宠爱,我承受不来啊!” 第16章   为狄思科送上六个大花篮的人,并不是于童。   而是于童的大嫂蓝岚。   自那天以后,每逢狄思科有演出的日子,她都要送两个花篮过去,如此便坚持了一个礼拜。   这天晚上从茶座出来后,蓝岚没有直接回家,骑上车就去了文化局家属楼。   没想到,敲开门后,竟在门内看到了她家于晏。   “你怎么来啦?”蓝岚惊喜地问。   “我怕你乐不思蜀,把孩子忘在奶奶家!”于晏口中挖苦着媳妇,又回头瞪了眼亲妹妹。   于童笑吟吟道:“我嫂子整天不是上班就是带孩子,多辛苦啊!本来就该让她偶尔出去放松一下!”   “这是偶尔吗?都快一个月了吧?下了班连家都不回,就去那个音乐茶座和歌舞厅看男歌星!”于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诶诶,你可不能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胡说啊!”蓝岚纠正道,“我那是受童童的委托,去工作的!而且女歌星我也要看的!”   说着就放下背包,将几张发。票拿出来,交给了于童。   “你给我的钱虽是活动经费,但毕竟是歌舞团的公款,钱用在了哪里还是要记清楚的,以防单位有查账需要。这是买花篮的几张票子,”蓝岚一一解释,“这几张是点歌的票子,本来人家音乐茶座不给开点歌发。票的,我找了他们经理才开出来。”   于童不在意其他票子,只拿起那几张点歌的发。票瞧了瞧,最高金额也不过三十块。   不由诧异问:“小狄最近的点歌费涨了不少,嫂子,你怎么只花了这点钱?”   蓝岚得意:“我去的次数多了,早就摸清了门道。遇到那些衣着朴素的女同志,或是中年以上的男同志,就不能追着加价,他们消费比较理性。但是,碰上手面儿宽的年轻姑娘,或是在姑娘跟前找面子的男同志,就可以适当喊价了。”   蓝岚最近的日子过得着实潇洒,自从答应给小姑子帮忙后,她每天下班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去音乐茶座和歌舞厅报到。   孩子由他太爷太奶接送,在外面的吃喝玩乐全由小姑子报销,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不过,她是做财务工作的,有钱也得算计着花,童童给的四百块钱,她花了一个月仍有剩余。   白主任正在看介绍小狄的那篇报道,听孙媳妇说起点歌费,便摘下老花镜问:“这报道真实吗?真有人肯花三百块点歌?”   “真的!我在茶座见过那姑娘几次,手面儿特别大,之前还给一个女歌手花过一百块呢。”   所以她那晚才敢不停抬价。   没错,蓝岚当时就在现场,而且是三个竞价点歌的女客人之一。   提起那天的事,她仍然心有余悸。   于童早就交代她,要是碰上了客人喊价,就跟着一起喊,最好能喊出一个天价,哪怕需要自己掏钱,也不要怂。   只有喊出天价了,后期宣传才会有爆点。   蓝岚答应得挺好,打算用三百块来实现这个目标,但是那天刚喊到一百八,她就怂了。   没办法,革命家庭出身,舍不得呀!   白主任自诩是个思想还算开放的老太太,但是对于孙女和孙媳妇的这番操作,还是有些费解。   “就算你们给他弄出了三百块的身价,但这毕竟是哄抬上去的,假的呀!这可是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   于童笑道:“哄抬出来的也是真的!这钱不是我花的,是人家客人掏的真金白银,这就说明有人认可他这个身价。我之前联系的记者已经将新闻刊登出来了,等到曝光度越来越高后,会有更多人觉得他值这个价。”   尽管白主任仍是觉得他们瞎胡闹,但也不会对孙女的工作指手画脚,只说:“不能让他只顾赚钱,声乐课还得继续上!”   于童诶了一声,满口答应着。   于晏见她们商量得差不多了,便没好气地问:“于老板,我媳妇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差不多就行了吧?从没听说,哪家小姑子整天撺掇嫂子去看男歌星的!”   “那这回就让您开开眼!”于童笑着搂上蓝岚的肩膀,“嫂子这次功不可没,这两天先回去安抚一下于晏同志,过段时间可能还得请你帮忙,我手头还有好几个演员要发展呢。”   她原本更看好队里的一个女演员,人美歌甜基本功扎实,在歌厅的受追捧程度比那个陈莎莎还盛。   但是小狄那边突然放了颗卫星,爆出三百块点歌费的事,她只好趁热打铁,把手头资源优先倾斜给他。   *   最近团里迎接上级检查,又需要给旗下演员造势,于童已经连轴转了半个月。   将兄嫂送走以后,她倒头便睡,一觉就睡到了次日中午。   “先去洗脸刷牙,”白主任催促道,“午饭已经好了,你下楼一趟,把老头子喊上来吃饭。”   “我爷又去练气功啦?”于童瞅瞅挂钟,感慨一番老爷子勤勉,又笑说,“您怎么不一块儿练啊?俩人一起长生不老多好!”   “我才不跟那群老头玩!”白主任嫌弃得十分明显。   于童被逗笑,简单洗漱一番就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   结果一群老头儿见了她,便热心询问起她的工作和婚姻情况,还有人问她怎么还不找对象。   “刘爷爷,练气功可不能说话啊,小心走火入魔!”   于童心说,难怪白主任嫌弃这帮老头呢,这嘴也太碎了!   她传达了白主任的开饭旨意,打算将沉迷气功的爷爷拽上楼。   然而,刚一转眸,她便望见了昨晚的话题中心狄二狗,正从他们那栋家属楼里走出来!   身边还跟着徐副局长新找的对象,郭阿姨。   两人举止亲密,看起来关系非常亲近。   郭阿姨挎着狄二狗的臂弯,迈上甬道时,不知狄二狗说了什么,逗得郭阿姨花枝乱颤。   尽管好奇两人关系,但于童刚起床,跑下楼的时候只随意扎个马尾,还趿拉着爷爷那双不用系带的男式凉鞋。   以这副潦草形象出现在同事面前,实在有失体面。   于童只目送二人走向公交站台,便再次催促爷爷回家吃饭。   于爷爷与老伙计们依依惜别,等到祖孙俩成功走进家属楼,时间又流逝了十分钟。   因此,磨磨蹭蹭走到电梯间时,便碰上了独自返回的郭美凤。   “郭阿姨,刚看您往车站去了,还以为您回家了呢!”于童笑着搭话。   “那是送我儿子去了,”郭美凤怕人家误会,解释说,“老徐这两天得了重感冒,彦博开了中药回来,又不会弄,就把我喊来了。”   于爷爷忙说:“我那有特效药,一会儿让童童送去。”   “药已经吃上了,别麻烦孩子来回跑。”郭美凤简单说了她的安排,“刚才我儿子送来一只土鸡,下午我给老徐再炖点鸡汤喝!”   于童向她确认:“刚才跟您一起出门的那位是您儿子呀?”   “对,那是我家老五!”郭美凤眼睛笑成缝,“下午学校有事,我让他先走了!”   于童本还想说,我跟您儿子是同事,闻言便惊讶地问:“您儿子多大了?还上学呢?”   “二十了,在经贸大学念书,开学就大四了。”   于爷爷赞道:“大学生好,年轻人就是要多读书!这孩子学的什么专业?”   “学外语的!”提起大学生儿子,郭美凤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个月不是要举办世界杯体操赛嘛,会场那边缺外语翻译,学校老师就把他推荐过去了,今儿下午就是去培训的!”   于童:“……”   狄二狗,大学生?世界杯体操赛翻译?   刚才的距离不算远,她是绝不可能认错人的。   “郭阿姨,我瞧着您儿子有点面熟,他叫什么名字啊?”   “前两天报纸上报道过他,还登了他的照片,你瞧着面熟也是有可能的!”郭美凤把自家儿子的老底抖个干净,“我家老五叫狄思科,挺好记的吧?”   于童点点头,默念了两遍迪斯科,意味不明地说:“确实挺好记的。” 第17章   自打当上演出承包队长, 休息日对于童来说就成了奢侈品。   所以,当杜金金发现,难得轮休一天的于队长竟然在休息日跑回单位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事不妙!   “童姐, 出什么事了?你今天不是轮休吗?”   于童问:“狄二狗来咱们单位报到的时候, 填写职工信息表了吗?”   “填了呀!”杜金金连连点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填的!”   三队只有她一个内勤, 办公室里的这些杂活都归她管, 当然也包括给新职工做入职登记。   于童勾勾手指,“找出来给我看看。”   从郭阿姨那里打听清楚她儿子的情况后,于童什么也没说,吃过午饭就匆匆跑回了单位。   她就想看看,这狄二狗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杜金金见她情绪不对, 手脚麻利地将登记表翻出来,往她跟前一递就缩到一边去了。   于童瞄一眼登记表上的字迹,不确定地问:“这是狄二狗自己填的?”   “对啊!绝对是他自己写的,不是印的!”   杜金金很理解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她自己刚见到时, 也愣了一下。   狄二狗的字迹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楷体,一个个大小相同, 间隔统一,冷不丁一瞧会让人以为是印刷上去的。   于童拿着那张表格,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越看脸色越微妙。   “童姐,到底怎么回事呀?”杜金金忐忑地问。   于童指指姓名一栏, 问:“这名字写的是谁?”   “狄二狗啊。”   于童又将登记表翻面,点了点最下面的那个签名, “你看这里签的什么?”   “狄……”杜金金对着签名仔细辨认,犹豫道,“好像是狄思科啊。这狄思科是谁啊?”   她之前只关注了表格里的内容,还真没认真看过背面这个签名。   于童深吸一口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狄思科就是狄二狗,狄二狗就是狄思科!”   杜金金被绕糊涂了,“那他为啥不让咱们喊他大名啊?”   “我怎么知道!”于童也搞不懂狄二狗这番操作有何用意。   她大致介绍了中午碰见那对母子的经过,打算跟杜金金同仇敌忾,一起声讨狄二狗。   岂料,杜金金的脑电波跟她并不在一个频道上,竟然闪烁着星星眼感叹:“哇,小狄竟然还是大学生呀!好帅哦!”   于童:“……”   杜金金胡乱猜测:“难道是嫌弃大学生登台演出,不够体面?”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端盘子呢!”于童吐槽,“咱们嫌弃他还差不多!”   虽然大学生这个身份能给人镀一层金边儿,但是,如果她在最开始就知道狄二狗是大学生的话,可以请他拍广告,却绝不会让他进服务公司工作。   因着家里有个退休老干部,于童对当前的政策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如今的大学生实行的是服务制,毕业生被国家分配了单位以后,要服务满五年才被允许流动,否则要给学校缴纳一笔培养费。   除了占比极少的优秀毕业生不受计划限制,所有人都得按照这个规定走。   她弄个大学生回来,干不了两年就被国家分配去别处了,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杜金金充分发挥想象力,为小狄寻找着理由:“童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啊?为了接近你,就隐姓埋名待在你身边,然后等着你跟他日久生情什么的!”   于童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想到一半就连忙住脑了。   将她办公桌上的《琼瑶全集》锁进文件柜,于童劝道:“以后少看点言情小说。”   杜金金面上讪讪的。   细究起来,这件事她也要负一定责任。   歌舞团的编制管得严,服务公司总共也没几个人,还都是从歌舞团划拨过来的。   成立的一年时间里,从未对外招聘过新人。   闫丽君和狄二狗是目前唯二的两个新人,而且是既没编制也没工资,赚了钱还要被公司抽走一大半的临时工。   又是于童亲自找回来的。   办理入职手续时谁也没当回事,完全就是走过场。   谁能想到临时工竟然弄出这种幺蛾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把他喊过来问问?相处了这么久,我觉得小狄不是坏人,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于童抱臂思考良久,久到杜金金快要睡着了,才听她说:“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暂时按兵不动吧。”   她费时费钱费力,刚将大把资源砸在狄二狗身上,这会儿绝不能让他跑了!   花钱倒没什么,关键那些人情债不好还。   她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承包队长,短期内不可能再动用这么多关系,去捧红另一个人了。   有一个让她鸡飞蛋打的秦勉就足够了,绝不能再来一个狄二狗,否则她非得成为全团的笑柄不可!   杜金金觑着她的神色问:“那就这么算啦?”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童抛给她一个贴满葫芦娃贴纸的头盔,“走吧,去会会咱们的大学生!”   *   于童骑着她那辆幸福125,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首都体育馆。   “同志,你们找谁啊?今天这边有活动,没有工作证不让进!”门口的值班大爷把二人拦了下来。   “大爷,我听说咱们这里要举办世界杯体操赛?”于童笑着问。   看门大爷也是老江湖了,闻言便猜测:“你们是记者啊?”   于童和杜金金同时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记者也不能进!”大爷给出官方说法,“开幕式在29号,到时候你们统一听大会安排吧。”   “但是我看到有几个经贸大学的学生进去了!”于童皱眉控诉,“您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大爷有几分眼力,见她骑着一辆拉风的红色摩托车,头盔下的头发卷卷的,穿着也时髦,感觉她不像普通小记者,便耐着性子解释:“人家是被老师带进去的,有工作证!”   于童立刻换上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那行吧,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对了,咱们这个体育馆,没有别的出口了吧?”   大爷对漂亮姑娘比较宽容,乐呵道:“现在只开放这一个大门,所有人员都要从我这里进出!”   于童打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便道谢离开了。   体育馆对面的那条街上,开了不少饭馆小吃部,于童二人找了一间有露天座椅的冷饮店,点了几份冰糕和冰镇汽水,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童姐,小狄真在这儿呀?”   于童点点头,吸了一口汽水,惬意地眯上眼睛。   她已经跟郭阿姨打听清楚了,狄二狗先去学校跟其他人汇合,然后一起来首都体育馆开会。   反正她轮休,下午没有安排,在外面晒晒阳光,喝点饮料也算享受了。   两人聊着团里的八卦,很快就消磨了半个下午。   灌了一肚子汽水的杜金金,想去找个厕所,转头时正好瞧见对面体育馆的大门被打开。   她赶紧拍了拍于童的手臂,示意她往那边看。   一群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从里面鱼贯而出,小狄明明走在后面的位置,打扮得也跟别人差不多,穿着普通的衬衫西裤,却能很轻易地让人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   这会儿他刚把脖子上的工作证解下,正偏头跟身侧的年轻男人谈论着什么。   杜金金摸不准于童的脉,不知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便暗戳戳偷瞄对方的反应。   于童倒也没做什么,她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翻出一支**镜罩住半张脸,然后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小半瓶汽水喝干净。   等他离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了,才气沉丹田,用她能练女声小合唱的功力,大声喊道:“狄——二——狗!”   狄思科:“……”   好像有人在叫我。   大家在体育馆门口道别,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仍有人还没离开。   比如狄思科的师兄师姐们。   他们学校今天一共来了六个学生,五个研究生,外加狄思科。   原本这次活动没他什么事,但他听说这次是牛萦带队,而且她会负责竞赛联席会的同传工作。   这种高端局狄思科还从没见过,当然要抓住机会见世面,便主动申请帮忙跑腿了!   几位师兄师姐听到有人高喊“狄二狗”后,没有丝毫犹疑,齐刷刷地转向了这里唯一姓狄的人。   狄思科:“……”   凭什么那么确定,二狗就是我?   好吧,他已经看见半倚在摩托车上,冲他挥手的人了。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对方又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镜,但他还是只凭一个下巴颏,就认出了于童。   这姐姐怎么跑这儿来了?   牛萦好笑地问:“你是狄二狗啊?这是你小名吗?”   “没有没有,朋友胡乱喊的。”狄思科不肯承认。   这要是认了,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啊!   “什么朋友会喊你二狗啊?还挺可爱的。”   有个师兄打趣说:“八成是女朋友。”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又齐齐望向冷饮店的方向。   两个女孩都很漂亮,但是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更为纤细高挑的那个。   蓝白波点连体裤,烈焰红唇大波浪。   如果其中有一个是狄思科的对象,那百分百是这位!   倒不是说另一位不好,关键是,他们学校也有很多此种类型的女生。   狄思科入学三年,愣是没跟其中任何一个传出哪怕半句绯闻。   大家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对这种女生不来电啊!   马路对面的于童发现自己被狄二狗的朋友们围观了,便大方地摘下墨镜挥挥手,跟他们隔空打了个招呼。   师兄师姐们:“嘿嘿嘿~”   肯定是她啦!   狄思科一个头两个大,口中解释着“就是普通朋友”,将几位好奇心旺盛的大哥大姐送走,才穿越马路跑向了于童二人。   “于队、金姐,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啊?”狄思科埋怨道,“还那么大声喊我!”   于童心想,我没跑去经贸大学门口喊你狄二狗,就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   不过,这小子什么意思?早知道自己要找他算账?   狄思科自顾自说道:“我跟尹峰他们约的是七点,你们来得太早了。”   “你约了尹峰?”于童纳罕,“约他做什么?”   “尹峰没告诉你吗?”   这回轮到狄思科愕然了,他前两天约了尹峰,打算跟他谈谈乐队的问题。   原以为于童是从尹峰那里得到消息,过来当和事佬的。   “既然碰上了,于队,要不你们也一起来吧?”狄思科试着邀请,“就在前面的‘胖姐烧烤’。”   *   尹峰接受约饭邀请时本就有些勉强,等他在烧烤摊上见到了于童,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这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   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狄思科看懂了也只当没看见。   招呼着乐队成员入座后,笑着说:“尹队长转来咱们三队,也有一阵子了,今天就当我越俎代庖吧,替于队给大家办个欢迎宴!”   于童:“……”   最后不会要她结账吧?   尹峰抢工作的时候手段层出不穷,但他身上也有几分江湖义气,既然狄二狗肯给他面子,他也就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个。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请我喝酒,不过,你现在眼瞅着就要红起来了!音乐茶座那边不但不会让你走,还得给你增加演出费。这顿酒你算是白请了!”   狄思科暗道,越是如此,才越要喝这顿酒呐。   他挥挥手说:“之前的事就不提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既然于队长一直没插手,就说明这种现象是行业默许的,对吧于队?”   于童扒拉着几颗水煮毛豆,没吭声。   对于尹峰的那些小动作,她是清楚的,只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暂时不想让尹峰牵扯她的精力。   之前老黄几乎天天给她打尹峰的小报告。   而狄二狗则比较老实,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找她告状。   当然,这是今天以前的想法。   此时她却只觉得这小子诡计多端,主动请尹峰的乐队吃饭,八成没好事!   只听狄思科笑着说:“我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尹队长,你带着乐队去演出,却只收一个人的演出费,那你们五个人平均下来,可能还没我这种新手赚得多吧?”   尹峰僵着脸点点头。   他们的出场费是三十块,被公司抽走一半后,每个人到手才三块钱。   但是乐队成员都是他有血缘的兄弟,他当初既然把大家带了出来,现在就不可能撒手不管。   尹峰灌下去半扎啤酒,说了一句真心话:“我唱的歌跟其他歌手没什么不同,如果没有我这几个兄弟,也赚不到三十块。”   “尹队长,你们这就是守着金山要饭吃啊!”狄思科叹道,“要是一直唱流行歌,你们确实没什么竞争力,毕竟连我这种半路出家的都能抢你们的饭碗。”   乐队的鼓手晖哥问:“那你有啥高见?说出来我们听听。”   “我没啥高见,也不怎么懂文艺圈的事。”狄思科自嘲道,“但是模仿还是会的!”   尹峰笑了笑,这小子模仿港台歌星的事,在团里不是什么秘密。   “我觉得你们既然是个乐队,就不要总跟演员较劲。你得发挥长处,模仿那些成功乐队的生存模式!”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字条,“我特意去音像店和歌舞团的音像室帮你们查了些资料。”   尹峰伸手接过来,心情实在是怪异,总觉得自己跟兄弟们合伙欺负了老实人。   老实人狄思科继续解释:“这些是目前国际上比较出名的几个摇滚乐队,咱们国内的摇滚乐还是一片荒漠。你们有乐队,有主唱,还能自己作曲写歌,组个摇滚乐队应该也成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演出机会。”   于童见他望过来,想了想说:“前几个月有个歌手在工体的一场演唱会上唱了摇滚,观众反响还不错,但是主流音乐审美并不太接受这种唱法。如果你们是为了艺术追求而唱摇滚,那我举双手赞成。若只是为了赚钱,我建议你们看看风向再说。”   当然是先赚钱了!   “要是你们有创作能力,可以考虑往民谣方向发展,魏经理那边有资源,到时候出个民谣专辑带,比走穴赚钱。”   尹峰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乐队给狄二狗捣乱,但是形势比人强,狄二狗眼瞅着就要红了,他们继续犟下去反而得不偿失。   第二天还有一场开业伴宴,尹峰与他们又碰了两次杯,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便带着人先走了。   他们离开后,于童感叹:“还以为你们得干一架才能解决问题。”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狄思科欢快地撸着羊肉串。   他处于下风的时候,被欺负了当然要跟他们干到底。   但他现在被身边的粉红大亨推到了风口,尹峰离开是迟早的事,那就没必要痛打落水狗了。   他的目的是赚钱,不是跟人死磕结仇。   思及此,他又对于童生出几分感激,将自己觉得很好吃的烤翅让给她一串。   “于队,金姐,你们多吃点。”   于童酒量一般,半杯扎啤得缓好半天,她单手支腮靠在桌子上,幽幽地问:“你怎么不管我叫姐?”   “不习惯。”   整天姐姐弟弟的,没事也叫出事了。   “但你管金金和闫丽君叫姐,”于童盯着他强调,“我都听见了。”   杜金金举起一串鸡翅:“我也能作证!”   狄思科:“……”   他放慢咀嚼速度,琢磨着该怎么回答。   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答案,只好装死。   于童在桌下踢他,“问你话呢!”   “你是领导,”狄思科被她碰得一激灵,“我不敢套近乎。”   “那领导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狄思科擦干净手上的油渍,点点头。   于童慢悠悠地问:“你今天不上声乐课,去首体干嘛了?”   “我在那边临时有个工作,可能得耽误几天声乐课。”   于童并不深究他的工作内容,只问:“你最近点歌费涨了那么多,钱还不够花么?”   “唔,还行吧。”   小六的学费确实还差点。   “我这有个赚钱的工作,你想不想去试试?”于童问。   捕捉到她眼底的促狭,狄思科直觉这工作有风险,忙摇头婉拒。   于童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之前说的那个健美操比赛,其实还有隐形福利,”于童将《健美十分钟》要选领操员的消息透露给他,“到时候电视台会有车马费,每天播一集,合计下来也有不少钱了。”   狄思科连连摇头,他才不去呐!   这节目一听就是会受中老年群体喜爱的节目,要是被胡同里的那群大爷大妈看到了。   那他干脆就长在学校,甭回家了。   “于队啊,不是我推脱,这个健美操的服装对男同志也太不友好了!”   “二狗啊,你怎么那么傻呀!”于童笑睨着他,“你想穿紧身裤上节目,人家节目组还不干呢!电视节目播出也是要审核的,不是什么都能播的!”   至于比赛的时候穿不穿紧身裤,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狄思科听她喊自己“二狗”,还有一瞬的恍惚。   于童平时很讲究,基本都称呼他“小狄”,歌舞团的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喊。   此时,冷不丁地被她亲切地喊上一声“二狗”,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成了,就这么说定了!”于童将自己剥好的一盘毛豆,匀了一半给他,“明儿晌午,我就给你报名去!”   狄思科还想再挣扎一下,“你不是说,咱们三队最民主嘛?”   “要民主,也要集中!”   此时就是需要集中的时刻!   始终埋头吃饭,不敢多嘴的杜金金心想,童姐这是打算将小狄人尽其用了。   她同情地望向小狄,给出一个不算提醒的提醒:“小狄,你得努力赚钱呀!等到你的抽成足以让童姐坐上外联主任的位置,你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   歌舞团里参加健美操比赛的人员不在少数。   但是会为了一场比赛,花钱请教练的,只有于童一个。   这位教练是体校业余健美班的专业教练,在狄思科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已经为其他人编排了一套完整的团体健美操。   狄思科的突然加入,算是打乱了人家的排练计划。   教练陈亚玲实在不知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   歌唱演员和乐队成员,加起来一共十一人。   其中十个女同志,只有狄思科一个男的!   “小狄同志,你不要有太多顾虑,现在很多人对健美和健美操有误解!”陈亚玲试图帮狄思科放松精神,“并不是只有女同志才能跳健美操,男同志才能练健美!其实跳健美操的男同志也是很多的!”   狄思科望向包括教练在内的,一屋子女同志沉默了。   教练话说得漂亮,但是以防他顶不住压力弃权后,影响原有队形,还是把他放在了最前面,单独成一排。   这让本就上课如上坟的狄思科压力更大了。   排练教室是舞蹈团的正规舞蹈教室,三面带大镜子的那种。   甭管他做什么动作,总能在镜子里看到有女队员笑话他。   这不由让狄思科怀疑,于童并不是想捧他,而是想整他!   不过,他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轻易放弃。   为了减轻自己的上课压力,他以包教包会三首英文歌的代价,将爆炸头老黄也忽悠来了。   两个人一起在第一排当差生,老黄又是挺着八个月孕肚的。   狄思科身上立马就轻松了。   他白天上声乐课,跳健美操,晚上除了在音乐茶座演出,于童又给他安排了一个西餐厅的场子。   而且演出费从每场固定十元,涨到了二十五。   虽还没到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富贵程度,但小狄同志已经很满意了。   然而,再一次回到太平里胡同时,狄思科却在四合院里,瞧见了自家姥姥。   他当即就知道,自己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小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躲躲,但是老太太都八十多了,却身体硬朗,眼神犀利,外孙刚一踏进院子,她就发现了。   “别躲了,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回来,我就跟美凤一屋儿住着。”老太太说话嘎嘣脆,中气十足。   狄思科暗叹一口气,挂上笑脸说:“姥,胡同口有卖瓜的,我不知道您今天来,早知道就拎一个回来了!”   “我不吃西瓜,你过来,”姥姥一指面前的板凳,“我问你点事。”   狄思科只好蜷着一双大长腿,认命地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去给电视台拍广告了?”   “您这么快就知道啦?”   姥姥家没有电视机,只有一个听戏用的收音机,狄思科原以为能瞒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除了拍广告,你还去歌厅唱歌了?”   狄思科无奈点头。   这老太太自己就是唱戏的,却一辈子看不起戏子。   她打小跟着师傅学戏,唱戏演戏是下九流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她老人家心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所以,所有孙子孙女加到一起足有十个,老太太对他这个排行中不溜的外孙,却最为关注。   “你不好好念书,争取以后当大干部,跑去卖唱干什么?”   “姥,您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啊!”狄思慧撇嘴说,“我五哥可受欢迎了,报纸上都夸他有艺术修养。再说他是为了给我赚空乘班的培训费才去唱歌的!”   狄思科忙打岔说:“也不只为了小六!您不是着急让我成家嘛,咱家没钱没房哪能找到对象!”   这老太太既瞧不起戏子,又重男轻女,那点封建糟粕甭管经历多少次文化洗礼,都不带丢的。他可不敢让小六帮他吸引火力。   “那你有钱有房就不用去唱歌了吧?”姥姥死盯着他问。   “有钱了,谁还遭这份儿罪呀!”   最起码不用跟一群女同志跳健美操了。   姥姥半阖着眼睛没再说什么,吃过午饭就回了家。   狄家兄妹暗自庆幸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过了没两天,姥姥她老人家便再次出现了。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姥爷和舅舅。   老太太一句废话也没说,进了门便扔出一颗重磅炸弹——   “我想把老五过继给美云!”   老狄家兄妹几个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具体含义,郭美凤却激动地站了起来。   “妈!您这是干嘛呀!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搞过继那一套!再说,老五我都养了二十年了,凭什么说过继就过继啊?万一美云已经有孩子了呢?到时候你让我家老五怎么办?”   狄家人这才回过神来。   美云是他们的小姨!   姥姥育有二子二女,郭美凤是最大的,郭美云是最小的。   郭美凤打小跟着老娘学唱戏,郭美云却跟着哥哥一起上了学堂,而且十五岁就考上了曾经的北平四大名校之一,辅仁大学。   重男轻女如姥姥,也把这个会读书的小姨当成了心头宝。   只不过,狄家孩子对小姨都没什么印象。   似乎是很久之前就没了。   狄思科他们几个懂事以后,偶尔会被姥姥带去村里给小姨上坟。   但是村里也有人说,那坟里根本没人。   小姨当年在学校跟资本家少爷谈恋爱,运动一来就跟着人家跑了。   听郭美凤刚才话里的意思,那坟头里也许真的没人!   姥姥没什么精神地说:“她当年身体那个样子,又是自己一个人上路的,能不能活着到那边都是个问题。我这两年总梦见她浑身湿漉漉地跟我说话。你说她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我呢?”   郭美凤不吱声了。   她其实也觉得妹妹恐怕凶多吉少,但是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又总是让人心存侥幸。   “我已经是土埋半截儿的人了,谁知还能管她多少年。”姥姥伤感地说,“在我入土之前,想把她的事办了。给她留个香火,逢年过节供碗饭吃。”   狄思国作为老狄家长子,即便再怎么不善言辞,也得替弟弟说话了。   “姥姥,就算要过继,您也得过继我舅家的表弟,老五姓狄又不姓郭!哪有过继外甥的道理!”   狄思国一激动就上脸,此刻已经被气得面色通红了。   这老太太也太霸道了!   不能因为他们没了爹,就来抢人啊!   明知道老五是他们家最出息的,眼瞅着就能当干部光宗耀祖了,居然在这时候提议过继!   他年纪小吃不饱饭的时候,您怎么不过继呢?   大舅接茬说:“我跟你二舅都只有一个儿子,这也没法过继呀!再说,小五虽然不姓郭,但长得最像咱郭家人,又跟你们小姨一样,都是大学生,过继他是最合适的!”   姥爷补充:“我们提前去跟你们爷奶商量过了,他们没意见。”   狄思科腹诽,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娃娃。   这事总得跟他这当事人商量吧?   考虑到老太太确实年纪很大了,狄思科斟酌着说:“姥姥,我这名字都用了二十年了,突然改姓怎么跟老师朋友解释啊?这么着吧,以后给我小姨祭扫什么的由我负责了,过继的事就算了。”   反正逢年过节他也是要去看亲爹的,捎带手了。   姥姥和姥爷对视一眼,不知老两口达成了什么共识。姥姥再次确认:“你真能照着你说的做?”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当着大舅的面,给您立个字据!”狄思科摊手,“扫墓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每年去几次都是有数的,我骗您干嘛啊?”   姥姥却固执地说:“这种事凭良心,立字据有什么用!你以后是大干部,姥姥还是相信你的。”   既然事情圆满解决了,那就散了吧!   郭美凤寻思,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可以吃个团圆饭。   对面的亲爹却从背来的破布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木头匣子。   交给狄思科。   “这是当年你小姨留下的,既然以后由你负责给她供奉香火,这东西就归你了!”   狄思科接过来将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两张折叠好的泛黄纸张。   展开一瞧,竟然是两张房契!   更确切地说,这是两张“不动产房屋权利移转草契”,也就是一方将房子转给另一方的证明。   现业主姓名写的是小姨的名字,原业主姓王,因着纸张年头太久,名字已经淡得看不太清了。   立契人、关系人、产邻、中证人、代笔,均有签字。   总之,是两张非常正规的早期房契。   郭美凤一瞧这两张房契,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们家往上数八辈都没出过富人,这两座房子绝不会是妹妹自己买的。   十有八九是那个人送的!   时间往前数二十年,跟那种大资本家扯上关系,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家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了。   她爸妈竟然敢把这种东西保存二十年!   狄思科慌忙把匣子推回给姥爷。   无功不受禄,他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拿人家两套房啊!   再说,若是他占了这两套房的便宜,让舅舅和几个哥哥怎么想?   这不利于内部团结嘛!   大舅接收到父亲的眼神示意后,解释说:“这房契的事,我跟你们二舅早就知道,你放心收着吧。其实这房子未必能要得回来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姥姥瞪一眼没用的儿子,“你要不回来是你没本事,小五可未必要不回来!小五,这房契你尽管拿着,如果能要回来,你以后就专心念书,别再出去抛头露面弄些下九流的东西。万一要不回来,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那会儿国家对私有房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房主自住一部分,国家经租一部分空置房屋。   那两套房子曾是大资本家的产业,资本家离开后长期空置,自然就由国家接手了。   二十多年过去,早不知被经租了多少回。   前几年,北京开始大规模落实私房政策,将原本有主的私房退回给业主。   但是老两口害怕大浪会卷土重来,始终不敢让房契露面。   要不是狄思科有书不好好念,非得走弯路去唱歌赚钱,他们也不会下定决心将这两张房契拿出来。   *   老两口离开时,还是将房契留了下来。   挨个参观了大资本家的房契后,一家人的神色都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   这是天上掉馅饼啦?   二哥摸着下巴说:“这两年我也听说了不少消息,那返还私房的手续好像还挺复杂的,有人能要回来,也有人要不回来。”   狄思科无所谓道:“反正也不是咱家的,要不回来就算了。万一要回来了,就给姥姥送回去,让她看着分配吧。”   与许多从旧社会过来的老人一样,他姥姥经常将大学生神化,误以为大学生就是万能的。   狄思科觉得老太太点名要过继他,应该只是想让他出面去要房子。   要是真把房子弄回来了,归属权还真不好说。   郭美凤原本还在皱着眉神游,听了他的话,当即就炸庙了!   “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变成大傻帽儿了!既然已经把房契给你了,那就是你的,凭什么给别人!”郭美凤高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啊,万一真能要回来,这房子就是老五的,你们几个也别惦记!”   儿女们:“……”   房子还没影呢,您这就开始搞内部分裂啦?   狄思科也觉得他老娘这心眼儿真是偏到胳肢窝了。   郭美凤停顿片刻,又情绪不高地补充:“但老五也得兑现承诺,逢年过节去看看你小姨。”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房契和二哥一起出门了。   两人按照房契上的地址找过去,打算先摸清楚房子的具体情况。   其中一处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在前门附近。   他俩假装是探望远房亲戚的,晃进那个院子观察了一圈。   情况跟他们住的电影厂家属院差不多,基本就是大杂院,有些人家还在院子里私自搭建了小厨房,内衣袜子和婴儿的尿褯子挂得到处都是。   将原本空间很大的院子,分割得七零八落。   二哥叼着烟“嘶”了一声,“这院子住了至少得有十五户吧?”   “有了。”狄思科开始犯愁了,“万一这破房子真被咱们弄回来,请这些住户搬家也是个大工程啊!”   而且房子被造成这样,若想复原,需要的资金也海了。   兄弟俩看了这个情况,都有点打退堂鼓。   在附近闲逛了半晌,又找个小饭馆吃了午饭,才拖拖拉拉地去看了第二套房子。   结果,刚找到地方,俩土老帽儿就被镇住了。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道:“旺铺啊。”   第二套房是个临街铺面,而且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来往游客如织。   房契上的面积已经被一分为二了,一半开着茶叶铺子,一半是国营冷冻服务部。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段,冷冻服务部里全是举着钱来买冷饮的游客。   狄思科挤进去买了两瓶北冰洋,跟二哥蹲在铺子对面喝着汽水瞧热闹。   “哥,这铺面咱得要回来吧?”   “那当然得要了!”二哥感叹着,“小姨可真是想不开,为个男人连这么大的铺面都不要了!否则现在也是一老款姐儿了!”   狄思科老气横秋地说:“这要是我闺女,我可能已经被气死了。咱姥爷脾气真好啊!”   哥俩为小姨鸣了一阵不平,又开始捧着脸畅想未来。   “等你把这铺面要回来,我就在茶叶铺子的位置开个眼镜店!”二哥踌躇满志地说,“别看眼镜不起眼,利润可高了!到时候你把租金给我算便宜点!”   狄思科大方地挥手:“亲兄弟要什么租金,你每个礼拜给我买只烧鸡就行了!”   “一天一只烧鸡咱也吃得起!”   两人蹲在人家店面门口神侃了半下午,茶叶铺子的老板也盯了他们半下午。   一度怀疑这俩小青年是为了作案来提前踩点儿的。   二哥畅想够了,搭上弟弟的肩膀便找去了房管局的落实私房政策办公室。   狄思科跟人家说明了来意,将自己的身份材料和那两张房契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让兄弟俩一度以为,要回房子的过程顺利极了。   然而,那位工作人员拿着他们的两张房契,翻来覆去地看,甚至找出放大镜,仔细查验契书上的字迹。   收起放大镜后,这人竟遗憾地摇头说:“同志,抱歉啊,按照政策,你们这两套私房落实不了!” 第18章   私房政策不好落实, 狄家兄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们听到工作人员给出的否定答案时,还算能稳得住。   连二哥这个暴脾气, 也能耐着性子跟人家询问原因。   “你们这两张房契上的地址, 在我们这里其实早就有备案了!”   落实私房政策办公室的业务员, 是专职做房屋登记的,一看他们房契上的地址就感觉有印象。   再翻看一下局里的房屋档案, 一下子就对上号了。   “我们办公室能负责落实的是私房, 也就是个人房屋。”业务员解释说,“但你们想要回的是公产。”   狄思科被他这番话弄糊涂了。   “同志,我们这可是正规房契,既然房子有主人,怎么能算是公产呢?”   “这两处房产不但是公产, 还是国家接管的无主产!”   业务员显然是处理过这种问题的,对政策非常熟悉。   “咱们国家当初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房地产测量和登记,逾期没来办理,或者材料没有交齐的房屋, 就由国家代管了。代管公告发出去后, 三年内没人来认领,那这房子就自动变成公产了。你们这两套房子就是这种情况!”   二哥急忙问:“您的意思是, 当初我小姨没去做房屋登记,公告发出以后,又错过了时间,然后这房子就被收走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业务员带着些同情地说,“这种无主产在我们的档案里还有一百多套, 这几年我们也遇到了好几起类似案件。很遗憾,政策就是如此。我们也想帮您把事情办了, 但我们的工作也是要依照政策来的。”   兄弟俩相互瞅瞅,都说不出话了。   难怪大舅说这两张房契只能当个念想呢,政策就在那里摆着,这谁也改变不了呀!   业务员又业务熟练地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这几年房屋纠纷太多了,我们局里开设了房屋纠纷办公室,你们可以去那边立个案。万一哪天政策有了新变化,也方便我们跟您联系!”   狄思科暗道,这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政策更新啊。   他自嘲地跟二哥说:“就当咱俩今天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吧!”   那个大杂院还好,就是有点心疼那两间门面房啊!   默默将房契收好,狄思科跟业务员道过谢,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临别握手时,他随口问:“您之前说的那次大规模房屋登记是六几年的事啊?回去以后我也找些资料,学习一下相关政策。”   业务员摆手说:“不是六几年,而是更早之前,解放初那会儿的事,您回家问问长辈,估计都能有印象。”   狄思科动作一顿,他小姨是六六年才离开北京的,要是政府在此之前就发过公告,她不至于错过吧?   而且这两张房契的签订时间已经是解放后好几年了。   “同志,您能帮我查查这两套房子变成公产的时间吗?”   业务员翻了翻档案说:“这个没有太详细的记录,大概在五二到五五年之间吧。”   狄思科将契书展开,指向立契日期说:“可是,这契书是在那之后才签的啊!”   要是房子在刚解放那会儿就被当成无主房归公了,那他小姨后来是怎么拿到产权转移契书的?   在场三人都懵了。   连业务员也弄不明白,已经按照无主产处理的房子,是怎么拿到房契的。   这回好了,不想去纠纷调解办公室都不成了。   狄思科去那里立了案,留了联系方式,从房管局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哥,咱俩回家吃饭还是在外面解决?”   “现在哪还有心思吃饭啊!”二哥被这破事闹得上了火,一下午的工夫嘴里就起了泡,“你说咱要不要找找关系啊?”   “找谁?”   他们家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市民家庭,所有亲戚加在一起,官衔最大的是姥爷,曾经当过生产队会计。   他们兄弟几个去农村的时候,勉强还能算个干部子弟。   再来就是郭美凤,当着他们胡同的义务巡逻队队长。   除了这二位,就没有当官的了。   兄弟俩谁也没往他们的准后爹,徐副局长那里想。   毕竟还不是一家人呢,不能给郭美凤拖后腿。   “我找哥们儿打听一下,看谁家有这门路。”二哥划拉着寸头说,“这事不能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还得找个懂行的问问。”   经他提醒,狄思科倒是想起个懂行的人来。   他用公用电话联系了岑深,确定他晚上有空后,便打算带着二哥去岑家串门。   “他结婚的时候,我给他当过伴郎。”狄思科这么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你们关系挺磁的啊!”二哥溜达去水果摊,准备拎点水果上门。   狄思科大喘气似的说:“他给了我五十块的工资。”   二哥:“……”   于是,当岑大娘见到提着好烟好酒和一大袋水果的狄思科时,便表现得分外热情。   “小狄,好久不见了,办完婚礼怎么总不见你上家来啊?”   这老太太还不知道日租伴郎的事。   狄思科乐呵呵地避重就轻:“我确实好久没见您了,但您应该天天都能见到我呀!我那个牙膏广告恨不得一天播八遍呢!”   岑大娘被他逗得直乐,给兄弟俩倒了茶,就要出去做饭。   “先把房证给我看看。”岑深直奔正题。   接过了狄思科递来的房契,他瞧见地址就“嚯”了一声,“你们这地段最少得值五万斤小米了。”   狄思科疑惑:“啥意思?”   “哈哈,这是我们同事开玩笑的说法。”岑深简单解释,“早年间给城区土地作价的时候,划定了18级。像王府井那一片是1级地,一亩地价值六万五千斤小米,城根儿一带是18级地,一亩地只值三百斤小米。你手里的这两套房,尤其是这个门市房,五万斤小米肯定有了。”   兄弟二人被他说得内心火热,但是想想如今的情形,又扫兴地熄火了。   狄思科连忙介绍了这两套房的问题。   “房管局的同志说,这两套房因为无人认领,在解放初期就成了无主房。但是我小姨这张地契却是在它成为无主房以后签发的。这不合逻辑呀!”   岑深没管逻辑问题,而是问:“纠纷办的人给你们解决办法了吗?”   “给了,让我们找到房契上的原房主,现房主,见证人还有产邻,几方对证。”   要是能找到人,这房契怎么会留到现在才拿出来!   岑深是在另一个区房管局给领导当秘书的,这类纠纷没少听说。   他迟疑半晌才低声说:“房管局以前的资料经历特殊时期后,管理比较混乱。你会觉得不合逻辑,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国家代管期间,这两套房其实已经从公产变回了私产,但是这部分记录在区房管局没有留档或者丢失了。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   闻言,狄思科瞬间就开了窍。   他就说嘛,整件事情怎么古古怪怪的。   “岑哥,您说我们这房子还能要得回来吗?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这件事在两可之间,关键是要找到中间缺失的那部分材料。从而认定你们这两套房,是私产并不是公产。只要明确它是私产房了,之后的手续就好办多了。”   二哥急得抓耳挠腮,拧眉问:“那房管局都找不到的材料,我们去哪里找啊?”   这也太难为人了。   岑深其实不太想管这种事,虽然这是另一个区的业务,但是毕竟都是一个系统的,弄不好就要得罪人。   不过,人家带了重礼登门,小狄现在又在小姨子手下工作,他要是一点忙不帮,又有些抹不开面子。   沉吟许久后,他才隐晦提醒:“如果区局没有这部分材料,你们可以去市局,或者辖区房管所查一查。”   二哥感觉自己嘴里的水泡又变大了。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呀!   而狄思科想的是,这个办法虽然很难实现,但这总比被政策直接卡死好多了。   最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此后的几天,他就抽空往辖区房管所和市局跑。   凭良心讲,工作人员们的态度都是很不错的,可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这种几十年前的资料,谁有工夫帮他查呀。   接连碰壁好几天后,郭美凤瞧他好像被累瘦了,心疼地说:“要不我找老徐帮帮忙吧?他们文化局兴许也能跟房管局搭上话。”   “您可别找徐大爷,万一人家搭不上话,那不就在您跟前丢面子了嘛。”   郭美凤见他还能开玩笑,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顺了顺他的头毛说:“要是你小姨还在,哪能让你去求爷爷告奶奶!”   狄思科笑嘻嘻道:“您得这么想啊,要是她还在,这些东西也轮不到我头上啊,人家肯定留给亲生儿子了!”   郭美凤手下顿了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上头,反正已经在纠纷办那边立案了,就等消息呗。”狄思科想得挺开,“咱之前没有那两套房子,过得也挺好。着什么急呀!”   狄思慧跟着附和:“对啊,五哥,你放宽心,别总惦记房子了。你看这个月的《都市月刊》上,也登了你演出的照片呢!这报纸杂志的宣传力度可真不是盖的,咱胡同里有好多街坊都在问你是不是当大明星了!”   瞄了一眼杂志上的报道,狄思科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对小六说:“你把最近的报纸都找出来,让我看看!”   “马上就熄灯睡觉了,你看什么报纸啊!”   “你们别管了。”   狄思科捧着一沓旧报纸出门,在院子里点灯熬油看了大半宿,次日天刚蒙蒙亮就骑着自行车跑去了日报社。   并以提供新闻线索的名义,成功进入了办公楼。   “同志,您要提供什么线索啊?”接待他的是《我为改革建言献策》的专栏编辑。   狄思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家两套房的纠纷跟记者同志说了。   专栏编辑原本对这小伙子的新闻线索,还抱有一定期待,毕竟没有两把刷子,也不会亲自跑到报社来献策。   可是,此时却越听越不对味,他急忙打断道:“这位狄同志,我只负责给改革献策的栏目,像这种处理纠纷之类的,不归我管!要不您去别处问问吧!”   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就是来献策的呀!”狄思科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记者同志,您是常年跑新闻的,自然比我有见识。我们这个案件不是个例吧?这其中其实隐含着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政策口径不统一呀!”   “有些历史遗留问题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咱们房管部门是不是可以本着尊重历史,考虑现实的原则,实事求是地落实私房政策!”   记者同志见他虽然年轻,但是说起话来居然一套一套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那您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我觉得应该在房管所、区房管局和市房管局设立专职的业务口径员,负责专门掌握关于房屋登记的业务口径,最起码能够上下对口,对房产的历史信息查缺补漏……”   狄思科噼里啪啦把他最近遇到的问题和相应的思考全倒干净了。   最后才说:“我原本是打算给房管局领导写信反映问题的,不过,我是咱们日报《我为改革建言献策》和《搞活经济100例》这两个栏目的忠实读者,以咱们日报的影响力,领导看到后一定会引起重视,这才厚着脸皮跑来了。”   记者同志感谢了他对本报的喜爱和信任,又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不怕曝光个人信息,您要是采用了我这条线索,可以将我的姓名地址公布出来。以便有关部门的同志向我核实情况。”   记者同志点点头,客气地将这位热心市民狄同学送出了门。   狄思科私以为,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日报社身上,应该跟于队长学习,多找几家媒体。   于是,他又如法炮制,跑去广播电台和另两家有此类专栏的报社,为他们提供了新闻线索。   *   尽人事听天命。   做完这些,狄思科就只能将房子的事情暂时放下了。   他已经接到了通知,健美操大赛的初赛即将在下礼拜开赛。   作为团体健美操的正式成员,他得认真训练,尽量不要给女同志们拖后腿。   比赛地点在展览馆,因着主办方宣传有方,观众席的上座率十分可观。   狄思科和老黄趴在后台入口处,探头探脑地向观众席张望。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老黄头皮发麻,“你不是说这种比赛没人看吗?”   “那是于童跟我说的!”狄思科也开始犯怵了。   闫丽君刚换了比赛服出来,闻言便接话说:“这场比赛是有赞助商的,人家花了那么多钱赞助,肯定要大肆宣传啊!而且那些观众都是拿着单位发的招待票进来的,咱们单位也有不少人来看比赛呢。”   闫丽君望向他们的时候,像在看两个傻子。   时装表演和健美操比赛的舞台上俊男靓女最多,向来是最吸睛的,怎么可能没人来看嘛!   “你俩别在这磨蹭,马上就到咱们上台了!”闫丽君是特意出来找他们的,“童姐已经把服装带来了,你们赶紧进去换上!”   两人眼前又是一黑。   该来的还是来了!   似乎是怕把他们吓跑了,之前训练的时候,于童一直没提过比赛服装的问题。   只在比赛前简单统计了各自的尺码,就含混了过去。   狄思科和老黄返回后台休息室的时候,十个女队员已经换好了服装。   下身都是黑色健美裤,上身的衣服也是紧身弹力的。   类似于游泳衣和健美裤套穿。   视觉效果非常青春活力,并不让人反感。   于童将两套男款运动服发给他们,指了指旁边的简易换衣间,示意他们去把衣裳换了。   杜金金又适时地添了一把柴。   她将立在墙边的两张大板子指给两人看。   一张写着“北京狄道格后援会”,另一张写着“北京黄炜后援会”。   “你们尽管上台表演,”杜金金一脸兴奋地说,“一会儿我就把这两个牌子立到观众席后面去。到时候一旦有摄像机镜头扫向观众席,咱们这后援会的牌子就能被顺带着拍进去。”   狄思科和老黄同时问:“啥叫后援会啊?”   “就是支持你们的观众团体!”杜金金拍着胸脯,得意道,“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好主意!最近有个唱摇滚的歌星挺红的,就是前一阵子刚在工体演唱会上唱过歌的那位!北大那边有人给他组织了一个北大后援会。咱们不能比他差了,范围肯定得更大呀,就叫北京后援会!”   有女演员吃味地说:“金金,你怎么不给我们也弄个后援会啊!”   “哈哈,后援会暂时只有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呀!下场比赛就给你们弄!”   女演员们谈笑风生,两个被寄予厚望的男演员攥着运动服,再看看后援会大牌子上的名字。   简直如丧考妣。   丢人还得连名带姓地丢。   狄思科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态,既然已经答应了参加比赛,就要适应比赛规则。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用精神胜利法成功对自己进行了催眠,狄思科提着衣服就进了换衣间。   于童给他计算着时间,见他进去了十分钟,竟然还不出来,便在布帘子上拍了拍,提醒他别耽误工夫。   将帘子拉开一条缝,狄思科露出一个脑袋瓜,强笑着商量:“于队,要不我就别参加了吧?”   从缝隙里将对方的试衣效果看得一清二楚,于童在心里吹了声口哨,面上神情严肃地问:“怎么了?衣服尺码不合适?”   “嗯。”   “衣裳都是有弹力的,你适应一会儿,习惯就好了。”   狄思科心说,羞耻心是没办法习惯的!   他将自己的裤子套在比赛服外面,走出来以后又跟老黄凑在了一起。   老黄一紧张就管不住嘴,一边抖腿,一边埋怨狄思科拖他下水丢人。   关键是想跑还跑不了,要是今天打了退堂鼓,以于童的记仇本领,他俩未来半年都别想有钱赚了。   “黄哥,你快让我清静一会儿吧!”狄思科盯着主办方的广告宣传册,试图分散注意力,缓解焦虑。   老黄嘚吧嘚吧,没完没了,狄思科被他惹得心烦,就干脆将他拽出了休息室。   一起去了观众席旁边的赞助商展台。   这次健美操比赛的赞助商有两家,一家是运动饮料公司,另一家是这次的冠名商,一个来自广东的体育用品厂。   狄思科在那个体育用品展台前寻摸一阵后,问展台后的工作人员:“同志,咱们不是体育用品厂吗,我怎么没看到运动服啊?”   “哦,今天带来的主要是运动器械,哑铃、呼啦圈、球类这些,下一场会送服装过来展示的。”   狄思科心里暗道可惜,要是能穿赞助商的运动服参赛就好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挑了一只黑乎乎的运动眼镜和一顶鸭舌帽,给自己武装上。   老黄等在旁边,瞧着他的一系列操作,一脸莫名地问:“你在室内戴眼镜和帽子干嘛?”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狄思科帮他也借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装备。   “黄哥,于队做的准备工作不少,咱俩今天恐怕是逃不掉的。不想丢人的话,就把脸挡上!”   老黄:“……”   这就是传说中的,裤子掉了先捂脸吧? 第19章   狄思科和老黄全副武装着返回休息室时, 内心还略微有些忐忑。   很怕被于大队长一票否决了。   可是,于童发现他们的新装备后,不但什么也没说, 还扔给他们两条宽松的运动裤。   “为了不让服装影响你们的比赛状态, 你们还是换条裤子吧。”   刚做好心理建设的捂脸二人组:“……”   “不想换啊?”于童语气泰然道, “不想换就算了。”   不等她将手收回去,两人便以闪电般的速度, 一把将裤子夺了过来。   他们俩现在的心情, 就像是已经被判了斩立决的囚犯,突闻皇帝要大赦天下。   那可真是既感恩,又感动。   狄思科恨不得捧着于童的脸蛋嘬两口!   当然,他是不敢这么干的。   换好裤子以后,老黄回过味儿似的问狄思科:“这紧身裤明明就是她让咱俩穿的, 这会儿不用穿了,咱俩怎么还感恩戴德了?”   “要不人家怎么能当队长呢!”狄思科高深莫测道,“这就叫驭人之术,厚黑学懂不?”   于童当然不是搞什么厚黑学, 她本就没想让这俩人穿健美裤登场。   那效果也太辣眼睛了。   尤其是老黄, 肚子上像是扣个大勺,跳起健美操来没有美感不说, 还影响整体演出效果。   她特意请来健美操教练,就是为了得奖后,推出一两个女演员去《健美十分钟》当领操员的。   至于之前一直忽悠狄二狗穿健美裤,那不是为了出一口被骗的恶气嘛!   于童放了两位男同志一马,但是教练陈亚玲对此却颇有微词。   “你们穿这么宽松的裤子, 有些动作根本就看不出效果!”   她其实还挺看好两位男队员的,健美操的动作编排类似于舞蹈和体操的结合, 许多很有力度的动作,由男同志做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她来指导这支队伍训练,也是奔着拿奖去的,带出一个冠军队对她的健美培训班也能起到宣传作用。   绝不能因为一条裤子,就把她精心编排的动作毁了!   所以,运动裤刚穿上没五分钟,捂脸二人组就被勒令将裤子换了回去。   临上场前,陈教练在他俩的后背上拍了拍,“抬头!自信!挺直后背!好了,去吧!”   这次健美操比赛的宗旨就是宣传“全民健身”。   全市所有团体和个人都可以报名,尤以年轻姑娘和上了年纪的中年阿姨居多。   歌舞团的这支队伍出场前,观众已经连续看了三组非常业余的编排。   正在意兴阑珊之际,狄思科他们这支队伍就登场了!   服装、发型甚至是妆容都非常统一,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专业选手。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俩男的!   真稀罕嘿!   这还是今天第一组有男队员的队伍呢!   队员们甫一站定,观众们立马就给出了不同于此前的热烈掌声!   狄思科目不斜视,根本不去看台下观众的反应,也刻意忽视了观众席后方那两块后援会的大牌子。   音乐一响,他就在心里数着拍子,跟大家一起律动了起来。   其实,除了服装令人尴尬,跳健美操这项运动本身并不会让狄思科感到羞耻。   正如陈教练所言,她编排的动作需要有一定力度,每一下都打在该有的节拍上,看起来就具有特殊美感。   而且这支健美操已经排练了很长时间,队员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着一首融合了桑巴舞曲和迪斯科节奏的音乐,对台下观众来说,效果真的相当炸裂!   大家的注意力逐渐从个人转向整体,一支舞曲下来,对狄思科和老黄来说也不算难捱。   只等着谢幕下台,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是,正要跟大家一起离场时,主持人却走上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主持人自来熟地笑着调侃:“到目前为止,所有出场的参赛队伍中,您二位是仅有的男运动员。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男运动员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有什么可问的?   “您叫我小狄就成。”   老黄有样学样,接着说:“小黄。”   然而,两人刚报了家门,便听杜金金的声音从观众席后方传来:“狄道格,加~油~~黄炜,加~油~~”   主持人:“好的,狄道格和黄炜,请问你们是出于什么考量,来参加健美操比赛的呢?”   狄思科后退一步,将这个宝贵的露脸机会让给了黄哥。   老黄:“……”   这小子可真阴险。   得到了露脸机会的老黄指指狄思科,十分光棍地说:“我是被他忽悠来的。”   也向后退了一步。   主持人跟着他们后退,将麦克风举到狄思科面前,问:“那您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狄思科推推鼻梁上的运动眼镜,很想翻个白眼。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但他能说吗?   他公开发言的时候,向来都是唱高调的!   “主要是响应政府号召,加入全民健身的行列。健美操能够锻炼力量、耐力和协调性,运动强度和安全性都比较高,也不挑性别和年龄,几乎是适合所有人的项目。”   “是的,健美操是一项不挑年龄和性别的运动,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天来参加比赛的男同志很少,”主持人问,“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要跟广大男同胞或者主办方建议的吗?”   说着还夸张地做个后仰的动作,像是要将狄思科和老黄的打扮看清楚。   成功带动现场气氛,让本就关注他俩服装的观众哄笑出声。   老黄已经拉下了脸,这主持人也是男的,明显没憋好屁,想拿他俩开涮呢!   狄思科也腹诽,这问题问得可真没水平。   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嘲笑我啊!   他主动接过麦克风说:“这是一场比赛,女同志多,只能说明这项运动更受女同志青睐,女性在灵活性平衡感方面更占优势。”   主持人问得更加直白:“您觉得男同志不愿参加,难道不是服装的原因吗?”   观众们再次被他引得发笑。   “举重和体操的运动员服装,与我们差不多,照样有很多男运动员参加。”狄思科问台下观众,“大家会觉得那些男运动员的服装不得体吗?”   那倒是不会。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何看待运动员的服装,取决于个人修养。”   言下之意,你要是淫者见淫了,那是你没有修养。   “健美操是一项积极健康,有益身心的运动。我们穿专业比赛服参赛,一是为了尊重比赛规则,二是为了保证某些高难度动作的完成度。普通市民在家运动时,选择舒适的服装即可,服装并不是一项运动的准入门槛。”   “至于给主办方的建议嘛,希望主办方可以加大宣传力度,向更多市民普及跳健美操的好处。另外,”狄思科瞅瞅面前的主持人,“建议主办方换一个主持人,或者让主持人同志也来练一练健美操,练了以后,您问的问题会更专业一些!”   不去看面色僵硬的主持人,狄思科礼貌地跟观众挥挥手,搭上老黄的肩膀,就像两只斗胜的小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地下台了。   不过,等他们来到后台,与于童和女队员们会合后,又有点不好意思。   刚把主持人怼了,不会影响比赛成绩吧?   于童与几位女队员却为他们鼓了掌,“骂得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采访前面几组女选手的时候,那主持人也特没水平,什么玩意儿!”   *   以他们这支健美操的编排,即便狄思科把主持人怼了,也顺利地拿到了决赛名额。   隔天就是决赛,狄思科那身比赛服装已经被汗湿透了,从展览馆离开后,他就直接回家,打算把衣裳洗了。   走到胡同口时,却见他家小六跟个受气包似的蹲在台阶上,不知想什么呢。   远远瞧见了他,狄思慧立马蹦起来,拉着他说:“五哥,那个林双顺来了!”   “来就来呗,你要是不乐意见他,就自己在外面玩会儿。”   林双顺是他们大哥的同学,跟大哥一样老实,当年两人一起下过乡,是同一届的知青。   要说这人有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在下乡的时候犯了事,蹲过三年的劳教场。   不过,那会儿的很多事情都比较复杂,孰是孰非也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   狄思慧回想林双顺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腻味,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转而说起正事。   “你不是让我盯着点二哥嘛,我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呢。二哥最近跟他走得挺近的,两人不知在合计什么呢。我总觉得这林双顺不是好人!”   狄思科整天在外面奔波,根本就盯不住家里这几个兄弟的动向。   他就将事情利弊分析给小六,让她别去酒店实习了,在家等着空乘班开学,顺便盯着几个哥哥。   事关自己和五哥的前程,狄思慧对此特别上心,像个小特务似的,天天在家盯梢。   把几个哥哥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狄思科对林双顺的印象还停留在去火车站送大哥下乡那会儿,那么老实的人,到了小六嘴里怎么就成坏人了?   然后,他就在自家院子门口,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好几个小孩正围着吉普车瞧新鲜。   “这车是林双顺的?”   狄思慧点头,“他现在发达了,来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你自己进去吧,我才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狄思科给她十块钱,让她找小姐妹出去看电影,别在胡同口蹲着了。   自己则推门进了院子。   林双顺确实与从前那个他判若两人了,膀大腰圆,高音大嗓。   见到狄思科便高声招呼:“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顺子哥,好久没见了,”狄思科笑着打趣,“要不是您主动招呼,我都不敢认了。您现在是大款啦!”   “哈哈哈,算不上大款,”林双顺谦虚道,“我就是一个体户,倒腾点小买卖。要是兜里没有六位数,谁敢说自己是大款啊!”   林双顺望着狄家这几兄弟,内心也是颇多感慨。   当年他跟狄思国一起在农村修地球,得到返城通知的时候,狄思国虽然丢了媳妇,但人家接了亲爹的班,回城就是电影厂的正式工,还有个弟弟当上了大学生。   而他呢,在劳教场蹲了三年,回城以后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爹不疼舅舅不爱,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厚着脸皮出去摆地摊儿。   要不是国家开放搞活,他早就被饿死了。   二哥笑着介绍:“别听顺子哥谦虚,他现在可真是款爷了,出门近道打的,远道坐飞机,前不久还刚买了一辆吉普车,就停在咱院子门口那辆。”   “顺子哥,您现在做什么大买卖啊?这么赚钱?”狄思科问。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林双顺高声笑道,“之前就是从广州倒腾点服装,在后门桥自由市场那边摆个摊儿,前不久刚租了一个廊子,扩大了点规模。”   狄思科暗道,倒腾服装能买切诺基?   他二哥以前也倒腾过,没那么赚钱呀。   “顺子哥在后门桥和秀水都有铺子,尤其是秀水街的铺子,能赚外汇!”四哥插言解释。   “那您得搞大宗批发,才能弄来一辆切诺基吧?”   林双顺数个大拇指说:“还得是大学生有眼力。不过要说赚钱,服装算不上最赚钱的,我最近打算转行批发眼镜了,正好你们家兄弟多,门路也多,就寻思跟你二哥合作一把。”   难怪那天二哥突然说,想开个眼镜店呢。   狄思科对这行不太懂,不免就要多打听一些。   “顺子哥,您要搞眼镜批发,是能联系到眼镜厂啊?也是从南方进货吗?眼镜镜片易碎,远距离运输的话,折损率不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卖眼镜嘛,主要就是卖个样子货,只要镜架比国营厂的镜架漂亮,这批货就能走俏!所以,我们都是从南方进镜架,在本地进眼镜片,到时候组装上就行了。”   二哥早把底子摸清了,跟弟弟解释:“劲松那边有一条街,全是加工眼镜的小作坊。顺子哥把镜架从南方带回来,放到那些小作坊里二次加工,再拿出来价格能翻两番!”   他手下的兄弟多,让大家从小作坊里拿货,到大街上摆个摊儿流动贩卖,很快就能分销出去。   兄弟们也能有个赚钱的营生。   狄思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南方进来的镜架比国营厂的漂亮,加上运费和眼镜片的费用以后,价格竟然还能翻两番。   说明镜架本身的成本也不算高吧?   他家的几个兄弟间,向来互不干预各自的交友和工作,不过,狄思科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讨人嫌地多问上几句。   “顺子哥,您这眼镜架的货源打哪儿来啊?我听说从南方进来的货,好多都是水货。眼镜不会也有水货吧?”   “嘿嘿,”林双顺打着哈哈,并不透露货源,“戴眼镜的都是知识分子,对眼镜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爱买便宜货,有人就认牌子货。咱得满足各阶层消费者的需要嘛。”   狄思科思忖着,书里说他的直系亲属走私被抓,他原以为既然是走私,又判得挺重,至少得走私个烟酒或者电视机录音机之类的吧?   要是因为走私眼镜架被抓进去,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林双顺当了个体户,这些年最介意的就是两个字,“面子”。   他感觉狄家这个大学生可能瞧不上自己的小买卖,便从黑色大皮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他。   “这次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太阳镜,算是个牌子货,你拿着玩吧!”   狄思科不认识什么牌子,但他认识上面的图案。   于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进口香水,队里的女演员每次去她办公室,都要拿起来喷几下。   据说叫什么五号,还挺贵的。   这眼镜盒上的徽标跟那香水瓶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待他说什么,林双顺又从皮包里翻出一个盒子。   “刚才进门碰到了你家小六,没想到你家妹子已经变成大姑娘了。我这次从南边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也送她一份吧,就当见面礼了。”   这回不用狄思科拒绝,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同时摇头。   大哥的儿子和妹子不差几岁,他向来是把亲妹妹当闺女对待的,又听说过她在酒店的遭遇,早就提高了警惕。   即便是老同学送的东西,他也不会收。   他人老实却不傻,这老同学都三张儿了,还一直耍着单儿呢。   他将那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还给对方,“我家小六就是个子高,其实还是上中学的毛丫头,暂时用不上化妆品,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可就浪费了!”   被拒绝的林双顺,不甚在意地笑笑,将盒子收回皮包,还想跟狄家兄弟谈谈合作分销眼镜的生意。   然而,外面院子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狄思科离门口最近,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来人是两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挎着照相机的女同志。   见到狄思科便跟他打听,“同志,请问你们这院儿里有一位狄同学吗?”   “我就姓狄,”狄思科颔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仍是问,“您三位是……”   其中一个中年人将自己的工作证亮给他看,“同志,我们是市房管局的,有个情况想跟狄同学核实一下!” 第20章   房管局干部的出现, 让狄家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在此之前,因着事情没有定论,狄思科得到两张房契的消息, 并未向外人透露。   兄弟几个也顾不上跟林双顺谈合作了, 另外约定了时间, 便忙不迭将房管局的同志请了进来。   以防院子里人多口杂,被快嘴婶之流听到消息, 二哥还把瘸腿的老三留在院里守门。   两位干部是市房管局落实私房政策领导小组的, 打头那位姓刘,是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副主任。   刘副主任有备而来,早已打听清楚狄思科的情况,知道他是个大学生,便态度和蔼地说:“狄同学, 你在日报上反映的问题,我们房管局已经注意到了,领导对这件事和你的提议都高度重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核实一下具体情况的!”   狄思科颔首, 忙将自己的两张房契找出来。   他去报社和广播电台提供新闻线索, 又留下地址姓名,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能引起区房管局的注意他就烧高香了, 没想到竟然把市局的同志招来了。   他将整件事的经过,以及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都尽量详尽地介绍了一番。   “按照区房管局档案里的记录,我小姨拿到房契的时候,那两套房子已经变成公产了。这明显是不合逻辑的。所以, 我想申请查阅辖区房管所和市房管局的相关记录……”   刘副主任在笔记本上记着重要信息,问道:“辖区房管所那边你已经去查过了吗?”   “去了, 但没人能接管我这个案子,房管所的同志们都挺忙的。”狄思科解释说,“我自己去了三趟,碰巧遇到一位大姐,也是去落实私房的,听说跑了七八趟。整天跑房子的事,弄得我们身心俱疲,所以思量再三后,我决定通过日报社为房管局的业务建言献策。”   另一位干部听他把告状包装成建言献策,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那您怎么不直接来局里跟我们的**部门反映,那岂不是更快?”   “您提的这个我也考虑过。”狄思科拉开五斗橱的抽屉,还真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交给对方。   “这是我准备写给房管局领导的,但是考虑到信件送到领导面前,可能要转好几手,效率比较慢,您也知道,我是个学生,开学以后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专门跑这件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通过媒体建言献策了。”   刘副主任阻止了同事接下来的话,递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激化矛盾的。   不知这个狄同学是歪打正着,还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他找媒体建言献策的时机掐得非常准。   最近市局刚换了新局长,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找到由头烧起来,有关他们房管局的新闻就登上了报纸。   《我为改革建言献策》这个栏目看起来不起眼,每期只能占豆腐块大小的版面。   但是如今凡是跟经济和改革沾边儿的话题,都是热门话题,这个栏目是刊印在日报最黄金的头版位置的。   所有读者,展开报纸的第一眼就能被这个带花边的小豆腐块吸引。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产权人拿着那份报纸来房管局反映问题了。   “狄同学,你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具有代表性,我们领导小组的同志也集体开会讨论过。”刘副主任指了指手里这封信说,“你的最终诉求无非是想要回那两套房子嘛,对吧?”   狄思科客气地笑:“您说得对,要是能顺利要回房子,我恐怕也就没这个机会建言献策了。”   刘副主任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你们怀疑,房屋由代管公产转为私产的这部分资料缺失了,那我们就找专人去局档案室调档,帮你们调查清楚。”   二哥无语哼笑:“万一你们找的人出工不出力,非说找不到,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   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狄思科等二哥放完了炮,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刘主任,抱歉啊,我二哥说话有点直,您别放在心上。我个人十分相信咱们房管局的同志一定能将工作落到实处。不过,要是这部分资料真的丢失了,咱们还有其他解决方案吗?”   刘副主任对此早有准备,笑着说:“你的建言献策刊登后,局里特意开会讨论了此类无主产的处理办法,改革开放了嘛,时移世易,回来找房子的老人也有不少。年底之前你们区房管局会将所有无主产转给区法院,并且在报纸上刊登公告,到时候你们带着材料去法院认领就可以了。”   狄家几兄弟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他所说这般顺利,不是说政策是红线,谁也改变不了吗?那么多人都办不成的事,他家老五只是去报社打个小报告而已,这事就能办成啦?   在大家都摇摆不定时,狄思科握上刘副主任的手,用力晃了晃说:“没想到咱们房管局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这可真是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这得解决多少人的难题呀!”   刘副主任当然也要谦虚一番,说些职责所在之类的客套话。   “若是房子真的落实了下来,我不但要给咱们房管局送锦旗,”狄思科瞅瞅那个挎着照相机的房管局宣传干事,“还得再去一趟日报社,将这件事的后续情况反馈给专栏编辑。”   刘副主任忙摆手说:“这个就不用了!”   他现在只想将新闻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哪能再次让舆论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狄思科却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咱们市房管局对无主产的处理办法,在全国来说,都是走在前面的。日报的发行量和影响力不容小觑,要是能将后续情况反馈给日报,对咱们市房管局也是个正面宣传嘛。”   事关媒体,刘副主任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关宣传事宜,我需要请示领导,这个事就再说吧。”   狄思科的语气和煦,笑容如沐春风:“那行,刘主任,有了结果您别客气,我随时可以配合咱房管局的宣传工作。过两天我再跑一趟广播电台,既然事情能够处理妥当,就不让他们播放我提供的新闻线索了。”   房管局的干部们:“……”   这种动不动就联系媒体的小年轻可真是……   刘副主任答应他,会尽快安排口径业务员查找遗失的历史资料,所以,别等过两天了,今天就去把广播电台的新闻线索撤了吧!   房管局的同志离开后,二哥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问:“这事真的靠谱吗?万一找不到那些资料,还真的移交法院呀?”   他常年在外面瞎混,听到公安法院之类的单位,心里就条件反射地犯怵。   “要是真能转给法院也不错,这就跟失物招领似的,”狄思科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还是劝道,“二哥,这两套房最晚在年底就能要回来,到时候你用那个铺面卖点什么都成。林双顺的那个买卖,你再斟酌一下吧,他这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到底也没说他那镜架的货源是哪里的。”   “人家的货源,怎么可能告诉咱们?肯定得留一手啊!”二哥笑他天真。   “那他为什么肯把批发服装的货源告诉咱们?你想做买卖,我不拦着,但是他那个眼镜生意,镜架是打南方来的,镜片是小作坊里的,听着就像劣质产品。”   见他还想争辩,狄思科简单粗暴地把妹妹提溜出来。   “我正给小六攒学费呢,下个月就能让她去空乘班报到,你要是敢连累她过不了政审,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二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攒学费去,心烦地往床上一躺便不言语了。   *   有小六在家严防死守,狄思科并不担心二哥会搞小动作。   那两套房一时半刻无法变现,他还得按部就班的演出赚钱去。   因着他跟老黄在参加健美操比赛时,佩戴了赞助商生产的新款运动眼镜,于童趁机帮他争取到了体育用品厂产品手册的内页拍摄机会。   价钱没有牙膏广告给得多,公司抽成以后,狄思科只拿到了六十块钱和一只运动眼镜。   即便如此,他仍是得罪了因为太胖而没能参与拍摄的老黄。   健美操比赛的团体一等奖奖状,都没能让老黄重新高兴起来。   于童没心情安抚这个闹情绪的大胖子,在新一周的例会上宣布了接下来的一项重要安排。   今年他们歌舞团要配合市政府的扶贫工作,去几个贫困乡镇进行文艺演出,丰富老乡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听说要下乡,黄胖子也顾不得闹脾气了,惊讶地问:“往年不是去儿童福利会和敬老院吗?今年怎么还得出城啊?”   对于歌舞团来说,春节至五一前的几个月是演出淡季,暑假这段时间却是演出旺季。   以往上级体谅他们演出任务重,即便指派公益演出,也是就近指派,很少有出城的机会。   去年甚至只是给大龄青年婚姻介绍所和敬老院捐了一笔钱,连演出都不用参加。   “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政治任务,你听令就行了。咱们服务公司的所有演员都要参加,这次路程比较远,演出场次也多,时间大概在一周左右。”   闫丽君举手问:“童姐,我也要参加吗?”   “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尽量所有人都参加。”于童瞧一眼置身事外的狄思科,“二狗也去。”   二狗:“……”   “一直在歌舞厅和茶座唱歌的话,不利于你们的长远发展,咱们歌舞团文艺演出的规模都比较大,”于童循循善诱道,“去更大的舞台上演出,那种感受是不一样的。”   狄思科只想搞钱,并没有更高层次的追求。   但是于童每次都在他赚到外快以后搞事情,让他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开口。   演员们都没有异议,于童想起什么,突兀地问狄思科:“我记得你说过,之前帮人压过车?那你会开吗?”   “开过大解放。”   于童挑眉:“有驾驶证?”   “嗯。”   高三暑假的时候,电影厂的一个摄制组去特区拍电影,要将设备从北京运过去。   当时他跟着车队的师傅跑了一个暑假,回北京就领了证。   那会儿想的是,万一像四哥似的高考落榜了,他还能去电影厂当个跑长途的司机。   没想到他那年运气爆棚,只考了一次就被大学录取了。   于童对这个答案既意外又满意,交代道:“那你后天把驾驶证带上,可能会用到。”   正式前往桃源县这天,歌舞团的演员们要跟着政府的慰问团一起出发。   狄思科提着大包小裹与大家汇合时,歌舞团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大巴车和两辆运输演出设备的大卡车。   他盯着其中一辆大卡车空荡荡的驾驶室,心里揣测着,于童让他带驾驶证,不会是想让他负责开这辆卡车吧?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人问问,另一边的于童就穿着一套连体工装裤从门里走了出来。   身边还跟着许久不见的傅四海。   只看两人装扮的话,会让人误以为这是纺织女工和服装厂长的组合。   “童童,我的车就在那边,你坐我的车一起去吧?”傅四海仍是老样子,跟于童说话时,向来轻声细语。   “你换车了?”于童四下巡睃,没瞧见那辆北京212,倒是在广场上多了一辆眼生的小轿车。   “嗯,托人从沿海弄回来的进口车,你要不要试试?”傅四海掂着车钥匙。   于童诧异问:“你不是代表服装厂去慰问的吗?车里没装慰问品啊?”   “装了也能坐得下。”傅四海好长时间没出现,此时相见,语气里不由带了些试探和讨好。   “算了吧。”于童径直走向那辆运输演出设备的大卡车。   将车门打开,脚下微一使力就跳进了驾驶室。   发现台阶上傻愣愣望着她的狄思科后,于童挥手招呼:“二狗,别愣着啦,赶紧上车!”   “于队,您要自己开卡车呀?”由于过于惊讶,狄思科甚至用上了敬称。   “不然呢?你以为出去演出,团里还会给咱们单独配个司机啊?”于童将长发挽起来,熟练地从箱子里翻出一副劳保手套戴上,“要是在市里演出,我就自己搞定了。但是今儿路程有点儿远,还是咱俩换着开吧。”   狄思科在傅四海的死亡瞪视下,木着脸爬上了副驾驶。   他错了,人家这身打扮并不是什么纺织女工,而是光荣的拖拉机手啊! 第21章   无论是作为独舞演员, 还是当演出承包队长,于童一直都有比较清晰的自我定位。   在台前时,她多数时间在接受别人的服务, 走到幕后了, 她则变成了服务别人的那个。   对于这次慰问演出, 她虽是带队队长,却也是重要后勤人员。   所以, 当年轻的女演员们还聚在一起讨论最近时兴的裙子和进口化妆品时, 她已经一脚油门,率先载着演出设备前往目的地了。   因着家里有个能顶半边天的郭美凤,狄思科向来是不敢小觑女人的,但是,别怪他见识浅, 开大卡车的女人他还真是头回见。   毕竟开卡车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没把子力气是玩不转那方向盘和挂挡杆的。   尤其是,于童骨架小,手腕子没比那大方向盘粗多少, 实在不像能开卡车的。   “于队, 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狄思科一边死死握住车顶前扶手,一边打探, “怎么想起来学开卡车呢?平时没见你开呀!”   他学开大车那是为了糊口,打算用它混碗饭吃。   于童年纪轻轻就在舞台上享受鲜花和掌声了,哪用得着学这个?   “技多不压身啊。”于童注意着前方路况,分神说,“去年有一次, 我跑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谈下来一场报价挺不错的曲艺演出, 结果那运设备的司机前一晚醉酒,放了我们鸽子。就那一次,人家单位直接将我们当成了拒绝往来户,算是彻底把人得罪惨了。”   “然后你就痛定思痛,学起了开卡车啊?”   您这气性可够大的。   “靠人不如靠己,咱们团里演出多,每次都去叮嘱司机师傅,还不如我亲自上呢!”   狄思科见她开车挺稳,确实不像新手,便将手从前扶手上收了回来。   按照歌舞团跟桃源县方面的约定,演出团到了以后要先在县城整顿一晚,然后再分成两组,去各个乡镇巡回演出。   为了等设备装车,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狄思科拿出地图计算了一下市区到桃源县的距离,有些担忧地问:“按照这个距离,天黑之前恐怕到不了桃源县吧?而且我瞧着这天儿好像要下雨呀!”   “李师傅说他能抄近路,咱们跟着前车走就成。”于童对此比较乐观,嘴里叼着她那万宝路牌的薄荷糖,像个真正的老司机,“下雨也没事,咱有防雨布。”   狄思科见她对沿途的事情门儿清,便也不再操心了,将自己带来的大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和一口袋褡裢火烧。   余光里瞥见他动作的于童:“……”   他们中午忙着装车,午饭只是凑合了一顿,狄思科饭量大,消耗也快,其实早就饿了。   “于队,我先吃一口啊,一会儿咱俩换班,我这背包里还有两只烧鸡呢。够咱俩分的!”   于童其实早就想问了,别人顶多背一个背包,带些换洗衣物。   这位可到好,后边背着,怀里抱着,手上提着,足足带了五大包。   “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我不是提前通知了么,主办方包食宿。”   狄思科两口干掉一个火烧,擦擦嘴问:“于队,你没去过农村吧?”   以她这个年纪和出身,既没下乡当过知青,也没有农村亲戚,应该是个真正的城里小姐。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于童却说:“去过啊,团里每年都组织去附近的乡镇演出。”   “乡镇还不算真正的农村,”狄思科笑道,“咱们这次是要进到村里的,又是那种需要政府扶贫的贫困乡镇,生活条件的简陋程度可想而知。很可能十里八村共用两个代销点,想买点好吃的,得走好几里地。”   他姥姥家就是农村的,而且是近几年有所发展的新农村,乡政府组织村民种新品种的久保桃,每家每户都赚了些钱。   可是即便如此,全村也只有一个代销点卖些油盐酱醋,更好的东西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狄思科小时候常去姥姥家玩,算是半个农村娃。   他先是普及了去农村的注意事项,又极有优越感地跟于童这个城里小姐炫耀他多姿多彩的农村暑假生活。   一路嘚吧着就出了城。   头车的李师傅为了抄近路,走的不是国道,偏僻且路况特别不好,出城以后,卡车颠簸得越来越剧烈。   颠了半个钟头后,前面的李师傅突然停了车,不知在跟路边的人说些什么。   于童开车开得久了,正好想找个机会上厕所,便也趁机停下,跑去后面找地方放水。   不过,她磨蹭了将近一刻钟才从外面回来,狄思科试探着问:“于队,你包里带了换洗衣裳吧?”   “带了。”   “后面的路程不短,要不你还是在车里换身衣裳吧,你这连体裤挺好看的,就是不方便上厕所。”狄思科将车里的空间留给她,自己推门下了车。   刚见面的时候他就想说了,沿路上连个带顶棚的厕所都没有,全是大荒地,她穿着这种连体裤,怎么上厕所啊?   不过,这个话题容易让人尴尬,狄思科没怎么多说,跳下车就去了后车厢,正好检查一下演出设备。   此时已经渐渐起风了,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预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歌舞团这些设备里有一些进口货,万一被雨淋了,损失的不是小数目。   他爬上车厢将防雨布翻出来,一个人费劲巴拉地把防雨布一点一点罩在设备上。   开车跟在后面的傅四海,见他做得艰难,却半点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不动如山地端坐在车里,盯着他一个人来回忙活。   狄思科暗自摇头,难怪当不成男主呢,真是一点没有眼力见儿!   他在呼啸的风里独自把活干完了,跃下车厢时,却发现前方原本停在马路中央的大卡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李师傅往路边的荒地里拐进去了一些。   与此同时,车尾灯也闪烁了好几下。   狄思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情况,却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站在他们这辆车的驾驶室门口。   男人穿着乡下很常见的粗布短褂,手里拿着一把挺大的斧头,女人则是一件洗得泛白的花衬衣。   两人试图敲开升起的玻璃车窗,似乎是有话要跟司机说。   “诶诶诶,敲什么呢!”狄思科板起脸,粗声恶气地问,“没看见车窗关着呢?”   男人眼睛往车窗里瞟着,发现里面有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对上狄思科时,便讪讪地问:“兄弟,里面那个是你媳妇啊?”   “啊,你们干嘛的?”   车里的于童:“……”   女人先是瞪了自家男人一眼,然后局促地抓着衬衣下摆问:“同志,你跟前面那辆车的师傅是一起的吧?都是什么歌舞团的运输车吧?”   “不是啊,”狄思科瞅瞅前面还在闪着灯的卡车,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瞧见我们这车跟他那辆长得不一样吗?我这是县物资回收公司的专用车!你们是干嘛的啊?”   “我们是前头陈家村的,过来通知司机师傅们一声,前两天下大雨,前面的路被折断的大树挡住了过不去,你们别往前走了。”   狄思科意外道:“你们是陈家村的呀,我经常跟我媳妇去你们那边收废品,还认识你们村长老陈呢!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们啊?”   “我们这两年在城里打工,前阵子才回村,你没见过也正常。”男人抢着答了话,又指指他们后车座上的两台录音机问,“兄弟,你们收废品的还能收到录音机呢?”   “嗐,别提了。”狄思科满脸晦气,“那可不是收的,谁家能把录音机当废品卖呀!那是我花了真金白银自己买的!可惜家里有个败家娘们,一吵架就摔东西,好好的两台录音机,本打算一台自己用,一台送丈母娘,全让她给祸害了!”   男人的视线在录音机上扫过,上面确实有些斑驳痕迹,不由跟他一起叹起气来。   “既然你们是陈家村的,那大家就是熟人,我也就不客气了。”狄思科掏出半包两毛钱的大生产塞给男人,笑着问,“兄弟,我着急去丈母娘家,前面真不能通行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呀?”   男人收了半盒烟也不见多高兴,看都不看就塞进了裤兜,搓着手说:“那棵大树有年头了,咱们都搬不动。要等村里人把树锯开,一点点搬走才成。”   他回身指向前方李师傅的那辆车,建议道:“要不你们也跟着我们走吧?从这条岔路绕过去,也能上大道,就是得绕远路,浪费点汽油。”   狄思科眺向李师傅的方向,他那辆车旁边聚着五六个携带锯子斧头的年轻男人。   瞧着还真挺像要去砍树的。   他满不在乎地挥手说:“汽油都是公家的,只要不走回头路,浪费点汽油怕啥?兄弟,你们在前边带路吧,咱这就出发!”   说着就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踩着台阶跃了上去。   车里的于童刚将短袖上衣换好,裤子还没来得及换,便被外面那夫妻俩砸了车窗。   所以,当狄思科跳上车的时候,她的裤子还被卡在腰间没能褪下来。   狄思科不敢看她,粗着嗓子说:“这败家娘们!录音机都被你弄坏了,还想弄坏方向盘啊?赶紧让开!前面的路被堵了,咱们得跟陈家村的乡亲们绕点远路。”   头一次被人喊作败家娘们的于童:“……”   这小子该不会是活腻了吧?   “瞪什么眼睛!”狄思科嘴上说得硬气,脸上却焦急地恳求,一径地给对方使眼色,“没瞧见前面的乡亲们都带着工具准备锯树了嘛?麻利儿挪到旁边去,别耽误人家工夫!”   于童:“……”   她也想挪去副驾驶,但是她裤子脱到一半卡在腰间,两个座位之间又隔着一个挺长的挂挡杆。   一旦她起身爬过去,裤子必掉无疑!   狄思科见她不动地方,误以为她没能领会自己的用意,只好低低说了声抱歉,将她连人带裤子一起抱了起来,不给对方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便越过挂挡杆,把人稳稳当当抱进了副驾驶座椅。   小心觑着于童的神色,见她神色微妙,却并没有动怒的意思,狄思科偷偷松了一口气。   继而回身对那夫妻二人笑道:“兄弟,我把车开到前面那司机师傅旁边,你跟嫂子往旁边让让,别刮到了你们!”   夫妻俩不疑有他,听话地往后让了让。   然后,就见他关上车门,发动汽车、挂挡、给油,动作一气呵成,“嗖”一下就让卡车窜了出去。   那乡下男人在后面喊着:“兄弟,你开慢点,不是那个方向……”   狄思科却半点不听劝,经过李师傅时,按了几下车喇叭,示意对方跟上自己。   而后冲破那些村民立在路中央的路障,一溜烟地向前方驶去。   颠簸的马路上,除了无处不在的碎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横在路中央的大树。   于童扭身趴上座椅靠背,向后张望,不知是狄思科开的速度太快,还是李师傅没能突围,他们身后并没有另一辆卡车的影子。   “李师傅没跟上来!”于童这回是真急了。   “没事,咱们跑了,他们才不敢把李师傅怎么样。”狄思科继续加速,“要是真的被他们一锅烩了,连个能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危险了。”   “那你快点开,咱们就近找个派出所报案!”   狄思科暗道,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条道走到黑,哪有什么派出所!   否则那些人也不会在这里劫道了。   不过,他还是沿路观察着,出了这条碎石路,转上省道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只有三两人值班的派出所。   民警同志一听他们对那夫妻二人的描述,便对上号了。   “八成又是陈老三那帮熊蛋玩意儿!这是刚从里面出来,又想进去了!”民警同志呸了一口茶叶沫子,气道,“就他那熊样,还想学人家抢劫!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民警同志骂骂咧咧了一阵子,推出二八大杠就要去抓陈老三那一伙子人。   于童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建议道:“同志,要不还是开我们的车去吧?”   等他骑过去,歌舞团的进口设备早让人搬空了。   他们在这边商量着营救方案,即将被营救的李师傅却从门外跑了进来。   口中嚷嚷着要报案。   见到狄思科就拍腿说:“你这小子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那车轮子都要磨出火星子了,也追不上你!”   狄思科摸摸鼻子说:“那不是着急回去营救您吗!”   李师傅坐在椅子上,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还嘴硬地说:“我走那条路都走熟了,玩儿那几个三青子完全不在话下。主要是怕你们没经验,被他们拿捏住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于童和狄思科都是一脸呵呵。   要不是他们跑得快,今天十有八九得被人一锅端了。   “那什么,”李师傅被他们看得脸上挂不住,只好转移话题问,“后面还有个开小轿车的人,是不是咱们歌舞团的?”   “不是歌舞团的,但也是跟着政府慰问团去下乡慰问的。”狄思科向外面望了望,“他没跟您一块过来啊?”   “没有吧?”李师傅的语气带着迟疑,“我惦记咱这车上的东西,也就没管那么多。找到机会就赶紧跑了。但我在后视镜里瞧见,他们好像把那小轿车给围了。”   对于傅四海的遭遇,狄思科是半点不带心急的,还丝毫不放过抹黑他的机会,学着民警同志的口音,跟于童抱怨:“咱们都跑了,他留在那里干嘛啊?这傅四海咋能笨成这个熊样!” 第22章   傅四海并不是笨蛋。   前面的狄二狗和李师傅窜得比兔子还快, 他当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但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之前他一直开着北京212,新买的进口轿车只开了几天。眼瞅着那帮人带着锯子和斧头冲向了自己,他忙中出错, 挂了几次档都挂不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他包了饺子。   所以, 当于童带着民警同志返回事发地点,并与闻讯赶来的傅大姐汇合时, 见到的就是一辆被砸破了车窗的小轿车, 以及满脸是血的傅四海。   狄思科觑着他的惨样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些人还真敢动手,幸亏他们跑得快!   不过,那些扮成村民的车匪路霸主要是谋财,并不敢害命, 傅四海脸上的伤是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剐蹭的,在左眼的眼角处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于童虽然讨厌他做事手段极端,年纪越大越与他三观不合,但是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念在小时候一起和尿泥的情分上, 也不可能对他的伤势无动于衷。   怕他真的伤到眼睛,于童帮忙将人转到傅大姐的汽车上, 保证会帮他处理车子和下乡慰问事宜,就催着傅大姐送他去医院了。   这次跟随政府慰问团下乡,傅四海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倒腾批文的事情被人捅给爷爷后,老爷子勒令他停止利用自己的人脉,好好经营服装厂。   所以, 为了摆正改过自新的态度,傅四海这次给扶贫办赞助了很多服装厂生产的衣服。   一部分跟着慰问团的运输车走, 一部分放在他自己的车里。   那些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现金、手表和后车座上的两麻袋新衣服,但是后备箱里的东西却被遗漏了。   抓车匪路霸由民警同志负责,于童将大卡车交给狄思科,自己则开着那辆没有玻璃窗的小轿车前往桃源县。   经过途中的几番波折,原本应该提前抵达的两辆运输车成了最后到的。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倾泻如注,狄思科等人冒着大雨搬运设备,被浇得透心凉。   县城里只有两栋小二层招待所,一栋住着包括企业家在内的社会爱心人士,另一栋则被歌舞团的几个领导和资历比较深的演员瓜分了。   其余人都要住进当地政府为他们安排的临时宿舍,也就是大通铺。   男一屋,女一屋那种。   狄思科他们到得最晚,本来已经没有选择住宿条件的余地了。   但是傅四海这人心眼儿多,早就跟慰问团负责后勤事宜的工作人员打好了招呼。   将他跟于童的房间安排在了招待所里。   这会儿他人已经进了医院,提前定好的房间自然就便宜了无处可去的狄思科。   与于童每人分到一间房,做了门对门的邻居。   狄思科提着他的五大包行李进房间时,心里还在偷着乐。   不知傅四海知道这个结果后,会不会被怄死!   他跑去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在房间里稍作整顿,便前往桃源县为慰问团举办的招待会。   招待会被设在了招待所食堂,形式朴素,气氛热烈。   因着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都要一起工作,所以后勤人员在安排座位时,是将几方人员打乱了安排在一起的。   狄思科所在的这桌,有歌舞团的演员和领导,也有企业老板和扶贫干部。   他只是个服务公司的临时工,这种场合自然轮不到他出面交际。   负责活跃气氛的,主要是歌舞团的外联副主任。   这位王副主任十分八面玲珑,时事要闻、国际政治、文学杂谈都能跟人聊开。   半顿饭的工夫就让造纸公司的老板有了合作意向。   王副主任一高兴,便指派坐在他旁边的陈玉娇,代表歌舞团给各位老板敬个酒。   在王副主任看来,交际场上相互敬个酒,说几句场面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两个演员作陪。   陈玉娇人如其名,人美歌甜气质佳,只安静坐在那里就是发光体,造纸公司的陈总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演员,听了王副主任的话,便主动端起了酒杯。   被点名的陈玉娇则有些手足无措,握着面前的酒杯不知该不该端起来。   她能在舞台上挥洒自如,但是私下的性格却很内向。   于童从不带演员去饭局应酬,演员们领了工作,安心演出就是完成了任务,虽然赚得不是团里最多的,但是日子清净。   过惯了清净日子的陈玉娇,冷不丁地被王副主任要求给客户敬酒,脸都被急红了。   狄思科跟她一起参加过健美操比赛,也算是熟人,不由出言提醒道:“王主任,咱们明天还有演出,团里不是要求演员不许喝酒嘛!”   “这场雨不小,明天未必能按时演出。”   也就是说,这酒还是可以喝的。   陈总之前是开矿的,最近两年赚了钱又开起了造纸公司,对外一直维持着儒雅知识分子的形象。   发现了陈玉娇的局促,陈总语气温和地说:“咱们都姓陈,也算是有缘。这样吧,我喝三个,玉娇同志陪一个就行了。”   说着就先干为敬,仰头干了三盅55度的二锅头。   陈玉娇:“……”   就这么被架了上去,好像不喝都不行了。   于童洗完澡,又去安排傅四海那辆车和车上的慰问品,其他人都酒过三巡了,她才姗姗来迟。   没想到,刚一到场就发现一群老男人在对她手下的女演员劝酒。   她走到陈玉娇身后,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板着脸训斥道:“明天还有演出,谁允许你喝酒的?”   陈玉娇见了她,好像见到了救星,连忙起身站到了她身后。   三队的另几个演员,也很给排面地纷纷喊着于队。   王副主任一直觉得这个下属挺牙碜,不想跟她在外人面前起冲突,就主动介绍起陈总的身份,以及即将到手的合作机会。   于童暗道,你联系的业务,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演出机会最终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凭什么让我的演员帮你敬酒?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满含歉意道:“陈总,真是抱歉,玉娇是我们团里最好的苗子,最近刚得了华北六市歌厅茶座歌手大赛的第一名,工作已经排到了年底,我可不敢冒险让她喝烈酒。”   闻言,陈总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不咸不淡道:“我以为能在歌舞厅和茶座混得开的女演员,都是酒中豪杰!没想到玉娇同志原来还是个艺术家,那就别喝了!艺术家嘛,总要有些艺术家的气节的。”   不过,你都去歌厅走穴了,还矜持什么?   陈总再不提让女演员敬酒的话题,当然,请歌舞团去公司演出的事,人家也不提了。   王副主任这个气啊!   他捧着这位前任煤老板,聊了一个钟头的《菜根谭》,好不容易聊出了眉目,竟然就被一个敬酒的插曲搅合了!   于童并不是真的想搅黄领导的好事,所以瞅准了时机,她就打听起陈总公司的底细,琢磨着帮老王再往回圆一圆。   扶贫办的工作人员早把这些老总的身家背景摸清楚了。   为了缓和气氛,便着重介绍道:“陈总的造纸公司算是咱们市的明星企业,他们厂生产的卫生纸在整个华北的市场占有率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指指餐桌上的一包餐巾纸说:“咱们今天用的餐巾纸,就是陈总公司提供的。”   于童特意瞄了一眼那餐巾纸包装袋上的商标。   金鱼牌。   这个牌子的市场占有率确实挺高的。   歌舞团每次发过节福利,都会发几大包的金鱼牌手纸。   自打这个金鱼牌跟团里有了合作,他们家就没再买过卫生纸,全是单位发的。   扶贫办的工作人员继续介绍:“陈总既是企业家,又是慈善家,这次来桃源县,带了不少物资。而且陈总也堪称儒商,据说家里有整整一屋子的藏书呢!”   陈总摆手谦虚地说:“儒商算不上,那些藏书就是装点门面的。”   大家只当他是客气,毕竟不是哪个商人都能随身带着一本《菜根谭》的。   这得多爱读书呀!   于童点点头,她就说嘛,老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碰上个造纸公司老板,就急三火四地要跟人家谈合作。   原来人家陈总还挺有实力的。   她也不是放不下架子的人,往杯子里倒了点桃源县特产的水果酒,就想跟人家碰一个,缓和一下关系嘛。   陈总却用手盖住杯口,摇头笑道:“我向来只喝白酒,这种水果酒可喝不惯。”   想跟我喝,就只能喝白的。   于童心说,你不是只喝白酒,你是只想跟陈玉娇喝酒呀。   “看来我们女同志不适合跟陈总喝酒,”于童轻笑,“陈总只喝白的,那就让王主任陪您多喝几杯吧。”   她没有哪个业务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不喝就算了。   陈总和王副主任:“……”   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大家下乡的主旨是扶贫献爱心,其他企业家看不惯老陈总跟女演员较劲,便主动岔开话题,拉着他说起了金鱼卫生纸的分销问题。   狄思科拿起餐桌上那包餐巾纸,对着包装袋上的厂家信息蹙眉看了半天。   此时便忍不住插言问:“陈总,您这造纸公司是私营还是国营企业啊?”   桌上的老板们都笑了起来,“这公司是陈总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你说是私营还是国营?”   “既然是私营的,那我就得提醒陈总几句了!”狄思科将餐巾纸展示给大家看,“据我所知,这个‘金鱼牌’卫生纸的商标归咱们市轻工业进出口公司所有。如果没有他们的授权,您就大肆使用他们的商标,以后可能有麻烦呀!”   经贸大学的毕业生,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被分配去各大进出口公司。   除了国字头的八家,市属外贸公司也是不错的分配单位。   他有两个直系师兄分别在去年和前年被分配去了市里的轻工进出口公司。   其中一个还是日化部的,手下就管着“金鱼牌”卫生纸的委托生产。   这种国有企业即便是将商标授权给工厂,也只跟下属的国营厂合作,绝不会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   老百姓只认“金鱼”这个牌子,至于是哪个工厂生产的,谁也不会管。   所以市面上有很多假冒的“金鱼牌”卫生纸。   人家根本就没有商标侵权的意识,并不会把“金鱼”改成“全鱼”或者“宝鱼”之类的,直接就用“金鱼”这个商标。   反正没人管。   于童意外地问:“陈总,这金鱼牌不是你们公司的啊?”   陈总打哈哈,无奈笑道:“我们的卫生纸都已经销往全国各地了,怎么可能不是我们公司的啊?”   “陈总,并不是您产品卖的多,这商标就是您的!”狄思科无语道,“如今市面上使用‘金鱼牌’的工厂不少,人家轻工进出口公司以前不管,不代表以后也不管。之前西城的一个副食品采购供应站就因为销售了假冒卫生纸,被他们找上了工商局,开了九万九的罚单呢!”   你把假冒产品做得比真的还真,都销往全国了,要是被人捅出去,肯定也是天价罚单。   其他企业家只知道老陈是生产卫生纸的,而且金鱼牌在市面上确实出名。   还真没人意识到,这个商标可能不是他的!   “老陈,那你可得小心了。”有个跟他关系不错的老板,劝道,“你现在买卖做得挺大,万一被他们找上来,麻烦可不小。”   陈总当然不可能真的白用人家的商标。   事实上,他曾得到过轻工进出口的商标授权。   但是,只用了不到一年,就被收回了。   他如今卖的卫生纸上,印的生产日期都是一年前的。而且很少在市区销售,要么分销到乡镇,要么给外市发货。   不过,这事经不住查,要是真被人盯上了,巨额罚单是跑不了的。   狄思科好心提醒:“陈总,您得提前做好准备呀,像您这样有爱心的企业家,我们老百姓希望您能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可别阴沟里翻船,因小失大了。”   那一屋子书给他收藏可真是一点不浪费。   不但能装点门面,还能装文化人。   带本《菜根谭》在身上,就敢说自己是儒商。   什么东西!   *   这回好了,演出合作没谈成,王副主任也不用觉得可惜了。   陈总哪还有心思组织文艺演出,当晚就驱车离开了桃源县。   狄思科在饭桌上打假,一战成名了。   不少人都在打听他的情况,唯二知道他底细的于童和杜金金,对外统一口径,都说那是歪打正着。   并不想让他因为打假而被大家关注。   次日,天上还在下着小雨,天气预报说,下午就能放晴。   所以歌舞团的演出队还得继续准备演出事宜。   狄思科在选歌上比较犯难。   他一直在音乐茶座和西餐厅演出,唱的歌都比较洋气。   但是这种流行音乐,放在乡下的文艺演出中,并不受欢迎。   老乡们不吃这一套。   大家比较喜欢美声和民族唱法,流行歌曲的话,只能接受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和片尾曲。   所以,于童就让他跟闫丽君来一个男女对唱,合唱一首《射雕英雄传》里的《世间始终你好》。   应该会受到老乡们的欢迎。   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一天下午的演出,即便是冒着小雨,他们也能感受到乡亲们的热情。   演出舞台前的那片空地上,挤满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看演出的村民。   这首电视剧主题曲的前奏刚一响起,台下就立时传来了掌声。   在选曲这方面,狄思科对于童是服气的。   他白天在舞台上唱得挺痛快,可是晚上回到招待所,就彻底趴窝了。   吃饭的时候一直咳嗽。   “你是不是感冒了?”于童问。   “好像是。”狄思科一边咳一边用手摸脑门,“没事,我平时很少生病的,睡一觉就好了。”   他身体底子好,从小到大确实很少生病。   但一旦病起来,便来势汹汹。   睡到半夜的时候,狄思科感觉自己身上好像特别冷。   夏天的招待所里并不提供棉被,他将床单和褥子全都裹在了身上,却仍在打寒战。   第二天早上,于童按照早前的约定,喊他一起吃早餐。   然而,敲了半晌却始终没人应答。   她直觉情况不对,便推开半合的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这一看不要紧,卧室的单人床上,狄二狗正可怜兮兮地缩在上面打哆嗦。   额头触手滚烫。   “二狗,醒醒!”   于童返回自己的房间,从行李袋里翻出退烧药给他喂进去。   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后,又匆匆找来一条湿毛巾,帮他物理降温。   若是一直不退烧的话,就得将人送去医院了。   结果她刚把狄思科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液擦干净,就莫名其妙地被床上的人一把搂住了脑袋。   她只觉自己眼前一暗,鼻子竟直直撞上了对面光裸又滚烫的胸膛……   狄思科高烧了大半宿,早被烧糊涂了,这会儿正觉口干舌燥,浑身难耐。   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自己脸和脖子的位置胡乱划拉,窸窸窣窣地没完没了。   他被闹得心烦,便下意识将那作乱的东西按住了。   在她顺滑的头发上抚弄了两把,又抱着脑袋在发旋儿的位置上亲了亲。   于童被他这番动作揉搓得脸色爆红,正试图从他的魔爪下挣扎出来,却听他在自己头顶嘟哝一句:“思佳,我再睡会儿,别胡闹啊!”   闻言,于童登时便撂了脸。 第23章   向来身强体健的狄思科会突然病倒, 是有迹可循的。   他这两天接连淋雨,身体疲惫又来回奔波,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般折腾。   而且他只是二十岁的年轻人, 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 看完那本《粉红大亨》以后, 他的所有行为看似与往常无异,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恐惧的。   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压抑的负面情绪在此时趁虚而入, 骤然爆发, 让病势来得又急又猛。   他发烧的时候昏昏沉沉,隐约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喂了粥,吃了药。   半梦半醒间还看到有人影在自己房间里走动。   所以,当他反反复复高烧了两天,终于清醒以后, 见到房间里的老黄和杜金金时,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被他们照顾了。   “黄哥,金姐,谢谢你们啦!”狄思科哑着嗓子跟二人道谢。   老黄把他扶起来, 递了杯热水过去, 没好气地问:“谢我干嘛?”   以为他还在为没能拍广告内页的事闹情绪,狄思科笑道:“谢你照顾我呗!”   “要不是于童让我过来, 我才不想照顾你呢!”老黄轻哼。   狄思科身上软绵绵的,靠着床头给杜金金使眼色,这胖子又咋了?   做了好事还别别扭扭的。   “别理他,”杜金金将感冒药塞给狄思科,“因为你给陈玉娇出了头, 这人抽风呢。”   “我啥时候给陈玉娇出头了?”狄思科烧了两天,脑瓜没有平时灵光。   隔了半晌才想起来在招待会上发生的事。   他把药片吞下去, 咂咂嘴问:“黄哥,你瞧上人家陈玉娇啦?”   他就说嘛,这胖子之前那么抗拒穿紧身裤跳健美操,怎么会因为三首英文歌就轻易答应陪他一起丢人呢!   原来是去盯梢的。   老黄不承认也不否认,杜金金却说:“他瞧上了没用,得人家陈玉娇也瞧上他才行!”   歌舞团女演员的眼光都挺高的。   她们见过大场面,日常开销又大,用的化妆品,穿的时装,动辄就是几十上百的进口货。   尤其像陈玉娇这样,既漂亮又会赚钱的,眼光基本不会停留在同单位的男演员身上。   狄思科管不了人家感情上的事,忍着嗓子痛尽量简洁地说:“要说出头,我那是替咱们于队出头,跟陈玉娇可没关系!黄哥你别误会啊!”   老黄面色稍霁,却并不跟人谈论陈玉娇,瞥他一眼说:“算你有良心,咱于队没白疼你!”   狄思科大窘。   “你那是什么表情?”老黄在他脑门上试了试温度,“要不是于童帮你,你早烧死过去了!为了晚上方便照顾你,还把我弄来跟你一起住。我这可是冒着被你传染的风险,来伺候你的!”   杜金金也接茬说:“童姐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估计就是被你淋雨感冒给闹的,她要是批评你,你可千万别顶嘴啊!童姐最心软了,你跟她撒个娇,保管什么事都没有!”   狄思科囧囧地躺回床上,高度怀疑自己的耳朵被烧坏了。   你们自己听听自己说了啥,这像话吗?   他病后体虚,囧着囧着就把自己囧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   夕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几束光线穿透云隙,形成难得一见的“耶稣光”。   狄思科赖在床上,半阖着眼欣赏了许久。   “醒了?”于童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静谧,“粥还是热的,先起来吃饭。”   狄思科在房间里快速了一眼,不见老黄和杜金金的踪影,估计是去吃晚饭了。   这次醒来,他身上轻快了不少,从床上爬起来说:“于队,听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辛苦你啦!”   “知道就好!等你身体恢复以后,看你表现吧!”   于童并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意思,她这两天既要跟着演出队伍跑,又要分心关照狄二狗,确实被累得不轻。   这狄二狗要是不给她赚个十万八万回来,她可真是亏死了!   她把白米粥从保温桶里倒出来,看他脖子上还有汗,便想伸手去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不料,狄二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子似的,身体向后一仰,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试试温度,你躲什么躲?”   狄思科继续后仰,跟她拉开距离说:“那什么,我没洗澡,身上不好闻。”   他烧了两天,又捂着棉被出了好几身大汗,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这味儿。   他家郭美凤爱干净,床单被罩外衣内衣都洗得勤。   家里的兄弟几个也被强制要求讲卫生。   毕竟五个大男人住一屋,要是不爱干净,那屋里根本就没法呆,全是汗臭跟脚臭味。   这会儿他身上馊得跟豆汁儿似的,而人家于童身上香喷喷的,一抬手自带香风。   两厢一对比,让他有点尴尬。   他接过白粥灌了两口,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听杜金金说,你这两天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他并不觉得跟自己淋雨发烧有关,很有可能是因为被伤了眼睛的傅四海。   于童靠进单人沙发里,抱臂问:“你发烧时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狄思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都烧糊涂了,应该惹不到人家吧?   于是,老实地摇摇头。   于童盯着他打量好半晌,快要将人看毛时,才幽幽地说:“你前天亲了我……”   的头发。   “咳咳咳——”狄思科被米粒呛了气管,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一碗粥被他弄撒了一半。   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血液从脸蛋冲到耳朵,又从耳朵蔓延到脖颈,要是找来扇子冲他扇一扇,兴许还能扇出些白烟来。   “不,不能吧?”狄思科被这神展开弄不会了,难得结巴地说,“于童,咱得实话实说,不带骗人的啊!”   “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于童仰起下巴,嫌弃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就是因为这个。”   被嫌弃的狄思科有点伤自尊了。   “我可从来没亲过人,那会儿我人都糊涂了,根本就没印象!”   两人相对而坐,于童将对面的表情尽收眼底。   见他竟然连胸膛都是红的,不由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那我问你,思佳是怎么回事?”   “什么思佳?”   “你说呢?”于童状似气愤地一拍沙发扶手,“你抱着我喊思佳的名字,你说什么思佳?”   褶子了!   狄思科只觉得眼前的大坑真是一个连一个,他可能跳不出去了。   亲了人家,还喊错了名字,这得罪加一等吧?   “你别误会啊!”狄思科人已经麻了,“思家是我家猫!”   “谁家会给猫取个人名儿?”   “真是我家猫!”狄思科僵着脸解释,“原来的名字更像人名,叫狄爱国,随着我大哥取的名。但是这猫老爱往外跑,经常一两个星期都不回家,我妈说是名字取得不好。就给它改名叫狄思家了,让它记着回家。”   听了这个奇葩解释,于童有点想笑,又憋住了。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隔了不到一分钟,于童起身将保温桶里剩下的一半白粥倒给他。   “先吃饭吧。”   狄思科觉得自己生了一场病以后,脑容量可能不太够用。   确实需要补充点能量。   一边没滋没味地喝着粥,一边回顾事情的整个经过,他放下饭碗,怀疑地问:“我真亲你了?”   “你说呢?”   “那我亲你哪儿了?”   “亲哪儿了你自己没数啊?”   狄思科嘟哝道:“您可真是把反问这招玩儿得炉火纯青了。就您这段位,去派出所审个嫌犯也尽够了。”   于童被他说得又有点想笑。   “亲就亲了吧,”狄思科也不想浪费剩余不多的脑细胞了,“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但您好歹是全团第一大美人,人美心善能力强,亲了您我不吃亏。您要是想让我负责,那就更好了,谁娶了您,那可真是祖宗显灵,祖坟冒青烟了!”   于童被他奉承得挺舒坦,见他生着病还被吓得不轻,终于良心发现决定放他一马。   “行了,这美事儿轮不到你,你还是躺下养病吧。”   狄思科放下饭碗,漱了漱口就依言躺上了床。   “我真没亲你吧?你刚才忽悠我呢吧?”他枕着胳膊问。   “嗯。”   “啧,这不是逗闷子玩儿呢么!”狄思科换成大字形平躺在床上,故作遗憾道,“白高兴一场啊!”   于童并不接受糖衣炮弹的腐蚀,轻哼一声就要起身走人。   她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狄思科跳下床,客气地将人送回对面。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恢复了些功能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   他们俩应该是没亲到一起的。   不过,于童既然挑起了这个话题,必是他生病的时候,做了什么唐突人家的举动,让人心里有芥蒂了。   狄思科七拐八绕想了挺多,自我反思一番后,得出一个结论——被涮也是他活该。   *   狄思科年轻,身体底子好,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不慢。   又休息了两天后,除了还有些咳嗽,身体各项机能基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自觉康复以后,他又立马加入了歌舞团的演出队伍。   只不过他嗓音还有点沙,唱歌是不成的,只能混在后勤队伍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保障工作。   演出队要去不同乡村巡回演出,连演六天,而且这六天几乎场场爆满。   演到最后一场时,桃源县突然涌来了好几批记者。   有电视台的也有报社的。   狄思科以为这是歌舞团请来做宣传的,询问于童是否要做些准备,让演出看起来更正规一些。   于童却蹙眉摇头说不用。   “咱们团每年都有慰问演出,除了让团里的宣传干事出过简报,从没搞过这么大的宣传。那些记者可能是奔着社会爱心人士来的。”   于童所言不错,这次慰问团的规模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不少企业家参与了进来。   做慈善这种事,有的人论心不论迹,也有人论迹不论心。   有人想趁机扩大影响力,算不上多稀奇。   只不过,除了安排演出队的演出,于童还答应过,替傅四海的服装厂做好慰问工作。   当扶贫办的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要加入派送物资的队伍时,她还是欣然应允了。   桃源县贫困村的数量在全市范围内都是排得上号的,这里景色优美,山好水好,但是耕地少,山林多,交通不便又发展不起旅游业。   半个县的经济都被困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贫困村镇数量庞大,慰问物资却是有限的,所以经过扶贫办和慰问团商议后,决定将这批物资发给在册贫困户,以及没有劳动能力的七十五岁以上老人。   于童这些天跑了不少贫困乡镇,心里有不小的触动,她不是企业老板,并不想在媒体跟前露面,只想出于本心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她没选那些方便记者和采访车进出的村子,反而选了一个最远的,即便是腿脚最麻利的记者也不想去的观山村。   每份慰问品里有十斤大米、十斤白面、五斤豆油、一斤红糖,以及包括卫生纸、肥皂、服装在内的生活用品。   整合下来,每份物资都能装半麻袋。   去观山村得穿过一片密林,不能开车只能徒步,这么多东西靠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等到慰问演出彻底结束后,于童便在队里询问有谁想跟她一起去慰问贫困户。   狄思科刚被人家照顾了病号,当然要投桃报李。   当仁不让地第一个举起手,并帮室友老黄也报了名。   老黄刚结束演出,已经跟团里的另几个男演员约好,要去参观桃源县内的一座很有名的古刹。   一点也不想陪他给领导捧臭脚,拍马屁。   但是陈玉娇是于童的迷妹,在外演出时一直跟着于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老黄听说后,很痛快地临阵倒戈,放弃了禅音袅袅的古刹,选择去给领导捧臭脚了。   反正他做这种自打嘴巴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并不在意。   观山村有三户符合条件的贫困户,其中两户是孩子生得太多,越生越穷。   另一户是中年失独,此后的几十年一直没再生过,如今家里只有八十多岁的老两口。   他们开车找到一片密林,要从这里的小路穿过去,才能找到观山村。   新雨初晴,日色斜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四个人加上一位县政府派来的向导,在一片蝉鸣浓荫里,走上了泥泞湿滑的小径。   两位女同志空着手在前面带路,三个男同志一人扛着一个麻袋走在后面。   不过,老黄这胖子心眼儿不少,一边呼哧带喘地往前走,一边找机会跟陈玉娇搭话。   陈玉娇长着一副聪明相,却是个挺单纯的姑娘,见他走得吃力,便伸手帮他扶着身后的麻袋,两人聊着聊着,就落到后面去了。   狄思科不想当电灯泡,快走几步赶上了于童。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于童挥手说,“最好一直跟老黄在一起,别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才不跟他们一起走呢!老黄总掐着嗓子说话恶心巴拉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狄思科将手臂抬起来给对方看,又问,“于队,你不同意他俩搞对象啊?”   “倒也不是不同意,但是能避免的话,就尽量避免吧。”   两人从外形来看完全不是一路人,陈玉娇配老黄,那就是鲜花插进了一坨翔。   但谈恋爱又不能只看外在。   老黄无论是自身还是家庭条件都非常优秀,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嚣张,在团里横着走不说,偶尔还敢跟她大小声。   作为承包队长,于童并不看好同队演员谈恋爱,能开花结果还好,一旦中途闹崩了,两人之间必有一个会从她手下离开。   到时候风险全转嫁到她身上,何苦来哉!   于童一边小声跟他拆解其中利弊,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   然而,哪怕已经十分小心了,她还是被一块凸起的碎石绊住,冷不防便向前扑去。   狄思科走在她斜后方,发现情况不妙,本能地薅住她的衬衣下摆,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于队,你没事吧?”   于童后怕地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没事,幸好你反应快,否则我就得摔泥坑里去了。”   老黄也跑过来说:“还好有你跟在于童身边,咱于队没白疼你,这山路不好走,你就一直跟着她吧。”   别来给我当电灯泡。   狄思科:“……”   可以考虑送老黄一本新华字典,督促他精确用词了。   于童没受什么伤,但一只运动鞋被绊掉了,脚上的小白袜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泥里。   她脱下脏袜子,蹲下身去系鞋带,狄思科就顺手把袜子接过来,团吧团吧揣进了裤兜里。   都是从小接受勤俭教育的,谁也不会因为袜子沾了泥就随手扔了。   洗洗还能穿呢。   有惊无险的一场小插曲过后,大家再不敢掉以轻心,认真看着脚下的路,赶在午饭前,穿过重重密林,来到了观山村。   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找上村干部,由村干部先将他们带去那两户儿女众多的贫困户,送上慰问品,说些客气话后,没怎么多留,就去了两位失独老人那里。   相比于无处下脚的特困户家,两位老人的院子被拾掇得很干净。   农具、草垛、厨具都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据说男主人是个老教师,八十多岁了还能帮村里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偶尔也去村小学教孩子们认认字。   自打独子在三十年前的战场上牺牲后,两口子就守着这个院子过,他们属于烈士家属,政府和村里人都多有关照。   所以,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平平淡淡地过下来了。   两位老人的精神面貌特别好,见到于童一行人来送慰问品并不推辞,热情地将人请进屋里后,老太太就张罗着去院子里抓大鹅。   要给大伙儿炖大鹅吃。   于童他们是来送慰问品的,怎么可能吃了人家的大鹅!   但是老两口一辈子与人为善,他们不算正经的贫困户,却收了这么多米面油,心里过意不去,就想招待客人吃顿好的。   几人在院子里谦让着,引得邻居家的小孩跑出来,偷偷爬上墙头眺望。   狄思科见于童的鼻尖都急得冒汗了,终于帮着解围。   “爷爷奶奶,真不是跟您二老客气!瞧你们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就知道您二位不心疼一只大鹅。但我们几个都是歌舞团的演员,除了那个胖子,都得保持身材,真不能吃大鹅!”   胖子老黄:“……”   刘奶奶收回了抓大鹅的手,为难地问:“这都中午了,得招待你们在家吃顿午饭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要不我给你们炒几个鸡蛋吧?”   “鸡蛋也不用炒,”狄思科笑道,“听说咱们这盛产白薯,我们在城里,也就冬天能吃顿烤白薯,夏天根本就吃不着这好东西。我看您灶房那边堆了几个白薯,您要是舍得,就匀给我们几个吧。撕开烤脆的皮,白薯瓤被烤得香甜酥烂,这玩意儿真是百吃不厌!”   刘奶奶捂着缺牙的嘴笑:“我们这白薯多得是,你们随便吃!走的时候再给你们背一些!”   “那成,我们今天就在您这儿蹭饭了!”狄思科恍然记起还得征求于童意见,便扭头问,“领导,可以在奶奶家吃饭吧?”   于童颔首,“那就麻烦爷爷奶奶了!”   烤白薯不算难,大家小时候都用家里的灶膛烤过白薯。   女同志负责把白薯洗干净。   狄思科想着要用人家老两口的柴火,而且柴火垛那里已经没有多少劈好的细柴了。   于是便将后院的大柴拖过来,拾起贴墙放着的斧头,打算帮老两口多劈点柴火。   他家住在四合院里,一直都是煤球和柴火混着烧的,他们兄弟几个隔三差五就得劈点柈子,所以劈柴对他来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完成的活儿。   于童将白薯收拾干净了,就坐在门槛上,旁观他干活。   不知不觉思绪就又飘到了工作上,《健美十分钟》那边似乎有意向从他们这支冠军队伍里挑选一个领操员,男女皆可。   她还没想好将谁推荐过去,论发展前景的话,陈玉娇、闫丽君和狄二狗都可以。   但是狄二狗的情况特殊,实在太不稳定了。   她眼睛望着狄二狗的方向,脑海里却信马由缰地想着心事。   陈玉娇跑过来坐到她身边,悄悄推推她的手臂说:“童姐,那小狄的病是不是还没痊愈啊?”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见他背着麻袋走那么远的路都轻轻松松嘛!”   “哦,那可能是劈柴太累了!你看他,从脸到脖子都红了!”陈玉娇指指他背心下的胸膛,小声说,“要不还是别让他干了,你瞧连胸口都累红了!” 第24章   对于陈玉娇的疑惑, 于童给出的答案是,狄二狗身娇肉贵。   别看人家名字取得土,却有个少爷身子, 稍微干点体力活就皮肤泛红。   陈玉娇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团里有几个男演员比她还注重保养呢, 化妆品都是她没见过的外国货。   要说狄二狗比较娇贵,那还真是极有可能的。   被也许、可能、差点跟他亲过的于童盯了一刻钟的狄思科, 并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   在观山村这一下午, 总感觉陈玉娇看他的眼神透着审视和古怪。   离开观山村时,刘家老两口给他们的半袋子白薯,也被她主动放到了老黄的背上。   “小狄,你病还没好,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老黄做吧。”陈玉娇好言相劝, “跳健美操能强身健体,虽然比赛结束了,但你平时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跳一跳。男同志可不能太娇气了!”   狄思科:“……”   您从哪儿看出我娇气的?   他转身跟一旁的罪魁祸首确认:“我淋雨感冒就是娇气啦?”   于童坚定摇头,“淋雨生病那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算不上娇气。但是我想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   “什么建议?”   “你平时可以多晒晒太阳, 习惯紫外线的照射,”于童原本还挺正经的, 说着说着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别动不动就脸红,让人误以为你太娇气。”   狄思科:“……”   被女同志评价娇气的狄思科,从桃源县回家的当天,就进行了一次大扫除。   把他从乡下穿回来的衣裳全洗了。   顺便跟郭美凤商量了给小姨祭扫的事。   在观山村的时候, 刘家老两口曾提过,马上就是七月半, 中元节,他们要准备祭品给逝去的儿子扫墓。   经他们提醒,狄思科也想起了自己小姨。   既然已经跟姥姥承诺过会帮小姨办事,那他就得说到做到。   “她那坟里就放了一套衣裳,你去祭扫什么啊?”郭美凤不太想让他去。   狄思科正坐在院子里挫衣服,闻言便好笑道:“你们以前不是年年去吗,怎么换了我就不用去了?”   “以前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没办法,如今都改革开放了,谁还揪着以前那点事不放!”郭美凤不怎么痛快地说,“你姥姥就是瞎操心,万一你小姨还活着呢!鬼节去给她扫墓多晦气呀!”   郭美凤有点迷信,而且是市里各大寺庙的常客。   她觉得过年的时候去祭扫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   其余时间,尤其是清明和中元节,根本就不必去。   狄思科将洗好的衣裳放进空盆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过两天要去姥姥家一趟,把小姨的事情办了。   郭美凤不想去就不让她去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岔开话题,院门口便传来了邮差老张的自行车铃声。   “狄思国在家吗?有挂号信!”   狄思科将手上的水珠甩干,趁机跑去了门口。   “张大爷,我哥不在,您把信直接给我吧。”他随口问道,“这信是从哪儿寄来的啊?”   “从上海来的。”老张笑道,“肯定又是你大嫂!”   狄思科忙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俩都离婚七八年了,我大哥现在可是单身!本来就不好找对象,这话要是被其他人听了去,我大哥再婚就更难了!”   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嫂是上海知青,插队的时候跟大哥领了证搭伙过日子。   但是两人的孩子刚落地半年,国家就出台了知青返城政策。   前大嫂知道老狄家的情况,兄弟多不说,还是五个兄弟住一个屋。   要是真的跟大哥来到北京,不但落实不了工作,过的也是挤在鸽子窝里的憋屈日子。   自认过不了这种日子的上海小囡,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毅然跟大哥离了婚。   因为有个共同的孩子,两人每年会有一两次的书信来往。   但是,这好像是今年的第四封信了吧?   狄思科搞不懂大哥跟前大嫂算是个什么关系,帮忙签了字,就将这封信拿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正准备将洗好的衣服晾上,却见他家郭美凤站在洗衣盆前,正拎着一只袜子端详。   “……”   “我把你洗的衣裳都晾好了,”郭美凤甩甩手上的袜子问,“这不像小六的袜子啊,怎么只有一只?”   这白袜子尺码小,袜口带点鹅黄花边儿,明显就是女式袜子。   不过,小六的袜子都是她帮着买的,这种一看就不便宜的袜子,她是绝不会买的。   所以,这袜子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就是小六的。”   郭美凤不信,当即便抻着脖子喊开了:“小六!小六!你出来一下!”   “干嘛?”狄思慧从窗里探出脑袋。   “这袜子是你自己买的吗?”郭美凤提溜着袜子问,“另一只哪儿去了?你这孩子怎么乱扔东西?”   狄思慧接收到了五哥的眼神暗示,但是兄妹俩的心意在此刻未能相通,没能正确领会五哥的意图。   无辜地摇头,“不是我的!”   郭美凤立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狄思科。   “你洗衣服就洗衣服,为什么要洗女式袜子?还只有一只?”   狄思科被她盯得几近炸毛,他亲妈不会是把他当成偷袜子的变态了吧?   “这是我同事的袜子。”   “你拿人家的袜子干什么?”   “她袜子脏了,换下来以后又没地方搁,”狄思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扯,但还得继续说下去,“我暂时帮她保管,但是回去以后忘还了。”   “这女同志多大岁数?”   “比我大三岁。”   “也就是说,这是年轻姑娘的袜子。那你还给人家就是了!”郭美凤步步紧逼,“干嘛给人家姑娘洗袜子?你不害臊啊?”   “那我也不能把脏袜子直接给人家啊。到时候我就说是您帮忙洗的!”   “她是咱家什么人啊?我就给人洗袜子!”郭美凤收起审视表情,突然喜笑颜开道,“老五,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谈对象了?”   “没有。”狄思科无奈道,“就是一只袜子的事,您怎么那么能展开想象啊!”   “谈了最好,没谈就尽快谈。”郭美凤神情愉悦道,“你的眼光妈信得过,如果有眉目了就赶紧带回家来!大三岁挺好的,稳当!”   家里这么多光棍儿,早就成了她的心病。   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吧!   狄思科:“……”   要是按照郭美凤的意思,他明天就能领证,后天就能办酒。   本来挺坦荡的一件事,被她一搅合,瞬间就没那么坦荡了。   甚至让狄思科本人也觉得,给女同志洗袜子这个举动,似乎确实经不住推敲。   所以,原想晾干以后,第二天就还回去的袜子,愣是被他遗忘了。   直到大四第一学期正式开学了,这只袜子也没能还回去。   *   放暑假之前,狄思科在学校里只能算是小有名气。   而且这点名气主要是靠他在课余时间的“多种经营”,以及专业能力打响的。   但是经过一个暑假后,重新走进校园的狄思科突然就变成了全校的红人。   从学校门口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学生跟他打招呼。   他抱着新课本走进宿舍时,甚至还得到了全体舍友的夹道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葛磊鼓着掌说,“咱们宿舍的大明星来啦!”   “……”狄思科搓搓笑僵的脸,“我暑假的时候,几乎天天住宿舍,我欢迎你们几个还差不多!”   陈旭语气夸张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呲着大白牙那会儿,还以为眼花了呢!跟我妈说这是我同班同学,她都不信!”   “人家不只拍广告,还当歌星了呢!报纸都上过好几次!”葛磊好奇地问,“你这是要转行当明星了啊?”   “没有,勤工俭学临时工,跟其他工作一样,就是为了赚钱。”   葛磊跟他是发小儿,又是他们班的班长,不由提醒道:“咱们这学期的专业课特别多,而且有甄主任的课,你可得安排好时间,别让她抓住你的小辫子。”   越是临近毕业,他们的专业课越多,尤其是翻译班的,学校特意从经济英语培训中心,请了美籍外教来给他们上口语课。   而且甄主任只在高年级开课,这学期正好有一节她的《科研论文写作》。   甄主任的课,向来以课堂作业多,课后阅读量大著称。   上过她的课以后,基本就没什么课余时间了,所有课余时间都要用来阅读文献。   尽管狄思科已经在甄主任那里将唱歌的工作过了明路,但甄主任对学生的课业抓得严,他确实不敢造次。   不过,空乘培训班在十月份就正式开学了,即使加上二哥三哥凑的钱,小六的学费仍还差一部分。   他还得继续演出赚钱。   但他时间有限,反复权衡后,决定放弃白天的声乐课,以及西餐厅的演出。   他在心里大致安排好了时间,便找上了于童。   并且带上了她的那只袜子。   “于队,袜子还你!”狄思科将那只香喷喷的白袜子展开,邀功似的说,“这袜子可是我亲自帮你洗的,你看看,洗得跟新的似的!”   于童的视线在那袜子上停驻几秒,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旁观的老黄却先受不了了!   这个狄二狗也太不要脸了!   你平时给领导拍马屁就算了,大家有样学样勉强也能学着说几句奉承话。   但是如今竟然发展到了给领导洗袜子的地步!   其他人是不是也要跟着学?   这种带坏职场风气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于童其实已经忘了这只袜子。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见不着的时候想不起,见到以后立马就能唤醒记忆。   “从桃源县回来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现在才给我?”于童斜他一眼,将袜子塞进包里。   “最近太忙了,我给忙忘了。”狄思科笑眯眯地说,“今天正好有事跟你商量,就一起带了过来。”   于童:“……”   不会是想用帮她洗过一只袜子的交情,跟她谈条件吧?   “什么事?你先说说。”   狄思科就把他想取消声乐课和西餐厅演出的计划说了。   西餐厅距离学校太远,在路上往返要浪费很长时间。   于童前天“偶遇”了郭阿姨,早听说这小子已经开学了。   此时听到他的要求也算有心理准备,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她答应得爽快,却把等待讨价还价的狄思科架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   竟然如此轻易就过关了?   “西餐厅不去就不去吧,”于童今天似乎特别好说话,“我正好也要跟你们说个事!后天有个歌舞厅要正式开业,歌厅经理想从咱们这请几个歌手去帮忙热热场子。你既然不用去西餐厅了,那就去这个新开的歌舞厅吧。”   狄思科:“……”   这粉红大亨肯定是进修过厚黑学的。   “这间歌舞厅是旅游服务部开的,想找几个有名气的歌手撑场子。你最近在咱们市里这些歌厅茶座间,也算小有名气。经理点名让你去呢!”   狄思科听她说的地址,居然与经贸大学只隔了两三条街,是完全可以步行往返的距离。   这还有什么可推辞的,当然去啊!   于童将老黄和闫丽君也喊过来,低声道:“那个歌厅经理是我的一个朋友,这次算是私人帮忙,不走公司的帐,所以就不给公司抽成了。你们到时候按时到场,好好演出就行!”   老黄和闫丽君闻言都是满脸喜色。   狄思科却以“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姿态说:“于队,去演出可以,但是咱们可不能挖社会主义墙角啊!该抽成还是要让公司抽成的!是吧黄哥?”   老黄和闫丽君:“……”   这种时候你唱什么高调啊?有钱就赶紧拿着呀!   狄二狗虽然才入行不久,但是演出费已经跟老黄不相上下了。   一场演出下来,不让公司抽成的话,到手差不多有四十块。   竟然还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狄思科正缺钱,当然不可能跟钱过不去,但是赚钱也不是这个赚法。   其他人都离开后,他单独跟于童建议:“于队,你帮我们省了抽成,是为我们好。但你身份敏感,这么做对你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以后还是别提不要抽成的话了。”   于童是个未来女大亨没错,但女大亨的事业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她之所以会离开服务公司,开办自己的公司,就是因为当初在服务公司时,曾把演员介绍到朋友那里演出过几次,却没给公司抽成。   她这样做,唯一受益的只有拿了全部演出费的演员,自己没得到半分好处不说,还惹了一身腥。   成了别人攻讦她的突破口。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件事都被人笼统地概括为“出过财务问题”,一直是她被人诟病的黑历史。   “我们多赚二十块又不能多长块肉,”狄思科怕她意气用事,苦口婆心道,“万一被单位知道你给演员拉私活儿,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于童意外于狄二狗会跟她推心置腹地说出这番话。   她笑着应了一声,就打发这傻小子上声乐课去了。   其实,新店开业,一般都会多请几个演员撑场子。   但是并不是所有演员都能被留下成为驻唱歌手。   所以为了安抚演员,她从不对第一次试唱抽成,没必要为了那仨瓜俩枣跟演员计较,只当是给大家的辛苦费了。   不过,狄二狗这小子既然能替她着想,她也就承下了这份人情。   *   旅游服务部新开的这家歌舞厅名叫“今夜歌舞厅”,因着是官方开办的,又被大家取名为“国有歌舞厅”。   正式开业这天,光是各单位送来的庆贺花篮,就从二楼一路摆到了门口,延伸出去半条街。   为了适应新的演出场地,狄思科几人都在开业前去歌舞厅里简单彩排过。   试用了他们的演出设备和乐队后,即便是老黄这种眼高于顶的专业人士,也发自内心地暗呼牛逼。   而且今夜歌舞厅的经理是从旅游服务部派下来的,多年来一直从事贸易工作,有很丰富的实践经验。   副经理是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据说还兼任着某个音乐研究会的秘书长。   艺术总监和顾问,也是从音乐学院请到的副院长和讲师。   凭着这样的硬件和软件实力,放眼全市的歌舞厅,它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想要称霸京城娱乐界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估计也只有特区那边的娱乐场所,能与它一较高下了。   不知经理与于童是怎么认识的,对她带来的这几个演员非常客气。   一边与他们握手,一边道着辛苦,拜托大家一定要帮他打响这第一炮。   狄思科听闻第一天的演出门票竟然卖了近六百张,不由在心里暗暗咋舌。   一张门票五块钱,光是卖门票,一晚上就有三千块的进账,这可真是大手笔。   他现在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   门票卖的多,意味着来消遣的客人多,客人越多越是鱼龙混杂,对演出的歌手来说,压力也就越大。   他要是在人家开业的场子上唱砸了,很有可能会被轰下台。   因着不是驻唱歌手,也没什么固定演出时间,他跟老黄的场次被排在了一起。   先由他出场演唱《恼人的秋风》和《跳舞街》,当气氛被炒起来,舞池里挤满了跳着摇摆舞的青年后,老黄找准时机登场,与他合唱一首最近新练习的英文歌《巴比伦河》。   两人的嗓音一个浑厚有力,一个磁性动人,相互配合着,呈现出了一场炸场型的表演。   一鼓作气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一曲终了,狄思科与乐队成员依次握手表示感谢后,就打算谢幕下台,将舞台留给老黄。   然而,他刚踩上台阶,眼前便骤然一暗。   音响里的音乐,旋转着的灯球,不停变换颜色的炫彩灯带全部戛然而止。   所有光源都瞬间熄灭了,整个歌舞厅暗如泼墨。   客人们先是被这黑暗吓得突然安静,紧接着便反弹出能透人耳膜的尖叫和口哨声。   因着室内太黑,狄思科便站在原地不敢动地方。   客人加上工作人员,足有几百人,万一弄出踩踏事故,那可是能要人命的。   老黄摸着黑寻过来,将他重新拉回了舞台,“你就在这站着吧,别胡乱走动。肯定是停电了,等会儿就能来电。”   没过多久,两人就从经理那边得到了证实,歌舞厅确实在开业第一天就停电了。   而且是外面的电缆出现故障,整条街都停电了。   经理握着狄思科和老黄的手说:“兄弟,咱们都是于童的朋友,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帮我稳住客人,千万不能出了岔子!我们歌舞厅有备用发电机,最多十分钟就能来电!”   老黄才不会应承这种事,万一真出了事故,最后算谁的?   经理显然也知道他们的顾虑,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撑过去这十分钟就好,一切问题有我们歌舞厅自负。”   狄思科把他身上的大喇叭和手电筒留下,就推着他去处理备用发电机了。   “魏经理,你动作快点啊,我们只能坚持十分钟。”   魏经理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几下,就顺着墙根儿往后台跑。   “你答应他这种事干嘛啊?”老黄埋怨道,“这里面闹哄哄的,谁能听咱们的!”   “就当给于队个面子。”   狄思科举起大喇叭试了试音,“喂喂”了两声。   然后跟老黄一人打开一只手电筒,让光线射向顶棚。   “喂喂,同志们,注意啦,同志们注意啦!”狄思科大喊道,“今夜歌舞厅的特色活动即将开始,请大家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再重复一遍,今夜歌舞厅的特色活动即将开始……”   他举着大喇叭反复喊了七八遍,终于将咒骂声、跺脚声和口哨声全压了下去。   有人听了他的通知,扯着嗓子问:“黑灯瞎火的,怎么搞活动啊?”   “好的,下面我宣布,今晚的‘黑灯舞会’正式开始!所有同志请珍惜这宝贵的五分钟时间。与您身边的朋友或陌生人,舞出一曲不一样的舞蹈。强调一下规则啊,咱们歌舞厅对面就是派出所,男同志不许耍流氓!女同志另当别论!好啦,只有五分钟时间,大家注意安全啊!”   乐队是不插电也能演奏的,在狄思科的请求下,演奏了一支节奏非常非常慢的舞曲。   求的就是一个“稳”字。   所有人在原地扭一扭就可以了,千万别搞那些像触了电似的摇摆舞。   主打的就是一个安全。   老黄也发挥他专业男高音的优势,配合着这支舞曲吟唱。   让乐曲的音量直接翻倍。   刚开始,客人们还没有品出这黑灯舞会的精髓,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嘛。   等到音乐响起,有人试探着牵起了旁边不知什么人的手时,大家才恍然明白,哦,这今夜歌舞厅还挺能整活儿的。   五分钟过得很快,或者根本就没有五分钟。   舞厅里的所有光源又毫无预兆地被点亮了。   适应了刺目的光线后,舞池的某个角落里,倏地响起一个男人的爆喝:“操,怎么牵了个男的!”   客人们顿时哄堂大笑。   舞厅经理处理好了发电事宜,就慌忙跑回来,拉着狄思科和老黄的手,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们才好。   今儿要是真的出了安全事故,他就只能辞职谢罪了。   于童也从观众席走过来,为他们鼓了鼓掌。   “表现真不错,歌唱得好,临场应对也是满分。”于童丝毫不吝溢美之词,望着对面二人,她突然灵光一现似的说,“我看你俩挺搭的,要不给你们组个组合吧?” 第25章   狄思科和老黄都把于童的突发奇想当成了玩笑。   当下的大多数歌手都是单打独斗的, 就算要弄什么组合,也得是夫妻档或兄妹档,标配都是一男一女。   像他俩这样, 外形什么的就不说了, 光是性别这一块儿就不过关呐!   谁想看两个大男人的组合啊!   可是, 这个话题的发起者于大队长,在几经思考后, 却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妙。   并且很快就付诸了行动, 与两位当事人分别谈话,各个击破。   老黄被她找上门时,表情十分不屑,只觉于童身上有领导的通病,被狄二狗的几记马屁拍懵了。   他刚完成演出, 走进休息室就开了两瓶汽水。   于童以为会有自己的一瓶,结果这胖子一口气干了一瓶后,又吨吨吨把另一瓶也干了。   老黄打个嗝儿,舒服地瘫进沙发说:“于童啊, 不是我跟你唱反调, 但你自己细品一下你这提议,对我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我提议让你俩组合, 还不是为了你!”   “啧,说你偏心你还不承认!”老黄直白道,“凭良心说,我在歌舞团唱了近十年,又是在正经音乐学院进修过的, 论演唱实力,我得比小狄高上不只一筹吧?”   “嗯, 你比咱们团大多数人都高上一筹。”于童承认。   “之前在团里演出的时间就不算了,我转来咱们服务公司,也有一年了吧?但小狄呢?来了有仨月吗?如今不但演出费跟我看齐了,你还接连给他洽谈了好几个广告。”老黄气呼呼地说,“要不是你俩长得不像,我都要怀疑你俩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了!”   “……”于童指指他桌面上的两个空汽水瓶,“你看看你的肚子,再看看小狄的肚子!有化肥和面粉广告,你想拍吗?”   老黄见她又开始攻击自己的身材,气愤道:“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这是让我扶贫呢!”   “你既然已经转来服务公司了,就是为了赚钱的!狄二狗能帮你赚钱,你为什么不同意?”   “他报价跟我差不多,能帮我赚什么钱?”   “你俩报价差不多,但人家现在可比你红多了!”于童决定让他清醒一下,“你有实力没错,但观众有时就是很肤浅的,他们就是看脸的!小狄外形条件好,又已经小有名气了,跟他捆绑以后,你几乎就没有短板了!你俩完全可以互补嘛!”   以老黄的实力,其实早就应该出录音带了。   但是她之前联系的几家音像出版社,态度都比较暧昧。   新人歌手的专辑带封面上,一般都得印上歌手的硬照。   老黄长得不难看,但是与市面上那些明星还有很大差距。   他又没什么名气,这种情况下,谁会冒险给他出录音带?   让小狄跟他合作,借用小狄的优越外形吸引听众,再加上老黄的演唱实力。   肯定有出版社能看到他们的价值。   “你有才华,却缺少让观众欣赏你才华的契机!小狄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于童鼓动道,“等你才华被大众认可的时候,谁还管你高矮胖瘦啊?出版社都追着请你出专辑!”   老黄:“……”   梦做得挺远。   于童故作遗憾道:“你要是还不乐意,我就不勉强了。小狄唱得不比你差,就是刚入行缺少业界对他的认可,大不了就让他去参加些比赛,再请团里的老前辈们帮他背背书。给他出录音带,可比给你出容易多了。”   说着说着,原本的假遗憾就变成真遗憾了。   她的眼光真是没得说,狄二狗蹿红的速度,比当初的秦勉还快。   但是,他怎么就是大学生呢?   于童暗忖,再看看吧,要是能劝动狄二狗转行,她给学校出一笔培养费也不是不行。   “你先去问问小狄吧,等他同意了,你再来跟我谈!”老黄被她劝得也有些动心了。   其实他对狄二狗的实力还是很认可的,这小子能突然走红,除了有人捧,最重要的还是他确实有些个人魅力。   至少在讨人喜欢这方面,就比同样是被于童捧红的秦勉强多了。   抛开工作不谈,老黄在私底下还是乐意跟他当朋友的。   于童见他终于松了口,乘胜追击道:“小狄对你的专业能力相当佩服,一听说能跟你合作,当天就点头同意了。只不过,我得先征求你的意见,等你答应了,才好跟他谈。”   “你不会是假传圣旨吧?小狄会那么快答应?”老黄怀疑。   “跟其他人合作得考虑一下,跟你合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老黄的自恋型人格再次作祟,虚荣心得到满足后,很轻易就被了解他的于童拿捏了。   “那行吧,我基本上同意合作,你去跟小狄谈吧。”   小狄自打开学以后,白天都呆在学校,于童若想谈话只能去歌舞厅和茶座找人。   上次为今夜歌舞厅的停电事故解围以后,经理就邀请狄思科和老黄在这边驻唱了。   他们的门票价格几乎是全市最贵的,许多人奔着这个噱头来见世面。   人多也就意味着麻烦不断,像狄思科和老黄这样唱得好又能稳住场子的歌手,正是他们急需的。   狄思科每周五六日来,其余时间归老黄。   同样是演出结束后,狄思科见到于童后,就将人领去了吧台。   “天儿热,你喝点吧。”狄思科让服务员开了一瓶冰镇果茶,直接推到了于童跟前。   “你不喝啊?”   “你不是不让我吃带色素的东西吗?”   狄思科之前对自己的牙齿并不上心,牙好是天生的,靠的是遗传的力量。   但是自打意识到牙齿也能赚钱后,他就开始注意保护了。   像这种红彤彤的山楂饮料,基本不碰。   当然,歌舞厅里物价太高也是一个原因。   一瓶饮料而已,要是放在平时,于童并不会有什么感慨。   可是,她前不久刚旁观了黄胖子一个人干掉两瓶汽水的经过,再看看将唯一一瓶饮料推给她的狄二狗。   这对比可不要太惨烈!   领导也是人啊,是人就有自己的偏好。   她真想让黄胖子过来看看,即便她偏心眼儿,那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于童握着玻璃瓶,言归正传问:“老黄挺想跟你组个组合的,你这边有什么想法?”   “他想跟我组合?”狄思科嗤笑,“是你想让我俩组合吧?”   老黄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去了,怎么会主动放下身段跟他合作?   于童笑问:“你俩加在一起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他为什么不想?”   “我俩加在一起绝对不可能大于二。”狄思科给她摆事实讲道理,“你看啊,我跟他的出场费都是四十。要是分开唱的话,歌舞厅付八十块,可以得到一小时的演出时长。捆绑到一起的话,人家花同样的钱,却只能得到半个小时。就算我乐意,歌厅经理也不能乐意吧?”   “再说,无论分开唱还是捆绑唱,到手的演出费都一样,我们何苦折腾这一遭啊!”   练习合唱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于童一脸嫌弃地望着他,“目光短浅”四个字已经被她无声传达了。   “你不能总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啊!眼光要放长远,跟老黄合作,不是为了让你们来歌厅走穴,而是想把你俩捆绑在一起出录音带!”   于童心知这小子是掉钱眼儿里的,于是投其所好说:“我前几天刚打听过出版市场的行情,有个还算小有名气的女歌手,录一盘磁带,到手就是六千块!这不比你走穴演出的赚钱效率高?”   狄思科挺想赚这份钱,但是,按照他的计划,凑够了钱他就得回去上学了。   昨天学校里已经公示了优秀毕业生的候选名单,无论能否顺利选上,他都得安心读书,让毕业分配有个好去处。   如果于童能单独给他出录音带,那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可是,通过组合的形式出了录音带以后,他要是突然说不干了,让老黄怎么办?   黄哥嘴毒,但人还挺不错,他不能坑了人家。   于童像是有了读心术,不等他找理由,便轻松说道:“让你们组合到一起只是权宜之计,你俩的演唱风格完全不同,硬要凑到一起也未必走得长远。这个组合只是暂时的,等你们的录音带问世,真的出名了,到时候再分开来,各自发展就好了。”   不等他接话,于童又露出“你可真是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老黄在好几个官方组织的歌唱比赛上拿过奖,咱们团里好多演员都等着跟他捆绑呢!要不是他太胖了,外形不过关。这么好的事也轮不到你头上!”   “你现在就是资历太浅了,奖项经历一片空白,你们组成组合以后,他的奖项就约等于是你的,录音带封面上做歌手背景介绍时,也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于童已经可以想象了,狄二狗的脸,加上老黄的奖项加持,他俩本身的演唱水平又过关。   这种组合肯定能一炮而红!   既然不用长期捆绑,狄思科也就没有太多顾虑了,但还是疑惑问:“我俩都是男的,这种组合,真有人买账啊?”   “你不是看过很多港台歌星的演出么?怎么还这么土?”于童睨他一眼说,“别说只有两个男的了,人家港台那边一个乐队里七八个成员全是男的,照样有人喜欢!”   她要是手里有足够多的年轻男演员,也想弄个乐队呢!   总算将两个犟种全摆平了,于童喝干净饮料就想回家。   然而,她刚放下饮料瓶,舞池里就蓦然爆发出数百人一起倒计时的哄闹声。   “十,九,八,七……”   “他们干嘛呢?”于童问。   狄思科无奈道:“九点钟是黑灯舞会,还有几秒就要关灯了。”   他那天临时想出来的特色活动,竟然真的被保留下来,成了今夜歌舞厅的保留节目。   这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是冲着这黑灯舞会来的。   不过,这歌舞厅是国营的,不会让事情走向低俗。   黑灯十分八分不可能,顶多黑上一分钟。   有一次狄思科好奇具体时长,还默默在心里读了秒,其实只有五十秒。   可能刚摸黑牵个手,就亮灯了。   “于队,你往我这边靠拢,”狄思科提醒,“这歌舞厅里什么人都有,你小心点吧。”   他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就彻底黑了下来。   舞台上的乐队,演奏了一首节奏特别欢快的民乐《步步高》。   没什么暧昧氛围,但是架不住客人们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心。   狄思科适应了黑暗后,摸黑握上于童的手臂,跟她调换了站位。   她长得漂亮,打扮得又时髦,刚才他俩在这边聊天时,就有不少男的在周围打转。   明显是不怀好意,想要在此时伺机而动的。   果不其然,他刚跟于童换了位置,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牵了一下。   狄思科丝毫不带客气的,反手就狠狠拍了一记。   在那人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于童听见了动静,笑道:“你别给人打坏了,回头人家找我报仇!”   狄思科尚未回话,又感觉有什么人搭上了他的肩膀。   “于队,你搭我肩膀了?”   “没有。”   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早就预备好的手电筒,冲旁边照了照。   照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哥们,你再搂着我,我可就去对面派出所报警了啊!”狄思科将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到他脸上。   “哎呦我操,”那男人将手臂挡在面前,“你tm有病吧,来歌舞厅带什么手电筒!”   “我要是不带手电筒,不就被你占便宜了嘛!”   “谁想占你便宜啊!”   “占女同志便宜也不行!”   “又不是你媳妇,你管得着嘛你!”   “这可比我媳妇还重要呢!”狄思科跟人吵架也不忘拍马屁,“这是我领导!行了你,就一分钟时间,别跟我耗着了,赶紧一边儿玩儿去!”   那男人骂骂咧咧地摸去了别处,狄思科嘟哝着:“回头我得跟经理提提意见,那天的黑灯舞会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不能让它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小心被派出所找上门!”   他嘟哝够了,又跟身旁的于童征询意见:“领导,这地方有点乱,要不咱起驾吧?”   “嗯,走着。”于童接过他的手电筒,转身走在前面,“你跟紧点啊,当心又被人占了便宜!”   狄思科:“……”   *   狄思科跟老黄要组成组合的事,就这样草率地定了下来。   除了两个当事人和于童,没人知道他们悄悄地弄了个组合。   至于这组合具体叫什么名字,演唱什么风格的歌曲,什么时候正式成团,还要等于童通知。   她若是能顺利联系到音响出版社,他们会立马成团。   反之,则没有成团的必要了。   狄思科已经做好了出录音带,赚大钱的准备,却迟迟没有得到于童的召唤,反倒先被系主任喊去了。   与他一起到场的,还有同系的袁媛和杜斌。   “博学楼公告栏那边张贴的公示名单,你们都看到了吧?”   三人一起点头。   “公示期半个月,你们三个这段时间注意点自己的言行,一定要谨言慎行。跟同学友好相处,有什么冲突矛盾,以安抚为主,按耐住自己的脾气。”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让甄主任说出这番交代小学生的话,也是够为难她的。   狄思科问:“主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杜斌是学生会主席,消息网四通八达,闻言便说:“国际经管系那边有个候选人在食堂跟人打架,被人举报到学校,要求取消他的评选资格。”   “这种时候跟人打架?”狄思科诧异问。   那名学生被取消了资格,对顺位替补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了。   学校并不会因为有人被刷掉,就浪费一个评选名额,多数时候都会把顺位替补的那个提上来。   所以,每到毕业季,评奖季,一旦有学生被取消了评奖资格,大家就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既得利益的顺位替补。   甄主任不耐地蹙眉说:“那男生被人撬了墙角,一冲动就跟人动了手!我早就对学校建议过,禁止大学生搞对象,负不起责任不说,还容易冲动!大好的机会,就被他这两拳打没了!”   狄思科和袁媛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俩都是光棍儿,从不早恋。   但是杜斌的阅历可就丰富多了,上到师姐,下到师妹,人家都谈过。   甄主任倒也不是针对谁,就是给他们提个醒,要是有什么感情纠纷,一定要处理好,千万别在这时候闹事。   “还有个事,你们三个注意一下,公示期过后,经贸部会从你们这批人里挑选实习生。咱们跟其他专业不一样,不但有面试,还会在面试的时候增加外语口试。你们最近突击一下口语,多去跟叶琳娜老师交流,有二外三外优势的,最好也能展示出来。”   甄主任很有指向性地望向杜斌。   实习生从优秀毕业生里挑选,但是优秀毕业生却未必是专业成绩最好的那个。   杜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的专业成绩充其量只能排进前十,但他当着校学生会主席,社会实践经历非常丰富。   凭借这些活动经历,让他顺利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甄主任对这类学生没有偏见,反而还很欣赏。   但是,他们这个专业的学生去部里工作,八成是要被放在翻译室的。   要是专业能力不过硬,即便侥幸进去了,也会过得非常辛苦。   杜斌淡定笑道:“主任您放心,我这几天突击训练一下,保证不给学校丢脸!”   叮嘱完杜斌,甄主任又转向袁媛。   “你平时多跟他们两个交流交流,别太内向了!面试的时候别紧张,只要谈吐得体,不卑不亢,以你的水平,去哪个单位都没问题!”   袁媛的脚指头在凉鞋里动了动,腼腆地点点头。   她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又从小沉默寡言,家里八个孩子,她排老四,要不是突然考上了大学,她在家里就像个隐形人。   农村孩子没学过外语,都是进了大学从头学的。为了能赶上同学,她就始终缩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里苦读,来了首都三年,愣是连故宫长城都没去过。   她的刻苦程度,是在全校都出名的,否则也不会只凭学习成绩就能参与优秀毕业生的评选。   要知道,连狄思科这种被甄主任亲自盖章有天赋的选手,还有参加曲艺社团的五分加分呢。   在甄主任看来,这三个学生里,最让她放心的就是狄思科。   虽然小毛病很多,但是应该出不了什么大褶子。   然而,这话刚说了没一个礼拜,学生处那边就给她打了电话。   让她带着狄思科过去一趟。   有人写了他的匿名举报信,不但投给了学生处,连校长那边也收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狄思科接到通知的时候,并没有甄主任想象中的慌张。   他只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第二只靴子总算掉了下来。   再次进入学生处,这里比暑假时热闹多了,学生多老师也多,大家望向这个被举报者时,眼里都带着打量和同情。   这种事一旦被证实,影响的可不只是一个优秀毕业生的评选。   有个老师走出来,将他们带进了一间空置的办公室。   然后把那封匿名信交给了甄主任。   内容不多,甄主任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转给了当事人。   狄思科接过信件,逐字逐句地读下来,连标点符号和落款的日期都没放过。   日期是今天的。   也就是说,学生处刚收到举报信不久,就反应极其迅速地将他喊了过来,要对此事进行处理。   这封信总共也就三五百字,只是跟学校透露,候选人狄思科的亲哥哥,已于前日因走私罪,被公安缉拿归案了。   请学校严格审核该名学生的评选资格云云。   信里连他哥哥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如今被关押在哪里,都写得一清二楚。   “狄同学,你先不要着急,”中年男老师语气和缓道,“学校收到举报信以后,第一时间找你核实,也是对你的保护。刚才外面人多,我没说,其实今天早上已经有人将大字报贴在一食堂门口了,不少人瞧见了,影响很恶劣。后来还是被食堂的钱师傅发现后,撕下来送到咱们学生处了。”   狄思科暗道,回头得给老钱买包好烟,看来以前帮他切的那些菜不白切。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距离公示期结束只剩两天。   难怪人家会火急火燎地写匿名举报信呢,再不写可就来不及了!   他又拿着那封信反复查验了两遍,然后吃惊地问:“老师,这信里说我哥是前天被抓的,公安干警的办事效率这么高啦?两天就能给人定罪?”   “要是其他罪名,大家的反映也不会这般强烈。”中年男老师说,“咱们学校的学生,毕业以后都是要为国家的外贸事业贡献力量的。自己从事外贸工作,却跟走私扯上了关系,瓜田李下的,哪个单位能放心接收?”   男老师望向一旁的甄主任,“您说是吧,甄主任?”   甄主任颔首,“走私罪的影响确实恶劣,但是老许,我这个学生的家庭成分比较简单,家里父母兄弟都是老实人,就算要给人定罪,也得等到公安那边有了结果再说吧?人家公安还没调查清楚呢,咱们先自乱阵脚,搞起了内部审问。传出去简直能笑掉人大牙!”   “再说,这信上举报的是他哥哥,他又没有参与,你问他有什么用?”甄主任条理清晰地说,“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盘问学生,还不如给公安打电话核实一下,是否真的有这码事。别是什么人搞出来的恶作剧吧?”   狄思科附和道:“老师,我家四个哥哥最近几个月都留在北京,想要走私也得有作案时间吧?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跟我回家一趟,咱们当面对质清楚,比胡乱猜测强。”   男老师迟疑片刻后,点头说:“那行,我再带上两人做个见证。不要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了,尽快还你一个公道。”   狄思科带着学生处的两个工作人员,回到太平里胡同。   他没怎么声张,进屋将留在家里复习功课的小六喊了出来。   “小六,二哥在家吗?”   “没有,二哥前天去劲松那边进货去了,说是这两天在那边跟林双顺一起住。”狄思慧瞅瞅他身后的几人问,“五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学习去吧!”   狄思科回眸冲几人抱歉地笑笑,一派轻松地说:“老师,我二哥不在家,看来咱们还真得去派出所问问了。” 第26章   狄思强被民警抓进去时, 最初的罪名并不是走私,而是制假售假。   而且他是被人家捎带手搂进去的。   这件事的起因说起来并不复杂。   上个月,有位退休大妈在地坛公园遛弯儿的时候, 被流动小贩兜售了一副老花镜。   这老花镜的款式比较时髦, 镜片是那种带颜色的。   大妈瞧着稀罕, 一问价格跟国营商店的差不多,也就掏钱买了。   另外还在小贩的建议下, 帮自己闺女买了一副据说是进口货的太阳镜。   她当场试戴老花镜时, 没什么问题,可是回家以后,却越戴越觉得不对劲。   读书看报的时间久了,就会有晕眩感。   老太太眼神不好,但心挺细, 拿起眼镜仔细检查,竟然发现那镜片不但薄厚不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还能看见好几个小气泡。   这可是妥妥的劣质眼镜!   大妈退了休, 闲得发慌, 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就带着那两副眼镜, 跑去地坛公园派出所报案了。   派出所的同志最开始并不怎么上心,这种制假售假一般都要先由工商部门处理。   但是架不住这老同志天天来派出所询问案情进展,每次来还要给他们提供最新线索。   比如,她卧底去找那两个小贩聊天,发现他们是外地务工人员, 在建国门立交桥下的劳务市场被一个大老板雇佣,帮他代卖这种劣质眼镜。   又比如, 她按照小贩说的地址,摸去了那大老板的老巢,经她跟附近住户聊天发现,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就是一个无业游民!   人家老同志已经把线索递到跟前了,民警同志就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无业人员的住处。   在他家的院子里,起获了大批劣质眼镜。   据这人交代,他的眼镜都是从劲松的一个村子里进货的,那地方是城乡结合部,租金便宜。   除了有占据半个村子的眼镜片加工作坊,还有能一次性批发上万只眼镜架的“架子商”。   民警同志按照那无业人员提供的线索,又找到了给他供货的“架子商”林双顺。   不但将仓库里的劣质眼镜收缴了,还把老板和他仓库里的人员都带了回来。   其中就包括正在林双顺仓库里提货的狄思强。   林双顺若只是生产劣质眼镜,其实算不上制假售假。   但他为了将眼镜卖出高价,又印刷了好几沓的假商标。   五厘钱的名牌商标往眼镜架子上一贴,让眼镜的身价立马翻倍。   这年头街面上的假货多得是,就算民警想抓也抓不干净。像林双顺这种的,也就是狠狠罚款,再狠狠批评教育一顿,就能放人了。   连林双顺这个老板都不会蹲班房,那狄思强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进了派出所以后,好吃好睡,人家让他联系家人来接,他也不动地方。   这点小场面,没必要惊动家里,省得郭美凤一惊一乍的。   然而,原以为交点罚款就能结清的案子,却陡生变故。   之前来报案的那老太太,听说制假源头被抓到了,又再次跑来提供线索。   她闺女说了,这眼镜也不算完全造假。   她买给闺女的那副名牌太阳镜,虽然镜片是劣质的,但是眼镜架却是真的牌子货。   她闺女说了,这架子商把眼镜卖得这么便宜,镜架肯定是“水货”!   请民警同志赶紧查查他们的水货是从哪里来的。   好家伙,民警们又请工商局的同志来检查被收缴的这批眼镜架。   其中果然混杂了大量的名牌水货。   人家国外淘汰下来的旧款眼镜架,全被他们论斤称重,低价走私回来了。   林双顺在商场里有眼镜柜台,这批水货是打算放在商场里当正版名牌眼镜来卖的。   会被分销商拿去街上兜售,并被这难缠的老太太撞上,完全是操作失误。   这回好了,制假售假变成了走私犯罪。   大家都在里面呆着吧。   狄思强待到第二天时,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怕人家把他也当成走私同伙,便主动交代了问题。   民警问得挺细,把他的家庭住址,主要家庭成员的情况,以及眼镜销路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人家民警没去家里喊人,先往他家所在的辖区派出所打了电话。   听说这人竟然还是那一片有名的混子头头,民警同志就对他的说辞存疑了。   两个审讯的民警板着脸,高深莫测地让他回去好好回忆一下,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直到狄思科带着学生处的老师找到派出所来,他都没交代出什么有用信息。   接待他们的老民警并不知道狄思科被人举报了,瞧见大学老师竟然会陪着学生来派出所捞人,不由对狄思强这个弟弟高看几分。   “同志,我二哥已经在派出所呆了三天了,请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我们怀疑他制假售假,并有参与走私,贩卖走私商品嫌疑。”   “他近几个月一直留在城里,连京郊都没去过,有切实证据证明他走私了吗?”狄思科皱眉说,“他近半年的行踪,您可以跟我们辖区派出所和居委会求证。”   “据林双顺交代,狄思强曾答应帮他联系兄弟分销走私眼镜。我们去仓库收缴那些走私镜架时,他正带着人准备提货呢。”   “那他正在提的是走私镜架吗?”狄思科问。   有个年轻民警插话说:“他这次没提那批走私镜架,不代表之前也没有。”   这个案子越挖暴露出来的问题越多,林双顺不但涉嫌走私名牌眼镜,在他租赁的另一处仓库里,还发现了大量的名牌手表、皮包和化妆品。   但是他们对这种外国奢侈品没有研究,还得请工商的同志来帮忙鉴别一下。   要是确定这批货真是走私的水货,这可就爆出一个走私大案了。   以那些货品的数量来看,林双顺不可能是单打独斗的,北京这边必然有人接应。   通过排查,他们将嫌疑人圈定在了狄思强和林双顺的两个弟弟身上。   老民警也说:“仓库的库管员证实,他曾听到狄思强跟林双顺的谈话,狄思强答应会尽快租赁一间门面房,帮他将这批水货销售出去。”   狄思科打断道:“同志,我二哥之前只是有过跟林双顺合伙做生意的想法,但并没顺利合作。”   “上个月八号,林双顺来我家提过合伙的话题,我听说他那个眼镜片是在私人小作坊里加工的,就劝我二哥打消跟他合作的念头。劣质镜片对视力的损伤很大,我家虽不富裕,却不会赚这种昧良心的钱。我二哥当时也答应了。”   “你们兄弟间私下说的话,不能作为证词。”年轻民警摇头。   “那库管员是林双顺的人,他的话就能作为证词了?”   年轻民警耐心有限,摆手说:“我们有自己的办案流程,不会冤枉了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同志,您要是没有其他线索要提供,就先回去等消息吧。事情查清楚后,我们会马上放人的。”   狄思科向身后招招手,将等在门口的小六喊了过来。   “同志,这是我妹妹,自从我二哥开始去劲松进货,她都跟在我二哥身边负责记账。”   只是最近要开学了,狄思科让她复习外语,争取以后飞国际航线,所以这次她就留在家里学习,没跟着二哥一起进货。   狄思慧将她记账用的账本交给那个老民警。   “二哥每次进货,我都做了记录,上面有镜架款式、颜色、数量和批发价。”狄思慧在某一页的最底部点了点,“这后面有库管员的签名。”   老民警皱眉翻看那本账册。   按照这上面的记录,狄思强从八月份开始,从林双顺那里进过两次货。   每次拿货量都很大,款式有十几种,但都是单价比较低廉的便宜镜架。   这本账册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而且也不排除,他家人听说狄思强被关押后,临时制作一本假账的可能。   狄思科等他看完了账本,才说:“要是林双顺那边有出库记录,您可以拿去对照一下。另外,不知我二哥录口供的时候,是否跟您提过,他只从林双顺这里拿镜架,镜片是从其他渠道购买的?”   老民警摇摇头,他们关注的重点一直在那批走私镜架上,这个倒是没提过。   “我二哥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他这人心软讲义气,否则也不会想着用分销眼镜的办法,为那些没工作的朋友找个营生了。”狄思科开始往二哥脸上贴金。   “他听说小作坊里生产的眼镜片不合格,全然不顾屈光率、折射度、化学稳定性能这些关键参数,就打消了从那村子里购买眼镜片的想法。另外找关系,联系到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国营眼镜厂。”   老民警问:“您说的眼镜厂叫什么名字?具体地址在哪儿?”   “那您得问我二哥了。”狄思科摇头说,“那是他自己找的门路。国营眼镜厂的镜片质量好,但价格高,而且镜架的款式太陈旧了,消费者不买账。所以我二哥都是从劲松那边批发南方的眼镜架,送去国营眼镜厂加工组装镜片的。”   狄思慧焦急地插话说:“警察叔叔,我二哥不可能买那些走私眼镜架!走私镜架上面有商标,比国产镜架卖得贵。他在国营厂购买镜片的价格比小作坊高一倍,再配上很贵的眼镜架,一副眼镜的成本太高了,在大街上根本就卖不出去。有这个钱,人家都去商店买了。”   老民警手心下压,提醒她冷静,思忖着说:“对于你刚才介绍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实的。不过,没有购买走私镜架,不代表他就没问题了。那林双顺仓库里的眼镜架,都是劣质商品,消费者买回去戴不了几天就坏了。”   见他松了口,狄思科忙说:“您可以跟那国营厂联系一下,我二哥送去了多少眼镜架,镜架是什么规格的,他们肯定都有记录。双方既然要长期合作,应该也会保存一些样品。”   甭管是什么罪名,只要不是走私罪就成,他二哥没往眼镜上贴商标,算不上售假,顶多算是产品质量不过关。   至于他那些兄弟拿去分销的时候,有没有往上面贴商标,那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民警同志见他们说得信誓旦旦,而且狄思科的身份还是大学生,可信度比狄思强高多了,便拿着他们提供的证据去核实了。   狄思科等人在派出所等待调查结果,一直等到快九点,才看到二哥被民警同志带了出来。   “我们暂时排除了狄思强的走私嫌疑,但是他批发售卖劣质商品却是事实。”老民警在狄思强肩上拍了拍说,“做生意找合伙人很关键,林双顺那边全是劣质货,你跟这样的人合作,能有什么好结果?”   狄思强只觉自己挺冤枉,跟他们说也说不通。   劲松那边是全市最大的眼镜帮,要买便宜眼镜就得去那边,而且几乎所有批发商的货源和质量都差不多。   林双顺跟大哥是同学,跟他也算是朋友,他在林双顺那里可以先提货后付款。   他都提过两次货了,至今还没给人家林双顺付过钱呢。   送几人出门时,老民警跟狄思科小声说:“你回去也劝劝你二哥,他跟林双顺走得近,要是想起有关他走私的线索,一定要及时反馈给我们。”   狄思科满口答应着,可是心里却清楚,以他二哥的脾气,哪怕真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   否则也不会在派出所一呆就是三天了。   *   学生处的老师全程见证了案情进展,既然已经证实了举报信内容不实,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们征求了狄思科本人的意见,询问是否需要学生处出具一份声明,帮他证明清白。   狄思科婉拒了。   相比于一份所谓的声明,他更想知道写举报信的人是谁。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把人揪出来,他始终不安心。   不过,这人不但匿名写信,纸上的内容也是打印的,要想将人找出来并不容易。   这种事跟家人商量吧,他们不了解学校的情况,其他同学他又信不过,便只好跟葛磊交流了。   葛磊听他讲了来龙去脉后,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杜斌。   “甄主任不是说了嘛,一个专业最多能被选中两人,你们三个之间,肯定要下来一个。袁大姐常年长在图书馆,想抓她的小辫子不容易,那就只能从你身上入手了。你二哥刚被抓进去,学校里就有了举信,写信的人肯定是从派出所听到的消息!杜斌是干部家庭出身,在公安那边有些门路也说不定。”   其实对于这个经贸部的实习名额,并不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   比如葛磊,他就对这个名额没有任何想法。   他们学校毕业生的去向都很不错,不是海关就是进出口国企,也有去政府部门的。   部委的牌子响,年轻人工作几年就有分房机会,但是单论收入的话,算是所有单位里垫底的,工作强度还特别大。   尤其是他们这些学外语的,几乎连业余时间都没有。   除了像狄思科和袁媛这样,想进入国字头单位光宗耀祖的,以及杜斌那种一心想要走仕途的,谁乐意去吃这份苦啊!   所以,他才会觉得杜斌的嫌疑最大。   只要他这次成功入选,以他的本事,直接留下也不是没可能。   狄思科拧眉想了想后,摇头说:“不是他。杜斌做事没这么毛躁,那会儿事情连个定论都没有,就给学校写举报信,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这次要不是你跟咱妹提供的证据充分,二哥哪会这么容易脱身?他是当场被抓的,又有其他人证。他说自己没走私,那也得有人信啊!到时候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看这个举报时机正好,在公示期内直接把你拉下来。而且这可是走私啊,跟这种罪名沾上边儿,其他单位也不会考虑你了!”   狄思科仍是摇头:“甄主任说外语专业要加试口试,我们三个要是口语不过关,部委的同志可能一个都不会选。杜斌口语一般,这会儿肯定拼命练习口语呢。”   经贸部一共有四所直属高校,除了北京的这所,天津、上海、广州另有三所外贸学院。   如果他们的水平不过关,人家就从其他高校选人了。   并不是说,只要他下去了,杜斌就一定会被选中。   狄思科已经跟甄主任确认过,她只跟他们三人说过会增加口试,其他人并不了解内情。   所以他断定,写举报信的人要么是单纯的见不得他好,要么是个想顺位替补的糊涂蛋。   葛磊听了他的解释后,暂时打消了对杜斌的怀疑。   “既然如此,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好圈定了,咱们专业的、家里有一定背景、成绩能排进中上游,有可能还想走仕途。你就在这个范围内排查吧!”   狄思科心里隐约有个人选,不确定地问:“会是张新华吗?”   闻言,葛磊沉默了。   张新华确实比较符合上述条件,但他内心并不愿相信。   张新华和杜斌被女同学们戏称为“翻译班的两朵交际花”。   杜斌的活动重心在校学生会,张新华却一直在班级内部打转。   相比于圆滑老练的杜斌,张新华完全就是待人真诚的典范。   在大家心里他就是能照顾到所有同学的老大哥,在班里人缘极好。   要说他会写匿名举报信,葛磊和狄思科都不太相信。   “你别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坏人了。”葛磊在自己的大锛儿头上拍了拍说,“咱再找找其他线索吧。”   *   二哥的走私危机暂时解除,但狄思科又开始留心排查举报人了。   另一边的于童还不清楚他这几天的遭遇,又逢月底,她正忙着去各大歌舞厅和音乐茶座清账。   这天,从今夜歌舞厅出来时,已是傍晚。   杜金金摸着肚子说:“童姐,咱们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于童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俩今天没骑摩托车,一路溜达着寻找感兴趣的饭馆。   溜达到距离歌舞厅不远的经贸大学南门时,杜金金提议:“小狄今天有演出,肯定不在学校,要不咱俩去大学食堂吃一顿吧!尝尝人家大学生每天都吃些啥!”   “吃五谷杂粮呗,还能吃龙肝凤髓不成?”于童口中吐槽,脚下转个方向就走进了大学校门。   此时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她俩混在下学生中间,往食堂的方向走。   从排队打饭的学生手里买了几张饭票,便很顺利地吃到了大学生的晚餐。   杜金金有点嫌弃地说:“大学生吃的也不怎么样啊,还没咱们歌舞团食堂的伙食好呢!”   于童说句公道话,“但人家菜价便宜,大多数学生应该都能吃饱。”   “那倒是,像小狄那种饭量,如果按照咱歌舞团的标准来,他赚的那点钱全搭进食堂也不够!”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隔壁的过道里却有个端着饭盒的男生问:“同志,我能坐在这边吗?”   于童做个“请便”的手势,瞧一眼他的大锛儿头,好奇问:“你怎么不喊我们‘同学’呀?”   普通女生在她们这个年纪,正是上大学的时候。   她俩今天打扮得挺朴素的,不至于被打假吧?   葛磊坐到她们对面说:“我在歌舞厅见过您,当时您跟狄思科在一起说话。”   今夜歌舞厅距离学校不远,狄思科给过他几张招待票。   他上周末去歌舞厅的时候碰见过于童,知道她是给狄思科联系工作的穴头。   没想到来食堂吃顿饭,竟会碰上狄思科的熟人,于童尽量不动声色,面带笑容问:“你应该是小狄很好的朋友吧?他其实很少请人去看他的演出。”   “我俩是发小,除了初中不同班,小学、高中、大学都是同班同学!小学的时候我俩还是同桌呢!”   “那你们还挺有缘的。”   “可不嘛,”葛磊跟她打听,“您来我们学校是找狄思科的吧?”   “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于童早就计算过,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去往茶座的路上,否则她也不会大摇大摆地进学校吃晚饭。   “他没在学校,又去赚钱了。”葛磊热心肠地问,“您来学校找他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了宿舍,我帮您转达。”   他以为这穴头是来给狄思科安排工作的,所以才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开学以后,狄思科的行踪比较飘忽,人家找不到他也有可能。   于童适时露出一个惊诧又苦涩的笑容,“传话就不必了,你也不用跟他说见过我们,小狄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从没说过他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我们今天只是来简单吃顿便饭的。”   葛磊:“……”   完蛋了!   他这是一不小心就把狄思科的老底给掀了?   见他愣在当场,杜金金瞅准机会问:“同学,既然你跟小狄是好朋友,那你帮我们分析分析,他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他的大学生身份啊?”   葛磊暗道,我怎么知道这瘪犊子是咋想的!   你唱歌就唱歌,怎么还跟人撒谎呢!   被人问到当面了,这可够尴尬的!   要是非得给狄思科找个理由,那他只能往情感方向发散。   毕竟对面这姑娘确实漂亮,又有女学生身上少见的成熟气质,狄思科要是想耍花样泡人家,也有很大可能。   但他又实在不相信,这种花招是狄思科能想出来的。   葛磊扒拉着饭盒里的土豆丝,百思不得其解。   对面二人都停下了筷子,似乎一定要从他这里要个答案。   狄思科还得指着人家赚钱,他只好硬着头皮想理由。   “您二位别多心啊!狄思科这人从小就不靠谱,经常办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葛磊无奈道,“我跟他一起长到这么大,也时常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于童颇感兴趣地打听:“他都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啊?”   “嗐,那可多了去了!”葛磊回忆道,“我们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校长来听班主任的课,坐到了他旁边。狄思科就跟校长搭话,问人家怎么那么大年纪了,才念一年级啊!还把他妈给他带的锅巴,分享给了校长。”   于童和杜金金:“::::::”   “瞧见校长来听课了,老师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点了校长旁边的狄思科回答问题,结果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理直气壮地问老师,我没举手,你叫我干嘛?”   葛磊抛出了几个狄思科的儿时黑历史,满含歉意地说:“他打小儿就不怎么靠谱!我估计他也不是有意隐瞒你们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而且他一直靠自己赚生活费,日子过得不容易,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于童在大腿上按了按,尽量让自己绷住笑,很宽容地说:“嗯,小狄还年轻,难免会犯错误,你不用替他紧张。”   葛磊:“……”   看您也没多大呀!   “不过,既然小狄是个大学生,那平时上课应该挺忙的吧?你们的课多不多?”于童问。   葛磊慌忙说:“不多不多,肯定不会耽误他的演出!”   “他是大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唱歌又不能唱一辈子,是吧?”于童很善解人意地提议,“这样吧,你跟他不是同班同学嘛,你给我一份你们班这学期的课程表吧。我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尽量照顾他的时间。” 第27章   被人摸清了老底的狄思科, 丝毫没有危机意识。   他今天的心情可太美啦!   晚上在茶座演出的时候,竟然有客人花了一百块点歌!   尽管他已经见识过了三百块点歌费的大场面,但那毕竟是被甄主任帮忙哄抬上去的。   而今天这个却是客人直接出价的, 实打实的一百块!   这一百块不是钱, 是观众对他实力的认可啊!   为了犒劳自己净赚了四十块, 从茶座离开时,他去合资酒店的西点房买了两个单价高达一块钱的椰蓉面包。   这种面包里面夹着奶油, 他只给郭美凤和小六买过两回, 自己还没尝过呢。   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儿,在夏日的晚风里,狄思科心情飞扬地返回了学校。   拐进通往图书馆的岔路口时,他远远就瞧见了慢吞吞走在前面的袁媛。   叮铃铃地打响车铃, 狄思科招呼道:“袁大姐,你怎么这么晚还去图书馆?”   袁媛停下脚步说:“我作业没写完,还差一个最新的世界经济预测表没找到,想去图书馆查查。”   “你要是只为查这个, 就别去了。”狄思科热情道, “我那边有,借你抄一下吧。反正数据都是一样的。”   “你作业都写完了?”   狄思科眯眼笑道:“我一般六点之前就把所有作业做完了, 不过也都是硬挤出的时间。我晚上还得出去打工呢。”   对于学习上的事,他从不掖着藏着。   学了就是学了,一定要把自己用功刻苦的一面展现出来。   要不然,以他的情况,既要打工, 又不学习,然后考试成绩还挺好, 那不是招人恨嘛!   兴许还会有人怀疑他考试作弊了。   袁媛虽然不看电视,但也从同学那里听说他当明星了,不由艳羡道:“你可真厉害呀!都当上大明星了!”   “我还算不上大明星,都是大家给面子瞎喊的。”狄思科推着车子跟她一起回宿舍,从包里翻出一个面包说,“买了俩面包,本想匀给葛磊一个,不过,既然被你碰上了,就先给你吧!”   他听见袁大姐肚子叫了。   袁媛晚上错过了晚饭,这会儿确实饿了,接过来说:“那我明早请你吃包子。”   “成,别买西葫芦馅儿的就行。”狄思科笑道,“每次吃西葫芦馅儿的,考试都稀里糊涂。”   袁媛跟着笑了一阵,然后就没声了。   狄思科知道她惯常寡言,倒也没怎么在意。   快走到女生宿舍时,权衡了一路的袁媛,终于问出了心里话。   “听说你被人举报了?对公示结果会有影响吗?”   “那举报信的内容不实,学生处已经澄清过了。”狄思科意外袁大姐会关心这种事,她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知道是谁写的举报信吗?”   狄思科心里有猜测,但还是摇头。   袁媛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后,小声说:“暑假的时候,有人拿着一千块现金去了我家,希望我能放弃优秀毕业生的评选资格。”   “啊?”   狄思科被震得半晌没言语,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这个暑假没回家,一直在学校复习。等我知道的时候,家里已经把一千块收下了,正好给我弟弟娶媳妇用。”   一千块放在她老家,足够男人娶七八个媳妇,再养七八个孩子了。   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狄思科还是问:“那你怎么处理的啊?”   “我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答应。”袁媛自嘲一笑,“那一千块要怎么处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狄思科给她竖个大拇指:“牛!”   “不过,应该是退回去了。”袁媛笑得稍微真诚了些,“后来我弟弟偷偷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别听我娘的。我以后当了大干部,才能罩着他,到时候他就不愁娶媳妇了。”   他弟弟跟狄思科一般大,在农村早就是当爹的年纪。   不过,家里出了她这个大学生,她娘选儿媳妇时挑花了眼,总想给他娶个最好的。   狄思科由衷道:“最起码你弟弟还不错。”   “嗯,我们那边上学要走很远的山路,小时候都是我背着他上下学的。”   她十岁才陪六岁的弟弟上了一年级,所以她的年龄比同班同学要大上三四岁。   “那人是什么时候去你家送钱的?知道是谁吗?”狄思科问。   “就是七月末八月初的样子吧。”袁媛摇头说,“去我家的是个中年妇女,不知道是替谁去的。”   狄思科默默计算了一下,这个时间与他申请表丢失的时间差不多。   要么是人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要么是需要有两个人让路,这个人才有顺位替补的资格。   “袁大姐,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狄思科知道她向来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的。   袁媛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表情说不上多好。   又过了一阵子,才答非所问地说:“上学期快放假的时候,张新华曾追过我一段时间,想跟我谈对象。”   狄思科:“……”   这个发展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袁大姐能三年稳坐专业成绩前三,那可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人家没有搞对象的意思。   狄思科咧咧嘴,点评道:“他没什么眼色,但挺有眼光的。”   闻言,袁媛收起复杂表情,笑了出来,“当时咱们系里已经计算完综合评分了,我排第二,他排第五。”   狄思科玩笑道:“他口碑还挺不错的,家庭条件好像也很好,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啊?”   袁媛略带嘲讽地牵起唇角。   张新华在待人接物方面表现得非常真诚,而且并不是装的。大家都是智商正常的天之骄子,如果张新华有问题,他不会得到几乎全班人的认可。   但是,入学报到那天,她穿着自己最干净的衣裳来到新生报到处,张新华当时就排在她前面,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在有意与她拉开距离。   她敏感又记性好,连小时候她娘偷喂弟弟吃块糖的画面都能记二十年,更何况是近两年才发生的事呢。   张新华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她能感觉不出来吗?   她当时只以为对方在消遣她,并没往旁的方向联想。   但是出了那一千块的闹剧后,她很快就将前后联系了起来。   如果张新华认为,跟她谈个对象,就能让她放弃优秀毕业生评选,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袁媛将最后一口面包吃完,低声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劝你别再去查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了。只要咱们得到了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你还挺阿Q的啊!”狄思科调侃。   “我说的是真的!”袁媛四下瞅瞅,冷静地说,“他出身好,全家都是干部和知识分子。咱们知道了是谁捣鬼,心里有了防备就好,别跟这种人硬来,咱们占不到便宜的。”   “袁大姐,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狄思科笑道,“把人家的底细都摸清楚啦?”   袁媛无奈道:“那我不得问清楚,才能有所防备嘛!”   她一个农村娃,哪知道城里这么险恶!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家人都是干嘛的啊?”狄思科打探,“有公检法的吗?”   “那倒没有,只有一个嫂子是户籍民警,不是什么大官。”   狄思科骑上自行车,安抚道:“袁大姐,你放心吧。正事都忙不过来呢,我哪有那美国时间跟人较劲啊。反正那举报信只是虚惊一场,对我没什么伤害。再说,去不成部委,咱去其他单位照样工作!”   真是搞不懂对方是怎么想的,一个实习名额而已,竟也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去哪工作不是工作啊?   “你能想开就好。”袁媛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去了,明早还有早读。”   狄思科口中嗯嗯嗯,一派轻松地骑车回了宿舍,然后连夜写了一篇小作文。   他们学校去年刚成立了电子计算机中心,张新华在这方面的眼光很超前,依托着电算中心,也申请成立了一个计算机协会,打出了外贸电算化的招牌。   大家都能看到学习使用计算机的前景,所以申请加入这个协会的学生特别多。   学校的计算机数量有限,张新华采用了入会收费制度,每人每年要交三块钱的电费和计算机折旧费。   这个社团的成员有将近三百人,一年下来光是会费就能收差不多一千块,据说这笔钱是要用于维持协会正常运转的。   狄思科也是这个计算机协会的成员,前后交了两次会费,共计六块钱。   学校的计算机课,每周只有一节,他舍得花这份钱主要是为了增加些使用时长,有不懂的问题还可以咨询指导老师。   前两天去电算中心上课时,他侧面打听了一下,张新华只在去年给电算中心预付了五十块的电费和两百块的计算机折旧费,之后就再没有过其他投入。   电算中心的老师和社团干部都是为同学们义务服务的,没有任何收入。   张新华也没用这笔钱购买新的计算机设备。   而且今年三月份学校为了推动外贸电算化,还给这个社团拨付了一笔专项资金。   那么,这每年将近一千块的费用去了哪里?是如何使用的?归谁保管?   狄思科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对此只是瞧个热闹,之前从未深入了解过。   要不是为了调查那个一直盯着他的举报人,他也没想到一个社团能有这么多的收入。   他将小作文一式三份,拿起来仔细检查一遍,字迹跟那打印出来的举报信还挺像的。   张新华到底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说了不算,还是交给学生处去调查吧。   不过,做完这一切,他又意兴阑珊地将信纸锁进了抽屉里。   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攻讦上,真挺没劲的。   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狄思科思忖再三,决定再等等。   要是他们系的学生接二连三被举报,相互报复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等两个月吧,如果计算机协会的会费仍没有落实,他再把小作文交出去也不迟。   年底正是集中评优的关键时期,包括优秀学生干部的评选。   希望张新华能老实点,争点气,别让他的小作文有用武之地。   *   既然事情有了眉目,狄思科就想赶紧回家跟郭美凤说一声。   因为他被人举报这件事,郭美凤这段时间一直吃不好睡不香,还把二哥狠削了一顿,让他老实在家呆着。   听说他已经找到了举报人,郭美凤气哼哼道:“这人怎么不证实就胡乱举报?学校对这种人有没有处罚啊?”   狄思科赶紧点头,说得跟真的似的,“那肯定有啊,这属于造谣,他得给我道歉,以后毕业分配也会受影响。”   郭美凤顺了顺胸口说:“那还差不多。”   “妈,我二哥那事纯属意外,他就是运气不好,被人捎带手抓进去了。”狄思科见她脸色不太好,拿了一片降压药给她,又劝道,“他又没犯法,要是犯法了人家派出所也不会把他放出来啊!您就别跟他生气了!”   郭美凤瞪眼,“他就是乱讲义气,也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小六给他记了账,你看他能出来吗?早被人当成同伙处理了!”   她有高血压,狄思科不敢让她继续气下去,便转移话题说:“小六下周就要去报到了,学费还差点,您分出点养老钱,给她凑一凑吧。”   郭美凤果然顾不上生气了,忙问:“还差多少啊?”   “差个一百块吧。”狄思科笑道,“我二哥出了两百,大哥三哥各出五十,剩下的钱,算我跟四哥的。让您给老闺女出一百块的学费,不算多吧?”   郭美凤从褥子下面摸出一张存折,“你明天去趟储蓄所,把这里的钱取出来!”   一百块对她来说是大钱,都在储蓄所里存着呢。   狄思科将存折收起来,恍然记起,他最近只顾着忙学校和家里这点事了,这个月的演出费好像还没领呢。   瞧一眼时间,歌舞团应该还有人,于是,饭也顾不上吃,跟郭美凤招呼一声就骑上车跑了。   他赶到歌舞团的时候,三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不过,办公室里只有于童一个人,撅着屁股趴在办公桌上。   正在做的事情,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狄思科在门上敲了敲,又故意咳了一声说:“于队,你还有溜门撬锁的本领呢?”   “你来得正好,”于童见到他,直起身说,“过来帮我看看,这上面的锁能打开吗?”   与时下的大多数单位一样,为了防止员工乱打电话,歌舞团会在下班后,给办公室里的电话机上锁。   于童今天还有工作,需要加班,只是出去吃个晚饭的工夫,办公室里的电话机就被杜金金锁上了。   狄思科走过去,在那电话的小锁头上瞄了一眼。   别说他不会开锁,就算真的会,也不能承认啊。   这可不是什么加分技能。   “于队,你要打电话就去别的办公室打呗。”狄思科将她手里用来开锁的头卡子接过来,“这锁哪是那么好撬的?”   “别的办公室也都锁上了,只有传达室的还能用,但没开通长途。”于童将他挤开,重新趴到桌子上,“我之前见老黄鼓捣过,用头卡子在锁眼儿里搅几下就开了。”   “要是谁都能轻易开锁,这制锁厂早就倒闭了。”他拿起话筒问,“你要打去哪里啊?把号码告诉我。”   于童狐疑地望向他,“转盘已经被锁上了,你怎么拨出去?”   他们团里用的还是旋转号盘电话。   打电话时,需要将手指放进对应数字的小孔里,进行拨号。   现在号盘已经被上锁了,根本就拨不动,怎么可能打得通?   狄思科笑道:“你不是着急打电话嘛,把号码告诉我,我帮你打通就是了。”   将信将疑地接过听筒,于童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然后,便见他在电话机放置听筒的位置一通猛按,只过了两秒,她耳边的听筒里就传来了电话接通的提示音。   于童:“……”   这是什么邪术?   电话那边已经有人在说话了,她顾不上询问太多,赶紧将心思转回到通话内容上。   跟对面的音像出版社大致商定了合作细节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电话。   听了全程的狄思科好奇问:“于队,你给我们那个组合联系到出版社啦?”   “不是给你们联系的,”于童摇摇头,“陈玉娇在《健美十分钟》上表现不错,我帮她联系了广西那边的一个音像出版社,趁热打铁出一盘健美操录音带。”   “她这么快就能出录音带啦?”狄思科实名羡慕。   “嗯,健美操的节目形式比较新颖,又是日播的,收视率很不错,节目里的三个女领操员,另两个是专业健美教练,只有陈玉娇是歌唱演员出身。给她出录音带,栏目组也是支持的。”   狄二狗上节目的意愿并不强烈,她也要考虑演员本人的想法,别弄得像逼良为娼似的。   既然他不想去,那就让想去的人去。   陈玉娇很喜欢运动,比赛结束后,仍能坚持每天跳操,这个节目跟她的适配度很高。   于童还有工作要忙,坐进办公桌问:“你这么晚找过来,有什么事?”   “哦,我这个月的演出费还没领呢!前几天忙忘了,今儿刚想起来。”   点歌费和小费是直接交给演员的,演出费却要由服务公司为演员统一结算。   经他一提,于童也记起来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扣除你应该交给公司的点歌费抽成,剩下的演出费都在这里了。”   狄思科摸了摸信封厚度,嘀咕一句:“这个月有点少啊。”   “演出收入跟你的工作量是成正比的。你这个月只唱了十七场,一共272块,减去点歌费抽成,还剩九十八块。”   他这个月赚的这点钱,于童都懒得经手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要给你妹妹凑学费?”她翻了一下日历问,“现在应该已经开学了吧?钱凑齐了吗?”   “下礼拜开学,”狄思科叹道,“还差点,我再想办法凑一凑应该能赶上。”   于童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狄思科见她眼下有点青黑,便关心了一下领导的健康状况,“于队,你最近休息不好啊?”   “还行。”   事实上,她现在的工作压力有点大。   除了他们歌舞团,越来越多的文艺团体开始或明或暗地组织演员走穴演出,有些唱得好的普通老百姓也看到了走穴演出的钱景,进来掺上一脚。   北京的演出市场只有这么大,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演员,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这个月,她明显感觉业务不好谈了,而且甲方压价压得厉害,狄思科、老黄和闫丽君,其实都被压过价。   但是一旦演员的身价降低过,再想抬起来就难了,她只能从乐队和演出场次上帮忙找补,暂时将价格稳住。   另外寻找新的增长点。   这些话跟演员说不着,她也就懒得说了。   “没什么事,你就回去休息吧。”于童挥手撵人,“我还有得忙呢!”   狄思科见她确实没什么谈兴,只好起身走人。   快走到门口时,于童又将他喊住,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个信封说:“预支你三百块交学费,从你下个月的演出费里扣。”   狄思科:“……”   真是瞬间就被感动了。   粉红大亨不愧是能做大事的人,瞧瞧人家这胸襟!这气度!   于童将信封扔给他说:“涕泗横流就不用了,有时间把你跟老黄要唱的歌练一练,别为了那仨瓜俩枣到处打零工。”   狄思科接住信封,连连点头,表决心道:“于队,你放心,下个月我肯定多唱几场!”   “到时候再说,看你表现吧。”   最近接触过音像出版业以后,于童已经瞧不上那点演出费了。   狄思科也看出来了,人家现在确实不在乎演出费。上个月还在督促他多参与演出,这个月连提都没提过。   看来还是出录音带赚钱啊!   “于队,我跟老黄什么时候能出录音带啊?”   于童轻笑道:“你说你俩,是不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之前让你们搞个组合,你俩死活不乐意,现在好了,老黄催完了,你又来催。”   “黄哥来催过啦?看来我俩还挺有默契的。”狄思科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录音带啊?”   既然帮陈玉娇联系到了出版社,是不是说明于童已经打通这条关系了?   于童指指桌面上的电话机,“你先给我演示一下,电话是怎么拨出去的,我再跟你谈出录音带的问题。”   “这个啊!”狄思科开始拿乔,“这是我的不传之秘,从没教过别人。”   于童指指他手里装着三百块的牛皮纸信封,让他想好了再回答。   “不过,于队是我的伯乐和贵人!”狄思科很识趣地转了口风说,“我肯定是要倾囊相授的!”   于童拿起话筒给他,“别废话了,赶紧给我演示一下!”   “你看好啊,电话机上听筒的位置,有一个可以压住的叉簧,”狄思科在叉簧上按了按,“长按是挂机状态,你要是想打电话,就得连续不断地按这个叉簧。比如前两个数字是35,那你就要连续快速按三下,停顿一秒后,再连续快速按五下,以此类推。这个过程中,你要细心点,按错了就要从头来过了。”   “你这办法真的管用?”于童还是头一回听说能这样打电话。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童按照他教的办法,打给了一楼传达室,竟然还真的接通了!   “这办法真不错!”于童像得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又给家里和表姐家打了电话。   见她竟然还想去按叉簧,狄思科将手按上去说:“于队,差不多就得了。给单位省点电话费。”   于童学了一项新技能,心情很好地坐回了椅子,终于有心思跟他谈谈录音带的进展了。   “你之前跟老黄合唱的小样,以及你们的照片,我已经给几家音像出版社和影音公司寄过去了。”   狄思科眼巴巴地等着,“然后呢?”   “有个天津的出版社有意向跟咱们合作,”于童抬手制止他的话,继续道,“但是对出版费提出的要求比较苛刻,我还想再跟他们谈谈。”   “他们提了什么条件啊?”   “对于新人,他们只能首发二十万张录音带,一次性买断费是三千块。”   狄思科不了解行情,听说可以发二十万张,觉得也不少了。   “刚才我帮陈玉娇联系的那个,首发可以发五十万张。”   如今音响市场发展迅猛,稍微有些名气的歌手,出一张录音带,首发随随便便也能卖七十万张。   她很看好狄二狗跟老黄的这对组合。   收到出版社发来的报价后,只觉对方是在羞辱人,把她当成了傻子。   心知狄思科不懂这些,她尽量简单解释:“他们的意思就是,三千块彻底买断,给你发二十万张。至于之后人家再发多少张录音带,跟咱们就没关系了。”   “他们为什么不多出版一些啊?”   “怕你们是新人卖不出去。”于童摊手说,“人家不想承担这个风险。如果想出版更多,那得咱自己掏钱。”   狄思科对于童的眼光还是很信服的,他拧眉思考片刻问:“于队,你觉得我们的录音带,真能卖得出去吗?”   “只要你们配合默契,再配合宣传,别说二十万张,就是一百万张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首发二十万张,我们只收一千块的出版费。以后再有加印的话,让出版社给我们销售提成,加印多少张,就提多少钱,你说他们能同意吗?” 第28章   狄思科提供的思路, 对歌手和出版社来说,算是双赢的办法。   如今的正版录音带,国产盒带售价五块钱左右, 进口盒带高达八到十块。   如果能跟出版社达成分成协议, 哪怕每盒录音带只能提五分钱呢, 多卖十万张,也有五千块的分成收入了。   狄思科的想法挺好, 但有点书生意气, 实际操作起来有难度。   “录音带的发行数量由出版社说了算,他发行了五十万张,却告诉咱们只发了二十万,你能拿他怎么办?”于童耸耸肩说,“工厂都是他们的, 每天从工厂走货多少,只有人家内部知道。咱不能跑去工厂和经销部门口盯梢,又没正经单位能监管他们,所以一口价是目前最划算的。”   而且他们都是音像出版业的新人, 即便是获得了很多奖项的老黄, 在业内人士看来,也是资历尚浅。   新人没有与出版社提条件的资格。   音像出版社和唱片公司几乎全是国企, 与歌手签订的出版发行合同都是制式的。   狄思科和老黄还没有让人家为他们专门修改合同的面子。   于童觉得自己手下的所有女演员加到一块儿,都没有这俩男演员让她操心。   老黄是个事儿精,小狄太有主意,两人组合到一起,威力也是双倍的。   不过, 对于给他俩灌录音带的事,于童还真挺上心。   当天回家后, 她就找上了白主任。   “奶,您手头有没有现成的曲子啊?”于童殷勤地给白主任捏肩。   “你要干嘛?”   “我想给黄炜和小狄出录音带,一张录音带正反两面得有十七八首歌,不能让他们全都翻唱别人的歌吧?”   这个话题可真是正正好踩在了白主任的神经上。   白主任讥诮道:“你们的流行音乐,不是流行‘扒带子’吗?你还是让他们扒带子去吧!”   “扒带子是因为没有原创曲目,有您这位大作曲家在,我们哪用得着扒带子啊?”   所谓扒带子,就是翻唱。   港台的扒国外的,内地的扒港台的。只要是有些名气的歌曲,都可以被重新配器,找人翻唱。   白主任见她态度还算端正,问:“他们要出什么风格的录音带?”   “跟市面上的大多数录音带差不多,就通俗音乐呗。”   按照于童的想法,他俩的第一张录音带,不用弄得太标新立异,翻唱些流行歌,再加一两首原创新歌,也就可以了。   一旦这张录音带发行,即使只有两首新歌,也会很快被别人“扒带子”。   音像市场就这样,刚上市的新歌,立马就会被人翻唱。   这也算计划经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了,头二十年,像白主任这样的作曲家,创作出来的歌曲都是公有的,并不存在私人所有的概念。   所以市面上翻唱抄袭成风,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对,大家都互相抄。   正因如此,她并不想给这对新人组合投入太多。   给多了都便宜别人了。   白主任听说他们要唱通俗歌曲,便没了精神,“你找别人去吧,我写的歌都老掉牙了,流行不起来。”   她的存稿都是革命歌曲和群众歌曲。   “怎么流行不起来呢!您之前写的《送你一束玫瑰》,不是挺好嘛,还得奖了!”   白主任只觉那首歌是她的黑历史,别人每提起一次,她就难受一次。   原本想贴近年轻人的风格,做一次尝试。   结果写出的东西,她自己都不乐意听。   也不知那奖项是怎么评出来的,评委们真是毫无审美。   “你去创编室找陈江飞吧,他年轻,创作出来的音乐适合你们。而且他早就在创编室待不住了,我听说他想加入一个什么乐队,专门写流行曲。”白主任只想把这烫手山芋推出去,转移话题问,“你们要跟哪家音像公司合作?什么时候录歌?”   “天津那边的,具体条件还没谈拢,他们压价有点厉害。我想把歌单先确定下来,让他俩提前练练。”   白主任不赞同道:“小狄最近有了点名气,但也只是在北京市内,天津的音像公司又不了解他,当然要压价的。你怎么不在北京找?”   “北京这边压得更狠,‘中唱’给开的条件是首发二十万张,两千块买断。”   “第一次出录音带,经济上吃点亏有什么!”白主任对此颇有经验,“中唱是老牌国企,编辑、录音、技术都是最好的,还有自己的工厂,制作生产发行一条龙,这能给你减少很多麻烦!”   有些小出版社,只有出版权,没有发行权,一张录音带制作出来,可能得半年才能发行。   流行音乐的特点就是过时快。   等他们这张录音带上市时,部分歌曲可能已经过时了。   于童在出版界完全就是新手,白主任创作的歌曲被出版过几首,有些经验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于爷爷见她整天废寝忘食地忙活出版录音带,不由好奇地问:“童啊,你们出录音带,能落袋多少钱?”   “演员跟公司二一添作五。”   “那你呢?”   于童:“……”   扎心了。   除了固定工资和微末提成,她什么也得不到。   不过,面子还是要维持的,于童大义凛然道:“我能得到丰富的出版发行经验!”   *   虽然得不到切实的经济利益,但于童对出版录音带的业务仍然非常上心。   很快就跟创编室的年轻词曲作家陈江飞,约了两首他创作的新歌。   作品从未被出版过的陈江飞,对此非常重视,把自己最满意的两份作品免费送给了于童。   狄思科昨天刚给小六交了巨额培训费,成功把妹妹送进了空中服务员培训班。   此时,被于童喊来办公室的他,不但兜比脸还干净,还背了三百块的外债。   他以为于童又给他安排了什么赚钱的工作,接到消息就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不成想,刚坐下就被告知,他跟老黄即将拥有自己的专属歌曲了。   听到好消息的二人,顿时满脸喜色,这可是原创歌曲!以前从未被人唱过!   以后就是他们自己的歌啊!   然而,当他们看清歌名后,竟然双双沉默了。   这两首大作,一首名叫《爱你爱你真爱你》,另一首叫《美丽的姑娘看看我吧》。   狄思科问:“这位陈江飞同志未婚吧?”   老黄答:“二十八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字里行间有一种强烈渴婚的哀怨味儿。   “那什么,”狄思科尝试提议,“于队,咱把这歌名改一改吧?”   “尊重原创一字不改就可以免费用,有了改动就得另算钱了。”于童安慰道,“这歌名也挺好的,一目了然嘛。”   “这种歌我可唱不出口,”老黄长长地“咦”了一声,“比靡靡之音还过分呢,也太没格调了!”   “你们别只看歌名啊,其实陈江飞很有才华,这两首歌还挺好听的。”   至少作为流行歌曲是合格的。   老黄对照着曲谱哼唱了一遍,感觉还行。虽然歌名哀怨,但旋律还算轻快。   他也就没再抱怨。   狄思科跟着哼唱了两句后,蓦地想起他们这个组合好像还没有名字,组合名字不会跟这两首歌统一风格吧?   “黄哥,咱俩的组合叫什么名字啊?”   老黄自信满满地说:“我是黄炜,你是道格,咱们就叫黄道吉日组合!我找人算过了,这个名字肯定能红!”   尽管已经被爱搞封建迷信的郭美凤熏陶多年,狄思科却始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自打他在雍和宫碰见了那个挺邪门儿的老瞎子,他就处于一种“宁可信其有”的状态。   所以,听说老黄找人算过,他便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于童很负责任地提醒:“万一这两首歌成了你们的代表作,你俩以后很可能要以组合的形式上台演出,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你俩要上台作法呢……   名字挺有记忆点,就怕你俩以后反悔。   狄思科用手肘拐了拐老黄,“黄哥,要不咱们再算个更好听的吧?我家老太太认识几位师傅,可以请她出面,找师傅帮咱俩算一个。”   想象了一下他们上台报幕的画面,“大家好,我们是黄道吉日组合,今天为大家带来一首新歌《爱你爱你真爱你》!”   光是想想就能让人汗毛直竖。   可是,老黄却对这个名字特别钟爱,“你想啊,市面上有那么多歌手,组合的形式也有不少。咱们不起一个特别的名字,怎么能突出重围?很多好歌手都被名字耽误了!”   “你们再考虑考虑吧,如果实在想不出好名字,不取组合名也行。到时候就在封面上写‘黄炜狄道格首张音乐专辑’。让人知道你们是谁就成了。”   于童在这方面其实还挺民主的,只要演员自己满意,一般不会强烈反对。   反正上台丢人的又不是她。   因着灌录音带的事情有了新进展,老黄和狄思科便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练习合唱上。   不差钱的老黄甚至还把他晚上的演出全部停掉了,重心都放在了这张专辑带上。   好的音像出版社会有音乐总监,帮演员编排专辑曲目,但于童跟天津的出版社还没谈拢,就只能先由他们自己选歌。   一张录音带的时长大概是六十分钟。   他们准备了二十首歌,除了那两首歌名让人咯噔的原创,还有六首合唱,和十二首独唱曲目。   也就是说,每人要准备十四首歌。   其中还有一首于童提供的新歌《say you say me》。   据说是电影主题曲,前几个月刚在老美那边获得了奥斯卡的最佳原创歌曲奖。   国内已经有人扒过带子了,但是外语发音不太正,反响不怎么样。   于童觉得狄二狗既然是学外语的,外语歌又唱得不错,那就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与老黄合唱这首还没泛滥的新歌。   时间紧任务重,为了充分利用时间,狄思科找来了一台录音机,放进他的自行车筐里。   去歌舞厅和茶座的路上,跟着录音机学习新歌。   下班回宿舍的途中,则听《口语种种》的录音带练习听力。   课余时间被他见缝插针,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黄觉得他这个主意很不错,便也弄来一台录音机,每天走到哪儿拎到哪儿。   所以,当于童约了“中唱”的发行业务员,打算带着黄道吉日组合去赴宴时,接到的就是两个拎着录音机的犯二青年。   这俩人拎着录音机的造型,跟马路上那些不务正业的迪斯科青年简直一模一样,尤其老黄还顶着个爆炸头。   为了能载上三个人,于童今天特意借来了外联主任的挎斗摩托车。   结果老黄这个大胖子坐在挎斗里,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录音机,从歌舞团前往饭馆的一路上,都在跟狄二狗激情合唱。   不但吵得她耳朵嗡嗡的,还赚足了路人的猎奇目光。   即使心里恨不得离这两人八丈远,于童仍要充分尊重演员的个性,随他们去了。   这次的饭局是于童找了些七拐八绕的关系,好不容易搭上的线。   发行业务员名叫钟晓莎,以前也是他们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只不过两人年纪相差七八岁,于童进团没多久,钟晓莎就转去中国唱片社了。   后来唱片社、唱片厂、唱片发行公司三家合并,成立了“中唱”,钟晓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唱”的员工,前两年中唱整改的时候,她转去发行部门,当了发行业务员。   毕竟是有些渊源的,又有熟人牵线,两名女同志很快便熟络地寒暄起来。   听说于童已经收到了中唱的报价,钟晓莎热情地说:“我们中唱有自己的出版发行渠道,现在又扩大了铺货范围,在全国的几大城市都有分公司。他们的录音带一经发行,全国人民都有机会购买到,出名真是分分钟的事!”   老黄被她说得内心火热,但想想那微薄的出版费,又为难地说:“钟经理,你们单位给的报价也太低了,首发二十万张,才给两千块。”   这两千块要先被单位抽走一千块。   剩下的一千块再由两人平分,每人到手只有五百块。   折腾一遭,还没走穴演出赚得多。   钟晓莎不以为然道:“你们是新人嘛,第一张录音带主要是为了扩大知名度,有了我们中唱的背书,以后再想出专辑带就容易多了。”   许多没什么名气的新人,都是走的这个路子。   “你们打算出一张纯翻唱录音带,还是出新歌啊?”   于童将他们的编排介绍了一下,“有两首歌舞团创编室提供的新歌,也有国际上比较流行的外语歌。”   钟晓莎笑道:“市面上的十张带子,有八张是翻唱的,如果新歌水平过关,开发部门觉得有潜力的话,价格可以再谈谈。”   闻言,老黄和狄思科当即就给这位业务员合唱了一首新歌《爱你爱你真爱你》。   钟晓莎常年背着磁带拓展销售渠道,什么样的奇葩歌名没见过?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小场面。   听了两人的合唱后,礼貌地献上掌声。   “挺不错的,你们可以把小样交上去,再谈谈价格。”钟晓莎提醒,“新歌没发行前,尽量别在公开场合演唱。现在各大公司扒带子的速度是你们无法想象的。许多在音乐会、晚会上演唱的优秀曲目,当天晚上就能被扒下来送进工厂,第二天就能出现在市场上。”   于童颔首,她已经叮嘱过二人了。   新歌必须在私下练习,即便是在团里合唱,也要关起门来。   没办法,就像钟晓莎说的,扒带子的速度太快了!   之前有个导演去上海宣传电影,在发布会上唱了两句电影主题曲。   有唱片公司的人觉得这歌不错,就在看电影的时候,用录音设备将人家的主题曲录了下来。   回去以后连夜找人翻唱,还模仿电影主角的样子拍了录音带封面。   只用三天时间,就让电影主题曲录音带上市了。   随着电影爆火,这张翻唱录音带卖了七十万张,而电影正版录音带因为导演不懂行,出版和发行分给了两家做,拖了两个月才正式上市,最终只卖了二十万张。   还没人家翻唱的卖得好。   中唱的出版发行是一体的,录音带灌好以后,很快就能上市,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过段时间要带着今年的新带子去参加广交会,你们要是能尽快把母带录出来,说不定能赶上这次的广交会。”钟晓莎介绍道,“好多新人的录音带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被国外音响公司买了发行权后,在国外卖得很好。”   狄思科顺势问:“钟经理,那我们这两千块的买断费包含海外发行的费用吗?”   虽然他们海外发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   “一般新人歌手考虑不到海外的事,签合同时很少有人关注这个。”钟晓莎笑着说,“如果报价实在谈不上去了,你们在海外发行这一块提提条件也算是个安慰。”   钟晓莎很给老东家和牵线人面子,对三人介绍了不少出版发行录音带的注意事项。   于童在她的引荐下,见到了北京分公司的艺术总监。   听过“黄道吉日”录制的两首小样后,中唱给出了三千块首发三十万张的报价。   于童本着不提条件就是吃亏的原则,又跟对方签署了一份关于海外发行的附加合同。   最终把老黄和狄思科的处女作,交给了这家老牌国企,目前全国规模最大的音像出版机构。   *   中唱的录音室,装备了世界最先进的大型SSL调音台,以及数码录音机。   以平均每月三十张的速度,帮演员们录制着录音带。   近半个月内,录音室已经被预定满了,狄思科和老黄运气不错,有个外地歌手临时有事取消了录制,他俩便顶了人家的时间,将录制合唱专辑的日子安排在五天后。   自从签订了合同,他俩总是处于一种飘飘然的兴奋状态。   除了凑在一起练习合唱,还经常跑去中唱公司,旁观别的歌手的录音过程。   不过,对录音室的好奇渐渐被满足后,狄思科在与中唱员工聊天时,意外得到了一个更让他兴奋的消息。   这天,跟老黄在中唱门口分手后,狄思科拼命踩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回了太平里胡同。   进了院子,将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就开始到处喊人。   “二哥,四哥!”   郭美凤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问:“你嚎什么呢?有事进来说。”   “我二哥他们呢?”狄思科脱掉衬衫,凑到水龙头下洗了把脸。   “早上去学校给小六送课本了,顺便给她送了点零嘴。”郭美凤趴在窗台上跟他闲聊,“回来就去屋里睡觉了。”   “小六不是要保持体重么,别总给她送吃的。”狄思科嘟哝道,“我上次给她送了一块奶油蛋糕,被她们老师看到了,把我好一通批评,好像我要残害祖国花朵似的。”   郭美凤笑眯眯地听着,小闺女进了空乘班算是解决了她的一块心病。   见他洗洗涮涮,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捧出一个刚镇好的西瓜给他吃。   “这都十月份了,得是今年的最后一批瓜了吧?”狄思科啃着西瓜,又扯着嗓子喊他二哥四哥。   兄弟俩被他召唤,都趿拉着拖鞋从屋里出来,每人挑了一块西瓜问:“你喊什么?有事赶紧说。”   “二哥,四哥,你俩就一直在家呆着啊?”   矮子面前不说矬,狄思科这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哥前阵子倒腾眼镜被抓进去,郭美凤就再也不让他弄那些眼镜了。   即使卖的不是走私货,那也是劣质货,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他现在就彻底成了无业游民,整天在家抠脚。   四哥呢,多年的高考复读选手,今年高考又毫不意外地名落孙山。   狄思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四次还是第五次落榜了。   闻言,四哥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狄思家,瞬间就不乐意了。   “怎么的?我跟二哥在家里呆着,给你这大学生丢脸啦?”   狄思科从不惯着四哥,顶着问:“丢不丢脸,你心里没数啊?你要是不觉得丢脸,你炸什么毛?”   四哥再次落榜,正是心里最脆弱的时候。   继续复读吧,他已经没有那个激情和信心了,就此放弃呢,又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偶尔在外面碰见许久不见的老街坊,人家都以为他早就考上大学了呢!   结果他向往大学好几年,归来仍是高中生。   这种心情,谁懂?   他也不是真想就这样在家里蹲下去。   但是,他这些年一直读书复习,生活的重心始终围绕那些被他搓出毛边儿的课本。   突然让他去上班,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他前两天还寻思,自己糖葫芦做得好看,实在不行就推着自行车,去街上卖糖葫芦算了。   家人一直回避他落榜的问题,这会儿被老五问到了当面,他其实还挺难堪的。   “落榜就落榜嘛,落榜的人多了去了!我高三那年自觉发挥得不怎么样,都已经做好去当卡车司机的准备了!”狄思科丢掉一块西瓜皮,“考试也是要看运气的,你在考试这方面的运气不怎么样,我看你别考了,干脆找个营生吧。”   郭美凤赶紧趁机说:“老五说的对,这考题一年比一年难,咱家又没钱给你报补习班。只靠你自己摸索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开始落榜那两次,郭美凤还能毫无芥蒂地嘲讽老四两句,让他别浪费时间,赶紧找个班上。   如今落榜次数多了,她反而不敢多嘴了。   每年高考结束后,河里都能捞上来几个学生。   她可真怕老四钻了牛角尖去投河!   二哥抹抹嘴问:“你突然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找我俩,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有个事我还没跟你们说,”狄思科笑道,“我马上就要出录音带了,年底之前就能发行。”   郭美凤惊讶地“啊”了一声,“老五,你还真成大明星了?”   以前大家喊他大明星,多少带着点调侃。   但是,在郭美凤朴素的认知里,只有明星才能出录音带。   狄思科摇头说:“我们只是新人,出版费也不多,算是赔本赚吆喝。不过,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录音带,而是发行录音带的这家公司!”   四哥异想天开地问:“你能把我们安排进这家公司工作啊?”   “嗯哼,”狄思科得意道,“差不多。”   二哥四哥:“……”   你可真敢想。   狄思科为几人详细介绍了“中唱”的情况,继续道:“他们公司以前属于广播事业局,销售渠道大多在广播电视系统。不过,这两年他们开始拓宽分销网络了,除了音像经销店,还在商场和书店设置了柜台。人家要铺设自己的唱片供应站。”   郭美凤急道:“这事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供应站招人吗?”   “不错,不过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合作关系。”狄思科解释道,“我听他们的发行经理说,现在需要大量的个体户,进入到他们分销网络的尾端。尤其是北京分公司这边,发展速度没有广东上海快,很多周边区县的网点还没有铺设到。”   周边区县的音像经销门市部,早被一些小出版社抢占了,中唱的货还没能铺到那里。   二哥常年在外闯荡,还是有些见识的,琢磨片刻问:“你说的这个供应站,其实就是他们公司的二级或者三级代理商吧?”   狄思科竖个大拇指,“没错!”   “正版录音带的价格可不便宜,最低也得五块了。立体声的那种得七八块。”四哥摸着下巴说,“就算我俩想做代理商,咱家也没那么多钱拿货啊!”   狄思科激动了一路的心情,终于可以抒发一下了,他略显兴奋地说:“他们公司为了抢占周边市场,尽快铺设代理渠道,弄了一个先卖货后付款的代销制度!目前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咱们可以率先抢占一个名额!”   二哥双眼晶亮地问:“你说的这事属实吗?”   “绝对属实!”狄思科笑道,“二哥,你在外面认识的人多,跟长途汽车站和咱们厂里的司机师傅都很熟,这就是你的优势啊!新录音带出厂后,销售网点都着急等着新货上架。如果你让这些司机师傅帮忙带货,就能用比别人更快的速度将新产品送去下面的销售网点。只要周边区县的这些销售网点认你的货,这个买卖就绝对能干下去!” 第29章   在大家的工资普遍只有三五十块的时候, 一盘正版磁带却能卖到七八块钱。   这东西就是妥妥的奢侈品!   以老狄家的经济条件,几兄弟从没买过正版磁带听,全是从别处翻录过来的。   这才是胡同青年们的娱乐常态。   但是, 他们不买, 不代表别人也不买。   中唱这样的大公司, 使用的大多是TDK和Sony的进口盒带,立体声效果绝非翻录可比。   有些人为了追求音质, 那是宁可省吃俭用, 也要购买正版磁带的。   狄思科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让全家人都特别动心。   那可是中唱录音带的代理商啊!   但是,摆在狄家兄弟面前的,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如何取得中唱的信任?   话从狄思科口中说出来,听上去挺简单, 先卖货后付款,似乎谁都能干。   可是二哥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钱没赚到多少,社会经验却十分丰富。   他们跟人家不认不识的, 中唱凭什么把那么贵的东西赊给他?   人家招的这个代理商, 必然有准入门槛。   “那公司说没说,当这个代理商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我俩现在都属于无业人员, 他们能把货放心交给我们吗?”   “供应站要兼顾批发和零售,所以要有一个固定地址,方便下级网点能随时找到咱们。不但要有门面房,还得有仓库。”   郭美凤忙问:“用咱家当仓库行吗?”   四哥无奈喊道:“妈,您看咱那屋里还有下脚的地儿吗?”   “那有什么, 床底下柜子底下都能放东西,特殊时期嘛, 先将就将就。”   狄思科好笑道:“妈,这供应站是要搞批发的,到时候引来一帮人在咱院子里进进出出,街坊们该有意见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要想想小姨的那两间门面房。   若是当时能顺利办好手续,二哥四哥的店面也就有着落了,哪还需要全家对坐犯愁!   那几位房管局干部来家里了解过情况以后,确实组织人手帮忙查阅了以前的老档案。   不过,几十年前的资料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人家忙活了一阵子,只找到了一份当年他小姨与原房主的过户记录。   而更早之前,能证明这两套房从公产转成私产的记录却始终没有找到。   前段时间,区房管局作为全市首个试点,将区里的所有无主产房屋转给了法院。   狄思科在法制报上看到公示以后,死马当活马医,去法院提交了要回房子的申请。   申请已经交上去半个多月了,法院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要不是最近工作和学习都忙,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狄思科可能会像别的申请人一样,在家中苦苦等待,坐立难安。   老狄家的其他人对那两间门面房并不抱什么希望,二哥此时就轻松道:“门面房和仓库好说,可以去劲松那边租个房子,我之前批发眼镜的时候,跟他们打听过,三十块就能租个挺大的平房。反正他们公司是要拓展周边区县业务的,把供应站放到城乡接合部,反而更方便。”   郭美凤向来能省则省,听说还可以把地址放在郊区,立时又有了新主意。   “你提前租房子,万一人家公司不肯让你代理,不是白花钱吗?你们大舅在县城开着五金杂货店,空间不大,但暂时借用过度一下肯定没问题!”   门面房和仓库算是勉强有了着落。   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跟发行经理打听了一下,他们现有的二级代理商都是有些家底和实力的,铺面经营了很多年,所以中唱才能放心把货品交给他们。咱们这种新手,恐怕需要担保人。”   郭美凤率先摇头了:“这担保人可不好找!最好别跟人开这个口。”   有句话叫不做中人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这“不做保”指的就是不做担保人。   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轻易帮别人背上责任的。   狄思科笑道:“我没打算找别人担保。认真算起来,咱家有正经工作的,也就我大哥一个。电影厂的牌子还挺响的,他要是乐意,到时候我跟他一起给二哥四哥作保。就是不知道中唱那边能不能同意。”   反正他二哥不可能带着货跑了,他们兄弟之间做担保,就是走个过场,打消人家的顾虑。   这个分销资格能否拿到手,主要看的还是二哥他们的分销能力。   只要有实力、走货快,其实很多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二哥和四哥大致了解了中唱那边的要求后,并没有马上就跑去公司自荐。   家里五个兄弟商量了一番,决定由老二老三老四先喊上几个朋友,去周边区县摸摸底。   最起码要摸清每个区有多少音像门市部,销售的是正版还是翻录录音带,店里有没有中唱的产品,如果没有,是否有意向分销中唱的唱片录音带。如果有意向,还得问问人家这店面的走货量和订货周期。   因着以后想借用长途汽车帮忙往郊区带货,所以他们每人坐上了一趟长途汽车。   中途遇到音像门市了,就下车跟门市部的负责人详谈。   二哥三哥都是早就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四哥却是一直在家读书的书呆子。   他在家复读了四五年,平时也不怎么跟胡同以外的人接触,所以对社会的认知其实还是高中生水平。   跟着两个哥哥出去跑业务,算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熬过了最初的笨拙和别扭以后,他这几天的干劲儿特别足,每天都是第一个去长途汽车站等车,最后一个回家的。   而且他把自己整理知识点的办法,用在了收集情报上。   他不像二哥似的擅长跟人拉关系套交情,所以就在草纸上画了表格,将需要了解的信息逐条整理在表格里。   到了人家店里,他就有针对性地进行提问,每天带回的信息都是兄弟里最多的。   二哥觉得这法子挺好,让他画了一沓子表格,给手下的小兄弟每人发一张。   省得他们跟店老板东拉西扯,问不到点子上。   狄思科还得跟老黄一起灌录音带,将消息带回家以后,就大撒把不管了。   中唱的录音室是以每天一张录音带的速度运转的,狄思科二人只有一天时间,超时就要另外再约日子,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俩最终听取音乐总监的意见,选录了十七首歌,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录到凌晨三点。   从录音室里走出来时,都是脸色发青,双腿打晃的,唱了一天的嗓子直接罢工。   两人在录音室门口分手,一句话也没说,全程眼神交流。   陪他们在录音室呆了二十小时的于童,还有心情调侃说,录了专辑以后,他俩已经可以无声胜有声,更有默契啦。   等狄思科和老黄拍完录音带封面照,二哥和四哥那边也把周边几个区县的音像门市部摸排清楚了。   狄思科马上联系了负责北京分公司发行业务的钟晓莎,按照二哥的叮嘱,跟她约了早上八点见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既然想拿下人家中唱的供应站,面子工程就要做足。   狄家几兄弟都跟山东大葱似的,长得又高又直溜,所以穿着衬衫西裤站到人前,还挺能唬人的,有那么一点大老板的气派。   早上八点钟,人家单位刚上班,钟晓莎在办公室里等来狄家四兄弟时,表情还有点懵。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们哪位想做我们的分销业务啊?”   狄思科先将二哥介绍给了钟晓莎。   “钟经理,这是我二哥狄思强,听说咱们中唱想要拓展分销业务,想过来跟您面谈一下。”   钟晓莎瞧这人的打扮,不像坐办公室的,估计是个体户,便笑着问:“狄老板,在哪里发财啊?”   二哥学着林双顺的样子,故作谦虚道:“发财谈不上,就是借着政策的东风做点小买卖。以前做过服装生意。”   在市场练摊儿。   “后来还在花鸟鱼市场弄了个摊位,倒腾从苏联那边过来的名犬。”   这两年国内开始有人养宠物狗了,但多数人只认京巴儿,他弄来的外国犬卖不出去,还贼能吃。   养到四个月大,都快养出了感情,才好不容易便宜脱手了。   以后再不敢倒腾狗。   “今年我开始做眼镜分销业务了。”二哥见这女经理听得认真,不由问,“钟经理,您知道眼镜帮吧?”   钟晓莎点点头:“有所耳闻。”   批发劣质眼镜和走私眼镜的。   “本来这生意也不错,我手下的业务员比较多,眼镜的市场需求量又大,每天分销上千副眼镜轻轻松松。”   “听您的意思,这分销眼镜的买卖您也不做了?”钟晓莎也是老业务员,一听就懂了,这位忙活了半天,合着啥也没干成。   狄思科适时接话说:“我哥这人做生意比较轴,倒腾狗那会儿,把小狗都喂得溜光水滑的,比人吃的还好。最后把狗卖出去,只能保个本。批发眼镜的时候也差不多,人家都从劲松的小作坊批发便宜的劣质镜片,他非得跟别人不一样,跑去国营厂订购了有质检的专业镜片。”   “不知您看没看过前段时间的新闻?咱们民警同志端掉了一个走私外国奢侈品的团伙。”   钟晓莎颔首说:“报纸上连着报道了两天,那新闻我看了。这事还跟狄老板有关?”   “有啊!”狄思科后怕道,“民警同志进眼镜仓库抓人的时候,我二哥正在那边提货呢!误以为他也是同伙,就一起给抓了进去。好在我二哥做生意向来本分,既不卖走私货,也不卖劣质镜片。人家民警同志核实以后,就把他放了。”   钟晓莎好奇问:“既然狄老板的生意没问题,怎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嗐,家里老太太不放心啊。”狄思科为难道,“我家有个正在读书的小妹,以后要当空中服务员的。您也知道,空姐的政审比较严格,那眼镜帮里既然出了一个走私犯,其他人难保不会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二哥为了避嫌,就放弃做眼镜生意了。”   钟晓莎跟着感慨,“那狄老板放弃这生意还挺可惜的。”   “确实可惜了,我二哥朋友多,手下业务员也多,最适合做这种分销业务。”狄思科笑道,“所以,刚听说咱们公司想增加供应站,我就把他介绍来了。咱们音像制品供应站,最怕正版翻版掺着卖。在这方面,您绝对可以放心。我二哥的货里,不会出现哪怕一张翻录带!”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先让人家认可二哥的人品。   毕竟供应站的走货量大,要是人品不过关,带着货跑了,或者往正版货里掺水,那中唱的损失就大了。   若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其他人,钟晓莎早就将人请出办公室了。   归根结底就是,除了有个好人品,你们什么也没有呗!   人品好的人多的是!这年头老百姓都朴素,群众里能有几个坏人呐!   不能因为你人品好,我就把这么大的业务交给你吧?   不过,小狄刚跟公司合作灌了录音带,又有歌舞团那边的关系在,她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钟晓莎想了想说:“小狄,我们公司选择分销商也是有要求的。最起码,你们得是工商局在册的正规个体户,有固定的经营场所。”   二哥将大舅那个五金杂货店的许可证拿出来,报了店铺的地址。   “那边县城里还没有音像门市部,我这个店面和仓库的位置挺好,开业以后正好可以成为当地的第一家音像店,兼顾批发和零售,往周边区县送货也方便。”   狄思科继续游说:“钟经理,您既然要拓展销售渠道,看中的就是供应站的卖货能力。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您要是对我二哥的能力存疑,咱们可以先试用一下嘛。”   “怎么个试用法?”钟晓莎有了些兴趣。   “这是我大哥,在电影厂当灯光师,在编正式工。他愿意给我做个担保!”二哥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大哥说,“我们把他押在这里一天。您给我出五千盘磁带,我保证今天就能全部分销出去,下午就能来跟您清账!”   钟晓莎无奈摇头,五千盘磁带,那可是至少两万块的货。   对于那些已经做熟的二级代理商,一天销五千盘不在话下。   但是,最近没有当红歌星出专辑,也没有什么广告宣传,每天的走货量都比较平稳。   “就你们兄弟几个,一天怎么卖两万块的货啊?”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二哥笑了笑,走到办公室窗边,冲她招了招手:“钟经理,您过来看!”   钟晓莎依言走过去,透过玻璃窗向下望。   她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子正对着街面。   只见熙攘的马路边,停着一辆蓝色大卡车。   卡车的车斗里坐了足有二十个年轻小伙子!   “狄老板,您这是……”   “钟经理,我们今天是有备而来的,这些业务员之前是跟我一起分销眼镜的。北京周边区县的音像门市部,已经被他们摸清了。只要您给我出货,别说五千张,一万张我也能销得出去!”   车斗里那些小伙子,也看到了窗边的他们,热情地冲着楼上挥挥手。   钟晓莎跑业务多年,见识过的人物不少,但是像狄思强这样野路子出身,还这么横的,她还是头回见。   能在公司重组以后,负责北京分公司的大部分发行工作,钟晓莎本身也不是个特别拘泥于条条框框的人。   她觉得狄思强带着他那群兄弟,兴许真能把事情干成。   挺想给对方一个机会。   但是,双方是第一次合作,她也没有资格给他批两万块的货。   思考片刻后,她给分管发行业务的副总打了电话,然后只带着狄思强去了副总办公室。   副总也在窗户里瞧见了他那一车业务员。   听钟晓莎介绍完了具体情况后,大笔一挥,给他批了两千张录音带的条子。   上午去工厂提货,下午五点之前结账。   并且要求他携带各区县音像门市部的订货回执。   以防他们弄虚作假,为了诓骗代理资格,自己把这批货消化了。   “等你做完了这些,咱们再谈合作。”   狄思强拿到了条子,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走人了。   大卡车是他跟电影厂后勤借的,只能帮他糊弄一上午。   先开车去中唱下属的工厂提货,再将这批人送去长途汽车站。   长途车是整点发车,为了不耽误工夫,将货装车以后,二哥就催着司机师傅开往长途汽车站。   然后一帮人挤在车斗里,将那两千张磁带拆箱。   将民歌、京剧、流行歌曲等按照从每个门市部问来的情况,进行分装。   每人分到一批货后,扛着箱子下了大卡车,又跳上各自踩好点的长途汽车,将货一批一批地送出去。   狄思科和大哥老实地留在中唱当“人质”,等待二哥带着货款回来赎人。   他们得到的待遇不错,中午跟着钟晓莎去食堂吃了午饭,下午本来还想吃顿晚饭的,不过时针刚指向四点,二哥和四哥就带着一大包的货款和剩余的录音带回来了。   有些民乐和曲艺类的录音带不好卖,人家只留了几张试卖,剩下几十张被他们退了回来。   虽然剩下了一部分,但是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   钟晓莎检查过那些订货回执后,也很痛快地跟他们提了合作条件。   二级代理商的待遇,他们是不用想的。   每个城市只有一两个二级代理商,以老狄家这点家底,他们想当二级代理,人家中唱却不敢用。   钟晓莎给了他先卖货后付款的待遇,但他必须先去工商注册,有正规的门面房和仓库,借用亲戚的肯定不行。   其次,每次拿货的上限只有五千块,而且必须在三天内结清货款,一旦超时就停止合作。   更多更细节的要求,她也一一跟狄思强提了。   到时候要白纸黑字签正式合同。   狄思强对此照单全收。   人家是大型国企,他就是个无业游民。   只要能让他提货,管他有什么要求呢,先答应下来再说!   反正周边区县的消费能力有限,给他太多货,他也销不出去。   狄家兄弟将事情办成了,都挺乐呵。   当天分销录音带赚的钱,狄思强一分也没留。   先是请他那些兄弟去小饭馆儿撮了一顿,然后把剩下的钱给大家伙儿分了。   大家这段时间没少帮他跑业务,光是长途车费就花了不少。   这些人里有人仍然在分销眼镜,有人已经找了别的营生。今天能到得这么齐,帮他把第一炮打响,全是靠这些年一起瞎混的情分。   吃了饭,分了钱,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狄思科催着二哥赶紧找门面房,去工商注册。   钟晓莎答应得挺好,但音像市场是块大肥肉,有点关系和眼力的人都想进来掺上一脚。   只有尽快签了合同才能放心。   *   在此期间,狄思科收到学校通知,去参加了经贸部对优秀毕业生的面试。   他自我感觉发挥得还行,五个面试的同志,其中有一个一直盯着他的大白牙看,估计认出他是拍广告的演员了。   所以,到了外语口试环节,除了与英语考官进行对答,他还额外被那位盯着他看的中年女考官提问了,对方说的是法语。   问他对我国申请恢复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有什么看法。   狄思科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大吹特吹这个决定英明啊!   先是赞扬我国这些年在外贸方面取得的成绩,又列举了在此期间国家遇到的困难,以及复关后能得到的好处,最后再许下希望我国能够尽快加入WTO的美好愿望。   他跟几个面试官侃了半小时,在终于有人问他是不是广告演员时,他给出了肯定答复,然后就结束面试了。   英语专业的三个人都发挥得不错。   虽然还没正式通知结果,但是甄主任已经对他们三个私下透露了。   经贸部要对我校的十位学生进行新一轮的背景和政治审查,其中就有他们三个。   这也就意味着英语专业的三个人都通过了面试,甄主任当时心情很好,颇觉面上有光。   让他们这阵子低调一点,也请家人注意配合,尽量不要生出乱子来。   狄思科又特意回家跟郭美凤说了面试结果,以及可能会到来的政审。   郭美凤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一定把家里的几个小子看好了,不会给他拖后腿。   “您别紧张,咱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我二哥四哥正冲着录音带使劲呢,生不出什么乱子来!”   郭美凤虔诚地念了一声佛,美滋滋地说:“最近咱家喜事连连,我得去寺里还个愿。”   狄思科想劝她等两天再去,入秋以后京城又刮起了沙尘暴。   想还愿也不急在一时。   但是郭美凤是个行动派,想做什么就得立马去做,真是一分钟也等不得。   然后,她去还愿的第二天,法院那边就来了通知。   小姨的那两套房子已经从无主公产,转为私产了,让他们抽空去办手续。   郭美凤身上的气焰立马高涨了好几米,在院子里叉着腰,高声大嗓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佛祖保佑!你看看,我昨天刚去还了愿,今天佛祖就显灵了!”   来送通知书的法院同志说:“我们昨天就来过一趟,您家里没人!您要是没去寺里,昨天就能接到通知了。”   狄思科忍笑,握上人家工作人员的手说:“多亏了法院的同志工作效率高,我们以为得等上半年一年才能有结果呢,毕竟案子还挺复杂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案了!”   “你这个案子不算太复杂,房契和房管局的存档能够相互印证,只要材料齐全,这案子还是很好判定的。但是这种案子积压得太多了,我们走流程需要一些时间!”   狄思科已经听不清人家说了什么,只一径握着对方的手摇晃加感谢。   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   任谁看了都觉得喜庆。   两套房从天而降,让听到消息的狄家兄弟们都赶了回来,包括在学校住校的小六。   郭美凤豪掷一个月工资,要给大家伙儿买些山珍海味,做顿好吃的。   三哥起哄说:“五十块能吃什么山珍海味啊?妈,咱家有这么大的喜事,您怎么着也得大方一回吧?来一百块吧!”   “成!”郭美凤豪气地掏出十张大团结,又把暖瓶塞给孙子彬彬说,“去胡同口打一暖瓶散啤来!今儿高兴,咱们都喝点!”   二哥摇头晃脑地说:“早知道那门面房能还回来,我就不租房子了!”   为了取信于中唱公司,他刚在大舅隔壁租了一个院子,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狄思科笑着说:“那门面房被人占了那么多年,估计不好腾退,等我去法院办了手续以后。先去跟人家商量一下,得余富出两个月,让人家找新店面。”   提起房子里的原住户,兄弟几个就想叹气。   门面房的商户还好说,实在不乐意搬家,大不了就跟他们收租金嘛。   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可是,那四合院里的住户可怎么办啊?   突然拿着房本去让人搬家,恐怕不好办。   二哥嗦着鸡骨头问:“你去实习是什么时候?”   “只要政审过了,接到通知就得去。”   具体时间他不清楚,一直处于等通知的状态。   “你去实习以后,哪有时间管这些事?我看你也别拖了,”二哥劝道,“拿到法院的判决书就赶紧去房管局,让他们出面跟那些老住户谈。”   郭美凤赞成地点头:“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得给人家留出找房和搬家的时间。没有让人家过年搬家的道理!”   当然,他们也不想把自己的房子留给人家过年。   郭美凤迷信,只想在春节到来前把这些东西处理好。   狄思科得了二哥和郭美凤的指点,第二天一早就去法院办了手续,然后带着材料去房管局换房本。   房本不是能轻易到手的,按照人家的工作程序,还得等上些日子。   但是房管局的同志答应了,帮他们给门面房和四合院里的住户下达腾退通知。   狄思科这个房主本人需要在场,他觉得只靠他自己,面对那一院子住户时,恐怕气势上有点弱。   于是,就把身强体壮的二哥三哥也带上了。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也爱看人下菜碟,所以兄弟三人把当初去“中唱”谈业务的那身行头翻出来,重新穿上了。   腾退归还房屋通知,是由房管局和街道办的同志联合下达的。   三人磨磨蹭蹭,特意晚了半小时才到。   这天是周末,四合院里的住户几乎全在家。   突然听说要让他们搬家,院子里顿时就炸庙了。   房管局的同志念完通知便让到了一边,街道办的同志负责对大家进行安抚。   但是,整个院子有十几户人,大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任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狄思科他们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这房子是国家分配给我们的!你说让搬,我们就搬,你算老几啊?”   “对啊,这房子是我们单位的房子,要想让我们腾房,先跟我们单位交涉去!只要单位给我安排了新房,我立马就搬!这破院子我早就住够了!”   “你们搬吧,我不搬!”一个老大爷的声音掺杂在里面,“我在这住了几十年,死也要死在这里头!” 第30章   一纸腾退通知, 让四合院里彻底变了天。   早已过惯了平静日子的住户们,都被这通知打得措手不及。   狄家兄弟三人进院子时,有个王家老太太正拍着大腿喊“不活了,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儿女们围着劝, 小孙子被吓得呜呜哭。   搬个家的事, 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要命的事。   二哥打小儿就烦这种坐地拍腿的老太太,原本还冷眼瞧着她撒泼, 想让街道办的同志先跟住户谈判。   可是这老太太嘴里不干不净的, 哭着哭着就开始诅咒了。   他哪还能放任不管!   “我说大娘,我们只是让您搬家,又不是要您的命!咱们之间没仇没怨的,不带您这么方人的吧?”   瞧见了打扮得很像有钱人的罪魁祸首,老太太立马就蹦了起来, “怎么就不是要我的命!我们在这院子里住了三十年了!我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在这儿长大的,老头子也是在这里没的!这里就是我的根!你把我的根抢走了,不是要我的命是什么?”   这老太太家的情况跟老狄家差不多,一大家子挤在两间北房里。   不过, 他们家是大儿子大儿媳带着孩子住大屋, 老太太带着两个未婚的儿子住小屋。   狄思科挺想不通,这种日子有什么可留恋的。   要是有人跑去他们的电影厂家属院说, 给他们换地儿住,他们家肯定举双手赞成。   “大娘,这房子是单位分配给您的,我们把房收回以后,您再让单位重新分配新房就好了。”   狄思科跟房管局的同志了解过, 这院子里的十五户中,有八户是运输公司的职工。   当年运输公司的自管房房源紧张, 便跟房管局租赁了公产房作为职工住房。   如今的单位分房,并不是分给你,产权就是你的了。   职工得到了福利分房,只是能以更低廉的价格租房而已。   每月要按时交租。   像老狄家在太平里胡同的房子,每平米的租金是两毛二,两间房每月只需交七块钱。   老狄活着的时候,他们家是双职工家庭,两人工资加起来有将近一百块,七块钱的房租只是工资的零头,所以那会儿几乎没什么生活压力。   老太太横眉立目道:“你们说得轻松!要是单位有房,我们还至于在这破院子里憋屈几十年吗?”   她坚决抵制让单位重新分房!   单位住房按照职工工龄,厂龄和家庭成员情况进行分配。   她家住的这两间屋子,是老头子在世时单位按照他的条件分配的。   当时她公婆也在,家里一共有七口人,这房子就是七口人的标准。   但是老头子走了以后,由大儿子接班。   如果让运输公司重新为他们家分配住房,会根据大儿子的条件分配。   兄弟姐妹不算人头,就只能分到四口人的住房。   两间房瞬间变成了一间,她为什么要搬?   街道办的同志劝道:“大娘,这房子是人家的私产,咱们早晚要给人家腾出来。您一直在这住着就是侵占人家私有财产,是可以去法院告咱们的!”   “您甭吓唬我!我就是一老太太,身体不好,腿脚儿也不利索,不禁吓!万一吓出个好歹来,还得由您出医药费!”   狄思科察觉有越谈越崩的趋势,便给二哥三哥使眼色。   要不咱先撤吧?   人家刚得到通知,感情上不好接受,还有逆反心理。   不如给大家留些考虑时间,兴许要不了几天,自己就想通了。   房管局和街道办的同志处理这种腾退的业务,还算有些经验。   头一天基本谈不出结果,甚至几个月都未必有结果。   这事不能急。   更不能把人逼急了。   既然老太太开始耍无赖了,他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将通知留下,就带着人撤了出来。   狄思科觉得他们家以后要住在这里,还得跟街道办的同志搞好关系,便握着人家的手好一通感谢。   二哥还以庆贺乔迁的名义,给人家每人塞了一份糖果点心,以求同志们能在接下来的腾退大业中多出点力。   之后的几天,狄思科抽空跑了一趟运输公司,将房管局的书面通知交给了后勤。   对方毕竟是国有企业,不可能占用私人的房子。   反正都是为职工租房,在哪里租不是租?   对方答应,只要职工主动提出换房要求,他们就会尽快为其安排新住房。   也就是说,单位可以给职工另外租房,但问题的关键还在职工身上,得让他们自愿搬家。   那院子里的住户简直是铁板一块,没有一个肯主动搬离的。   哪怕有一两户的心里已经动摇了,也仍是顾及老街坊的面子,勉强坚持着。   三哥往前门那边跑得勤,去的次数多了,便发现了两个比较薄弱的突破口。   一个是小学体育老师,他曾多次抱怨住处距离学校太远,上下班不方便。   另一个是王家儿媳妇,她是这个院子的组长,每月替房管员收齐整个院子的房租水电费,在院儿里的人缘不错,但跟婆婆的关系一般。   狄思科听了三哥的介绍后,决定从最难搞的,拥有超强战斗力的王家老太太那里下手。   要是能将最顽固分子策反,那么再劝剩余住户就容易多了。   周六这天傍晚,狄思科在胡同口等到了接孩子放学的王家老大夫妻,提出请他们去前面的饭馆坐坐,顺便谈一谈房子的事。   王老大推着车子就要绕过他回家,王大嫂却在犹豫片刻后,按住了男人的车把。   “既然狄同志已经来了,不如听听他想说什么。”王大嫂对狄思科客气道,“家里已经做了我们的晚饭,饭馆就不去了,有什么话咱们在这谈吧。”   狄思科笑道:“我听说您家是由您掌勺的,您还没回家呢,怎么可能做好饭了?别客气,我也不多请,咱们每人来碗面条就好。”   说着就把人带去了胡同口的小饭馆。   还真的只点了几碗面。   “嫂子,运输公司那边愿意帮大家重新租房,您已经听说了吧?”   王大嫂点点头。   “那您应该劝劝大娘,趁着有挑房的机会,先去选个朝向好的呀!”狄思科点评道,“你们现在住的那间房的采光不好。孩子长期晒不到太阳的话,可能会影响发育。而且我跟运输公司后勤的同志建议了,租的新房尽量有对口重点学校,方便孩子上学。”   “我们家由我妈说了算,”王大嫂黯然道,“我们谁劝都不好使。”   狄思科了然戳破:“大娘是怕单位会少分给你们一间屋子吧?”   他之前始终想不通,那破院子有什么可留恋的!   院子里都是各家私建的小厨房,为了在小厨房里接水方便,公用水管上被横七竖八地接出来好几根管线,再加上满院子的晾衣绳,简直凌乱不堪。   就这种居住条件,哪至于让王大娘要死要活的?   等他回家仔细琢磨这一院子的住户时,才渐渐品出了些意思。   王大娘不是舍不得这破院子,而是舍不得那两间屋子。   他们一旦跟单位提出重新分房,面积可能会减少近一半,最好的情况是给他们分个一室半。   王老大气急败坏道:“既然您什么都明白,还找我们谈什么?您能多陪我们一间房吗?”   “王大哥,听说您还有两个弟弟没结婚,但是有正式工作。他们完全可以趁机跟单位申请自己的住房,或是单身宿舍,哪个单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职工没房子住。认真算起来,您家的房间不但不少,还能多出来一间。”   男人嘲讽道:“我们兄弟住在一起好好的,您一开口就要给我们分家是吧?”   “您家如今瞧着亲热,那是因为两个弟弟没成家。一旦有人成了家,你们的日子就平静不了,总要有人搬出去。到时候您打算带着嫂子搬走,还是让您弟弟搬走?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由我当这个恶人,推着你们把家分了,省得以后影响兄弟感情。”   王老大跟弟弟的感情很好,闻言就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气愤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懂什么兄弟感情!为了让我们搬家,就想尽办法劝人分家,真是丧良心!”   头一次被当成有钱人的狄思科心情还挺微妙。   他故作无奈道:“你们乐意搬就搬,不乐意搬我也无所谓。其实,你们这样有单位的职工要是真的选择不搬家,对我来说是好事一桩!”   王老大讥诮一笑,他一个字都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狄思科笑道,“你们可能不了解政策,不知里面的门道。像我们这种因为落实私房政策而归还的房屋,如果其内的住户不愿搬离,你们所在的单位必须对我进行补偿,以房换房。”   王大嫂惊讶地问:“还有这种政策?”   “当然,这是市委在80年下达的140号和171号文件中明文规定的,单位和个人挤占了私人住房的,必须谁占谁退。我既然要收房子,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就冒冒失失地跑来让大家搬家。”狄思科笑问,“运输公司这两年盖过家属楼吧?”   王大嫂点点头。   “其中有些新房一直空置,没有分给职工,这个应该有人议论过吧?”   王大哥也下意识跟着点头,他们单位的职工都私下说那些空房是留给领导的。   “你们单位属于有落实私房政策任务的单位,新建职工住宅必须拿出20%的房源,落实私房政策。你们这八户人家如果都不乐意搬,那我就能从你们单位以1:1.2的比例,要到八套新建楼房住宅。”   王家夫妻,以及吃得满嘴酱汁的小王小朋友,都震惊地望着他。   八套房啊!   王大哥结巴着问:“那,那你怎么不去要那八套楼房啊?我们单位的新建楼房条件很好,有厨房,自来水和抽水马桶。”   狄思科不去要那八套楼房自然是有原因的。   运输公司的新建房早就已经入户了,留给落实私房政策的房子,都是被职工挑剩下的。   在楼层和采光上总得有点问题。   而且他始终记着岑深关于地价的评论,王府井值六万五千斤小米,城墙根儿只值三百斤小米。   运输公司的房子已经盖到公主坟了,再往西边一公里就是苞米地。   在许多老人看来,超出二环的地段都是大农村。   狄思科觉得那边跟城墙根儿也没什么区别,从地段上来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最主要的是,四合院的空地面积大。   即便是1:1.2的比例兑换房屋,狄思科也觉得他亏了。   他这地皮比房子值钱。   万一哪天小姨回来了,看到一间完整的四合院,总比七零八落的几间楼房要舒坦吧?   不过,这些考量他是不能跟王家夫妻讲的,便感叹道:“我家老太太打小长在农村,住了一辈子的平房,想在院子里养些鸡鸭,种点菜。若是住了楼房,哪能做这些?不过,我们年轻人喜欢楼房,毕竟过日子方便嘛。所以我计划好了,你们单位的八户,只要搬走五户,能空出一个院子就成。不乐意走的那些可以换几套楼房。所以,你们搬不搬都行,全凭自愿。”   “不用我们搬,那您单独找我们干嘛?”王大哥还挺清醒。   “我只是出于私人感情,觉得王大嫂实在不容易,才先来找你们谈谈。”狄思科简单讲了他自家大哥大嫂的情况,“当年我那个大嫂要是跟着我大哥回北京,过的恐怕也是王大嫂这种日子。不但居住环境逼仄,还要伺候老人孩子,照顾下面的小叔子小姑子。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辛苦一天下班回来还得给一大家子做饭吃。”   王大嫂被他说得眼眶都湿了。   她的辛酸竟是被外人道破的。   “王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嫂子在您家辛苦这么多年,也该让她松快松快了吧?”狄思科满脸真诚道,“您两个弟弟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结婚以后都想过二人世界,谁乐意跟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啊?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尽快跟单位申请住房,有个自己的地盘。”   王大嫂本就意志不坚定,这会儿更是被狄思科说动了心,越想越觉得还是搬出去好。   她两个小叔子其实人还行,但是跟小叔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没有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在。   她婆婆总仗着有三个儿子在身边,家里家外趾高气扬。   若是能把这三个儿子分开,也能让她消停点。   “孩子他爸,你觉得呢?”   王大哥犹豫道:“这事还是听咱妈的吧,她年纪大了,咱尽量别招她生气。”   “行。”狄思科无所谓道,“您二位再跟大娘和两个弟弟商量一下。咱院儿里最先搬走的五户人家,我可以提供搬家服务。到时候我出钱租辆卡车,争取一趟就帮大家搬完。”   闻言,王大嫂再次动心了。   当年她娘家搬家的时候,都是用小推车和三轮车一趟趟倒腾的。   搬了好几天才安顿下来。   要是这个小狄能给他们弄辆大卡车,那可真是省事了。   王大嫂回家吹了几天枕头风,再加上王大哥那天被狄思科的话触动了心结,弟弟结婚后,早晚要分家,不如借此机会直接分开,也省得他以后不好开口。   毕竟这房子是他爸留下来的,他接了班,再占了房,这事好说不好听。   单位那边给他们找的新房虽然不大,但附近有个重点小学。   早点搬过去的话,期中还能插班。   夫妻俩合计一番后,以孩子上学为由,劝老太太搬家。   他们要是先搬过去,还能挑个面积大点,采光好点的房子。   两个成年儿子的分量比不上机灵的大孙子,老太太哭了几天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最坚定的钉子户,第一个背叛了群众。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王大嫂不想背上叛徒的名声,便帮着街道办的同志做起了动员工作。   “这房子本就是私产,人家现在跟咱讲道理,才好声好气地劝搬,帮着租大卡车。要是咱们一直死犟着,还不知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你看他家那几兄弟,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万一像有些拆迁队似的,给咱来点黑的白的,咱还过不过日子了?”   她在院子里人缘好,将利弊分析给大家,竟还真的劝动了两户。   月底时,随着老王家的家当被大卡车拉走,人心便彻底浮动了起来。   这个院子里,除了那八户运输公司的职工,还有两户乳品厂职工,以及五户拆迁安置居民。   五十年代城区拆迁的时候,政府把他们临时安置在了这里。房屋重建以后,他们应该搬去新房住,但是这边地段好,商业繁荣,跟政府协商后,便用新房跟这几间公房进行了置换。   随着这套院子住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环境也越来越破败,不少人都有了想要搬离的心思。   但他们要求搬进楼房,或者是差不多地段的平房。   这种安排置换房屋的事,就要由房管局出面负责了。   等到狄思科终于接到学校的实习通知时,院子里的十五户人家,虽然只搬走了两户,但还有十一户是有意向搬家的。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行动。   狄思科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人家既要上班又要找房子,有孩子的还得给孩子看学校。   这都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   让他比较头疼的是,有两户人家是表态过坚决不搬的。   一户是那位“死也要死在这里头”的老爷子,也是运输公司的职工,占着整个院子条件最好的正房。   另一户是当年的拆迁安置户,就是看中了这房子的地段,哪儿也不想去,占着二进院子的东厢房。   狄思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最终请不走这两户,那就把他们挪出来,凑到一块儿,按月收他们的房租。到时候前后隔开,各走各的门,几家人相互不打扰。   然而,他们退了一步,这两户人家却并不领情。   他们现在住的是条件最好的两间房,为什么要搬?   狄家兄弟和街道的同志轮番去讲道理,做工作,这两户人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商量好了绝不动地方。   要是搁在以前,二哥绝不受这个窝囊气!   这房子是我们的,你鸠占鹊巢就是你没道理!   他浑起来找上几个兄弟,把这两家的东西全扔出去,这两家人也拿他没办法。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家老五正在当大干部的关键时期,他跟老四又当了中唱代理商,要是因为这点事就砸了口碑,实在是不值当。   *   既然房子已经归还了,腾退就只是时间问题。   狄思科如今挺满足的,对房子腾退的进展并不怎么着急。   事缓则圆,再等等,说不定还可以想出其他办法。   他将两套房子托付给了几个哥哥,自己拿着通知书,精神饱满地去经贸部报到了。   他们学校一共有十名同学进入政审环节,不过最终来报到的只有九个人。   其中有三个是英语专业的,让甄主任好几天都精神焕发。   临出发前,甄主任又把他们三个喊去了办公室,叮嘱他们去了以后要眼尖、腿快、手勤、嘴严。   多听多看多学习,别浪费了这次的宝贵机会。   几人被她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挺紧张,忐忑地跟着大部队出发了。   经贸部从四所部属高校中,总共选拔了二十二名实习生。   这是他们第一次组织即将毕业的学生来部委实习,所以一切流程非常正式,跟往年的毕业生入职程序差不多。   来报到的第一天,就把他们请进了一间大会议室,由人事司的同志对他们进行统一培训。   经贸大学的九个人有主场优势,来报到的时候,只带了常用书籍和纸笔。   另三所高校的学生是从外地坐火车过来的,第一天来报到,还随身带着铺盖卷和脸盆水壶。   进了会议室,就将行李在后面堆了一地。   主讲同志还没来,会议室里都是各校的学生。   狄思科旁边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见他两手空空,搭话问:“同学,你没带行李啊?”   狄思科摇摇头,“你们什么时候接到通知的?怎么不早点过来办理入住?”   “哈哈,接到通知我们就立马买火车票,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今早刚到的!”   “部里给你们提供宿舍了吧?”   “那肯定的呀!”这男生挺健谈,不用狄思科多问,就自己聊开了,“这边宿舍条件不怎么样,不过有得住就成了。这次实习就俩月,怎么着也能坚持下来啊!”   狄思科默默听着,心里不由一动。   还没去宿舍,就知道住宿条件不好。   学校通知他们会实习半年左右,这人却说只有两个月……   “我怎么记得之前通知的是半年时间?”狄思科疑惑问。   “先干俩月,然后过年,过年以后还能不能出现在这里,就全看咱自己的造化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会议室里又安静,听了他的话,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狄思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题,便自觉闭了嘴。   不过,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也不好奇。   前排有个女生扭头问:“我也记得是实习半年的,怎么变成两个月了?你消息准吗?”   “准啊,这几年在京直属单位,每年只招两三百个毕业生,咱们这些人不可能都留下,肯定要筛选啊。而且上面发文了,从明年起,应届毕业生要去基层锻炼,不建议直接进部委工作。咱部里就算想留人,也只能留最优秀的那么几个。”   等他透露完消息,会议室里就彻底安静了。   大家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坐进了这间会议室,然后你跟我们说,比赛尚未结束。   这只是个开始。   两个月后还有新一轮的筛选,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   难怪甄主任叮嘱他们认真学习呢,要是只能呆两个月的话,确实得抓住机会多学点。   大家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老僧入定的,也有翻出书本来看的。   过了不到一刻钟,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资料。   “哪位同学帮我发一下资料?”他在会议室里胡乱扫了一眼,前排坐的都是女同学,便随口点名说,“有个迪斯科同学是吧?迪斯科来帮我发一下。”   狄思科:“……”   每当老师不知点谁回答问题时,十次有十次都点他。   这位是人事司的一位副处长,专门为他们做岗前培训工作。   对方先是按照惯例,介绍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对外经济贸易的发展情况。然后,信手拈来地讲了对外贸易面临的形势和任务。   既然是培训,重点还是放在对实习生的要求上。   “在座的青年同志,都是经贸战线的新兵,在这里我得明确跟大家提几点要求!”   见他面容严肃,语气郑重,二十几个人齐刷刷拿起纸笔,准备做记录。   “大家首先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如果年轻人们没有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信念,没有清醒的政治头脑,就很容易被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搅得迷失方向……”   花了半小时强调第一点后,对方又话音一转,要求大家加强纪律。   “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一靠理想,二靠纪律!外事无大小,一切要请示。遵守纪律是我们对外工作的最高标准,决不能抛弃理想,以权谋私,一切向钱看!”   向来看钱的狄思科:“……”   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培训课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一下午。   接收了满脑子的思想政治教育后,学生们昏头涨脑地端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袁媛跟狄思科和杜斌坐在一起,望着饭盒里的大虾,满足地说:“这里伙食真好呀,还便宜!”   “那你就争取留下吧,”狄思科笑道,“留下以后天天都是这种伙食水平!”   在陌生的环境里,身边有熟悉的同学,袁媛的话也多了起来,指着他手边的资料问:“你怎么来食堂吃饭,还带着它?”   这是刚才那个副处长发的资料,是一份《对外经济贸易工作人员守则》。   狄思科胡乱“嗯”了一声,没答话。   他心里有点犯愁,这守则上的最后一条,明确要求工作人员,“讲究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抵制资本主义思想腐蚀。不出入不正当的娱乐场所,不观看**的电影电视……”[1]   那他去歌舞厅和茶座唱歌,算不算出入不正当娱乐场所啊?   他觉得人家那娱乐场所挺正当的。   也没啥**涩情服务,大家都是正当娱乐。   但是,两个月后又得筛选一次,竞争还挺激烈的,万一又被人举报了可咋办?   岗前培训要进行三天,三天后才会通知他们各自被分配的科室。   所以,吃过晚饭,这些实习生就解散了。   狄思科原本应该跟大家一起回学校。   不过,思量再三后,他还是单独行动,跑去了歌舞团。   歌舞团这会儿还没下班,刚走上楼梯,他就听到了杜金金嘎嘎嘎的鸭子笑声。   “金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狄思科走进办公室问。   “小狄,你来得正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杜金金激动道,“咱童姐要升职啦!”   “哇,”这还真是狄思科没想到的,“升外联主任了吗?”   “嗯嗯嗯!以后咱就是由外联主任罩着的人了!”杜金金拍拍手说,“我还想给童姐庆祝一下呢!到时候你也来啊!”   于童将她按进自己的椅子里,“行啦,金金同志,正式任命还没下来呢,咱低调点行不?万一被人顶了,到时候我多尴尬啊?”   “顶什么啊!最近一年你的业绩最好,小狄和老黄,还有陈玉娇的录音带分成,顶得上其他人半年的收入了!童姐,你自信点!这外联主任舍你其谁啊!”   于童在她头上拍了拍,扭头问狄思科:“你最近不是挺忙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人家要升职,是个喜事,可是他要说的事,实在有些扫兴。   狄思科犹豫半晌,决定还是不说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我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事你就提吧,”于童乐呵呵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狄思科被她那双大眼睛忽闪着,迟疑片刻,才嘟哝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妹妹的学费已经凑齐了,我以后就不去歌舞厅和茶座唱歌了。”   “哦,这个事啊,不唱就不唱吧。”于童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答应得特别爽快。   “真的?”狄思科以为她在说反话,“那我以后可能就不能经常来歌舞团报到了。”   “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如果有其他想法,作为朋友,我们也尊重你!”   上次已经从狄二狗发小那里听说了,他马上要去经贸部工作。   这机会确实挺难得的,即便她用力挽留,也未必会有称心的结果。   不如好聚好散。   以后兴许还有合作的机会。   狄思科对她的答复忐忑了一路,原以为要费点唇舌,甚至是不欢而散的。   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通过了!   “于队,不是,于主任,你真同意啦?”   不再挽留一下啊?   “嗯,”于童笑着点头,“同意了。歌舞团这边的位置还给你保留着,你要是还想去歌厅演出,随时欢迎你回来!”   狄思科心想,您倒是挺大气的。   他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那本《粉红大亨》里是不是写错了什么啊?   我哪里像白月光啦?   白月光就这待遇啊? 第31章   于童的异常大度, 让狄思科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   虽然事情的发展轨迹早就改变,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戏码不会上演了,但是以他对于童的了解, 就算真的放他走, 也得提点条件吧?   无条件放人, 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毕竟当初秦勉要出国的消息爆出来时,于大队长还一气之下停了他的所有演出呢。   思及此, 狄思科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相比于被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对待的秦勉, 于童对他真可谓春天般的温暖了。   这就是白月光待遇了……吧?   “于队,”狄思科提议,“要不我请你跟金姐下馆子吧?祝贺你升职!”   在歌舞团上班的这几个月,于童对他颇为照顾,不但让他赚了钱, 还出了录音带,日子过得比过去二十年都精彩。   想到以后可能再没什么机会跟对方碰面了,狄思科还暗自伤感了一把。   哎……   他灌录音带赚了七百五,这个月的演出费也不少, 没有了小六的学费压力, 这些钱足够他用一阵子了。   人家帮了他那么多,放人又干脆, 临别之际请人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吧?   于童并不知道,面前的狄二狗为了请她吃顿饭已经为自己找了一箩筐的理由。   她瞅瞅时间,确实该吃晚饭了,便颔首说:“行啊, 今儿天气有点冷,咱们去吃涮锅子吧!”   三人锁门下楼, 在一楼的楼梯转角,正好迎面碰见了要上楼的江珊。   狄思科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由多打量两眼。   以江珊的事业心,知道于童当上了外联主任,恐怕早该怄死了。   不过,他瞧对方的样子,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似乎并没受太多影响。   遇到他们时,不但能神色自若地打招呼,还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说:“小狄真不错,才入行不到半年就出了录音带,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好好干!”   狄思科不想跟她搭话,勉强扯了扯嘴角,就让到了一边。   旁观于童与她尬聊了几个来回,走出大门后,狄思科忍不住问:“于队,你要升官了,江珊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吧?”   这江珊可不是善茬。   “不会,她最近没心思管单位里这些事。”于童哼笑道,“上次傅四海被划伤了眼睛,在医院的时候,碰上了带着孩子检查身体的江珊,当时傅四海的爷爷也在。”   狄思科:“……”   那可真够巧的。   他就说嘛,那次下乡演出,几个承包队长都去了,江珊原本也在,但是后来的几天他就没再见过江珊。   原来是带着孩子去巧遇傅四海了。   “那他们家知道孩子是傅四海的啦?”狄思科小声问。   “听说孩子跟他小时候还挺像的。”于童摇摇头,“不过,他家具体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清楚。”   她没见过江珊的儿子。   而且歌舞团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有个儿子。   按照年龄推算,这孩子应该是前年冬天出生的。   冬天本就穿得厚,江珊又因为盲肠炎请了两个月病假,谁也不会想到她当时其实是去生孩子了。   这傅四海可真是够混蛋的。   于童觉得他俩其实还挺般配,江珊工作能力强,又有心机,就得让这样的媳妇治治傅四海那一身臭毛病。   今天的风沙有点大,临出门时于童和杜金金不约而同地将手伸进背包,每人取出一条纱巾蒙在头上。   见他傻站在旁边,于童问:“外面沙尘暴,你没带个帽子什么的?”   狄思科摇头。   “那岂不是会弄得满脑袋都是沙子?”于童再次将手伸进背包,掏出一条带金线的红纱巾,大方地递过去说,“借你戴戴!”   狄思科:“……”   他这么高的个子,包个红纱巾,像话吗?   “不用了,”狄思科连声拒绝,“我回家洗洗就成。”   杜金金恨铁不成钢地说:“让你戴你就戴上吧!你在外面走一圈鼻子耳朵头发里全是灰,一会儿还怎么吃饭啊?”   “我刚才就是这么来的,早就脏了!”狄思科坚决不肯。   两个女同志不听他的辩解,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把脑袋围上了。   “纱巾一围,谁还认识你啊!”   狄思科透过红纱巾,看了看外面红色的朦胧世界。   几乎满大街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同志,多他一个,应该也没什么吧?   这样确实干净多了。   狄思科以己度人,他看不清别人,别人肯定也看不清他。   围着一条红纱巾就跟在两个女同志身后招摇过市了。   吃饭的地方是歌舞团附近的一家涮肉馆。   三人刚一坐下,杜金金就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跟老黄赚得盆满钵满,童姐为了你们的事忙得瘦了三斤,还一分钱也得不到!今天我们要大吃大喝!”   狄思科大方道:“随便点。”   杜金金夸张地撸了撸袖子,对于童笑道:“童姐,咱们今天得宰小狄一顿!这个月属他赚得最多!得有一千多块了吧?”   “差不多。”于童一本正经道,“今天确实可以多点些东西,等他兜里的钱花没了,兴许又得回来演出。”   狄思科任由她们打趣,等两人都点完了菜,他才问:“于队,你这次做了这么大的两个项目,服务公司不给你提成啊?”   “以前没有这种业务,公司也没这方面的提成先例,回头我去跟魏东方谈谈。”   前两次做白工,是为了积累相关经验,要是以后还继续做白工,那她就是大傻帽儿了。   而且给演员的分成比例也得改一改。   这次魏东方的吃相有点难看。   中唱的关系是她找的,录音带是老黄和狄二狗录的,结果她一分钱没得到不说,两个演员的收入也没公司的抽成多。   这种分成制度,实在影响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幸好演员都是新人,暂时没人提意见,但是老黄和陈玉娇都不可能止步于一张录音带。   要是以后还这么分,人家多半是要跑路的。   “于队,你擓的是蒜泥!”狄思科见她思绪又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不由出言提醒。   于童往自己的小料碗里一瞧,果然放了两勺蒜泥。   狄思科把自己的空碗给她:“咱俩换换吧,我能吃蒜。”   “童姐也吃蒜啊。”杜金金从没听说于童不吃蒜,他们食堂的饭菜里,每一道菜都放蒜,她照吃不误。   于童没吭声,默默跟狄思科换了料碗。   她吃熟蒜,不吃生蒜。   不过,这种饮食上的细节,她从不在单位提,不吃的东西放到一边就好了,没得让人觉得矫情。   杜金金见他俩竟然真的换了料碗,便一脸探究地盯着二人打量。   “小狄,你怎么知道童姐不吃蒜的?”   “金姐,你这个小秘书当得不合格啊。”狄思科信口胡诌,“大家都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这当然是他观察到的!   大家在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凉菜里面的蒜片,热菜出锅后撒上去的葱花蒜末,于童都要像绣花似的,认真挑出来放在一边。   她本就吃饭慢,即便在饭盒里挑挑拣拣,旁人也注意不到。   杜金金不肯背上不关心领导的黑锅,“你少胡扯了!我们都一起工作好几年了,从没听谁说过童姐不吃蒜。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啊,”狄思科笑嘻嘻道,“我的眼睛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过,谁吃什么不吃什么我一看就知道。”   杜金金哼道:“难怪老黄总说你给领导拍马屁呢!连袜子都给童姐洗过,知道点饮食习惯也不算稀罕。”   于童和狄思科:“::::::”   什么事从老黄嘴里说出来,总得变个味儿。   “不过,你现在就走,真是太可惜了!之前的马屁全都白拍了!”杜金金故作遗憾道,“上午童姐还说,要送你跟老黄去参加青歌赛呢!”   “什么青歌赛?”狄思科问。   “就是青年歌手大赛啊,能上电视的那种。”   “于队,你真要让我去参赛啊?”狄思科觉得他的歌唱水平也就那样,跟老黄都比不了呢,怎么去参加比赛啊?   “嗯,可以参加通俗唱法的比赛。”于童一边将羊肉下到锅子里,一边随口解释,“这个歌唱比赛前两年就举办过一次,当时的影响力非常大。你跟老黄的录音带在年底之前就能正式发行,要是能在这个比赛上露露脸,甚至拿个名次。还能帮你们的录音带冲一下销量。”   狄思科停下筷子问:“我们的录音带不是一口价卖的吗?甭管他们卖了多少,都不会给我跟黄哥分钱。”   “第一张录音带的销量,能影响第二张的报价和首发量。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出一次名,你们以后再想发录音带就不用愁了。”   让狄思科去参加个歌唱比赛倒是没什么,这属于正规文艺活动,跟不正经娱乐场所不沾边儿。   但他现在没时间准备参赛歌曲啊!   “每个单位的选送名额是有限的,原本我还想替你跟团里争取一下,不过,”于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既然你最近没时间,那我就省得麻烦了,到时候让老黄去试试。”   狄思科:“……”   又是他自作多情呗。   *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狄思科连着几晚都能梦到自己跟老黄携手闯荡青歌赛的经历。   而且还跟连续剧似的,每晚的梦都能连上。   他俩一路突出重围挺进决赛。   在决赛现场高歌一曲代表作《爱你爱你真爱你》。   不但凭借这首歌拿到了比赛第一名,捧回一座足有半人高的金色奖杯,连带着他们的首张合唱专辑,也一炮而红了。   首发三十万根本就不够卖,中唱那边接连加印,销量直接冲到一百万张。   中唱为此还给了他们很大一笔现金奖励。   于童一高兴,就把他放进了那个超大号的大奖杯里,捧着他的脸啪啪啪一通猛亲。   亲得他脸上全是口红印子。   狄思科坐在奖杯里咧着嘴傻乐,还在考虑是否应该礼尚往来,便听到耳边传来长长的一声“喵——”   他猛地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狄思家,你喵什么喵!”狄思科起身把趴在他枕头上的老猫扒拉到一边。   狄思家迈着正版猫步蹭过来,继续“喵喵喵”。   “我今天赶时间,让二哥给你找点吃的。”若是平时,狄思科肯定二话不说就给它找吃的了。   不过,他今早心情不怎么样,懒得伺候它。   狄思家似乎见他对自己的喵喵叫无动于衷,又跳上了二哥的枕头,一屁股坐在了二哥脸上。   狄思科对二哥愤怒的咆哮置若罔闻,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三天的岗前培训已经结束,今天是给实习生们分配具体科室的日子。   还是那间会议室,人事司的同志对照着名单,公布了每个人的具体去向。   他们学校英语专业的三个人,杜斌被分去了美大司,狄思科和袁媛被分去了交际司。   美大司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主管老美等一系列英语国家经贸事宜的。   但是,交际司是干嘛的?   狄思科和袁媛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对大衙门的浅显认知多数是从老师同学那里听说的。   人家单位内部都有哪些部门,他们从没认真研究过。   只听甄主任说,也许会被分去翻译室,但也不乏别的可能。   “你们也是交际司的啊?”这两天一直坐在狄思科旁边的男生挤过来说,“那咱们一会儿一块走吧!”   “闻笙箫,咱们分去交际司能干什么啊?”袁媛心里特别紧张。   她本就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结果把她弄去什么交际司了。   这简直是让她明晃晃地把缺点暴露在人前。   “当翻译啊!”闻笙箫一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翻译室就在交际司。”   不过,也不用他多解释什么,三人很快便被人领去了翻译室的英语组办公室。   他们进去时,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都在埋头忙活手头工作。   见到组长领回来三个实习生,抽空点个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同志放下电话听筒,起身说:“组长,咱们组里终于来男同志啦?”   “对,我特意跟人事司争取的!为咱们英语组输送点新鲜血液!”崔组长为几人相互做了介绍,“这是汪妍妍,咱们组里的优秀青年翻译,以后你们的实习工作主要由她负责。”   “妍妍,你给他们发几份脱敏的谈判资料,尽快熟悉组里的业务。平时的日常训练和中短期训练,也由你带着他们做。”   汪妍妍是去年才分配来部里的硕士研究生,满打满算也才正式入职一年半。   他们翻译室一共七个人,她是最年轻的,一些琐碎的工作都由她负责。   这回一下子来了三个实习生,比她的资历还浅,她这心里立马就平衡了。   “组长,您放心,我去年的培训资料还在呢,正好能给他们三个用上!”汪妍妍亲切地跟三人招呼,“来吧,三位同学,我这边正好有空位,你们过来坐。”   狄思科在办公室里快速扫了一眼,包括崔组长在内,五个高翻居然全是女同志!   他早就知道女同志在学习语言方面有优势,但这对比也太惨烈了点吧?   汪妍妍注意到他的目光,便低声解释说:“咱们组里一共七个人,还有两位男同志陪着领导出访了,下个月才能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就直接问我!”   三个人都客气地点点头。   接过对方发给他们的资料,就低头学习了。   狄思科不想这么拘谨。   但他也没办法。   这办公室里实在太安静了,所有人都在认真工作。   在这种环境里,他不想成为异类就只能融入。   汪妍妍给他们的资料都是半年前的会议资料和谈判记录。   领导似乎对实习生基本功和基础知识的期待相当高,这些资料内容涉及到国际关系、经济、环境和气候变化等很多方面。   来英语组的第一个星期,狄思科除了每天早上要跟大家一起看半小时的CNN新闻,然后整理笔记,旁听高翻们的讨论,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那一沓子五花八门的会议资料上了。   光是白天学习还不够,晚上回宿舍看的也是这些内容。   汪妍妍并没说这些资料要掌握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看完。   但是狄思科很清楚,这是工作单位,不是课堂,他们不能像跟老师讨价还价似的,要求少做些作业或者少背几篇课文。   既然资料已经发到手里了,那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通篇背诵。   三人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个礼拜,除了能偶尔帮大家打个热水,扫扫地,其实什么工作也没正经做过。   手头只有那些过期的会议资料和每天早上的新闻笔记。   闻笙箫是个话痨,看完了手头的资料就总忍不住说话。   坐在他们对面的汪妍妍受不了他的聒噪,便又给他们发了一份新资料。   试图用新知识,把他的嘴堵上。   狄思科拿着那些资料直叹气。   他之前在歌舞厅和茶座,过得是多姿多彩的娱乐生活,如今要天天面对这些枯燥的会议资料,确实是需要一些适应时间的。   好在他们并没能枯燥多久。   崔组长突然接到通知,部里马上要迎接中美贸易投资代表团。   因为代表团的规模比较大,他们英语组几乎要全员出动,为这次的双边谈判做准备。   当然,这种大场面是轮不到三个菜鸟实习生的。   他们只能做一些边边角角的辅助工作。   譬如,汪妍妍正在翻译一份进口汽车的资料,因为要准备迎接投资团,她就只好把翻译到一半的资料搁下,将剩余部分的初译工作交给了三个实习生。   翻译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很简单的英译汉,这种工作狄思科之前也做过,基本上一下午就能搞定。   但是工作地点改变了,大家的态度也要更认真一些。   从上午忙到快下班,三个人才把各自翻译的内容交了上去。   汪妍妍将三份翻译稿都认真看了一遍,拿出其中的一份问:“这谁的?”   狄思科举手。   “那狄思科留下,”汪妍妍对剩余二人说,“你们俩可以下班了。”   闻笙箫同情地望向狄思科,给了他一个“保重”的眼神,便背着包大摇大摆地溜了。   这就跟差生被老师课后留堂是一个道理。   肯定是留他改作业的。   狄思科也以为是自己的翻译稿有问题,人家都走了,他只好老实留在那里,看着汪妍妍在他的那份稿件上圈圈点点,用红笔将他的一些用词做了调整。   “好了,你把我改过的内容再看看,重抄一份新的给我。”   狄思科承认,人家的用词确实比他的更正式,所以就像被老师指点了似的,跟对方道过谢,又工工整整地将稿件抄了一遍。   翻译室里的工作制度非常严格,每个组都要进行错情登记,小错在组内通报,大错要进行全翻译室通报和检查。   无论是谁出了错,哪怕是组长自己犯错了,也要在那本专用册子上如实登记。   他来翻译室实习十天,已经碰上了两回通报批评。   汪妍妍年纪不大,也爱开玩笑,三人第一次碰上通报的时候,曾吓唬他们说,翻译室里的纪律是铁律,平时工作一定要认真谨慎,否则出了错误就得全翻译室丢人。让其他语种的同事也跟着看笑话。   狄思科原以为,有了这次的错误,虽没对他这个实习生通报批评,但他短时间内应该是分不到什么工作了。   然而,第二天一到办公室,汪妍妍就又交给他一份稿件誊抄工作。   见状,闻笙箫怜悯道:“你昨天那份还没做完啊?怎么还拖到第二天了?”   狄思科仔细瞅一眼那稿件内容,字迹有些潦草,但是可以确认,跟汽车没半点关系。   是一位外国政要在某个经济会议上的中文译稿。   内容比较多,足有三页纸。   狄思科心里有了点明悟,但他也没说什么,将那份稿件如实抄写完,午饭前就交给了汪妍妍。   有了这两次的抄写经历,下午被崔组长再次安排抄写工作时,狄思科就淡定多了。   他不但接过了稿件,还跟崔组长提了一个小要求。   “组长,您把英文原稿也给我一份吧,我对照着抄,万一有个错字什么的,也能及时发现。”   崔组长认真打量他两眼,将一份英文原稿交给他,又叮嘱道:“用完归档啊!”   狄思科接连接到新工作,即使神经再大条,闻笙箫和袁媛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稿件内容没有公开,他们不会凑上去看,但他大概在做什么工作,两人是心中有数的。   尤其是袁媛,她跟狄思科是同班同学,看到他的书本和作业很容易。   狄思科在作业本上的字迹比较潦草,但是教材上的笔记都非常工整,像印刷上去的。   她觉得翻译室的这些高翻,可能是看中狄思科写的字了。   袁媛猜得没错。   昨晚收到狄思科抄好的翻译稿后,汪妍妍就献宝似的拿给了组长。   组里可太需要一个这样会写字的人了!   这会儿的计算机打字还没普及,翻译室里的所有稿件都是手写的。   一份稿件从译初稿、定稿到核稿,要誊抄七八遍,偶尔有错字了,甚至写十遍都不止。   这些倒也无所谓,反正人多嘛,每人负责一遍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翻译室的打字员只有三人,各个语种的稿件每天都能堆积成山。   有时候不那么重要的稿件,比如她的那份关于进口汽车的稿件,就会被排在后面。   他们是为了让字迹清晰统一,才去打印的。   狄思科这笔字,可真是太清晰,太统一了。   有些讲稿和翻译稿完全可以让他代替打字员嘛,省下了不少去打字室排队的工夫。   她们想让狄思科帮忙做誊抄工作的心思,并没掖着藏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崔组长特意把狄思科喊来了她们这桌,跟他说以后若有类似的工作,可能需要他多负担一些。   狄思科对所有稿件照单全收。   他能看到原稿和这些高翻的译稿,是非常难得的实践机会。   外人就算想通过这些资料学习,也只能看到几年前的资料。   他这两天过手的资料可都是最新的。   里面有很多词汇的翻译都发生了变化。   比如,他看的那份半年前的资料上,对“走出去”的翻译还是“going out”,如今就已经变成“going global”了。   “小狄,你怎么把字练得那么工整啊?”汪妍妍觉得不能让小伙子白干活,还是得好好夸一夸的。   “我那不是练出来的,是罚出来的。”狄思科放下筷子说,“我小时候比较淘气,每次闯了祸,我爸想打我的时候,又下不了手,他就想了一个抄书的主意罚我。”   崔组长说:“那你这书抄的可够有水平的,我也让我儿子抄过书,效果没有你父亲这种立竿见影。”   “哈哈,那您是没找对书啊。”狄思科笑道,“您不能只让他抄,还得对着上面的字描红。我小时候,家里没有描红本。我爸就找来字体最大的两本书,一本《汽车维修》,一本《怎样阉鸡》。常年描这两本,不但把字练出来了,还学会了阉鸡。”   “噗——”汪妍妍被逗得呛咳出来,抹抹嘴问,“你真会阉鸡啊?”   “没阉过,但理论水平很丰富。不过,十多年过去了,估计现在的阉鸡技术早该更新换代了。”狄思科玩笑道,“我应该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给高翻们誊抄稿件的机会多了,狄思科发现这些高知女同志其实跟其他女同志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在办公室的时候非常沉默,除了工作就是交流工作,但是午休和下班以后,这些高翻之间的气氛还是很放松的。   有一次他还听到崔组长约另两位同事,去参加部里组织的交谊舞培训班。   没有了那层神秘和严肃的面纱,狄思科偶尔也能跟她们开开玩笑。   崔组长还曾跟三位实习生建议:“咱们部里的业余活动很多,男同志有打篮球踢足球的,女同志有唱歌跳舞和绘画的。你们三个年轻人,要注意锻炼身体,以后上了谈判桌,一谈就是十几个小时,没有一个好身体可吃不消!”   当时三个实习生刚来翻译室,连手头的会议资料都没捋顺,谁有心思参加体育活动啊?   袁媛被崔组长带去参加过一次交谊舞培训,后来就再没去过。   她下班以后还得回宿舍背资料。   闻笙箫是什么水平她不清楚,但狄思科的记忆力是相当好的,她觉得对方肯定会把那些资料都背下来。   所以,她对于学习比在学校时还紧张,半分不敢懈怠。   狄思科对自己给袁大姐带去的压力一无所知,他渐渐适应了部委的工作节奏后,神经就没有那么紧绷了。   最近部机关团委组织了各种竞赛项目,要求各科室的同志们积极参加。   英语组正忙着迎接美方的投资代表团,高翻们没时间参加集体活动,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推给了三个实习生。   让他们去参加比赛,给英语组充个数。   狄思科虽然身心放松了,但也不会去参加运动量太大的体育项目,他下班以后还得背书呢。   所以在比赛列表里筛选了一轮后,他报名了书法比赛。   硬笔书法也算是书法。   回家认真写了一篇《陋室铭》,第二天就将作品交了上去。   机关团委对这次比赛还挺重视的,正式评比的时候,不但要求参赛人出席,还从书法协会请来了几位专业人士进行评比。   狄思科以为这种活动就是走个过场,所以他接到通知以后,一派轻松地去了会场。   来到举办比赛的会议室时,他按照铭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结果跟他坐在一排的参赛者,年龄没有低于四十的。   他坐在里面就像小学生进了研究生班,那可真是嫩得一眼就能让人看清。   领导们的身后挂着的都是毛笔字,而且一看就是那种下苦功练习过的。   只有他,可怜巴巴地带了一副硬笔书法参赛。   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坐他旁边的男领导,穿着一件有点跳线的毛背心,见他面生就搭话问:“以前没见过你这个小同志,第一次参加书法比赛吧?”   部里爱好书法的人是有数的,而且大家经常一起交流。   这个小伙子头一次来,又带着硬笔参赛作品,打眼一瞧就是新手。   “对,我问了团委的同志,听说硬笔书法也可以参赛,才斗胆来献丑的。”   “你是哪个科室的?哪年参加的工作?”   狄思科一五一十地答:“我是交际司翻译室英语组的实习生,刚来咱们部里半个月。”   对方笑着对隔壁的人说:“老徐,这是你们交际司的小同志。”   那位姓徐的领导认真看了一眼狄思科写的字,又瞟向他的铭牌,和蔼地点点头。   “你这名字取得挺好,好听又好记。狄思科,思科思科,你父母是期盼你当个科学家吧?你怎么学外语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答:“领导,我父母都是普通群众,文化水平不高。当时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制钉厂当了科长,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孩子能当科长就很有出息啦,所以给我起名叫狄思科,期盼我也能当个科长,为人民服务。”   徐姓领导被这奇葩取名逗得一乐,笑着说:“那你得努力工作了,争取早日走上领导岗位。” 第32章   在部委这种大衙门里, 走廊中随便碰到一个同志,可能就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   但是,像老狄家这样最普通的市民家庭, 全家最大的官就是生产队会计, 家中小辈里要是能混出一个科长, 甭管是什么单位的科长,那都是能光宗耀祖, 被亲戚们奉为座上宾的。   狄思科并不觉得想当科长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科长在他们家就是很大的官儿,他若是能混上一个科长当当,郭美凤简直做梦都能笑醒了。   既然领导让他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当官,他应承着就是了。   这次书法比赛的参赛者之间似乎都挺熟络的, 除了相互品评作品,更多的时间是在闲聊。   狄思科听说那位交际司的徐姓领导也是从经贸大学毕业的,人家上学那会儿他们学校还叫对外贸易学院。   有时校友、战友、同乡,在一个单位里就是天然的同盟, 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但是狄思科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   他就是一个实习生, 最终能否留在人家单位还是两说。   现在就急巴巴地跟部门领导攀亲道故,不但无用, 还有急功近利之嫌。   再说他们学校每年都有一批毕业生被分配进来,认真论起来,领导们的师弟师妹简直能遍布小半个单位。   所以,领导们要是关心他这个小同志,他就跟人家聊聊, 要是不主动跟他搭茬,他就旁听人家聊天。   毕竟大佬聊天也是有很多内容的, 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团委组织的这次书法比赛,不但评出了一二三等奖,也颁发了几个优秀奖。   狄思科的那篇《陋室铭》就是几个优秀奖之一。   没有空手而归,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等他拿到一张很正式的获奖证书,以及一套印有经贸部名字的玻璃杯时,那嘴角真是恨不得咧到后脑勺了。   参加一场书法比赛竟然还有奖品拿!   如果这套水杯,对狄思科来说只算意外之喜的话,对郭美凤而言就堪称至宝了。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儿子去了那么大的衙门工作,她早该在院子里宣扬的人尽皆知。   但是狄思科提前叮嘱过她,这次只是实习,万一留不下来,反而被人看笑话。   这么大的喜事无处炫耀,差点把郭美凤憋坏了。   这会儿看到儿子拿回来的一套新水杯,她拿到水龙头下好好冲洗一番,就直接倒扣着摆到了五斗橱上。   “妈,这水杯不等着我结婚的时候再用啊?”狄思科逗趣问。   这老太太惯爱把好东西压箱底,问就是“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这回不等了,这上面有字呢!”郭美凤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玻璃上的红色印字,感慨道,“看来当年你爸没白罚你,凭着写字竟然也能得奖!”   “这跟我爸关系不大,”狄思科大言不惭道,“主要得归功于我能坚持淘气,我要是像四哥似的改邪归正了,哪还练得出来这笔字!您看我跟我二哥,字写得比大哥他们都好。”   郭美凤被他的歪理哄得咯咯乐。   不过,她的话倒也提醒了狄思科,这字还得继续练呀!   他走的是实用主义的路线。   就像知道自己的牙齿能赚钱,便开始仔仔细细保护牙齿一样。   既然练字也大有好处,那他就得认真对待了。   他以前练的是野路子,从没用过正经字帖,这回有了钱,他可以练一本扔一本啦!   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递给郭美凤,“妈,我白天还得上班,您得空了去书店帮我买本字帖,剩下的给您当零花钱。”   郭美凤推回去说:“我有钱,你二哥昨儿刚给了我两百块!”   知道老二的钱来路正,她也就放心收着了。   狄思科“哦”了一声,又从包里数出几张大团结,“嫌我给少啦?那我再添一百五,跟我二哥一样!”   郭美凤再次把钱推回去,嗔怪地瞪他一眼,“有钱了不起呀?德行!你们要是能赶紧领个媳妇回来,比给钱还让我高兴呢!”   这个话题有点危险,狄思科哼哼哈哈地把钱塞回包里。   原本在一边看热闹的三哥也收起了笑。   在他们家,娶媳妇这个话题一聊起来,那真是没完没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三哥把大哥推了出来。   “妈,我大哥好像又跟彬彬他妈联系上了,这几个月总写信呢!这回您可以放心了,总算解决了一个!”   郭美凤皱着眉说:“我放心什么呀!她都再婚又离婚了,能跟老大过到一起吗?”   “要不是我大哥带着彬彬不好找,其实也早就再婚了。”狄思科问,“您嫌我那个前大嫂再婚过啊?”   知青返城十年,即便当初有感情,也不可能死守十年,人家早就已经再婚了。   还跟第二个男人生了一个小姑娘。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又离了婚。   这年头离婚不稀罕,但也不是什么太体面的事。   彬彬他妈离了一次不算,又离了第二次,是个豁得出去的。   “我倒不是嫌她又结过婚,”郭美凤瞧见狄思家跳上五斗橱,慌忙把她的宝贝水杯搂进怀里,“反正现在给你大哥介绍的那些女同志大多都是二婚的,一样是二婚,要是跟彬彬亲妈复婚,最起码在彬彬那里的阻力会小一点。”   三哥疑惑问:“那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彬彬从小跟我们这几个大男人一屋儿混着,养得挺糙,要是有亲妈在身边,最起码这衣食住行和学习是不用操心了。人家学习比我大哥好,当年差点就考上大学了。”   “老四也差点就考上大学呢!那不还是没考上吗?”郭美凤咕哝道,“我是觉得她跟你大哥联系的时机太巧了,咱家刚把你小姨的那两套房要回来,她就想跟你大哥复婚,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们今年都联系好几次了,那时两套房还没要回来呢。”三哥觉得这老太太就是想太多,“我大哥未必会把房子的事告诉她,再说那房子是老五的,跟大哥又没关系。”   郭美凤还想说什么,但是听到院子里的开门声,应该是孙子回来了。   她也就没再说老大两口子的事。   继而盯着老五说:“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跟那姑娘怎么样了?   “哪个姑娘啊?”   狄思科把狄思家从五斗橱上捞下来,打算转移阵地。   “就是比你大三岁,你给人偷偷洗袜子,洗干净以后藏了一个月不还,还想瞒过我的那个!”   狄思科:“……”   听上去有点猥琐。   “没有的事,哎呀,彬彬回来了,”狄思科焦急道,“我们还得学习呢,妈,没别的事您就出去吧,别耽误我们用功啊!”   郭美凤把猫抢过来摸了摸,嘟嘟囔囔道:“不提姑娘,你也不学习。一提姑娘,你就看书。书里有媳妇啊?”   “对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狄思科不知道书中是不是真的有颜如玉,但他梦里真有。   当天晚上,他又又又做梦了!   许是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让他半夜做梦也在学习。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谈判资料,他对着一个陌生词汇抓耳挠腮了半天,联系上下文也猜不出这词是什么意思,只好向辞典求助。   然而,刚翻开辞典,就有个从头到脚都裹着红纱巾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过露出的一双眼睛,他很轻易就锁定了这位女同志的身份。   但是,不等对方开口说话,狄思科慌忙将辞典一合,自己就从梦里清醒了。   四哥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只穿个裤衩,光溜溜地坐在床边,被他吓了一大跳。   嘟哝着问:“你半夜不睡觉,坐那想什么呢?这都秋里了,你光着膀子不冷啊?”   狄思科将被子拉过来盖到腿上,挥挥手让他上厕所去别管他。   这段时间还是睡在宿舍比较好,最近这两次梦见于童,好像都是在家梦到的。   以前总见面,他从没梦见过对方,这回有近一个月没见了,反而梦到了两次。   真是邪门儿。   若不是知道人家活得好好的,狄思科都要怀疑她如此频繁出现,是不是要给他托梦了……   他神神叨叨地想,要不找个时间去歌舞团看看于大队长吧,她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   狄思科对自己的定力还是很满意的,第二天醒来时,他只对那红纱巾有个朦胧的印象。   但是梦里那个陌生词汇,他还记得牢牢的。   昨天辞典没带回家,他跑进办公室就翻起了辞典。   崔组长见他着急忙慌的,不由问:“小狄,你要查什么词啊?急成这样?”   狄思科就把昨晚梦里的词拼读了一遍,“cassava,我就想查查是不是真有这个词!”   “有啊,这是木薯,印度泰国和非洲那边盛产,咱们这边很少见,平时几乎用不到。”崔组长笑着说,“做梦都能梦到个新词,小狄同志的用功可见一斑。”   竟然还真有这个词,狄思科就觉得这梦做得挺玄乎。   他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以前应该是见过的,可能被我忘了。那什么,组长,您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几位女翻译平时在单位的打扮都比较朴素,鞋子也是平底鞋。   只有出席活动时,才会各自换上战袍。   崔组长今天穿了灰色套裙,换了高跟鞋,盘了头发,明显是要参加活动的。   崔组长颔首,对三人交代道:“今天我们都不在,你们三个看好家,自己做日常训练吧!”   英语组的五个女翻译,包括资历最浅,还没正式上过谈判桌的汪妍妍陆续离开后,办公室里真真是山中无老虎了。   三个实习生完成了三小时的基本功训练,就开始各自找事做。   闻笙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之前参加过团委组织的长跑比赛后,在单位里认识了不少人。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他就带着茶杯,窜去了别的办公室。   他刚离开没多久,杜斌便悄悄摸了过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狄思科把他领去了旁边的阅报室。   “听说你们办公室的娘子军们都走空了,”杜斌随手翻了几份报纸,“我过来找你们聊聊。”   大家虽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下班后又都要回学校宿舍,但是因着各自的学习压力都不小,平时根本没时间闲聊。   “刚才怎么没见到你们组里的闻笙箫?”   “出去串门了。”   “这个闻笙箫好像挺有背景的,”杜斌低声道,“不少人都说他肯定会留下来。”   “这又不是咱们能掌控的,顺其自然吧。”   自打第一天报道,狄思科就知道人家不一般,毕竟不是谁都能对大衙门里这些事门儿清的。   闻笙箫能力不弱,就是话有点多,但这也不算啥大毛病。   所以,他才叮嘱郭美凤,别跟人透露自己在部委实习的事。   他就只当这是一次学习机会,能留下最好,留不下也不吃亏。   杜斌在狄思科肩膀上拍了拍,感慨道:“咱俩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哈哈。”   狄思科听说了,杜斌在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的家庭条件算是相当不错了,甩自己好几条街,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他分到一个科室的女生,似乎也不是善茬。   竞争相当激烈。   “做好自己,少管别人。”狄思科给两人灌了一大口鸡汤,“最终留几个还没准儿呢,咱们得向袁大姐看齐,埋头苦读,或许都有机会。”   杜斌没被分到翻译室,就已经是他走运了。   否则第一个被刷掉的就是他。   难兄难弟间相互打了打气,狄思科将人送走后,便直接留在了阅报室。   这间阅报室是翻译室专属的,里面有很多从办公厅送来的文电和简报。   即便是他这种级别最低的实习生,也能过来查阅。   袁媛和闻笙箫不怎么到这边来,但狄思科很喜欢这里。   他给组里誊抄的资料多了,渐渐就发现了一个规律。   有些专有名词、引语、人名地名,是非常容易出错的。   越是这样能轻易被人忽略的内容,越是容易出问题。   英语组的几次通报批评,都是因为人名和地名的翻译错误。   不过,有些国家的元首隔三差五就要换一个,翻译人员刚把这人的名字记熟,他就下台了。   这也实在怪不得翻译们。   所以,为了及时更新这些内容,就得常来阅报室读报。   办公厅已经把主要内容整理出来了,他通过这些了解一下国际形势的变化,顺便将最近经常见报的人名地名,政治术语摘抄出来,交给崔组长就可以了。   经常见报的内容,就是翻译室工作中的常用内容。   他及时为组里更新信息,确实能提高大家的工作效率。   崔组长对他给自己开辟的新业务表示满意,还曾在组内例会上对小狄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提出了表扬。   因此,狄思科从此便有了一个非常正当的摸鱼理由。   一旦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他就来阅报室看报纸。   总比去其他办公室串门好听吧?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整天看报纸,给崔组长传递了什么错误的信号。   送走了中美贸易投资代表团以后,部里即将举办全系统的“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   在京直属单位都要参加。   部里更是每个处室都必须组成精干参赛队伍。   崔组长觉得小狄的知识面涉猎比较广,又是经贸大学的学生,本身有一定的经贸知识储备,便跟主任建议,在翻译室的竞赛名单里,加上了狄思科的名字。   包括非通用语种在内,翻译室的参赛队伍一共有七人。   英语组这边是汪妍妍,狄思科,以及刚陪领导出访回国的陈诚。   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四岁,主打的就是一个年轻记性好,反应快。   而且狄思科是个实习生,平时没什么工作压力,崔组长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他加了进去。   毕竟他的资料检索能力还是很强的,能给其他人节省不少时间。   狄思科甚至还因为这次知识竞赛,被崔组长单独约谈了。   总结下来就是,多多努力,为翻译室的荣誉而战!   狄思科本就对这种知识问答类的比赛非常感兴趣,再加上部里竟然要大手笔地奖励第一名的队伍,每人一张电视机票。   那他就更得争取头奖了!   他虽然拍过电视广告,但他们家还没有电视机呢!   彬彬都是去邻居家蹭电视看的。   成功被画了大饼的狄思科,把已经压箱底的课本找出来,夜以继日地整理经贸竞赛的知识点。   偶尔还跟同样要参加竞赛的杜斌互通有无一下。   汪妍妍是从外语学院毕业的,以前学过一些经贸知识,也只是自学的皮毛。让她凭那点内容去参加知识竞赛,她是不敢的。   万一答不上来,那可就在全系统内丢人了!   所以,她这段时间在办公室里,开口闭口都是小狄。   有空了就要喊小狄考考她。   狄思科手上整理着资料,随口考她一个“什么是南南合作”或者“什么是外汇留成制度”。   汪妍妍若是顺利回答出来了,能乐呵一下午。   感觉冠军席位唾手可得。   这次的比赛规则非常变态,不但要求口述答案,采用的还是车轮战。   每个参赛队伍派出一人,轮番回答问题,答不上来或答错的成员直接淘汰,换同组的下一人上场。   若整组人都被淘汰了,那这支队伍就彻底出局。   据说,这是部里有史以来玩儿得最大的一次知识竞赛。   口试考的不但是记忆力,知识储备,还有语言表达能力。   你要是答题的时候嗯嗯啊啊,磕磕绊绊,还净是口头语,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的表达能力不行,或是不自信。   所以,大多数参赛成员都是年轻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就算被淘汰了也不丢人。   如果有领导敢带头参加这种比赛,那至少说明这位干部的基本功扎实,业务水平高。   要是再拿个不错的名次,在下一次考察干部的时候,也许会得到组织部门的更多关注。   初赛在各司局的内部进行。   不知团委和行政司是如何考量的,交际司竟然是所有司局里第一个进行比赛的。   比赛时间是周日上午,所以来赛场看热闹的同志特别多。   一是看看这新鲜的车轮战到底如何进行,二是过来打探一下敌情。   团委为了打响知识竞赛的第一炮,还在各处室入场时,搞了一个盛大的入场仪式。   像运动会似的,每个处室选一个人在前面举牌,带着大家入场。   各处室都把本单位最漂亮的女同志选了出来举牌。   可是,翻译室的队伍,选来选去,选中了狄思科。   并不是选不出漂亮女同志,主要是一个队伍里有五位年轻女同志,选谁不选谁,都挺得罪人。   索性就由主任拍板,把室草狄思科推了上去。   是以,当翻译室由狄思科打牌,带领大家入场时,观众席那边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这小伙子挺帅呀!   狄思科本就长得高,仪态又在歌舞团专门培训过,为了让他高调亮相,翻译室主任还给他借了一套很精神的戗驳领西装。   那星光度可真是噌噌往上窜。   他穿服务员衣服的时候,都能被阅人无数的于童一眼相中呢,更何况是经过训练和精心打扮过的!   坐在观众席观战的翻译室孙主任,立马带领大家啪啪鼓掌。   看咱翻译室的姑娘小伙多精神!   长脸!   不过,毕竟是知识竞赛嘛,这些花里胡哨的内容也只是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大家真正想看的,还是车轮战。   正式比赛开始,翻译室第一轮派上去的是英语组的陈诚。   这位大哥多次跟随领导出国访问,是见过大场面的。   答题时不紧不慢,条理清晰,非常能压得住场子。   说实话,让他上场属实是降维打击。   翻译室算是交际司里最注重实践的业务部门,要是谈吐不合格,都站不到领导跟前。   陈诚一个人就淘汰了另外四组的十五个选手,赛场上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被提问了国际贸易实务中的计算题,用保险费率常数表为货物改报CIF价,他才被难住,无奈下了台。   最终这道题由护照签证处的一位女同志解出了正确答案。   狄思科接替陈诚,第二个上台。   汪妍妍在他身后握拳大喊:“小狄,你争取血战到底啊!最好不要劳驾我们女同志出场!”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起哄的嘘声。   这是看不起谁啊!   不过,狄思科虽然年轻,大家却并不敢小觑他。参加这种比赛,年轻才更有优势!   尤其是尚未毕业的大学生,知识还没还给老师,正是知识储备的巅峰时期。   狄思科上台后,特意放缓了答题语速,这是陈诚教他的。   他平时说话的语速有点快,上台答题的时候比较吃亏。   万一出现了卡壳就很明显,所以陈诚建议他答题时放慢速度,也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狄思科对主持人的提问并不紧张,这种知识问答类的比赛,是他的强项。   所以当初文理分科的时候,他才选择文科。   凡是可以死记硬背的科目,成绩都没有低于九十五分的。   狄思科在台上,一道题一道题答过去,眼瞅着就能把隔壁几组全都熬到淘汰了,却突然冲出来一位劲敌。   正是他在书法比赛上遇到的那位徐姓领导。   这回他终于知道人家的身份了。   综合处的徐处长。   看年纪已经四十多,快五十了,但是答题能力非常强。   狄思科感觉得出来,他对那些知识是死记硬背,但人家已经融会贯通,可以用于实践了。   两人你一道题我一道题,一时间难分胜负。   不过,当狄思科被提问到有关《海商法》的内容时,终于卡了壳。   他对法律这块涉猎不多,提前准备的知识点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也算是他疏忽了。   只好无奈下台,换了俄语组的大姐大上来,跟那位徐处长鏖战了十几个回合,才为翻译室拿到了晋级名额。   经此一役,翻译室一战成名!   仅凭三个人就把其他四个处室淘汰了,其中还有个非正式入职的实习生。   在这次比赛中表现非常亮眼的徐处长,主动找到孙主任说:“孙大姐,你们翻译室都是精兵强将啊!恭喜了!”   孙主任丝毫不谦虚,骄傲道:“那是当然!我们翻译室的同志向来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   *   参加了一次知识竞赛,除了让狄思科小火了一把,也间接帮他拓宽了交际面。   在走廊和食堂里,他偶尔还能碰到几个在竞赛上认识的其他处室的同志。   但他也时刻提醒自己,他只是个实习生,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像个花蝴蝶似的到处乱窜。   所以,初赛结束后,他还得按部就班地做每天的基本功训练,得空的时候往知识竞赛的手册里,补充一些法律相关的内容,这也算是他的短板了。   这天中午去食堂吃饭,狄思科又是跟袁媛一起的。   崔组长见了他俩,就打趣问:“你们怎么总在一起吃饭?不怕人家误会你俩啊?”   袁媛被问得一窘。   狄思科则乐呵呵地开玩笑:“不怕啊,组长,您可别害我啊!我就这么一个饭搭子,要是把袁媛吓跑了,以后我就得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他也想跟男同志一起吃饭。   但是,刚来那会儿就是他们在陌生地盘抱团取暖,袁媛又是个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   他要是换了饭搭子,袁大姐八成就得剩下一个人。   崔组长招手让他们坐下,好奇地问:“你俩年纪也不小了吧?有对象了没?”   “我还没有呢,袁媛应该也没有吧?”狄思科像是不确定似的说,“她在我们学校还挺受欢迎的,有不少男同学想追她都没成功!”   崔组长意外道:“小袁不太爱说话,性格看起来有些内向,我还以为你没有对象呢!”   袁媛赶紧摆手说:“组长,我没有对象!您别听他乱说!”   “嘿嘿,”狄思科夸张道,“也不算乱说,组长,我们袁同学是一心为祖国的外贸事业做贡献的,平时只知道学习,不怎么关心身边的男同学。有些同学想追她,她可能自己都没感受到!”   “那还真有可能!”坐在崔组长旁边的女同志说,“小袁这样的姑娘最好了!年轻人就是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人生那么长,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小袁,你别着急,等你进了单位,我帮你介绍个好的!”   狄思科笑道:“安处长,您可得好好帮我们袁同学把把关啊,像那感情史太丰富,家庭太复杂的可不行!”   “你人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安处长是行政司的,之前跟团委联合组织活动,与狄思科这经常参加比赛的小伙子也算是熟悉了。   “你有对象了没?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我才二十呢,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狄思科笑嘻嘻道,“您可不能男女区别对待啊,对女同志就说要多学习,对男同志就说要找对象!”   安处长像是要将他看透似的,对他上下打量两眼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没有对象的啊?你真没有啊?”   “真没有!不信您问袁媛,我俩是同班同学!”   袁媛对狄思科给她抬轿子的行为心有感触,连忙帮他澄清说:“真的,小狄年纪不大,在我们班里是专业成绩最好的,既要上学,又要勤工俭学,根本没时间谈对象!”   崔组长没问过他们的家庭情况,但只看这二人的朴素打扮,也知道他们的家庭条件应该不是特别优越的。   她关心地问:“小狄,你平时勤工俭学都做哪方面的工作?现在来实习就不能打工了,钱还够花吗?”   狄思科点头说:“够花啊,我除了吃饭也没什么开销。以前勤工俭学就是在学校食堂和图书馆干活,还有几个家教的活儿,寒暑假的时候给外国友人当过导游,还拍过广告,攒下了一点家底。”   至于去歌舞厅唱歌之类的,他就不说了。   崔组长听他居然做过这么多工作,诧异一瞬便继续问:“家教是给多大的孩子上课?都能教哪些科目?”   “文科类的都可以,那会儿主要是给高中生教英语,有两个学生去年考上大学以后,我就没再给新学生带过课了。”   他连自家四哥都辅导不出来,其实这教学水平也没什么说服力。   “老安,你觉得怎么样?”崔组长扭头问,“你不是想给家里那个小的找个外语家教吗?要不让我们小狄去试试?”   狄思科:“……”   这怎么还给他拉活了呢?   知道您是出于好心,但我现在不缺钱了啊。   安处长思索片刻问:“我家孩子读高一,想给他补补英语和数学,小狄,你数学怎么样?”   “还行,反正之前带的那俩学生都考上大学了。”   “那你要是乐意,就每个礼拜六晚上,还有礼拜天上午,来给我家那小子上两节课。”安处长笑道,“课时费我按照市价算。”   毕竟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之前在知识竞赛里表现得可圈可点,又是崔组长推荐过来的,她对小狄的水平还是有信心的。   狄思科挥手说:“既然您信得过我,那我就先去试讲两堂课,孩子要是乐意跟我相处,咱们再谈别的。” 第33章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于童最近的生活, 那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她以二十三岁的年龄坐上了服务公司外联主任的位置,哪怕放在整个歌舞团里,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的。   正式升官以后, 于童表面谦虚淡定, 其实内心早已乐开了花。   要不是文学素养不太够, 她都想吟诗一首了。   只不过,有时候乐极生悲和否极泰来总在旦夕之间, 她刚因升职高兴了没几天, 便听人说,她家老于,于宝塔同志,花三千块钱买了一对和珅家门口的石狮子。   于童险些被这败家行为气得背过气去!   三千块呀!   她跑断了腿,也只给公司提成三千块。   人家可倒好, 弄了一对儿不知是真是假的石狮子,就敢扔出去三千块。   为了这事,她下班以后没回文化局家属楼,直接杀去了老于家。   “您有那三千块, 干点什么不好, 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买一对大贪官的狮子?”   这要不是亲爹, 于童都想扒开他脑瓜仁看看了。   “谁不知道和珅的府邸被查抄后就变成恭王府了!真有和珅的狮子,哪能落到您手里?”于童掐着腰运气。   若真是和珅府邸的石狮子,别说三千块了,就是三万块也值了。   关键是,这玩意儿一听就是赝品呀, 不知谁鼓捣出来忽悠大傻子的。   竟然还真有人上当!   老于正趴在鱼缸旁边,给鱼缸换水, 发现水草下面居然藏着一条蓝曼龙的尸体,心疼得不得了。   被闺女教训了,他也只是分神说一句:“恭王府门前的狮子不是和珅的那对。万一我这对就是真品呢?我看它长得挺好看的,跟我也算投缘。”   “您买了大贪官的狮子,不嫌犯忌讳啊?”于童怀疑道,“安姨没说您?”   “没有,我没敢告诉她那狮子是和珅的。”   “……”于童也被他闹得没脾气了,“您跟我妈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挺能个儿的吗?有什么是您不敢的?”   这可真是蛇吞鼠,鹰叼蛇,一物降一物。   “有个闺女絮叨我就够了,我可不想听她絮叨。”老于将蓝曼龙的尸体清理了,又倒了小半杯菊花茶递给闺女,“消消火气,不就是一对狮子嘛,至于你发这么大的火!”   “这狮子要是三十块,我才懒得给您找不痛快,您这不是造了三千块嘛?您现在一幅画能卖三千块不?”   于宝塔摇摇头。   “那您还敢大手大脚地花三千块买俩假狮子?”   于宝塔轻咳一声,略带得意道:“前段时间我在荣宝斋寄售了一幅《雄鸡报晓图》,有俩老外出价五千块!”   于童:“……”   “等我死了以后,我的画能变成国宝也说不定,咱不能让国宝再流落到海外了。”于宝塔很有原则地说,“所以我没卖!”   “……”于童呼出一口气说,“算了,您没事多画两幅画给我。哪天我要是缺钱用,就拿去换钱。”   “那不成,我的画在市面上留存得少,才能叫得上价,要是一下子出现太多,那就不值钱喽!”   于童的视线从他的博古架上掠过,将那些不知是真品还是赝品的古董一一检阅一遍。   终于下定决心说:“您要是还有钱就别乱花了,我在团结湖那边看好了一套房子,让您出钱给闺女买套房,不为难您吧?”   “咱家有你的房间,你回来住吧。花那冤枉钱干嘛?”   于童望着他不吭声。   自打她小学那会儿父母离婚,又各自火速再婚,她跟大哥就没再跟父母生活过。   兄妹俩都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她只偶尔在这边的家里留宿,但都不超过两天。   她大哥更是只来做客,从不留宿。   于宝塔在心里叹口气,故作心疼地问:“给你买了,是不是也得给你哥买一套?”   “行啊,您要是有钱就给我哥也买一套呗。”   于童坑起爹来从不手软。   与其让他搜罗一堆赝品,还不如花在他们兄妹身上!   “那房子多少钱啊?”于宝塔回忆一下团结湖的位置,“那已经过了工体,快到郊区了吧?”   “还行,以前的华侨公寓,划出来两栋楼卖给个人。最早的售价是一百八一平米,现在恐怕得翻番了。估计您得卖两幅画才能买得起。”   于宝塔狐疑地望向闺女,问:“你这么着急要房子,是不是有对象了?那小伙子家没地方住啊?”   “您可真能想。”   “还没找啊?”于宝塔心情复杂,既开心又失望地说,“雪茹都结婚了,我听说四海也有了儿子,你怎么还不找对象?我闺女这么优秀,不可能没人追吧?要不爸爸给你介绍一个吧?我们国画院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于童笑道:“那您得给我挑个好点的,上个月我妈也要给我介绍对象呢!说她一个徒弟刚在国际上得了什么金奖,您挑的可不能被我妈的徒弟比下去啊!”   “那些跳舞的男人你还没看够啊?有什么好的!”于宝塔撇嘴说,“一个个都不会过日子。”   于童望着毫无自觉的老爹,心说,画画的男人也不怎么样啊。   还不是一个赝品接一个赝品地往家里划拉。   于暄半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偷听两人聊天,此时不由出言提醒:“姐,你可千万别让咱爸给你介绍对象!他介绍的肯定是他那俩学生,都留着长头发,一点也不好看!”   “现在国画家都这么洋气啦?”于童笑道,“我以为只有画人体写生的那伙人才留长头发!”   于宝塔不敢拿女儿怎么样,但在小儿子跟前还是很威严的。   见他瘫在那里坐没坐相,还插话搅和他的好事,便拉着脸轻斥:“这都几点了还看电视,怎么不去写作业?”   “我妈说给我找了个家教,今天来试讲。”于暄将电视关掉说,“我等他给我上课的时候,顺便把作业做了。”   “咱大暄暄的成绩不是挺好吗?怎么还得请家教啦?”于童笑着问。   于宝塔也觉得小儿子的文化课成绩不错,但老安的要求高。   “你安姨觉得他英语成绩不行,就从单位的翻译室请了一个小伙子帮忙补习英语。”   于童意外地挑挑眉,“这家教的规格可真够高的!”   “不是正式翻译,只是从经贸大学分去他们部里实习的学生,但水平也相当不错了。听说以前就当过家教,去年他教的两个学生都考上大学了。”   于童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隔了两秒问:“知道那实习生叫什么名字吗?”   于暄抢答道:“叫Disco!”   *   狄思科按照安处长给的地址,来到她家所在的胡同时,自动将地价换算成了小米。   等他发现门口那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更是在心里“嚯”了一声。   安处长是大户人家啊!   放在过去,只有达官贵人的府邸前才能摆石狮子,普通老百姓家少有摆这玩意儿的。   他逛过这么多条胡同,还从没在哪个私宅门口瞧见过这么大的石狮子呢!   狄思科走过去仔细端详一番。   嗯。   跟太和殿门口那对还挺像的。   等比例缩小一对这么大的石狮子,怎么着也得两三百块了吧?   看安处长的面相,不像有那么大权力欲望的人啊,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整理好心情,上前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   应该是安处长的爱人,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   狄思科心想,自己看人的本领可真不怎么样,还是别瞎看了。   美大叔的态度特别亲切,绕过影壁后,穿过院子,一路热情地将他引向了客厅。   “小狄,你是下了班直接来家的吧?今天老安加班,一会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狄思科笑着婉拒:“您别忙了,我在单位食堂吃过晚饭才来的。趁着时间还早,先给孩子上一节课吧,别拖到太晚影响休息。”   “那成,你们先学着,我一会儿弄俩好菜,下了课咱哥俩喝几盅。”   若论年纪,他们算是爷俩,可是从安处长那边论的话,说他们是哥俩也不算错。   单位里对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基本都是称呼姓氏加职务的,没有具体职务可以称呼,就喊人家一声大姐。   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谁也不会在单位里喊人叔叔阿姨。   所以,狄思科对他那“哥俩”的说法没有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老于在门上敲了敲,冲屋里提醒道:“于暄,狄老师已经来了,你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赶紧过来认识一下!”   狄思科被他引着进了客厅,正想跟匆匆跑出来的小少年打声招呼,一偏头却瞧见斜对面的布艺沙发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于童正抱臂靠坐在沙发里!   两人好长时间没见了,视线相遇时,狄思科下意识绽开一个笑容,还想跟人打招呼。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后,绽放到一半的笑容就瞬间凝在了脸上。   老于见他发现了自家闺女,便介绍道:“这是我女儿,于童,排老二,今天要上课的是我家老三,于暄。这孩子刚上高一,英语成绩有点拖后腿,麻烦狄老师多费心!”   于暄客气地喊了一声“狄老师”。   轮到于童时,她却用挑剔的眼神在狄思科身上来回扫视着。   “你叫迪斯科啊?”   狄思科瞅瞅老于和于暄,忐忑地“嗯”了一声。   “那你先给我扭一段儿吧!”   在场三人:“……”   “童童!”老于轻斥,“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哪怕老于再怎么惯闺女,也不能容忍她在客人面前失礼,尤其是拿人家的名字开玩笑。   狄思科这回改口改得特别痛快,忙解释说:“叔叔,您别误会,我跟于童是朋友,她跟我闹着玩儿呢!”   他哪敢让人教训于童啊!   这以后的孽力都得回馈到他身上。   “呦,你俩是朋友啊?怎么认识的?”没想到请个家教还能请来闺女的熟人。   这就更好了!   有闺女的这层关系在,不怕老师不尽心。   “叔叔,我之前在歌舞团工作过一段时间,于童帮我出过录音带。”   老于知道闺女是靠着两盘录音带升官的,闻言自动将他划进了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童童,既然小狄是你朋友,那你帮忙招呼一下。”老于高兴地说,“我给你们做饭去,今天留小狄在家吃饭!”   老于去厨房忙活了,于童给杵在一旁看热闹的弟弟使个眼色,“你先回屋看书,我跟你狄老师聊两句。”   旁人都离开后,于童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叫狄二狗,还是狄思科?”   “狄思科。”他硬着头皮说,“于队,你听我解释……”   “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于童抬手制止,指向沙发前的空地说,“来吧,你不是叫迪斯科嘛,先给我扭一段儿再说别的!”   狄思科觉得今天这一关恐怕是难过了。   不下点血本儿的话,以于童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他。   详情参见男主秦勉的下场。   书里的秦勉即使衣锦还乡,成了歌坛巨星,也没能得到于童的好脸色。   一直苦苦追人追到三十多岁才终于修成了正果。   瞥见于童眼里冷飕飕的寒光,狄思科心想,隐瞒身份这事确实是自己不占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行,”狄思科在客厅里环视一周,确认没有第三人了,才豁出去似的说,“既然您想看,那我就献丑了。没有伴奏,我给您唱首《monica》吧?”   于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浪费时间。   再磨蹭一会儿,老于的菜都要炒好了。   既然是诚心想要求和,狄思科倒也能厚起脸皮。   竟还真的脱了身上的外套,只穿了里面的一件黑色毛衣。   像在舞台上演出似的,边唱边跳,给于童一个人表演了一支《monica》。   于童瞪着在自己面前扭腰摆胯的狄二狗,直想捂脸。   她其实有点后悔了。   这狄二狗平时是个挺要面子的人,让他去参加能赚钱的健美操栏目,他都推三阻四的。   没承想,这小子还挺能豁得出去。   第一次来他家就敢在客厅里给她跳舞,这要是被人撞见,他俩就都不用见人了。   第一个八拍结束,于童正想挥手让他别跳了,于暄的声音却从侧面传来:“姐,狄老师,你俩干嘛呢?”   他在隔壁都听到歌声了。   狄思科和于童:“::::::”   “你先进屋学习去吧,没你的事。”于童一脸淡定地说,“单位里有参加青歌赛的指标,既然今天碰上了,我就顺便检查一下他节目的准备情况。”   于暄的视线有点飘忽,像是真的信了姐姐糊弄他的鬼话,问:“那狄老师能被选中吗?”   “这种台风比较前卫,不太适合青歌赛的舞台,选曲方面要重新考量了。”于童摆摆手说,“你先进去吧,我跟狄老师交代几句,就让他给你上课。”   于暄一步三回头地蹭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以后,模仿着狄老师的样子扭了几下屁股。   然后受不了的跺跺脚。   妈耶,这狄老师跟他姐,肯定有情况!   客厅里的狄思科,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后,终于成功坐到了于童旁边的沙发上。   于童问出了始终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弄个假名骗人?”   尽管她一直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已经将狄二狗的动机琢磨过八百遍了。   实在想不通,他这一出到底有什么用意。   对于于童的问题,狄思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思索片刻后,给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答案。   “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歌舞厅,你当时正跟秦勉吵架,还声称要包我。我以为你跟那些大款似的,想搞些不正当交易,这才临时想了一个假名。”   “我把你带进服务公司以后,这个误会自然就解除了,你为什么不说明情况?”   “我说了啊,有一次在歌舞厅,试探着跟你说,我真叫狄思科。”狄思科控诉道,“但你说我这名字是来搞笑的。”   “哦,那还成我的错了?”于童斜睨着他。   “主要是我的错。”   “主要?”   狄思科立即识相地改口:“全是我的错。”   于童觉得对方给出的理由非常牵强,很多地方都经不起推敲。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   毕竟,对方除了阴差阳错从她手里骗了点演出资源,并没给她带来其他损失。   两人相对沉默着。   狄思科沉吟许久后,再次开口说:“于童,除了之前说的那些,其实还有些关于命理玄学的理由。但是这方面的事我也不知该怎么讲,一般人恐怕不会信。反正隐瞒真实身份确实是我不对,我向您承认错误!看在我没酿成什么大祸的份儿上,请求您原谅!”   “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于童不想跟他因为一个名字纠结下去,“反正你现在也不归我管了,以后你认真读书,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狄思科听这话隐隐感觉不太对,这是打算跟他分道扬镳啦?   他赶紧挽回:“于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可想你啦!做梦梦见你好几回呢!”   于童:“……”   画风有点不对。   谁教你撒娇的?   “你好好说话,”于童嘟哝道,“你不专心实习,梦见我干嘛?”   “我在部委实习特别累,还没钱赚,比跟着你那会儿差远了。做梦都在背书背资料,睡得特别累,幸亏你突然从辞典里闪现,将我解救了出来。”   “听起来像阿拉丁神灯。”于童瞄一眼墙上的挂钟,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踢,“时间不早了,你进去给于暄上课吧。”   “那咱俩……”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别的事以后再跟你算账!”于童心烦地把他轰走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闹得太难看也不像话。   *   狄思科给于暄试讲了两堂课。   于暄对部委翻译室的翻译有高知滤镜,狄思科对于童的亲弟弟也比较照顾。   所以,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安处长来跟狄思科交流孩子的学习情况时,他如实地答了:“于暄之前好像没怎么认真学过外语,基础比较薄弱,单词量和语法都不是高一学生的水平。您得让他抓紧时间提高词汇量,否则上课会越来越吃力。”   闻言,安处长像是遇见了知音,可算是碰到了一个懂行的。   她和班主任都觉得于暄的英语成绩有很大问题。   但老于家是艺术世家,一大家子都是搞文艺美术的。   所有人都觉得于暄的学习成绩不错,她这样逼孩子学习就是小题大做。   “小狄,那你觉得我家于暄这英语成绩多久能提高上来?”安处长大气地说,“以后我就把于暄的英语补习交给你了,课时费包你满意。”   狄思科忙摆手说:“安处长,课时费就不必了。我跟于童是很好的朋友,要是给弟弟补课,还要跟您收钱,那我以后真是没脸见她了!”   他本就有点犯怵给单位同事的孩子补课。   每个孩子的接受能力不一样。   成绩有所提高还好说,万一成绩没有起色,他还收了人家的课时费。   那不是擎等着得罪人嘛。   他之前属实没料到,安处长会是于童的后妈,书里只说于童的妈妈是舞蹈家,爸爸是画家,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至于这个后妈,只用一句“关系疏离”就一笔带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于童这层关系,他能顺理成章地婉拒课时费。   补课时间也可以宽松一些,随着他的工作安排进行调整。   安处长已经听老于说了两人的关系,也听儿子跟她打了小报告,怀疑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年轻人之间的事她不懂,于童的事她更不便插手。   小狄坚持不收课时费,那她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既然要给高中生补习外语,狄思科回家就跟四哥借来了高中课本。   不过,随着英语课本一起放到他桌面上的,还有一盘印着他和老黄肖像的录音带。   狄思科拿起录音带,惊喜地问:“四哥,你从哪弄来的?”   “你这盘录音带昨天就正式发行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呢?”四哥在他头上推了一下。   “没人跟我说呀!”狄思科拆开录音带上的塑料封皮,迫不及待道,“我还没听过自己唱的歌呢!”   “我跟二哥昨天就听了,挺不错的!”四哥感叹道,“昨天正式发行,我跟二哥听到了消息,早上五点就去工厂门口拉货了。这两天时间就分销了一千多盘。”   狄思科不知这一千盘的数据是好是坏,便问:“这算是卖得好的嘛?”   “还行吧,要是港台那边的歌星发新录音带,一天就能销出去五千盘。”   狄思科:“……”   “不过,你俩是纯新人,大家都不认识你们。能有一千盘的销量就不错了。”四哥低声说,“为了帮你冲销量,我跟二哥可是下血本儿了!”   狄思科急道:“你俩还为我这盘录音带花钱啦?你们可千万别冲动啊,我当时签的是一口价。无论人家卖出去多少张,都不会给我分钱的。”   “不是。”四哥用更小的声音说,“二哥让送货的人跟那些音像门市部的经理交代,只要他们能在门口循环播放你们这盘录音带,下次送货的时候,就给他们十个点的让利。”   狄思科感慨道:“那你们得少赚挺多钱吧?”   “你这盘录音带,我跟二哥听了以后都觉得挺好。几个门市部的经理那边反响也不错。”四哥笑道,“既然咱有这个便利条件,肯定要给自家兄弟冲一下销量啊!”   他们虽然入行时间尚短,但一些业内潜规则也基本掌握了。   万一以后老五还有出录音带的机会,现在的销量就是以后谈条件的资本。   狄思科捧着那盘新鲜出炉的“黄炜狄道格首张合唱专辑带”,又被俩亲哥感动了一把。   他的录音带顺利上市,对老狄家来说是件大喜事。   郭美凤自掏腰包,买了二十盘正版录音带,送给自家的亲戚朋友们,以及单位里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同事。   自家儿子在大衙门工作的消息暂时不能透露,但是发行了首张录音带的好消息总该宣扬一下了吧?   郭美凤这人吹牛也是凭实力的,人家只用几天时间就把自家儿子新专辑里的几首新歌都学会了。   出门拎着录音机有故意显摆之嫌,所以她不带录音机,跟人提起自家儿子的录音带时,随口就能唱上一段。   非得听人家夸奖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狄思科对此乐见其成,郭美凤这段时间确实被憋得够呛,也该给她找个由头显摆一下了。   受到亲妈的启发,他也自掏腰包,买了二十盘正版录音带,打算送给关系比较亲近的老师同学。   他原以为,录音带顺利发行这种大事,于童总该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吧。   但是,并没有!   他在办公室里等了几天,也没等来哪怕一通找自己的电话。   这不禁让他怀疑,之前留给于童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写错了。   久等不来于童的电话,拨她新办公室的电话又总是没人接,他便打给了杜金金。   “金姐,我跟老黄的录音带已经发行了,你们听说了吗?”   杜金金语气欢快道:“我早就知道啦!老黄还自掏腰包,给每个人都送了一盘呢!小狄,恭喜你呀!里面有几首歌特别好听,我最近在办公室一直放你们的带子呢!”   狄思科与她寒暄了一会儿便放下了电话。   心里有点犯愁,看来于童还没消气呀!   气性还挺大的。   被狄二狗盖戳很有气性的于童,在他放下听筒两分钟后,就给杜金金拨通了长途电话。   她正带着陈玉娇在广西出差,听说另一本录音带已经发行,便打电话叮嘱杜金金通知狄思科一声,顺便送他十盘录音带。   “童姐,你放心出差吧。小狄早就得到消息啦!他刚给我打过电话呢!”杜金金笑嘻嘻道,“人家小狄现在是款爷了,自己花钱买了二十盘。”   “嗯,那你也给他留出十盘,中唱送来的录音带里本就有他的一份。”   “知道啦,回头我就通知他抽空过来一趟!”   人家于童已经将事情安排明白了,这边的狄思科还在阅报室里天人交战呢。   今天的报纸没什么意思,他就一边翻报纸,一边琢磨如何让于大主任消消气。   这事确实不能怪人家气性大。   任谁被骗了小半年,都得发一通火呀!   于童已经算是情绪比较稳定的了。   “小狄,你怎么还在阅报室呢?”汪妍妍推门进来说,“组会时间快到了,赶紧过来开会!”   狄思科连忙答应一声,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收起笔记本就回了办公室。   英语组的组会跟实习生的关系并不大。   主要是总结上一周的工作进展,点评每个人的业绩,尤其是在过去一周有过口译任务的翻译,会被重点关照。   崔组长不但要挨个点评大家在会场里的表现,还要将用人单位的真实反馈在组会上公布。   这个过程是相当折磨人的。   用人单位给了好评,那当然皆大欢喜。   万一当时出了什么纰漏,被用人单位指了出来,那可真是公开处刑了。   汪妍妍上礼拜被下面的一个司局借调去当技术会议的翻译,前半小时就被他们的技术顾问挑出了两个专有名词的翻译失误。   回来以后被崔组长点过三回名。   这个礼拜,她整个人都蔫巴巴的。   崔组长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点评了大家上礼拜的工作情况,又马上将这周的任务安排了下去。   “下周有个发展中国家技术合作政府间协商会议,五十人的团,咱们英语组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来!该布置的工作早就布置下去了,大家抓紧完成。”   崔组长瞄了一眼蔫头耷脑的汪妍妍,终于收起了严肃语气,换上和蔼表情说:“有些年轻同志最近的工作压力比较大,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年轻同志要学会正确疏导自己的情绪。”   “除了工作,我也希望大家能适当参加体育锻炼和文艺活动,这也是能够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最近部里的活动挺多,我上次去开会的时候,听说有网球赛和健美操比赛。”   她翻了翻记事本补充说:“还有个青年歌手大赛,听说是能上电视的。谁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报名去试试,丰富一下咱们的文娱生活。”   “妍妍,”崔组长点名,“你唱歌还不错,要不要报个名?”   这已经是她对手下最大的温柔了。   汪妍妍无精打采地摇头,工作出了大岔子,她哪有心情娱乐啊!   崔组长正有点尴尬,狄思科便举手问:“组长,这青年歌手大赛是什么规模的啊?咱们系统内部的,还是全国的?”   “全国的,每个单位可以选送歌手去参赛。”崔组长又在通知上确认了一下,点头说,“像咱们这样的非专业文艺团体的选手,可以参加业余组的比赛。”   狄思科再次举手问:“组长,那我能不能报名呀?”   “能啊!”崔组长对这个肯捧场的小伙子还是很喜欢的,笑着问,“小狄,你唱歌怎么样?这种比赛可不能勉强!”   千万别为了给她撑面子,跑去参加什么歌唱比赛。   心意她领了。   狄思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十盘录音带。   首先送给了崔组长一盘。   “组长,这是我最近刚跟人一起发行的合唱专辑带。先送您一盘,请您批评指正!” 第34章   这十盘录音带早已在狄思科的背包里待命好几天了。   他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录音带送出去, 将自己出了专辑带的事过个明路。   他们这盘录音带销量不好不坏,但市里的各大音像门市部基本都能买得到。   特别是周边区县的门市部,在二哥四哥的努力下, 录音带已经被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跟老黄的合照拍得非常艺术, 站位是一前一后的。   狄思科站在前面, 占了整个画面的六成,老黄侧身站在后面, 看起来没那么胖了, 但人像比较小,只占了画面的三成,剩下的一成空白留给了文字。   也就是说,他那张脸占据了这张录音带封面的绝大部分位置。   对他稍微熟悉一点的人,瞟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狄思科寻思, 与其等到领导发现或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出了录音带的消息,还不如他主动报备一下。   只不过,翻译室是个恨不得演哑剧的部门,他突然在这里分发自己的录音带, 实在有些奇怪。   正想着要不就私下送给崔组长一盘, 让领导知道有这码事就得了。   然而,他最近的运气可真是没谁了, 全国青年歌手大赛的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将录音带送给了大家。   崔组长接到他的录音带时,着实愣了两秒。   对着那封面上的照片,仔细辨认半晌, 才确认是狄思科无疑。   她以为狄思科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汪妍妍那种,放在普通人里能拿得出手的。   可是, 能出录音带的水平,这得是非常专业的吧?   崔组长惊喜道:“小狄,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方面的特长?”   每个实习生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包括但不限于各科成绩单、曾经取得的荣誉,以及各种文体特长。   狄思科在特长那一栏,写的是擅长京剧,而不是唱歌。   填写优秀毕业生申请表的时候,他还没发现自己有演唱特长,当然不会写这一项。   不过,这也让崔主任顺理成章地误会了。   小狄挺谦虚。   没特意强调过的演唱特长,已经达到了能出录音带的水平,那他特意写出来的京剧特长,岂不是相当精通?   部领导向来关心大家的业余生活,单位里举办文体活动是家常便饭。   每个科室都要积极响应号召,派人参加。   哪个部门要是能出一个文体积极分子,那简直是全体成员的福音。   以后大家再也不用在文艺晚会上表演小合唱了!   崔组长为发现了一个文体积极分子人选而惊喜,其他人却没想那么多。   拿到狄思科的录音带,七嘴八舌地发表了一番惊叹和感慨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狄思科的艺名上。   “小狄,你怎么叫了狄道格啊?”汪妍妍品了品说,“这艺名没你本名好听!”   “肯定是从小狄的英文名音译过来的!”陈诚笑道,“我还以为小狄的英文名是Disco,没想到竟然取了Doug。”   “Douglas不错啊,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就是聪明勇敢,还很强壮。”崔组长对各种小报新闻信手拈来,“今年老美那边的健美冠军,宇宙先生第一名就叫Doug Brignole。”   英语组的日常基础训练里,也包括人名地名的翻译训练。   崔组长起了头,其他人紧接着就习惯性地每人说出一个名字叫Doug的名人。   狄思科:“……”   谢谢大家。   他这名字倒也没那么讲究,只是于童随口取的。   被高翻们从Dog改成Doug,虽然还是那个道格,却瞬间就高级起来了呢!   狄思科就这样,通过一张录音带,顺利拿到了参加全国青年歌手大赛的报名资格。   也把他曾经的演唱经历,摆在了台面上。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狄思科自认在单位表现低调,参加的几次活动都是被领导推上去的,只有这次的歌唱比赛是他主动争取的。   但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天,他被俄语组大姐大喊过去,准备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的复赛题目。   回到办公室的时间稍微有点晚,错过了每天的基本功训练。   狄思科想把这部分内容补上,看一下其他人的笔记,便打算跟闻笙箫借笔记一用。   在他想来,这应该不算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   翻译室里的资料向来是共享的,他帮高翻们誊抄译稿时,如果遇到了某些译法上的更新,也会把自己的摘抄本分享给其他人。   目的就是能提高翻译室的整体翻译水平和工作效率。   可是,闻笙箫听了他的要求后,却回道:“今天的训练跟之前的差不多,我没做什么笔记。”   狄思科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面不改色道:“是嘛,那算了。等袁媛回来后,我看看她的笔记。她这人较真,无论是什么内容的笔记,都能记一大堆。”   说完便笑着坐了回去。   一个笔记而已,不借就算啦。   他表现得一派淡定,好像什么也没察觉到。   可是,刚拒绝了他的闻笙箫,心里却不好受了。   他平时挺大方的,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   刚才的拒绝完全就是下意识行为。   他这几天非常焦虑。   他有长跑特长,还是国家级运动员。前段时间在部里组织的体育比赛上也拿到了名次。   可是,同样是实习生,又都是男生,狄思科的一系列骚操作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压力。   尤其是那个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原以为只是一个小比赛,处室里最先征集队员的时候,他没怎么上心。   完全没料到这个比赛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初赛时还只是各司局内部竞赛。   复赛就变成各司局间的比赛了,引起了非常高的关注度,几乎每场比赛的观众席都是爆满的。   宣传部门还会将每场表现亮眼的选手总结出来,做成特辑登在单位的内部期刊上。   翻译室的初赛成绩一骑绝尘,狄思科也就理所当然地被介绍了。   闻笙箫的家里有些关系,早就打听到了,英语组今年的招新名额只有两人。   除了他们这三个经贸院校实习生,外语学院的毕业生也是翻译室的重点考察对象。   而且人家非常有竞争力,去年英语组进来的唯一一个新人汪妍妍,就是外语学院的。   因此,闻笙箫断定,这三个实习生里,最终只能录取一个,剩下的一个名额还要留给外语学院高翻班的毕业生。   三选一。   闻笙箫自动给闷不吭声的袁媛打了叉,他认为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表现活跃的狄思科。   所以面对狄思科时不自觉就有些防备。   因着闻笙箫的这次拒绝,狄思科敏感地察觉到,英语组的录取名额可能不容乐观。   看来他们三个人里,最终只能留一个。   但凡能多有一个名额,都不会让惯常表现慷慨的闻笙箫突然小气起来。   不过,这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的一贯原则就是顺其自然。   是以,狄思科的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当天下班以后,按照之前跟于童的约定,乐呵呵地跑去了歌舞团。   “于主任,您好歹也是个大主任了,怎么还在用这种破桌子?”   于童升官以后搬去了外联主任的办公室,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作客。   “你都已经去部委工作了,考虑问题居然还这么肤浅!”于童不屑道,“好桌子能帮我提高业绩呀?”   “能影响心情嘛,”狄思科坐到她对面问,“你的小秘书没一起跟过来啊?”   “我把金金留在三队了,让她试着出去跑跑业务。”   于童帮他泡了杯茶,公事公办地问:“你打电话说有事跟我商量,到底什么事?”   按理说,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业务往来了,彼此又不是一个系统的。   找她能商量什么?   “于暄的学习问题,你直接找老于和安姨商量去,就不用找我商量了。”   “跟于暄没关系。”   狄思科其实是来跟她邀功的。   去参加青年歌手大赛,对一个翻译来说,没什么太大用处,他主要还是为了支持于童的工作。   万一他真的能闯出名堂,走运拿到一个奖项,也能帮他跟老黄的录音带冲冲销量。   一旦销量被拉上去,老黄的第二张专辑兴许很快就会到来。   哎。   因为名字的事,于童好像还在跟他生气,他还得想方设法讨好人家。   不过,话在舌尖上打个转,他又临时改了主意。   准备好的邀功表情被他一秒收了起来,换上相应的愁苦神色。   “于主任,我这次来,是想向你求援的!”   “跟我求援?”于童指指自己。   “对啊。”狄思科叹气道,“哎,我在单位真是被人欺负惨啦!”   于童上下打量他,心说,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是挺能耐的嘛?从我手里骗到那么多资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谁能欺负了你?   “真的!”狄思科做出一副心里苦的样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没啥背景,就是普通小老百姓。”   于童颔首,郭美凤偶尔会去文化局家属楼那边。   狄家的大致情况,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确实就是普通人家。   “我这次去实习,完全就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真是半点没掺水!”   “那种单位的实习,就算掺水也掺不了多少,你快别吹了,赶紧进入正题吧!”   感觉这小子有长篇大论的趋势,于童从抽屉里翻出一包话梅,打算听听他的悲惨小故事。   狄思科:“……”   刚酝酿出来的一点情绪,差点就被她搅没了。   “正题就是,我们组里有个挺有背景的实习生,十有八九要被留下,我恐怕要成为那个陪跑的!”   于童停下咀嚼动作问:“不能吧,你们那个实习不是要进行好几个月吗?”   “怎么不能啊?”狄思科无奈道,“再有不到一个月,我们的第一次实习就结束了。这次会刷掉一批人,开学以后再进行第二阶段的实习。”   “你确定自己会被刷掉?”   “还不确定,但也差不多了。”狄思科添油加醋地说,“人家有背景,还是个小心眼儿,我们翻译室里的资料都是共享的,他非得小气吧啦地捂着自己的笔记,不让人看。在为人大方这一点上,他照着您可差远了。”   于童头一回真切意识到,老黄说的没错,狄二狗可能真的是个马屁精。   正说着你单位里的事呢,突然把我扯进来干嘛?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你们单位的事,我又做不了主。”于童爽快道,“要不你来我们单位实习吧,我能直接拍板把你留下。”   狄思科自动过滤掉她的后半截话,继续道:“所以,我就想了一个主意啊!全国青年歌手大赛的选拔通知下到我们单位了,我已经去报了名,获得了一个参赛资格。”   听他提起青歌赛,原本还在替他担心实习结果的于童,顿时就露出一个有些玩味的表情。   捧着茶杯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转了出来。   狄思科还在自顾自地说:“我认真研究过比赛日程了,各单位的预选赛在下个月初,但是复赛和决赛却要在年后举行。”   “所以呢?”   “所以,只要我能顺利通过青歌赛的预选赛,八成就能顺利拿到第二期的实习机会。”狄思科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你想啊,等到青歌赛复赛的时候,人家主办方将参赛通知下到各单位,结果我不是他们单位的人了,那得多尴尬啊!”   “如果本单位的歌手获奖,推荐单位也可以得到一个‘伯乐奖’。只要我在青歌赛上发挥得好,为了一个‘伯乐奖’,团委也会说服翻译室的领导把我留下的。反正只是一个实习名额嘛,即使要刷掉我,也得等比赛结束再刷!”   听他长篇大论地分析了一通,于童放下茶杯叹道:“哎,看来你确实被欺负得挺惨的。”   狄思科正想点头,感慨自己真是不容易,便感觉自己的脸蛋被一双热乎乎的手捧住了。   他骑着自行车从单位过来,吹了一路的秋风,脸颊被吹得冰凉。   被她带有茶杯余温的手这样一碰,不自觉便抖了一下。   于童双手捧住他的脸蛋,像揉搓她家于小胖似的揉了揉,佯装心疼地说:“乖乖,你被欺负啦!竟然连参加青歌赛,曲线救国的招数都想出来了。好可怜哦!”   狄思科:“……”   于童温柔地在他光滑的小脸蛋上抚摸几下,然后就像进修过川剧变脸似的,扯起他两颊上的肉,恶狠狠道:“参加比赛就参加比赛,你装什么装!居然还学会装可怜博同情了!”   嘴角因为脸颊上的无情拉扯,被牵了起来,狄思科“哎”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没装可怜!”   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于童这人护短,又有点侠气在身上。   按照他的设想,请于童替他准备青歌赛的歌曲,帮他渡过难关,要比邀功强多了。   难道用力过猛了?   也不对啊,他表现得多自然啊,说的也都是实话。   怎么就翻车了呢?   “哎哎哎,赶紧松开,”狄思科将手按在下巴上,急道,“再不松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心沾你手上!”   于童很快便松开了他,将什么也没沾到的手心在他肩头抹了抹,轻哼道:“以后长点记性,少耍这些小聪明!”   “我没耍小聪明啊!”狄思科犟嘴。   “让你给于暄补课都没时间,会有时间去参加青歌赛?”   他跟安姨的谈话,她那天也听到了。   这小子平时从早忙到晚,学谈判资料要学到二半夜。   在这种工作强度下,怎么可能有心思参加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青歌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认真上班吧,老黄已经报名了专业组的比赛。”于童扔了一个新手帕给他擦口水,“只要他取得了名次,你们那张录音带的销量就差不了,你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狄思科:“……”   还真是用力过猛了。   “于童,我可不是单纯为了帮你,”他想了想又加上,“跟老黄啊,这是我们单位的文体活动,办公室的领导同事都知道我要去参加比赛,中途退赛可不行!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帮我选选参赛曲目的。”   “你真的报名了?”   “真的!”狄思科将手绢叠好放进自己裤兜,“我报了业余组的通俗唱法。黄哥报的通俗还是美声啊?”   “专业组美声。”   “专业组的竞争挺激烈吧?全国文艺团体的专业歌手齐聚一堂,黄哥这组有点难啊。”狄思科自荐道,“于童,你还是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吧,我毕竟也是受过几个月专业训练的,放在业余组里多有优势啊!”   “你以为业余组里就真的都是业余选手?”于童觉得他天真得可爱,“很多参赛选手虽然不是专业歌手,但都是拜在名师门下的,你才练了几个月就想拿奖,干脆美死你算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狄思科索性躺平了。   “那你说吧,到底用不用我参加这个比赛!我都听你的!你要是说不用我参加,那我就回单位退赛去!”   “你都已经报名了,还退什么!你回学校学习去吧,参赛曲目我再帮你琢磨琢磨。”   老黄和陈玉娇,一个专业组美声,一个专业组民族。   她的计划里,并没有让狄二狗参加青歌赛这一项,她还得研究一下通俗唱法的比赛规则。   不过,让狄二狗参加比赛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能提高专辑销量不说,兴许还真能给他第二阶段的实习资格上一道保险。   *   有了于童这位专业人士帮自己选曲,狄思科对比赛的信心呈几何倍增长。   自觉已经将人哄好了,他这几天的心情简直阳光灿烂,学习效率都跟着提高了。   周六傍晚,狄思科将所有工作都早早做完,难得准时准点下了班。   他先骑着自行车,去自己那两套门面房附近转了转。   相比于那套四合院,这两间门面房要回来的过程中,没遇到什么太大阻力。   只不过,房子在房管局手里的时候是公房,房租也是按照公房的统一标准收租的。   与这条商业街上的私产房相比,房租低了将近一半。   狄思科将房子收回来后,当然不可能再按照公房的标准价对外出租,价格要跟其他私产房看齐。   茶叶铺子的老板是个体户,觉得租金太高,不打算续租,明年一月就要正式搬离。   反倒是他不怎么抱希望的那间国营冷冻服务部,跟郭美凤来回拉扯了几个回合后,财大气粗地决定按照新价格,继续在这里经营下去。   狄思科今天过来,除了想巡视一下自己的两个门面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将出租的告示贴出来。   为茶叶铺子的这间门面房寻找新租客。   “小狄,好久没见你过来了。忙什么呢?”冷冻部的经理见他往墙上贴告示,便溜达出来搭话。   “忙着学习呗。”狄思科笑着说,“张经理,您要是有熟人想租房,也帮我推荐推荐。最好能跟您这冷冻服务部配套,你们彼此能借上些力。大家都生意兴隆!”   “我听你家老太太说,你们兄弟想用那间铺子开音像门市部,怎么改主意啦?”   “咱们这条街上已经有两间音像门市部了,我二哥不想在同一条街上抢生意。”   而且这条街的租金贵,他若想开门市部,随便找个有汽车站的店面就能开。   “你先把告示贴出来试试吧,”张经理说,“要是一直碰不到合适的,你就找个房信铺子问问,他们那边的业务多。”   时下的老百姓租房大多是去房管所的,解放前那些帮人拉房纤儿的,因为没有生存土壤,早就转了行。   不过,有需求就有市场,最近有些拉房纤儿的又做回了老本行,重新做起房屋中介的买卖。   狄思科贴好了出租告示,又骑车去了一趟四合院。   十五户人已经陆续搬走了十户。   剩下的五户中,有三户已经在找房了,狄思科并不催人家搬家,反而让他们慢慢看,找到合心意的,只要过年前能搬走就成。   他现在只愁那两户占据正院,油盐不进的钉子户。   房管局、街道办,还有他们各自单位的同志,都来这两户人家做过劝搬工作。   不过,这两户人家结成了同盟,说什么也不搬。   两家都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话稍稍说得重了,他们就捂着胸口往后仰。   郭美凤曾经放话,如果他们坚持不搬,她就闹到这两家儿女的单位去。   问问单位领导,非法占用他人房屋的人,还有没有升迁资格?   狄家人原以为这话必能将两家人唬住,毕竟大家都是拿死工资的,谁能不在乎自己在单位的名声啊?   岂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郭美凤放话后没两天,这两家的儿子就纷纷带着老婆孩子住到了老丈人家里。   把最难缠的老人和一屋子破烂留在了院子里。   年轻人没住你的房了,你总不能再去人家单位告状了吧?   狄思科人生阅历尚浅,也是头一回跟这种人家打交道。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是真的像二哥说的那样,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徐大爷,你们运输公司的领导已经承诺了,会给你们家安排一套最好的房子,能跟公司经理当邻居,您为什么就死犟着不搬啊?”狄思科蹲在老头门口闲聊。   “不为什么,我不想住楼房。”   “但我看您家俩儿子都挺乐意的,您也为孩子们考虑一下嘛。”   “我为他们考虑,谁为我考虑?”徐大爷躺在摇椅里,“那么高的楼梯,我上去就下不来了!你看那三个小子,哪个是能天天背我下楼晒阳阳儿的?估计我下次下楼就是上八宝山了!”   “不住楼房的话,你们单位也能提供平房呀!”狄思科给他说了几个地址,“这不都挺好吗?还有配套的重点小学,中学,您孙子孙女上学也近便。”   “都是为他们考虑的,没一个是替我考虑的!”徐大爷气不顺地说,“搬一次家能去了人半条命,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再说,搬去了新房子,连个老街坊都没有。我跟谁说话?”   狄思科:“……”   平时见的最多的是一心扑在儿女身上的老人,像这种一门儿心思为自己而活的,还真是少见。   他跟这两家的老人又闲扯了半天,惹了一肚子气后,推着车子往回走。   迎接周末的美好心情被搅得半点不剩。   即将走到汽车站时,狄思科在马路边发现了一家“魏姐房信”。   想着这可能就是张经理说的拉房纤儿的,便停下自行车,推门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烫着蘑菇头的胖大姐,见了面就热情招呼道:“小伙子,要租房,买房还是换房?想找哪一片儿的?”   说着就拿出一个类似于相册的大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登记着各种招租、求租、换房的信息。   “魏姐,我有套门面房想招租。”他将房子的地点和价格大致说了,“您要是有合适的客户,可以带去看看。”   “哎呦,这种门面房不愁租,您给我留个电话吧!三天之内就能带人去看房。”   “这么快呀?”   “嗐,我们就是端这碗饭的!磨磨蹭蹭,不是耽误彼此时间嘛。”   瞧这大姐办事挺爽快,谈妥了门面房事宜后,狄思科又着意跟人打听:“魏姐,您有没有能对付搬迁钉子户的好办法?”   魏姐闻言便笑了出来,“我知道您是哪位了,您家前两个月刚有两套房落实了私房政策吧?”   “您消息可真灵通!”   “咱们这个区,只要是跟房子有关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狄思科笑着问:“您是行家,对这种钉子户有什么办法没有?”   “那您可真是高看我了!”魏姐摇头说,“住您家那两户,可都是粘包赖!谁粘上赖谁!不用点非常手段绝对请不走!”   狄思科就寻思,能用什么非常手段将人请走呢。   非常手段,不是非法手段。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捋,似乎也不是没有办法。   *   第二天是周末,他去于家给于暄上了两节家教课,临近中午时,婉拒了安处长的留饭,便匆匆告辞了。   在胡同里行至半截,又迎面碰上了骑着摩托车的于童。   “上完课了?”于童将车停下,客气地问,“去哪儿啊,用不用我送送你?”   狄思科今天没骑车,本来想坐公共汽车的,不过,既然人家主动提了,他就长腿一迈,跨坐到了于童身后。   “……”于童无语道,“你还挺实在的,听不出我那是客气话啊?就是跟你意思意思!”   “没听出来啊,我觉得你说得特别真诚。”   于童晃晃车把说:“赶紧下去,我还得回家吃饭呢!老于打电话说做了虎皮肘子,他怎么没留你吃饭啊?”   “留了,但我下午还有事。”狄思科死赖在人家的后车座上,不肯下去,“于童,你也别回去吃了,你把我送到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中午我请你下馆子!”   “我想吃虎皮肘子。”   “饭店里也有虎皮肘子。”   “再有一百米,我就能吃进嘴里,为什么要折腾去饭店?”于童觉得这狄二狗今天有点魔怔。   “听于暄说,你想买房子?还在团结湖那边?”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团结湖也太远了,要不你考虑考虑别的地方吧!”狄思科在她头盔上敲了敲,一脸神秘道,“我有房源线索,正要去看房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于童沉吟片刻后,将车溜到老于家门口,在大门上拍了两下。   听到里面有动静了,便隔着大门喊:“爸,我要去下馆子啦!下次再来吃虎皮肘子!”   于宝塔在院里“诶诶”了两声,不知骂了句什么,于童没怎么听清就载着狄二狗跑了。   她可不是好打发的,既然狄二狗说要请客下馆子,那她就驾驶着摩托车去了附近最贵的一家馆子。   西苑饭店。   “这可是你自己说要请客的!”于童将车靠边停稳就要往里走。   狄思科摸摸自己的口袋,大方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馆子呢,咱们今天开回洋荤!”   于童定定瞅他两眼,见他似乎还真舍得花这份钱,反而没趣地转了方向,走进对面的一家小饭馆。   “孙叔,给我来个虎皮肘子,两碗米饭,其他的菜您看着上吧,按三个人的饭量来。”   狄思科颠颠儿地坐过去问:“还有其他人要来呀?”   “你自己是什么饭量,心里没数么?”于童将茶杯餐盘都涮干净,才找机会问,“你说的房子是哪里的?公房还是商品房?”   “不知道呢!”   “……”于童瞪眼睛,“你逗我呢?”   “没有没有!”狄思科赶紧澄清,“市房管局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换房大会,咱们得去了现场,才知道是哪里的房子呀!”   于童狐疑地问:“换房大会?你有房子要跟人交换?”   “嗯,我有个院子是刚落实回来的,但里面有俩钉子户一直不肯搬。我想去换房大会上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乐意跟我换房子,顺便把那俩钉子户也清理了。” 第35章   自从进入八十年代, 北京市内几乎每年都要举办几场换房大会。   老狄家只有两间电影厂分下来的屋子,又没什么人需要通勤,所以, 即便狄思科对换房大会早有耳闻, 也从没亲临现场体验过。   他从自家片区的房管员那里听说, 今年的换房大会是由市房管局、市总工会,以及电视台报社等好几家单位共同举办的。   房源信息全面, 大会规模空前盛大, 或许能解决他家的问题。   之前狄思科对“空前盛大”的说法始终存疑,觉得是房管员夸张了。   但是,当他们将摩托车停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的存车处,从车上下来时,于童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确定这是换房大会,不是庙会么?”   文化宫门口居然还有卖糖葫芦和棉花糖的。   再往里面一些,她还看到了卖风车气球,和踩高跷的。   狄思科越过前方的人山人海, 抬手指向大门上的红色横幅, “那不是写着嘛,第六届全市换房大会。”   有换房需求的人居然这么多!   狄思科突然就有了信心, 今天兴许真能解决自家的问题!   “走,咱们先进去看看情况。”狄思科走在前面开路,招呼锁好摩托车的于童赶紧跟上。   不过,刚走到文化宫门口,他就被一位大妈拦了下来。   “小伙子是来参加大会的吗?刚来啊?”大妈笑得慈眉善目。   狄思科心说, 这进展可够快的,还没正式进门, 就有了打听房源的。   “嗯,还没登记信息,先跟您碰上了。”   “那咱们也是有缘。”大妈拉着他问,“你先跟我说说你的基本情况,多大,多高,家庭住址是哪一片儿的?”   “在前门附近,但不是正街,往胡同里步行大概一刻钟吧。”   “地点挺好的,就是离正街太远了,上下班乘公共汽车不太方便。”   “还行吧,骑自行车还挺快的。三进的院子,具体多高我没量过,举架怎么着也得有三米多吧?”   于童在他身后提醒道:“大妈问的是,你年纪多大,身高多少!”   换房还要问身高年龄有点奇怪,但狄思科仍是如实回答:“快二十一了,去年体检时一米八八,今年不知道长没长高。大娘,您那边是什么情况啊?”   您不能只问我,也得说说自己的房源情况吧?   “我这边的情况不便透露,你年纪太小了,不合适!”大妈摇摇头,望向他身后的于童问,“你俩什么关系啊?有对象的可不能来,这是扰乱会场秩序!”   狄思科愣道:“大娘,我有没有对象,跟会场秩序有什么关系?有对象还不能换房啦?”   于童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看门口的两块牌子。   【相亲大会请走左侧通道。】   【换房大会请走右侧通道。】   于童乐不可支地说:“这位男嘉宾,您走到相亲通道来了。”   “……”狄思科无语道,“两个活动为什么要赶在同一天举办?难怪会来这么多人呢!”   于童拉着他去右侧入口,“快走吧,小心一会儿又被人当成女婿相中了!这边每个月都有相亲大会,今天是正巧两个活动凑在了一起。”   “你以前来过相亲大会啊?”   否则是怎么知道的?   “来过啊,还来了好几次呢!”于童随着人流入园,扭头说,“这边的相亲成功率还挺高的。”   她陪表姐来过几次,表姐跟岑深就是在这里相亲认识的。   狄思科一方面震惊于她这样条件的女同志,竟然也来参加相亲大会,另一方面又在心里默默记下,回头可以让他家几个哥哥来相亲大会上寻找姻缘。   若是早知道还有相亲大会这样的活动,他们家的几个光棍儿肯定都是文化宫的常客。   劳动人民文化宫也叫太庙,是明清时期皇帝祭祖的地方,建筑风格与故宫相似,周围有许多参天的古树。   进入园区以后,人流就没有外面那般密集了,狄思科和于童按照指示牌找到换房区。   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他们的具体情况。   狄思科跟对方打听:“同志,咱们这都能提供什么服务啊?”   能帮忙清理钉子户不?   “这次大会的服务范围很广,换房,住宅、铺面开发,房屋托管、维修,房屋竣工验收,白蚁防治,我们都能做。”   狄思科感觉有戏,人家这服务范围还真挺广的,他连忙把自己房子的情况说了。   “同志,我不换房也行,主要是有俩钉子户一直不肯搬走。你们提供清理钉子户的服务吗?”   “……”工作人员的笑容僵了一下,“要不您再去别的区看看,我们区没有这项服务。”   市内八个区的房管局都在换房大会设置了服务台。   狄思科暗忖,大家的服务项目应该是差不多的,这里不成,去其他区也够呛,只好退而求其次。   “咱们这里换房,只能换公房吗?私房能不能换?”   他刚才已经旁听了好几拨换房信息。   大部分人是因为上班或上学交通不便,想在市区范围内以公房换公房。   只要两户人家都同意,将家具一搬,住户一换,就算完成交易了。   没有什么产权纠纷。   但他这种交换私房的,似乎比较少见。   工作人员点头说:“私房当然可以换。您想本区换本区,还是本区换外区?”   狄思科将一张纸条交给对方,上面有他提前想好的可以接受的换房位置。   地点比他那套院子的位置略逊一筹。   于童在他的纸条上瞄了一眼,问:“你把前门附近的房子换到这些地方,不心疼啊?”   对于穷小子突然有了一套大院子的消息,于童接受良好。   老于正在住的那个一进院子就是八零年落实私房政策的时候拿回来的。   这样的事情,她这几年见得多了。   “还行吧。”狄思科无所谓道,“这些地点都在地铁第二期环线范围内,其实位置也不错。我那个院子这些年被造得不成样,里面乱糟糟的,从没修缮过,还有俩钉子户。甘蔗没有两头甜,想跟人换同等大小的院子,总得在某方面吃点亏。”   工作人员拿着他的小纸条斟酌良久,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么大的私人四合院登记过。   这种面积的院子,少有人会拿出来交换。   他们接触最多的是交换其中一两个房间。   “您这个不好查,要不咱们去电脑服务处试试?”   狄思科笑着问:“咱们换房大会这么先进呀?连电脑都用上了?”   “嗐,这是我们今年的服务亮点。”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去电脑服务处,跟负责人将情况说明,然后对狄思科解释道,“您交一块钱,等上三五分钟,电脑就能帮您匹配出两至三套换房方案。”   狄思科还是很乐意为高科技买单的。   交了一块钱就兴致勃勃地等待自己的梦中情房。   电脑为他出了两套方案。   一套在白云观附近,已经过了西护城河了,狄思科有点不太乐意。   另一套在鼓楼附近,也是三进的院子,但占地要比自家这套小上将近五十米。   狄思科觉得第二套方案还不错,小点就小点吧。   他院子里有俩大钉子户,总得让人家占点便宜的。   “同志,您能联系到212号这套房的房主吗?我想跟他聊聊。”   工作人员将一张打印纸递给他,上面有一个硕大的号码,689号。   “212号是早上录入的,那房主应该就在咱这换房大会上呢,您带着自己的号码,在园区里找找212号吧。要是找不到人,我再把他联系方式给您。”   于童好笑道:“得嘞,这回真弄得跟相亲似的,还得举着号码接头。”   当年郑雪茹和岑森就是举着号码认识的。   “要是真能相上也行啊,”狄思科跃跃欲试道,“就看我俩有没有缘分了!”   在这园区里晃悠的人,大部分都举着一张号码牌。   两人本着随缘的心态,在里面乱逛。   一个小时后,于童眼尖地在旁观象棋的人群中,找到了212号。   远远瞧见对方高大壮硕的身板,狄思科立马就心动了!   这大哥行啊!   膀大腰圆!   就凭这体格,清理俩钉子户岂不是手到擒来!   狄思科走过去与对方相认,那大哥听说他是要换院子的,也瞬间来了精神。   “我这套房到手以后就一直放着,已经放了两年了,就等着跟人换房呢。这两年的换房大会我年年来,一直没碰到合适的。”   狄思科乐呵道:“您那是缘分还没到啊,就等着跟我这套院子相遇呢!”   “哥们儿,您那院子地点不错,为什么要换房?”   “我这套房是刚落实回来的,有两户人家迟迟不肯搬家……”   大哥打断问:“院儿里有钉子户啊?”   “嗯。”   “那不成不成!有钉子户的我绝对不换!”大哥摆手都快摆出残影了,“我手里这套房,当初就住着一家钉子户,我跟他们来回拉扯了将近一年,我家老太太都被气得住进了医院。为了这套院子,我们全家都瘦脱相了。”   于童觑着他那比自己腿还粗的手臂,心想,这要是没脱相,得壮成什么样啊?   好不容易遇到了合适的房子,位置和面积都不错,狄思科就想在争取一下。   不过,这大哥对钉子户的抵触情绪太高了,他便跟人家闲聊。   “换房子是大事,强求不来。不过,大哥,您当初是怎么把钉子户清理出去的啊?”   要是能跟这大哥取到真经,他连房子都不用换了。   “我们家的办法您用不了。”大哥意兴阑珊道,“那家的老爷子跟我家老太太吵了一架,我家老太太当晚被气得住了院,那家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第二天早上就不声不响地咽了气儿。”   狄思科和于童:“::::::”   “钉子户确实不好安排,二狗,咱们别为难这位同志了,”于童拉着狄思科赶紧走,“咱们再找另一个房主问问。”   第一次相亲以失败告终。   距离那人远了,于童嘀咕道:“难怪他家房子两年都没换出去呢。老爷子在那房里蹬的腿儿,谁能毫无芥蒂地住进这样的房?”   “你没住过大杂院吧?”狄思科问。   “怎么没住过!我爷爷家以前也住单位家属院,都是平房。”   “那你应该了解啊,住的人家多了,院子里难免会有办红白事的。”狄思科没什么所谓地说,“咱把那老爷子的白事,跟院子里其他白事等同视之就好了。”   “那老爷子是被气死的,能一样么?”于童觉得狄二狗还是太年轻了,“钉子户是不对,但他们家能把人气死,肯定也不是善茬。万一再闹出人命来,你心里能好受啊?”   “那倒是。我妈要是听说那房子里死过人,肯定也不乐意去。”狄思科立即转了口风,“还是你有见识!”   于童:“……”   就凭这小子随时随地能拍马屁的本事,不给他一个大班长当当,真是埋没了。   狄思科这边算是白折腾一遭,他琢磨着,既然把于童诓来了,总得帮人家找几套合适的房子吧?   于是,两人又返回电脑服务处,让工作人员帮忙出了几套购房方案。   位置圈定在歌舞团和文化局附近。   但是,如今市区里的商品房不多,稍微像点样子的就得大几万。   于童其实在文化局家属楼住得挺好,买房子主要是为了握住于宝塔的经济命脉。   省得他乱花钱买赝品。   不过,若是让他掏出大几万买房子,估计得把他那点家底都掏空了。   安姨恐怕会有想法。   还不如买团结湖那边的华侨公寓呢。   反正她平时不去住,让人帮忙租出去也不错。   逛了一下午的换房大会,虽然没能找到合适的房源,但于童内心突然被激发出了非常迫切的,赚钱的欲望。   如果口袋里的资金充足,哪还用算计着在郊区买房?   两人决定继续碰碰运气,但是傍晚的北风一阵冷过一阵。   狄思科瞥见她鼻尖和手背都被冻红了,便在手上哈了口气,哆哆嗦嗦地说:“这会儿有点冷啊,咱买个烤白薯暖暖手咋样?”   “算了,从这里走到门口还得挺远呢!”于童摇头,一会儿就该散场回家了。   “咱俩猜拳啊,谁输了谁去跑个腿。”狄思科自信满满道,“我猜拳从没输过,从小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次肯定是你跑腿!”   “嘁,口气不小啊!”于童摆出架势,“今儿就让你开开眼!一局定输赢,输的去买烤白薯。”   “来来来。”   俩人在大树底下石头剪刀布。   号称从没输过的狄思科一把就出局了。   “要不三局两胜吧?”狄思科开始抵赖,“我手被冻得不好使,出拳出慢了!”   “出慢了还能输?这不是手的问题,是脑子的问题!你这就是站在房顶跳伞,水平太低!”赢了猜拳的于童欢喜地将他推往大门的方向,“早就说好的事,不带玩儿赖的啊!快去快去!给我挑个最大的烤白薯!”   狄思科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嘟嘟囔囔地跑去了文化宫大门口。   让大爷帮忙挑了两个最大的烤白薯,又去不远处的小饭馆买了一缸子小吊梨汤。   返回的时候,腰里还别着一串糖葫芦。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于童伸手接过用扎啤杯装着的梨汤。   “别人都买,我就跟着买了,”狄思科提醒道,“这扎啤杯还有两块钱押金呢,你喝完了把杯子留下啊!人家这小饭馆儿可真会做生意,夏天卖啤酒,冬天卖梨汤。卖什么都有销路。”   于童灌下去半杯梨汤,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每个毛孔都是暖的。   “二狗这个梨汤买得不错。”于童夸奖道,“回去就安排你当大班长!”   狄思科把她剩的半杯梨汤喝了,一抹嘴说:“班长的级别太低了,我以后可是要当科长的!”   “那不是以后嘛,”于童板着脸,学着她爷爷的语气说,“年轻人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地干工作。我觉得你还有点浮躁,这个大班长就先收回了。”   狄思科:“……”   还没上任就被撤了。   两人补充了能量以后,觉得可以在园区里再转转。   于童早就发现,之前有一个服务台前的人特别多,这会儿人群散开了一些,她便带着狄二狗挤了进去。   这个服务台叫做“换房状元服务专台”。   主持这个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是去年的换房状元。   帮助上千户有需求的市民成功换房。   狄思科觉得电脑都解决不了的事,换房状元也未必管用。   但是于童对人才还是很迷信的,既然人家能当状元,必定有些特别之处。   换房状元姓范,是个四十多岁的圆脸大姐。   范大姐听了他们的要求后,不用电脑,不翻笔记,当场便问:“小伙子,我手头有一套在北海公园附近的房子,你对地点满不满意?”   她听出来了,这小两口比较关注地段。   要是地段不满意,她说再多也是白搭。   狄思科忙不迭点头。   人家挨着**和什刹海。   每亩地比他那院子还多要一千斤小米呢。   满意啊,那可真是太满意了!   郭美凤爱去公园晨练,吊嗓子,要是能有个公园附近的院子,这老太太可就有去处了。   “范大姐,这房子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要换?”   “这座院子是大两进的,五北五南三东三西,正经有十六间房。房主觉得房子有点小了,想换个更大的。”   狄思科听说是两进的,就不太乐意。   哪怕地段再好,面积在那摆着呢。   少一进,至少差两百平。   他不能因为俩钉子户,就凭白丢掉两百平的房子啊!   范大姐明白他的顾虑,熟练地操作电脑,找到689号房源的登记信息后。   她比照着说:“您这套三进院子的面积不是特别大,在三进院儿里算中规中矩的。我为您介绍的这套大两进呢,面积只比您那套小一百五十平。而且房主家里还有个五十多米的地下室,您跟他换也不算太亏。”   “地下室只能储物,又不能住人。”   哪怕把地下室也算上,还差着一百平呢。   他能接受地段上的差异,但是面积上差这么多,只觉得自己亏了。   一百平!   一个厅局级干部的三室住房,也没有一百平啊。   “范大姐,您还有没有其他房源啊?跟我这个差不多的。”   “跟您那个差不多的,电脑早就帮您匹配过了。像您家这么大的院子,里面还有钉子户,一时半刻是找不到合适房源置换的,有些人等上两三年也未必能碰到合适的。”范大姐劝道,“我觉得您可以先跟房主谈谈,有什么条件您可以提嘛。”   不等狄思科答复,范大姐便抻着脖子向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板房里喊:“卢大爷,快别玩儿了!有人想换房,您来见见呀!”   小板房里的人回道:“外面太冷了,您把人带进来吧!”   狄思科和于童被范大姐带进小板房。   刚一进门,迎面就扑来一阵热乎气。   两个精瘦的老头正挨着一个煤炉子下棋,炉子上还煨着一壶热水。   范大姐对那个戴墨镜的老头说:“卢大爷,人家要换房的,你们谈谈吧。”   说完又急匆匆走了出去,还有一帮人等着她帮忙换房呢。   狄思科真心不想用三进换两进,便先发制人道:“大爷,我那院子里,有俩钉子户,而且都是年纪挺大的老人,处理不好可能会惹上麻烦。”   大爷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问:“爷们儿,您房子在哪儿啊?多大的?”   狄思科简单做了介绍。   “哦,那位置还行,面积也还凑合。”大爷口气轻松,“不就俩钉子户嘛,没事,我能处理。”   于童提醒道:“大爷,我们刚才碰上一位同志,他家的钉子户因为处理不当,在院子里去世了。”   “那他们也太没水平了!”卢大爷轻嗤一声,“你们看我的!咱先给他们断水断电一个月,不信他不搬家。”   狄思科无奈道:“早就断了!不过,两家的年轻人都搬走了,只剩两个老人住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水就去隔壁院子接点。”   通电的时候,人家也不怎么用电灯,断水断电对人家完全没影响。   卢大爷睨着他问:“看您也是个挺大的小伙子了,怎么对俩钉子户还畏首畏尾的?那是咱自己的房子,还能让他们占了去?”   狄思科不想跟他换房,也就没必要介绍太多家里的事情。   但是,他不说,卢大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家里有人要升官,还是要升学呀?”老头了然道,“怕那俩钉子户去单位闹吧?嘿嘿,除了这个理由,也没别的能制住你们了!”   卢大爷扔下棋子,拍拍裤子上的灰说,“走吧,带你们去我家看看。看中了,咱们再谈,看不中谈了也是白谈!”   于童瞟向狄二狗,插言道:“大爷,您家那院子有点小,跟我们这个差了一百多平呢!如今一套一百平的楼房,还得大几万呢。我们就算不吃不喝,十年也攒不下好几万呀!大不了就跟钉子户耗上几年,也比一次性损失这么多钱来得划算!”   卢大爷笑睨着狄思科说:“你媳妇比你敢说话!”   “您别误会,她还不是我媳妇呢,不过,”狄思科又附和道,“她确实比我强了十八圈带拐弯。”   于童:“……”   狄二狗是不是不拍马屁就会死?   卢大爷介绍道:“我那院子虽然面积没您那套大,但那是我祖上的,我们祖上出过进士,这就是进京赶考住的房子。当年这房子被国家收了上去,但我一直在这院子里住着,稍微有点破损我就自己修补了。落实私房政策以后,我又整体翻修过一遍,比你们那些大杂院可强多了。”   “这可是您家祖宅,您舍得换呀?”   卢大爷爽朗笑道:“千年的黄土易百主,这房子之前也不是我们家的。我家里四个丫头,一个儿子也没有,留着祖宅能干嘛?想换就换了。”   狄思科挺佩服人家这洒脱劲儿。   不像他,一百平的差价是真的舍不得。   “两进的院子也不算小了,您换那么大的房子干嘛啊?”狄思科问。   “我大闺女回城以后一直想开个旅社,试了几次都没开起来。我就打算让他用自家房子先练练手。换个三进或者四进的,一半自住,另一半让她开旅社。”   “这主意真不错。”   狄思科心想,要是那俩钉子户能搬走,我也可以在家开个旅社呀!   换房大会的主办方在喇叭里通知,大会即将散场。   三人结伴走向出口。   卢大爷尝试邀请:“爷们儿,带你媳妇去我家看看吧?看了以后,你保准喜欢,我那里收拾得可好了!”   狄思科舍不得一百平,也不想去看人家的院子。   瞧卢大爷的打扮,那院子应该是收拾得不错的。   万一动心了怎么办?   一百平,小十万块钱呢!   看不起。   天色渐渐暗下来,此时早已华灯初上了。   狄思科婉拒道:“大爷,今儿太晚了,我们就不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呢。跟您说句实在话,我是真的不舍得一百平的差价,看完了您的房子,我怕自己忍不住跟您换了。”   卢大爷闻言乐道:“那行,反正我给房管局留了家里电话,您要是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狄思科二人与大爷礼貌道别,目送他走向一辆黑色皇冠轿车,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便钻了进去。   “这大爷可真有钱啊。”狄思科没出息地流口水。   “行了,你又不想跟人家换房,有钱没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于童将扎啤杯还给小饭馆老板,扣上头盔就想骑车走人。   陪这傻小子吹了一下午的冷风,除了认清了自己没钱的事实,竟然半点收获也无。   “于童,你一会儿去哪儿啊?咱再一起吃个晚饭吧?”狄思科盛情邀请。   虽然没办成事情,但饭还是要吃的。   早就被白薯填饱肚子的于童,什么也吃不下了,挥挥手就骑车走人了。   她这回学乖了,没跟狄二狗说“要不要送你一程”之类的客套话。   否则以这小子的厚脸皮,她真得送人回家。   *   换房不成功,狄思科也并不气馁。   能成功的毕竟是小概率事件。   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后,他又元气满满地开始了新一周的工作。   翻译室的队伍顺利挺进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的决赛圈。   团委已经下达了通知。   决赛被放在今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   单位里组织新年晚会也分大小年。   听说去年的文艺晚会举办得非常盛大,所以今年就不再举办晚会了。   反而把这个知识竞赛的决赛放在了晚会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场赛制新鲜,关注度极高的知识竞赛,将代替新年晚会陪大家跨年。   为了拿下最后一场比赛,知识竞赛的七名队员征用了一间临时办公室,每天下班后都要聚在这里加班到深夜,准备决赛的题目。   翻译室孙主任,以及交际司的一位副司长,先后来到办公室为队员们打气。   鼓励大家为了翻译室和交际司的荣誉而战。   号召大家打好这场荣誉保卫战!   狄思科每天被灌下无数口鸡汤,但最能激励他的,还是那张电视机票!   他已经跟郭美凤夸下海口了,今年过年一定让她在自己家看春节联欢晚会。   所以,自打有了这间临时办公室后,他跟陈诚就在办公桌上打起了地铺。   以求节省路上的通勤时间。   他在单位打着地铺,好久没能回家,太平里胡同那边,郭美凤却在家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您找哪位呀?”郭美凤见这人穿得挺体面,不由客气道,“这院子的住户我都熟,帮您喊一声就行。”   “同志,我找一位叫狄思科的小伙子,他住在这里吧?”   “哦哦,那是我儿子。”郭美凤热情地问,“您怎么称呼?找他有什么事?”   “我姓卢,之前在换房大会上见过您儿子和媳妇……”   “等等,”郭美凤立马就来了精神,“您说你见到我儿子跟他媳妇了?”   “对啊,他们两口子跟我谈过换房条件。”   郭美凤心里这个激动呀!   一时不知该先问问儿媳妇的事,还是问房子的事。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找来家里了,还是先谈房子吧。   她之前听老五提过,有个老头想用两进的院子,换他们家那个三进的。   郭美凤跟老五的立场是一致的。   坚决不能换!   谁换谁吃亏,那可是一百平呢!   “您是想用两进院儿跟我们换三进院儿的卢同志吧?”   卢大爷颔首。   “那我可不能答应您!”郭美凤摇头说,“我们家的条件您也看到了,七八口子人挤在两间屋子里,这一住就是几十年。”   “谁家不是呢,我家之前也是这么住过来的!”卢大爷真诚道,“大妹子,我这也是为了孩子,才厚着老脸上门。”   郭美凤心说,谁是你大妹子呀!   叫大姐也不能便宜你一百平!   卢大爷将带来的糕点礼品送上,等郭美凤接了过去,他才打开自己的黑色皮包。   从其中拿出三个大本子。   “大妹子,你们的院子我已经去看过了,大小地段都合适。我也是诚心想跟你们家换的,”他将三个本子递过去说,“我这有三个门面房,虽然面积不大,但门面房向来是比住宅贵的。你们要是乐意,可以从这三个里选一个,算是我给的添头。” 第36章   郭美凤的文化水平不高, 却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老太太。   她家老五正在单位准备参加比赛,比赛结果很可能会影响到毕业分配。   别说这老头只是让她从三个铺面里选一个,就算把三个铺面全给她, 郭美凤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把老五喊回家来。   她打小跟着老娘学戏, 某些认知也深受老娘影响。   在她心里, 哪怕有再多的钱,也没大衙门里的一个编制体面。   所以, 当卢大爷提议跟狄思科面谈时, 郭美凤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地说:“我能当我儿子的家,有什么事您跟我谈就成了,我能做主!”   闻言,卢大爷也高兴了起来。   跟同龄人沟通好啊,这老太太看起来可比她儿子好说话。   “那行, 大妹子,您先看看我这三个铺面,您觉得哪套合适,我就拉着您过去看看。”卢大爷指向院外说, “我开车来的, 咱随时能去看房。”   郭美凤不急着去看房,将人请进了屋, 打发在家休息的老二沏了一壶还算拿得出手的茉莉花茶。   她想先探探这老头的底。   “卢同志,您突然要换房,我还没什么准备。要不您先跟我说说您的情况,怎么就那么稀罕我家那套院子啊?”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他开着车, 拿着三个房本,主动跑到自家来换房。   这事听着就挺玄乎的。   “您家不是我跑的第一家了, 去年秋里加上今年一整年,我参加了好几场各区举办的换房大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卢大爷叹气说,“我家的那个院子,让我换去一般地段,我可真是舍不得。您家这个还不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过来谈谈看。”   他几乎把全市有意向换房卖房的四合院都问遍了。   这种私人房源本就稀缺,想换到地段和面积合适的,更是难上加难。   他在换房大会用电脑匹配过换房方案。   而且他比狄思科大方,花五十块钱,把全市所有三进以上的院落信息都搞到手了。   真正符合他要求的寥寥无几。   他闺女想开旅社,当然要开在景区或商业区附近才好做生意。   所以,他看中的都是好地段。   房主们知道自家的房子值钱,经常坐地起价。   年初的时候,他谈好了一家,原打算把自家的小院儿卖了,添点钱买那个三进的。   结果那房主一天一个报价,把他当成了冤大头。   他一气之下也不卖院子了。   院子卖出去,再想买可买不回来,不如换房划算。   狄家手里这套房不是他看过最好的,却最容易成交和改造。   他去房管局问过了,那一片不是什么建筑保护区,院内可以在规定范围内下挖和上盖。   他家二姑爷是做工程的,他让二姑爷去确认过,开春以后把院子里的违建房一推,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拾掇出来。   郭美凤问:“您不介意我们那院子里有钉子户啊?那俩钉子户可不是好打发的。”   卢大爷不慌不忙地说:“钉子户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不好打发,不代表别人打发不了。”   现在这世道,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穷得乱碰的。   对付那些敢跟他犯愣耍横的,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但他现在可不能漏了底,否则这房可就换不成了。   郭美凤套不出话,便转而说:“我听说您是想给闺女开旅店才打算换房的。您怎么不换楼房啊?用楼房开旅店岂不是更好!以您家那院子的面积,怎么着也能换半栋楼了。”   “给一整栋楼,我也不换啊。”卢大爷笑道,“就凭我的那个地段,除非用王府井的楼房跟我换,否则我是绝不换楼房的。您家当时肯定也有机会跟那些单位换楼房,您不是也没换嘛。”   郭美凤当时还真挺想换楼房的。   那可是八套房,她做梦都不敢想。   不过,老五主意正。   坚持认为地皮比房子值钱,不舍得换楼房。   她想着,家里这么多亲戚,人家要是听到消息来要房子,给还是不给?   给吧,老五吃亏。   不给吧,她家手握那么多套楼房,还是用美云的房子换来的,两个弟妹肯定有意见。   所以老五坚持不换楼房,她也就没反对。   郭美凤总觉得用三进换两进是自家吃亏,便拿起卢大爷带来的三个房本看了看。   面积都不大,最大的也才二十来米。   地段也没什么惊喜,照着老五现有的那两间差远了。   瞧这老头说得大方,甩房本儿的动作又那么阔气,郭美凤最初还真被镇住了。   以为人家有什么大手笔呢。   结果也就那么回事。   他们家精明,人家也不笨,没人会做赔本买卖。   老二狄思强也凑过去跟郭美凤一起端详了那三个房本。   他比郭美凤想得开。   如今的北京城里,只要是个门头房就能开铺子赚钱,不在商业街和景区也没什么大不了。   放在胡同口照样有钱赚。   他妈现在属于穷人乍富,连这种门头房都开始挑挑拣拣了。   卢大爷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这老太太看了房本以后神色淡淡的,就知道人家没相中。   不过,他手头也就这三间铺子还算拿得出手。   要是让他用两间铺子换,他还舍不得呢。   “大妹子,要不您先去我那院子里看看?要是真的相不中,我就不耽误您的工夫了,再去下家谈一谈。”   郭美凤也是个爽快人,瞧着天色还早,便点头同意了。   让老二陪着她一起去。   卢大爷先是带他们绕路去看了三间门头房的情况。   三间都在生活区,一间租给了风味小吃铺,一间是小卖部顺便经营公用电话,还有一间租给了理发馆。   瞧着客流量都不错。   郭美凤心里有了数,便想直接去他那院子看看。   卢大爷有四个女儿,老二老三都结婚了,只有老大和老四留在身边。   大女儿发现老爷子带了陌生人回家,就猜到这可能是要换房的目标对象。   等客人了解了院子的大致情况后,她便陪在郭美凤身边,参观了四姐妹的闺房、书房和儿童房。   即便郭美凤是抱着挑毛病的心态进来的,也得实事求是地讲一句,人家这院子布置得挺好。   没有时下很多人喜欢的那种江南水乡风格,就是很规矩的老北京四合院的样子。   灰瓦红漆,宽绰疏朗。   院子里植树栽花,还养着一缸金鱼。   抄手游廊经过风吹日晒,有些褪了色,让这院子看起来多了些烟火气。   室内装修不算豪华,主要是靠那些实木家具和古玩字画装点的。   不过,换房以后,这些东西人家肯定是要搬走的。   郭美凤没见过什么豪宅,见识有限。   但这院子被拾掇得干净整洁,原汁原味,对他们家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换了以后,最起码可以省下大杂院的装修钱。   *   卢大爷算计得没错。   郭美凤看过那院子以后,确实动心了。   房本上少了一百五十米,用一个小门头做添头,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当天没给卢大爷答复。   之后几天又摸过去几次,考察了门市房和院落附近的环境。   希望搜罗到更多信息给老五作参考。   而另一边的狄思科经过一个礼拜的准备后,终于站上了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的决赛擂台。   决赛是在大礼堂举行的,除了来观战的各单位同事,各部门的领导和通讯员也都坐在了观众席前排。   狄思科还是被安排在第二位出场的,组长给他定的目标是争十保八。   最好能淘汰十名以上选手,实在不行淘汰八人也成,以求减轻后面出场队员的压力。   不过,挺进决赛的五组队伍,明显要比初赛的那些强劲许多。   他在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腿都站麻了,才勉勉强强熬走了十个人。   想帮小组淘汰更多人,也是有心无力。   但他是到目前为止坚持时间最久的选手,下台时虽败犹荣,观众们自发地献上了掌声。   有了他和陈诚打下的基础,随后出场的翻译室女同志们简直势如破竹。   法语组的一个大姐将外资局和外贸管理局的最后一名选手淘汰时,他们翻译室的席位上竟然还有一人没有出场!   当狄思科从单位大boss手里接过获奖证书、鲜花和一张电视机票时,他真的差点就落泪了。   除了比赛前一天回宿舍洗了澡,他已经在单位连轴转了一个礼拜!   终于可以回家啦!   然而,等他揣着那张来之不易的电视机票,欢欢喜喜地跑回家时,郭美凤却告知他,可以跟卢大爷换房了。   “你现在这么忙,哪有时间管钉子户和房子装修,不如住个现成的房子。”郭美凤有理有据地说,“老卢的院子我去看过了,咱要是想自己装成那样,也得花不少钱。关键是咱家没那么多钱能用来装修。”   面积上差点就差点吧。   人家给了一个小门头,还不用咱们处理钉子户。   总得让人家占点便宜。   郭美凤确实能当狄思科的家,听她详细讲了这几天的经历后,狄思科自己也去卢大爷家瞧了。   既然双方都没有异议,他当场就拍了板,换房!   不过,有些内容是要提前写在合同里的。   比如那两户钉子户。   他用什么手段劝搬,狄思科不管,但一切后果由老卢自己负责。   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万一闹出了大乱子,或是钉子户仍然死赖着不搬。   双方可不带反悔的。   狄思科跟卢大爷签了协议,又抽出两天时间去房管局办了手续。   其他的事他就彻底委托给了郭美凤和正在家里猫冬的三哥。   当起了甩手掌柜的狄思科,下了班就再次跑去了歌舞团。   他要跟于童谈谈青歌赛的选曲问题。   “我把歌名在电话里告诉你,你记录一下就好了。”于童望向在她办公室里乱看的人,“何苦跑来折腾一趟!”   她也很忙的好吧!   “前段时间我们单位的保密委,特意强调了不允许大家用办公电话联系私人业务。我参加青歌赛虽然是公事,但是在办公室聊天,也影响其他人工作啊。再说,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于童放下钢笔,等待他的下文。   “前两天,我刚跟那个卢大爷换房了!”   “你不是嫌人家的面积小,不肯换吗?”   “他又给我添了一个二十米的门头房,现在正开着理发馆呢!”   于童:“……”   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这卢大爷可真有资本啊!   不过,两进院倒个手就变成了三进的。   这两人谁占便宜谁吃亏还真不好说。   “恭喜你,事情完美解决了!”   “等我搬家以后,请你去做客啊!老卢的院子收拾得挺齐整,没那些花里胡哨的装修。”狄思科诚挚邀请,“上次老卢想带咱们去看房,咱不是没去嘛,这回我带你参观一下!”   于童对老卢的房子挺好奇,但她暂时不想跟郭美凤碰面。   之前就常在文化局家属楼见面,这回在碰到人家家里去。   多少有点尴尬。   “再说吧,我最近也忙着找房子呢!”   闻言,狄思科就又有话聊了,他把之前卢大爷被人当冤大头的遭遇分享给了于童。   “你看他那么阔气的人,都被这涨价速度吓住了。所以啊,你要买房一定得尽快,如今真是一天一个价。”狄思科从包里翻出一沓白纸递过去,“我去房管局办手续的时候,经办人找的是换房状元范大姐。我又让她帮忙找了几个单价比较低的房源信息,除了团结湖的房子,你也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的。”   于童翻看了几页,一脸感动道:“二狗,你还挺舍得花钱的,这几张纸得花十来块吧?”   电脑查询房源信息,查一次就是一块钱。   狄思科自己换房的时候,也只花一块钱查了一次而已。   “没花钱,”狄思科并没趁机邀功,老实道,“这是范大姐友情赠送的。”   他们俩,一个是刚得了院子的新业主,一个是即将购房的准业主。   围绕房子的话题,那可真是太有话聊了。   茶杯里的水续了三次,眼瞅着暮色彻底暗了下来,这两人还一件正事也没办呢。   等到于童感觉腹中空空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光顾着跟他扯闲篇儿,加班计划又泡汤了!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歌单推给对方,翻出一包饼干嚼了两块。   “青歌赛今年是首次引入通俗歌曲的比赛,我特意打听了一下通俗唱法的比赛规则,基本跟美声和民族差不多,但是评委会对通俗组的选手更包容一些。在选曲方面,你可以大胆点。”   “怎么大胆啊?《美丽的姑娘看看我吧》?”   “……”怀疑自己被调戏的于童,压下心底的微妙情绪,尽量严肃道,“倒也不用那么大胆。六组的评委其实是同一拨人,他们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和保守的,仍然保持着欣赏正统唱法的眼光,所以你在初赛时,选曲可以稍稍大胆,但服装方面尽量规矩保守。”   初赛复赛都是不公开进行的,只有决赛是现场直播。   所以为了照顾评委的审美眼光,初赛复赛的服装都应该中规中矩。   要是真的让他走了狗屎运,顺利进入了决赛,到时候就不用理会评委了。   可以穿得尽量标新立异,以求凸显个性,吸引观众的目光。   “《春光美》,《乡情》和《别为我送行》都是评委比较喜欢的通俗歌曲。你之前在歌舞厅演唱的那些港台曲目都太过了,不适合出现在歌唱比赛的舞台上。”   狄思科拿着那张歌单,将歌名一个个数下去,十首里有八首歌是他不会唱的。   这些歌拿到歌舞厅里,会被人说成是老掉牙,没有哪个歌手会靠这些歌赚钱。   “初赛要求唱两首歌,一首固定曲目,一首自选曲目。我给你的这张歌单上,基本都是固定曲目范围内的,你在里面随便选一首你会唱的。至于自选曲目,”于童顿了顿说,“鉴于你的准翻译身份,我建议你可以把自己包装得稍微国际化一点,给评委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怎么国际化啊?唱英文歌吗?”   “在青歌赛的舞台上,唱整首外语歌的选手还没出现,咱们还是别轻易尝试了。市面上不是有不少中文填词的英文歌吗,你自己选一首,一半唱中文,一半唱英文。先在初赛上试试水。”   狄思科没什么异议,对于童的建议全盘接受。   这种唱法放在后世可能会被认为不伦不类,但是在当下的歌唱比赛里,已经是突破性的尝试了。   他要是因为唱外语歌,被拍死在初赛的晋级线上,也算为内地乐坛的发展做了一回牺牲。   青歌赛的初赛是由各省市的**门和地方电视台共同组织的,先在省内进行一轮筛选。   经贸部总共有四名干部参加比赛,除了狄思科,剩下的三人都是女同志。   而且业余组美声、民族、通俗唱法各有一人。   四人去参加初赛时,单位里除了各自的顶头上司,没人知道他们的比赛安排。   像他们这种单位的选手,基本上就是一轮游或两轮游,主要是为了给主办方面子,重在参与。   所以,没人会将消息大肆宣扬,以免日后尴尬。   与狄思科同在通俗组的是团委办公室的青年干事,龙君花。   在前往初赛的汽车上,龙君花抱怨道:“小狄,你怎么报名报得那么晚啊?哪怕再早一天,也不用我亲自上阵了!”   部里的基层工会组织还不健全,组织这类活动都是由党委和团委出面的。   这次青歌赛征集选手的工作,又是由团委负责的。   领导要求业余组的三个组别里,至少有一人参加比赛。   龙君花是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她把单位里的文艺积极分子们划拉了一圈,好不容易拉来了两个唱歌水平过关的,却仍少一个人。   她婉拒了那些唱歌跑调却没什么自觉的积极分子后,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第三个靠谱的参赛选手,只好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名字填到了名单上。   然而,她把名字填上去的第二天,狄思科便捧着他那张还热乎的录音带来报名了!   “龙姐,听说您歌唱水平很高,不参加比赛实在是埋没了。”狄思科笑眯眯道,“咱们给通俗组上个双保险,两个人参赛,主办方总会让咱们晋级一个吧?”   龙君花摆手说:“快得了吧,上一届的比赛,咱们部里也选送歌手了,去了五个人,初赛就被刷了回来。那群老大爷可严格了!”   狄思科自觉准备得还算充分,选曲也是符合评委审美眼光的,应该能够得到评委们的喜欢。   可是,等他真的站到评委们面前,就知道自己天真了。   初赛借用的是某个歌舞团的场地,选手们在舞台上演唱,台下坐着一排六位评委。   而且全是年纪不轻的男同志。   狄思科唱完固定曲目《春光美》时,六个评委,只有一个人给他打了9.5分。   剩下的分数分别是8.9分、8.6分、8.3分、8分和7.5分。   按照计分规则,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   他的固定曲目得分只有8.45分。   狄思科是通俗组第十七个出场的,其他人的分数他不清楚。   但是由全国总工会选送的16号女选手取得了8.8分的成绩,他听得真真的。   这跟人家的差距有点大呀!   “17号选手,可以演唱你的自选曲目了。”坐在评委席最右边,年纪也最年轻的评委提醒。   狄思科准备了两首英文歌,一首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英文版《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另一首是暂时没有中文版本的《sailing》。   8.45分对他的打击不小,狄思科觉得,如果不在自选曲目上拼一把,他可能真的要一轮游了。   他握上话筒说:“各位评委老师,我准备的自选曲目是中文译名为《航行》的《Sailing》。”   那位之前给了他9.5分的评委问:“你要在我们的舞台上唱英文歌?”   业余组加专业组,所有选手加起来,这是第一个唱英文歌的。   其实比较冒险。   “我是经贸部翻译室的一名英语翻译,很喜欢这首歌歌词中的力量感,追求理想扬帆远航是没有止境的。不过市面上还没有词作者为这首歌填写中文词,所以我就自己尝试着填写了一部分中文歌词。想趁着在青歌赛演唱的机会,请各位老师批评指正。”   听闻他还有填词的本事,几位评委都觉得挺新鲜。   9.5分评委就笑着说:“有创作激情是值得鼓励的,很期待你的表演。”   狄思科向台下工作人员竖起一根手指,请对方帮忙播放第一张伴奏带。   随着轻柔舒缓的旋律响起,狄思科开口唱出了青歌赛舞台上的第一句外语歌词。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他的嗓音并没有原唱的沧桑沙哑,少了岁月沉淀的醇厚,多了青年人对自由远航的期待与向往。   温柔的旋律与他磁性的嗓音配合的相得益彰。   这种时髦的曲风与他国际化的声腔适配度极高,效果确实比《春光美》好了不止一筹。   狄思科记得于童的叮嘱,歌唱比赛评委的审美并没有那么开放。   所以,英文歌词只唱了一小段,很快便转入了他自己填词的部分。   他觉得《Sailing》这首歌,与苏联诗人莱蒙托夫的作品《一只孤独的船》,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在填词的时候,他适当参考了这首诗的意境,比如‘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为追寻自由与理想的小船增添了一些浪漫主义色彩。   一曲终了,评委们各自打分。   9.5分评委,又给了全场最高的9.8分,可惜会被去掉。   剩下的评分中,两个9.2分,一个9.1分,一个8.8分,有个年纪最大的评委,只给了4分。   给4分的这位评委,明显就是不喜欢狄思科的这种西洋唱法。   好在他这个4分也被去掉了,并不会被计入总分。   狄思科自由曲目的评分得到了9.075分。   两首歌合计平均分为8.7625分。   这个分数比人家16号选手低一些,就是不知道在所有参赛选手中排名如何。   狄思科去后台等待结果,顺便问问第15个出场的龙君花,成绩怎么样。   “我最终得分只有8.62分。”龙君花遗憾道,“我舞台动作设计得不好,刚才我看了几个歌手的演出,人家都要这样,这样的……”   她抬起手臂,做了几个歌唱演员在舞台上的经典动作。   狄思科笑着说:“我也没这样这样。要是能进入复赛,咱们下次注意设计一下。”   龙君花对自己的成绩不抱希望。   然而,小狄的嘴可能开过光。   工作人员将所有参赛选手都叫到舞台上,当场宣布了晋级分数线。   8.6分。   这个分数以下的选手,无缘复赛,可以筛下去三分之二。   剩下的选手,全部通过初赛,请大家回到单位以后好好准备复赛歌曲。   狄思科8.76,龙君花8.62,双双顺利挺进复赛。   龙君花只当自己是来凑数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拿到了晋级名额!   兴奋地邀请狄思科聚餐庆祝一下。   不过,同单位的另两位选手,并没能晋级美声和民族组的复赛。   狄思科觉得他们单独出去庆祝或是叫上两位失利的同事同行,都不太合适。   于是便笑着婉拒了。   *   按照郭美凤的一贯作风,狄思科在青年歌手大赛上表现出色,并且顺利进入了复赛。   她肯定要张罗着,让一家人为他庆祝一下吧?   但是,很抱歉,郭美凤同志这回没时间。   狄思科望向三哥问:“咱妈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忙房子呗!”   三哥那个救生员的工作,干半年歇半年,冬天他基本不用去单位上班。   闲在家里没事做,就去租书铺子租了一大堆武侠小说回来,每天看得废寝忘食。   眼底都是青黑的。   “人家卢大爷还没搬家呢,她忙什么房子?”狄思科将他手里的书抽走问,“咱不是跟卢大爷商量好了么,年后再搬家,她跑去催人家搬家啦?”   “没有,她看卢大爷收拾钉子户去了!”   闻言,狄思科也来了兴致,连忙问:“卢大爷已经动手了?他怎么收拾的?”   “这老头挺损的。”三哥贼笑着说,“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卢大爷开着他的小汽车,在北京各大桥洞子底下,搜罗了八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   这年头大街上要饭的乞丐多得是,城管和公安也管不过来。   他给这些乞丐每人十块钱,又把自家的地址告诉他们。   让大伙儿去那院子里住着。   只要能将两家钉子户赶走,事成之后,再给他们每人二十块。   一次性能拿到三十块,算是相当高的收入了,为了这八个名额,乞丐们差点动手打了起来。   老卢动了恻隐之心,把两个年纪最大的老头也喊上了。   就这样一共凑了十个人。   这伙人当天就像蝗虫过境似的,冲进了老卢新换来的三进四合院里。   白天就各自找屋子睡觉休息,晚上才起夜活动。   人家晚上有啥活动呢?   这院子已经断水断电了,这帮乞丐就在两家钉子户的门口生了一堆火。   每天晚上坐在火堆旁边烤白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钉子户家的老人年纪大了,睡眠浅,有点动静就要起来看看。   他们跟房管局和街道办的干部耍赖,跟老狄家的人耍横,但是面对这帮子乞丐却不敢吭声了。   这十个人里有年轻力壮的,有缺胳膊断腿的,也有年纪比他们还大的。   他们自觉弄不过丐帮的这群人,第二天白天趁着乞丐们补觉的时候,俩钉子户就相携去派出所报案了。   他们带着民警回来时,卢大爷早等在了院子里。   他把自己的房本拿出来,证明了自己的房主身份。   而后好声好气地跟民警同志说明,他觉得入冬以后,北京的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这人心善,看不得乞丐们在桥洞子底下受冻。   所以就暂时将自己的院子借给大家伙过冬。   这些乞丐兄弟感念他的恩情,听说院子里没有主人,便主动轮流值夜,担负起了帮他看家护院的重任。   “警察同志,您可以去四邻打听打听,我这些兄弟虽然流落街头了,却没干过什么讨人厌的事。白天都安分守己,夜里值夜也没闹出大动静。否则街坊们早就不干了!”   民警同志指向两位报案人,“这两位老同志说,您院子里这些人威胁了他们的人身安全。”   “那就请他们搬走吧。”卢大爷轻蔑道,“他们霸占着我家,不但不交一分钱房租,还想连整个院子都占了!哪有这样的好事!民警同志,您来的正好,我也要报警。这俩人仗着年纪大了就倚老卖老,占用他人房屋,您也给我们断断官司吧!”   民警同志当然是断不清他们的官司的。   他站在卢大爷的立场帮他说了两句公道话,结果俩钉子户翻脸比翻书还快,根本不给面子。   一扭头就进屋了。   郭美凤在外边看完了热闹,喜气洋洋地回家来,尚未来得及将菜篮子放下,就赶忙跟儿子们分享今天的八卦。   “我的天啊,这个老卢头儿可真是厉害,他招来的那几个乞丐也忒能干了!这才几天啊,那俩钉子户就受不了了!今天刚忍不住跟其中一个乞丐动了手,结果把一挺大岁数的老头推到地上,口吐白沫了!”   狄思科被吓了一跳,忙问:“那大爷没事吧?”   “没事!”郭美凤小声说,“都是装的。他们在外面乞讨,怎么着也得有点看家本领呀!”   狄思科:“……”   这看家本领可够邪乎的。   竟然可以自如控制口吐白沫!   “我回来的时候,街道办的同志已经去了,正要给钉子户的儿子打电话呢!让他们领那口吐白沫的老头到医院瞧病去!”郭美凤乐道,“这家人估计得出点血了。老卢头儿可真是厉害呀!”   狄思科见她张口老卢,闭口老卢的,不由问道:“妈,等咱家搬去了北海公园那边,您是不是就该去北海公园晨练了?”   “那当然了,锻炼嘛,肯定得选个离家近的公园啊。”   “那您跟徐副局长就得异地恋啦?”狄思科笑问,“人家徐大爷也就每天早上晨练的时候能跟您见上一面。等您搬了家,岂不是连早上这一面也见不着了?”   “我们又不是小年轻,哪还用得着天天见面。”郭美凤轻松道,“大家周末聚一聚,或者让他搭车去北海公园晨练也是一样的。”   反正她不折腾。   “距离上次跟他家儿女见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吧?你们怎么还不领证啊?”狄思科问,“要不等咱们家办乔迁宴的时候,帮你们把结婚宴一起办了?”   “哼,领证的事先别着急。”郭美凤嘟哝道,“他老家那边的说道还挺多的,老徐要想再婚,必须得到他原配兄弟,也就是彦博舅舅的同意才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反正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   狄思科玩笑道:“那您不着急呀?”   “我急什么?咱家日子越过越好了,领不领证对我能有什么影响?该着急的又不是我!”   狄思科试探着说:“您要是看不上徐大爷了,其实换一个也行,老年人谈恋爱也跟年轻人一样,不合适可以换的。”   反正找谁当后爹都一样,主要是让郭美凤开心。   “挺合适的呀,你可别瞎说啊。”郭美凤哼道,“年轻人也不许瞎换,既然谈了就得一心一意地跟人家谈。”   说完就提着菜篮子进厨房了。   三哥在一旁嘿嘿乐。   狄思科问:“你乐什么呢?”   “你不用担心咱妈跟徐大爷,”三哥透露道,“戏校那边招老师,咱妈还挺想去的。她还想让徐大爷帮她推荐呢!”   狄思科:“……”   他突然就明悟了。   看来男人还是得有正经事业呀,否则哪怕在杂务方面再能干,也是白搭! 第37章   被郭美凤好好上了一课的狄思科, 突然意识到了事业对男人的重要性。   他及时收拢了最近有些散漫的心思,又将重心放在了工作上。   不过,此时将近年关, 实习生们的阶段性实习已经接近尾声。   多数学生都得返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了。   特别是外地院校的实习生, 因为路程较远, 还需要提前返校。   离开前,所有人都要写好自己的实习报告。   狄思科觉得自己的报告内容还挺丰富的, 尽管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 但他过得很充实。   甚至还得到了一张珍贵的电视机票和一套印字的玻璃水杯。   甭管以后的分配结果如何,这至少是个念想嘛。   他以为把实习报告交给崔组长签字,就算完成这次实习任务了。   然而,崔组长却将三个实习生单独提溜了出来。   “你们既然在英语组学习了两个月,总要有点收获再走。”   闻笙箫还以为英语组要像其他科室一样, 送点特产之类的礼物给外地学生,嬉皮笑脸道:“组长,我们的收获已经够多了,您就别客气了!”   狄思科和袁媛也附和, 领导就不要破费啦。   “取得了什么成绩, 有什么收获,必须清清楚楚, 不能稀里糊涂。”崔组长冲汪妍妍抬了抬下巴说,“妍妍,你把那三份试题发给他们。”   三个实习生:“……”   这临别赠礼也太特别了。   崔组长没有透过半点口风,他们没做任何准备!   “咱们翻译室的工作主要靠平时积累,临时抱佛脚的作用不大, 我就不给你们预留复习时间了。”崔组长笑着说,“你们实习期间没做过口译工作, 所以,这次都是笔译题。一共三道题,下班前交上来就行。”   三人:“……”   领导,距离下班只有一小时了。   他们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既然考题已经发了下来,狄思科就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将心思放在了考题上。   白纸上确实只有三道题。   第一题是将一份国宴请柬翻译成英文。   第二题是翻译某高层领导出访欧洲的代表团名单。   第三题是将《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报道翻译成中文。   三道题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难度,属于常规训练里的内容。   尤其是第二题,只需要将职务和人名翻译正确即可。   但是,最简单的题目,也是最容易出错的。   在翻译职务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此人所在的单位。   比如,代表团里的计委副主任,人家的职务虽然是副的,却是正部级领导。   翻译要是对行政级别不了解,就会忽略此类特殊情况,造成对方接待水平降级。   这就是非常严重的失误了。   所以,通过这道看似简单的第二题,狄思科参透了崔组长的良苦用心。   那可真是每一道题都是有陷阱的,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等到答卷终于被交上去的时候,狄思科的手心都是汗湿的。   袁媛觉得这次考试的目的不简单,考试成绩也许会对日后的去留有影响。   离开办公室后,她有些焦虑地找狄思科对了答案。   最后一道翻译题,她有点拿不准。   “Rubik‘s Cube你是怎么翻译的?”袁媛皱眉说,“我直接把那句话翻成了,’国际经济形势像卢比克的骰子一样错综复杂。‘但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走在后面的闻笙箫接话说:“当然奇怪啊,Rubik’s Cube是魔方,这里不能直译。”   袁媛望向狄思科,真的?   狄思科点头说:“鲁比克是发明了魔方的人。就前几年的事,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   袁媛:“……”   她都不知道魔方长什么样子。   这就是知识面的问题了,狄思科安慰道:“没事,译成鲁比克的骰子也不算错。我也没见过魔方,只在杂志上看到过图片。”   即将归家的闻笙箫爽朗道:“不知道春节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碰面,要是还能参加第二阶段的实习,我就每人送你们一个魔方,我家那边的商场里有卖的。”   狄思科笑容满面道:“没机会碰面也没关系,我们学校的地址你是知道的,就送到我们学校来嘛。”   能送到他们学校,那说明自己还得进京一次呀,闻笙箫觉得自己讨了个口彩,便痛快答应:“那行,过完年就每人送你们一个。”   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让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   袁媛返回学校的第二天,鼻子上就起了一个火疖子。   第二阶段的实习名单迟迟没有下达,狄思科自身都难保呢,也没心思宽慰别人,所以对袁大姐的红鼻头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同班同学的期末考试基本已经结束,英语系的三个人还需要进行补考。   他们这几天就聚在一起进行复习。   早上从宿舍去往自习室的路上,杜斌突然问:“你听说了吗,张新华被人举报了!学生处那边收到了两封关于他的举报信。”   狄思科一愣,反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只写了一份小作文,怎么弄出了两份举报信?   他这个愣怔的反应过于自然,成功让杜斌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就半个月前的事,学生处收到第一封举报信的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知道。后来又有了第二封举报信,而且校长那边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他被举报的消息这才在学校里传开了。”   “举报他什么啊?”   “计算机协会会费使用不当,他是会长,大家交上去的会费都在他那里保存。”杜斌表情一言难尽道,“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种事查出来就是大事。”   “学生处调查了吗?结果怎么样?”   狄思科在上班的路上经过学生处,将小作文投进信报箱就没再关注后续了。   毕竟他自己也挺忙的,没时间盯着事情进展。   但是会费使用方面出了大纰漏是没跑的。   杜斌叹气说:“查了,账面确实有问题。计算机协会只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交了五十块电费,之后一整年都没再付过任何费用。张新华说他忙忘了,但这话也得有人信啊。”   “学校怎么处理的?”狄思科只关心这个。   “让他补缴费用,公示计算机协会的费用明细。取消了他的优秀学生干部的评选资格,”杜斌摇头说,“更严重一点的话,这事恐怕还得记入档案。”   狄思科觉得记入档案有点悬。   他家那么多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不可能让孩子背着有污点的档案毕业。   杜斌跟张新华的关系不好不坏,但是看到有人倒霉,难免便有些看好戏的心态。   “计算机协会成立两年,光是会员就有好几百人,大家交了钱,却被他损公肥私了,不少人要求学校彻查张新华。”杜斌感慨道,“之前大家都是灯下黑,少有人关注他的资金往来。我估计这举报信可能是电算中心内部人员写的。”   狄思科心说,电算中心内部人员都是教职工,如果需要收钱,直接通知张新华缴费就好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写封举报信。   除非跟张新华有仇。   不过,张新华平时挺会做人的,除了悄咪咪给他下过绊子被他发现了,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要说得罪,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袁大姐。   这要真是袁大姐干的,那他也只能给人家鼓鼓掌了。   真能沉得住气,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啊!   *   用一天时间参加了所有科目的补考后,狄思科就正式放起了寒假。   这个寒假是他成年以来最轻松的一个假期。   他口袋里的余额还有不少,终于不用苦哈哈地出去寻摸赚钱营生了。   在家里宅了三天,报复性地将三哥租回来的武侠小说全都翻了一遍。   正在犹豫是否要看小六借回来的《琼瑶全集》时,二哥四哥却突然在家里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他们买车了!   郭美凤的第一反应是,“你们哪儿来的钱?不会又去弄什么走私货了吧?”   在她的印象里,也就走私能有这么大的利了。   “您看您这话问的,多没水平啊!”四哥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是我们起早贪黑赚来的!”   二哥适时补充:“靠分销录音带赚的!”   “卖录音带那么赚钱?你们才干了几个月啊,就能买车了!”郭美凤不信,忧心忡忡地说,“你俩要是弄那些歪门邪道,可别怪我大义灭亲啊!”   二哥四哥:“……”   狄思科问:“哥,你们买车花了多少钱啊?”   买皇冠是买车,买天津大发也是买车。   还是得先问问价格的。   “没多少钱,”二哥怕郭美凤心疼钱,不肯露底,“我们卖一张录音带能提四到七个点,但这玩意儿走货量大,薄利多销,这几个月也攒下了点钱。”   哪怕一张带子只赚一毛钱,一万张带子还有一千块的利润呢。   他们这几个月分销出去的可不止一万张。   二哥招呼大家说:“车就停在咱院子门口,没花多少钱,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郭美凤凭借她那刀马旦的身法,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跑到院门口,她艰难地挤进围观汽车的孩子中,终于看清了他们家的新车。   这一瞧就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一辆灰色的小面包车,除了颜色不一样,基本跟马路上那些黄色小面的差不多。   “美凤,你家现在可是发达了!连面包车都买了!”快嘴婶酸溜溜地说,“听说你家老二现在卖磁带呢,那磁带得挺赚钱吧?”   “赚什么钱啊!他那些磁带都是卖到郊区的,那边能有几个人花钱买录音带啊。”郭美凤问,“让您花好几块钱买录音带,您买啊?”   “我可没钱买那玩意儿,”快嘴婶摇头说,“这东西都是卖给年轻人的,我家郑楷的抽屉里,有半抽屉的录音带!”   “那都是翻录的,”郭美凤很懂地说,“我家老二卖的是正版带,普通老百姓没几个舍得花这份钱。”   若是家里只是买个电视机,她肯定要到处跟人宣扬的。   毕竟大家都有嘛,这回她也有了。   但是买车这事太超前了,郭美凤还没整理好心情,下意识就想财不露白。   见她难得的没有臭显摆,快嘴婶心里好受了些,围着那辆面包车参观了半晌,啧啧有声地说:“美凤,你家是咱们院儿里第一个买车的吧?以后大家伙有个什么急事想要用车,总算有个能张口的人了!”   “好说好说!”郭美凤大气道,“等我家老二有了驾驶证,让他带着大家兜风去。”   “……”快嘴婶翻个白眼问,“您家老二连个驾驶证都没有,这车是怎么弄回来的啊?”   二哥接茬说:“婶子,这是朋友帮我开回来的。回头我就考证去!”   街坊们早知道这狄家老二是个混子,没想到在买车这种大事上,也这么不靠谱。   连个驾驶证都没有,就敢买车,这不是闹了大笑话嘛!   郭美凤笑着跟街坊们寒暄,回到家关起门来,就拉下了脸。   “买车这样的大事,你们也不说跟家里商量商量!连个驾驶证都没有,你们买这车有什么用?”   四哥苦着脸说:“妈,不买不成啊。中唱那边又在市里找了好几个代理商,大家伙为了抢占市场,各方面的服务都得跟上。”   他跟二哥的优势就是送货快,但长途车毕竟不是能随时发车的,偶尔也有迟到的情况。   尤其是冬天,热车慢,发车不准时,好几个音像门市部的老板都跟他们投诉了。   郭美凤气不打一处来,“你俩又不会开车,把车弄回来当摆设啊?”   “老五不是会开大卡车嘛,开个松花江微型不比开卡车轻松?”二哥说,“让老五先教教我俩,顺便帮我们送送货,等我的驾驶证下来了,我们就能自己开了。”   “老五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几天,你们可真会安排!”   四哥“哎呀”一声说:“您差不多就得了,哪有您这么偏心眼儿的。我们请老五去送货又不让他白干!一天给他五块钱总行了吧!”   “都是自家兄弟,不给钱我也得帮忙啊。”狄思科搓搓手指问,“工资日结还是月结啊?”   他不再去唱歌以后,就没什么收入了。   一天五块钱当然不能跟上百块的点歌费相比,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总比坐吃山空强。   二哥露出资本家的嘴脸,“等你开学前一起结算!”   *   狄思科只在家休息了三天,便走上了送货小哥的工作岗位。   除了每天凌晨四点就要爬起来上班,属实有些折磨人,他对这份工作还是相当满意的。   能有一个摸到方向盘的机会,哪怕不给钱,他也乐意干呀!   他将录音机放到这辆松花江微型的副驾驶上。   一边开车送货,一边听着从翻译室翻录的CNN新闻集锦,听累了就换一盘音乐录音带。   这可比窝在家里看《琼瑶全集》美多啦!   送了两天货以后,他又给自己开辟了新财路。   每次送完货,开着空车返回市里太亏了,所以他就把车停在了长途汽车站旁边。   有那着急赶路,又等不及长途车的,就可以坐他这辆车回去。   “小伙子,您这车走不?去市里多少钱啊?”有个农民打扮的大爷扛着俩麻袋过来询问价格。   “您几位啊?”   “就我跟我孙女俩人,再加两麻袋红果。”   “一块钱。”狄思科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您上车吧,咱这就出发。”   “不再等等其他人啊?”大爷经常进城,知道这小面的要凑够一车人才会发车。   “来坐我这车的,都是有急事的。能赚一块钱就不错了,”狄思科钻进驾驶室说,“别耽误您时间。”   扛着麻袋去城里,估计是去卖货的。   做生意赶早不赶晚,去晚了连个好位置都抢不到。   狄思科发动汽车,调转车头问:“大爷,您去哪个市场啊?要是顺路我就把您放到市场门口,太远的话就只能停在长途汽车站终点了。”   “我们不去市场。”大爷乐道,“东阳食品厂您知道不?”   “哦,知道。那我把您二位送去食品厂门口吧。”狄思科在后视镜里瞟一眼那俩大麻袋问,“大爷,您这是去送货的啊?两麻袋有点少吧?”   “我们乡里今年红果丰收了,品质也挺好,我打算送去食品厂探探路子。万一能生产个山楂罐头,山楂锅盔什么的,我们的红果也算有了销路。”大爷从麻袋里抠出几颗山楂递到前面,“给您拿几颗尝尝。”   狄思科注意着前方路况,反手接了一颗塞进嘴里。   “您这山楂不错啊,甜口的面山楂,个头还挺大。食品厂里都是老采购员了,见了您这山楂,保管得留下!”   大爷笑道:“借您吉言嘞!”   然而,狄思科这张嘴并不是真的被开过光。   那食品厂根本不收大爷的山楂。   他将祖孙俩送到食品厂门口,下车找了间铺子吃午饭。   再次经过长途汽车站时,那爷俩又扛着麻袋原路返回了。   “大爷,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他们不收啊?”   大爷叹道:“人家厂子在秋里已经订好货了,说是用不掉那么多山楂。”   “那您不再去其他工厂问问啊?”   “算了,我先回去了,这外面的事还是得让年轻人来跑。”大爷摆手说,“我这体力不行喽!下次出来可不能这么实诚,得少带点货。”   狄思科又从他的麻袋里抠了两颗山楂放进嘴里,酸甜口的,确实挺好吃。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问:“您这些红果,有多少斤啊?”   “一百多斤吧。”   “那您别背回去了,连果子带麻袋都给我吧。”狄思科笑着说,“您给我算算这些需要多少钱。”   大爷狐疑地问:“您要这么多红果吃得完吗?您要想吃,我送您几斤得了,这果子到处都是,不值钱。”   “我哥会做糖葫芦,我拿回去让他给我做糖葫芦吃,多做点还能拿出去卖一卖。”   “那您给我十五块钱吧。”   狄思科将钱递过去,把麻袋放到小面包上,跟祖孙俩招呼一声就走人了。   他将这一百多斤山楂送去了二哥和四哥的音像铺子,让他们看着处理。   “你弄这么多山楂回来,什么时候能吃完啊?”二哥被山楂酸得眯起眼睛。   “我四哥不是会做糖葫芦嘛,让他做一些摆在门口卖呗。”狄思科在店铺门口的空地上指了指,“这些地方没利用起来,都浪费了。”   这间音像店的面积不大,除了二哥四哥,还有他们舅舅家的表姐也偶尔过来帮忙看店。   这么多人手在店里呆着,是对资源的浪费,完全可以给四哥再找个营生嘛。   四哥算是几兄弟里厨艺最好的,制作糖葫芦的手艺也非常能拿的出手。   狄思科高一寒假的时候,就跟四哥合伙做过糖葫芦的买卖。   四哥负责制作,他推着车出去边吃边卖,算是赚了他们的第一桶金。   后来郭美凤怕人说自家投机倒把,才勒令他们不许再做这门生意了。   四哥显然也想起了以前叱咤胡同糖葫芦界的风云岁月,接过两个麻袋就去后面的院子开工了。   别看这里只是个小县城,人家的消费水平可不低。   尤其是临近年关,好多人都来县城买年货。   给孩子买串糖葫芦也是顺手的事。   四哥觉得这主意不错,店里卖不完,还可以带到大集上去卖。   “你就别操心那几个红果了,”二哥将狄思科拉到身边,小声问,“你说,这眼瞅着就过年了,我得给钟经理送点什么礼?”   狄思科问:“哪个钟经理?”   “中唱的发行经理,钟晓莎啊。人家也算是我顶头上司了,过年了总得表示表示吧?”   “送钱最实在,但咱不能让人家犯错误。”狄思科说,“女领导,要不就送个进口化妆品,香水之类的吧?”   二哥征求意见问:“你说我要是请人家吃个饭,人家能赏脸不?”   “只有你俩啊?”   “不是,”二哥说出自己的计划,“这不是年底了嘛,我打算在酒店里摆一桌,请那些音像门市部的经理们吃个饭。毕竟咱明年还得指着人家赚钱,你说对吧?”   “嗯,那你手头的钱够用么?”   用郭美凤的话说,老二向来是赚一个花俩,存不住钱的。   他这段时间又是买车,又要请客送礼,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   “钱倒是够用,”二哥挠挠头说,“但光是请客吃饭也不行,还得给门市经理们送点礼品。另外,最好能把钟晓莎也请去露个面。”   “你想让钟经理帮你撑撑场子啊?”   要是能请动中唱的领导出面,确实能让下面的经销商更有信心。   这也是实力嘛。   狄思科翻了一下日历说:“你要是想请客,就得提前跟人家约时间,没有当天才请人的道理。要不我陪你去趟中唱,咱们跟钟经理约一下?”   “我再考虑考虑吧。”   二哥这一考虑就考虑了两天,第三天终于拿定了主意,让狄思科送他去中唱的办公楼。   狄思科寻思,既然是陪二哥一起来的,那总得跟他一起进办公室坐坐吧?   结果,二哥却把他按在了车里。   “你在楼下等我吧,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二哥整了整皮夹克的领子。   “我才不在车里挨冻呢!这车四处撒气漏风,车里车外一个温度。”狄思科一身反骨地说,“我跟你一块儿上去,你跟人家谈事的时候,我不插话。”   二哥:“……”   平时挺听话的弟弟,突然就变成了不懂事的吃屎孩子。   狄思科锁上车门,率先上了楼,然后跟在磨磨蹭蹭的二哥身后,一起进了钟晓莎的办公室。   他还算信守承诺,只在刚进门的时候跟钟晓莎寒暄两句,便坐在一旁听二哥跟人家聊天。   主要是感谢对方在过去几个月对他们兄弟的关照,然后邀请人家出席他出资举办的经销商答谢宴。   顺便送上一个装了丝巾和化妆品的礼品袋。   狄思科心说,二哥可真舍得花钱,这点东西得有上百块了吧?   两人间的谈话非常客套,就是那种商场上的来往,没有任何问题。   但狄思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二哥,不对劲。   打扮得溜光水滑,给女领导送了一包丝巾和化妆品。   还装出一副斯文做派。   这还是他二哥吗?   钟晓莎跟二哥的年纪差不多,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女同志不多。   他二哥平时混,但并没有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   不能因为有了点钱,就画风突变,看上人家已婚女同志了吧?   从办公室出来,狄思科小声说:“咱们应该提前打听一下钟经理有没有孩子,要是有孩子的话,送个玩具比送化妆品便宜点。”   二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我早就打听过了,没孩子。”   狄思科:“……”   那到底结没结婚啊?   他毕竟是当人弟弟的,一家人也得有些分寸,不能连哥哥的感情问题都跟着掺和。   所以,即使心里有疑问,他也不方便打听了。   *   将二哥送回音像铺子,狄思科就开车去了一趟歌舞团。   于童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里面没有人。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隐约有争吵声从隔着不远的办公室里传出来。   那是服务公司经理魏东方的办公室。   过了没两分钟,大门被拉开,于童脸色难看地从里面走出来。   她见到狄思科只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狄思科跟进去问:“你跟魏经理吵架啦?”   “没有,只是工作上有点分歧。”   关于演员跟公司的分成问题,她已经跟魏东方提过不止一次了。   目前的分成制度,对演员太苛刻,又没什么约束力。   很多有名气的演员已经绕过公司,自己在外面接活了。   再这么下去,人家跳槽是迟早的事。   被狄二狗身体力行地上过一课以后,于童已经意识到了,在市场经济中,签合同的重要性。   他们完全可以趁着跟演员签署新协议时,约束演员接私活的行为。   不过,魏东方的亲女婿就是接私活接得最欢的。   对于童提出的这个建议,魏东方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使用拖延战术。   说实话,于童现在非常想把魏东方干掉,由自己来当这个经理。   但她毕竟资历有限,又才升职当外联主任不久。   工作上的问题还得找魏东方这个绊脚石商量。   于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温水灌下去,回眸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找我有事?”   狄思科把刚从二哥那淘换来的礼品袋放到办公桌上。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给领导送点礼。去年多亏你帮忙,我才能度过难关,及时凑足了小妹的学费。”   于童探头往那袋子里瞅了一眼问:“怎么这么客气?还学会送礼了?”   “也不算是送礼,算是送了点年货吧。”狄思科笑道,“正好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拿个主意。”   “嗯,你说说看吧。”   “我有两个哥哥正给中唱做录音带代理商,刚做了几个月就赶上过年。我哥说想请那些跟他合作的经销商吃顿饭,顺便给大家送点礼。”   于童颔首说:“现在中唱有几家比较大的代理商抢客户抢得挺激烈,连我都有耳闻了。让你哥哥提前做好准备,跟客户打好关系,省了以后的麻烦。”   “谁说不是呢!”狄思科为难道,“我二哥有魄力,也挺舍得花钱,就是眼光不怎么样。想给客户准备些礼品,又不知道应该送些什么。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您在交际工作上最有经验,所以我就过来跟您请教一下。”   于童好笑道:“你不是在交际司呆了好几个月吗?连给人送什么礼都没学会啊?”   “送礼当然得送人家喜欢的,但那么多经销商,大家重口难调。统一买贵的东西,我们的资金又有限。”   他二哥甚至还想出了给人家每人送半兜子美味花生的馊主意。   “这事很好办啊,”于童半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随口便是一个主意,“你们不是想在饭局上送礼嘛,那到时候你们准备的礼品种类要丰富一些,然后搞个抽奖活动就行了。客户抽到什么就是什么,管他喜不喜欢呢,全凭个人手气。抽到不喜欢的,也赖不到你们身上。不过头奖得准备得大一点,不然没什么惊喜。”   狄思科暗自感慨,粉红大亨可真不是吹的。   人家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还是你厉害啊!”狄思科给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最年轻的外联主任。”   于童挥挥手说:“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刚跟魏东方吵了一架,现在心情说不上有多好。”   狄思科坐在她办公桌前,将桌面上的台历撕到最新一页,提议道:“我周末要去农村收红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散散心?”   “农村有什么可散心的?”于童不想去,“天气还那么冷!”   “咱们去我姥姥家那边,人家那边是新农村,条件比咱们之前去的桃源县好多了!”狄思科撺掇道,“我二哥新买了一辆面包车,开车去也没多远。而且你们家的年货也没买呢吧?”   “嗯。”   “那正好呀,年前这段时间,可以去农村赶大集,顺便帮家里买点年货。”狄思科继续努力,“咱们周六晚上去,在我姥姥家住一天,第二天就能赶大集了。农村的大集特别好玩!去吧去吧!”   于童问:“你家都有谁要一起去啊?”   “就我,”狄思科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还有我妹妹。” 第38章   凌晨五点, 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晨雾,整条胡同都在酣眠时,狄思慧已经迷迷糊糊地坐进了五哥驾驶的小面包。   “哥, 你下次再想巴结领导, 能不能选个男领导巴结?”狄思慧打着哈欠抱怨, “四哥最喜欢赶大集,让他来陪领导多好啊!”   “你今天的开销都算我的, 还有什么不知足?”狄思科笑道, “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没彬彬顶用。要不是占着性别优势,这种好事还真轮不到你!”   狄思慧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生理泪水,嘟囔道:“要是昨天下午出发就好了, 今早可以睡到自然醒再去赶大集。”   狄思科原本也打算在姥姥家住一宿。   不过,于大主任没答应。   她跟狄思科的家人都不熟悉,去家里留宿实在不合适。   所以就约了周日早上出发,九点以前抵达目的地即可。   凌晨的马路上基本没有汽车影子, 小面包一路畅通地抵达文化局家属楼时, 还不到五点半。   “哥,这地方有点眼熟呢。”狄思慧用手套将车玻璃上的霜花擦掉,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徐大爷家是不是住这儿呀?”   “嗯。”   “那咱们从姥姥家回来的时候,用不用给徐家带点年货啊?”狄思慧说,“万一咱们跟徐家人碰上了,什么也不送岂不是尴尬?”   “哪来的那么多尴尬?要尴尬也是他们家尴尬。这都快过年了, 也不见他家有什么动静,一点礼数都没有。从没听说还需要女方上赶着送年货的!”   狄思科其实对徐大爷不太满意。   大领导工作忙, 顾不上这些虚礼,他能理解。   但他那个家里蹲的儿子,总该有空吧?   他要是真有心,哪怕交代儿子往狄家送块豆腐,也是那么个意思。   这都过完小年了,徐大局长那边还没半点动静,狄思科就觉得这未来后爹虽然官儿大,但照着他们亲爹可差远了。   老狄在世的时候,疼老婆孩子不说,往丈母娘家也跑得勤。   这徐大局长估计连未来丈母娘家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狄思科趁机教育道:“你找对象的时候,可得把眼睛擦亮点,这种需要你主动送东西的男的,千万别谈,否则以后有的是委屈给你受。”   “我那点零花钱,自己都不够花呢!”狄思慧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哥,那个单元门开了,出来的应该是你领导吧?后面怎么还跟着个孩子呀?”   狄思科闪了几下前车灯,推开车门说:“估计是把侄子带来了。”   于童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确实是她侄子于小胖。   快要走到车前时,于童口中还在劝着:“你看外面多黑,天气又冷,你跟出来干嘛啊?”   昨晚听说她要出去玩,这小子就嚷嚷着想一起去吃好吃的。   她本以为随口应付两句,早上偷偷溜掉就好了。   结果她起床的时候,人家听到动静也跟着醒了,一直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她。   于小胖人小鬼大,被小姑劝退多次,仍然不忘初心,来到面包车跟前时,自己扒着门框就爬了上去。   “于晨一,你怎么起这么早啊?”狄思科刚一见面就逗孩子,“看来你马上就可以去上学了!六点钟以前起床的小朋友都要上小学,过完年你就得去学校喽!”   于小胖连托儿所都不愿意去,更别提学校了,闻言惊恐地跟小姑求证。   “小姑,我真的要去上学啦?”   “嗯。谁让你起那么早的!”于童跟头一次见面的狄思慧打了招呼,无奈道,“这小子非要跟出来,今天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狄思慧原以为五哥口中的女领导,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同志。   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是时髦漂亮的年轻姑娘。   跟她印象中的“主任”形象相去甚远啊。   但是,人已经走到跟前了,狄思慧还是礼貌地喊道:“于主任,您先上车来吧,外面太冷了。”   “哈哈,别喊什么主任了,我比你大几岁,你还是叫我童姐吧。”小姑娘又不是单位同事,于童可不能让人家喊主任。   狄思慧笑眯眯地改口:“童姐!”   于童答应一声,坐进了小面包,将于小胖抱在怀里,戏谑道:“你比你哥听话多了,你哥从来不叫我姐。”   从来不叫姐的狄思科像是自动屏蔽了两位女同志的对话,将副驾驶座上的一条棉被扔给于童。   “早上挺冷的,你给于晨一同学盖上点吧,咱们这就出发。”   于童早就看到狄思慧怀里抱着一床棉被,此时得到了一模一样的,便也没推辞。   将姑侄二人裹在被子里,她提醒于小胖:“这被子是新的,你不许乱踢啊,要是弄脏了,就把你送去给人洗被子。”   于小胖听话地点头,又将脑袋伸出来,跟前排司机搭话:“狄教练,你还记得我呐?”   “记得啊,”狄思科发动汽车说,“你都没忘了我,那我肯定也得记着你啊!”   “那你后来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啦?”于小胖小嘴叭叭道,“我们可想你啦,新来的狄教练没你好看,还长得可黑了,我小姑后来都不去学游泳了!”   “……”于童在他肉乎乎的肚皮上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呢,我不去学游泳是因为工作太忙了。”   而且不想跟一群小豆丁一个班。   于小胖扭了扭,“你周末又不上班。”   狄思科笑着说:“新的狄教练是我三哥,正规体校游泳队出来的,比我教得好。不过,你跟你小姑的眼光差不多,我确实比三哥长得精神点。”   狄思慧:“……”   总感觉氛围怪怪的。   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再看看吧。   姥姥家附近的这个大集,是全县规模最大的大集,可以从小年一直赶到年三十。   碎石子路上停满了拖拉机、马车、驴车和三轮车,各种特产百货的摊位一直绵延将近两公里。   于童很少下乡,五岁的于小胖更是连农村都没来过,平时光顾最多的就是家附近的菜市场。   何时见过这等壮观场面!   于小胖一下车,就想往人群里冲,奈何腿太短,跑了没两米就被小姑薅住了后脖领。   “你在家是怎么保证的?不是说好了不许乱跑吗?”于童牵上他的手说,“跟紧我,小心被人拍走了!”   于小胖骄傲道:“没事,我爸说我吃得多,拍花子的都不想要我。”   狄思慧觉得这小孩挺逗乐,牵住他的另一只手,随着人群进入大集。   几人还没吃早饭,狄思科先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早点摊子上占了位置,把附近几个摊位的小吃每种买一点就能铺满一张桌子。   于小胖对着焦黄酥脆的咯吱盒流口水,狄思科问:“他肠胃怎么样?能吃油炸的东西么?”   “铁胃,没有他不吃的东西。”于童捧着一碗面茶暖手,望着那些摊位说,“在这里买东西不用给票吧?”   “给票会便宜点,不给票就得多花点钱。”   “那还是多花点钱吧,今年上面查的严,严禁那些商店卖大号,歌舞团分的年货没有前几年多,我手头的票得省着用。”   所谓卖大号,就是商店把紧俏物资大宗地交易给单位。   每到年节,卖大号就是约定俗成的交易方式,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让卖大号了。   职工得自己准备年货,全单位上下都怨声载道。   “那你在大集上买点豆腐和猪肉牛肉吧,鸡鸭之类的我姥姥家那边多得是,到时候从村里买活的,还能便宜点。”   虽然改革开放好几年了,但城里的米面粮油、豆腐、水产和肉类仍是凭票供应的。   过年期间,豆腐每人只供应半斤,海产品,尤其是黄鱼,也是每人只有半斤。   即便只有这些供应,菜市场也不是一直有货的,过年前这段时间,需要大清早去菜市场门口排队采购,才能抢到紧俏货。   所以,乍一瞧见农村大集上有这么多东西,可以敞开了买。   对于童来说,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吃过早饭,来到水产摊子前,她挥手就包圆了人家玻璃丝袋子里的大黄鱼。   狄思科劝她冷静:“你家才有几个人啊?买这么多能吃得完么?这里面少说得有二十条鱼了。”   “我们全家都爱吃黄鱼,给我爸妈、大哥、大姑家各送几条,估计等不到过年就吃没了。”   狄思科只好接过袋子说:“那我先把这些送到车上去,前面有表演踩高跷和打花鼓的,你们带着孩子过去看看热闹,一会儿咱们在那边汇合。”   此时旭日初升,乡亲们吃过了早饭,正是大集上人流量的高峰。   狄思科提着一袋子黄鱼,还有他给家里买的半板豆腐和五十斤大米,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着。   等他将东西安顿好,重新找回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他与于童汇合得很顺利,离得很远就看到于童站在一张条凳上,手里举着市集管理员的大喇叭。   狄思科走近些,才听清喇叭里的内容,“请各位同志帮忙看看自己身边,我侄子穿着蓝色棉袄,有点胖,戴着黑色毛线帽子……”   狄思科脑子里突然就嗡了一下。   这于小胖不会是丢了吧?   大集上几乎每天都在丢孩子,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心人把孩子往大棉袄里一藏,别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他跟旁边卖大白菜的车主招呼一声,手臂一撑就跳上了大卡车。   这里算是整个大集位置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   他在人群里搜索着,试图将于小胖从哪个形迹可疑的人贩子怀里找出来。   “哥们儿,你家孩子丢了?”大白菜车主问。   “对,一个五岁小男孩,穿着蓝色棉袄,大哥,您之前见过吗?”   “那倒没有,”车主说,“你去那些买小动物的摊子前面找找。有些小孩容易被小猫小狗勾走,之前咱们这大集上就丢了一个小男孩,最后是在卖狗崽的摊位前找到的。”   如今的家长都知道教育孩子,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小心拍花子的。   不过,小孩天生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用这些小东西引诱他们,真是一勾一个准儿。   狄思科听了对方的建议,便着重往大集两边带笼子的摊位上张望。   抻着脖子找了好半晌,他隐约在人群缝隙里,瞧见蓝色的一角,又不太确定是不是于小胖,便跳下车,不顾往来老乡的抱怨,拼命挤了过去。   “于晨一!”狄思科冲那小孩大喊,“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于小胖见到他便眉开眼笑道:“狄教练,你快来看小狗!”   “看什么小狗!”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看你就是小狗!你小姑找不到你,都快急哭了!你怎么跑过来的?”   “那些大人总挤我,把我挤倒了!我找不到小姑,就在原地等着啦!”于小胖伸出一只光溜溜的胖手说,“我手套都丢啦!”   “你还挺有理的!”狄思科把他抱起来,“我不跟你说了,一会儿让你小姑收拾你!”   于童果然不负所望,见到平安归来,还对她笑嘻嘻招手的侄子,就狠狠在他的胖手上拍了两下。   “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万一真的弄丢了这臭小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想着他有可能被人卖到深山老林里去,于童口中教训着,却一点点红了眼眶。   刚才去看花鼓队表演的人群太过拥挤,狄思慧双手都被刚买的东西占着,于童抱不动这小子就只能单手牵着他。   他们身前有个大爷拎着一捆子刀鱼,她怕那鱼尾扎到孩子,就想牵着孩子挤去旁边的位置。   没料到,她顺利挤过来了,牵着的那只棉手套也过来了,只有于晨一那小子不知跑去了哪里。   于小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没乱跑,找不见你,我就在原地呆着啦,还看了小狗。那个叔叔让我去摸小狗,我都没摸!”   狄思科吓唬道:“幸好你没摸!那装小狗崽的笼子都能把你装下了,上面还罩着一层黑色遮光布。万一人家把你锁进笼子里直接带走,你怎么办?”   “不能吧?”于小胖想了想那笼子的大小,还真被吓住了。   “怎么不能?”狄思科在他胖脸上掐了掐,“你这种胖小子最招人惦记了,就算吃得多也有人乐意养!”   他们旁边就有个市集管理员,狄思科将大喇叭还给人家。   然后跟管理员提了这个安全隐患。   “我也不是说,人家就一定是拐孩子的坏人。但他带着那么大的狗笼子,里面只装着两只没比耗子大多少的小狗崽。还热心肠地招呼孩子去摸他的狗,这件事实在是蹊跷。”狄思科建议道,“同志,我就是过来提个醒,以后要是再有丢孩子的,你们也顺着这个方向找找。”   狄思科去一个小姑娘的摊位前买了三顶红色的虎头帽子,回来以后就分发给三人。   “今天这事主要怪我,明知道人多,不该让你们带孩子去看什么踩高跷的。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咱们于晨一同学很有防范意识,说明出发前你小姑告诫你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的。是吧?”   于小胖接过帽子扣在脑袋上,点头说:“我可听话了。”   “那行,今天你归我管了。”狄思科将于小胖抱坐在自己肩头上,扭头跟于童和小六说,“你们在前面开路,咱们继续逛,这回由我全权接管他,保管丢不了。”   见于童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把一顶虎头帽扣在对方脑袋上。   整理了一下她的老虎耳朵说:“这事不怪你,问题出在太岁身上!”   于童莫名其妙道:“什么太岁?”   “你今年该过本命年了吧?”狄思科神神叨叨地说,“本命年容易犯太岁,一会儿我帮你买条红腰绳系在腰上。保你今年一整年平平安安,百邪不侵。”   于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孩子的事搁在谁家都是大事。她后怕了一阵子,听狄思科跟他科普了半天本命年系红腰绳和红腰带的好处,渐渐便放松了下来。   狄思科说到做到,在一个卖春联的摊子旁边,找到了可以现场编制红腰绳的大娘。   除了红腰绳,他又选了生肖太岁、平安扣、铜钱、葫芦、元宝、竹节等十多样元素,让大娘把这些东西加上同心结和五行平衡一起编进去。   于童的上一个本命年,正赶上破四旧,白主任又向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并没人给她张罗过这些。   她本人其实也不怎么信。   不过,见他蹲在大娘的摊子前,挑选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眼神认真又坚定,跟大娘探讨每种元素所蕴含的美好寓意时,态度又特别虔诚。   于童心里莫名有些酸胀,那些想要婉拒和阻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大娘的手艺很好,报价也不低,这样一条添加了各种吉祥元素的红腰绳,足足花了狄思科十块钱。   但他觉得物有所值,这红腰绳编得漂亮,寓意又好,比他们兄弟过本命年时系的红腰带可好看多了。   跟于童的腰挺般配。   他爽快地付了钱,并打听了大娘家的地址。   而后跟小六低声说:“等你过本命年的时候,让大娘也帮你编一条这样的。”   狄思慧在心里呵呵呵。   她对什么红腰绳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她开始对两人的关系感兴趣了。   之前五哥一直强调,这次让她随行,主要是为了陪伴女领导,以免他一个大男人陪人家女领导逛大集,让人感到不适。   狄思慧被这障眼法迷了眼,先入为主地信了他的鬼话,还以为五哥真的是为了避嫌才另外找个女同志作陪的。   可是,她观察了这一路。   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本命年的红腰绳,那是谁都能随便送的吗?   你是人家什么人啊,你就敢送人家红腰绳?   而且于童马上就要过本命年,这不是正好比五哥大三岁吗?   上次让他帮着洗袜子的那个女同事,也是比他大三岁的。   狄思慧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五哥的小秘密,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用一种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任由两人在自己面前表演。   该买的东西都已经买了,狄思科载着一车年货,直接把人带去了姥姥家。   正好在姥姥家吃午饭。   车子停稳,趁着五哥领那姑侄俩找厕所的工夫,狄思慧跳下车,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子。   “姥姥!”狄思慧喊道,“我五哥带着领导来咱家了,咱们把中午饭准备得丰盛点啊!”   姥姥知道狄思科正在部委实习,以为他把部委领导带到乡下来玩了,忙跟孙女打听领导的情况。   “不是经贸部的,是歌舞团的外联主任!”   听说不是部委的领导,姥姥的热情瞬间就降了下来,“歌舞团的领导,跟咱家能有什么关系!他以后又不去唱歌了。”   狄思慧知道自己姥姥是个势利眼。   但她并不是谁官大就捧着谁的,县官不如现管,如果村长和市长同时站在她面前。   她可能会更乐意把心思放在村长身上。   她觉得歌舞团的领导对自家没用,摆冷脸不至于,但也绝对不会多热情。   狄思慧低声说:“我偷偷告诉您,您可别跟别人说!”   “什么事啊?还偷偷摸摸的。”姥姥不以为意,继续搓着手里的玉米粒。   “我哥八成是瞧上他这领导了,正拼命追人家呢!今天带领导来乡下,除了买年货,就是为了让人家来散心的!”   姥姥不信。   “你那五个哥哥,哪怕有一个开窍的,也不至于全都打光棍!”姥姥嘀咕道,“你们老狄家的男人都是榆木疙瘩,当年要不是你妈主动找上了你爸,你爸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狄思慧:“……”   姥姥搓了一会儿玉米,想了想说:“不过,老五要是真能开窍也挺好。这姑娘怎么样?你瞧着有没有希望啊?”   “人家以前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主任,您说这姑娘怎么样?”狄思慧抿着嘴说,“以咱家这条件,您要是不帮帮五哥,我估计有点悬。”   “你五哥都进大衙门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啊?”姥姥有点不是滋味。   “媳妇那肯定能找到,关键得看找什么样的呀!我五哥要是自己瞧不上,您给他安排个市长家的闺女,也是白搭。到时候就跟我大哥二哥似的,奔三张儿了还打光棍呢!”   “呸呸呸,”姥姥对着日头呸了几声,“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晦气话。哎,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把年纪了还得帮着孙子找对象。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于是,当于童带着在大集上买的年货来到狄思科姥姥家做客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精神矍铄,热情和蔼的老太太。   “小于主任,我家老五在单位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既然孙子介绍说这是他领导,那她就当领导接待好了。   “没有,小狄在我们单位工作的时候,向来让人省心,业绩也一直是最好的。”于童感觉自己像个来家访的班主任,不说点狄思科的好话,都对不住家长的热情。   “那就好那就好!”姥姥拉着于童坐到铺着软垫的藤椅上,又拿出点心给于小胖吃。   “我一直担心他在单位跟同事相处不来。你们歌舞团的女同志多,我家老五从小就没怎么跟女同志打过交道。身边的女的除了他妈,就是他妹,除了上托儿所的时候,跟小女孩拉过手,再就没怎么接触过女同志了。”   狄思科:“……”   您还不如干脆说我是个和尚。   于童余光里瞥见了狄思科拉下的脸,憋着笑说:“姥姥,您别担心,小狄挺合群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那我就放心了,”   只要姥姥想要对谁好,那绝对是润物细无声的。   知道年轻人跟她一个老太太聊天还要强打起精神,便起身说:“你们先歇会儿吧,我让老二媳妇做饭去。鸡鸭鱼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就能开饭。”   狄思科趁机说:“姥,我们于主任还想买点活鸡活鸭带回去,咱家养的鸡鸭能吃了吗?”   “咱家的鸡都太小了,一会儿让你二舅去陈老三家抓几只,他家的鸡都是在后山散养的。”   “我知道陈三叔家,不用我二舅带路了。”狄思科抱起于小胖说,“走喽,抓鸡去!”   狄思科这张脸在村子里还是很有用的。   大家都知道老郭家这个外甥是大学生,马上就要当大干部了。   狄思科嘴勤,在路上遇到个大爷大娘就能随口喊出人家的名字。   于童见他在村里混得如鱼得水,笑着问:“你经常来姥姥家吧?”   “嗯,我们兄妹几个往姥姥家跑得勤,村里人基本都认识我们。”狄思科还跟她显摆了自己干部子弟的身份,“我姥爷以前是生产队会计,我们小时候都乐意往农村跑。来了以后,既是城里人,又是大队干部的孙子,那可真是能横着走的。”   于童揶揄道:“那你没能养出一身纨绔习气,还真是不容易。”   “嘿嘿,我也想啊,但条件不允许。”狄思科在于小胖的头上摸了摸说,“这小子你可得看好了,他有长成纨绔的肥沃土壤。”   于小胖听不懂两人的话,见到前面的一群小动物,就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狄思科想出手抓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只大鹅发现这胖小子扑了过来,便扑棱着翅膀对他形成了围攻之势。   于小胖误把大鹅当鸭子,被大鹅叼了屁股。   在大集上走丢都能淡定看狗的皮小子,这会儿却捂着屁股呜呜哭上了。   于童这回倒是不着急了,之前不舍得教训他,正好让大鹅帮他长长记性。   养大鹅的陈三叔跑出来,将于小胖解救了下来,笑着调侃狄思科:“你小子混得不错呀,这才多久没见,连媳妇带儿子都有了!”   “您可别害我啊!”狄思科忙摆手说,“这是我领导,小心领导给我穿小鞋!”   于童笑着附和道:“您这话说出口,小狄可就惨了,回单位以后得写三千字的检查。”   “这么严重啊?”陈三叔讪讪的。   “听说您家小鸡养得好,我想跟您买几只。”于童玩笑道,“您帮我挑几只长得精神的小公鸡,这三千字的检查就免了。”   “哈哈,那好说。我家的小公鸡个个精神!你们等着!”   于童站在鸡窝外面,给抽抽搭搭地于小胖擦了眼泪。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给于暄补习外语,是不是一直没收课时费啊?”   “啊,凭咱们的交情,我哪好意思收钱啊!”狄思科补充道,“你放心吧,不收费我也肯定尽心,他最近进步挺大的,词汇量突飞猛进。”   “你放假也一直给他补习呢?”   “对啊,放寒假我时间比较宽松,每个礼拜给他上两节课,开学以后就不一定了。到时候我再跟安处长商量吧。”   于童颔首说:“那你过年的时候,找一天去老于那里吧。”   “听说于叔叔和安处长过年挺忙的,他们那些学生和同事要去家里拜年。所以,我没在过年期间给于暄安排补课,让他轻松过个年。”   于童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让你找一天,去给老于和安姨拜年。”   “啊,他们不是挺忙么,我已经提前给他们拜过早年了。”   “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犯傻!”于童白他一眼说,“你不趁着拜年的时候,跟他们要个大红包,还真想白给于暄补课啊?” 第39章   一九八七年的春节, 对老狄家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自打进入小年,郭美凤便开始了忙年,每天都要带着她的票证夹子, 冲去菜市场和百货商店进行采购。   狄家六兄妹, 有史以来第一次, 在过年的时候全体换上了新衣裳!   按照老狄家以往的经济条件,都是弟弟捡哥哥的衣裳穿, 小六没有亲姐姐的衣裳可以捡, 就把表姐穿小的改一改。   反正每人每年那点布票是不足以支持全家人换装的,若想穿新衣裳,那得轮流着来。   郭美凤巡视着焕然一新的七个崽,只觉自己花小钱办大事,从服装市场淘换来的广东货, 穿在自家人身上可真精神。   “老五,你穿的是谁的衣裳?”郭美凤眼尖地发现,老五的新衣服不是她买的那件。   从款式和质量上看,要比她买的贵一些。   “哦, 我自己买的, 二哥四哥报销。”   二哥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设宴请来了不少有过合作的经销商, 因着有中唱的领导出席,这次饭局被他弄得相当有排场。   所有经销商都带着家属,光是席面就摆了五桌。   狄思科这个出过录音带的歌手,被两个哥哥充分利用,不但要上台献唱, 还要充当宴会主持人,帮忙调节现场气氛。   为了使唤他, 二哥答应出钱给他买一套主持用的新衣裳。   狄思科趁机吃大户,去王府井挑了一件高领羊绒衫和一件轻便又保暖的鸭绒服。   拿着发。票找二哥报销的时候,上面的金额让他险些挨揍。   不过,他买的高品质服装,与郭美凤买来的地摊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即便大家都换了新衣裳,他仍是全家最靓的仔。   “妈,您就别盯着我们的衣裳瞧了,”狄思科笑道,“今儿是年三十,年夜饭也上齐了,作为一家之主,您是不是得给我们讲两句啊?”   郭美凤感慨道:“今年咱家这日子就跟做梦似的,一下子就好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兄弟几个赶紧把媳妇娶了,我就没有遗憾了。”   五兄弟:“……”   挺好,这发言很有郭氏特色。   您还是别说了。   小六今天扎了一对非常喜庆的丸子头,笑嘻嘻地给哥哥们解围:“应该让我大哥发言,长兄如父,让大哥说两句。”   “咱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大哥端起酒杯说,“要不先敬咱爸一杯吧?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兄妹们响应号召,一起举杯给老狄敬了一个。   老狄没能享到儿孙福就早早走了,也算是个遗憾。   大家都有点伤感,尤其是郭美凤,她有了改嫁的心思,这会儿再提到老狄,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狄思科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略显低迷,便端着酒杯起身,主动要求发言。   “请郭美凤同志和狄思慧同学,先给我们五兄弟鼓鼓掌!”狄思科指向正在重播《西游记》的彩色电视机说,“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由本人出票,四位老哥集资,咱家终于也能看上电视了!这么大的事,值得表扬吧?”   郭美凤跟小六连忙为五兄弟鼓了掌。   “你们为家里办了件大事,确实应该表扬!”   “另外,我还要提议,大家应该为彬彬和狄思慧同学鼓鼓掌。”   “彬彬同学去年当上了光荣的少先队员,并且得到了在‘少年先锋岗’执勤一个礼拜的宝贵机会,给咱们北京少先队员在外地游客面前提了气!而狄思慧同学呢,成功从外事服务班转去了空中服务员培训班……”   狄思慧捂着半张脸,打断道:“哎呀,五哥,你就别提我那培训班了!要不是你们给我花了大价钱,我还在合资酒店端盘子呢!”   狄思科笑道:“狄思慧同学在第一学期的考试中名列前茅,并且能坚持每天自学英语,争取飞国际航线。说明咱家这笔钱没白花,小六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   哥哥们依次与小六碰了杯,鼓励她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当上空姐。   “二哥和四哥拿到了中唱的代理权,已经被表扬过很多次了。怕你们骄傲,我就不再赘述了。”狄思科端起酒杯笑着说,“我提议敬大哥和三哥一杯!大哥三哥是咱家的中流砥柱,连年表现优异。只要你们还端着铁饭碗,按部就班地工作,就是大家的靠山和退路。”   三哥还算有自知之明,汗颜道:“我那救生员的工作只是临时工,算不上铁饭碗。”   “那你就想办法弄个正式编制嘛。”二哥撺掇道,“实在不行,你也跟我俩卖录音带得了。”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继续在池子里呆着吧。”   三哥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就是没有正式编制这一点有些不尽如人意。   要是能当个正式工,他可能会一直干到退休。   “三哥的工作安排,咱们以后再想办法。”狄思科拎起酒瓶,把郭美凤的酒杯满上,笑意加深道,“咱们每个人取得的进步,都有郭美凤同志的一份功劳,来吧,大家敬咱妈一杯。希望郭美凤同志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添光添彩添吉祥,早日站上戏校的三尺讲台,育四方桃李!”   兄弟们齐声附和。   希望美凤同志能赶紧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别总盯着他们娶媳妇的事啦!   *   老狄家和乐融融地过了一个春节,兄弟几个带着小六和彬彬疯玩了好几天。   狄思科是在大年初四这天,登门给老于和安处长拜年的。   这个日子是他精心挑选过的。   大年初一比较忙,走亲访友,迎来送往要持续一整天,初二初三又要招待回娘家的姐妹和闺女。   初四这天一般都能清闲一些。   狄思科自认算计得挺贴心,然而,等他提着年礼敲开于家大门的时候,还是碰上了一屋子客人。   除了于家兄妹三人,还有郑雪茹夫妻和几个世交家的孩子。   其中就包括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傅四海,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董时光。   一屋子人正分成两桌,在客厅里搓麻将。   狄思科毕竟是给于暄补课的老师,又是安处长的半个同事。   于宝塔和安处长顺势离开牌桌,热情地用水果点心招待客人。   “小狄,我得批评你了!”于宝塔哈哈笑道,“我的红包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上门给我拜年呢!结果你一直不登我家的门,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打电话喊你了!”   “那您应该早点打电话喊我呀!”狄思科也爽朗地笑,“我怕您家里客人太多,您跟安处长接待不过来,特意选了今天来拜年,早知道您家天天这么热闹,我大年初一就来了,抢在第一个给您拜年!”   于宝塔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红封,塞给他说:“在我们家,没结婚的孩子都有红包,喏,把红包收好了。争取早日成家立业,明年当发红包的那个。”   来于家拜年的孩子们确实都能拿到红包,但红包里最多只放一两块钱意思一下。   老于递给狄思科的这个红封,光是看厚度,就绝非其他红包可比。   董时光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推掉即将给人点炮的牌,乐颠颠地跑到狄思科身边说:“快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于叔叔绝对偏心眼儿了,我今年才收到一块钱!”   狄思科有点无奈,哪有当面打开红包查看金额的!   他只过手一摸,心中就有数了。如果里面全是大团结的话,大概能有十张。   估计老于给了他一百块钱。   算是之前和之后一段时间给于暄补课的费用。   于童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塞进董时光嘴里,吐槽道:“你能拿到一块钱的红包就知足吧,我才得了五毛钱!除了于小胖,你看谁的红包比你多了!”   “嘿嘿,那倒是,我今年的手气真不错。”董时光见于家还要招待新来的客人,便起身说,“我得赶紧揣着今天到手的钱,回家再拼一把,没准儿能把我家老太太的私房钱都赢回来!”   这些孩子都是家里的常客,来去自由,并不需要老于客套地留人。   “四海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啊?”董时光已经来到大门口了,发现傅四海仍坐在沙发里嗑瓜子,便招呼道,“一起走呗,让我们搭个顺风车!”   傅四海给他们每人发了十块钱,“我再待会儿,你们坐出租车回家吧。”   几个小伙子拿了钱,纷纷表示傅老板阔气,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相互推搡着跑出了门。   那些小年轻离开后,客厅里一下子就空出了大半空间。   狄思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赖在他身上,说了一车吉利话的于小胖。   而后礼尚往来,笑盈盈地给于童拜了年。   “于主任,我都给您拜年啦,您没点表示啊?”   他望着于童的一身打扮,忍不住想乐。   过本命年的于主任,今天特别红,从头红到脚。   修身的红色羊绒毛衣,同款颜色质地的阔腿裤,腰间还松松地系着他买的那条红腰绳。   这种红腰绳一般都是贴身系的,不成想她把腰绳当成了腰带,系在毛衣外面了。   不过,这样搭配还挺好看的,腰绳上坠着很多元宝和葫芦,搭在她红彤彤的服装上也算是个点缀。   于童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橘子扔给他,“呐,给你的压岁钱!”   “就一个橘子呀?”狄思科自己扒开吃了一瓣,感觉有点酸,就把剩下的都塞给于小胖了。   “嗯,你今天给这么多人拜了年,轮到我的时候,拜年话还能不重样,只给你一个橘子,确实有点对不住你!”于童擦擦手上的汁水说,“等着!姐给你拿红包去!”   狄思科只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隔了不到一分钟,人家还真带着东西回来了。   “我这个红包,比老于给的也不差了吧?”   她给的并不是红包,而是一个很大的红色纸盒子,狄思科迟疑着接过来晃了晃。   “这里面什么东西?不会是一盒子钢镚吧?”   于童得意道:“我这个压岁钱,可比一盒子钢镚值钱多了!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对方主动要求打开,狄思科便也没客气,当着大家的面,就将那红色纸盒拆开了。   盒子躺着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机器。   于宝塔探出半个身子问:“这是半导体?”   “您可真是土得掉渣了!”于童拿过外面的包装盒,在商标上点了点说,“Sony Walkman您没听说过呀?”   于宝塔理直气壮道:“你又没送我一个,我去哪里听说!”   “我只有这一个,团长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您想要的话,下次再帮您买。”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问:“于童,你要把这好东西送我啦?”   这玩意儿是进口货,体积小巧便于携带,揣在兜里能随时听录音带。   他见甄主任和翻译室的崔组长用过。   “嗯,送你了,”于童笑着说,“这东西对我用处不大,你拿去练听力吧。省得你整天拎着录音机到处跑。”   若不是屋里人太多,狄思科都想捧着她的脸蛋么么两口啦,于童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大方啊!   他终于享受到白月光待遇啦?   于童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的。   过年之前,狄思科去歌舞团给她送了一份礼。   她回家打开包装袋才发现,里面有丝巾、化妆品和香水。   而且都不是便宜货,她估算了一下,少说得有两百块了。   再加上前几天他又送了红腰绳给自己,东西没多贵,但心意是无价的。   所以,盘算一番后,于童打算找个机会,把那台到手几个月一直没舍得用的随身听送给狄二狗。   既能听外语磁带,又能练习复赛曲目,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很实用的礼物。   狄思科来于家拜年,收了一个超大份压岁红包不说,还得到一个价值不菲的随身听。   于家人和狄思科彼此心知肚明,给钱给物,都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们心照不宣了,外人却不清楚内情啊。   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已经嗑了半盘子瓜子的傅四海,望着面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大家都是男人,狄二狗的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就看清了。   之前的几次见面,他对于童和狄二狗的关系还只是猜测,但是能在过年期间登堂入室,这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了吧?   他有个儿子的消息,在圈子里基本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江珊带着孩子跟他家老爷子偶遇过几次,这种消息即使想压也压不下去。   以他对于童的了解,这事爆出来以后,无论他是否会跟江珊结婚,他跟于童都没有半分可能了。   即使于童同意,于宝塔也不会答应。   经过几个月的沉淀,傅四海已经认清了现实。   但是,他退出,不代表别人就能往上凑。   哪怕跟于童做不成夫妻,他们也有一起长大的交情。   这些年他或明或暗地赶走了多少凑到于童跟前的男人,只有他最清楚。   那些人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面前这个狄二狗的条件好。   他把于童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清理干净了,要是真的让狄二狗这种穷小子捡了便宜,那可真够让人窝火的!   他在这边暗自生着闷气,老于书房里的电话却蓦地响了。   于宝塔接起电话,跟对面的人寒暄片刻,放下听筒就跟傅四海说:“四海,你奶奶催着你赶紧回去呢,家里来客人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傅四海将剥好的一小把瓜子给了于小胖,在他的胖脸蛋上捏了捏,笑着跟于宝塔说,“有东北的朋友送了我一对熊掌,我奶奶想请个红案师傅去家里烹饪,您明天要是没有安排,就跟安姨去我家吃熊掌吧?我奶奶已经约了于爷爷和白奶奶了。”   “熊掌啊,那可是好东西!”于宝塔乐呵道,“我明天有个同学聚会,让于暄去吃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   “那行,我给您留一饭盒。”傅四海穿好大衣,跟包括狄思科在内的所有人礼貌道别,推开门就自己走了。   屋里没有外人了,安处长突然问:“小狄,你们学校那边还没通知你年后的实习时间吧?”   “没有。”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到底能不能进入第二期的名单还不好说。”   “名单里有你,”安处长语气肯定道,“我特意跟你们崔组长打听了,你还得去英语组报道。”   留谁不留谁,基本由崔组长决定。   她跟崔组长的关系不错,稍一打听,人家就告诉她了。   这个结果早晚得公布,不如让她做个顺水人情。   狄思科惊喜地问:“我真的进入第二期名单了?”   “嗯,翻译室的工作压力大,我提前告诉你,你能好好准备准备。别跟于暄似的,过个年把学业都荒废了。”安处长埋怨道,“这小子放假这么长时间,也就写了英语作业,其他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于童也趁机提醒:“我们团里已经收到了通知,青歌赛复赛被安排在年后。你可能还没正式接到实习通知,就得先去参加复赛。复赛的歌手都是全国各大电视台选送的,实力不容小觑,你要是对决赛名额有想法,就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做好充足准备。”   狄思科觉得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二期实习名单,没准儿还真跟青歌赛有关。   “于主任,我也不知道复赛需要准备什么,要不你帮我安排个声乐课吧?”狄思科补充道,“我交课时费。”   于童还惦记着他第二张录音带的分成,当然不会计较那点课时费。   “那你过了初十,就去歌舞团报道吧,我给你安排几节声乐课。复赛对声乐技巧有要求,咱们临时突击一下。”   狄思科只觉得,今天来于家拜年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   拿到了大红包,收到了随身听,安排了声乐课,最重要的是,还得到了能够进入第二期大名单的好消息!   他这也算新年开门红了吧?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午饭时间。   等他在于家吃过午饭,告辞出门的时候,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停在于家门口的那辆微型小面包,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给砸了!   挡风玻璃全碎,靠近马路那一侧的两扇车门,也凹进去了一大块!   这可是他二哥四哥的新车!   出门送客的于家人,瞧见这车的惨状都被吓了一跳。   于童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皱眉说:“报案吧,看这破损程度,应该是有人故意的,还是让民警来处理吧!”   “会不会是谁家小孩恶作剧啊?”于暄嘟哝道,“在咱家门口把车玻璃砸碎了,咱们竟然谁也没听见!狄老师,你这车玻璃不会早就碎了吧?”   于童指了指车座上的碎玻璃渣:“他不可能坐在玻璃渣上开车吧?过年期间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咱们没听清也有可能。”   要是人家一手放鞭炮,一手砸车,那谁能听得见!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放鞭炮的时候不小心把玻璃震碎了。没事,我把车送去修一修照样能开。外面挺冷的,于叔叔安处长,你们进屋去吧!”   “小狄,还是去派出所报个案吧?”于宝塔觉得这不像意外,要是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至少能让他赔个修车费。   “兴许是谁家孩子闯了祸不敢吱声。”狄思科笑道,“于叔叔你们还要跟街坊邻居长期相处,大过年的让民警去人家家里查案子,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嘛!都是邻里邻居的,花点钱能解决的事,还是算了吧。”   于宝塔觉得小狄这孩子太心软了,自己的车都被砸成这副德行了,还担心会影响他家的邻里关系呢!   “你可不能这么实心眼儿啊!”于宝塔劝道,“如果真的是邻居干的,哪怕要得罪人也得将人揪出来!决不能容忍这种害群之马!”   “算啦算啦!过年期间都不容易,不给民警同志添麻烦了。”狄思科将驾驶座上的绒布座套拆下来,抖落掉上面的碎玻璃碴,便坐了上去。   于童拧眉说:“你可别逞能,这挡风玻璃都没了,还怎么开呀!”   “嘿嘿,就当是开拖拉机了,敞篷的!”狄思科将她按在车玻璃上的手臂拿开,“上面还有碎渣呢,别扎着你。”   “还笑呢!”于童气道,“车都被人砸了,你还笑得出来!”   这心可真够大的!   “过年就得笑啊,难不成还能抱着你哭一通?”狄思科乐道,“我今天来你家拜年,收获颇丰。好运气也是守恒的,在你这里占了便宜,总要在其他地方吃点亏。你说是吧?”   于童:“……”   你在我这里占了什么便宜?   狄思科凑近她,用气声问:“你真的猜不出这车是谁砸的啊?”   “大概有个影子,但只是直觉,没有证据。”   “你有数就好。行啦,我先走了,过完年我去歌舞团找你。”狄思科宽慰地冲她笑笑,又跟其他人挥挥手,拉上车门就将这辆小破车开走了。   安处长见他竟然真的没有报警,感慨道:“小狄这小伙子真不错。万一真是谁家小孩砸破的,咱们上门讲理也是个苦差事!”   狄思科当然不会报警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找于家的邻里排查纯属白费工夫。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除了傅四海那犊子,不做他想。   傅四海跟老于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除了于童,于家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明白了。   他要是没凭没据地跟老于告状,说这车是傅四海砸的,老于心里信不信还是两说。   即便真的信了,让他夹在自己跟傅四海之间断官司,也是左右为难。   只要于童不糊涂就成了。   若是几个月前,被傅四海没头没脑地针对一通,狄思科肯定得炸。   但是,如今嘛,他被人砸了车,也不算很冤枉。   只不过,这车不是他的,而是二哥和四哥的。   说起来还是这两个哥哥比较倒霉。   狄思科将这辆没有挡风玻璃的车开回去的时候,郭美凤被吓得腿都软了。   还以为老五出了车祸。   “妈,我都平安回来了,哪像出了车祸的样子?”狄思科安抚道,“没事,这车玻璃是被人砸的,等修车厂开了门,我把车送去安上玻璃就好了。”   “没仇没怨的,人家砸你的车干嘛?”郭美凤思路清奇,推开老五,冲着老二就去了,“老二,你说,是不是你又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跑来寻仇,把你的车给砸了。”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二哥哭笑不得道:“我一直在家过年,连胡同都没出过。能得罪谁啊?再说,谁会大过年地找我寻仇啊?咱们虽然混,也是有讲究的,有什么新仇旧怨都在年前解决。冤有头债有主,没怨没仇的各奔前程。”   郭美凤问:“那你的车怎么就被人砸了?”   狄思科举手说:“妈,这事跟我二哥没有半毛钱关系,是我在外面得罪人了,人家冲我来的!”   听说有人找老五寻仇,狄家几兄弟一起望过来。   看电视的,看武侠小说的,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妈,这事您就别掺和了。”二哥把郭美凤推去看电视,“我们哥几个自己就能解决了,不就是一个车玻璃嘛,不是什么大事。”   *   傅四海在服装厂的办公室里有个大套间,装修得不错,偶尔工作太晚,就留在厂里休息。   这几天,他在家过得气不顺,家里的老爷子逮到机会就要提一提江珊和那个孩子。   话里话外都是催着他赶紧跟江珊领证结婚。   他的这点事原本只在圈子里的年轻人之间传播,毕竟江珊长得不赖,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种风流韵事向来能引起小年轻的兴趣。   但也没谁会跑到家长面前嚼舌头。   不过,一个春节过去,圈子里接连办了好几次聚会,他这点风流事也就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连他们老家的亲戚,来家里给爷爷拜年的时候,都要半遮半掩地关心两句。   老爷子要面子,却在孙子娶媳妇的事上被人看了笑话。   当然不能放过傅四海。   所以,这一整个春节,他都是在被催婚中度过的。   那天从老于家出来,气上加气,看到那辆停在自己旁边的小面包就不顺眼。   他刚来的时候,胡同里只有他的一辆轿车。   这破面包是在狄二狗来了以后才出现的。   穷小子居然开得起小面包了!他坚定地认为,这车是狄二狗靠吃于童的软饭吃出来的。   随手就把那破车砸了。   事后他也有点后悔,当时确实意气用事。   但是砸都砸了,大不了就给他赔点钱嘛。   傅四海等了几天,没等来什么人跟他询问砸车的事,以为这一茬就算揭过去了。   甚至还筹划着,去特区那边待一段时间。   他跟江珊之间纯属意外,孩子也不是他让对方生的。   他根本不想娶这种有心机的女人。   傅四海在心里谋划着,揣着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   好几天没回家了,今天可以回去跟老爷子谈谈。   然而,他刚来到停车场,就发现自己那辆轿车旁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围在这干嘛呢?”傅四海挤过去问。   传达室大爷连忙说:“傅经理,这二位同志是工商局的,非要来看看您停在这里的车。”   “同志,我们是工商局稽查科的,”两位穿制服的工商局干部,亮出了工作证,“您是这辆车的车主吗?”   傅四海“嗯”了一声。   “那麻烦您出示一下购买这辆车的相关手续。”其中一位工商干部严肃道,“您这辆车的真实情况,与批文有很大出入,我们怀疑您这辆车是走私车,请您跟我们回局里核实一下情况吧。” 第40章   傅四海弄回一辆走私车的事, 除了他本人和经办人,再没第三人知道。   汽车走私比彩电走私还要暴利,十次里成功一次, 就能诞生一个新的万元户。   但这玩意儿回报高风险也高, 一个搞不好就要吃枪子。   所以, 即便是对于童,他也从没透露过关于这辆车的半分底细。   傅四海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 自认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那狄思科是如何看破他这辆走私车的呢?   认真说起来, 其实跟于童也有点关系。   去年歌舞团组织演出队去桃源县演出的时候,傅四海的新车被车匪路霸砸破了车窗。   他人进了医院,车却被留在原地。   由于童负责处理车上的物资,顺便将车送修。   车开进国营修理厂的时候,汽修师傅当场就摇头说修不了。   看这车的车架号, 八成是从国外走私的,他们厂的玻璃配不上。   狄思科当时就在于童身边,汽修师傅的话他也听到了。   只不过,时下的走私货实在太多了, 手表电视录音机都有走私的, 走私车当然不稀罕。   这种事也讲个民不举官不究,狄思科巴不得离傅四海远远的, 自然不会管他的闲事。   然而,傅四海这人实在是不讲理又霸道,不声不响就砸了二哥的小面包。   即使狄思科能忍下这口气,二哥也忍不了啊!   所以,他负责提供线索, 二哥负责联系工商熟人,元宵节还没过, 兄弟俩就把仇报了。   “老五,你过来!”二哥从外面回来,特意把狄思科喊出了院子问,“你得罪的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一个衙内,开了一家服装厂。”   “难怪呢!”二哥沉声说,“他那辆走私车,恐怕要往大了办!”   “就一辆走私车,顶多扣车罚款,”狄思科追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否则为什么要大办?   “他那辆车不只是走私车的问题,”二哥压低声音说,“我在工商局的熟人刚跟我透露,海关和一个什么地方的纪检部门也要介入了。”   “傅四海只是个体户,又不是干部,”狄思科惊道,“用不到纪检部门吧?”   难不成还牵扯到他家长辈了?   “不是查他的,好像是查什么交通局的。”二哥对这个局那个科的,也分不太清,事情被他讲得含含糊糊。   狄思科将前后串联起来,仔细捋一捋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某市交通局想借着建立旅游车队的机会,与一位海外华侨串通,假称华侨心系祖国四化建设,自愿向国内捐赠旅游大巴车。   因着这个理由,华侨成功从政府骗到了一纸证明,并利用这份证明,光明正大地从海关通关进入内地市场。   事实上,他捐赠的旅游车只有一辆,其余全是被掺进来的走私小轿车。   傅四海以低价买来的进口轿车,就是这批走私小轿车的其中一辆。   它在批文上的身份其实是旅游车,由经办人倒过几次手以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手续齐全的进口小轿车。   要不是被人举报了,谁也不会去翻看这辆车的原始批文,傅四海仍可以开着他的进口车招摇过市。   “二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咱们别掺和了。”狄思科思量片刻说,“要是果真有那么多部门介入,傅四海这次恐怕会得罪不少人。”   他只是买车的,被人批评教育一顿,扣车罚款就差不多了。   但拔出萝卜带出泥。   傅四海这个萝卜被拔出来,后面还不知会牵连进来多少人。   搞不好会是个窝案。   这就不是他跟二哥能插手的了,估计连二哥找的那个工商局的熟人,也说不上话。   “我把你喊出来,就是想叮嘱你,别再理那个姓傅的了。”二哥吸一口烟说,“你不是要去参加唱歌比赛吗?咱妈还想在电视上看见你呢,其他的事就先别管了!”   “嗯。”   狄思科已经正式接到参加青歌赛复赛的通知了。   与这个通知一起到来的,还有让他再次去交际司翻译室实习的消息。   之前他们学校共有九人参加实习,但是在第二期的名单上却只剩五个人。   狄思科和袁媛的名字赫然在列。   可是,杜斌竟意外落选了!   在很多人看来,杜斌当着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只要不进翻译室那种凭业务能力说话的部门,以杜斌的水平,争取到一个实习名额是完全没问题的。   狄思科也以为杜斌幸运地被分到美大司,留在部委工作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岂料,这哥们居然在第二期名单中被刷掉了!   杜斌本人对这个结果也无法接受,收到落选通知的当天,就找狄思科喝了一顿闷酒。   “以你的能力,去任何单位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狄思科被二锅头辣得直咧嘴,“今年的大方向就是要求应届毕业生下基层,部委减少录取名额是政策原因,不是你本人的问题。”   杜斌望着他,羡慕道:“早知道能靠参加唱歌比赛留下来,我当初也该报名参赛的!”   狄思科:“……”   竟然真的有人以为他是靠着参加青歌赛拿到实习名额的?   “没进入第二期名单,未必是坏事。”狄思科拿出之前一直自我安慰的说辞,“你可以早点从其中抽身,为进入其他单位做准备。”   杜斌没精打采地喝着闷酒,去其他单位不是不行,但他跟狄思科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同。   他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有很明确的职业规划了。   加入学生会,参加社会实践活动,都是为了给自己的计划增加砝码。   部委起点高牌子亮,又与专业对口,是他规划中的首选。   结果,一次实习被分割成两部分,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   面对浑身低气压的杜斌,狄思科也心有余悸。   这哥们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自身素质,都非常优秀。连他都被挤出局了,那他们部门被留下的那位同学得优秀成什么样啊?   狄思科对这位同学挺好奇,再次去翻译室报道的当天,就找机会去了一趟杜斌曾经的办公室。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狄思科,你消息挺灵通呀!”闻笙箫惊喜笑道,“这么快就找到这边来了!”   狄思科:“……”   什么情况?   英语组的第二期实习名单上只有他跟袁媛两个人。   他还以为闻笙箫已经被刷掉,以后没机会见面了。   “是不是奔着我的魔方来的?”闻笙箫爽朗道,“来北京之前我特意去商场挑了两个魔方,这次一块儿带来了。正想着中午抽空给你们送去英语组呢!”   狄思科打着哈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安顿好了吗?”   “昨天到的。”闻笙箫嫌弃道,“又住那间破宿舍了!也不知道后勤什么时候能给咱提高一下住宿水平!”   狄思科暗道,有得住就不错了,杜斌还巴不得去住那破宿舍呢。   “那行,中午要是有空,叫上袁媛,咱们一起吃午饭吧?”   闻笙箫却摇头低声道:“咱们以后再聚吧,我刚来新科室,中午得跟新同事熟悉一下。”   狄思科理解地点头,“那你先忙吧!”   “既然你过来了,我就不用特意跑一趟翻译室了,我其实还挺怕崔组长的!”闻笙箫进入办公室,坐到杜斌曾经的位置上,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魔方,“你把这个直接带回去吧,跟袁媛一人一个!”   “那就谢谢了。”狄思科接过魔方,挥挥手说,“等你有空的时候,我跟袁大姐请你吃饭。”   他原以为挤掉杜斌的,是跟他同科室的那个女生。   万万没想到,会是闻笙箫!   他在心里暗自感慨了一番,就麻利儿地回翻译室勤学苦练了。   连闻笙箫这样的,都能被崔组长无情刷掉,没点真功夫,还真够呛能留下来。   *   不过,在最初的这段时间,崔组长并没给狄思科安排什么学习任务。   “团委的领导已经跟我提过了,你马上就要参加青歌赛的复赛,这段时间除了每天三小时的基本功训练,你就多练习一下比赛曲目吧。”   狄思科笑着问:“您还真让我去唱歌,不怕我耽误了正经工作啊?”   “既然已经报名了,就好好唱,争取为咱们单位拿个奖项回来!”   狄思科满口答应着,但是对于这次的复赛,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把握。   专业组的比赛已经提前结束了,于童手下的两员大将,老黄和陈玉娇,都止步复赛了。   连老黄那种天赋型选手都没能冲进决赛,那他这样的就更没希望了。   “专业组和业余组的评比标准不一样,”于童见他紧张兮兮的,便认真分析道,“专业组,尤其是美声唱法的,对发音和气息控制都有很高的要求。这一年,老黄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歌舞厅,唱的都是通俗歌曲,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训练美声唱法了。”   他去参加专业组美声唱法的比赛,纯属是自虐。   要是肯听她的话,报个专业组通俗唱法,这会儿早就挺进决赛了。   老黄也劝道:“业余组通俗唱法,是六组比赛中难度最低的。你都能出录音带了,也算是半个专业歌手,跟那些业余的选手竞争,有什么可怕的呀!”   “黄哥,你别小瞧了我们业余组的选手,”狄思科透露道,“上次参加初赛的时候就听说,总工会的一个选手是部队文工团出身。人家以前都是专业的!”   “甭管他以前是干嘛的,上了复赛的舞台都得歇菜,”老黄现身说法,“你参加复赛的时候一定要摆正心态,到时候会有两台摄像机对着你。很多歌手心理素质不过关,发现有摄像机,声音就飘了。”   比如他本人。   他只以为复赛跟初赛一样,对着六个老头唱两首歌就完事了。   决赛才会上电视。   结果,上场以后才发现,竟然会有两台摄像机怼脸拍。   他稍一走神,第一句歌词就飘了。   之前冲于童抛出的那些豪言壮语,全成了自打嘴巴。   老黄和狄思科有一盘合唱专辑带刚发行不久,属于一荣俱荣的关系。   所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在青歌赛舞台上的经验倾囊相授。   让狄思科揣着一肚子谆谆叮嘱,走上了青歌赛复赛的舞台。   复赛的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他跟龙君花的序号都在中间。   狄思科23号,龙君花26号。   因着都不是在前面出场的,两人换好衣服化完妆,就溜去了距离舞台最近的入口。   观看其他人的表演。   “哎呦,这人跑调了吧?肯定跑调了,都快跑去月球了!”龙君花将耳朵贴在墙上,莫名兴奋。   “龙姐,你稳住,别晃脑袋了!”   龙君花的头发上撒了好多金光闪闪的亮片,稍一活动就会像头皮屑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狄思科离得近,他的白色上衣已经被殃及到了。   “不错不错,”龙君花在他袖子上拍了拍,“咱们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已经是第五个跑调的了,”狄思科疑惑道,“能进复赛的选手,水平应该都很不错,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跑调的?”   龙君花猜测:“可能是看到摄像机以后,太紧张了吧?参加比赛也是要考验个人心理素质的!他们都发挥失常了,咱们只要能正常发挥,就有机会拿奖!”   决赛名额她是不敢肖想的,她只想争取一个“荧屏奖”。   即便不能上电视,也可以获得一个音乐报时石英钟作为奖品。   “前面那么多跑调的,分数都不高,小狄,马上就轮到你了,你可千万要稳住!只要拿到一个荧屏奖,咱们单位的团体分就稳了。”   龙君花不但是参赛选手,还是团委干部,时刻惦记着这次比赛的团体成绩。   毕竟唱歌是玩票的,工作才是主业。   狄思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听到工作人员喊到23号了,便接过麦克风走上了舞台。   这次的评委仍是六个人,但是其中两位男评委换成了女评委。   好消息是,之前给他打过9.8分的评委仍然在座。   坏消息是,那位让他得了全场唯一一个4分的评委,也被保留了下来。   复赛比初赛的比赛程序更加正规。   所有选手上台以后的发言都是统一的。   “评委老师好,我是来自某某单位的,XX号选手,某某。我的第一首参赛歌曲是……”   选手的第一首歌唱完,紧接着就要说,我的第二首歌曲是什么什么。   组委会不允许选手与评委过多寒暄,更不会让他像上次似的,为自己的选曲做太多解释。   什么这是我自己填词的啦,歌词有什么深刻意义啦,统统不许多说!   评委要考察的是选手的歌唱水平,不是嘴皮子功夫。   所以,复赛对狄思科来说,没啥发挥空间,只能老老实实地唱歌。   “23号选手可以开始演唱了。”一位女评委提醒。   狄思科往舞台右侧挪动了几步,跟工作人员点点头,示意可以播放伴奏带了。   可是,音乐刚刚响起,前方摄像组的负责人便打断道:“稍等一下,请23号选手站在舞台中央的位置。”   他指了指身后蓝色幕布上的一排金色大字,“最好能站在‘歌手’这两个字中间!”   复赛的一些演出片段,要在决赛的直播现场播出。   为了方便后期剪辑,所有歌手的站位都是统一的。   这个23号偏偏要站到圈外去,无形中就给剪辑工作增加了难度。   音乐被按下暂停键,狄思科为难道:“咱们舞台上这两台音响的音量不一样,左侧的音量要比右侧的大很多。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走音。”   台下的评委和工作人员没能意识到音响的问题,但是站在舞台上的狄思科却深有感触。   刚才评委跟他说话的时候,左侧的音响声音特别大,像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一旦伴奏响起,歌手很难听到自己的声音。   狄思科对这种事还是很有经验的。   他刚去歌舞厅演出的时候,调子经常被乐队震得跑去喜马拉雅山。   今天的比赛已经过半了,之前那些选手演唱时,谁也没提过音响的问题,唯有狄思科这个23号主动提了。   为了验证音响效果,女评委特意走上舞台,试听了一段音乐。   然后,她对比赛的音乐总监说:“音响的声音确实不一样,您让人调一下吧。选手们本就紧张,音响再不配合的话,很影响大家发挥。”   工作人员快速上台进行调试。   女评委温和地对23号说:“没关系,一会儿你放心唱,不会影响评委打分公正性的。”   狄思科笑着道谢:“多谢李老师。”   “你认识我啊?”女评委玩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明星。”   “认识,我的声乐老师是白宜萱老师,她经常用您的曲子给我们做示范。”狄思科笑着说,“我买了一盘您的作品选,封面上有您的照片。”   “你是白老师的学生啊?”女评委语气平淡道,“小伙子,一会儿好好发挥。”   瞧见音响已经调试完毕了,她点点头就走回了评委席。   狄思科按照摄像大哥的指示,站在“青年”两个字中间。   根据比赛规定,自报家门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唱。   复赛的两首歌是由选手自选的,并没有什么规定曲目。   但是考虑到评委的喜好,狄思科的第一首歌还是唱了《我多想唱》。   这首歌他练习了一个月,白老师根据比赛规定,对他的音准、音质和气息控制都做了很严格的调整。   表演台风也是经过培训的。   比赛前他已经在白老师、于童、老黄的跟前,表演过七八次了。   按照老黄的说法,这完全就是应试教育下的产物,放在专业组里都没问题,评委们肯定喜欢。   事实上,这首歌确实狙击了评委的审美偏好,连最苛刻的4分评委都给他打了9.3分,第一首歌的综合评分得到了9.51分。   有了第一首歌的好成绩,狄思科信心大增。   第二首就大胆尝试了英文歌《Careless Whisper》,当然,他仍是不敢唱整首英文歌。   延续了上一场的风格,前半段唱英文,后半段唱自己填的词。   评委的评分调性也非常一致。   4分评委再次给他打了4分,用这个极低的分数来表达,他对狄思科这种特立独行的不喜。   不过,其他评委对这种比较国际化的风格接受良好。   最高分里,有两个9.8分,其中一个就是那位作曲家李老师给出的。   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狄思科的第二首歌得到了9.02分。   两首歌的平均分是9.265。   这个成绩比他初赛的成绩好多了。   而且前面那些选手里,平均分在9.2分以上的,只有三人。   他对自己的名次有了期待,下了舞台就一直注意收听其他选手的成绩。   音响调试好以后,后面的歌手都发挥得不错,甚至还出现了三个9.5分的女歌手。   他这个成绩大概能排在第十二三名。   如果决赛只录取十人,那他基本就无缘决赛了,只能拿个“荧屏奖”回单位交差。   一场复赛,从上午比到了夜幕降临,狄思科在后台睡了一觉,才被工作人员通知去舞台上集合。   评委们要宣布入围业余组通俗唱法的决赛名单。   成绩从高到低往下排,等到评委通报第十一名入围选手是铁道部选送的一位男歌手时,狄思科的心突然就怦怦跳了起来。   “本次复赛共有十二名选手入围决赛,通俗唱法最后一位入围选手的得分是9.265分,恭喜经贸部选送的23号选手,狄思科同志!”   评委的话音刚落,龙君花就欢呼着给狄思科鼓起了掌。   “小狄,十分!十分!”龙君花疯狂摇晃着狄思科的肩膀,“进入决赛的选手,可以给咱们的团体总分加十分!”   她的工作终于看到曙光啦!   他们单位没准可以拿到一个团体奖,在全系统通报表扬!   狄思科只觉自己脑子里像是绽开了烟花,让他感觉如梦似幻,晕晕乎乎的。   甭管第几名,只要进了决赛就是成功了!   他可以上电视,给全国人民唱歌啦!   他跟龙君花一起咧着嘴乐开了花,哪怕龙君花没能得到她心心念念的音乐报时钟表,也完全不影响两人的好心情。   “走!小狄,咱们得回去跟书记报喜去!”龙君花兴奋道,“你还是咱们系统里第一个进入歌唱比赛决赛的同志呢!”   狄思科的大脑已经稍稍恢复理智了,提醒道:“龙姐,一共只办了两次而已。”   “哎呀,那不一样!这可是全国性质的比赛,到时候你上了电视,也是对咱们单位文体工作成果的一次展示嘛!”龙君花大包大揽道,“你就别管了,我们团委一定对你的这次比赛做好宣传工作!尽量让大家都能收看这次通俗唱法的决赛直播!”   狄思科:“……”   还没比赛,就已经感到巨大压力了。   倒也不用搞那么大阵仗!   龙君花正谋划着如何进行宣传工作,两人刚走出赛场大门,便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请问,您是狄思科同志吧?”   狄思科点点头。   对方掏出工作证,又递了一张名片给他,“我是新阳音像出版社的副社长郭东阳。”   “郭社长,您找我有什么事?今天时间有点晚了,要不咱们改天再约吧?”狄思科还着急回单位呢。   “听说您已经顺利进入青歌赛业余组的决赛了?”郭东阳问,“不知您是否有意向跟我们出版社合作?由我们新阳音像出版社,出版您在青歌赛比赛期间演唱的几首歌曲。”   闻言,狄思科顿时就来了兴致。   这是给他送钱来啦?   他回身跟龙君花道别,将这位副社长领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   “郭社长,你们出版社能给我首发多少张录音带啊?”   郭东阳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懂行的,一般人可问不出这种问题。   他顿了顿说:“那得看您在决赛里取得的成绩,如果能得到铜奖以上的话,首发可以给您发五十万张。”   “哦,那就等我决赛以后再说吧。”   他要是什么奖项也得不到,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了?   “狄同志,您也许还不了解音像市场的行情。一旦您在青歌赛上演唱的歌曲曝光了,不出三天,市面上一定会出现您的比赛歌曲录音带。”郭东阳劝道,“我提前找到您,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咱们提前把您比赛时的歌曲都录制出来。青歌赛的比赛结束后,第二天就争取让录音带上市!”   狄思科见他信誓旦旦的,不由打断问:“您的出版社有发行权吗?”   “您放心,出版发行我们都能负责,您只要负责唱歌就行了。”   郭东阳已经在比赛会场盘桓了好几天,甭管是专业组还是业余组的,听说他能帮着出版录音带,没有不动心的。   像狄思科这样问东问西的,属实少见。   “您那首发的五十万张,是怎么报价的呀?”狄思科继续问,“五十万张以后,加印的部分,咱们怎么分成?”   “首发未必有五十万,”郭东阳纠正,“如果您能拿到名次,发五十万张的话,我们可以一次性给您五千块。”   那就是跟第一张专辑一样,只给五千块的买断费。   狄思科摇头说:“郭社长,您既然能找到我,那应该很清楚了,我在比赛中演唱的英文歌曲,有一半都是由我重新填词的。所以,您给我的报价里,应该再加上我填词的报酬。”   “行有行规,您刚接触我们这行,可能还不清楚。在我们这行里,从来没有什么填词的报酬。”   狄思科收起对方的名片,起身说:“这行的行规我确实不太清楚,要不您稍等片刻,我找个明白人来跟您谈谈。”   说完也不等对方给出什么反应,便快步走向茶馆前台借用了电话。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尝试着打去了于童的办公室。   电话接通后,狄思科忙问:“于童,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啊?”   “等着你给我报喜呢!”于童语带笑意,“恭喜你啊,听说你入围决赛了。”   “嗐,决赛的事以后再说吧,”狄思科语气焦急道,“你快来文化宫这边帮帮我!有个什么音像出版社的社长,把我当成了二傻子,想占我便宜!” 第41章   细雨柔雪, 春寒料峭,于童冒着雨雪赶到茶馆时,脸颊被冻得冰凉。   瞧见她微湿的肩头, 狄思科后知后觉地发现, 此时不但天色已晚, 而且气候恶劣,自己这个电话打得似乎不太合适。   他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给于童暖手, 又另外请服务员给她上了一盘艾窝窝和枣花酥, 配着茶吃。   吃到了自己喜欢的点心,于童在心里轻哼,还算这小子识相,不枉她冒雪跑来这一趟。   她放下茶杯,冲对面的人笑道:“郭社长, 咱们又见面了!”   郭东阳苦笑:“咱们可真够有缘的!”   “听了小狄的描述,我就猜到肯定是您!”于童笑容愈发明媚,“放下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狄思科问:“你们之前认识?”   “我们前天才见过。”于童端起茶杯跟郭东阳的碰了一下,“歌舞团的朱燕萍也进入决赛了, 正准备跟郭社长合作。”   她现在是外联主任, 负责的演员当然不只原来三队的那几人。   朱燕萍是歌舞团的台柱子,实力比老黄和陈玉娇那种“不务正业”的演员高出一大截, 前天已经顺利进入了专业组美声唱法的决赛。   这个郭东阳挺有想法的,全国有那么多音像出版社,只有他天天蹲在复赛的赛场门口,主动跟那些进入决赛的歌手合作。   据她所知,郭社长已经以“比赛名次未知”为由, 低价与大半的决赛歌手达成了合作意向。   郭东阳双手在膝头搓了搓,一脸坦诚道:“于主任, 朱燕萍的录音带就是您帮着谈的,您应该很清楚呀,我给狄同志的这个报价相当实在。”   “郭社长,您找歌手合作之前,也得了解一下情况啊。”于童骄傲道,“小狄早就出过录音带,是好几家茶座和歌厅点歌费最高的歌手,而且他早前拍过的牙膏广告正一天三遍地在电视台播放呢。以他的人气,您出的那点报价不是寒碜人吗?”   “狄同志毕竟是业余歌手……”   于童笑着问:“如今市面上哪种录音带卖得最好?肯定是流行歌曲呀!您出资为专业唱美声和民族的歌手出录音带,还真未必有通俗歌手的回报率高。只要观众喜欢,专业的还是业余的,有那么重要吗?”   郭东阳转着手心里的茶杯,一时间没有回话。   “您看看我们小狄,”于童转眸看了一眼狄思科,“要条有条,要个有个,盘靓条顺人聪明,唱歌又好听。这种条件的男歌手,放在六组近八十个选手中,也是独一份的。只要登上了决赛舞台,保管会被观众喜欢!”   郭东阳油盐不进道:“这都是您的假设,我们出版社不能为一个假设冒险买单呀!”   “没事,合作也是要讲缘分的。您谈下来的歌手已经不少了,不差小狄这一个。”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们歌舞团跟中唱有合作,把小狄第二张录音带的发行权交给中唱也可以。”   郭东阳不慌不忙地说:“中唱只跟获得了名次的歌手合作,等到青歌赛结束,灌完录音带,再到正式发行,至少要花费一个月时间。那时候翻录的录音带早就满天飞了。”   于童好整以暇道:“我们拿的是一口价,正版带的销量跟歌手没关系,反正卖多卖少都一样。”   郭东阳:“……”   “您每天等在赛场门口,无非是为了提高业绩,只要您签的这些歌手中有一个火了,您就算是赚了。”于童笑着说,“小狄的条件有多优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只有他的风格非常国际化,外语歌的演唱水平毋庸置疑。对这样的稀缺资源,您还在犹豫什么!”   郭东阳当然是舍不得钱啦!   一旦按照他们的要求签订分成协议,那以后卖出的所有录音带,都得给人家提成。   “这样吧,我替小狄做主了,咱们各退一步。”于童好似吃了天大的亏,“风险确实不能全由你们出版社兜着,咱们可以签一份附加协议。拿奖和没拿奖的情况下,提供不同报价。”   郭东阳目前正处于广撒网的状态,只要是入围决赛的歌手,他就想争取签下来。   狄思科条件不错,但复赛分数吊车尾。除非他能在决赛上超常发挥,放颗卫星,否则在大家水平相当的情况下,很难拿到好名次。   至于他的那种国际化唱法,看看那连续两个4分,就知道评委的态度了。   有新意,但不适合青歌赛的舞台。   所以,双方不约而同地将侧重点放在了没得奖时的报价上。   于童为了给狄二狗争取有利条件,险些磨破了嘴皮子。   最终双方约定,若是狄思科没能在青歌赛决赛上拿到奖项,出版社一次性付六千块,首发三十万张录音带。   但狄思科要为所有英文歌填上完整的中文歌词,重新唱一遍。   这六千块里就包括他填词的费用。   若是他走了狗屎运,拿到铜奖以上的奖项,则首发五十万张录音带,报价五千块。   出版社之后加印的录音带,每多卖出一张就要给狄思科0.5%的抽成。   也就是说,假设出厂价是4块钱,狄思科能从每张录音带里抽2分,多卖十万张就多得两千块。   而郭东阳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那半个点的抽成让他心疼得直抽抽。   所以,他也提了附加条件,如果录音带卖得好,甭管狄思科是否得奖,都要配合他们出版社出一册写真集。   出写真集也是要给钱的,这是双赢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   “郭社长,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于童笑道,“小狄可是国家干部,那种尺度太大的写真我们可不能拍!”   郭东阳搓了搓腮帮子,无语道:“我们是国营的出版社,就算您想拍尺度大的,我们也发不了呀!”   *   将事情大致谈妥时,茶馆已经准备打烊了。   与郭社长道了别,狄思科撑伞送于童回家。   “他们那边要提前灌录音带,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决赛曲目了。”于童提醒道,“你自己去他们出版社录歌的时候留个心眼,注意保密。”   “你不跟我一起去啊?”   上次他跟老黄在中唱灌录音带的时候,于童可是全程陪同的。   “我给你义务劳动一次就够意思了,还想使唤起来没完啊?”   “怎么是义务劳动呢?”狄思科愣道,“我还得让服务公司抽成呢。”   “你现在又不是服务公司的职工,这个出版社也不是服务公司帮你找来的资源,你给服务公司抽的哪门子成啊?”   “那你不是服务公司的人嘛!”   “下班以后,我只属于我自己。”于童双手插进羊绒大衣的口袋,矜持地说,“原本我也打算帮你联系中唱,出版你在青歌赛上的曲目。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提前找到你了。那你就跟他们合作吧。”   “跟中唱合作也行啊,做生不如做熟。”   这个出版社虽然不是于童找来的,但他是靠着于童提供的资源,一路绿灯闯进决赛的。   业余组的歌手那么多,不是谁都有条件找白宜萱这种大拿当声乐老师。   他能顺利进入复赛和决赛,于童功不可没。   他哪能干那种媳妇进了门,就让媒人靠墙的事。   于童摇头说:“跟中唱合作,你至少得给服务公司分四成,还不如跟小出版社合作呢,到时候出版费全是你的。”   “分就分吧,你付出了那么多,拿分成是应该的。”狄思科真心实意地想给于童分成。   “就算给服务公司分成,这钱也落不进我的口袋。”   再说,她刚当上外联主任,短期内不可能把魏东方挤走。   有没有狄二狗这份提成,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于童,我真的不用给公司提成啊?”狄思科停下脚步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要不那什么吧……”   “什么?”于童也停下动作,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要不我以身相许吧?”狄思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试探,“你不是说我盘靓条顺人聪明,唱歌还好听嘛,怎么着也比那四成的抽成划算吧?”   于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说:“行啊。”   “真的啊?”狄思科惊讶道,“我自认没有柳下惠的那份定力,你千万别指望我能把持得住。我可当真啦?”   “就怕你没那个胆子。你以前可是听说我要包你,连真名都不敢报的!对了,还不敢跟我对视。”于童接过他手中的雨伞说,“想要以身相许,那得把胆子练大点再说。”   狄思科:“……”   干嘛总提以前的黑历史啊?   于童撑着伞独自走上通往单元门的甬道,徒留他傻不愣登地站在泥泞的雪地里。   “我胆儿可大啦!”狄思科冲着前面的背影喊,“特别肥!”   于童背对着他挥挥手,想起什么又回身提醒:“你要出录音带的事,还是跟单位报备一下吧,看看单位的意思。”   尔后,她拉开大门就回家了。   狄思科被留在原地,心里不上不下的。   于童到底啥意思?   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他默默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无奈得出一个结论——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有。   这是逗他玩儿呐?   *   狄思科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眼睛底下挂着俩黑眼圈。   汪妍妍见了就调侃说:“小狄,马上要上电视了,是不是兴奋得睡不着啦?”   “对啊,”狄思科顺势承认,“头一回参加歌唱比赛,有点紧张。”   “唱歌只是小阵仗,没什么可紧张的。”汪妍妍开解道,“等你给三百人规模的会议当翻译,跟着领导上谈判桌的时候,那才应该紧张呢!”   崔组长赞同道:“妍妍说得没错,你只当这次是去练兵了。”   想到于童的叮嘱,狄思科赶忙将自己即将发行第二张录音带的消息跟崔组长汇报了。   “我以前发录音带的时候,还没进咱们单位。这会儿要发第二张了,就想问问部里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纪律。”   崔组长笑道:“咱们单位还没有这个先例,估计没人会管。能出录音带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要是有人能给我出录音带,那我也出!”   她是学外语的,很早就接触了外面的世界,思想相对比较开放。   十几岁的时候,她还想当电影明星呢。   “您真想出录音带呀?”狄思科笑着邀请,“我这张专辑里大部分都是在比赛上演唱的曲目,其中有好几首英文歌。要不您来跟我合唱一首吧?”   “我在唱歌方面没什么天赋,”崔组长摇头说,“等你哪天要是拍电影了,让我去过把瘾还行!”   “哈哈,拍电影够呛,出版社可能会给我拍写真集。您要是乐意,可以来给我当个女主角的!”   崔组长好笑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哪有我这个年纪的女主角,赶紧练基本功去,少拿我开涮!”   英语组的办公室里因为狄思科晋级青歌赛的消息,难得热闹了一阵子。   不过,随着崔组长的一声令下,室内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狄思科和袁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有些无所事事。   这次的实习比上学期轻松了不少。   崔组长和汪妍妍基本不给他们安排任务,连狄思科的抄写工作都停滞了。   他们俩如今只能对着半年甚至一年前的资料自学。   想看最新资料,不太可能。   开年以后,部里着重抓起了保密工作。   经贸部是对外经济贸易的归口管理单位,既是外事部门,又是经济部门,除了在国内有广泛的业务往来,还整天跟外国人打交道。   是以,保密检查和保密教育时不时就要抓一抓。   这次保密委的工作力度非常大,曾点名批评个别科室的保密意识淡薄,文件管理制度不严格,处理公开文件和绝密文件时不认真。   翻译室虽然没有被提到,但是所有单位都需要自查自纠。   实习生们也就理所当然地不被允许看到某些最新资料了。   尽管崔组长没说什么,可是狄思科已经自动自觉地不往阅报室跑了,以免给人添麻烦。   国内的简报他看不到,就跟组里申请看一些外刊外报,尤其是阅读外国描写我国的文章。   不但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地道的表达方法,还能看看他们对我国经济、金融政策是如何翻译的。   比如预算外投资,紧缩银根之类的翻译,他都是跟人家外刊学的。   崔组长对两个实习生的自学态度比较满意,但是翻译室的翻译都要经过大量实操训练才能上岗,一直让他们纸上谈兵也不成。   所以,当翻译室的孙主任让各组组长推荐人选,参加北京市首届对外经济贸易洽谈会的时候,崔组长就把狄思科和袁媛推了出去,让汪妍妍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你们这学期实习的主要内容就是口译,但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合适的条件,”崔组长跟两人交代道,“咱们翻译室的同志是被洽谈会借调过去的,具体需要干什么,你们听带队领导安排就可以了。”   即使是袁媛这种特别能坐得住的人,听说可以去参加洽谈会,也激动了起来。   两人连连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终于可以出去放风了!   这次洽谈会为期十天,主会场设置在展览馆。   狄思科对展览馆不陌生,他之前还在这里参加过健美操比赛呢!   不过,与上次相比,他这回就打扮得体面多了。   穿着单位统一要求的衬衫西裤,坐在外宾服务台里,等待有需要翻译服务的单位随时把他喊走。   洽谈会的头两天,他跟其他翻译一样,都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满场乱跑。   但是干了几天后,狄思科觉得这样干工作没什么意思。   “徐处长,咱就一直这样帮忙啊?”中午吃饭的时候,狄思科端着饭盒凑到了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身边。   他是这次的领队,曾经与狄思科一起参加过书法比赛和知识问答竞赛,两人也算能说得上话。   徐处长笑着问:“才干了几天就不乐意干了?”   狄思科忙澄清说:“那不能,特别有干劲儿!我就是有点犯愁,不知道工作简报该怎么写,崔组长要求我们的工作结束后,每人上交一份报告。”   “那你就如实地写啊。”徐处长有点想笑。   写工作汇报是每个干部的必备技能,没有不会写的。   “我也想如实写,但我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工作内容,好像没什么突出贡献,净给人跑腿了。”   徐处长爽快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别拐弯抹角的!”   “我是想跟您商量一下,能否把我们安排去固定的展位?最起码得让我们帮人家把业务谈下来吧?”狄思科挠头道,“我第一天帮纺织品公司当翻译,订单还没谈下来呢,第二天又被工艺品洽谈室喊去卖熊猫背包了,然后又有新人接手纺织品公司的翻译工作。这不是浪费人力嘛。”   “看来咱们小狄同志是想做一些有挑战性的工作了?”   “领导安排我什么,我就干什么。”狄思科快速扒了两口饭说,“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那我就不给你安排工作了,”徐处长笑道,“你自己出去找找路子,看哪里需要翻译,你之后的几天就长期在人家那里扎根儿吧!”   狄思科根本就不用费心找路子。   他直接把袁媛手头的工作“抢”来了。   这袁大姐也是够倒霉的。   第一天来洽谈会就被技术进出口公司要了过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她要帮人洽谈的是一个止血纱布的项目。   两个负责人都是技术专家,跟袁大姐一样不怎么爱说话。   谈生意嘛,肯定要有来有往,讨价还价的。   他们可倒好,人家一压价,他们觉得不划算就不谈了。   袁媛只是个翻译,起到一个在中间传话的作用,人家技术专家怎么说,她就怎么转达,并不需要帮忙谈生意。   所以,第一天生意没谈成,她也没怎么在意。回到了外宾接待处,以为第二天能像其他人一样接到别的工作。   然而,第二天她又倒霉地碰上了这俩技术专家。   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那俩专家的止血纱布还没卖出去呢。   连袁媛这个翻译都跟着上火了。   狄思科得了徐处长的准话,便把袁媛从那两个技术专家身边解救了出来。   “张工李工,您二位到底想不想卖技术啊?”狄思科叼着一根冰棍说,“别人都开张了,你们不着急啊?”   “急也不能贱卖。”张工推了推眼镜说,“我们公司的项目大多数都是进口项目,我们手头这个是为数不多的出口技术项目之一,还等着用这个项目出口创汇呢!”   “那得有人买才能创汇呀!”狄思科将冰棍杆扔进垃圾桶,拿起桌面上的介绍资料认真翻阅,“张工,咱们这个止血纱布获得过尤里卡世界博览会的金奖啊?”   “对啊,所以我们才不舍得低价卖。”   “那咱得把这金奖的优势突出出来啊!做生意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狄思科去组委会找来了一个超大号背板。   用英语和法语在上面写道:“我们有一种神奇的止血纱布,曾获比利时布鲁塞尔尤里卡世界博览会金奖。”   又请翻译室的其他翻译,将俄语、德语和阿拉伯语的版本也写上去。   然后就将大板子立在展台前,为走过路过的客商展示。   这种技术是有针对性的,不是什么客商都有谈判资格。   所以,等到下午快闭馆的时候,三人才等来第一个法国客商。   人家逛过来,询问这所谓的神奇的止血纱布到底有多神奇。   狄思科只是造个噱头而已,止血纱布又不是止血药,能有多神奇啊。   不过,这项技术得过国际金奖是事实,他按照两位专家的演示,将这种止血纱布的技术优势翻译给客商。   法国客商听得很认真,最后却摇头说:“你们这种生产技术,与我上个月在日本见到的一种技术差不多,他们的报价比你们的低了三成。”   这就来到讨价还价环节了。   狄思科将他的话如实翻译给两位专家,果然像袁媛说的那样,俩人一听到压价就冷脸。   而且这次还是跟日本的技术进行比较。   那点民族自豪感和荣誉感立马就被激发了出来。   张工口气不善道:“你说的那种技术,我们也知道,当时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生产效率比我们的低两成!”   李工也说:“我们得到的是金奖!”   虽然听不懂两个专家的话,但只看表情和语气,客商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不等狄思科翻译,人家就耸了耸肩,想要离开了。   狄思科赶忙将人拦住说:“杜邦先生,请您理解一下我们两位专家的心情。最近几天我们这种止血纱布频频被拿来与日本的技术进行对比。事实上,我们的技术要比对方先进很多,不论是生产工艺还是生产效率,我们这项得到金奖的技术,都更胜一筹!”   杜邦先生摇头说:“止血纱布的用途和效果没有太大差别,日本的那种技术就已经完全可以应付大部分医疗场景了。”   狄思科顾不上跟两位专家转述,直接说:“我们的技术报价略高,但售后绝对是对方不能比的!”   杜邦先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日本人的售后服务全球有名。”   “我说的售后,不只是技术上的售后。”狄思科解释道,“我国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民经济的调整,医疗事业也有了长足发展。止血纱布属于医疗消耗品,消耗量巨大,但目前生产能力有限。您购买了我们的技术后,若是将商品返销,甚至在我国建厂投产,我国政府会有相应的优惠政策。日本的市场早就饱和了,但我国的市场却前景广阔。您买回去的不只是一份生产技术,还有一个现成的出口渠道。”   狄思科将这一段话说完后,语速极快地跟两位专家解释。   “返销优惠政策确实有,但是具体如何落实,还需要您二位回单位跟领导商量一下。咱们今天先把他稳住,要是真的能给他返销优惠,之后再跟他详谈。张工李工,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人互视一眼。   好像也行。   只要能把技术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就好,返销优惠什么的,他们是不关心的。   狄思科得了他们的准话,便笑着说:“杜邦先生,很遗憾再有几分钟就要闭馆了,如果约在明天上午继续详谈,您方便吗?”   杜邦先生拿出一张酒店的名片,在背面写了一个房间号。   “明天我要参加你们政府组织的会议,你们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去酒店找我。”   狄思科颔首说好,将名片交给了两位专家。   “张工,咱们把技术资料和相关的优惠政策准备齐全。明晚再去试试吧?”   “那行,我们这就回单位找领导去。”   *   今天是周六,狄思科从展览馆离开后,就骑车去了于家,为于暄补习外语。   于暄开学小测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大,安处长见到他进门,便眉开眼笑地将人夸奖了一通。   “学习效果也是分人的,我教过好几个高中生,于暄属于进步最快的。”狄思科实诚道,“当然,这也跟他的可进步空间比较大有关。”   “还是老师教的好!”安处长笑道,“今天留在家里吃晚饭吧?我买了一只乌鸡,这就炖上!”   “那就麻烦您了。”狄思科跟对方寒暄片刻便推门进了于暄的房间,见到里面的情景,他无奈道,“你怎么又玩游戏机?小心我给你告状啊!”   “没事,今天周末,可以玩一会儿。”于暄的注意力都在游戏画面上。   “今天怎么只有你跟安处长在家?”狄思科翻出教材,随口问,“于叔叔还没下班呢?”   “我爸啊,忙着呢。他有个学生从国外回来了,下个月要在北京办画展。”于暄嘟哝道,“我爸不但自己帮忙,连我姐都被喊去帮着干活了!”   “于童也去了?她能干什么活?”   不是他小瞧于童,就她那体格,绝不是干体力活的料。   “我爸说我姐在宣传工作上比较有经验,想让她帮忙为画展做做宣传。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啊,”于暄放下游戏机,坏笑着望过来说,“我姐去帮忙,其实是为了跟人家相亲的!”   狄思科:“……” 第42章   于暄的告密, 让狄思科本能地保持怀疑。   于童会为了跟男人相亲,而跑去人家的画展帮忙吗?   不能啊!   粉红大亨从不倒贴!   一个相亲对象而已,于童不可能这么上赶着。   所以, 狄思科在于暄跟前表现得非常淡定, 不但照常给他补了课, 还留下来品尝了安处长炖的乌鸡。   这不禁让于暄动摇了自己对二人关系的猜测,狄老师和他姐也许真的只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否则狄老师不可能这么稳的住!   那可是相亲啊!   对啊, 那可是相亲!   回到家里的狄思科, 也是这么想的。   于童怎么就去相亲了呢?她才多大呀,就相亲!   于叔叔可真能乱点鸳鸯谱!   万一于童为了照顾老于的面子,真去见了那男的,然后跟人家看对眼了。   那他这个白月光咋办?   “老五,你折腾什么呢?”三哥探出脑袋往下张望。   他们睡的是上下铺, 老五在下面烙饼,连带着他也跟着遭殃。   “没什么,有点睡不着。”狄思科从床上坐起来,仰头问, “三哥, 你跟清娜姐怎么样了?和好了吗?”   三哥在少儿游泳培训班当了几个月的助理教练。   按照他以往的战绩,应该早就跟赵清娜旧情复燃了。   “没有。”三哥躺回枕头上, “早着呢!”   “你不着急啊?”   “急有什么用?心急喝不了热豆粥,男子汉大丈夫,先以事业为重。”三哥郁闷道,“我现在还是临时工呢,等我当上正式工再说吧!”   狄思科坐在床上琢磨, 要是按照三哥的逻辑,他得以事业为重, 等到毕业分配,有了正式工作以后,再想娶媳妇的事。   他重新躺回去,裹上被子提醒:“等你当上了正式工,人家赵清娜或许已经跟别人好上了!癞蛤蟆想吃炖大鹅,就得拿出点匹夫不自量的精神!”   像他们家这种情况,太要面子可娶不到媳妇。   他觉得三哥是个反面典型,必须引以为鉴。   不过,狄思科最近工作繁忙,等他陪着技术专家将止血纱布的技术,成功出口给两家医疗器械公司时,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洽谈会刚一结束,他就按照提前跟于童打听的地址,摸去了那间正在筹备画展的艺术馆。   于暄那小子的情报其实并不十分准确,于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有老于的面子,还因为服务公司承包了这次画展的场景布置和宣传工作。   狄思科溜达过去的时候,艺术馆的展厅尚未布置好,展厅里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于童正跟一位清瘦的长发青年并肩站在一起,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商量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参加洽谈会吗?”他穿得西装革履,甫一进门就被眼尖的于童捕捉到了。   “洽谈会刚结束,我顺路过来看看。”   于童心说,展览馆和艺术馆距离那么远,你顺得哪门子路?   狄思科主动与长发青年握手,自报姓名后,笑着问:“您应该就是于先生的高徒吧?”   长发青年单手夹着烟,伸出另一只手与他握了一下,“肖沈墨,其实也算不上于老师的高徒,早就转行了。”   “看来您转行转得很成功,”狄思科笑着说,“恭喜了,这么年轻就能举办自己的画展!”   于宝塔是个挺出名的国画家,他原以为国画家的学生肯定也是画山水花鸟的。   未曾料到,国画家的学生竟然是画油画的!   而且只从他看到的几幅作品来看,这位画家的风格还挺大胆的。   “画展嘛,有钱就能办,不过,”肖沈墨指向于童说,“这位管家把关太严格了,我的画展未必能顺利开展。”   “我不懂你们美术圈的事。但是,”于童心平气和道,“从宣传的角度来讲,你要特别展出的这几幅画,确实是不太合适的。”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幅油画。   画面上是一个侧身跪坐的外国女人,整个背部和侧面都是裸露的,不着寸缕那种。   狄思科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觉得这画画得挺逼真。   就是露得有点多。   这种画真能对外展出吗?   “这就是艺术,为什么不合适?”肖沈墨叼着烟耸耸肩,“那种沉闷的艺术氛围,就是用来打破的。”   于童点了点狄思科说:“这位狄先生,在十分制的歌唱比赛中,因为唱了半首英文歌,被评委打了四分。你觉得在这种大环境下,这几幅要特别展出的画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我不需要在乎大众的审美,”肖沈墨单手插兜,带着点玩世不恭似的说,“他们根本不懂艺术,我这些画是给懂艺术的人分享的。”   于童颔首道:“只要你不介意就行,那就按照你的要求来吧!”   她妥协得过于爽快,反而让肖沈墨迟疑了。   沉默地将剩下半支烟吸完,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好吧好吧,我听你的。不过,这几幅画我是一定要展出的,顶多能给它们调换一下展位。”   “嗯。”于童在本子上做了记录,没再说什么。   人家正忙着工作,狄思科旁听了一会儿就自己在展厅里逛了起来。   肖沈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人像,有些内容很朴素,但也不乏那种特别前卫的。   除了刚才那种外国女人画像,竟然还有一幅肖沈墨的半裸自画像,只在关键部位做了遮挡。   狄思科自诩不是什么卫道士,但这幅自画像还是把他惊到了。   这哥们可真大胆啊,这种自画像也敢摆出来!   虽然有点辣眼睛,但狄思科还是对着那幅画欣赏了好半晌。   通过这幅画,他确定肖沈墨应该是个很自恋的人。   肖沈墨的个子挺高,身材却有些清瘦,跟狄思科印象里那些不羁的画家形象高度吻合。   但是这幅画像上的身材,都快赶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了。   这是妥妥的作弊啊!   “小狄,我们要走了,你还要再看一会儿吗?”杜金金跑过来问。   “金姐,你们去哪儿啊?”   “今晚是闫丽君第一次在耶利亚音乐茶座演出,童姐想过去看看。”   “哦,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狄思科走回第一个展厅,再次与肖沈墨握了握手说,“今天时间比较仓促,还有很多作品没能好好欣赏,等您正式开展,我一定再来一次。”   “欢迎欢迎,一会儿我送几张门票给你们。”肖沈墨难得地想听听普罗大众对他作品的评价,搭上他的肩头问,“这些画里有你喜欢的吗?”   “您那副自画像真不错!”狄思科笑道,“我要是会画画,也想给自己画一幅这样的。”   那可真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让自己当一回大卫也挺过瘾的。   肖沈墨退后两步打量他,点头说,“你的身材比例很好,要不我帮你画一幅?不过,你要等一段时间了,我得先画于童的。”   “……”狄思科向于童求证,“你要给人家当模特啊?”   这家伙的画可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   “还没确定呢,”于童瞄一眼手表说,“时间太晚我得先走了,你再跟沈墨聊一会儿吗?”   狄思科跟这个“笑什么”没什么可聊的,当然是跟着于童走了。   *   再次踏入耶利亚音乐茶座,狄思科的心里有诸多感慨。   想当初,他一首歌的点歌费高达上百块,也算是耶利亚的台柱子了。   “今天的上座率好像不高啊?”他环视一圈问,“最近生意不好吗?”   他在这演出的时候可是场场爆满的。   杜金金说:“在这条街上又开了两家歌舞厅,音乐茶座能有八成的上座率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娱乐场所更新换代的很快。   客人们都喜欢尝鲜,在这里没有了新鲜感,自然会换地方。   耶利亚是资历最老的音乐茶座,如今还能有八成的上座率,全靠歌手给力,又有回头客捧场。   于童从休息室出来,坐进卡座主动问:“二狗,你突然跑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会儿没外人了,说说看吧!”   她以为又是关于录制录音带的问题。   狄思科灌了一口冰水,神色如常道:“我没什么急事,就是听说你要相亲,过来跟你确认一下。”   “……”于童挑眉问,“你听谁说的?”   “就是听说的嘛,”狄思科很讲义气的没有出卖于暄,“你真要跟笑什么相亲啊?”   “人家叫肖沈墨。”   “嗯,这名字还不如我的呢。”狄思科执着地追问,“真要跟他相亲呀?”   于童没有正面回答,瞪他一眼说:“你还是少管闲事吧!”   “我可不是管闲事!如果你想找对象,完全没必要去相亲!可以优先考虑一下我!”狄思科控诉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可以以身相许了吗,你怎么还去相亲?”   于童语气里带着笑意:“那不是玩笑话么?”   “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没看出来。”于童双手捧着一个茶杯,状似回忆道,“当时深更半夜,黑漆漆的,马路上还全是泥。我刚帮你谈了录音带的分成,你就说要以身相许。怎么看都是玩笑话吧?我要是当了真,岂不是跟那些大款似的,想搞些不正当交易?”   狄思科:“……”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孽力果然开始回馈了。   他望向神色兴奋,眼珠滴溜溜乱转的杜金金说:“金姐,我要跟于童表白了,麻烦你先回避一下吧?”   “哦哦哦,”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有这般走向的杜金金,激动得有些结巴,“小狄,你加油啊!”   妈耶,小狄可真勇啊!   竟然不声不响地盯上了童姐!   她要是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老黄,一定能惊掉老黄的下巴!   人家给领导洗袜子,注意领导的饮食习惯,那不是给领导拍马屁,而是给心上人献殷勤呀!   妈呀!   杜金金不是当事人,但是想象一下小狄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已经满脸通红了。   双手捂着脸挪去隔壁的卡座,顺便将耳朵竖得高高的。   “于童,我说认真的,你要是想找对象,可以优先考虑我!哪怕是排队也得让我排在第一号!”狄思科后悔道,“早知道你有那个意思,我应该早点开口的,哪还需要你去相亲?”   书里的粉红大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单身贵族。   现在的于童整天忙工作,又没见她跟什么男同志走得近。   狄思科理所当然地以为,人家要专心搞事业,完全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个肖沈墨。   他的直白让于童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等到心跳稍稍平缓后,才笑着问:“你说我为什么要去相亲?”   “不知道,”狄思科逮到机会就要奉承两句,“你性格好,人漂亮,工作能力又强,已经这么优秀了居然还需要去相亲,我也挺不理解的。”   “相亲,肯定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我知道啊,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以前从没跟别人谈过恋爱。”狄思科认真道,“只要你现在点点头,就能轻松成为我的初恋了。”   没有哪个姑娘会对这两个字无动于衷。   于童的双颊缓缓升起一阵热意,她本能地松开用来暖手的茶杯,又往椅背上靠了靠。   “你今年多大了?”   “20。”狄思科警觉地改口,“马上就21了。”   “那就算你21好了,”于童故作无奈道,“男的要年满22周岁才能结婚,你还太小了。”   “我这个年纪正好啊!一年时间,刚好够咱俩谈恋爱,时机一到就可以领证结婚!”狄思科凑过去,牵起她的手说,“答应吧答应吧,我可比画家靠谱多了!不是我说他的坏话啊,你看他画的都是些什么啊,不是**的自己就是半裸的姑娘。他画得那么逼真,肯定有人体模特!”   画家的作品不错,就是内容让人一言难尽。   他不信于童会没有芥蒂。   于童暗自在对方手背的皮肤上摸了摸,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说话。   狄二狗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可真好看。   耳朵都急红了。   狄思科确实挺着急,还有点紧张。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跟姑娘表白,而且一上来就遇到于童这种级别的选手。   实在没啥把握。   如今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了,白月光什么的,一点用也没有!   “你别只对着我笑,倒是给个准话啊!”狄思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于童明知故问道:“什么准话?”   “按照二十年前的说法,你到底同不同意当我的革命战友?按照十年前的说法,到底想不想跟我谈对象?按照时下的说法,到底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担心她又以年龄为理由搪塞自己,狄思科挨到她身侧耳语道,“你就别提年纪了,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之前你们还说我又大又小,这样挺好呢!”   “!!!”于童唰一下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瞪着眼睛问,“什么又大又小?”   “就你跟你表姐聊天时候说的啊。”攥了一下空荡荡的手心,狄思科蓦然意识到,他似乎说错话了,慌忙找补,“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于童恼羞成怒道:“当然是你听错了!”   “对,是我听错了。”狄思科又去牵人家的小手,笑着调侃,“你别脸红啊,其实也没什么,我确实是年轻又高大嘛。”   于童内心尴尬,拍开他的手说:“少跟我拉拉扯扯的,咱俩还没关系呢。”   狄思科在心里扼腕,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一句话说错就功亏一篑了!   “也不算没关系吧?”他笑得灿烂,“我现在是您的头号追求者,麻烦您给我一点鼓励,笑一个吧?”   于童假笑了一下,嫌弃地将他凑近的俊脸推开。   “有了我这个排在第一号的追求者,”狄思科得寸进尺道,“你以后就别去相亲了吧?”   于童挑刺:“哪个追求者跟你似的,要求这么多!”   “我这不算是要求,只是一个请求。”狄思科邀请,“要不你跟我提点要求也行。”   于童单手托腮望向他,目光里重新染上笑意,“头号追求者先生,你打算怎么追我啊?”   “还没想好呢,毕竟是第一次,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别见怪!”狄思科望向正在中场休息的舞台,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你想听什么?”   于童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都可以。”   狄二狗会唱哪些歌,她心中早就有数,所以唱什么都行。   “那我可就随便唱啦?”   “嗯。”   狄思科得了准话,便快步走上舞台,跟乐队的乐手低声交谈了几句。   他在耶利亚音乐茶座演出过好几个月,而且还上过报纸。   当初的大花篮在茶座门口摆了半个月不重样,相当气派。   所以,不但乐队与他很熟悉,客人们对他也并不陌生。   见他站到了麦克风跟前,前面就有一个老客熟络地问:“小狄,好久没见你来演出了!今天能唱几首?一会儿我点首歌!”   “多谢捧场,不过今天只唱一首,就不点歌了。”狄思科握上话筒说,“这首歌我已经学会了很长时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演唱。好在歌词还没忘掉,这个机会就出现了。”   他望向于童的方向,有些赧然地笑道:“一首《偏偏喜欢你》,送给于小姐。”   随着音乐响起,大厅里陡然爆出掌声和口哨声。   这明显就是在表白示爱啊!   客人们纷纷好奇地在场内观望,试图找到这位于小姐。   于童:“……”   她终于做出了已经忍了一晚上的捂脸动作。   这个狄二狗可真是……   以后不许那样笑了!   杜金金从隔壁卡座溜回来,挤到她身边问:“童姐,小狄好帅哦,你怎么不答应啊?”   真是急死个人!   他俩讨论又大又小的话题时,基本都在耳语,所以杜金金并不知道小狄一句话就把人惹毛了,只以为于童在故意刁难人。   于童杵着下巴,望着舞台上唱歌的狄二狗,慢悠悠地问:“被表白就要马上答应么?”   “可是,小狄说你是他的初恋诶!”杜金金做西子捧心状,“人家是学生,还没谈过恋爱呢。”   于童暗道,没谈过恋爱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也没谈过。   不过,听到台上唱到“偏偏痴心想见你”的时候,她还是大方地冲小狗子挥了挥手。   *   狄思科没能从于童那里得到准话,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顺利将话挑明,就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他这些天的好心情,所有人都看得到。   崔组长见他整天乐呵呵的,便打趣道:“小狄,遇到什么事高兴成这样?捡到金子啦?”   “嘿嘿,比捡到金子还好呢!”狄思科转移话题问,“组长,您周六晚上有空吗?电视台给咱们单位预留了几个青歌赛决赛的座位。您想去现场观看比赛不?”   崔组长在记事本上翻了翻,遗憾道:“周六晚上有个宴请,我需要出席。回头我在电视上看重播吧。”   “那我就让团委的同志自行安排了。”   因着要在决赛现场为得奖选手的单位颁发“伯乐奖”,所以每个单位都要有代表出席。   万一自己单位选送的选手得奖了,总要有人能上台领奖。   他们单位一共得到了四个座位,团委的领导安排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可以由狄思科安排给家人朋友。   狄思科便将其中一张门票送给了于童。   “你妈妈和妹妹那边怎么安排的?”于童拿着票问,“她们不去吗?”   “我一共拿到了两张票,还有一张在我妹妹那里。”狄思科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解释,“我妈已经跟街坊们约好了,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看直播。”   郭美凤作为他们胡同的义务巡逻队队长,基本上巡逻到哪里,就帮他宣传到哪里。   他要参加青歌赛决赛,并且即将上电视的消息,已经以光速在太平里胡同传播开了。   青歌赛是这年头难得的电视娱乐节目,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也不为过。   业余组通俗唱法的比赛,是第三场直播。   此前的两个周末,业余组美声和业余组民族已经比出了结果。   而且收视率都相当高。   街道办和居委会的同志,听说他们胡同老狄家的孩子要参加青歌赛。   这礼拜几乎天天用大喇叭在胡同里广播,提醒大家帮狄思科多多宣传。   文笔好的还可以给电视台写信。   狄思科俨然已经成为新晋的“太平里胡同之光”!   大爷大妈们热情得他都不好意思回家,这段时间都是在学校宿舍住的。   郭美凤作为狄思科的亲妈,最近在胡同里的人缘也是直线飙升。   前两场的比赛都是跟街坊们一起看的,第三场有亲儿子出场,她就更不能缺席啦!   早就跟大家伙约好了时间。   所以,即便狄思科跟他说可以去现场观看比赛,她也摇头拒绝了。   看比赛嘛,老老实实端坐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就得跟大家伙凑在一起,边看边讨论才有趣味!   于童见他都安排好了,便收下了这张宝贵的门票,她还真挺想去比赛现场看一看的。   “决赛服装你打算穿哪套?你们单位有准备吗?”   “团委的同志帮我借了一套紫色西装,不过我觉得有点太花了,穿上跟紫茄子似的。”   于童成功被逗乐,打量着他说:“人家安排得也不算错,上台演出确实要打扮得比平时花哨一些。”   “那也不能跟个茄子似的吧?”狄思科说着又把于童办公桌上的台历撕到了最新一页。   “那一会儿让杜金金再帮你选两套演出服。”于童顿了顿说,“你明后天抽出一天时间来,我帮你找个电声乐队,咱们正经排练一下。”   前两场的直播她都看了,决赛现场用的不是录音带,而是由乐队演奏的。   美声比赛用的是交响乐团伴奏,通俗唱法虽是第一次举办,但肯定也要有电声乐队。   乐队的演出效果不是伴奏带能比的,可是跟乐队配合也有个弊端,歌手经常会进错拍子。   前两场比赛就出过类似问题。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得给他找个乐队练一练。   *   通俗唱法的直播在晚上进行,但是狄思科在上午就早早来到了电视台准备。   与他一起进入后台的,还有于童、杜金金、小六,以及团委的龙君花。   电视台不为参赛选手提供化妆服务,狄思科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不化妆也没什么。   但他的这个决定,在于童和龙君花那里都被否决了。   舞台上的灯光很亮,不化妆会显得演员没精神。   所以,于童就把她手下化妆技术最好的杜金金也一起带了进来。   杜金金往他脸上涂涂抹抹,于童和龙君花就在一旁提意见。   小六还端着一杯在家煮好的银耳雪梨汤给他润喉。   四个女同志围着他一个人忙活,让狄思科有些汗颜。   “于童,龙姐,你们找地方坐吧。距离正式直播还有两个小时呢,咱别弄得那么紧张。”   小六看出了五哥的不自在,笑着解围说:“选手们都带了好多同事朋友进来,每个人身边都有五六个人一起忙活。”   能进入决赛的歌手,全是各单位的宝贝蛋,像他们这样的,还算人少呢。   杜金金抽空对小六说:“妹妹,你帮我把那个背包里的红色横幅拿出来。”   狄思科警觉地问:“金姐,你带横幅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宣传啦!”杜金金为他整理着发型,自得道,“一会儿她们去观众席的时候,一旦发现摄像机找过来,就可以把这个横幅展开,为你加油助威!”   “……”狄思科敬谢不敏,“金姐,还是算了,咱就老老实实比个赛就得了。”   可别给他整太多花活。   小六拿着那一卷横幅面露为难,“金姐,要不一会儿你去观众席坐吧,我在后台等我哥也行。”   杜金金满不在乎道:“没事,我留在这边还能随时帮他补妆。”   瞧着横幅上面的印字,狄思慧心想,她要是把这玩意儿展示出来,郭美凤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电视上找到她。   此时,郭美凤已经在太平里胡同安排好小剧场了。   不大的院子里,同时摆着三台电视机。   电视机前一排排地摆放着马扎板凳。   半条胡同的街坊们都挤到了她家的院子里。   郭美凤张罗着让四个儿子烧水沏茶,给大家分发瓜子花生糖果点心。   老二还抱出了两个舅舅送来的大棚西瓜。   整个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孩子举着零嘴到处跑,大人们端着自家的饭菜凑在一起吃饭喝酒,那场面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快嘴婶拉着她问:“美凤,你家老五今天准备唱什么歌啊?第几个出场?”   “出场顺序是抽签的,我还不知道呢,”郭美凤提前给大家打好预防针,“我家老五是学外语的,所以准备的两首歌里,有一首是外语歌。不过,听说评委的眼光比较保守,欣赏不来太西洋的做派,所以给外语歌的打分比较低。”   居委会的郑大妈说:“被打了那么低的分,咱小五都能进决赛,可见小五还是唱得好呀!”   郭美凤心里既得意又紧张。   大家可千万别把老五捧得太高,万一评委打分过低,那不是徒惹尴尬嘛。   她早就听老五说了,有个评委像是抗议似的,只要他唱了外语歌,就一直给他打四分。   “诶诶,静一静,静一静!直播是不是开始啦?”坐在前面的人喊,“老四,赶紧上房调整一下天线!有一台电视的屏幕全是雪花!”   被点名的四哥认命地爬上房顶,给大家伙儿找信号。   好在另外两台电视机是有画面的。   现场直播正式开始,镜头先给了观众席一个远景。   大家便看到观众席中间的位置,有什么人拉出了一条红色横幅。   面积不大,但确定是横幅无疑。   “那红布上面写的什么呀?”好多人抻着脖子辨认。   摄像师似乎也想看清那横幅上的字,顺应大家的心意,将镜头拉近,给了那横幅一个特写。   只见上面写道:【北京狄思科后援会】。   “狄思科是咱小五啊!这后援会是干嘛的呀?”   “谁知道!肯定都是年轻人搞出来的。”快嘴婶凑到电视机前仔细辨认,“美凤,拉横幅的这个好像是你家小六啊!”   郭美凤确实看到自家闺女了,不过她的心思完全没在闺女身上。   坐在小六旁边的那个姑娘,好像是小于啊? 第43章   狄思慧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人家让她将后援会的横幅亮出来,她觉得这事对五哥有好处,就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完全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直播事故”。   决赛直播开始还不到一分钟, 由于这个横幅出现得太突然, 又有摄像大哥的意外配合, 狄思慧跟她隔壁的三位女同志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火了。   与她们一起被观众们记住的,还有“狄思科”和“后援会”。   全国各地有无数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 都像太平里胡同的居民一样, 好奇这个“北京狄思科后援会”是个嘛玩意儿!   直播现场,导播已经发现了从观众席上意外冒出来的横幅,正想让人过去将那横幅撤下来,狄思慧和龙君花便放下了手臂。   镜头已经转移目标了,她们一直举着也没什么用。   这样也很累的好吧!   “刘主任, 还用派人过去吗?”电视台的一个年轻小姑娘问。   “算了,先别管她们,赶紧切舞台上的画面!”   舞台上,两位主持人已经念完了开场白, 开始介绍今天进入决赛的十二位选手。   十二人在舞台上一字排开。   主持人每念到一个选手的序号, 对应选手就要上前一步,进行首次亮相。   这次的排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狄思科抽到了八号。   既没有打头阵的压力,也没有压轴的焦虑。   算是一个不错的序号。   主持人从一号选手开始介绍,虽然迟迟没能介绍到八号,但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许多观众,早已被八号选手吸引了目光。   狄思科身高一米八八, 现在的男式皮鞋还带点小高跟,所以他那一米九的高度, 站在平均身高一米七的歌手里,相当鹤立鸡群。   十二位晋级歌手中,只有四名男歌手,另外三人都穿得挺正式。   要么是全套西装,要么只穿衬衫打领带,最花哨的颜色是土黄色和天蓝色。   而狄思科不但身高比人家高,在服装上也挺特例独行。   这身衣服是于童帮他选的。   下半身是中规中矩的直筒黑裤和黑皮鞋。   上半身却是红色丝绒西装,内搭粉色绸缎衬衫。   打眼一瞧,那可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艳压所有歌手,无论男女!   毕竟,即便是女歌手,也没他打扮得粉嫩。   别说观众爱看,连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评委也频频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直到主持人介绍完由工业机械部选送的七号女歌手,终于轮到八号了,许多人都挺直腰杆打起了精神。   “八号选手狄思科,是由对外经济贸易部选送的!”   在全场的掌声中,狄思科与其他选手一样上前一步鞠躬致意。   起身时意外瞟见了一条晃动的红色横幅,不由向着那边粲然挥手。   于是,所有正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的观众,都被一个唇红齿白,笑得灿若琼花的怼脸特写直击了。   “以前就知道这狄家老五长得好,但天天看也没觉得他跟咱有什么不一样,”快嘴婶酸唧唧地跟女儿感叹,“被这么一捯饬,竟然真跟个大明星似的!”   “人家能上电视,早就是大明星了!”郑娟专注地盯着荧光屏,只觉得狄思科今天的磁场超强,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那一口牙还真挺白的,”快嘴婶嘀咕道,“不会真是用那个什么乐洁特效牙膏刷出来的吧?”   “谁知道呢,下次咱也买那款牙膏试一试,反正贵不了几毛钱。”   十二位选手只短暂亮相就下了台。   主持人继续为观众们介绍比赛规则和本次比赛的评委。   狄思慧在工作人员赶来之前,收起横幅,再次险险逃过一劫。   她集中注意力听着主持人对评委们的介绍,听到一个男评委的名字时,泄气道:“完蛋,那个总爱给我哥打四分的评委也在呢!”   “没事,今天有十二位评委,他的分数如果太低,会被当成最低分直接去掉。”于童安慰道,“你哥这次的选歌非常谨慎,不至于再拿到一个四分。”   这次的十二位评委中,有歌唱家、词曲作家、各种文艺团体的艺术顾问、音乐评论家和电视台的领导,甚至还有两位在工厂和图书馆工作的群众评委。   业余组的比赛还好,歌手都不是专业文艺团体的演员,基本不会出现选手和评委同出一门的情况。   评委的打分少了倾向性,会相对公平一些。   而且,于童觉得那两位群众评委会更容易接受狄思科的演唱风格。   不至于打分太低。   事实上,当第一位选手演唱完两首歌曲,看到评委的打分情况后,狄思慧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似乎是电视直播的原因,所有评委的打分都很克制,全部都是九分以上。   分数的差距主要在小数点后两位。   电视直播间接起到了舆论监督的作用,若是哪个评委给分特别低,不符合观众的预期,那第二天的报纸上,必然全是炮轰他的评论文章。   狄思科听到一号选手的最终得分后,心里也跟着莫名一松。   他对奖项并没有太高的追求,哪怕只得个没名次的优秀奖,也算对单位和自己有个交代了。   怕只怕评委给分太低,别的选手都能得到八分九分,只有他,咔嚓来一个四分。   到时候话题度确实有了,但是也很丢人呀!   没有了被打低分的压力,狄思科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优秀奖和铜奖以上,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录音带出版报价就不一样。   为了那半个点的分成,他也得拼一把呀!   “小狄,你想不想去厕所啊?”杜金金紧张地问。   “不想。”   “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吧,别跟前面那个歌手似的,临到上台了,非要去上厕所。”杜金金撇嘴说,“这心理素质可真不怎么样。”   “让你上台去对着那么多人唱歌,你也得跑厕所。”   大家都是业余歌手,平时只在各自单位参加文艺演出,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演播厅里少说得有上千号观众呢。   “前面出场的几个歌手中,只有一号的分数还行,其他人的分数都不高,”杜金金幸灾乐祸道,“正在唱歌的这个,紧张得声音都抖了。小狄,你可不能这么跌份儿啊。”   “放心!”狄思科轻松道,“宁可唱跑调,也绝不能抖!”   跑调是功夫不到家,发抖可就是怯场了。   咱不可能怯了呀!   后台的空间只有这么大,其他歌手都在默默排练,只有狄思科和杜金金一直在那乱侃。   杜金金重新帮他补了妆,整理了发型和衣摆褶皱,发现人家都在排练,便紧张兮兮地问:“你要不要也练习一下啊?”   她今天的任务,除了化妆,就是帮助小狄放松精神。   可是,看小狄这副轻松的样子,她又怕对方松弛过了头,上场找不到状态。   狄思科摆手说:“快轮到我上场了。”   过了不到一分钟,果然便有工作人员来后台通知,“八号选手准备登场!”   杜金金紧张得有些憋气,甚至想要上厕所。   但她怕影响小狄的状态,一句话都不敢说。   再次帮他整理了发型,就将人送上了舞台。   决赛对歌手的要求,比复赛更苛刻。   歌手连自己报幕都省了,上场就直接开唱,别想跟评委搭上哪怕一句话。   狄思科手握麦克风,大步走到舞台中央站定。   只听主持人介绍道:“八号歌手狄思科,是由对外经济贸易部选送的。狄思科参赛的第一首歌是,《我们拥有一个名字——中国》。”   电声乐队的伴奏随之响起。   舞台上的灯光大亮,配合着歌曲内容,营造出一种气贯长虹的氛围。   狄思科在比赛前跟于童找来的电声乐队练习过好几次,所以很轻松就找准拍子切了进去。   他的选曲与之前那些参赛选手的选曲有很大区别。   其他选手为了赢得高分,选择的都是演唱难度比较高的歌曲。   但是比赛现场的气氛过于紧张,这类高难度歌曲反而容易让歌手翻车。   狄思科演唱的这首歌,是由白老师亲自为他圈定的。   演唱技巧上没什么难度,主要难在感情表达方面。   第一段的旋律在比较低的音区,通过深情述说式的音调脉动,要把这首歌的基本情绪,伟岸刚强,从不屈服的民族精神表现出来。   第二段的旋律保持在高音区,歌曲的力度和感情的浓度层层递进。   他需要用那种饱满的情绪,表达出泱泱大国的气节。   为了准确表达这首歌的情感,狄思科特意让擅长此类歌曲的男高音老黄,帮他一句一句的指导调整。   所以,观众们听到的就是一首感情凝重浓厚,气势巍峨挺拔的爱国主义歌曲。   再看一眼狄思科今天的红色丝绒演出服,许多观众突然就恍然大悟了。   这位八号选手,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粉嫩,人家是连人带歌都又红又专啊!   不得不说,这首歌真的死死拿捏住了中老年评委的审美。   无论是情感还是内容,都相当加分。   因此,当狄思科说自己要演唱的第二首曲目是《Auld Lang Syne》时,观众和评委们就显得格外包容了。   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首外语歌,但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友谊地久天长》。   而《Auld Lang Syne》就是《友谊地久天长》的原唱版本,这首苏格兰小调在西方国家的地位,堪比内地的《难忘今宵》,经常被拿来在平安夜时演唱。   是以,尽管狄思科选择唱了一首外语歌,但这首歌实在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当他开始演唱中文歌词的时候,甚至能引来现场观众的合唱。   这在之前的比赛中是很少见的。   毕竟大家选择的都是新歌难歌,没谁会选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作为参赛曲目。   不过,人家老外的原唱版本,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太平里胡同这边,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评委亮分。   两首歌的分数是同时计算的,评委打分时,要综合考虑两首歌的演唱水平。   除了声乐技巧,还要关注选手的艺术处理和舞台风格。   “咱小五的艺术处理分肯定很高,第一首歌唱得多有感情啊!”居委会的郑大妈说,“我都快被他唱哭了!评委要是给打低分,我就给电视台打电话,跟他们说道说道!”   “快快,把计算器准备好!”郭美凤催促老二赶紧把计算器拿出来,“评委已经亮分了!”   “妈,现场有速算研究所的学员帮着算分,不用咱自己算!”   郭美凤嫌他啰嗦,一把抢过了计算器,带上老花镜,随着主持人的报分,将每个数字加上去。   “去掉一个最高分9.48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31分,八号选手的最终得分是……”   现场的速算员还在跟计算机核对分数,郭美凤已经自己算出来了,9.395分。   “9.395分能排在第几名啊?”   “目前排在第三名。”街坊们早把每个选手的最终得分在小本本上记录下来了。   “后面还有四个选手,只要有一个比他分数低的,咱家老五就能拿到奖牌了。”四哥分析道,“金奖一人,银奖两人,铜奖两人。十二个人里,有五人能拿到大奖。如果后面没有人比老五分数高,那他就能得到银奖。”   郭美凤不可置信道:“他在复赛的时候是最后一名,进了决赛反而跑到前面去啦?”   “比赛的影响因素很多,其他人发挥的不好,自然就凸显出咱家老五了!”四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再说,他的决赛曲目是被专业人士精心挑选出来的。哪怕唱了一首外语歌,也很有优势。这次有十二个评委呢,不可能都像那个四分评委似的,是个老顽固。”   特别是那两位群众评委,给出了两个全场最高分。   郭美凤只以为儿子能得个优秀奖就差不多了,她都打听好了,优秀奖的奖品是一台双喇叭的录音机。   等他们搬了新家,那台录音机可以放在老五的房间里,让他用来听外语磁带。   这会儿听说老五可能要拿银奖或铜奖了,就连忙跟人打听银奖和铜奖的比赛奖品是什么。   “铜奖是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和石英钟,银奖是雅马哈电子钢琴和石英钟。”   “咱家没人会弹钢琴啊!”郭美凤嘟哝道,“不过,既然电子钢琴是银奖的奖品,那肯定比电视机贵吧?咱家已经有电视机了,让老五抢个钢琴回来。万一他媳妇会弹钢琴,以后教孩子学钢琴就不用花钱买了。”   街坊们:“……”   您想得可真够远的。   儿媳妇还没影呢,就开始想孙辈的事了。   街坊们以往看歌唱比赛的时候,都盼着下一个出场的歌手能唱得更好,让大家欣赏到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不过,这次有自己胡同里的孩子参赛,大家的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   巴不得后面的人都是低分。   所有歌手全部演唱完毕,四哥快速将分数排序,看到结果时却有点蒙了。   “咱老五的分数跟十二号女歌手并列第三,但银奖只有两个名额,这奖项怎么颁啊?”   直播现场,评委会顾问已经给出了解决办法。   分数取到小数点第三位,如果仍然相同,则需要两位选手单独进行加赛。   每人再唱一首歌,由评委重新打分,分数高的获胜。   青歌赛已经直播了好几场,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加赛的情况。   原以为比赛已经结束的观众,听到加赛消息后,立即献上了震天的掌声。   加赛好啊,我们最爱看这种激烈碰撞的场面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除了当事人八号和十二号。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差一点点就能拿到银奖,谁会甘心得铜奖啊!   就刚刚那片刻的功夫,狄思科都已经想好那台电子琴的用处了。   他跟郭美凤不愧是亲母子,那脑回路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于童会弹钢琴,等他俩结婚以后,可以让于童在家给他弹钢琴听!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都能乐开花。   不过,选手们最拿得出手的歌曲已经在决赛时唱完了,其余的曲目既然没能在决赛时演唱,肯定是各有不如意的地方。   狄思科快速在自己的曲库里搜寻,打算找出一首合适的曲目。   主持人让他们抽签决定演唱次序,狄思科抽了2号,在后面出场。   十二号选手曾是文工团的专业歌唱演员,似乎是从狄思科这里受到了启发。   在加赛时也唱了一首爱国主义歌曲,《我们是黄河泰山》。   这首歌有很浓郁的民族乡土味,有点像西北民歌,唱得好的话,会让人感受到那种气吞山河的豪迈感。   歌舞团的台柱子朱燕萍前几天刚演唱过一次,狄思科觉得十二号毕竟是业余组的选手,演唱效果不如人家专业的。   评委对这种高难度歌曲的打分也比较严格,最终给出了9.35分。   不如她决赛时的分数。   “下面有请八号选手狄思科上台。”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问,“请问八号选手打算演唱什么曲目?”   加赛没有了不许选手多话的限制,狄思科终于可以大谈特谈了。   “我打算演唱一首意大利游击队歌曲《Bella ciao》,大家对这首歌应该并不陌生,这是南斯拉夫电影《桥》中的插曲,中文译名为《啊朋友再见》!”   观众们当即就鼓掌了。   这首歌可太熟悉了!   大家就爱听这种能引起共鸣的歌!   “《桥》这部反法西斯电影陪我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外国电影。我曾被游击队员们穿山越岭、打击敌人的战斗生活深深震撼,也曾为他们保家卫国,不畏牺牲的革命精神所感染。”   狄思科话音一转,继续道,“这首歌与我国的《游击队之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坚定乐观,悲壮有力!我想把这首《啊朋友再见》送给在座的青年人们,希望我们这一代的新青年依然可以像游击队员们一样,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坐在观众席上的于童,望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青年,笑着对身旁的狄思慧说:“要是比赛规则里允许选手们自由发挥讲话,凭你哥这唱高调的本事,肯定能拿金奖。”   狄思慧跟着大家一起给五哥拼命拍手鼓掌,激动道:“我五哥太了不起啦!讲得真好啊,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再去看一遍《桥》!”   于童:“……”   得嘞,洗脑成功。   狄思科演唱的是整场比赛的最后一首歌,又是著名的《啊朋友再见》。   节奏欢快,朗朗上口。   “那一天早晨~ 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乡~”[1]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2]   他在舞台上演唱,台下的观众们一边拍手一边跟着合唱。   即便是意大利语的部分,大家亦能跟着一起“ciao~ ciao~ ciao~”。   一首歌将整晚的比赛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狄思科在茶座和歌舞厅演出过无数次,但是没有哪一次的演唱比今天更带劲。   这可是带领上千人大合唱!   当他喘着气,满头大汗地放下麦克风的时候,他觉得即使只能拿到铜奖也知足了。   这首歌唱得过瘾,算是精神上的享受!   然而,评委们似乎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十二位评委中有五个评委给他打了9.5分以上,两位群众评委甚至给出了9.7的全场最高分。   狄思科加赛曲目的最终得分为9.52分。   比金奖选手的分数还高了一些。   但狄思科心里很清楚,这分数完全是现场观众用气氛帮他烘托出来的。   能得到银奖,他就知足啦!   娶媳妇用的电子琴到手!   新房里的电子挂钟到手!   录音带分成到手!   完美。   *   一场青歌赛决赛,让狄思科彻底出名了。   这次不是那种小范围内的出名,也不是只囿于四九城内的出名。   他在全国范围内,火啦!   在决赛上演唱的三首歌,以及他的“北京狄思科后援会”,都火了!   决赛结束的第二天,新阳音像出版社就让他提前灌好的录音带上市了。   这里面不但有他在决赛上演唱的曲目,还包括初赛复赛的所有比赛曲目。   因着歌曲数量太少,凑不够AB两面。   他将所有外语歌都录了三个版本。   一版纯外语的,一版纯中文的,还有一版中外混唱的。   他在加时赛上唱的那首《Bella ciao》就是当时混到里面凑数用的,录音的时候还专门找系主任甄教授纠正了他的意大利语发音。   郭东阳很有先见之明,青歌赛是晚上十点左右结束的,狄思科的录音带在凌晨三点就装了箱。   即便如此,这盘青歌赛比赛曲目集锦,也在上市半天后脱销了。   郭东阳又赶紧给工厂打电话,催促工人们加班加点地赶生产。   人可以休息,但机器不能休息。   分销商都在经销科门口等着提货呢!   录音带刚下了生产线,就被门口的大卡车拉走,发往全国各地。   狄思科刚开始对自己的爆火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二哥和四哥回家来说,他跟老黄的那盘合唱录音带也开始加印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   不过,当他搭乘公共汽车上下班,被同车的乘客认出来,并帮人家在录音带上签了名以后,狄思科终于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出名了!   这天英语组有紧急任务,狄思科在单位加了好几个小时的班,等他骑车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这个时间段,连学校里的野猫都睡了,可是他刚把车锁进车棚,便被两个女生拦了下来。   “狄思科,你这么晚才回来呀?”其中一个短发女生问。   狄思科不认识这俩同学,只好客气地点点头,“你们找我有事?”   他累得要死,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另一个长发女生有些紧张地问:“狄思科,你毕业舞会的舞伴选好了吗?”   “什么毕业舞会?”狄思科还有点懵。   这才几月份啊,就毕业?   “再有一个月就是毕业交谊舞会,学生会邀请所有毕业生出席舞会,你没听说吗?”   狄思科还真没听说,他最近的重心都放在单位和青歌赛上,没怎么关注校园活动。   但是,既然是学生会组织的,八成又是杜斌的主意。   “我不会跳交谊舞,就不去凑热闹了!”狄思科笑着摇头,“你们是哪个系、大几的啊?时间挺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短发女生瞪大眼睛说:“我们是翻译三班的,咱们一起上了两年大课!”   不会连隔壁班同学都不认识吧?   狄思科尴尬地咧咧嘴,他还真没怎么注意。   他在学校的时候不是上课就是打工,能把自己班里的人认全就不错了。   哪有精力关注其他班的同学?   长发女生鼓起勇气说:“我是翻译三班的许攸。跳交谊舞很简单的,学生会提前通知大家举办舞会的消息,就是为了让咱们有充足时间进行练习的。你要是也没有舞伴,咱们可以结个对子,我帮你练习。”   “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吗?”狄思科问。   “不强制参加,”许攸轻声说,“但毕竟是大学时期的最后一场舞会了,毕业舞会的意义与其他舞会不同。我认识的同学基本都准备参加,这也是难得能跟大家相聚的机会了。”   狄思科想了想,婉拒道,“许攸同学,抱歉啊,你找别人当舞伴吧。我不会跳舞,最近工作挺忙的,未必能出席。而且我现在正追一姑娘呢,找其他女同学当舞伴不合适。”   “啊?”短发女生惊讶地问,“你有对象了?之前没听说啊?”   “还没确定,正瞎追呢!”狄思科笑道,“要是走狗屎运成功了,就请她到毕业舞会上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短发女生小心地瞟了一眼许攸,勉强笑道:“那你加油啊!”   “得嘞,”狄思科挥挥手说,“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   狄思科得到了毕业舞会的消息,这心里就又不消停了。   他想请于童当他的舞伴,就是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   第二天下班以后,他就骑着自行车跑去了歌舞团。   “你怎么又来了?”于童对他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有些无语。   狄思科又帮她把台历撕到最新一页,笑着说:“这次有个事想麻烦你。”   “你怎么总来麻烦我?”于童抱臂问,“有事不能学着自己解决呀?”   “我自己解决不了!”狄思科叹道,“出版社那边让我去拍写真集,需要跟女模特合作,我不想跟其他女同志拍,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的写真集,要女模特做什么?”于童不肯去。   谁要拍那种东西,让全国人民欣赏啊!   再说观众的心思,她是清楚的。   人家只想看狄思科,谁在乎女模特。   “真的不拍啊?”   “嗯,不拍。”   狄思科遗憾地叹口气说:“那我再说一件事,你帮我参详参详吧。我们学校要举办毕业舞会,所有毕业生都必须参加。我不会跳交谊舞,而且没有舞伴。我想邀请你当我的舞伴,你看行吗?”   他的两个请求,于童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全都拒绝了吧? 第44章   去参加大学的交谊舞会, 对于童来说并不为难。   她会跳交谊舞,而且跳得不错,有一阵子还应爷爷的邀请, 给文化局的老干部们当过交谊舞老师。   但是, 要说狄二狗不会跳交谊舞, 她可不相信。   她怀疑这小子又跟她耍心眼儿了。   “我真不会跳!”狄思科只觉无处申冤,“不会跳舞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骗你干嘛啊!”   “我记得你在舞台上跳得挺起劲儿的。”   “那都是我照着港台歌星的录像带临时学的。而且在歌舞厅里跳的是迪斯科, 没什么章法可循,甚至都不用怎么学,随便扭扭也没人挑毛病。”狄思科喟然长叹一声,“要说我不会跳交谊舞这事,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吧。”   于童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交谊舞在时下属于必要的社交技能。   即使他在学校没学过交谊舞, 进了单位以后,也会自然而然融入那个氛围,跟大家一起学起来。   狄思科这么大的目标,她可不信学校和单位的干部会放过他。   “我们学校倒是偶尔会举办交谊舞会, 但那是积极分子们的天下。像我这样要兼顾学习和打工的, 很少往舞会上跑。”狄思科半倚在她的办公桌上,“我们班女多男少, 好像只有两个男生跳得还行,他俩每次都跟花蝴蝶似的满场乱飞,跟这个跳完跟那个跳。”   他是在歌厅茶座有演出以后,衣着打扮得讲究了,才会有女同学主动请他去参加舞会。   在此之前, 他处于机器刚出厂的初始状态,除了成绩还行, 其他方面的配置都比较低,完全没有如今的人气。   “单位里跳交谊舞的都是女同志,我又是个实习生,人家去跳舞从不叫我。”   于童听他把自己形容得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白菜,觉得有些好笑。   青歌赛刚结束没几天,他目前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候,在学校里找个舞伴还不容易?   不过,狄二狗似乎掌握了拿捏她的办法,一直用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你们的舞会是在哪天啊?”于童矜持道,“我得看看那天有没有空。”   “还有一个月时间呢,肯定有空!”   狄思科拿过她桌上的台历本,眉开眼笑地翻到毕业舞会的日期。   提起钢笔在那一页的空白处写道:“参加二狗的毕业舞会。”   然后又从笔筒里挑了一支红色墨水笔,画了一颗桃心将“二狗”圈了起来。   相比于真名,于童似乎更喜欢叫他二狗。   那就二狗吧。   画完了桃心,他很体贴地解释道:“帮你加深一下印象。”   于童:“……”   这个诡计多端的二狗子!   确实加深印象了,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对方正在想方设法地追求自己。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教学啊?”狄思科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你真的一点基础也没有?”于童再次跟他确认。   “没有。”   于童看了一眼时间,拿上自己的挎包说:“那走吧,我带你去舞蹈排练厅看看,咱们团里有个交谊舞培训班。”   交谊舞最红火的时候,是在三十年前,当时歌舞团的许多演员都会跳,有时候政府组织交谊舞会,有些女演员会被邀请去跟领导和外国专家跳舞。   不过,后来交谊舞被禁,于童他们这一代的舞蹈演员几乎没有会跳的,每天排练的是样板戏,最熟悉的舞蹈形象是《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和《白毛女》中的喜儿。   所以,前些年交谊舞舞禁初开的时候,歌舞团的领导特意开办了一个交谊舞培训班,供这些年轻的舞蹈演员学习交谊舞。   于童的交谊舞就是在这个培训班学的。   她带着狄思科来到用于教学的舞蹈排练大厅,此时刚过七点,灯火通明的排练厅里已经挤了许多人。   狄思科眺向排练厅里的情形,惊讶地问:“这是培训班?这么多人一起上课啊?”   与其说这是一个培训班,倒不如说它是一场舞会。   于童也是一头雾水,拉过附近的一个姑娘问:“梅子,咱们团的交谊舞培训班取消了吗?”   “这就是培训班啊!”   于童:“……”   这跟她当时上课的培训班完全不同。   那会儿是有特约教师的。   课程非常正规,特别适合零基础的新手。   “这都弄来些什么人啊?”于童蹙眉说,“魏东方知道吗?”   “知道吧,”梅子拉着她笑道,“这跟咱们那会儿的培训班可不一样了,现在改名叫‘提高班’了,都是一对一相互教学。”   “这不就变成舞厅了么。”   “呵呵,就是舞厅啊。”   很多单位碍于自身的性质,不好开设舞厅就开办舞蹈培训班,卖舞票变成了收学费。   “咱们团里也是随大流,大家每天一起来跳跳舞,放松一下嘛。你还惦记那个培训班呢?”   于童指向身畔的狄思科说:“小狄想学一下。”   “大明星还不会跳交谊舞啊?要不我教教他!”梅子调笑道,“一对一指导,不出一个月保证出师!”   “我怕他出得了师,却出不去盘丝洞。”于童在梅子满是流苏的短裙上拍了拍说,“你还是找别人一对一去吧。”   梅子嘻嘻笑了两声,冲狄思科挤挤眼睛,便甩着她的流苏小裙子滑进了跳舞的人群。   狄思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跳交谊舞都要穿成这样啊?”   这排练厅里的大部分女同志都穿着舞裙,像梅子那样裙子能遮住大腿的还算保守。   透过四面的巨型落地镜,狄思科甚至还看到有个女同志穿了一条长度只到大腿根的水红色纱裙。   于童半靠在练功用的扶栏上,望着面前这些缠缠绕绕,踢踢踏踏的男女。   心情说不上多美妙。   魏东方到底在搞什么?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他们歌舞团的,估计是买票进来“上课”的社会人士。   于童合理怀疑,这培训班再这样经营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有关部门取缔。   “算了,你还是别在这学了。”于童将人拉出了排练厅。   狄二狗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幼苗,可不能被这些人糟蹋了。   “那咱俩在哪练啊?”狄思科提议道,“我在北海公园那边的院子快收拾好了,要不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院子里有一大片空地,咱们在那学吧?”   于童似笑非笑地问:“你想在家里教学啊?”   “嗯。”   狄思科倒不是有啥非分之想,主要是想让他们能有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于童笑道:“那你周末给于暄上完课就多留一会儿吧,老于那边的院子挺大的,咱们在那里教学也不错。”   狄思科:“……”   在人家亲爹的盯梢下教学,那他可真是心无旁骛了。   见他蔫巴巴地做不出决定,于童又给出第二个方案:“你们单位也有自己的交谊舞培训班,要不你去那边学一学?这样也节省了你在路上来回奔波的时间,等你学会了,我会按时出席你的毕业舞会的。”   狄思科只觉得于童这通操作有点熟悉。   他自认还没有在亲爹眼皮子底下,搂着人闺女跳舞的勇气。   兴许还真得去单位的培训班学学了。   *   没能得到于老师的一对一教学,虽然有点遗憾,但于童已经答应了会出席他的毕业舞会。   狄思科还算知足。   回家的路上就在合计,应该找机会去单位的交谊舞培训班看看。   要是能迅速上手,在于童跟前一鸣惊人也不错啊。   狄思科想得挺美,回到自家院子时,却发现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   郭美凤向来早睡早起,这个时间段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今天居然还没睡?   狄思科感觉不太对,将自行车锁好,便快步进了屋。   房间里,几兄弟和郭美凤都在,除了自家人,另一边的床上还坐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什么情况?   “妈,家里来客人了?”   郭美凤挖他一眼,没吭声。   “……”   狄思科只好走到贴墙站着的四哥身边,跟他一起站着,小声问:“怎么回事?那女同志是干嘛的?”   四哥偏头耳语道:“带着小蝌蚪来找爸爸的!”   狄思科:“……”   他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二哥和三哥身上。   尤其是三哥,处过的对象都能组成足球队了。   若是搞出了人命,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察觉到他怀疑目光的三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气急败坏地做了一个“大哥”的口型。   自从这位女同志带着孩子进门,他几乎已经被全家所有人怀疑过了。   好事想不到他,每次有点什么花边传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   大哥出息啦?   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地找到媳妇啦?   如果是大哥干的,这事也不算特别糟。   既然人家肯跟他生孩子,应该是不介意当后妈的。   要是能正经结婚,他大哥连二胎都有了。   现在计划生育抓的严,一般小夫妻想合法合规地生二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郭美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林同志,我家里只有这两间屋子,你要是乐意住就住下,但只能跟我挤一挤。不乐意住就让老大送你去外面的招待所。”   “阿婆,我住在家里就好。”姓林的孕妇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的疏离,拉着女儿起身说,“我们坐了一天的火车,我这肚子也有些难受了,需要休息一下。”   郭美凤看着她的肚子直叹气,不能跟一个孕妇过多计较,只好先将她收留下来。   等她把那母女俩安顿好,又沉着脸重新返回儿子的房间。   “老大,你给我说清楚,林桐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郭美凤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一下,“不许撒谎。”   大哥嗫嚅道:“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我还觉得那孩子应该不是你的呢!”郭美凤在他肩上锤了一下说,“你就是个糊涂蛋,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没数啊?”   “按时间算,应该是。不过,她那会儿还没跟那边离婚,我在上海待了一个月就返回北京了。不知道她后来跟没跟人家那什么……”   林桐肚子的月份和她离婚的时间都是明摆着的,他想瞒也瞒不住。   还不如老实交代。   狄思科:“……”   难怪他妈一直拉着脸。   林桐是他前大嫂,彬彬的亲妈!   都过去十年了,这俩人怎么又搅合到一起了?   大哥可真是半夜放炮,一鸣惊人了……   “人家还没离婚,就还是两口子!你跟人家在婚内搞这些不三不四的,就是第三者插足!”郭美凤被气得手都抖了,“平时看你挺老实,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大哥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其实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去年跟着摄制组去上海出差,好巧不巧在招待所遇到了同样住在那里的林桐。   林桐是上海本地人,却跑到招待所来住。   他询问后才得知,对方跟第二任老公离婚了。   那会儿林桐心情不好,像是要报复那个男人似的,跟他偶遇了两次后,就把他拖进房间给那什么了。   两个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他寻思既然人家已经离婚了,他们再发生点故事也没什么。   结果等他询问以后打算时,林桐才说了实话。   她那第二任老公包小蜜了,她为了散心才躲出来住招待所的,夫妻俩还没正经离婚。   狄思国觉得既然人家还没离婚,那就算了吧,只当被人消遣了一次。   出差结束后,他就回了北京。   只是没想到,他们只在一起半个月,林桐居然就怀孕了!   郭美凤本来就对林桐有诸多不满,他若是再把这些细节拿出来说,林桐八成得被轰走。   所以,这会儿就只能认下这笔糊涂账,担了一个第三者插足的罪名。   “外面那么多女人,你找谁不行?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郭美凤对这个前儿媳本就心有芥蒂,这会儿又弄出了第三者插足和人命来。   这心里真是老不痛快了!   “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都弄不明白!”郭美凤又不解气地锤他两拳,“那你还结什么婚!你连亲儿子都没照顾过几天,还想给人家白养闺女儿子啊!”   狄思国觉得林桐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他俩当年在生产队插队的时候也是这样,才结婚一个月就中奖了。   不待他继续解释什么,本该睡下的林桐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阿婆,你放心,这孩子确实是思国的。他怕我尴尬,才没跟你说我当时离婚的原因。”林桐红着眼眶说,“佳佳她爸有了几个臭钱就在外面养女人,还不止一个。我嫌他脏,发现了他那些脏事以后就跟他分居了,一直到离婚都没再回家住过。”   所以,这孩子就是狄思国的。   大哥大嫂尴不尴尬不知道,但狄思科几兄弟是挺尴尬的。   这种事你们私下说说就好了,让我们几个听到多不合适呀!   这大嫂长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办起事来怎么这么虎呢!   郭美凤没什么情绪地问:“你突然来北京,是打算以后就跟老大一块儿过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挤在两间屋子里,而且你的工作怎么办?”   林桐当初跟老大离婚,一是因为家里没有住处,二是来北京无法落实工作。   难不成十年过去了,她反而还看开了?   “我前年从纺织厂辞职,去了一家港商开办的纺织公司工作。公司今年刚在北京设立代表处,正好缺人手,我就申请来北京工作了。”   港资公司在如今算是外企,能在外企工作,哪怕只是个后勤,也是丰厚资本。   所以,她才敢挺直腰杆,带着孩子来老狄家找人。   最起码她还有个不错的工作。   老狄家也就老大和老五的工作能拿的出手。她觉得在这方面,自己比狄家人强。   郭美凤不知再想些什么,掀起眼皮说:“你的工作挺体面,在事业上可能比老大有出息。老大只是个灯光师,拿的是死工资,以后的发展一眼能看到头,你乐意跟他过这样的日子啊?”   “男人有钱就变坏,佳佳她爸在很多人看来,都算是有出息的,我却跟他过不下去了。”   狄家人:“……”   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大哥没出息嘛。   狄思科真的觉得这大嫂有点虎。   不过,林桐本人却并没有这个自觉,她重新考虑狄思国,就是因为这男人老实,没有那些花花肠子。   家里还有个出息的兄弟。   她如今三十多了,也算看透了。   太有出息的男人她看不住,像狄思国这样的反而让她放心。   郭美凤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按照她平日的作息,再有三四个小时她就该起床晨练了。   可是,这会儿被老大两口子闹的,她连睡觉的床都被人占了。   算了,儿大不由娘,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在生产队结婚的时候,她没管过,离婚的时候也没问过她的意见。   如今要复婚了,她依旧插不上什么手。   只要确认孩子是他的,别帮人养了孩子就成。   *   老狄家突然住进来一个女人,最难受的不是郭美凤。   而是狄家的另外几兄弟。   他们家的这种兄弟相处模式已经延续了十几二十年,谁也没往家里带过女人。   这间屋子就相当于男生宿舍。   虽然林桐是彬彬的亲妈,但大家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冷不丁让他们跟一个陌生女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彼此间都很别扭,连彬彬都不知道如何跟突然冒出来的亲妈和妹妹相处。   这种别扭,在饭桌上尤其明显。   老狄家一家子都是北京胃,早上基本上就是油饼豆包豆腐脑之类的早点。   但林桐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跟狄家人根本就吃不到一处,再加上孕期反应,闻到油饼的味儿就想吐。   这几天,老二老四留在音像店的仓库住了。   老五老六在学校。   只有老三没处去,依然在家里坚守着。   狄思科觉得总这样别扭着没法过日子,便跟郭美凤商量,“妈,卢大爷那边也快装修完了,要不咱们跟他商量商量,提前搬去北海公园吧?”   “确实得搬了,这一天天的太不像样子。搬过去以后,你们一人一个房间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打搅谁。”   狄思科心说,干脆就让大哥一家子留在这边算了。   以后他们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住两间屋子也算宽敞。   彬彬也能多些跟亲妈相处的机会。   不过,这话要是提了,就跟提分家差不多。   大哥和郭美凤都没有分家的意思,他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院子登记在他名下,许多了解内情的人,都觉得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个建议谁提都成,但他不能提。   “那您抓紧时间找找卢大爷,”狄思科将自行车推出门说,“我最近单位太忙了,您帮着跑跑吧。”   省得在家生闷气。   狄思科不是搪塞郭美凤,他最近在单位真的很忙。   自从他拿了青歌赛的银奖,他毕业分配的事情,基本就可以敲定下来了。   全国人民都知道八号选手是经贸部选送的,若是比赛结束以后,狄思科反而被分去其他单位了,那不是闹了笑话嘛。   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在午饭时间,特意找到崔组长商量。   若是翻译室不想要小狄,他们综合处今年也有一个用人指标,可以把小狄留下来。   因为业务上的交集,徐处长跟狄思科打过好几次交道,特别是一起参加知识问答竞赛时,综合处成了翻译室的手下败将。   他对这小伙子印象挺深刻。   如今人家拿到了全国唱歌比赛的银奖,听说许多要请他演出和采访的电话都打到单位来了。   若是能把人放到他们综合处,以后交际司的接待和宣传工作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这可是正经的文艺尖子!   崔组长当然不会答应徐处长的提议。   他们翻译室将人才培养了出来,没有让人摘桃子的道理。   何况狄思科本身的业务能力也不错,差就差在实践经验不足。   这是需要用时间来磨练的。   英语组的女同志多,男同志只有两人。   而且部里今年还要从他们翻译室调走一个男同志去美国的经商处常驻,男翻译正式青黄不接的时候。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不错的男同志,崔组长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放走。   所以,尽管还没有正式分配,但狄思科已经被允许查阅一部分最新的讲话和会议资料了。   偶尔还能帮崔组长和汪妍妍准备一些活动需要用到的材料。   “小狄,上午没事吧?”陈诚提着文件袋进来,脚步匆匆。   “没有。”狄思科已经做完今天的基础训练了,起身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诚看一眼手表说:“九点钟有个商务会谈,就在咱们部里。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随身不要携带任何东西,带着脑子就行了,不要做记录。”   狄思科赶忙答应,将衣架上挂着的一套西装取下来,换上衣服就跟在陈诚身后出门了。   这种谈判跟他没关系,陈诚能把他带进会议室,就是翻译室里的老带新,明摆着让他去学习的。   这次是由经贸部牵头,组织美国的工业公司与铁道部的有关单位,进行铁路车钩技术的交流,并计划购买一部分车钩样机进行研究。   当然,要研究人家的车钩是咱们桌面下的决定,台面上的说法是要装车使用的。   陈诚坐在中方翻译的位置,而狄思科坐在陈诚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与宣传部门的同志呆在一起。   谈判内容并不是狄思科关心的,他要关注的是陈诚在谈判桌上的表现。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人家能把他带进来就已经够意思了,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他每一步应该怎么做。   能学到多少,掌握到什么程度,全看每个人的观察力和悟性。   陈诚提前好几天就已经知道了今天的谈判安排。   所以,必然早早就有了一系列相关准备。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今早在食堂遇到陈诚的情景。   对方好像吃了四五个鸡蛋和两个花卷。   没喝豆浆和粥,只在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喝了一口水。   整场谈判至少要持续三个小时,如果午饭前能有结论,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尚无定论,那么下午就需要继续谈判。   这个过程中,陈诚的屁股始终稳稳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一直保持高质量的持续输出。   他是如何做口译笔记的,狄思科距离太远看不到。   但他发现,尽管陈诚表现的非常从容自信,可是,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也会出现一些明显的翻译错误。   不过,会议室里的己方人马对他的翻译内容相当信服。   即便是有了明显错误,在被工程师纠正后,仍然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   要知道,翻译如果在工作中出现了明显失误,很容易失去主办方的信任,会像之前汪妍妍的遭遇一样,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一直被人挑错。   狄思科参不透其中诀窍,只能胡乱猜测,也许是陈诚的气场太强,太自信了,而且他在谈判的前半个小时表现得非常完美。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半小时对翻译人员来说特别关键,基本上相当于黄金半小时。   如果他能在这半小时里,完美发挥,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会顺利很多。   狄思科在那里干坐了三个小时,不能说话也不能做笔记,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比那些正经参与谈判的人还累。   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办公室,汪妍妍招手说:“小狄,刚才有一个找你的电话,是个小姑娘哦!声音还挺好听的!”   狄思科暗忖,哪个小姑娘会把电话打到单位来啊?   他没把单位电话给什么小姑娘。   难道是小六?   他蹙眉问:“那人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了吗?”   “哦,她说她姓于。跟你一说,你就知道了。”   听说是姓于的,狄思科瞬间就来了精神,这会儿也不觉得身体被掏空了,拿起话筒便熟练地拨出去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不等他自报家门,于童就气呼呼地问:“狄二狗,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我的电话胡乱给别人?”   “我没胡乱给啊!”   “今天一上午,已经有七个想要联系你的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哦,那个呀。”狄思科嘿嘿一笑说,“那些电话原本是打到我们单位团委的,似乎都是演出和采访之类的邀请,团委的同志每次都要过来找我商量如何处理。我哪知道怎么处理呀,就把你的电话交给团委的同志了。以后再有这类联系工作的电话,让他们统一打给你!”   “你可真成!”于童快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弟弟,现在到底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啊!麻烦你搞搞清楚好吧?”   哪有这么追人的?   这不是给她找事嘛!   “你先别生气嘛,我这次不让你义务劳动了!”狄思科背过身去,握着话筒低声说,“既然服务公司不给你分成,那我就不跟服务公司合作了。我只跟你个人合作,你觉得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没正式分配,单位这边暂时不会管我出去演出的事。”狄思科笑着建议,“你帮我处理这些工作邀请,只要你觉得合适,咱们就可以接下来。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 第45章   狄思科真心实意地想把自己的经济业务, 交托给于童负责。   他最近工作太忙,对演艺圈的事又不甚了解,应付起演出邀请和记者采访, 实在是左支右绌。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以于童目前表现出的工作能力, 帮他处理这点私人业务, 纯属是把百年松当柴烧,大材小用。   况且等他成为于童的“客户”, 约她出来见面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狄思科觉得机会难得, 所以中午便在电话里跟于童约了在晚上见面。   作为“准客户”,他理直气壮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想去服务公司的办公室谈业务了,想在外面见面!   经贸部所在的东长安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   据资深西餐美食家崔组长介绍,这家咖啡馆的草莓奶油蛋糕特别受欢迎, 每晚七点限量供应,早去或晚去都买不到。   狄思科发现于童常吃的饼干和水果糖,几乎都是草莓味的,所以就用咖啡馆的草莓奶油蛋糕引诱她, 果真一钓一个准儿。   两人约了下午五点, 在部机关门口汇合。   然而,碰面以后, 狄思科却将人带去单位食堂吃了一顿晚饭。   “你不是要请我吃小蛋糕吗?”于童擓了一勺咕咾肉,咕哝道,“你这是诈骗吧?”   “那小蛋糕据说七点才供应,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等到七点吧?”狄思科夹了两块干炸虾段放进她的饭盒里,“除了翅参鲍肚和熊掌, 凡是你能想到的菜,单位食堂的大师傅都能做, 特别物美价廉。我们班袁大姐在学校三四年都不长肉,但是只来这边实习半年,脸就圆了。”   于童承认,人家的伙食水平确实高,几乎囊括了所有菜系,菜品多口味好。   “我看你好像没怎么胖啊?”   “我的运动量大。”狄思科将自己的干炸虾段都给了她,“每天上下班要骑车十几公里,想胖也胖不起来。”   “你家距离单位那么远?”   “学校远,而且我偶尔还要转道去歌舞团见你嘛,”狄思科笑着提议,“你喜欢吃这个虾段的话,以后我去歌舞团的时候,帮你带点吧?”   于童来者不拒,点头答应了。   反正即使她推拒也阻止不了狄二狗往她单位跑。   这个干炸虾段既能当正餐,又能当零嘴,她还挺喜欢的。   狄思科最近正当红,于童又是个时髦美女,这种俊男靓女的组合,哪怕他们已经坐在了食堂角落,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闻笙箫和袁媛发现了狄思科的身影后,便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小狄,这是哪个科室的同事啊?以前没见过。”   “这是我朋友,请她来尝尝咱们单位的食堂。”狄思科笑着问,“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不当拼命三郎了?”   “要工作也要适当的娱乐嘛,”闻笙箫冲于童笑了笑,而后对他促狭地眨眨眼说,“今晚在台基厂头条的礼堂里播放《叶塞尼亚》,我打算去看看。”   “你一个人去看《叶塞尼亚》?”狄思科有些迟疑地望向旁边的袁媛。   那好像是爱情片吧?   这俩人要一起去看?   “嘿嘿,自己看有什么意思。”闻笙箫挥挥手说,“你们慢用吧,电影五点半开场,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将袁媛留在了原地。   袁媛早就看到狄思科给人家女同志殷勤夹菜,要不是闻笙箫撺掇,她一点也不想来打扰人家。   正想与二人告辞,却听狄思科松口气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俩要一起看电影呢,吓我一跳!”   “……”袁媛无语道,“人家要跟餐厅的小白一起去。”   “他真跟餐厅的白兰好上啦?”   “估计是吧,反正已经一起看电影了。”   白兰是机关餐厅的服务员。   他们这种单位的服务员,跟外面饭店的服务员不是一回事。   人家学历不高,却长相标致,而且其中很多人都是干部子女。   像狄思科这样的男青年,在普通人眼里算是天之骄子,但他这种出身,根本就入不了那些服务员的眼,人家不图个人能力,只讲门当户对。   袁大姐离开后,狄思科嘟哝道:“他这是要步上杜斌的后尘了?”   “怎么了?”于童问。   “我有个同学被美大司刷掉,就是因为谈了对象。要是闻笙箫也谈对象,那他也够呛了。”   狄思科前不久从综合处徐处长那里,得知了杜斌被刷掉的原因。   这次美大司和欧洲司要招的都是出国后备干部,人家不要有了对象的。   杜斌报名的时候没说自己不是单身,所以他被刷掉也不算冤枉。   于童“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问:“你们单位不让你们谈恋爱啊?”   “不让他们谈,”狄思科赶紧撇清关系,“我是翻译室的,跟他们不一样。领导不但不要求我单身,还想给我介绍对象呢。”   于童但笑不语。   “不过你放心,我全都以事业为重回绝了。”狄思科一脸憧憬地说,“等你这边松了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人家说我有对象啦!”   “别美了,赶紧吃饭,”于童已经吃饱了,将没动过的虾段全还给他,“你不是想看《叶塞尼亚》吗?快点吧。”   于童觉得心机二狗子早有预谋。   他以谈工作顺便吃蛋糕的名义把她诓出来,见了面又说蛋糕七点才供应,来食堂吃了顿晚饭嘛,又“恰巧”碰到要去看爱情故事片的同事。   电影时长不超过九十分钟,五点半开场,不到七点就能散场,正好又赶上了蛋糕的供应时段。   若说这小狗子没预谋,她可不信。   不过,与其花时间计较他的“诈骗”行为,还不如趁早去看电影。   她也很喜欢《叶塞尼亚》。   狄思科确实有预谋。   然而,他的预谋也只是想在吃过晚饭以后,邀请于童去东单公园的周末舞会,检验一下他最近的交谊舞学习成果。   闻笙箫的出现,纯属巧合。   他根本不喜欢看什么爱情电影。   《叶塞尼亚》刚被翻译成译制片,火爆全国的时候,他还是小学生。   小学生懂个六儿的爱情啊,所有外国电影中,他最喜欢看《桥》,电影厂每次发了电影票,他都要去看游击队员们炸桥。   对于军官和吉普赛女郎的爱情故事,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呀,被于童这样一点拨,他的恋爱天赋瞬间就觉醒了!   “被你发现啦?”狄思科三两口就打扫了她饭盒里的剩菜,“咱们这就出发吧!”   能一起看爱情电影,谁还去参加人挤人的周末舞会呀!   找对象果然还是得找聪明姑娘,人家在心里绕上几个弯,就自动帮他补齐了被忽略的约会环节。   将饭盒寄存在大师傅那里,顺便给于童买了瓶酸奶,狄思科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了。   去台基厂大礼堂看《叶塞尼亚》的,全是一对对的小情侣。   作为一个还没正式持证上岗的男同志,狄思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非常老实,除了偶尔要求于童给他剧透,并与对方探讨剧情,再没什么出格举动。   他觉得这既然是爱情片,兴许可以跟主角学两手,所以把它当成教学电影看待,看得十分认真。   他这种专注,在于童这里其实是加分的。   她平时最烦在电影院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看个电影也能啃在一起的人,实在是让她难受。   所以,电影结束后,即使他们因此错过了草莓蛋糕的供应时间,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走出大礼堂,于童将一份草拟的合同交给狄思科。   “既然你信得过我,那咱们就合作一次。不过,公是公私是私,责任和义务还是要提前约定好的。这是我下午临时草拟的一份合同,你拿回去看看,有需要增减的条款,咱们随时可以商量。”   “只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合同弄好啦?”狄思科不忘吹彩虹屁,“您这效率可太高了!”   他私心里以为,以后早晚要把自己那五成收益也上交给人家。   但于童的工作态度很认真,他就要拿出同样认真的态度对待人家的工作成果。   所以,接过那份合同以后,他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有不清楚的条款还要让对方帮他解释一下。   于童并没按照他的提议五五分账,而是暂时选择了只拿三成抽成。   “这些工作都是人家主动送上门的,我在其中的作用有限,抽三成足以。”   狄思科没在分成上多做纠缠,于童想公事公办,他配合就好。   对合同内容没有异议,他当即便在上面签了字。   “于主任,以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狄思科热情地握上人家的手。   于童任由他用双手裹住自己的,笑着回:“狄先生,合作愉快。”   *   彻底将演艺事业托付给了于童,狄思科在第二天上午接受了《通俗歌曲》杂志的采访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老狄家准备搬家,这几天正在清理屋子,他还得回家帮忙。   破家值万贯,家里那些破烂,郭美凤都不舍得扔,连破了口子的咸菜缸都想带走。   她在家里忙碌,准老伴徐副局长当然不能干看着,最近下班以后经常带着儿子过来帮忙。   今天是周末,人家还从单位借了一辆卡车,帮郭美凤搬运她那些咸菜缸。   原房主卢大爷觉得自己装修房子的时间有点长了,让狄家等了这么久才搬家,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他把自己家里安顿好以后,就开车来了老狄家,也打算帮着搭把手。   于是,当狄奶奶听到他们搬家的消息,找上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围着郭美凤献殷勤的气派老头。   “妈,您怎么来啦?”郭美凤将婆婆往屋里请,“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您先进屋歇会儿吧。”   狄奶奶早听人说大儿媳要找后老伴,不过这话传了几个月,也没见她跟哪个男的正经领证。   只以为那是别人给儿媳妇造谣,以讹传讹的。   她为此还跟其他老太太吵过一架。   可是,这会儿看到院子里的两个老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郭美凤不是不想改嫁,而是还没选好嫁哪个!   狄奶奶心里生气,便抡开她扶着自己的手说:“你别叫我妈!你都要改嫁了,我不是你妈!”   街坊邻居都在家里帮忙,老徐这个当事人也在,老太太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也太让人难堪了!   因为要乔迁新居,郭美凤最近心情飞扬,完全没料到婆婆会突然发难,被挥开后,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大哥狄思国就在旁边干活,见状便一个健步冲了过来问:“奶,您这是干嘛呀!”   狄奶奶用拐棍儿在他腿上敲了一下,“你也是没良心的,你爸在的时候多疼你!连唯一的工作都给你接班了,你就是这么对他的!郭美凤要改嫁,你也不拦着!”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脾气,大哥耿直道:“我爸对我是挺好,但是,奶啊,我的工作又不是我爸决定的,那是我妈为了让我回城,把唯一接班的机会给我的。”   “……”狄奶奶又敲了他一下,“我就说你没良心!”   大哥觉得自己最近挺倒霉,三十来岁的人了,前几天刚因为林桐,被亲妈揍了。   今天又因为亲妈,被奶奶揍了。   他挨了一顿打,反倒让郭美凤回过神来了。   她抓住婆婆的拐棍问:“妈,您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媳妇了?”   狄奶奶哼了一声不回话。   “您真不打算让我喊您妈了?”郭美凤跟她确认。   “对!”老太太铿锵有力道,“我当不起!”   “那行,大娘,”郭美凤改口改得不带半点迟疑,“您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的吧!”   当了几十年婆媳了,谁不知道谁啊,这老太太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狄去世这么多年,她主动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只要登了门,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   狄奶奶被她这一声“大娘”喊懵了,怒目道:“老大才走了几年,你连婆婆都敢不认了!”   她挥起拐棍说:“你给我滚!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既然你不认我了,那你也别住我儿子的房!”   郭美凤硬气得很,反正他们马上就搬家了,谁还惦记这破房子。   一个是奶奶,一个是亲妈,两人吵架,几个小辈都插不上话。   狄思科淡定地跟三哥四哥站在一起,听两位女同志一争高下。   这俩人的婆媳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郭美凤年轻的时候,没少因为婆婆跟老狄吵架。等老狄没了,郭美凤就直接跟婆婆吵。   兄妹几个早就习惯了。   可是,狄思科听这话音似乎有点不对啊。   他们刚有了搬家的动静,他奶就找上门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他儿子的房子,让郭美凤滚出去。   仿佛她拥有这套房子的支配权。   狄思科适时纠正道:“奶,这两间屋子是电影厂分给我爸的,我爸走了以后,由我大哥接班,就算我大哥的。”   不是您儿子的房,是郭美凤儿子的房。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否则非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郭美凤不想站在院子里让人看笑话,便将婆婆请进屋里,开门见山地说:“大娘,咱俩当了这么多年的婆媳,清楚彼此的脾气秉性。您还是赶紧说说吧,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的?我们这还有一摊子活儿呢,听您说完还得继续干活。”   没了外人,狄奶奶也不拐弯抹角了。   “你想改嫁就改嫁,我也不想当那阻止儿媳妇改嫁的恶婆婆。”   “现在婚姻自由了。”   她郭美凤嫁或不嫁,跟前婆婆都没关系。   “你改嫁的事我不管,”狄奶奶要求道,“但你不能把男人领到我儿子的房里来!”   郭美凤不打算过多透露老徐的情况,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你们搬家以后,这边的房子就会空出来,”狄奶奶慢吞吞道,“房子常年不住,万一被单位收回了怎么办?正好老二那边闹拆迁,找不到临时落脚的地方。我打算让他搬过来,暂时帮你们看着房子。等他那新房下来了就搬走,让他省个租房钱,也让老二承你们的情。”   狄家兄妹:“……”   闹了半天,是来帮他们二叔要房子的。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狄家二叔从小就得宠,一辈子不上进也没关系,反正有爹妈和大哥养着。   如今都快退休了,还带着老婆孩子啃老呢。   人家可真是菩萨脚下开铺,光享福了。   狄思国这个奶奶的大宝孙,在面对二叔时,也要让一射之地。   所以,听说她是来帮二叔要房子的。   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了。   然而,狄家人能理解,刚进狄家门的林桐却理解不了。   她刚才听得真真的,老五说,这房子算是电影厂分配给狄思国的。   跟狄奶奶和他二儿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如今跟狄思国是一家人了,狄思国的也算是她的。   哪怕将这房子转租出去,她也不能让给一个啃老的赤佬!   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他们住下就不走了,他们怎么撵人啊?   林桐挺着肚子上前一步说:“这房子我们家还有用处呢,可不能让给外人住!”   狄奶奶没见过这个孙媳妇,不由问郭美凤:“这是谁家孩子?”   “这是老大媳妇,刚从上海来北京没几天,还没来得及跟您介绍。”   狄奶奶点点头说:“你是刚进门的,不了解我们狄家的情况。思国从小就跟他二叔亲……”   林桐扶着肚子打断道:“得了吧,我们插队的时候,就听狄思国说过,他小时候吃块糖都得先被他二叔咬去一半,从小就挨欺负。”   众人:“……”   狄思科憋着笑让到一边,这大嫂虎起来,威力可不是一般大。   他奶若想顺利拿到房子,大嫂这一关就不好过。   “你们要是不想给老二白住,让他交些房租也成。”狄奶奶退了一步,跟他们商量,“都是自家人,在租金上算便宜点。”   如今在外面租房,地段稍好一些的,租金都很高。   电影厂家属院这边,位置好,小孙子上中学也方便。   狄奶奶早就相中了。   老大家的孩子们都有了好去处,将房子借给他们二叔住一段时间,也是相互帮衬嘛。   郭美凤才不会把自家房子借给小叔子一家呢。   她这个小叔子从小就占老狄的便宜,老了老了,竟然连房子都想染指了!   “您也看到了,思国媳妇挺着个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了。”郭美凤蹙眉说,“她跟老大要养三个孩子,还有儿有女,两间屋子都嫌紧巴,怎么让给二叔住?”   “你们不是要搬去大院子了吗?”狄奶奶早就打听好了,他们落实了一套两进的四合院。   “大娘,那房子是我妹妹留给老五的,房本上写的是他的名字。”郭美凤盯着她说,“老五每天忙得早出晚归,要是家里再养个婴儿,哭哭闹闹的,容易影响他休息。而且我也听不得孩子哭声,当年彬彬刚回来的时候,就老爱在夜里哭。一个孩子能让全家不得安生,我让老大两口子还留在这边带孩子。”   “是呢,”林桐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摸说,“我眼瞅着就要生了,本来就不想搬家折腾,住在这边挺好的。”   狄奶奶眯着眼睛打量这一大家子,只觉得大儿子没了以后,连孙子都不跟她一条心了。   她转向狄思科问:“老五,你如今出息了,也住上了大房子,你二叔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奶啊,二叔的事,有您跟我爷在呢,也轮不到我管啊。”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您跟我爷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前院最好的位置,跟我姥姥姥爷的挨着。您要是乐意住过来,正好能做个伴。但咱可说好了,不能带我二叔来啊!”   狄思科摇头道:“我二叔就是个老顽童,见到好东西总想上手抢。他要是一住就不舍得走了,您说我可怎么办?那院子是我小姨的,说不定人家哪天回来,就把房子要回去了。”   二哥当着外面那些看热闹的邻居的面,掏出五张大团结塞给奶奶。   “您呐,就别打这房子的主意了。二叔不是要动迁嘛,这五十块算是我替我爸给二叔的,让他租个大点的房子,您跟我爷也能过得舒坦。”二哥吊儿郎当道,“拆迁回迁很快的,最多在外面住两年,您就能回去住大房子了。”   狄思国到底还是狄奶奶的大宝孙,眼瞅着他媳妇要生了,狄奶奶确实很难开口,让他们给二叔腾地方。   不过,除了那五十块,她又从新晋大明星狄思科手里拿到五十块。   然后要求这五个孙子,在他们二叔搬家的时候都得去帮忙,得到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林桐不满地问大哥:“你还真去给你们那二叔搬家啊?”   “谁知道他哪天搬?”大哥摇头说,“有空就去,没空就算了,反正就是出把子力气的事,搬完家他们还得管饭呢。”   *   给了奶奶五十块,狄思科倒是不怎么心疼,只当是给老人的孝敬钱。   即便这次不给,换个时间也得给。   他没把这五十块当回事,过完一个周末,又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最近他特别爱上班,部里在给出国储备干部做集训,他们这些实习生也被捎带脚培训了。   这种培训跟刚入职时的思想政治教育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次是由交际司派出专人,对他们进行国际商务礼仪的模拟实训。   比如宴请礼仪啦,西餐礼仪啦,国旗的摆放啦,所有在国外工作时,可能遇到的交际场景,都会由专人对他们进行指导。   这天要进行的就是西餐礼仪培训。   狄思科在学校的时候,其实是学过西餐用餐礼仪的。   但是当时只能看图说话,老师拿出几张照片,告诉大家刀叉应该怎么摆放,哪把刀是吃黄油用的,哪把刀是吃鱼肉的。   大家只能看个大概。   但这次的模拟实训是真刀真叉真吃啊!   领导把他们弄去了食堂,所有人面前都有一份正经的餐食和刀叉。   英国式和美国式的刀叉使用方法,哪把刀是干什么的,应该先吃哪道菜,都被培训老师讲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吃得很欢乐,大家都意犹未尽。   “徐处长,只吃一次,我们记不住顺序啊!应该多实战几次!”储备干部们拍着桌子起哄。   “这已经是咱们能提供的最高水准了!想当初,我们只能拿着刀叉吃空气!”徐处长板着脸说,“想实战,自己去西餐厅实战去!想吃多少次都成。”   狄思科也想实战,他举手说:“徐处长,您给我们推荐几个性价比高的西餐厅吧?”   “一个还不够你吃的?还想要几个?”徐处长常年搞外宾接待工作,全北京的西餐厅没有他不知道的。   既然大家提了要求,他就将自认为还不错的餐厅列了一个名单。   记下一串餐厅名字的狄思科,简直如获至宝。   当于童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歌舞团商量工作安排的时候,狄思科直接甩出一个西餐厅的地址。   “我最近要参加商务礼仪培训,领导要求我们顿顿吃西餐,加深印象巩固记忆。”狄思科邀请道,“我今晚要去这家餐厅进行实训,要不你去那里找我吧。咱俩把工作的事情谈谈,顺便请你吃顿西餐。”   于童对于在哪见面是无所谓的。   她对狄二狗的小伎俩心知肚明,不就是吃西餐嘛,那就去呗。   趁着有人请客,她也能长长见识。   在电话里问清楚了地址,就打扮得风姿绰约地去赴宴了。   她很少来这种正规地道的西餐厅吃饭,任由狄二狗装模作样地按照商务实训的流程,一板一眼地点了菜,便将自己要商量的事趁早提了。   她早就发现了,如果任由狄二狗自由发挥,那么所有正事都会变成不那么重要的事,被他排在约会的后面。   到时候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详谈。   “有两个广告商找到了我,想让你去为他们的产品拍广告。”于童将资料递给他说,“一个是进口计算器的广告,还有一个是国产录音机的,报价都不错。”   “两个广告都要接吗?”   “这两家的产品我都看了,口碑和质量都不错。录音机就是当初在青歌赛上,颁发给获得优秀奖选手的奖品。”   狄思科翻看着照片嘟哝:“这个进口计算器看着也有点眼熟啊?”   “嗯,他们在报纸上做了不少广告。这次想让你去拍电视广告。”于童想了想说,“价格可以再谈一谈。而且计算器、冰箱、录音机之类的电器产品,除了劳务费,厂家一般也会送你一台样机回家试用,拍这种广告还挺划算的。”   “我家已经有计算器和录音机了。”狄思科异想天开地问,“有没有摩托车,汽车之类的广告找我拍啊?到时候咱就有车可以开了。”   “你挺敢想的,还想让人家送你汽车啊?”于童白他一眼说,“怎么不美死你呢?”   他那点广告费,还不够人家汽车报价的零头呢。   “我说真的啊!你现在可是全权代理我的演出事宜,广告这块你也帮我争取一下嘛。”狄思科娴熟地画着大饼,“要是真能争取到汽车广告,正好弄辆小轿车给你开!” 第46章   狄思科画的大饼, 成功让于童做起了有车一族的美梦。   她其实还挺羡慕江珊的,至少人家有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比俩轮子的摩托车遮风挡雨。   但于童和狄思科本人都很清楚, 别说他获得的只是青歌赛业余组的银奖, 哪怕他得了专业组的金奖, 那种汽车广告也没他的份。   汽车在当下绝对是顶级奢侈品,连那些国民度极高的大明星都接不到汽车广告, 何况是他这种刚火起来的新人。   于童感慨道:“指望广告商送我一辆汽车, 还不如靠我自己买更现实一点。”   “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狄思科泼凉水,“哪还有钱买车?”   于童心情很好地跟他开起了玩笑:“要不咱俩配合一下吧,下次你去给于暄上课的时候,帮我从老于书房里偷渡两幅画出来,咱俩里应外合, 卖他两幅画,估计就能有钱买车了。”   老于刚七拼八凑了一万块钱,给她买了团结湖的公寓。   她若是还想啃老,客观条件已经不允许了。   而且她在看房的时候, 临时改了主意, 将一室半换成了小两居,把她这些年攒下的那点家底, 也填了进去。   如今连重新装修的钱都没有了。   她甚至打算买点石灰块,自己来刷大白墙。   狄思科清楚她的情况,打趣道:“我帮你偷画没问题,但是你得能卖得出去才行啊!听说连赠送的画,都很难被卖掉, 更何况是咱俩偷的。”   于童跟于暄不愧是姐弟,两人都盯上老于的作品了。   于暄甚至比他姐更大胆, 听闻老于的画能在荣宝斋卖出五千块的天价,这小子偷偷拿了一幅老于丢弃的画作,去荣宝斋寄卖了。   人家问他这幅画的来源时,他说是赠画,并且大胆开价一千块。   然而,荣宝斋不但不接受赠画寄卖,还给老于打了确认电话。   接到电话的老于暴跳如雷,当晚就让于暄吃了一顿排揎。   狄思科去给他上课的时候,这小子趴在床上,屁股上涂满了京万红。   眼神稍微差点,都得以为床上摆了一盘酱肘子。   “靠偷画是没前途的,你还是好好帮我联系工作吧。我赚得越多,你的抽成就越高。没有汽车,来个自行车也行。”狄思科将切好的牛排递给她。   于童摇头,虽然刀叉使用得不算自如,但她切个牛排还是没问题的。   狄思科把盘子换过来说:“我这是西餐用餐礼仪实训啊,就得多练习。”   他的刀叉用得确实不怎么样,勉强能控制住不发出吱嘎声和磕碰声。   吃完这一顿,他打算买一副刀叉,回家拿五花肉练练。   “你们这实训还挺费钱的,”于童笑道,“实训一次就是半个月工资,谁能顶得住。”   “所以才要赚钱嘛,”狄思科言归正传道,“除了计算器和录音机,再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于童正色问:“你对这两个广告不满意?他们的报价很好,而且诚意十足。你是这一届青歌赛选手里录音带卖得最好的,录音机的厂商给我打了三次电话,很想促成这次合作。”   “报价和产品都挺好。”狄思科思忖片刻说,“就是拍广告这事,尤其是拍进口商品的广告,可能不太适合我。一支广告要在电视上播放至少一年,如果我顺利留在了翻译室工作,以后会经常跟外方打交道。万一在谈判的时候,发现对面是我曾经拍过广告的甲方,好像有点尴尬。”   于童只知道他是实习生,单位不管他的私人活动,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被你这么一说,拍广告好像还真的不太适合你。”于童遗憾道,“你现在除了出录音带,只能靠拍广告赚点钱。这些主动送上门的资源质量都不错,可惜了。”   “我不能拍,你可以推荐给其他人嘛,尝试把陈玉娇老黄他们推出去。反正都是你手下的演员,肥水不流外人田。”狄思科看得挺开,“不拍广告,出录音带和写真集是没问题的。”   这些属于他的个人行为,与第三方无关,也没什么风险。   于童用勺子搅着奶油牛肉汤,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狄思科由着她信马由缰,没在出声打扰,等他把自己盘子的牛排全都吃完,于童蓦地出声道:“其实我手头还有一个广告,但那不是找你的,而是找朱燕萍的。对方给不出什么钱,朱燕萍拒绝了。”   “拍什么产品啊?”   “不是产品,是中央台的一档新栏目。”于童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档栏目是干嘛的,只能将她了解到的情况,尽量详细地转述给他。   “栏目名暂定为《广而告之》,目前还在筹备阶段。据说这个栏目播的全是社会公益广告,电视台赚不到商家的钱,演员也拿不到什么演出费。”   青歌赛的红利期只有这一段时间,多数演员都是要趁着热度参加更多演出,赚更多钱的。   朱燕萍在专业组的决赛上拿了优秀奖,最近来联系她的工作也有很多。   像这种既不能让她出名,又赚不到钱的广告,朱燕萍连内容都没问就直接筛掉了。   “这种广告虽然没多少钱,但能帮你塑造正面健康的形象,”于童放下汤匙说,“拍摄顶多需要一两天时间,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跟电视台谈谈。”   “主要拍什么内容的?”   “关于讲文明守礼貌的,”于童补充道,“不过,栏目编辑给我举了好几个例子,还有《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社会主义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之类的。”   她将几个主题来回比较了几遍,觉得“文明礼貌”比较适合朱燕萍。   这个主题跟小学生的互动比较多,朱燕萍个子不高,气质温婉甜美,很容易得到小朋友的喜欢。   “那你问问能否换人吧,他们要是同意,我就跟单位请一天假,若是不同意也不用强求,反正也不给钱,”狄思科将自己的那份小蛋糕推给她说,“为公益尽心可以,但咱也不能一厢情愿,还得看人家栏目组的安排。”   于童将蛋糕推回去,“我吃不下了。”   “那咱们打包,你明天当早点吧。”狄思科一面跟服务员示意,一面再次提出邀请,“上次我们单位附近的草莓蛋糕你没吃到,咱们哪天再去一次吧?”   于童在心里哀叹,既要满足口腹之欲,又要保持身材,她今晚回去又得多跑半小时。   *   五一过后,翻译室英语组的内部气氛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平日的办公室里虽然也安静,但那是一种自然的安静,而最近几天的安静分明比较刻意。   连最爱说话的汪妍妍都不怎么在办公室里开口了。   狄思科对此的感受最为深刻。   英语组拢共有三名男同志,除了他这个尚未入职的实习生,只有陈诚和庞庆祖是正经的男翻译。   这两人之间,虽不至于惺惺相惜,将对方视为知己,但同是稀少的男翻译,彼此的关系还是相当和谐的。   下班以后,他俩经常一起打乒乓球。   不过,狄思科发现,自打劳动节以后,这两人好像就没再说过话。   大佬之间闹别扭,跟他一个实习生没关系。但是作为办公室里仅剩的男同志,狄思科突然就变成了香饽饽。   陈诚会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喊上他。   庞庆祖则在下班以后约他一起打球。   前者的邀请他都去了,午饭总是要吃的,跟谁吃不是吃。   而对于后者的邀请,狄思科却只能无奈婉拒。   他不怎么会打乒乓球,而且郭美凤已经找师傅算好了搬家的日子,他下班以后还要去北海公园那边打扫卫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拒绝的举动,却让庞庆祖误以为他跟陈诚是一伙儿的。   陈诚的所有邀请你都接受,我的邀请你全都拒绝。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站队吗?   如今庞庆祖恨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带搭不理了。   狄思科自认将拒绝的理由讲得非常明白,有理有据,不至于得罪人。   可事实就是,他莫名其妙地把姓庞的得罪了。   狄思科从没这么词穷过,这庞庆祖好歹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处理问题怎么还搞连坐啊?   他以前没怎么跟庞庆祖打过交道,他俩只算是每天点头打招呼的泛泛之交,对其不甚了解。   听说男人也有更年期,这庞庆祖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事情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狄思科就不得不跟陈诚打听清楚了。   “陈哥,你最近是不是要升职了?”午饭时间,狄思科低声问。   陈诚意外道:“你听谁说的?”   “我凭实力看出来的。”狄思科笑得神秘,“看出你鸿运当头了。”   陈诚最近的接待任务和翻译任务都变少了,多数时间是留在办公室里整理以前的工作材料。   而且上个月末的接待费,居然在这个月初就报销了。   按照大家以往的习惯,都是攒一个月,等到每月二十几号统一报销的。   再结合庞庆祖对他的态度,狄思科大胆猜测,陈诚可能是要调走了。   “你眼力不错。”陈诚点头承认,“最近还在考察期。”   他要调走的事在英语组不算什么新闻,只是没人特意跟两个实习生透露罢了。   既然小狄问了,他也没必要瞒着。   狄思科惊讶地问:“陈哥,你会留在咱们翻译室,还是调去其他部门啊?”   “部里可能会派我驻外,去某个经商参赞处。”   “哇,要出国啦?”   陈诚微笑点头。   他是八零年参加工作的,当了七八年的翻译,才终于有了跳出翻译室的机会。   当翻译看似风光,每天跟在领导身边,飞来飞去出入高级场所,还时不时有机会出国,但这是一份压力非常大的工作。   三餐时间不固定,经常加班,下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资料,上班时间跟业余时间的界限非常模糊。   他参加工作以来,大多数时间都是神经紧绷的。   这次有了离开的机会,别管是否升职,总算熬出头了。   庞庆祖跟他的情况差不多,而且比他的资历还更深一些。   若是论资排辈,轮也该轮到庞庆祖了。   不过,这次考察干部是综合多方面考虑的。   上半年翻译室参加全系统的国际经贸知识问答竞赛,从二十几个司局的队伍中脱颖而出,拿回了冠军。   他在几场比赛中表现得可圈可点,这也算是他全面发展,经贸知识储备丰富的证明。   他的砝码比庞庆祖多,自然被组织部门挑中了。   但是,庞庆祖从去年底就做好了出国常驻的准备,只等着上面一声令下。   没想到陈诚参加完那劳什子的竞赛后,这常驻人选就换了人。   庞庆祖对此意见很大,甚至在崔组长面前口不择言,说他是靠旁门左道上位的。   崔组长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说要是可以选择,她巴不得大家都出去常驻。   但英语组还离不开他这样的资深大翻译,等到年轻同志成长起来了,她一定找机会放他出去。   可是按照庞庆祖的年龄算,错过这次升迁,下次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崔组长努力撮合两人一笑泯恩仇,可惜双方都没这个意思。   陈诚就在这样别别扭扭的氛围里,度过了他在翻译室的最后一段时光。   翻译室为他举办了欢送会的第二天,办公室里陈诚的座位就空了出来。   然而这个座位并没能空闲多久。   汪妍妍刚打趣说,英语组的办公室里容不下第三个男的。   崔组长便领进来了一个戴眼镜的方脸男青年。   “这是方堃,跟袁媛和狄思科一样,来咱们英语组实习的。”崔组长指了原来陈诚的位置给他,“方堃就坐在老庞对面吧,老庞帮着多指点一下新同事。”   方堃礼貌地跟大家打了招呼,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便对庞庆祖笑道:“庞老师,咱们又见面了。上次您来我们学校办讲座,我还回答过您的问题呢。”   “你是外语学院的?”庞庆祖问。   “对,我是高翻班的研究生。”   庞庆祖压了压手说:“那你的专业水平应该是没问题的,坐吧,以后有什么疑问,咱们多切磋。”   新人带来了新气象,庞庆祖也渐渐从升职失利的阴霾中走出来。   每次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尊称他为庞老师的方堃。   说实话,方堃的表现,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   大家都是同事,从没见谁把另一人称呼为老师的。   除非是那种真正有过教学关系的师生,否则谁会喊另一个同事为老师啊?   崔组长都没这待遇。   一声“庞老师”,让方堃成了有史以来最快抱上大腿的新人。   连她的同校直系师姐汪妍妍都在私下调侃,这位师弟是个牛人。   她来单位两个月才正式步入正轨,人家才来一个礼拜,就成了庞老师的腿部挂件,走哪跟哪了。   狄思科非常欢迎方堃的到来,办公室里阴盛阳衰,多来一位男同志,他也能在吃饭打球的时候,多一个陪玩人选。   然而,庞庆祖一直因为他跟陈诚走得近,对他不冷不热的,方堃抱了他的大腿,似乎也受到他的影响,对狄思科不甚热络。   狄思科尝试跟他约了两次饭,打算让他们三个实习生聚一聚。   都被对方当着庞庆祖的面婉拒了,像是生怕被人家误会,他俩是一伙儿的。   他们的交谈只限于办公室里,私下从没有过交集。   这天下班,方堃又当着大家的面问:“小狄,下了班还有活动啊?”   “我们学校要举办毕业舞会,我还不怎么会跳呢,得赶紧去交谊舞培训班练练。”狄思科笑着问,“你们学校今年不办舞会啊?”   “也要办的,”方堃苦笑道,“不过最近工作太忙了,我就不去参加了,多把心思花在工作上吧。”   狄思科:“……”   大家同是实习生,我去参加舞会,你却说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啥意思啊?   “最近组长给咱们派了什么重要工作吗?”狄思科状似回忆似的问,又扭头跟袁媛确认,“好像都是基础训练和笔译工作吧?”   “嗯。”袁媛点头。   狄思科推心置腹地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手忙脚乱,晚上看资料要看到一两点,你多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只要没有紧急任务,我跟袁媛都能在下班之前按时完成工作。下班以后的时间就是自己的,舞蹈培训班下课,我还能回家做三小时的针对性训练,听听CNN,BBC之类的。”   袁媛不知是有意配合,还是就事论事,接话说:“等你提高了工作效率,就不用每天加班到很晚了。”   方堃:“……”   他是高翻班的研究生,这点工作根本用不着加班。   庞庆祖出言帮他解围:“小方在单位加班,主要是为了学习我给他的一些资料。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多吸收新的专业知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唱歌跳舞拍广告上。”   这话就非常有针对性了。   整个办公室里,会唱歌跳舞的人挺多。   但拍广告的,只有狄思科一个。   他前两天为了配合电视台拍摄公益广告,跟单位请了一天事假。   翻译室主任、崔组长还有团委那里,他都去报备过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私底下有人在传,他是出去拍乐洁特效牙膏那种商业广告的。   同事们不知狄思科拍广告能赚多少钱,但录音带的销量在那里摆着,上千块的收入总是有的吧?   大家都是拿死工资过日子的,他这样的实习生却已经赚外快了,许多人面上不提,心里早就冒起了酸水。   庞庆祖也是在吃饭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办公室的大明星去拍广告了。   估计又能赚不少外快。   这才当着大家的面提点他一句。   庞庆祖若是发自内心地劝学,狄思科必然会虚心接受。   可是,他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阴阳怪气地让自己别把时间浪费在唱歌跳舞拍广告上,这种提醒真的是善意的吗?   崔组长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心情很好地夹着笔记本回到办公室。   瞧见内里的情形,便问:“这是怎么啦?小狄,赶紧收拾东西啊,该上课了!”   “庞老师刚才不点名批评我啦!”狄思科心里的火气噌噌直冒,但面上还算稳得住,“批评我唱歌跳舞拍广告耽误学习了。”   崔组长不以为然,对老庞说:“现在都提倡让年轻人全面发展,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咱们还是要鼓励年轻同志成为多面手的。远的不说,陈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庞庆祖:“……”   这可真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行啦,今天没什么事,赶紧早点下班吧!”崔组长拿起装练功服的袋子说,“小狄,妍妍,你俩赶紧准备,别迟到!”   “组长,今天要是第一首曲子是《蓝色多瑙河》,我能跟您一起跳不?”狄思科问。   “你要是能保证不踩我的脚,我就跟你跳。”   “老师说我进步挺大的,肯定不踩脚!”   “那行,今天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狄思科昂首挺胸地跟在崔组长身后出门。   嘁,好像谁不会抱大腿似的!   经过庞庆祖的时候,很有礼貌地跟对方说:“庞老师再见!”   汪妍妍跟着说:“庞老师再见!”   崔组长听到以后,也回头凑趣说:“庞老师,我们先走了啊!你没什么事也早点下班吧!”   三人离开以后,安静的办公室里,不知谁笑着嘀咕一句,“这回好了,老庞再也不是小方一个人的庞老师了。”   *   狄思科在办公室里表现得挺硬气,但从交谊舞培训班回家以后,就挑灯夜战,学习到凌晨一点。   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可不能被那姓庞的小瞧了!   “儿子,你最近怎么了?”郭美凤在他头上摸了摸,“整天工作到二半夜,身体能吃得消吗?”   “还行,也不算工作,把我的毕业论文再改改。”   “等明天搬过去了,我给你买只老母鸡炖一炖!”   “成啊,您多做点,最近我大哥二哥他们也挺累的,咱们都补补。”   其实他们早就可以搬过去了,但郭美凤非要在她算好的吉日搬家。   几兄弟闲不住,就像蚂蚁搬家似的,每天开车往北海公园那边运一部分东西。   等到正式搬家的时候,反而没什么可搬的了。   在搬家前一天,郭美凤又把儿女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咱家马上就要搬家了,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妈,您有什么事赶紧说吧。”二哥打着哈欠说,“徐副局长帮忙约的车,早上六点就要来,咱们都得早起呢。”   “我要说的是正事,关于你们爸爸留下的这两间屋子的。”   林桐闻言便睁大了眼睛,这两间屋子不是给他们住了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狄刚到电影厂工作的时候,单位只给他分了一间房,后来咱家人口多了,才又给腾出来一间,有了这么两间房。”郭美凤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两间房,你们六个是都有份的。”   “老大接了你们爸的班,按月拿工资。同样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按理说,这两间房就不该分给你了!”   三哥猛点头。   他早就想说了,都是老狄家的儿子,凭啥什么好事都被大哥占了呀!   工作是他的,房子也是他的。   剩下这几个小的,就啥也没有。   他们是捡来的啊?   “不过,这房子是单位分的,咱家有居住权,没有买卖和分割权。”郭美凤跟老五确认,“那话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   “老五有了你们小姨的房子,老六以后单位会分房。咱家这住房条件太紧巴,我就不管你俩了。你们有意见没?”   小六摇头。   家里能把她送去当空姐,比给她一间屋子还实在。   狄思科也没意见。   “那这两间房就归你们四兄弟所有,”郭美凤安排道,“现在只有老大成家了,就暂时由老大住着,其他人先住老五那边。但太平里胡同跟你们二叔家那边差不多,都是拆迁改造区,说不定哪天也要拆迁了。到时候要是再有什么说法,分钱还是分房,你们四兄弟商量。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三哥第一个举手表态。   只要能明确这房子里有他的一份就成了。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分给他,他倒是不在乎。   郭美凤感慨道:“我真是盼着你们都能有出息,每人有一套大房子,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二哥在她肩上拍了拍,“妈,您还是赶紧去睡觉吧,别做梦了!”   “滚蛋!”   老狄家正式搬家的时候,许多老邻居都来帮忙了。   毕竟做了几十年的街坊,好多人都拉着郭美凤忆往昔,舍不得她搬走。   郭美凤抹抹眼泪,将提前准备的喜糖分给大家说:“我家老大两口子还要留在这里呢,我隔三差五也要回来看看。大家想我了,就去北海公园那边坐坐,反正地址都知道,距离又不是很远。”   “美凤,我下周末去你家做客,你欢迎不?”快嘴婶问。   “欢迎啊,但你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别把我家那点事,全抖给我的新街坊啊!”   “哈哈哈,美凤,你千万别让她去。她可管不住那张嘴!”   众人调笑着,帮忙将东西搬上卡车,挥着手目送狄家人远去了。   北海公园这边,住进了新房的郭美凤,交代老二去门口放鞭炮。   二哥在乡下买了五万响的鞭炮,将院子前前后后都铺满了。   狄思科怕这鞭炮会引来火灾,临时抽了一根水管出来,在旁边严阵以待。   五万响的鞭炮在院子里噼噼啪啪地炸响,成功把附近居民全都引了出来。   社交达人郭美凤提着她那一兜子喜糖出门,直到放完鞭炮,时间都过了中午了。   这老太太也没能回来。   “你奶干嘛去了?”狄思科拉住彬彬问。   “去左邻右里串门了,隔壁有个奶奶做了韭菜盒子,她在人家家里吃上了。”   狄思科:“……”   不愧是郭美凤。   “那去问问你爸,咱晚上吃点什么啊?我到市场买菜去。”   彬彬瘫在椅子上不动地方。   “还跟你爸冷战呢?”狄思科在他鼻子上捏了捏。   林桐来得太突然,这孩子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些日子在家里一直别别愣愣的,连亲爹都不想搭理了。   “小叔,我跟你住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我都给你准备好房间了,就在我隔壁。”   “真的啊?”   “嗯,专门给你留的,你妹妹和你妈肚子里那个都没份。”   彬彬闻言就高兴了,咧着豁牙跳起来,“那我先过去看看!”   “还是先把你奶喊回来吧!一家子都等着她一起吃乔迁宴呢!”   郭美凤刚搬了新家,就跟街坊们搭上了话,在外面也不知跟人家聊什么,竟然聊了一下午。   匆匆回来跟大家吃了一顿乔迁宴,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再次回来的时候,她胳膊上套着一个红袖箍。   “妈,您又当官啦?”狄思科调侃道,“这次是哪里的官儿啊?”   “哈哈,还是义务巡逻队的。”郭美凤得意道,“这活儿我都做熟了,出去巡逻的时候,能跟街坊们说说话。过不了多久,咱家就能融入进来啦!”   二哥叼着一截黄瓜出来说:“咱在本区搬家,居然也成外来人口了。”   “你跟大家伙不熟悉,就是外来人口啊!”   郭美凤不想跟他这种觉悟低的落后分子说话,眼瞅着新闻联播的时间快过了,慌忙打开了电视机。   *   经贸部机关院里,有一栋二层小楼。   刚分配来单位的青年干部们,可以在这栋小楼里申请到一间单身宿舍。   方堃虽然还没正式入职,但有庞庆祖帮他打招呼,仍是顺利申请到一间单身宿舍。   不过,这宿舍的条件实在一般,十人一间屋子,摆了五张上下铺,只有两张书桌。   他之所以经常在单位加班学习,主要是宿舍里的条件还不如办公室呢。   比他学校的住宿条件还艰苦。   但住在部委的单身宿舍里,也有一个好处。   这里是市中心,他下了班偶尔能去看电影,不出去逛街的时候,还可以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电视。   单位给他们在那边放了一台14寸的彩色电视机。   每天晚七点的时候,在家的青年干部们,都要聚在那里收看新闻联播。   今天也不例外,一帮人围着电视机,等待新闻之后的天气预报。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新闻之后,竟然紧接着就插播了一条很长的广告!   这条将近一分钟的广告里,穿插了好几个小故事,主题都是关于“讲文明懂礼貌”的。   广告主题曲的旋律轻快,朗朗上口。   歌词也是“走路让道,尊老爱幼”,“大家有礼貌,生活多美好”这类倡导鼓励性的用语。   有个女同事跟着哼了两遍就学会了。   “我听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   “确实有点耳熟,应该是哪个歌星唱的。”方堃哼了两句,也跟着附和。   “肯定耳熟啊,”闻笙箫指着电视屏幕说,“这不是你们翻译室的大明星吗?”   女同事凑到电视机前辨认,果然是翻译室的狄思科。   广告里的他,正跟几个小学生说:“开头几句话是文明礼貌的标志,大家要学会礼貌用语哦!”   “之前就听说他去拍广告了,没想到是这种广告!”闻笙箫用胳膊撞了撞方堃,“这条公益广告紧挨着新闻联播,小狄这是要发达喽!” 第47章   《广而告之》的这条公益广告, 不但震住了单位同事,连狄思科本人也被惊了一跳。   郭美凤突然在电视上看到儿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啊啊”了半天, 只知道挥手招呼大家赶紧来看电视, 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跟青歌赛可不一样, 看比赛的时候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但这个什么文明礼貌的广告,可是毫无征兆出现的, 还被放在新闻之后。   郭美凤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老五, 这是你吧?你什么时候拍了这个?”   “是啊,拍了挺长时间了。”狄思科嘀咕道,“一直没在电视上看到,以为播不了呢!”   他去拍广告的时候,与栏目监制见过面。   那个栏目虽然挂着中央台的牌子, 但只有三四个工作人员。   据说这是一种全新的节目形式,之前从没尝试过。   不但给不了演员多少酬劳,还不确定能否播出。   要不是狄思科没有其他广告安排,又要照顾于童的面子, 他也不想跟这种还没立项的节目浪费时间。   听说这栏目的广告只有一千块的制作费, 拍摄过程又比较仓促,狄思科只以为这是个小广告, 即便播出也是在午后或午夜播出。   毕竟广告位就是钞票,如今各行各业都是经济当道,哪个电视台会把这种没有盈利的广告放在黄金档啊。   所以,当监制说播出时间暂时还不能确定时,他完全没当回事, 只当为公益尽心,顺便帮于童完成一项工作。   谁会想到, 人家竟然能在新闻联播之后的黄金时段播出啊!   “你这心怎么这么大啊!”看完整条广告后,郭美凤红光满面地埋怨,“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回家来说一声!”   狄思科只好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拍摄经历。   “那个监制自己都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能说什么啊!”   “算了算了,”郭美凤哼着刚从电视里学来的《文明礼貌歌》,起身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您干嘛去啊!”   “这还用问!”二哥贼笑着说,“肯定是出去跟人吹牛了!你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住!”   他妈守寡这么多年,也就这点兴趣爱好了。   狄思科又上了电视的消息,并没有马上被传播开。   电视机的普及程度还没那么高,哪怕在部委这种大衙门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的。   广告连播三天后,单位里才渐渐有了谈论的声音。   大多数的反馈都是好的,翻译室的老大和崔组长都夸他广告拍得好。   不但主题歌唱得棒,还展现了他们交际司翻译室的风采。   搞外事工作的嘛,文明礼貌是基本素养。   不过,孙主任也提醒狄思科。   “既然拍了这样的公益广告,你以后在日常生活中就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行为举止要谨慎,尽量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孙主任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出名了,单位里关注你的人会越来越多。这种关注对年轻人来说未必都是好事,你自己多注意吧。”   狄思科连忙点头答应,感谢孙主任的提点。   他若只是个文艺积极分子,唱唱歌跳跳舞,没人会在他身上找茬。   但他拍了这种有提倡引导性质的广告,曝光度又特别高,万一真在被人挑出毛病,小错也能变大错。   所以,他这些天都非常老实,见到领导同事都要主动问好,遇到扫地阿姨,还特殷勤地帮人家把垃圾桶提到一楼。   连庞庆祖的阴阳怪气他都能一笑置之了。   特别讲文明懂礼貌。   大家被他这个变化逗得不行。   同事们都发现他最近战战兢兢,有些矫枉过正了,所以谁要是有什么干不完的活,就会推给他一部分。   尤以崔组长和汪妍妍最过分,所有跑腿的活,都要喊小狄出马,反正他是不会拒绝的。   崔组长放下电话,再次点了狄思科的名字,“小狄,你往团委跑一趟!”   狄思科以为崔组长又要让他出去跑腿。   说真的,这文明礼貌标兵可真不怎么好当,他这两条腿都快跑细啦!   “组长,有什么安排啊?”狄思科起身问。   崔组长笑着说:“我没什么安排,是团委那边的领导,喊你过去一趟。”   狄思科得了话,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团委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老熟人龙君花。   “龙姐,你找我有什么好事啊?”   “坐吧,”龙君花给他搬了一张椅子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还行,团委领导找我有事,就算忙晕了头,也得挤出时间来办团委交代的任务啊!”   办公室里的几个干事都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咱狄思科同志的觉悟够高。”龙君花拿出一份通知说,“为了落实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咱们跟市里的两所小学是对口义务帮扶单位。下礼拜正好是学校组织的文明礼貌周。咱们单位得派人去小学,进行文明礼貌宣讲工作。”   “团委想让我去啊?”   “不只是你,还有几个青年团干也会一起过去,”龙君花笑道,“你刚拍了讲文明懂礼貌的公益广告,也算是有经验了。所以,我们打算带你一个,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啊,你把要讲的内容告诉我,我提前准备一下。”   狄思科给高中生讲过课,但还没怎么接触过小学生呢。   龙君花将一张白纸递给他,“你按照这些准备吧,顺便教大家唱一下《文明礼貌歌》。”   “没问题。”事情说完了,狄思科拿着材料就想走人。   “对了,小狄,”龙君花将他喊住问,“你还不是党员吧?”   “不是呢。”   “那你得积极写入党申请书啊,先交到你们学校支部,以后能随着档案转来咱们单位。”   狄思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众人礼貌道别,便离开了办公室。   给小学生讲课这事,狄思科还挺上心的。   相比于已经有了成人思维的中学生,小学生是更难掌控的。   最起码课堂纪律这一块儿就不好把握。   狄思科备好课以后,特意把全家唯一的小学生,他的大侄子,狄志彬同学喊过来。   让这位小学生代表听他试讲了一遍。   不过,彬彬这小子也不知是真笨,还是故意捣乱。   一首《文明礼貌歌》居然能跑调跑去南天门。   “你小叔我唱歌可是能拿全国第三名的,你怎么能把歌唱得稀碎呢?”   他们家应该是有些文艺基因的呀!   彬彬这几天都住在北海公园这边,为了跟儿子培养感情,林桐下班以后会带着闺女过来坐一会儿。   她一边听狄思科给儿子讲课,一边削铅笔,闻言便主动认领,“他唱歌不好可能是随了我,我唱歌就有点跑调。”   狄思科:“……”   那他就没办法强求了。   他将自己的教案递给彬彬说,“你自己看看吧,我周末要去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还得找人练习交谊舞呢!”   林桐又来了精神,问:“老五,你不会跳交谊舞啊?”   “还行,刚学了不到一个月,还得多练练。”   “我跟你跳啊!”林桐跃跃欲试道,“我在纺织厂上班的时候,每次工会组织舞会,都要把我喊去撑场子。”   她之前跟前夫闹离婚,紧接着又怀了孕,已经好久没跳交谊舞了。   这会儿听狄思科提及,不由有些技痒。   狄思科技艺不佳,哪能带着一个孕妇跳舞,万一跳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林桐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便自荐道:“我真的会跳!工会还安排我给纺织女工们教跳舞呢,从陆家嘴到周家渡,都有我的学生!”   “我相信你会跳,”狄思科摆手道,“但我技术不成,不敢带着你跳啊!我怕踩到你,摔倒就麻烦了。”   郭美凤插话说:“你要是想跳交谊舞,就去咱街道办组织的老年交谊舞队找人跳!”   狄思科:“……”   他年纪轻轻的,去什么老年交谊舞队?   “你可别小瞧了人家老年交谊舞队,”郭美凤介绍道,“人家那里面有很多老教师和老干部,还有早年间留苏的知识分子。三十年前国内最时兴交谊舞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始跳了。他们那个领队,是跟苏联专家学的,听说跳得特别标准。”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舞队成员的背景,果然动了心。   他每天练习跳舞的时间太少了,只有单位培训班里的一小时。   眼瞅着就要迎来毕业舞会,他得抓紧时间突击一下,千万别在于童跟前丢了面子。   要是每天下班回家,能在家门口进行练习,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这般琢磨着,拎起自己的录音机,便跑去了街道办组织的老年交谊舞队。   *   毕业舞会被定在周六晚七点举行。   于童当天吃过午饭,就一直在办公室里换装。   “童姐,我觉得这套很可以了!”杜金金跨坐在椅子上,扒着靠背说,“只要你一亮相,肯定艳压所有女生!”   “人家的毕业舞会,我跑去艳压人家,那不是喧宾夺主吗?”于童转过身,在镜子里照了一下后背,“而且这后背露得太多了。”   郑雪茹帮她调整了一下肩带说:“这可是正规摩登舞裙,连这种都不满意,你还想穿什么啊?”   “童姐可能怕小狄流鼻血!”杜金金趴在椅背上嗤嗤地笑。   “嗯,小狄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还真有可能。”郑雪茹靠坐在办公桌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人家小狄名分啊?”   于童前前后后地照了几次镜子,对上身效果不满意,便将裙子换了下来。   “你怎么比他本人还着急?他这段时间都不怎么问了,特别老实。”   郑雪茹哼道:“他要是突然老实了,肯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我赌五十块,小狄今晚会有大动作!”   “那我也赌五十块,小狄肯定会趁着今天的舞会吹响冲锋的号角!为自己争取一个名分!”杜金金挥舞着手臂说,“我支持小狄!”   于童回身在她的小肉脸上掐了掐,“看来狄二狗单位的小面包,不但把你喂胖了,还成功把你收买了,你整天替他说好话!”   狄思科来歌舞团的时候,偶尔会从食堂带点蜂蜜小面包。   杜金金总能闻着味儿找过来。   吃人的嘴短,她每次都要为小狄美言几句。   郑雪茹挑出一件白色带金边的大裙摆连衣裙,递给她说:“第一支舞肯定是华尔兹,穿这种大裙摆的,旋转起来就开花了,比那条流苏的好看!”   “第一支华尔兹应该是规定动作的集体舞,我俩从没排练过,估计跳不成第一支舞。”   不过,于童还是将那条裙子换上了,穿在校园里,确实比短裙合适。   帮她把头发盘好,郑雪茹退后欣赏片刻说:“小狄看了你今天的打扮,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要是实在顶不住,你就直接答应吧,早答应早享受。”   郑雪茹的预言还是很准的。   在学校门口接到于童的时候,狄思科注视她的目光热情而直接,由衷感叹道:“仙女下凡啦!”   “乖,”于童在他的小脸蛋上拍了拍,“今天也是嘴很甜的二狗子。”   狄思科握上她的手,“我说真的!大家都在偷偷看你呢!”   于童早已习惯旁人的注视,笑吟吟道:“走吧,不是要参加舞会吗,别迟到了。”   “还有一点时间,要不我陪你在校园里转转吧?”狄思科提议。   “行啊。”于童其实早就来参观过了,经贸大学的占地面积不大,从东门走到西门也就十分钟。   除了食堂和图书馆还能看看,不知还有什么可转的。   狄思科将人带入学校,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跟相熟的同学打声招呼,其实他的参观路线是早就计划好的。   经过图书馆,穿过老宿舍的一片爬山虎墙,就来到了一食堂。   一食堂门口有个很大的公告栏。   公告栏的最顶端写着一排红色大字——【一九八三级经贸部优秀毕业生】。   其下并排贴着十几张学生的四寸照片。   狄思科占据姓氏优势,被放在了第一排第一个。   照片下面还介绍了他在校期间获得的主要成绩,内容足足有四五行。   于童观察得仔细,不但将他的介绍看了,连他附近其他人的也看了。   同学们都十分优秀,但只有二狗子的照片,是能够直接吸引行人目光的英俊。   于童吐槽:“你怎么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还特意把我带来看你的光辉履历!”   “那你知道雄孔雀为什么要开屏吗?”狄思科笑着问。   于童:“……”   不想接茬。   狄思科却自顾自道:“雄孔雀开屏,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吸引雌性。”   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直白道:“他在求偶。”   于童不得不承认,二狗子的策略还是有效的,金光闪闪的履历确实能给男人加分。   至少当她看到这只得意洋洋的雄孔雀时,能够轻易领略到他的魅力。   不过——   “我下午跟表姐和杜金金打赌了。”于童笑着说,“她们赌你今天一定趁机再次跟我表白。不过,你最近表现很好,一直都挺老实的,所以我投了反对票。我们赌了一百块,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狄思科:“……”   瞬间被带上了紧箍咒。   他正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时,余光里便瞧见了从食堂走出来的甄主任。   “甄主任,”狄思科主动打招呼,“您今天不去参加我们的毕业舞会啊?”   甄主任腋下夹着饭盒,溜达过来说:“我要是去了,你们还敢跳舞吗?”   “怎么不敢啊?”狄思科玩笑道,“大家肯定排着队请您跳舞。”   甄主任横了他一眼,望向他身边的于童问:“谈女朋友了?”   这姑娘穿着舞裙,明显是他的舞会女伴嘛。   “嘿嘿,还不是呢,追求的过程困难重重。”狄思科请求道,“主任,我也算是您的得意门生了吧?要不您帮我说两句好话吧?”   “你可真不害臊,哪有自称得意门生的?”甄主任冲人家姑娘和善地笑笑,面对自己学生时,又横眉立目地说,“你可加把劲儿吧,要是毕业前还是光棍儿,毕业论文就别想顺利通过了。”   于童:“……”   不愧是师生啊。   狄二狗这套唱念作打,原来是有师承的。   目送甄主任离开后,狄思科跟于童摊手说:“你看,追不到你,我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啦!”   所以,一百块赌资什么的,还是让它玩儿去吧。   于童在他手心里拍了一下,“赶紧走吧,咱们要迟到了。”   *   舞会的地点在学校大礼堂。   厅内此时灯火通明,几盏欧式吊灯下,悬挂着不停闪烁的彩色灯球。   他们进入会场时,第一支集体舞已经接近尾声了。   二十对男女排成两列,华尔兹旋律酣畅,殷红的裙摆在舞池里尽情飞扬。   “咱们要是能提前排练一下集体舞就好了。”狄思科语带艳羡,“我也想跟你跳这个。”   “就算我愿意跟你跳,你也没时间。”于童望向舞池说,“他们跳得挺不错的,除了单独练习,还得聚到一起合练,跳到这种程度,估计要排练很长时间。”   “那我请你跳第二支舞吧?”   “你交谊舞学到什么程度了?”于童还算照顾新手,“一会儿先听听曲子吧,选你会的跳。”   狄思科昂起下巴,骄傲道:“放心吧,随便放什么曲子我都会!这第二支舞,我一定请你跳!”   “口气不小啊!”于童扬眉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真把所有舞步都学会了?”   “嗯哼!一会儿你检验一下。”   集体舞的音乐很快停止,交谊舞曲专辑里的第二支曲子紧接着在礼堂里回荡。   不过,这会儿的舞池里是空的,一时没有人主动入内。   刚刚的集体舞是固定节目,早就排练好的。   这第二支曲子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舞。   在场的都是尚未走出校门的学生,大家还有些羞于主动牵起舞伴的手走进舞池。   音乐响起好半晌了,也没人带个头。   狄思科原本还等着随大流呢,一瞧这个情况,便向于童伸出自己的右手,将左手背在身后,而后微微躬身,做了一个很正式的邀请动作。   “小姐,可以请您跳舞吗?”   于童颔首,将左手搭了上去。   在全场的注目礼中,两人并肩走入了舞池。   狄思科是学校名人,有同学和朋友认出了他,便起着哄啪啪鼓掌。   几个同寝室的男生,知道他今天要邀请女神来参加毕业舞会,见状就将手比作大喇叭,齐声喊道:“狄思科,加油啊!”   狄思科冲他们笑了笑,右手握着于童纤细柔软的手,另一只手绅士地放在对方腰上。   拥着她稍稍用力,脚下一挪就随着音乐迈出了第一步。   左右腾挪,倾身旋转,在华丽的圆舞曲中伸展回旋。   男舞伴在交谊舞里起到领舞的作用,狄思科需要迅速果断地通过动作和眼神,对女伴进行引导和暗示。   他学舞时间尚短,偶尔会反映慢半拍,但于童是资深的交谊舞迷,舞蹈经验丰富,即便出现了瑕疵,也能尽量帮着弥补。   她常年练舞,腰部技术上佳,所以以腰轴发力,旋转侧身的动作做得非常漂亮。   白色舞裙在舞池中恣意翻飞,为他们赢得了围观同学的第一波掌声。   当然,这些掌声并不只是给于童的,也包括表现出人意料的狄思科。   狄思科的舞技是速成的,所以,他就技术不够风度来凑。   高雅的风度来自挺拔的体态。   连培训班的老师都说,小狄的体态在所有学员中最挺拔,看起来非常有风度。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业余的,外行看热闹,只看狄思科这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大家就觉得这一对真的非常专业了。   有了他们带头,男同学们纷纷主动出击,邀请心仪的女同学走入舞池。   没过多久,舞池里就变得拥挤了。   “你跳得还不错。”于童怀疑地问,“以前真没学过啊?”   “真的!”狄思科轻笑着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学得这么快?”   “嗯。”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狄思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咱俩做交换吧。”   “你还是别说了。”于童不上当,“憋着吧。”   “啧,我憋不住,今天必须得告诉你。”狄思科又拥着她旋转一圈,“我应试能力还挺强的。”   “嗯,所以呢?”   “所以,我提前跟组织舞会的同学借来了今天要用的录音带,将所有舞曲都翻录了下来。”狄思科坦言道,“我这个月练习的所有曲目,都是这盘录音带里的。尤其是咱们正在跳的这支曲子,我几乎每天都要练习,只为了今天能顺利邀请到你。”   于童暗忖,杜金金形容得挺贴切,二狗子真的要吹响冲锋的号角了。   她将头偏向别处,“你还是收敛点吧,别糟蹋了我的一百块赌资。”   狄思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带着她在舞池里旋转。   但目光未曾离去,始终在她脸上游移。   接连两只曲子都是他们一起跳的,当第二支曲子结束,狄思科牵着她退场的时候,于童莫名生出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舞会是用来交际的,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固定舞伴只需一起跳第一支舞即可。   之后的曲子,男舞伴可以主动邀请其他女士,女舞伴也能接受其他男性的邀请。   不过,这是校园舞会,狄思科在学校四年都没参加过交谊舞会,临近毕业,终于来参加了一次,却是带着校外大美女来的。   这意图已经超级明显了。   没有哪个男生会在这种时候讨人嫌。   所以,狄思科不去找其他女生,也没有男生来主动邀请于童共舞。   当然,女生也是可以邀请男生跳舞的。   每年的毕业舞会上,都有大胆邀请心仪男生的女同学。   比如,在舞会之前就想邀请狄思科做她舞伴的许攸。   她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舞裙,发型和妆容都精心打扮过。   明知希望不大了,但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她还是在朋友们的鼓励下,走向了站在场边的狄思科。   为了避免让女士难堪尴尬,男同志们基本不会拒绝女士的主动邀舞。   哪怕他已经有了固定舞伴,并且不喜欢面前的姑娘,也会保持绅士风度,接受邀请与对方共舞一曲。   许攸觉得以狄思科的人品,应该不会在毕业舞会上拒绝自己。   这才鼓起勇气穿过了舞池。   然而,狄思科今天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上的。   于童多半不会计较他跟女同学跳一支舞。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追求者,他得有点追人的自觉。   察觉到许攸的意图后,以防让双方尴尬,不等对方走近,他就抽走了于童握在手里的汽水瓶。   “你干嘛啊?”于童抓着吸管问。   这汽水是草莓味的,她才喝了小半瓶。   狄思科往左侧偏了一下头,再次做出邀请动作,“我再请你跳一支舞吧?”   于童下意识望向他的左后方,有个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生,正向他们走来。   她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提前回避可以避免许多尴尬。   她停顿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重新走入舞池。   舞池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音响里播放了一首慢四舞曲。   狄思科拥着她小步腾挪,低声道:“给我上课的老师说,两个人一起跳舞的时候,就成了彼此唯一的焦点,你可以感受到对方是否有修养,是否关心你。”   “嗯,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不错。”   要是眼神可以别这样肆无忌惮就更好了。   “于童。”   “嗯?”   “要不那一百块的赌资,我替你还了,”狄思科的目光始终追着她,“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吧?”   “什么心愿值一百块?”   音乐响起的时候,会产生跳动的荷尔蒙,于童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偷偷加快。   “其实,这个礼拜我已经完成毕业答辩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狄思科靠近她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   于童答:“你马上就要毕业了。”   “没错,再有半个月,我就要离开校园了。我的大学生活其实还算精彩,”狄思科笑着细数,“认真读书、勤工俭学、参加竞赛,遇到你以后,还登上了更大的舞台,出磁带拍广告,积攒了足够我衣食无忧的财富。但我对这些并不满足,还有一件事,一直没能找到心仪的人陪我完成。”   于童听得认真,明明能猜到大概内容,但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什么事?”   “我二十一岁了,没有早恋,没有初恋,没有校园恋,”狄思科以目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描摹,“于童,半个月后,我就要毕业了,咱们谈一场校园恋爱吧!”   于童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问:“我要是拒绝了你,会不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没发生的事,我也说不准。”狄思科直直望着她,语气肯定道,“但我以后会跟咱们的孩子讲,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不解风情,明明可以抓紧时间跟爸爸谈一场校园恋爱。但是,就在她的犹豫徘徊间错过了。”   新的舞曲在此时响起。   “……”于童试图稳住呼吸,别开脸说,“你的脸有点红,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再继续下去,她可能真的要输掉一百块了。   “我这个月几乎每天都要在培训班练习一小时,跟人跳上七八支曲子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狄思科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是因为舞伴换了人,我才变成这样的。”   于童脚下的步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凌乱了。   狄思科带着她调转了方向,才免于跟身后的一对情侣撞车。   重新调整舞步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视线和呼吸时不时地触碰到一起。   音乐再次变换时,他们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脚下踩着节拍移动着,没多久就挪到了礼堂那厚重的绒布窗帘后面。   窗外是婆娑树影和昏黄灯光,身后是热情舞动的青年男女。   于童抬手在他滚烫的耳廓上轻捻了捻,矜持地命令:“低头。”   狄思科喉结滚动了一下,心有所感地服从。   刚将脸颊贴过去,便感觉自己的下唇被两片柔软含住了。   “二狗,”于童语气含混道,“姐姐决定帮你圆梦了……” 第48章   于童的圆梦行动, 既轻柔又短暂。   狄思科感觉鼻息间那股草莓汽水味,似乎只停留了一两秒便瞬息飘散了。   他嗓子发干,像被蛊惑一般, 双手急切地箍住对方的腰, 欺身去追逐刚刚离去的嘴唇。   于童偏脸要躲, 抬手挡在自己唇前。   “是你先亲我的!”狄思科的呼吸都带着委屈,低头在她手心里啄了一下。   于童低声说:“赶紧出去, 这个帘子不顶事, 从外面能看到咱们的身形。”   “看就看嘛,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狄思科将挡在面前的手臂环到自己脖颈上。   略显生疏地覆上对方的嘴唇,贪婪地回吻过去。   幽闭狭小的空间,让一切感知都异常清晰,帘外欢声笑语, 帘内意乱情迷。   衣物与幕帘擦拂,发出短促的窸窣和晃动。   于童不敢有过多动作,只好让彼此的身体紧贴,昂高下颌回应着他放肆的横冲直撞。   呼吸交缠间心跳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 于童终于推了推手下的肩膀,虚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可以了, 外面有人呢。”   狄思科克制地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失控的心律。   而后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侧。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低低地问:“你喝酒是不是上脸?”   “嗯?”于童疑惑低头。   “这里,”狄思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又轻触锁骨说,“还有这里, 都红了。”   像醉酒一样,从脸到脖子泛起大片酡红。   于童在他的大脑袋上拍了下,“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出去!”   “嘿嘿,咱们一起出去嘛。”狄思科握上她的手问,“你还想跳舞吗?要不咱们去校园里走走?”   于童在颊边扇了扇,再次催促:“赶紧出去,这里太热了,我得缓一会儿。”   她顶着这副样子出去,任谁都能看出端倪。   若是被狄二狗的同学们撞破,她恐怕这辈子都不想进入这所学校了。   狄思科在她的发顶亲了亲,提议道:“我陪你吧。”   “不用你陪。”   让他留下只会适得其反。   于童将人推出去,又将紧闭的窗户大敞。   有新鲜的晚风送进来,终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狄思科从窗帘后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同宿舍的几个朋友。   几人站在距离这边四五米的地方,每张脸上都是意味深长地坏笑。   葛磊冲他勾勾手指,见他不肯上钩,只好带着人溜达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狄思科:“……”   看起来好像什么校园霸凌现场。   葛磊像个小流氓似的问:“干嘛呢?干嘛呢?刚才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了?”   纯纯地痞流氓做派,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新时代的大学生。   “没干嘛。”   “没干嘛要在窗帘后面呆那么长时间?”陈旭跟着起哄。   狄思科老神在在道:“我对象裙子拉链坏了,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帮她调整一下。”   “嚯!”几个光棍儿立时就酸了,“这么快就有对象啦?你下午才说正在追人,居然这么快就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就在刚才。   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他们在帘子后面呆了半天,刚一出来就多了一个女朋友。   那刚才肯定没干好事啊。   所以,狄思科一本正经地胡扯:“就是晚饭那会儿的事,我们还碰见甄主任了呢。”   “哦——”几人拖长音调。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十分明确地传达了一个意思——“我们不信”。   “哎,咱们狄思科同学长大啦,”葛磊拍着他的肩膀感慨,“不但有了对象,还学会撒谎骗人了!”   出师不利的狄思科心想,他说得挺真的呀,这几个光棍儿怎么就不信呢?   他们要是真有这种洞察力,早就脱单了。   于童打理好头发和衣着,也从帘子里闪了出来。   发现了将狄思科围成一圈的几个男生,便大方地过去打招呼。   狄思科将自己的朋友一一介绍给她,然后牵起她的手,心花怒放地为大家正式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于童!!!”   男生们齐声喊:“弟妹好!”   于童:“……”   头一回被人喊弟妹。   葛磊及时纠正:“别瞎喊,人家是歌舞团的领导!”   他其实也摸不准应该怎么称呼于童。   只看外表的话,人家时髦漂亮,看起来跟班里的女同学没什么年龄差。   但他清楚对方的底细,这位可不是普通姑娘,人家是管着上百号演员的歌舞团领导!   狄思科在人家跟前就是个弟弟。   “也不算瞎喊。”陈旭说,“狄思科在咱们宿舍排行最小,不叫弟妹难道要叫嫂子啊!”   于童对一个称呼无所谓,而且这“弟妹”还挺新鲜的。   “大家随便叫吧,喊我名字也行。”她望向大锛儿头,转移话题说,“葛磊,你这发型真不错,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帅多了。”   葛磊收起刚刚的嚣张神色,不好意思道:“为了参加舞会,特意去王府井那边理的头发。”   狄思科诧异地望向于童,问:“你跟葛磊认识啊?”   “嗯,之前经过这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于童正想介绍两人的相识经过,转眸回望时,却正好瞧见狄二狗的嘴唇通红,而且下颌那里,赫赫然有个唇形完整的口红印子!   “!!!”   狄二狗居然丝毫没察觉出事情不对,被他同学当猴耍了,还傻乐呵呢。   这个大傻帽儿!   好在于童并不是个没经过事情的小姑娘,在心里捂了下脸,就若无其事地问几个男生:“你们今天打扮得这么精神,怎么不去找女同学跳舞啊?”   几人摆手说:“我们交谊舞跳得不好,照着狄思科差远了。”   于童瞟一眼得意洋洋的大傻帽儿,笑着建议:“舞池里那些人也不是个个跳得好,主要是氛围嘛。赶紧去邀请女生跳舞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狄思科积极道:“那我再陪你跳两曲?”   “我明天早上还有事,咱们早点回吧。”于童笑着跟几位男同学道别,拉着二狗子就离开了。   狄思科一头雾水地问:“明天是周末,你还有什么事啊?”   于童将人带出礼堂,用拇指在他下颌的唇印上蹭了蹭,“带手绢了嘛?赶紧把下巴擦一擦。”   为了跳舞时没有累赘,她今天是空着手来的,背包钥匙手绢统统没带。   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递过去。   “这手绢好像是我的?”于童在兰花图案上瞄了一眼,一边帮他把唇印擦干净,一边吐槽,“总算找到了我手绢越来越少的原因,居然全被你顺走了!”   “我就拿了两条。”狄思科本能地想搂住她的腰,又怕在外面影响不好,只好硬生生忍着,心不在焉地提醒,“这手绢已经归我了,你别用脏了,我还没舍得用呢!”   于童将自己的红色指腹亮给他看,“你要是不嫌丢人,可以不擦。”   “哦,口红啊!我就说嘛,那几个光棍儿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狄思科将手绢收好,噙着笑看她,“这有什么丢人的?他们肯定都羡慕死我了!歌舞团第一大美人跟我好上啦!”   他一点也没有丢人的自觉,今天办成了一件大事,正心情飞扬呢。   飘飘欲仙说的就是他当下这种感觉了。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啊?”狄思科决定趁热打铁,敲定下一场约会,“要不咱们一起去天坛吧?”   “我想找人把团结湖那边的房子翻新一下,不过”于童疑惑问,“你怎么突然想去天坛了?”   “明天是端午节啊,端午节当然要去游天坛!”   于童这才恍然记起,前几天单位工会还发了两包金鱼牌手纸当节礼。   这种手纸时不时就要发两包,她都忘了还有过节这码事了。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转了口风:“不过,明天天坛的人肯定特别多,要不咱们早上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在那边的农杂商店买点装修用的材料,中午去帮你翻新房子吧?”   “翻新房子的活儿,你会干吗?”于童不确定地问。   “这种活儿男同志都会干!”狄思科显摆道,“我在北海公园的那个院子,除了家具是在乡下找木匠打的,所有房间都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己翻新的。”   于童心说,也不是所有男同志都会干这种活儿。   她爸和她哥就不会干。   爷爷倒是会干,但她不敢使唤啊!   狄思科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为她讲解了翻修房子的大致步骤,以及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具。   甚至还帮她估算了这次翻修的大概花费。   “你那个房子是自带装修的,地板地砖都不用换,材料费几十块钱就能搞定。花费的大头主要在人工上。”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有我在,人工钱也省了。找我当对象,挺值的吧?”   于童不吝夸赞:“小狄同学能文能武。”   狄思科将人送到单元门口,又想为自己争取福利,“既然我能文能武,那咱们亲一个再走吧?”   “不亲,我嘴唇痛。”   “我亲亲就不疼了。”狄思科终于搂上她的腰,低声说,“不亲一下我今晚肯定要失眠。”   “我怕你亲了以后更要失眠。”于童在他的下颌上摸了摸,扭身挣脱出来说,“明早来接我,不许迟到啊!”   说完就将眼巴巴索吻的二狗子留在原地,潇洒地进了电梯。   她今天没带钥匙,上楼以后刚在门上敲了一下,大门就被打开了。   来为她开门的,竟然是表姐。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于童惊讶道,“让我姐夫独守空房啊?”   郑雪茹的视线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停顿两秒,笑着说:“不放心你呗,特意等你回来的。”   “你是想打探八卦吧?”于童无情戳穿,“公共汽车都收车了,要不你今晚住下吧?”   本就没打算离开的郑雪茹点点头,跟在她身后挤进了房间。   “快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郑雪茹跳上床,焦急地问。   “你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已婚人士嘛,这么兴奋做什么?”于童将裙子换下来,拆开盘发,松松地扎了一个马尾。   “我就说小狄今晚一定会有大动作!”郑雪茹在她嘴唇上点了点,恨铁不成钢道,“你俩亲了吧?当时看你信誓旦旦的,还以为你能再坚持一阵子呢。”   “不是你说的嘛,顶不住就答应,早答应早享受。”   “那你享受到没有啊?”郑雪茹见她那副满含春色的样子,不用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享受到了。我就比较好奇,这小狄都干了什么啊?让你这么快就松口了?”   于童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可能三两下就被人拿下了呀!   “没干什么,就顺其自然嘛。”于童回忆了一下今晚的整个经过,似乎没有哪个环节是能够拿出来分享的。   只好将事情含混过去,挑起其他话题问:“明天端午节,你有什么安排啊?”   “我要陪姥姥姥爷去天坛,”郑雪茹邀请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狄约我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帮我翻新团结湖的房子。”   郑雪茹咂咂嘴说:“小狄同志的动作可真够快的,今晚刚抱得美人归,隔上几个小时,居然又安排了约会!”   这个办事效率,她真是服气的。   岑深当初要是有人家这股冲劲,他俩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从客厅拎进来一袋子五彩丝线和纸壳,倒在桌子上说:“既然你跟小狄已经谈上了,那你干脆跟我一起做五彩粽子吧。明天送给人家,也是一个意思。”   “时间太晚了。明早踏青的时候顺便买两个就成了。”跳了一晚上的舞,于童已经累了。   “来吧,去年我给岑深做了一个,他一激动就送了我一块雷达坤表做回礼。”郑雪茹将她拉起来说,“咱倒不是图他的钱,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钱,但是这收到礼物的反馈非常不错啊!”   于童眯着眼睛作沉思状,既然二狗子的身份已经从追求者变成了男朋友,似乎确实不能让他单方面付出了。   要不她也做一个?   于是,于童这个女朋友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熬了半宿做手工活。   次日早上,狄思科开着二哥的小面包来接人时,手腕被绑了一串用丝线制作的五彩粽子。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于童并不是默默付出的性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辛苦放大一百倍。   “真的啊?做手工挺费工夫的吧?”狄思科抬起手腕观察,“我都多少年没戴这玩意儿了,上一次戴它,还是小六完成的劳动课作业。”   “嗯,我也好多年没做了,之前都是买现成的。”于童给自己手腕上的小粽子调整了一下位置。   她等着看狄二狗的反馈呢。   然而,岑深收到礼物后,给表姐回了一块雷达表,狄二狗收到礼物后,却把她按在车里亲了半小时!   等他终于可以发动汽车出发的时候,于童刚恢复一些的嘴唇又肿了。   看来这种手工活,不是谁都能轻易尝试的!   *   今年的端午节正逢周末,不但天坛公园里人满为患,什刹海这边也被踏青的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两人随着人群挤到湖边时,排队等待划船的人已经排出了蛇形。   “要不咱们回吧?”二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约会时间有限,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排队上。   狄思科载着她去农杂商店买了要用的装修材料,放上车就直接开去了位于团结湖的那套公寓。   这套两居室的位置不怎么样,但硬件设施是一流的。   两间卧室,厨房和厕所,没有客厅。   但双水双气带阳台,南北通透,阳光正好。   这种硬件条件,即便是跟近几年新建的楼房相比,也并不逊色。   狄思科在屋子里巡视两圈后,得出结论:“把厨房的水管和水龙头换一下,两间卧室刷两三遍石灰水,用油漆补个墙围子,再把阳台开裂的地面用水泥填一填,大面上基本就差不多了。”   这房子的主要问题就是墙面太脏了。   上一任主人似乎有在屋里生炉子的习惯,熏得墙角都黑黢黢的。   两人合计一番后,决定今天先给两个卧室刷石灰水,以便有充足的时间通风晾房。   让于童去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沙发上坐等,狄思科将刚买来的石灰块放进大塑料盆里,然后往盆里倒了半桶水。   没过多久,石灰块便一点点散开,塑料盆里渐渐冒出了气泡。   “你早上几点吃的早饭,”狄思科回身问,“现在饿了没?”   于童摸了摸肚子说:“好像还真有点饿了,你弄完了吗?我带了红枣粽子,要不咱们先吃点?”   狄思科从带来的篮子里摸出四个鸡蛋,随手就扔进了正在冒泡的塑料盆。   于童:“!!!”   她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把鸡蛋扔进去了?”   “咱们煮几个鸡蛋吃。”狄思科将她拉远一些,“石灰水沸腾起来温度特别高,小心烫到你。”   “……”于童蹲在旁边等着,“这鸡蛋还能吃吗?”   “能啊,我们每次刷房的时候,都要往里面扔几个鸡蛋。熟了以后放在清水里面过一下就能吃了。”   等待煮鸡蛋的时间里,狄思科也没闲着,他拿出一件军绿色的雨衣给自己套上,“我先去隔壁扫扫房,那边全是灰,你暂时别过去。”   临出门前又不放心的提醒:“这石灰水的温度高,你可别伸手去捞鸡蛋啊!”   于童挥挥手:“我又不傻!”   “嘿嘿,那是,您精得很!”   特别精明的于主任,在塑料盆边干等了十分钟,见那盆里没有要开锅的意思,便一点点转移到了破沙发上。   她昨晚凌晨一点才睡下,早上六点就起来踏青,精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人往沙发上一靠,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身上盖着一件雨衣,不见狄思科的身影。   “二狗?”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狄思科从隔壁走出来,将水壶递给她说:“醒啦?先喝点水。”   “你怎么不喊我?”于童嘟哝道,“我还没吃鸡蛋呢。”   狄思科觉得她有点可爱,脱下身上沾满白灰的雨衣,便挤上沙发仰躺在了她身上。   于童刚睡醒本就没力气,还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给压住了,险些被他气死!   “你给我起来!”   “我都快累死啦!”狄思科诉苦,“你睡觉的这会儿工夫,我已经把那间大屋刷完了!”   于童诧异问:“这么快?”   “嗯,第一遍已经刷完了,等到墙壁干透以后,再刷第二遍。”狄思科抬起手臂邀功,“我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啦,你快给我捏捏!”   于童在他汗津津的手臂上捏了捏,不过她这副小身板,被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压着,连气都快喘不匀了,哪还有力气给他按摩!   而狄思科还在那里不停挑刺:“你怎么跟没吃饭似的?就这么点力气啊!”   “我快被你压死了!”于童推着他的肩膀命令,“赶紧给我起来!”   她只见过男人环抱女人的,像狄思科这样“小鸟依人”的真是从没见过。   狄思科赖在她身上不肯动,还提起了条件:“要不咱俩换换位置?我在下面,让你在上面怎么样?”   “……”于童已经懒得计较他那些小把戏了,喘着气说,“那你赶紧的吧。”   得逞的二狗子跟她调换了位置,径自坐好后,拉着她躺到自己身上。   浑身轻松的于童懒洋洋地提议:“房子翻修不是一天能做完的,咱们今天只刷一遍吧?”   “我听你的。”狄思科也不想让第一次约会在干活中度过。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于童躺在人肉靠垫上不愿动弹。   她拉过狄思科的右手,在食指的指腹上按了一下,并配音说:“这是录音机的播放键,你可以播音乐了。”   “……”狄思科发现于小姐还挺会玩儿的,笑着配合说,“那我给你唱一首英文老歌《seven lonely days》吧。”   “Seven lonely days make one lonely week ~”   “Seven lonely nights make one lonely me~”   “……”   曲调欢快,旋律动听,于童专心听着,觉得这台人肉录音机真的很好用。   然而,唱着唱着,录音机口中的英文歌词就自动变成了中文的。   “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 吻在我的脸上~ 留个爱标记~”   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于童无情拒绝:“不可以。”   嘴还肿着呢。   狄思科继续唱:“纵然瞪着你眼睛~你不答应~ 我也要向你请求~ 绝不灰心~”   于童有点想笑,但憋住了,继续推开。   “纵然闭着你嘴唇~你没回音~我也要向你恳求~绝不伤心~”   再次被无情拒绝。   二狗子这回退了一步,接着唱道:“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飞吻也没关系~ 我一样心感激~”[1]   于童觉得这个请求是可以的。   于是,大方地给他抛了一枚飞吻!   人肉录音机接连播放好几首求爱歌曲,奈何于主任郎心似铁,丝毫不肯退让。   狄思科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帮女朋友干了一天活,最终以收获数枚飞吻结束。   *   告别单身的狄思科,就像早市上最水灵的小白菜,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   再次去上班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多出来的两个陌生同事,笑吟吟地跟人家打完了招呼,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俩人好像不是他们翻译组的啊?   之前都没见过。   大家都在准备早读,办公室里安静极了。   他给对面的汪妍妍使个眼色,询问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汪妍妍也正憋得难受呢,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那两位是从下面的省商业厅借调来的!”聚在走廊拐角,汪妍妍小声说。   “怎么突然从下面调人啊?最近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没有,刘莉要走了!”   “啊,她也要出国啦?”   刘莉也是水平很高的翻译,经常陪同领导出访。   要是像陈诚那样被派去驻外经商参赞处,还真有可能。   不过,这要是真的,庞庆祖可能会被气秃吧?   汪妍妍语气微妙:“不是升职,也不是调职!她要辞职走人了!”   狄思科一愣,“不能吧?这么好的工作,刘姐为什么要辞职?”   他们这些毕业生挤破头才能争取到一个实习生的名额。   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筛选才能顺利留用。   这么难得的工作机会,哪有人会轻易放弃?   “真的,她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只不过崔组长一直压着没向外透露。”汪妍妍感慨道,“老崔也是怕她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不过,刘莉铁了心要走。现在已经开始走流程了,工作交接一个月,七月份就正式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要跳槽去哪里啊?”   部委这么好的条件都留不住她,八成是有更大的诱惑在等着她。   汪妍妍露出一个“还是你小子懂”的表情说:“听说要去上海的一家外资企业任职。”   “哦。”狄思科点点头。   外资企业有啥了不起的,我们可是根正苗红的大衙门干部!   汪妍妍继续补充:“月薪上万。”   狄思科:“……”   这比他出录音带还赚钱呢!   除了走私和卖粉,恕他眼界有限,实在想不出啥工作能月薪上万了。   “她去了哪家外企?还招人不?”狄思科自荐道,“我会说英语、法语、日语、广东话,还会点简单的俄语。月薪不用上万,有五千就行。”   汪妍妍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提醒道:“这话你可别在崔组长面前说,否则她能直接把你开了!她最近都被刘莉跳槽的事愁死了!”   走了一个刘莉不要紧,关键是人心不稳啊!   这个消息一旦被爆出来,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要将自己代入一下。   毕竟都是一个处室的,水平也都差不多。   凭什么刘莉能拿上万月薪,我们却只拿一两百块的工资啊。   连狄思科这样的实习生都要想一想呢!   狄思科连忙说:“我开玩笑的!我家老太太就等着我进咱们部委工作光宗耀祖呢!别说只给一万了,哪怕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去呀!我就坚守在咱们英语组。”   “嗯,小狄这个思想觉悟够高,”崔组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们能稳得住就行了,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即使想求高薪,也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才行。你俩都是翻译室的新人,还是收收心,好好提高业务能力吧!”   狄思科拍着胸脯表忠心:“崔组长,您放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是绝对不可能腐蚀我的!”   “嗯,上班去吧。”   刘莉的辞职风波,对狄思科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崔组长对他更严格了。   刘莉是拿出来就能直接用的熟手,而狄思科和汪妍妍这样的新人还只是小菜鸟。   领导不可能放心把重要工作直接交给毫无经验的新人。   所以,无奈之下,崔组长从省商业厅征调来两名经验丰富的资深翻译,以便应付越来越多的外事活动。   而狄思科等一众年轻人最近的工作量直接加码。   自从刘莉要走的消息公开后,狄思科没有哪一天是能准时下班的。   这就导致了,刚摆脱单身人设的人,十分悲催的没有时间去见女朋友!   这天再次加班回家后,狄思科找去了郭美凤的房间。   “你这么晚跑过来干嘛?”郭美凤已经准备入睡了。   “妈,您那里有多少钱啊?先给我救救急。”   郭美凤一下子就清醒了,“出什么事了?在外面欠债了?”   “您怎么不盼着点好啊?”狄思科无奈道,“我想买辆小轿车,手头的钱不太够。”   那三间门面房的租金,他只去收过一次,后来就由郭美凤负责收租了。   “你才刚上班就买车?有钱烧的吧?”郭美凤躺回去,“不买!骑自行车挺好的!”   “等我买了车,可以每天接送您上下班啊?”狄思科诱惑道,“您想想,到时候您那些老同事,得多羡慕您啊!”   反正她那个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该不用他天天接送。   “不买,我用不着他们羡慕!”郭美凤捂住钱袋子。   “等我买了车,能带您出去踏青,去景点旅游!您不是想爬长城嘛,我开车送您去!”   “我坐大巴,或者让老二用小面包送我也是一样的。你怎么突然就要买车?”郭美凤坐起来问,“你给我说实话,我还能考虑一下。”   “我现在工作太忙了,每天至少加班到八点,等我骑车回到家都九十点钟了,又累又耽误时间!”   “你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居然好意思喊累!”郭美凤不屑道,“你们徐叔,都快六十了,还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呢!人家也没喊累啊!”   “哎呀,我要买车真的有事!”狄思科权衡片刻说,“我告诉您,您先别跟别人说啊!”   “嗯。”   “我最近正在追您未来儿媳妇呢,”狄思科无奈道,“您说我整天加班到那么晚,哪有时间跟人家见面啊!等我骑着自行车跑去人家家里的时候,人家都洗洗睡了!所以我就打算想办法,缩短花在路上的时间嘛。”   郭美凤盯着他问:“你不会为了买车,就编个媳妇出来吧?”   “那不能。”   “那你买车还差多少钱啊?” 第49章   狄思科尚不确定买车的缺口还差多少。   如今小轿车的价格, 有几千的,也有几万块的。   以他的经济实力,买一辆二哥那样的国产小面包, 或是一辆进口小土豆就差不多了。   几千块就能搞定。   按照老百姓的普遍认知, 只要条件允许, 还是更倾向于买进口车的。   小土豆是波兰产的菲亚特,既是进口的, 又价格实惠, 是许多万元户的首选。   作为一个新晋暴发户,狄思科也相中了它。   若是按照官方定价,只要四千多块就能拥有一辆小土豆。   然而,这两年小土豆的价格早被万元户们炒了上去。   有人五六千块就能买下来,有人却得花上万块。   狄思科不敢把价格报给郭美凤, 只含含糊糊地说:“您给我一千块就行!”   “一千块能买什么车啊?”郭美凤不懂行,但也知道这点钱不顶用。   “我手头还有些存款。”   狄思科这个月刚收到新阳音响出版社的汇款,录音带首发的五千块,加上写真集的酬劳, 交完税以后到手将近六千。   再加上他之前走穴和出录音带攒下的一千来块存款, 总共有七千多。   听说电影厂的一位女演员通过厂里的司机牵线,花八千块买了一辆小土豆。   所以, 狄思科也打算准备八千块的预算。   郭美凤将存折交给他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你买那车到底多少钱啊?”   “四千多。”   “妈呀,咱家攒了几十年也没攒下四千块。”郭美凤心疼地说,“你现在有点钱,可真是烧包了, 什么都敢买。”   在她看来,老二买车是因为业务需要, 老五买车就纯属是穷人乍富的报复性消费。   “我这是为了节约时间成本,把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狄思科试图说服她,“租金按月进账,我第二张录音带如果加印的话,另有半个点的分成。过不了多久,您这存折上的数字就恢复了。”   郭美凤嘟哝:“别人没有车照样娶媳妇,你媳妇怎么那么金贵?”   “跟我媳妇没关系,人家时间挺多,主要是我抽不出时间。”   郭美凤打探道:“你找这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是干嘛的?”   “她是歌舞团的干部,全家基本都是文艺界的。她爸是国画院的副院长,亲妈是舞蹈家,还有个后妈是我们单位的处长,奶奶是著名作曲家,爷爷退休前是干嘛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家跟徐大爷住在一栋楼里。”   郭美凤拧眉思索片刻,迟疑着问:“你说的这姑娘,不会姓于吧?”   “您认识啊?”   “在老徐那边见过几次。”   而且在青歌赛直播上也见了,但她当时没敢往那方面多想。   人家是正经的干部家庭出身,他们家除了老五,就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她家攀不上。   狄思科觑着郭美凤的神色问:“妈,您对这儿媳妇人选不满意啊?”   不满意也不能换了。   “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么?”郭美凤很清醒。   老五学历高长得好,但干部子弟里也有学历高长得好的小伙子。   以人家的条件,肯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   “所以我得多花点心思追人家啊!别的不说,于童长得漂亮吧?”   “嗯,”母子俩审美一致,“要是真能娶进门,以后你俩的孩子差不了。”   但是,人家家里能同意吗?   齐大非偶,她觉得老五有点悬。   儿子正在兴头上,郭美凤并没讨人嫌地泼凉水。   将存折递过去,她情绪不高地说:“你追媳妇也别耽误了工作。打铁还得自身硬,早点做出成绩,以后去老丈人家也能多点底气。”   狄思科并不知道亲妈正在心里唱衰他,接了存折就乐颠颠地去找二哥了。   二哥在外面的门路广,兴许能帮他买到更便宜的小轿车也说不定。   *   买车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有眉目,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经贸大学的八三级毕业生,迎来了大面积的毕业分配。   狄思科宿舍里的八个人,有三人被分配去了国字头进出口公司,一个去了海关,剩下三人回了生源地。   发小儿葛磊如愿去了进出口公司,工资高、待遇好、工作体面。   教他学会了广东话的陈旭,返回老家进了省商业厅。   狄思科没什么悬念地被分去了经贸部,虽是所有单位中牌子叫得最响的,但同宿舍的另外七个人,谁也不羡慕他。   他在部委实习大半年,日子过得有多悲催,所有人都看得见。   高强度的摄取知识不难,难的是每天都要维持这种强度。   天天都是考试周,这样的日子有几人吃得消?   所以,听说他跟袁媛都留在了部里,而且还是技术难度很高的翻译室。   班里的其他人羡慕,这些见证他每天熬到半夜的室友却有些同情。   毕业季到来,学校宿舍和大树上都挂起了各种欢送横幅。   “为祖国的外贸事业贡献青春!”   “服务祖国人民实现自身价值!”   “热烈欢送我校八三级毕业生奔赴祖国各地!”   “此去万里,一程风雨一程歌!”   诸如此类的条幅被挂得到处都是,也唤起了大家离别的伤感。   宿舍聚餐,班级聚餐,各种小团体聚餐,几乎每天都有。   狄思科非常珍惜最后的这段相聚时光,只要时间允许,所有饭局他都应邀了。   全班聚餐的时候,张新华端着酒杯走到了狄思科跟前。   自从被举报亲属走私以后,狄思科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两人似乎都在有意回避与对方接触。   但这次不知张新华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找到他解释了之前那封举报信的事。   “其实我本人在事业上没什么追求,但我父母都希望我能进体制内工作。关于你哥哥的那封举报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我家亲戚写的。”张新华举起酒杯说,“狄思科,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针对那件事,我郑重跟你道个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狄思科对这番话并不怎么相信,但他已经回敬对方一封小作文了。   也就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一杯酒而已,喝就喝呗。   是否真的能够一笑泯恩仇,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又同在一个系统工作,就这样吧。   *   毕业分配方案公布,同学们彻底离开了校园。   走出校门的当天,狄思科就无缝衔接,带着报到证去单位报到了。   英语组的三个新人不用像其他毕业生那样进行岗前培训,所以正式入职没两天,崔组长就给他们安排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   后天要紧急接待一个外国企业家考察团,领导临时安排了宴请。   虽然只是吃顿饭的事,但外交无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交际司这边要马上拿出接待方案来。   崔组长大方地派出了狄思科、袁媛和方堃,配合综合处和外宾接待处的同事,完成这项任务。   翻译菜单和行程安排的工作,通常只用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但谁让他们仨都是新人呢,每人负责一小部分,两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能做完了。   方堃是高翻班的研究生,又比狄思科二人的年纪大点,分配工作的时候,就主动选了难度最高的菜单翻译。   狄思科翻译行程安排。   而袁媛的工作简单却最琐碎,她得帮忙打印几十个来宾的名牌,以防出现弄错客人名字的情况。   综合处很快就把行程单交给了狄思科。   一页纸上没多少内容,几百个字而已,他几分钟就能翻译出来。   但是临时接待任务之所以难办,就在于行程和人员的不确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点翻译完第一稿,正准备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综合处的同志又把新的行程单送来了。   人家说了,上一份不算数,以这一份为准。   狄思科便将第一稿收起来,重新译了第二稿。   这次他有经验了,工作完成以后没有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果然又等来了改动后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几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郑重其事地在旁边盖了章。   类似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几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在上面签字盖章。   而且这个印章是于童送给他的。   印章材料是号称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寿山石,从于宝塔那里搜刮来以后,就被于童送去了琉璃厂雕刻。   所以,当狄思科将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盖在定稿底部时,好似决定了什么国家大事。   那种仪式感堪比皇帝握着玉玺。   将定稿送去综合处,他的任务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过,截稿时间是今天下班前,刚出校门的狄思科还记着老师们“不许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没着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宾馆送铭牌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没什么事,就按照外宾的行程路线走一遍。   然而,这样走了一遍后,他却有了新的疑问。   按照行程单上的安排,外宾们要在明天中午直接从会场前往冷餐会。   两处相聚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   所以,行程单上将冷餐会安排在了会议结束的半小时以后。   不过,狄思科实地走过后发现,会议在贵宾楼三层,冷餐会在迎宾楼顶层。   两栋楼里的客梯都只有三部。   这次会议有上百位来宾,若是有人不习惯走楼梯,固执地等待电梯,那半小时的预留时间必然不够。   有些外宾恐怕会迟到。   反正他搭乘电梯走这条路线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径,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钟。   从宾馆返回单位,他就想给外宾接待处的吴勇提个醒。   吴勇是对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给他送了五个版本的行程单。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办公室门口了,狄思科又顿住了脚步。   他虽然没啥工作经验,也没有闻笙箫那种从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觉这种事似乎不该由自己开口。   在翻译室呆了这么久,他经常见到大家配合业务部门反复修改翻译稿,却从没见谁给人家的工作挑过毛病。   何况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一人家在两栋楼间安排汽车接送了呢?   那样的话,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也算充裕了。   崔组长在会议室里呆了一天都没回来,他这会儿也没个能请教的人。   反复权衡再三后,他先将那份定稿给领导审核签字,然后把签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吴勇那里。   “吴哥,我先把这份定稿交给你吧,要是还需要改动,你随时来找我。”   吴勇刚放下电话,正忙得焦头烂额,答应一声说:“先放这儿吧,我还得往宾馆那边跑一趟。”   “你们这运动量可真够大的,难怪接待处的同志都很苗条。”   吴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没办法,劳碌命啊。”   “我下午从贵宾楼去迎宾楼,迎着太阳走了半个多钟头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这样折腾,腿都得跑细了。”狄思科笑着问,“咱单位不给你们配个车啊?”   “配了啊,”吴勇自嘲一笑,“配了自行车,每天可以免费去车棚打气。”   狄思科又与他说笑了几句,便返回办公室做基础训练去了。   他一直等着吴勇来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单,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没见他再次找来。   正好崔组长下会回来了,他就凑过去小声跟崔组长请教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年轻人来到新单位大多战战兢兢,做好本职工作都不容易,没什么人会多管闲事。   尤其这些毕业生是各校优中选优的天之骄子,很多人宁可自己一点点摸索,也不会主动暴露短板。   因此,崔组长很少有机会回答这种问题。   “咱们是翻译,他们送来什么,你就翻译什么。”崔组长慢条斯理道,“外交无小事,某些决定和安排可能会有其他深意,咱们不了解情况,不要随意帮业务部门修改内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而且冷餐会大多是无人陪同的,他们迟到几分钟也无伤大雅。”崔组长鼓励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多听多看,别冲动做决定。不过,你下班以后多等一会儿吧,要是接待处那边有什么改动,你尽快帮他们处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没有笨人,尽管小狄表达得隐晦,但人家未必领会不到。   果然,还差一刻钟下班的时候,吴勇匆匆忙忙送来了第六版行程单。   其中的两处改动里,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处,预留的时间从三十分钟变成了四十五分钟。   “小狄,还得麻烦你啊!”吴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个OK的手势,就埋头干活了。   修改定稿以后还得重新走流程,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寒暄。   他要改行程单,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员名单,俩人都得留下加班。   只有方堃提前完成了菜单翻译工作,而且他那个菜单是今天晚宴要用的,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桌了。   所以,方堃可以背着背包潇洒下班。   “小狄,小袁,你们加油!我先走一步啊!”方堃笑着招呼。   狄思科抽空摆摆手说:“难得见你准点下班,赶紧回去休息吧!”   “哈哈,暂时休息不了,”方堃指了指身后的庞庆祖说,“约了庞老师打乒乓球,加强体育锻炼,估计还得大战三百回合。”   “那你得小心了,庞老师的乒乓球是咱们翻译室打得最好的,小心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狄思科暗道,整个翻译室也没几个男的,这几个男的里只有庞庆祖爱打乒乓球。   矬子里拔大个儿,他也能当个冠军了。   方堃嘻嘻哈哈地跟着庞庆祖离开,狄思科将稿件反复检查无误后,便送去了打字室打印。   “中午不是刚打印过吗?你怎么又来了?”打字员不出意料地又被留下加班,看到送来的新稿件,头都大了。   “赵姐,我能等,您慢慢来吧。”狄思科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虽然口中说着能等,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敲键盘。   大有你不给我加急,我就不走的意思。   赵姐被这大明星看得发毛,抓起手边的一沓资料说:“没什么事你就看会儿资料,你不是已经转正了嘛,这些资料可以随便看了。”   狄思科随手翻了翻,没看到能吸引自己的内容。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方堃翻译的那份菜单。   虽然方堃明目张胆抱庞庆祖大腿,有点那什么,但是他的专业水平还是没得挑的。   若是将这份菜单交给他,他也未必能翻译到人家这种程度。   中餐的菜名,有时写实有时写意。   像这个菜单里的“满福六小蝶”、“金华玉树班”,只听名字根本就猜不出吃的是什么菜。   然而,方堃的译法就很直白,应该是提前跟厨师打听过菜品做法的。   英文译名虽然少了中餐取名的韵味,但根据英文菜名,可以很轻易地了解,每道菜的用料和烹饪方法。   这一点还是值得借鉴的。   狄思科伸手将方堃写出的译名挡住,自己先在心里将菜名翻译一遍,再跟方堃的译法进行比较。   来到菜单中段的时候,有道菜名叫红烧龙凤翅。   他猜测凤翅是鸡翅膀,就是不知龙翅是谁的膀子。   结果打开方堃的答案一看,却发现龙是对虾,凤是鸡肉,翅是鱼翅。   他在心里感慨中华起名博大精深,正打算继续往下看,目光却在这道菜的第一个单词上顿住了。   红烧龙凤翅,Braised Shark‘s Fin Soup with Chicken and Prawns。   但是这张菜单上的Braised 却被写成了Bruised。   一字之差,“红烧龙凤翅”就变成了“受伤的鸡虾鱼翅”。   狄思科:“……”   方堃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赵姐,这张菜单是最终定稿吗?”   赵姐头也不回地说:“那一沓都是终稿。”   将这种出了错误的菜单,拿到宴请的酒桌上,没人注意还好,万一被人看到了,那翻译室就闹了大笑话了。   可是,现场有那么多外宾,人家不可能都不研究菜单吧?   他拿着那份菜单跑回英语组办公室,但办公室里除了袁媛,以及从省商业厅借调的两名翻译还在加班,其他人早已经按时下班了。   方堃不知在哪里打球呢。   他尝试着往崔组长家里打了电话,可惜无人接听,应该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又拨给翻译室老大孙主任,也是无人接听状态。   情况紧急,他将事情告诉了办公室里的另三人。   借调来的周萍建议道:“趁着时间还早,赶紧让人重新打印菜单。咱们在内部丢人就算了,千万别丢到外宾面前去。”   袁媛也起身说:“我去打印室,让他们加急打印一份新菜单。你先去找找领导吧?”   这在翻译室算是重大失误,甚至可以上升为事故。   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喽啰能解决的。   晚宴七点开席,这会儿差一刻钟六点,不知道临时换菜单是否来得及。   狄思科已经把翻译室里能找的领导都翻遍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寸,一个能管事的领导也不在。   他带着那份菜单去找了综合处的徐处长,这位也是活动负责人之一,翻译室的领导都不在,只能由他出面想办法补救了。   好在徐处长还在单位加班,听他简单讲了大致情况,二话没说就给宴会厅那边拨通了电话。   要求他们在外宾到场前,尽快将已经放到每个位子的菜单收回。   徐处长冷静地问:“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新菜单打印了吗?”   “打印了,但不知道重新印刷还来不来得及,”狄思科提议道,“咱们提前联系小车班或是出租车吧?菜单出来以后,第一时间送去宴会厅。”   徐处长叫来处室里的同事帮忙叫车,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转了两圈。   这种错误一旦被发现,吃瓜落的不只是当事翻译和翻译室,他这个在最后签字的负责人也要有连带责任。   狄思科沉思片刻问:“徐处长,宴会厅那边有没有出入限制啊?一会儿咱们的车开过去以后,岗哨能放行吗?”   经他提醒,徐处长又往不知什么地方打了电话,让对方带着通行证,马上去宾馆门口待命。   狄思科在原地安静等待了一会儿,他没处理过这种紧急状况,也不知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抢时间。   不但要缩短路上的时间,还得缩短新菜单的打印时间。   他跟徐处长约好在办公楼门口汇合,便跑去印刷室,打算看看情况。   印刷室里的机器刷刷工作着,袁媛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还差多少啊?”狄思科跑过去问。   “快了快了。”袁媛往挂钟上瞄了一眼,已经六点一刻了。   印刷室的大门打开,有人捧着一沓还热乎的菜单走出来。   袁媛穿着高跟鞋不方便快走,狄思科跟他招呼一声,接过那沓菜单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楼下冲。   他飞奔到大门口的时候,除了等候在那里的徐处长,小轿车旁边还站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崔组长。   崔组长冲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接过菜单就跟徐处长一起上了车。   狄思科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跟随后跑出来的袁媛坐在一起喘粗气。   他们已经尽力了,最终结果如何不是他能操心的。   不过,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还得继续保持体育锻炼呀!   若是换个常年坐办公室的,跑完这三层楼八成得厥过去了。   *   晚宴次日,崔组长一大早就召集会议,通报本组出现了重大工作失误。   目光直直望向新入职的三个新人方向。   方堃完全没有犯错的自觉,他这两天只负责了两份菜单的翻译工作。   他们高翻班专门有这种中餐的翻译训练,这种工作在他这里基本没有难度,完全是小菜一碟。   而且他的翻译初稿早就给庞老师过目了,庞老师还帮他纠正了一处用词。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可能闹出什么重大失误,估计犯错的是旁边这两名本科生。   庞庆祖跟他的想法一致,小方的稿件他都看过,出错的八成是别人。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一定要认真仔细,咱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外交无小事!”庞庆祖喝了一口茶说,“有些工作,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千万不能马虎!”   狄思科和袁媛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坐在原处不吭声。   崔组长点头认同道:“庞老师说的没错,这种重大失误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某些年轻同志为什么不能更认真一些?将更多心思花在工作上?”   她将那份印错的菜单摆在方堃面前,“小方,这份菜单是你负责的吧?”   方堃瞬间愣在当场,出了重大失误的是他?   不可能啊,他的翻译稿是被庞老师过稿的,几乎没有发生错误的可能。   不过,他脑子还没有完全宕机,知道这会儿不能把庞庆祖拉进来。   否则就把人得罪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菜单拿起来,看到上面被圈出的“Bruised”,他皱着眉头说:“这不是我写的呀!”   他将自己的初稿翻出来给崔组长查看。   初稿虽是手写的,但笔记还算工整。   没有常见的连笔现象,上面写的确实是“Braised”。   崔组长却并不在乎他的初稿上到底写了什么。   “终稿打印以后,你复核了吗?”   方堃复核了。   但他完全没料到打字员竟然能把这么简单的单词拼错。   还好巧不巧地把Braised打成了Bruised。   他复核的时候,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几个比较难的单词拼写上,红烧、焖炖是常用词,被他一带而过了。   他泄气地靠在座椅里不再狡辩,语气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并跟领导保证,以后一定认真校对,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咱们翻译室有很严格的过稿流程,初稿、定稿、打印、复核,每一步都不能少。”崔组长严肃道,“这次的影响相当恶劣,若不是有同志及时发现了错误,这份菜单能把咱们翻译室的脸,丢到外宾跟前去。念在方堃还是刚进组的年轻同志,又是第一次犯错,这次先不给你记过了,但要在翻译室内部通报批评一次,以后多注意吧。”   方堃的错误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虽然他被通报批评了,但谁也没有落井下石,包括发现了错误的狄思科。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犯错的不是自己,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这种小失误是很难避免的,如果换个场景,或者换个时间,只是打错一个字母而已,不算什么。   但方堃比较倒霉,领导的宴请马上就要开宴了,他的这个错误才被人发现。   而且为了改正这个菜单上的小瑕疵,整个交际司都被闹得人仰马翻。   翻译室虽然没在外宾面前丢人,却在单位内部丢了面子。   狄思科为此跟袁大姐结成了帮扶对子。   以后他俩的终稿,只要没啥保密级别,都可以相互帮忙检查一下,以防在小错上翻船。   狄思科在单位夹着尾巴好几天,刚跟于童感慨自己工作压力过大,就得到了二哥的消息。   他想买的小土豆终于有眉目了。   二哥找兄弟帮忙联系了一个卖车的,报价比电影厂司机的低一点,只要六千出头。   如果狄思科相中了,就得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家这小土豆抢手得很。   狄思科当晚就去看了那辆白色小土豆,确定车辆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不是走私车,手续齐全,也能帮忙办理相应证明材料。   他二话没说,当场就交钱了。   看着一沓沓钞票被人家装进麻袋,狄思科心想,幸亏郭美凤没跟来,否则非得当场反悔不可。   给汽车上了牌以后,他开着那辆小土豆招摇了几天。   等他终于开过瘾了,才一打方向盘,转去了歌舞团。   于童下午刚跟魏东方吵过架,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运气呢,却听见自己窗户正对着的楼下,有人不停地按汽车喇叭。   谁这么讨厌啊?   下了班就直接回家,按什么按!   她噌地起身,打算将窗户关上隔绝噪音。   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时,楼下那辆车却按得更欢了!   恨不得高歌一曲。   她探出身子斥道:“这谁的车啊?别乱按了,要走赶紧走!”   定睛一瞧,站在车边的,竟然是好几天没见的狄二狗。   将手探进车窗乱按的也是他!   “你干嘛呢?这谁的车啊?”   他那么大的个子,把小土豆衬得跟玩具车似的,于童看了就忍不住想乐。   狄思科招手说:“快下来看看我的新车!”   于童匆匆跑下楼,惊讶地问:“你怎么突然买车啦?”   “嘿嘿,有钱呗!”狄思科得意道,“怎么样?在交通工具这方面,我走在你前面了吧?”   “嘚瑟什么呀!”于童撇嘴。   “你就说你服不服吧!”   “买辆车就抖起来啦?”于童在他的小白车上摸了摸问,“这车得多少钱啊?”   “别问了,反正你也买不起!”狄思科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于童眯眼说:“狄二狗,我可警告你啊!我刚跟魏东方大吵一架,现在的心情非常不美丽,你要是再敢跟我臭显摆,后果自负!”   狄思科立马换上讨好的笑脸,将她推到驾驶座上。   “不敢不敢,于主任请上车,”狄思科恭敬道,“请试开您的新车吧!”   于童握着方向盘愣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这车给你开了!”   “这车得上万了吧?”于童不信,“你怎么这么大方?”   “挺贵的,但还没上万,”狄思科无奈道,“我也想开车上下班,奈何领导们还在骑自行车,我要是整天开着大几千的小汽车上下班,那不是给领导找不痛快嘛!”   “既然已经提前想到了,那你还买车干嘛啊?”于童从车里走出来问,“你买车的事家里知道吗?”   “知道啊,早就跟我家老太太报备过了,她特别同意先把新车让给你开。”狄思科笑道,“咱俩可以换换,你开这辆四个轮儿的,以后出门谈业务就不用顶着大太阳了。然后,我骑你那辆幸福125,在单位不扎眼,上下班还能节省些时间。” 第50章   狄思科的最初目标就是购买一辆摩托车。   速度快, 来去自如,还不打眼。   可是,当他询问了摩托车的价格后, 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进口摩托上万, 国产摩托也得大几千。   有那钱还不如买一辆四个轱辘的。   “你已经有一辆幸福125了, 我要是再买一辆摩托车,以后咱家就有两台摩托车了。”狄思科精打细算道, “小土豆虽然小了点, 但好歹能遮风挡雨,让咱家的出行方式多了一个选择。”   “谁跟你咱家啊?你才转正几天呐,就整天咱家咱家的!”   于童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重新认识这个诡计多端的二狗子。   他似乎总在暗戳戳地尝试将假设坐实。   好似他多说几遍“咱家”,他们就真是一家人了。   然而,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见过双方家长。   “咱俩早晚要呆在一个户口本上, 不是咱家是谁家?”狄思科不可置信地问,“你已经把我糟蹋了,不会想始乱终弃吧?”   “……”于童脸上一热,“少胡说, 谁糟蹋你了!”   “就你啊, 亲都亲了还想赖账啊?”   于童一把捂住他的嘴,“那么多人呢, 你不嫌丢人啊!”   正是下班时间,他俩搭配小土豆的组合,让进进出出的同事不断瞄向这边。   “我的声音不大,他们听不见。”狄思科努着嘴在她手心里亲亲,瓮声瓮气地问, “你到底要不要试试新车?”   “你真要把新车给我开?”   “对啊,给你开吧。”狄思科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腕, “你给我做了五彩粽子,又送了印章给我,我可都不见外地接受了。轮到我送你东西,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车和那些能一样吗?”于童摸上他的小粽子问,“过完端午节就可以摘下来了,你怎么还戴着?”   狄思科望着她但笑不语。   于童在上面扯了下,交代道:“下次下雨就可以摘下来,让它顺着雨水冲走。”   “那不是浪费了嘛,让你白费工夫。”   “明年再给你做一个。”   “那行。”狄思科磕绊都不打一个,应承得特别痛快。   他推着于童坐进驾驶室,自己进了副驾驶,摊手说:“我怀疑这小土豆是为女同志设计的,对我这样的男的,特别不友好。”   小土豆是双门四座的车,空间相当紧凑,乘客想坐后排的话,需要从前排爬进去。   而且车顶高度只到他腰的位置。   这车对他来说,真的相当袖珍了。   于童发动汽车,绕着歌舞团开了几圈,重新回来后,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扔给了狄二狗。   摩托车也是奢侈品,这辆幸福125是去年老于送给她的,当时也花了好几千块。   他们俩换着开,狄二狗不算吃亏。   狄思科当然不吃亏啦。   于童冷不丁开回去一辆小土豆,必然会引起家人的注意。   到时候她肯定得说清这车是打哪儿来的吧?   当然,哪怕她瞒着家里也没关系,等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这辆车就是聘礼之一!   这种聘礼可比电视洗衣机有分量多了。   狄思科向来擅长脑补,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能弄俩下酒菜喝两盅啦!   “小于,这菲亚特是你的啊?”于童刚熄火下车,就迎面碰上了相携出门的杨团长和魏东方。   她跟魏东方不对付,但非常尊敬杨团长,既然领导问了,她便点点头。   “早就在楼上看到下面有辆新车,没想到是你的!”杨团长在小土豆车前打量半晌说,“不错,这车适合女同志开,我记得咱们团里之前就有谁开了一辆红色的。”   魏东方背着手说:“江珊也有一辆。小江和小于都是搞演出承包的,如今都开上了小汽车,说明咱们服务公司的改革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大家的腰包都鼓起来了嘛!”   于童:“……”   谁的腰包鼓起来了?   江珊的车是傅四海给的封口费。   她的车是狄二狗花钱买的。   服务公司的分成制度相当不合理,这魏东方还好意思说大家的腰包鼓起来了!   真正鼓起腰包的只有他那个另起炉灶的亲女婿。   狄思科清楚于童跟魏东方的微妙关系,忙撇清说:“魏经理,这车是我刚买的,来跟于主任换摩托车的。”   “你这车得上万了吧?舍得拿来换摩托车?”   “我找关系买的,才四千多块。”以防对方让他帮忙买车,狄思科又补充,“仅此一辆。于主任的摩托车比我的贵一点,但我这小土豆是新车,于主任也不算吃亏!”   “这种车女同志买得多,还以为是小于新买的。”   “魏经理,您可真能开玩笑!大家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都是有数的,我们搞演出承包的,虽然有提成,但也没富裕到能买汽车的地步。”于童要笑不笑地说,“您要是考虑一下改变分成比例,兴许还真能让大家都开上车。”   魏东方长叹道:“团长,您看小于,每次见了我都得呛呛分成比例。我也想给演员和承包队长提高分成,但咱们是国营单位,收益的大头都反哺给团里了,否则那些进口乐器音响灯光,都是从哪来的?”   杨团长对这两人的官司早有耳闻,却不好出面断官司。   团里的大多数设备都是用服务公司的收益购置的,这是事实。   但服务公司的收益有一半是由于童拉回来的,这也是事实。   他当初创办服务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反哺歌舞团。   可是服务公司已经有两个承包队长出去单干了,如今形势不同,也得考虑下面干部的情绪。   于童心平气和道:“如果团里能一碗水端平,大家肯定没话说。关键是现在有人用单位的资源,去外面接私活。不但没给公司一分钱提成,还跟本单位的其他演员抢起了工作。”   “最近公司里怨声载道,一个月内有七个人跑来跟我告状,两个女演员已经辞职了。这些演员都是咱们歌舞团培养出来的,而且有一定的名气,如今说走就走,损失的还是团里。”   要说反哺,这服务公司反哺的可不止歌舞团。   还包括魏东方和他女婿尹峰。   于童不介意演员接私活,能接到私活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只要不影响单位演出,她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尹峰跟其他人还不一样,他跟他那个乐队,能明目张胆地抢其他演员的工作。   而且接了单位介绍的工作后,过不了几天甲方就会来电话说解除合作。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   次次都如此,那就绝不可能是巧合了。   她特意去那几个甲方的店里核实了,人家跟服务公司解除了合作,但尹峰的乐队照样在那边演出。   他没时间参与的演出,就介绍给团里的其他演员,并且从其中拿一份抽成。   心安理得地利用单位资源,当起了演出中介。   于童发现问题以后,就停止给他分配工作了,而且不止一次向上反映过。   要么约束尹峰,要么把尹峰开了,他愿意接私活就让他出去接个够。   然而,尹峰有魏东方这个岳父做靠山,从于童这里接不到工作,就去其他承包队长那里接。   只要魏东方坐稳服务公司经理的位置,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而魏东方也是人上有人的,靠山不倒,他这个经理的位子八成能坐到退休。   狄思科拉过于童的手臂说:“于主任,咱们赶紧把车辆手续做个交接,家里人还等着看我的新摩托呢!你们单位这点事还是关起门来私下商量吧,要是被演员听到了,八成得闹事。他们赚的钱大部分归了公司,然后公司的钱反哺给歌舞团。不但要买进口设备,还得给团长和经理买进口汽车。我要是你们单位的演员,真是怄也要怄死了!”   魏经理和杨团长:“::::::”   “别胡说,”于童纠正道,“杨团长调来歌舞团以后一直很简朴,用的还是以前那辆北京212,没换过车。”   “哦,后院停的那辆桑塔纳是魏经理的啊,”狄思科笑道,“魏经理真有魄力!”   一辆车好几万,魏东方花起单位的钱来真是不心疼。   魏东方眯着眼睛问:“我记得你也是咱们服务公司的吧?”   “呵呵,在服务公司当了几个月的临时工,已经辞职了。不过,还得多谢魏经理和于主任的关照。”   于童不方便提起那辆进口座驾,那就由他提好了!   团长还坐破吉普呢,魏东方竟然敢买桑塔纳!   他第一张录音带的买断费被服务公司抽去了一半,足够买那桑塔纳的一个轮胎了。   反正他不是歌舞团的人,不怕得罪魏东方。   “我把这辆车的手续带齐了,赶紧做个交接,我还有事呢!”   狄思科时间有限,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跟杨团长客气地点点头,就催促于童上楼。   进了办公室,他邀功似的问:“怎么样,我刚才表现不错吧?”   “嗯,还成。”于童在他唇上奖励了一下。   “这服务公司都快变成家庭小作坊了,”狄思科搂上她的腰说,“要不你也考虑另起炉灶吧?你之前不是说一队的承包队长辞职单干了吗?”   “老王出去单干也只能帮演员拉点走穴演出的业务,离开了歌舞团这个平台,有些工作不好谈。”于童思忖着说,“我想另起炉灶,但好演员都是有单位的,人家未必舍得放弃铁饭碗。”   如果只是帮演员接洽走穴演出,她拿不到多少抽成。   抽成大头在录音带、广告和大型商演。   可是不把演员的经济合同攥在自己手里,她也不放心把好资源砸下去。   “你可以问问手下那些演员的意思,服务公司的抽成条件那么苛刻,他们未必没想法。”   于童摇头:“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狄思科怕自己说多了,会影响她的判断,便点到即止,挑起了别的话头。   他原本打算让于童开着小土豆送他回家,不过,既然已经换了车,于童就让他赶紧把那辆幸福125骑走。   对家里人也算是有个交代。   狄思科目送她驾着小土豆潇洒离去,只好不甘心地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这就是你换回来的车啊?”郭美凤刚走到胡同口,就发现有辆火红的摩托车停在自家门口。   他家老五正迈着大长腿从车座上下来。   “嗯,怎么样?比那辆小土豆还气派吧?”狄思科在座椅上拍了拍,信口胡诌,“人家这车到手价比咱家的小土豆还贵呢!”   “你开小土豆确实有点太憋屈了,这摩托车至少不用磕脑袋。”郭美凤将菜篮子放进院子里,挥手说,“我还没坐过摩托车呢,你先带我骑一圈!”   “你不害怕啊?好多年轻人都不敢坐呢!”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大号自行车嘛!”郭美凤自己爬到后座上坐好,“别废话,咱们出去兜一圈就回家吃饭了!”   “行吧,这老太太还挺时髦的。”狄思科发动摩托车,在胡同里也没敢骑多快,一边慢悠悠溜着车一边打听,“妈,看您今天气色不错呀,有好事啊?”   “算是好事吧,”郭美凤提高音量说,“你们徐叔把我介绍去戏校当老师了。”   “真的啊?”   “那当然,我今天下午已经去戏校办过手续了!”   “那您可真能沉得住气呀,这么大的喜事居然瞒到现在才透露!”   郭美凤美滋滋道:“你以为我像你们小年轻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到处显摆!”   她当了老师以后,儿子们娶媳妇的时候,也能稍稍硬气点。   戏校老师听上去比剧院后勤体面多了!   “走吧,”狄思科将摩托车拐个弯,“今天不做晚饭了,我单独请您下馆子,好好给您庆祝一下!”   郭美凤倒也痛快:“那行,我今天休息一天,你带我去吃那个西餐!我还没吃过呢!”   “没问题啊。我知道一家很好的西餐厅,咱俩偷偷去搓一顿。”   *   这一顿饭不便宜。   又花了半个月的工资,把郭美凤心疼坏了。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还一直在嘀咕老五太败家。   狄思科嘿嘿笑着跑了。   骑着摩托车赶到单位时,他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单位里大多数同事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但也有个别人买了摩托车。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那几辆摩托车后,就把车推过去跟人家报团取暖。   大家都是特立独行的人,要团结呀!   背着头盔进办公室的时候,狄思科还在琢磨要是有人打听起来,他应该怎么说。   不过,他属实是想多了。   今天英语组办公室里难得地热闹,没人关心他那贴满了葫芦娃贴纸的头盔。   “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啊?”狄思科凑趣问。   “哈哈,算是双喜临门吧!”汪妍妍笑着将一张表格发给狄思科,“有时间就把这张表填了啊!”   狄思科瞄到表格的标题就乐了。   单身大龄未婚青年统计表。   这谁出的馊主意?   “咱们单位要搞联谊活动啊?跟哪个单位?”   “还没定呢,先统计人数,调查一下情况。”   狄思科晃着那张表问:“我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不算大龄青年吧?”   “哎,就是一个称呼,只要没结婚的,都需要填写!”   狄思科往大家的办公桌上扫了几眼,除了崔组长和庞庆祖,其他人的办公桌上居然都有表格!   “咱们英语组怎么这么多人要填表?”   “嗯,翻译室的工作太忙,大家没工夫找对象。”汪妍妍与有荣焉道,“咱们都是单身贵族!”   “找不到对象你还挺光荣的!”刘莉也是单身,但马上就要辞职去外企了,调侃道,“咱们英语组可是光棍儿重灾区。”   单位里压力那么大,年轻人哪有心情谈对象?   反正她都快三十了,至今依旧单身呢。   这次跳槽,也是想脱离高压环境后,赶紧找个对象。   汪妍妍一边填表,一边犟嘴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组长常说,年轻人要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而且结婚就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一个橛子拴上,我可不想那么早就被拴住!”   “你不想找对象,干嘛还填表?”   “这不是单位统一要求嘛,都得填。”汪妍妍催促道,“小狄,你赶紧填啊!咱单位里有不少阿姨在打听你呢,到时候一定让阿姨们给你介绍个漂亮姑娘!”   “我虽然未婚,但我不是单身啊!”   汪妍妍以为他在找借口推脱,开解道:“你别紧张,联谊会很有意思的,就当去交朋友了。去年跟教育部那边搞联谊,咱们单位有好几个男同事都找到女朋友了。陈诚的对象就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人家还是大学老师呢。”   狄思科把表还给她说:“我真有对象!”   “崔组长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还是光棍儿呢!”汪妍妍不信,“这才几个月啊,你就有对象了?”   大家整天在一起加班,晚上还要学习。   同样是被工作填满的生活,凭啥你就有对象了?   狄思科心里得意,“我效率高啊!”   汪妍妍跟袁媛求证:“他真有对象了?团委还想带着大明星去联谊会上一鸣惊人呢,你可别替他打掩护!”   袁媛对狄思科的情况也是一问三不知。   “等我找机会把对象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狄思科转移话题问,“你不是说双喜临门吗?除了要开联谊会,还有什么喜事?”   方堃搭腔道:“庞老师要去出差了!”   “庞老师不是经常出差吗?”   庞庆祖放下茶杯说:“以前都是跟领导出国,工作压力比较大。这次是参加部里为青年干部组织的考察实践活动,行程相对比较轻松。”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最近单位好像没有什么考察活动啊?   他都已经正式入职了,有这种活动,不可能绕过他跟袁媛。   汪妍妍提醒:“就是两个月前,让各处室青年干部提交报名申请的那个活动!”   经她提醒,狄思科有了些印象。   今年是“三趟快车”开通二十五周年,前段时间团委就发了通知,让各处室推举一位优秀青年干部,参加押运三趟快车专题考察活动。   当时他们还是实习生,没资格参与竞争,只能看热闹。   庞庆祖在整个翻译室内不算资历最深的翻译,但他是所有青年翻译里资历最老的。   所以,翻译室唯一的活动名额就给了庞庆祖。   “那恭喜庞老师了,”狄思科笑着问,“庞老师,你们都要去哪里考察啊?”   “具体行程安排还没通知,不过,三趟快车毕竟是供港专线,既然要押运三趟快车,那至少也要抵达深圳才行。”庞庆祖矜持道,“目前还没通知我们办签证,估计是到不了港岛的。”   “能去深圳也不错啊,那边的电器服装和化妆品都比北京便宜!”汪妍妍说,“庞老师,到时候你帮我带点东西回来吧!”   “可以,需要什么你提前说好,需要外汇券购买的,你得自己准备外汇券啊!”   有了庞庆祖的发话,接下来的几天里,英语组几乎所有人都在到处兑换外汇券。   其实大家平时出国的机会不少。   但是,就像庞庆祖说的,跟在领导身边当翻译,领导去哪他去哪,很少有私人活动时间。   即使有空逛街,也不好意思敞开了购物,否则大包小裹地上飞机不像话。   这次三趟快车考察活动的成员全是青年干部,没什么大boss,大家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庞庆祖瞧着势头不对,不踩刹车的话,他这趟行程就只能在商场里度过了。   于是又临时打补丁,只能帮每人带一件东西,多了提不动。   汪妍妍已经列了一长串的清单,闻言只好扫兴地一个个划掉。   狄思科其实也想买东西,不过他跟庞庆祖关系一般,不想麻烦人家。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正端着饭盒找空位,便被龙君花招手喊去了团委女干部那一桌。   “大明星,我听说你没填大龄未婚青年统计表呀?”龙君花严肃地问,“不想支持我们团委工作啊?”   “这个真支持不了!”狄思科摆手说,“支持了你们,我回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真有对象!你见过的啊,就是在青歌赛上帮我准备服装的于童。”   “哦,那个姑娘啊!”龙君花点点头说,“看来你也是以貌取人的。”   “嘿嘿,我这个对象其实是内外兼修。”狄思科抱歉道,“龙姐,这个联谊会我就不参加了。以后团委的其他活动我一定积极参加,义不容辞!”   “我看你就是说得好听,之前我们组织的活动,也没见你主动报名啊。”   “什么活动?除了参加联谊会,我对咱们团委组织的每项活动都积极参与啊!”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个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你可是半点动静也没有。”龙君花不满道,“我把报名表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你的。”   “我那会儿还是实习生,报名表没有我的份。再说,这活动名额太抢手了,就算我填了也轮不到我。”狄思科琢磨片刻问,“听说整个行程都挺紧的,只有在深圳呆的时间最久,你们是不是要搞慰问演出啊?”   “一帮青年干部能演什么啊?”龙君花摇头说,“到时候会跟港岛那边合办一场庆祝演出,不过那是由电视台举办的,咱们协助一下就行。”   “有演出啊?那团委的同志也考虑考虑我呗!”狄思科自荐道,“我刚得了青歌赛的银奖,要是咱们这边需要出个节目什么的,可以让我上啊,我会唱粤语歌和英文歌。”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还会说广东话,要是演出需要主持人,我也可以顶上!平时还能给大家伙当翻译!”   龙君花旁边的中年女干部说:“小狄同志,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李书记,对于团委的活动,我向来积极啊。”狄思科认真道,“您回忆一下,今年以来,咱团委的哪项活动落下我了?就连给小学生上文明礼貌课,都得带上我一个!”   “好像还真是。”   “所以啊,三趟快车的活动,您也不能把我落下!”狄思科积极争取。   “这次团委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若想参加只能占其他系统的名额。”李书记摇头安慰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你得趁早准备啊!”   他们交谈时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所以附近很多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狄思科争取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却被团委领导拒绝的消息,在单位内部不胫而走。   尽管狄思科不觉得被拒绝了有什么大不了,但别人不这么看呐!   他经常参加团委的活动,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照样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   庞庆祖也听说了中午在食堂发生的事,回到办公室就跟狄思科说:“小狄,你有想买的东西可以跟我说,没必要求到团委那边去,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嘛。”   “我不是为了买东西才想去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中午只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   话头是龙君花挑起来的,狄思科只是顺嘴争取一下,成不成都无所谓。   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他主动求人了。   “你跟团委的那个小龙关系好,但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庞庆祖吹了吹茶叶沫子说,“这次活动只在每个处室选一人,不说要选最优秀的,但也算是各部门的业务尖子了。你说你,哎……”   他这话说半截,比全说了还让人难受。   狄思科只是刚分配来的新人,当然不是业务尖子。   若说尖子,那算是文艺尖子。   他之所以在单位里出名,有点风吹草动就被传得人尽皆知,主要是因为他墙内开花墙外香。   不但是单位的文艺尖子,在外面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   青歌赛磁带首发的五十万张早就卖完了,出版社那边又加印了二十万张。   写真集也卖了将近十万册。   这对一个业余歌手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庞庆祖的表妹知道他们是同事,还曾请求表哥帮她要个狄思科的签名。   但庞庆祖觉得拿着写真集让同事签名太过别扭,当场婉拒了。   这次的考察活动选择的是优秀青年干部,狄思科凭借文艺特长,自告奋勇去报名,却在团委那里碰了钉子。   大家口中不说,心里还是暗爽的。   之后的几天,庞庆祖似乎心情不错,又突然改了之前的口风,对大家的代购请求来者不拒,汪妍妍的那一长串购物清单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狄思科也被他频频关照,每天都要特意问问小狄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被关心的次数太多了,狄思科列了一张清单给他,终于让他安静了。   周一下午,崔组长再次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例会。   交代完一周工作后,在最后强调:“庞老师和小狄要去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走之前要把工作交接好。尤其是小狄,出门在外也不要忘了每天的基本功训练。”   庞庆祖蹙眉问:“考察名额不是已经满了吗?”   团委不至于出尔反尔啊。   “嗯,你们到了特区以后,还有个庆祝晚会要参加。”崔组长也是听了团委干部解释,才弄明白,“青歌赛的获奖选手都是电视台的特约演员,这次活动是由咱们经贸部和电视台牵头的。小狄既是咱们单位的青年干部,又是电视台的特约演员,派他去表演个节目正合适。” 第51章   狄思科入职不足一个月就有了出差的机会。   不但让单位同事大跌眼镜, 在于童那里也赚足了面子。   于童虽然跟后妈关系一般,但也知道在他们那种单位里论资排辈是常态,除了要有能力, 还得有领导赏识。   她跟狄思科谈恋爱, 其实已经做好了等待他慢慢成长的准备。没想到二狗子这么快就抓到机会去出差了, 还是这种由优秀青年干部组成的考察团。   “看来你在单位表现十分亮眼呀!这么难得的机会都被你抓住了!”于童对小狄同志取得的成绩大加赞赏。   甭管多大年纪的男人,都是要鼓励的。   狄思科跟她炫耀了一波考察规格, 可是真的被夸了, 又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那么厉害,每个处室只选一人。我在翻译室还是新人,要不是有个文艺特长,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   “咱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于童继续吹捧, “有文艺特长的人那么多,却只你一个拿到了考察名额,说明咱们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狄思科被吹得膨胀了,当即便抱着她说:“这次的终点是深圳, 那边东西便宜, 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他在歌舞团呆了一阵子, 深知姑娘们能赚钱也能花钱。   衣服鞋子化妆品是投入最多的。   据他观察,大多数女演员都不会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裳。   包括于童在内,每天的打扮都不重样,堪称百变女郎。   汪妍妍列的购物清单里有名牌箱包服饰,狄思科想给于童挑几件。   但审美也是需要培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没什么信心,万一买回来的衣裳于童不喜欢, 也是白花钱。   所以,他决定先打听清楚对方的需求,如果能像汪妍妍那样列出明细就更好了。   于童想买的东西挺多,除了漂亮衣裳和化妆品,她还想买照相机、摄像机和录放机。   偶尔想给演员拍点相片和影像,到处借设备特别麻烦。   不过,她刚掏空家底买了公寓,这些东西只能想想。   对于狄思科的存款,于童也心中有数,买了车以后,应该也见底了。   她不想打击二狗子的积极性,又不能敞开了点菜,便高深莫测地说:“你看着买点特产就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相比于物质条件,我现在更看中恋爱体验。”   狄思科满脑袋问号。   他不太懂,也不敢暴露无知。   跟于童在公园里手牵手压了一小时马路,回家的路上还在琢磨这所谓的恋爱体验。   到底需要体验什么啊?   女朋友的心思竟然比领导心思还难猜!   他寻思了一路也没个结果,打算回家咨询一下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三哥。   不过,入夏以后,正是三哥一年中工作最忙的时段。   他到家的时候三哥还没下班,本该陪产妇待产的大哥却坐在院子里。   “我嫂子快生了吧?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大哥正看着彬彬写作业,闻言苦笑道:“再呆一会儿我就回去。”   彬彬偷着乐,抬起头来打小报告:“我爸是跑出来躲清净的!”   狄思科回想了一下,最近大哥往这边跑得确实挺勤。   而且彬彬也不乐意回家,似乎是打算在这里常住了。   “你们爷俩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不回家?嫂子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又马上就要生孩子,万一有什么急事,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你们在我这儿耗什么啊?”   这两口子不会刚领证复婚,就闹矛盾了吧?   “我爸怕我妈让他考大学,”彬彬带着点幸灾乐祸似的说,“我爸肯定考不上,所以跑出来躲清净了。”   “谁考不上了!”大哥在儿子跟前要面子,伸手在他弓着的背上拍了拍说,“坐直了写作业。”   狄思科疑惑问:“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考大学?现在可不是你们刚回城那会儿了,早就对入学年龄有了限制。”   “林桐想让我去考夜大或电大。”大哥喟叹道,“回城以后我就没摸过课本,在学校学的那点知识早还给了老师。”   他家老四考了四五年大学始终不中,狄家人已经对考大学谈虎色变了。   夜大和电大也需要考试,大哥觉得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不想跟书本死磕。   “去读个电大挺好的,最起码能有个大学文凭。”狄思科举双手支持。   如今可能不显,再过上几年,有学历和没学历的,渐渐就能看出差距了。   狄思科心想,这个大嫂还是有眼界的,至少能督促男人上进。   被劝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至于让男人躲到外面来,狄思科想催促大哥赶紧回家照看孕妇去,而孕妇本人似乎早料到大哥会躲到北海公园这边,下班以后就直接杀了过来。   她挺着大肚子,还随身携带两本最新的练习册。   据说是顺路在新华书店买的,一本给儿子,一本给老公。   收到练习册的爷俩都是一脸菜色,彬彬这回也笑不出来了。   郭美凤刚在戏校当了老师,勉强算是一名人民教师,她对大儿媳的决定没什么可挑拣的。   人家督促男人儿子上进,总不能说这是错的。   “小林,你挺着肚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郭美凤觉得林桐不会挑日子,“要上进也不急在一时,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   “妈,电大和夜大的报名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快点复习就赶不上在今年入学了。”   “明年入学也一样,老大都三十多了,早一年晚一年上学没差别。”郭美凤没想到这儿媳妇还是个急性子。   “晚入学一年就晚毕业一年,”林桐言之凿凿,“政策一年一个样,不如趁早毕业,让他抓紧时间转干部编。”   如今很多国营单位里,工人编转干部编的首要参考条件就是学历。   狄思国是电影厂的灯光师,属于技术工人,即使年年得先进也不可能让他转成干部编。   所以,林桐就打算让他拿个夜大学历,等毕业证到手,她再给领导送点礼,兴许就能从技术工人转成干部。   他们家马上要养三个孩子,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只靠狄思国当工人的那点工资,根本保证不了生活质量。   她在上海的时候,送女儿去学了钢琴和舞蹈。   如今她离了婚,也不打算停止对女儿的培养,来北京以后又给她找了钢琴老师,每周去上两节钢琴课。   她工资的大头都花在了跟前夫的女儿身上,大儿子和肚子里这个就得指望狄思国了。   老狄家养孩子比较糙,只保证孩子健康成长。   至于学习成绩,兴趣特长什么的,全都随缘。   林桐对此非常不以为然,但她现在没有多余的钱给彬彬培养特长,就只能先花大力气抓起他的学习成绩。   她觉得自己用心良苦,挺着肚子还得操心这爷俩的未来。   结果这一大家子没有一个体谅感激她的。   “老五,你说我这个决定对不对?”   林桐觉得狄家最灵的就是老五,长得灵,头脑也灵。   肯定能理解她的用意。   狄思科确实能理解她的用意,但上进这事吧,不是你一厢情愿就成的。   这上进心得是自发的,否则遇到一道稍微难点的数学题,都能成为他中途放弃的理由。   郭美凤让林桐先坐下,然后一面整理着自己唱戏的头面,一面问道:“你之前在上海的那个男人应该挺上进的吧?”   突然被问到前夫,又是在狄思国跟前,林桐稍微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头说:“他最开始也是工人,后来家里开销大,我就支持他下海经商了。”   “你看你,把前面那个男人培养出来,他就包小蜜了。”郭美凤摇头说,“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老大虽然是我儿子,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一直这么老实。谁有也不如自己有,你与其费尽心机培养男人,还不如培养培养你自己。”   就比如她,一把年纪了,照样能当戏校老师!   郭美凤对儿媳妇说的是实在话,但林桐却听得面色涨紫。   一孕傻三年的说法不是没道理的,她上学的时候脑袋还挺灵的,可是生了孩子以后却看不进书了。   她跟狄思国都是高中学历,她考不上大学就想督促同样是高中生的狄思国试试。   她自打跟狄思国结了婚,在狄家跟前一直很有优越感。   这会儿以为被婆婆看透了心思,面上就有些尴尬了。   不知是情绪问题,还是应该瓜熟蒂落了,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婆婆的问题,便感觉身下一湿,羊水好像破了……   “妈,思国!”林桐捧着肚子,惊慌地说,“我好像要生了!”   郭美凤:“……”   她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把媳妇闹得要生了?   得嘞,这回谁也不用学习了,赶紧送医院生孩子去吧!   四合院里瞬间人仰马翻。   叫车的,准备被褥吃食的,在家看孩子的,都被郭美凤一一安排了。   好在老狄家人口多,每人负责一项,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大嫂被送去了最近的医院,狄思科接到老妈指示,骑着摩托车去太平里胡同取备产包。   看到大嫂挺着大肚子喊疼,上车的时候还死死拽着大哥的袖子。   头一次经历孕妇生产的狄思科,心里砰砰直跳。   这有点吓人啊……   林桐在产房里呆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凌晨才把小儿子生出来。   狄家人都没见过彬彬刚出生时的样子,不过大哥说这个小儿子跟彬彬那会儿挺像的。   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郭美凤心里仅剩的一点疑虑又打消大半。   彬彬长得像狄家人,看来这孩子还真是老大的。   她让小孙子随着大孙子的名字,叫狄志礼。   小名就叫有礼。   一个彬彬,一个有礼,一听就是亲兄弟。   *   老狄家添了丁,一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   狄思科这个成年人的行踪就没什么人关心了。   郭美凤听说他能去深圳出差,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要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可是,林桐没有娘家人在北京,她要去伺候月子,又要照顾小孙子,也就没心思商量购物的事了。   狄思科在家里靠边站,只能在于童那里找找存在感。   抱着人家腻歪了两天后,终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前往特区的旅程。   三趟快车是内地为了给港澳地区运输鲜活冷冻商品,开通的快运列车专线,堪称所有货车之首。   每天有大量生猪活牛、蛋禽海鲜,以及蔬菜水果从各大城市运往深圳,再从深圳转运至港岛,保证在每天凌晨,赶上港岛的早市。   港岛本地不适合种植和养殖,菜市场里的九成商品都是由内地供应的。   若是有货车运不过去,甚至能影响港岛市场的菜价。   这次押运三趟快车专题考察活动,为期半个月,部里各司局都派了青年干部参加,总人数将近四十人。   大家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最大的是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   但他相当于领队,不算青年干部,到了特区以后要跟港澳那边的代表打交道。   狄思科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年轻,在一众有了行政级别的大哥大姐跟前就是小弟。   虽然大家亲切地喊他大明星,但人家使唤起人来一点不手软,体力活全都归了小狄。   三趟快车的终点站都是深圳,但始发站有郑州、武汉长沙和上海。   领导们选择了武汉作为体验押运生活的始发站。   所以,这次的考察活动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青年干部们要在北京站搭乘火车前往武汉。   第二阶段,在武汉搭乘三趟快车的其中一趟专列,押运鲜活货物前往深圳。   最开始的几天,大家过的几乎是神仙日子。   虽然要一直在火车上呆着,但他们包了一整个卧铺车厢,各部门的同事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交流交流工作心得什么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地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狄思科平时只跟交际司内部的处室打交道。   这回出门在外,他帮着徐处长跑腿,也跟着认识了不少其他司局的同事。   然而,到了武汉以后,待遇就开始急转直下了。   下了卧铺车厢,狄思科扯着一面“心系港澳生命线,青年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的超大号红旗,召集所有人聚到列车前,一起合影留念。   然后他们就来活儿了。   “小狄,你带的行李不多吧?”   “徐处长,我就背了一个背包。”   他属于听人劝吃饱饭那一伙儿的,出发前徐处长提醒他不要带太多行李   所以他就听话的什么也没带。   除了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衣物,就没别的了。   连于童帮他准备的演出服装都没带。   “那行,一会儿帮你们翻译室的老庞,还有另两位女同志,搬一下行李。”徐处长拧眉说,“交代了那么多次,让大家少带行李,怎么还是有人不听劝!”   狄思科往人群里瞅了一眼,人家其实也没带多少。   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两个,这在长途火车上相当常见了。   “今晚就有活猪要装车,你去跟大家说一声,把自己的行李看好,最好能用塑料布缠一下,咱们晚上要跟着活猪一起上车,别把大家的行李弄得臭烘烘的。”   狄思科:“……”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徐处长,咱们要跟活猪呆在同一个车厢里啊?”   “嗯,这是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徐处长在“押运”两字上加了重音,“你不跟运输商品待在一起,算什么押运?”   狄思科:“……”   这个安排,应该不只是他没想到吧?   他记得庞庆祖提过,铁路部门会为他们这个考察团在货车中间加一节客运车厢。   到时候大家都坐在客车车厢里,跟随货运车厢前往深圳就可以了。   没想到庞庆祖这种老江湖也能搞到错误情报。   他赶紧把这个消息通知了下去,不过大家都是青年干部,觉悟高能吃苦,纷纷平静接受了,表面上无人抱怨。   从武汉到深圳的快车得跑两天,他们还得准备在车上的吃食。   不过,狄思科觉得他们在车上应该是没空吃东西的。   所以,上车之前,他像没吃过饭似的,在武汉街头干了四碗热干面。   “同志,你是那个唱歌的狄思科吧?”候车的时候,狄思科被调度室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了。   “对啊,我就是那个唱歌的狄思科。”狄思科笑眯眯地跟人家问好。   “哈哈,没想到今天跑一趟车还能遇到明星呢!”男人憨憨地在头发上挠了挠。   “我可不算明星,”狄思科扯了下自己T恤上的印字,又指指他胸前的工作牌,“咱俩是同事。”   考察团成员穿的都是统一的白T恤,白裤子,胸前印着“经贸部青年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的字样。   而这位大哥的工作牌上也写了,“经贸部供应港澳三趟快车铁路押运证,郭四奎”。   “我女儿有一张你的录音带,每天跟着你学唱外国歌曲呢,”郭四奎乐呵呵道,“可喜欢你了。”   “大哥,您女儿多大啊?”   “十五了,刚中考完,暑假在家疯玩呢!”提起女儿,郭四奎语带宠溺。   狄思科从背包里翻出一张他跟老黄的合唱专辑带,递给对方说:“这是我录的第一张录音带,不知道武汉这边有没有卖的。我把这张录音带送给您女儿吧,祝她中考有个好成绩。”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录音带算是硬通货。   在外面送人家一盘录音带,有时候比递烟递酒还管用。   所以他这次出门,没带太多行李,却背了半书包的录音带。   遇上能认出他,又聊得来的,就送人家一盘。   郭四奎摆手说:“这录音带挺贵的,咱可不能要。”   “没关系,我自己的录音带不花钱。”狄思科拿出钢笔在上面签了名,问清楚他女儿的名字后,又写了鼓励她好好学习的话,“难得碰上一个喜欢我的观众,咱们也算有缘。”   郭四奎不再拒绝,端着饭盒坐在他们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听说他们要押送活物货车,便一抹嘴说:“那你一会儿上我的车厢吧,我那节车厢是押运活鱼的,比他们那些活猪车厢条件好一点。”   “不是所有车厢都运猪吗?”   因着都是活猪,又没什么可挑的,徐处长让大家三人一组自己找车厢上车。   至于跟哪些猪呆在一个车厢,领导们并不在乎,只要别掉队就成。   “不是,有两节车厢是运活鱼的,还有运大鹅的车厢。”郭四奎解释说,“活鱼车厢的气味没那么冲,但活儿多,你要是乐意,可以来我的活鱼车厢。”   狄思科得了消息,就去找关系比较亲近的徐处长和龙君花了,询问这二位要不要跟他一组。   “押运活鱼的是我四哥,”狄思科在郭四奎肩上拍了拍,“咱可以跟他一起上车,就是活儿有点多。”   徐处长见他俩举止亲密,以为人家真是亲戚,出门在外有熟人关照好啊!   “活儿多怕什么!”徐处长欣然应允,“我老家就是农村的,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   龙君花自然也没有二话,能在相对好的环境里呆着,谁愿意没事找罪受啊?   狄思科觉得他跟庞庆祖是一个部门的同事,有这种好事还是得跟庞庆祖提醒一声的。   于是,他也找到了庞老师。   不过,他是这么说的,“庞老师,我找了两节押送活鱼的车厢,环境比活猪车厢好很多,听说没有猪粪的臭味。我帮您预留一个位置吧?您也能呆得轻松一些。”   闻言,庞庆祖果然不出狄思科所料,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押运员常年跟活猪待在一起都毫无怨言,咱们只是呆两天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庞庆祖挥手说,“小狄,你就不用管我了,年轻人干工作还是得踏实一些……”   狄思科站在那里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通大道理,而后态度十分谦逊地说:“好的,庞老师,那我就不给你留位置了。徐处长那边还有事让我跑腿,我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   狄思科颠颠地跑了。   时间一到,就跟徐处长和龙君花一起上了活鱼运输车。   港岛那边喜欢吃生猛海鲜,所有水产都要求保证鲜活。   人家不收死鱼,所以为了能顺利赚到外汇,押送活鱼的押运员们真是想进了办法,降低活鱼在运输中的死亡率。   车厢里全是养鱼的池子,整个车厢里,除了鱼,就是喂鱼的饵料。   几乎没有给人呆的地方。   郭四奎通常用两块木板在车厢角落搭一张简易床,困了就在上面临时歇一歇。   狄思科三人上车以后,只能将裹着塑料布的行李,放到地板上当椅子,勉强能够席地而坐。   “这个车厢里的气味比活猪的好点,但我可没说谎话,这里的活比活猪那边多了不只一倍。”郭四奎换上防水胶鞋,在水池子里来回走动,“活猪只要喂够了水,多冲凉,基本上不会轻易死亡。但我这活鱼可不行,一个不注意,就能死一大片。到时候咱们可就亏惨了!”   三人都觉得养鱼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氧气充足,活鱼们想死也死不了。   然而,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保证氧气充足。   车上没有制氧设备。   若想让水池里有氧,他们要一直穿着水鞋在池子里来回走动,用土办法制氧。   哪怕正是夏天,一直穿着水鞋泡在水里,也能感觉逐渐有寒气从脚底生出来。   狄思科问:“四哥,咱们没有其他办法制氧啊?”   “有倒是有,就是有点废腿。”郭四奎拿出一个用自行车改良的,类似水车的工具,给三人做了演示。   他在池子外面踩脚踏板,轮胎在池子里转动,能带起不少水花。   累是累了点,总比在池子里站一宿强呀!   男同志们将这个水车让给了龙君花,让她坐在外面踩脚踏板。   大家一边在池子里来回走动,给活鱼加氧,一边问起了郭四奎的押运员生活。   毕竟是考察实践活动,他们并不是只闷头干活就行的,回单位以后还要写调研报告。   大家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跟一线押运员打听一些押运细节。   在这种环境下几乎无法睡觉休息,几人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在一处小站临时停靠,补给水源和冰块的时候,庞庆祖顶着一身猪粑粑味,寻摸了过来。   “庞老师,您休息得怎么样啊?”狄思科关心地说,“幸亏您没来我们活鱼车厢押送,我们三个一直站在水池里,工作了一整晚,这车厢里没有能休息的地方。”   庞庆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是没休息好的。   他倒是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只不过一扭头就能跟老母猪脸贴脸。   感觉自己的衣服和行李袋,都能迎风臭十里。   刚才他下车的时候,补给站的工作人员都绕着他走。   “你们这押送活鱼都要干嘛啊?”庞庆祖打探。   “就在池子里制氧,”狄思科善解人意道,“干这个工作容易得肾炎,这都成押运员们的职业病了!”   庞庆祖肾不太好,闻言立马打消了跟他调换岗位的念头,又背着手臭着脸离开了。   狄思科还真不是诓他,这池子里不但要换水,还得加冰块。   白天他都不敢在池子里多呆,他还没结婚呢,可不能弄出职业病来。   *   列车抵达深圳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货车当天就要在这里进行编组,经过“一关四检”后,所有货物将在凌晨被送往港岛。   此时,车站的几十条铁轨上,停满了从全国各地押送过来的生鲜列车。   其中有一半都是通过三趟快车专列运送来的,据说至少有五百节车厢。   按照考察团的行程安排,所有成员都要在这里继续坚守,全程参观通关检查过程,还得帮活猪活鱼换水,补充饲料,以防这些活物在最后关头死亡。   不过,狄思科、龙君花和徐处长都有其他任务在身上。   徐处长要跟港澳官方代表会面,而狄思科和龙君花要去参加电视台举办的那场庆祝晚会的彩排。   所以,三个人暂时离队,在市委招待所开了两个标间,将浑身的鱼腥味洗去,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庆祝晚会的地点被安排在体育馆。   狄思科上一次来深圳还是四年前,当时这个体育馆还没有落成。   他按照主办方给的地址,乘公共汽车摸了过去。   龙君花是团委派来与电视台对接的,然而,不用她介绍,晚会的副导演便握住狄思科的手说:“小狄同志,好久不见了,感谢你对我们活动的大力支持啊!”   这次晚会的副导演就是当初青歌赛的副导演,跟狄思科见过几面。   狄思科忙说:“我还得多谢咱们电视台的关照呢,我是单位新人,这么高规格的活动原本没有我的份,要不是有郑导召唤,我也没机会出来领略深圳速度。”   双方寒暄了一阵,狄思科便被带去了一个很大的演员休息室。   所有演员的换装化妆都在这里进行。   不过,休息室里泾渭分明。   内地演员凑做一堆坐在左侧,港澳演员聚在一起坐在右侧。   左侧的化妆镜已经被占满了,狄思科便自动去了右侧那边。   这年头对境外音乐作品的输入还有严格限制,所以来内地演出的港台演员并不多。   这次演出不知会邀请几人,但此时的右侧化妆镜前只坐了三个演员。   狄思科走过去时,正听一个年轻男人跟坐着的女演员抱怨:“你的演出早就排到年底了,Linda突然把你弄来大陆,就是不安好心,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你在公司边缘化。”   “她早就说过现在大陆开放了,想帮我开辟内地市场。”女演员低声说,“你在这里多注意,不要乱讲话。这是中央台的晚会,在内地很有影响力,我们要想来内地发展,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发现狄思科和龙君花走了过来,女演员停止了交谈,客气地冲他们点点头。   年轻男人知道大多数内地演员都不讲粤语,便无所顾忌地回道:“只要有钞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公司不是说可以拿出六十万到八十万帮你举办演唱会?有了这笔钱,会有人主动上门为咱们服务。”   听到六十万的字眼,狄思科本能地望向镜子里的女演员。   这位女士的妆面并不完整,只抹了粉,让整张脸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暂时没有描眉画眼。   他曾在歌舞团音响室的录像带中,看过她的影像。   穿着带大垫肩的演出服,刘海吹得高高的,紫眼皮红嘴唇。   与眼前这清秀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刚刚打照面的时候,他没能及时认出对方。   这位女演员此时在内地并不出名,但狄思科对其印象相当深刻。   在《粉红大亨》那本书里,傅四海曾帮江珊给一位港岛明星牵线,当对方的演出经纪人。   这位明星为了在内地成功举办演唱会,开出了六十万的天价。   为了这六十万,江珊甚至被傅四海成功怂恿,在白月光的演出舞台上做了手脚。   让他就此一命呜呼了。   狄思科瞄向镜子里的女人,不禁出神地想,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可是六十万啊!   难怪江珊会禁不住诱惑。   真是天价了!   六十万呢,要不他还是给于童打个电话吧? 第52章   认出那位女演员以后, 狄思科并未冒然跟对方搭话。   他此时穿着考察团的统一服装,上面还印有单位名称,人家能轻松探查他的底细。   既然有意为于童牵线, 那他就最好不要以官方身份跟对方接触。   万一双方在之后的合作中有了纠纷, 他这层部委青年干部的身份, 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所以,彩排结束后, 他端着主办方提供的盒饭, 蹭去了晚会的副导演那里。   “郑导,咱们这次晚会的看点可太多了,居然请了好几位港澳大明星!请他们来内地演出不容易吧?”   郑导感慨:“我们提前两个月就发出邀请了,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应邀,结果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他们来内地要办的手续挺麻烦吧?”   “确实, ”郑导颔首说,“需要咱们这边文化或商业部门的邀请。”   “刚才在我后面彩排的那位方菲小姐,在咱们这边似乎不是很出名,我在市面上好像没见过她的录音带。”   “我对她也不太熟悉, 估计在港岛当地应该是有些名气的。”郑导摇头说, “她最近在深圳有商业活动,是被当地商业局推荐过来的。”   “哇, ”狄思科惊讶地问,“深圳的企业已经走在全国前面了,居然能请动港台明星参加商业演出!您知道是哪家企业吗?”   “好像是服饰公司,最近广告打得挺多,体育馆对面的广告牌上就印着他们的广告。”郑导神色复杂道, “咱们那边的企业能花钱请几个热播剧演员就算大手笔了,人家这边却已经开始邀请港台明星了!而且邀请的还不止一个, 除了方菲这个歌手,还有两个电影明星。”   狄思科将事情打听清楚,就不再逗留,吃完一份盒饭便离开了体育馆。   走出体育馆大门时,果然看到对面有个巨幅广告牌,宣传的是一个名叫“新英伦”的服装品牌。   这个广告很大胆地使用了几个外国模特,让那衣裳看起来相当洋气。   他没在外面乱逛,在路边给金兆辉打了电话,便回到市委招待所耐心等候了。   金兆辉是在下班以后直接跑来的。   见到狄思科便握上他的手,语气夸张道:“部委领导下基层视察工作啦!欢迎欢迎啊!”   “嗯,”狄思科配合着说,“主要是不放心年轻同志独自下基层,特意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金兆辉哈哈笑着跟他拥抱了一下,“一个多月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你一个礼拜前就说要来出差,怎么今天才联系我?”   “我们为了押运三趟快车上的活物,转了好几趟车,今天上午才到深圳。”狄思科扯着自己的衣裳呼扇几下,“你闻闻,我是押运活鱼的,这身上还有腥味呢!”   金兆辉退后两步说:“我这衣裳儿是新买的,你别给我染上鱼腥味儿。”   听他说话带儿化音,狄思科不由发笑。   金兆辉是地道的广东人,但是跟他和葛磊当了四年室友后,就学了一口烫嘴的京片子。   具体表现是,在所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加儿化音。   “你这半生不熟的口音,领导能受得了么?”   “我们经理是从北京调来的,可喜欢跟我说话了!”金兆辉得意道,“我这个口音在我们公司,相当于掌握了一门外语!”   他上个月被分配回老家,在省商业厅下属的进出口公司工作。   目前在总经办打杂,虽然只能做些抄抄写写的活儿,但总经办的人属于天子近臣,在领导跟前露脸的机会比较多。   狄思科与他嘻嘻哈哈地聊了好半晌近况,想起还有正事没说,便连忙打住话头问:“你知道那个新英伦服饰吗?”   “知道啊,最近广告做得很猛,电视广播里全是他家的广告。”金兆辉笑着说,“他们最近要在国贸大厦搞时装表演,据说请了好几位港台明星助阵,我妹妹也打算去看明星呢!”   狄思科更直白地问:“那个新英伦服饰是什么情况?你这边能跟他们搭上话不?”   “领导还要考察服装企业啊?”   狄思科就将今天遇到的事跟他说了,“那个女明星要来内地开演唱会,我想找机会跟她联系一下,这个新英伦服饰可能是个突破口。 ”   金兆辉拧眉想了想说:“我们单位跟那边没联系,不过,这事儿可以问问我姐夫,他在我们当地人头熟。”   他分配回来也才一个月时间,跟许多关系都淡了,不如他姐夫人脉广。   “那行,请咱姐夫帮我打听一下,回头我请姐夫吃饭。”   “不用请姐夫吃饭了,”金兆辉拉着他说,“走,我们这边开了卡拉OK歌厅,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我们今晚得开总结会,暂时出不去。一切行动听指挥,等我们考察活动结束,再跟你去见识吧。”   两人一路聊着走到招待所门口,然而看清他的座驾后,狄思科却有点傻眼。   “辉仔,你一回老家就发达啦?连皇冠都开上了!”   “我爸给买的。”金兆辉无奈道,“我伺候这车跟伺候祖宗似的,怕被领导看见,都不敢停在单位楼下,每次取车都要走两条街,同事还以为我是步行上班。”   与那些从外地来深圳捞金的商人不同,他家就是土生土长的宝安县人。   这两年他爸用征地补偿款建了厂,赚了不少钱。   连带着他四个姐夫都跟着一起发达了。   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又念了大学,这次毕业分配回来,他爸在村里连摆三天流水席,还送了一辆皇冠给他。   这让过了四年朴素生活的大学生非常不适应,总感觉自己被资本主义的金钱腐蚀了。   狄思科羡慕地围着那皇冠车欣赏半天,一脸欣慰地给对方戴高帽:“看来咱爸跟咱姐夫的实力非同凡响,把我的事委托给咱姐夫,我就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老同学来了自己的地盘,又郑重其事地拖他办事,辉仔对此还是相当上心的。   当晚回家先给三姐夫打电话求援,再单独打给三姐,请她帮忙吹吹枕头风。   “姐,我同学难得跟我开一次口,你可别让我在老同学跟前丢了面子。”   “你同学面子好大,他现在做什么工?”   “在部委当翻译,”金兆辉知道姐姐听不懂这些,便说个她能听懂的,“就是我们班那个得了青歌赛银奖的同学,现在也算是大明星了!”   “是他呀!”三姐热情道,“既然是同学,那你把人请到家里来坐坐呀!”   “等我姐夫把事情办成再说吧。”   辉仔在学校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自家却是香饽饽。   三姐将弟弟的请托当成要事来办,第二天傍晚,狄思科就收到了确切消息。   新英伦服饰是一家港资公司,老板是个公子哥,跟港岛文艺界的联系相当密切。   这次为了打开内地市场,公子哥一口气从相熟的娱乐公司请来数十位明星站台。   方菲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算最红的歌手,但发展一直比较稳定,经纪人觉得她的风格也许能迎合内地市场的口味,最近一直在帮她联系内地的演出机会。   内地的娱乐市场还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公司想让她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出资六十至八十万,以平均每场二十万的开销,为她举办三到四场演唱会。   狄思科拿到了准确情报,便放心地给于童拨去一个长途电话。   询问她是否有意争取这份至少六十万的业务。   “你怎么出个差,也能跟港台明星搭上关系?这事靠谱吗?”听到六十万的报价,于童的小心脏扑通得特别欢快。   “我特意找当地朋友帮忙打听的,百分百靠谱。”狄思科暗戳戳地邀功,“我等消息的这两天一直坐立难安,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消息有误让你空欢喜一场,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嗯,等你回来以后,我犒劳犒劳你。”   狄思科顾不上询问她打算怎么犒劳自己,急忙问:“你不来一趟深圳,跟人家面谈啊?这可是六十万!”   “急什么,我得先打听一下这个歌星的情况。”于童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稳,“他们不是来内地做慈善的,砸下六十万,至少得赚回去一百万才能甘心。”   一场演唱会的预算是二十万,假设每张演出门票二十元,每场演出要卖出一万张门票才能回本。   凭对方那敢第一个吃螃蟹的野心,收益不翻倍,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那么保守估计,每场演出的门票至少要卖出一万五到两万张,才会让对方满意。   但这位方菲小姐目前在内地几乎没有什么知名度。   连她这个业内人士都不怎么了解她,普通老百姓就更无从得知了。   于童如果接下了这份工作,安排演唱会事宜不是最关键的内容,真正主要的工作其实是帮她在内地打响知名度。   否则这一两万张的门票根本就没人买账。   她赚不到佣金事小,砸了口碑可是大事。   若是港台明星来内地举办的第一场演唱会被她办砸了,以后谁还会找她合作啊?   于童在电话里将事情利弊解释给狄思科,笑着说:“我先找她以前的录音带和影像资料研究一下,如果真的有被捧红的实力,明天就买票过去找你。”   “他们公司既然敢给她砸六十万,一定是看好她的潜力。”狄思科催促道,“你就赶紧买火车票过来吧。”   他恨不得立马给于童买张机票,让她尽快把这六十万揣进口袋,只可惜深圳的机场还没建成。   “别人的评估我不放心,我得自己确认一遍才成。”于童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乖一点,别再操心我的事了,多把心思放在考察工作上,有时间还可以给家里买点土特产。”   狄思科还想再跟她聊一会儿,不过长途电话费贵得像在他身上割肉,只好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电话。   *   虽然有演出任务,但狄思科在多数时间还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   考察团的活动被安排得很满,除了要考察鲜活货物的通关过程,还得参观调度室,慰问海关的工作人员。   当地政府也给他们安排了市内参观活动。   这几乎是所有来到特区考察的同志必经的项目。   经贸部跟当地的业务往来密切,青年考察团里有许多业务部门的骨干,当地干部“跑部进京”的时候,难保不会跟这些人打交道,所以这次参观活动被安排得非常正式。   市府办特意派了本地干部,全程陪同介绍。   甚至还想安排青年干部,带着大家去商场购物。   徐处长当然不能开了这个口子,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便大手一挥给忙碌了十多天的年轻人们放了一天假。   大家都等着帮亲戚朋友代购呢,得了消息后,立马就三三两两地冲出了招待所。   狄思科也想出去购物,但他这次跟徐处长住在一个房间。   虽然不是一个部门的,但人家也是领导,跟他们翻译室大boss是一个级别的。   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乱跑,先问问领导有啥打算。   要是需要广东话翻译,他们可以一起上街买买买。   徐处长经常出差,一年里能来深圳好几趟,其实没什么可买的,他想在家补眠。   但他每次出差都要给爱人和儿子带点土特产,这次要是空手回去,恐怕会落埋怨。   “徐处长,您打算买什么啊?”狄思科说,“我还是第一次帮人带特产呢,要不我跟着您买吧?”   徐处长带他去了市里最大的商场,然后直奔最大的金饰柜台。   “您跟陈老师的感情可真好。”狄思科如此感叹。   出门还不忘给媳妇买金银首饰呢。   徐处长虽不承认自己是妻管严,但在同事们心里,他跟妻管严也差不多了。   平时去交谊舞培训班上课,大家都没有固定舞伴,碰到哪个算哪个。   只有徐处长每次来跳舞都要带着他爱人一起。   但他一直嘴硬,并不承认只敢跟媳妇跳舞,每次都找借口说,陈老师所在的小学离单位近,这是赶巧了。   今天的徐处长依然嘴硬,一边背着手在柜台前寻找目标,一边跟狄思科解释。   “海湾危机加剧,会对石油和黄金价格产生影响。伦敦石油市场和纽约市场,油价都已经涨了,你看着吧,黄金也马上就会涨价。现在的金价每盎司才四百初头,咱们买了就是赚了,这东西可以保值!”   狄思科心说,您买条金链子也没多少克,赚还能赚多少啊?   不过,他还是相信徐处长眼光的,既然人家说能涨,那他也跟风买点吧。   深圳这边金饰的制作工艺比较精巧,据说是从港岛那边过来的。   他挑了一条带小兔子吊坠的项链,大方承认:“给我对象买的,她属兔,今年过本命年。”   然后又去款式比较保守的柜台,给郭美凤买了一对金耳环。   这就把他带来的钱花去大半了。   兴许是以为狄思科也是个耙耳朵,结伴买了金饰以后,徐处长对狄思科的态度又亲近了不少。   他俩大包小裹地从商场里出来,经过一处体育场馆的时候,发现赛场门口挤了好多记者。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赛事啊?”狄思科问。   “好像是,你看那么多人往大门里挤。”徐处长拉过一个年轻人问,“同志,这里面比什么的啊?”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门票免费,随便进!”   免费这两个字的威力巨大,既然是免费的,那就进去看看吧。   俩人随着人流进入会场,赛场的横幅上写着——“第四届全国健美比赛”。   观众席上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观众,眼里都冒着猎奇的绿光。   比赛早就已经开始了,舞台上是正在展示动作的一对男女。   男的穿着三角裤衩,女的穿着三点式泳衣。   甭管衣裳怎么样,人家那身材真的特别健美。   无论男女,身上都是黝黑油亮的腱子肉。   不过,三点式泳衣放在当下实在是太过前卫了。   徐处长和狄思科都算是有见识的,但也没在公开场合见过女同志穿这种泳衣啊!   徐处长望向门口那两个贩卖泳衣和泳裤的柜台,嘀咕道:“人家深圳真是敢闯敢干,敢为人先啊!要不咱们看会儿?”   “那就看会儿吧,这是正经的健美比赛,”狄思科笑着说,“我去年还参加过健美操比赛得了第一名呢。但是我那会儿穿着健美裤,包裹的比他们严实。”   他将几个购物袋放在徐处长身边,自己溜达去卖服装的柜台,准备欣赏一下最新的比赛服饰。   *   于童和杜金金是在接到电话四天后抵达深圳的。   在出站口看到狄思科时,于童指指他旁边的豪车,挎上他的臂弯说:“二狗,你来深圳出差一趟就不是原来的狗子啦?从哪儿弄的皇冠啊?”   “跟朋友借的,”狄思科将她手里的行李接过来,又跟杜金金打招呼,“金姐,幸好有你陪着她,否则我还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坐火车。”   “嘿嘿,领导走哪我跟哪,”杜金金把行李往后备箱里一扔,拍拍手说,“咱童姐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没我也照样行!”   狄思科递了两罐冰镇的健力宝给她们,而后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江珊最近去单位上班了吗?”   “没有,她外出联系业务了。”于童转眸,“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她们常年在外拉业务,基本都不用在单位坐班,行动相对比较自由。   三五天不上班也没人管。   时间太长的,跟领导报备一声就成了。   “我怀疑她可能也盯上这个六十万的业务了。”狄思科打着方向盘,分神说,“方菲是应新英伦服饰的邀请,来内地帮忙做宣传的。但新英伦其实是一家高档面料的进口公司,在内地没有服装厂。他们公司销售的时装都是由深圳本地的服装厂代加工的,其中有一家工厂就叫四海服装厂。”   于童扬眉问:“傅四海跟港资合作了?”   “八成是的。”   “他来深圳有半年吗?”于童感慨道,“这发展速度还挺快的。”   年初那会儿傅四海的走私车被扣,不但让他经济上受到了损失,还牵连出一个交通局的走私窝案。   傅爷爷暴跳如雷,傅四海也觉得没面子。   所以刚过完年,他就跑来特区发展了,想要避避风头。   “这里可是三天一层楼的深圳,”狄思科笑道,“傅四海有钱有人脉,跟港商合作也不稀奇吧?只不过,他恐怕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这个承办演唱会的机会介绍给江珊。”   他还没在深圳见过傅四海和江珊,但是从时间线上来推算,傅四海应该已经跟方菲接触过了。   甚至很有可能已经介绍给了江珊。   不知这回他会跟江珊提什么条件……   于童却不以为意道:“江珊有能力,但这么大规模的演出,她未必吃得下。没点金刚钻,她连外籍歌星的演出许可都未必办得下来,除非傅四海替她出面。”   但是,看看他俩那不尴不尬的关系!   说是夫妻吧,还没领证。   说他们是朋友吧,还一起生了儿子。   傅四海能帮江珊牵个线就差不多了。   他可不是二狗子这种能为女朋友鞍前马后,面面俱到的男人。   面面俱到的二狗子将皇冠轿车开到了蛇口港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   “于小姐,杜小姐,请下车吧!”   赶在门童来拉车门之前,于童语速飞快地说:“二狗子,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了什么不正当收入?怎么连这种五星级酒店也敢进了?”   这酒店是新建的,依山傍水,比北京的五星级酒店还豪华。   狄思科捂着胸口说:“选择这个酒店我也很痛心,但是没办法,新英伦请来的那几个大明星都住在这里,包括方菲。咱们既然要跟人家谈合作,总要亮亮肌肉的,层次太低的话,人家连咱们的名片都不会收。”   “反正你尽快将事情落实吧,我请中间人帮忙约了明天中午碰面。你早点谈妥,我也能早点给你们换个招待所住,少花点钱。”   戴着白手套的门童上前拉开车门。   于童索性下车,拉着东张西望的杜金金,走进酒店的大门。   狄思科的话也不无道理。   盯上这场演唱会的绝不可能只有他们一家,除了江珊,兴许还会有别人。   他们准备得充分一些,赢面也能更大。   狄思科接过她们的证件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进入电梯时,三人迎面碰到了一对同样打算上楼的年轻男女。   仅凭对方的装扮就能轻易断定,这二人是归国华侨,或是来内地投资的外商。   狄思科与对方客气地点点头,便站在了于童旁边。   可是,电梯里总共有三位女士,而且各有各的美,那年轻男人不欣赏女同志,却一直死盯着狄思科看。   狄思科心想,这哥们儿该不会是他的歌迷吧?   那也不带这么直勾勾看人的啊!   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试图躲开对方的盯视。   然而,他退了半步,对方竟然也向后挪动了半步,虽然没有继续紧盯不放了,却仍是时不时地瞄上他一眼。   被瞄得心里发毛,狄思科很想问问这哥们儿是啥意思,你瞅啥瞅!   不过,电梯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等他出言询问,他们的楼层就到了。   狄思科趁机窜出电梯,摆脱了身后胶着的视线。   “二哥,你看什么呢?”艾莉碰了身畔的年轻男人一下,“你刚才太失礼了!”   年轻男人靠上电梯墙壁,迟疑许久才问:“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很眼熟?”   “没印象。”   “他跟爸爸办公桌上那张照片里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你觉得他像爸爸的表妹?”   爸爸办公桌上,除了他们的全家福,只有一张年轻时跟表妹的合照。   艾莉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位先生的五官确实跟他们表姑有几分相似,换上长发可能会更像。   年轻男人在心里轻嗤,笑妹妹天真。   哪个男人会把跟表妹的合照放在办公桌上?哪有什么表妹,都是胡编的罢了。   “他们刚才去了哪个房间,你看清了吗?”   艾莉摇头。   她只顾着看二哥了,刚刚二哥的举动实在太失礼了,她尴尬得都不好意思跟那几人对视。   “都住在一个酒店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碰面了……”   狄思科并不想跟这种盯梢狂碰面。   进了房间,他就跟于童二人叮嘱:“你们两位女同志住在这里,要注意安全,有钱人里也有变态。出门的时候,不要单独行动,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小狄,你这么早就要回去啦?”杜金金跳上厚实的席梦思床冲他挥手。   “我们考察团下午还有安排,我得尽快赶回去!”   趁着杜金金背过身研究床头灯的工夫,狄思科快速低头在于童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将一个大袋子递给她说:“我这几天在市里转了转,买了点特产,有吃的有用的,先放在你们这边吧,你跟金姐需要什么,就在这里面找。”   “嗯,我送你出去。”于童将那个袋子交给杜金金,让她自己找东西吃,然后牵着狄思科出门。   身后的门刚刚合上,她就攀上对方的脖颈,加深了之前的那个吻。   狄思科搂着她亲了半晌,只想感慨屋里的杜金金实在是金光闪闪。   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他拉开些距离,低声笑着问:“好几天没见,想我了吧?”   “我忙得很,哪有工夫想你!”于童又踮起脚尖啄吻一下,“主要是怕你太想我!”   “对对,是我太想你了。”狄思科将她的头发理顺,看一眼手表说,“我得赶紧回了,五点钟要开总结会,明天再来使劲亲你啊!”   于童挥挥手,先他一步推门进了屋。   房间里,杜金金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摆满了一张桌。   天气太热,水果之类的要赶紧消灭掉。   她伸手在袋子里翻腾,除了吃的,还有几件短袖T恤和连衣裙。   再往下是一件粉白条纹的衣裳。   她摸着那丝滑的手感,忍不住想将衣裳展开看看。   于是,两片轻薄布料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二人面前。   杜金金拎着细带晃了晃,又拿起来在自己胸前比量了一下。   她双眼放光地望向于童,意味深长地问:“童姐,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比鸡泥儿吧?” 第53章   于童觉得狄思科的礼物选得还不错。   送礼嘛, 只要能让对方在收到礼物时感到惊喜和意外,那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时下的内地女性几乎没有穿比基尼的机会,于童虽然好奇比基尼的试穿效果, 却不会浪费钞票给自己买那玩意儿。   不过如果男朋友肯送的话, 她还是会欣然接受的。   前提是, 没有被杜金金发现。   因着这套被意外曝光的比鸡泥儿,杜金金再接下来的一整晚, 都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   瞟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十分的暧昧, 于童可以很轻易地读懂其中含义——   你们竟然是这样的童姐和小狄!   狄思科次日一早来酒店报到的时候,也受到了这种目光的洗礼。   “金姐,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狄思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杜金金将半握的拳头递到他面前,实时采访,“小狄, 那套泳衣是你买的啊?”   她没有直接说比基尼这三个字,已经有所收敛了。   狄思科微怔,快速瞄一眼吃早饭的于童,然后坦然承认:“是啊。”   “你一个男同志, 居然好意思给童姐买那种东西?”杜金金被他的厚脸皮惊住了。   “那跟健美裤一样, 属于运动服。”狄思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前两天偶然观看了一场健美比赛, 所有参赛选手都穿这个!这套泳衣就是我在场馆的运动服柜台买的。”   杜金金根本不信,但她能常年霸占于童的小秘位置,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   小情侣分开多日,肯定有话要聊。   “小狄,你今天没工作啊?”   “今天放一天假, 明天参加庆祝晚会,后天我们考察团就要坐火车回北京了。”   “哦, 那你跟童姐聊吧,我去见识一下五星级酒店。”   杜金金冲于童挤挤眼睛,便识趣地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出门了。   “难怪你走到哪都愿意带着金姐呢,有眼色!”狄思科坐到于童身边,弯着眼睛问,“我给你买的礼物不错吧?跟健美运动员穿一样的!”   于童哂笑:“哪个健美运动员会穿粉白条纹的比基尼参加比赛?”   “给女朋友买的,当然不能跟运动员的一模一样!她们穿黑色和藏青色的,我觉得你穿浅色好看就买浅色的。”狄思科兴致勃勃地问,“你试穿过没有?尺码合适不?要是太大了,还可以拿回去换。”   “还行。”   于童昨晚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臭美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穿比基尼,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她心情美了,便格外大方地在二狗的下颌上啵了一口,“奖励你的,以后继续努力。”   “哪有奖励到下巴上的?”狄思科不满。   “你要是不嫌弃虾饺味儿,也可以重新奖励。”于童很好说话地在他唇上亲亲。   狄思科满意了,又突然感慨:“咱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嗯?”于童回望过去。   狄思科暗道,他俩一个敢买,一个敢穿,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   不是天生一对是什么?   于童不远千里跑来深圳是有重要任务的。   他虽然敢买,却不敢提其他要求,顶多暗自脑补一下试穿效果,就收起了多余的心思,为她介绍起那位女明星的基本情况。   “我之前听她跟晚会导演讲过话,她应该是会说国语的,到时候你们用普通话交流就成。”狄思科想了想说,“不过,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的,好像不会说国语。你要是需要粤语翻译,我就请金兆辉过来帮帮忙,你们在毕业舞会上见过的。”   “不用了,你临时教我说几句礼貌用语就行。”   于童没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去谈业务。   他俩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二狗正式入职以后,不适合插手这些业务。   而且让他陪着去,除了能凑个人头,帮忙壮壮声势,其实没什么太大作用。   女性之间更好交流,她甚至想把方菲身边那个男助理也支开。   不过,她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   方菲的男助理其实大有用处。   比如,帮方菲拦下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回答一些她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于童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酒店西餐厅时,便被这位男助理给了一个下马威。   “菲菲的工作安排非常紧凑,于小姐,你只有二十分钟的交谈时间。”男助理傲慢道,“最近已经有好几拨人找我们谈合作了,每人都是二十分钟,非常公平。”   于童将他的傲慢看做虚张声势。   但是,对方能坚持用蹩脚的国语与她交流,说明人家还是有些合作诚意的。   她上前与方菲握了手,甫一落座便笑道:“若是与菲菲谈得投机,二十分钟必然不够,若是话不投机,只说三两句话,我就可以主动告辞了。”   方菲最近见了好几位内地的演出经纪人。   当然,演出经纪人是他们那边的叫法,内地这边好像是叫穴头?   之前那几位的态度都很谦恭有礼,想要合作的意愿非常强烈,至少不会刚一见面就假设两人会话不投机。   她不由认真打量起这个妆容格外精致的年轻女人。   吊带绸缎连衣裙,搭配珍珠耳环和项链,卷发被利落的盘起,露出纤薄肩背和修长脖颈。   方菲在演艺圈经营多年,从没见哪个经纪人打扮得比明星还漂亮。   面前这位,更像港岛那边进演艺圈玩票的少爷小姐。   未必有能力,但是肯定有门路。   而于童接下来的话,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菲菲小姐应该清楚吧?来内地演出需要相关部门出具演出许可。”   方菲点点头,所以他们才需要寻找一位帮忙代办所有手续的演出经纪人。   于童姿态放松地说:“我猜之前来找您合作的那几位经纪人,都建议您将首场演唱会的举办地点放在深圳这边。”   方菲再次颔首,“放在深圳不好吗?这里是整个内地最开放的前沿。”   她和公司都倾向于在深圳打响第一炮,这边的文化氛围与港岛近似,他们融入进来几乎不用费什么工夫。   于童听她果然能讲一口流利国语,心里便多生出几分底气。   “特区可能是最容易获得演出许可的地方,所以他们必然会劝你将演唱会放在这边。”   “深圳的娱乐业确实比其他城市发展得快,歌舞厅、演歌台、茶座的数量和质量不是其他城市能比的。但是,这里适合刚起步的歌手打拼,对您这样的港台明星并不适合。”   那个男助理觉得她是危言耸听,忍不住搭腔:“我们那边好多明星都是最先来广州深圳演出的。”   “你们只接商演的话,在深圳当然是合适的。但是你们不是要开演唱会吗?”于童正色说,“开演唱会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想赚钱吧?菲菲不但要打响知名度,还要寻求在内地的长期发展。”   “广东这边几乎每年都要举办歌唱比赛,我也关注过几届,那些取得名次的歌手唱得不比港台明星差。但是他们基本只能在省内自娱自乐,出省以后很少有观众能喊出他们的名字。”   方菲听得认真,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渐渐收紧。   这也是她的顾虑,她花那么多钱来内地办演唱会,如果激不起半点水花,打不响知名度,这钱就算白花了。   “特区这边经济发展得确实快,但内地真正的文化中心在北京。北京有全国最权威的媒体,电视台广播报纸的收视率、收听率和发行量都是全国最高的。而且北京的观众也有为文艺演出买单的经济实力,只要你取得了首都市场的认可,基本就能拿下半个内地的市场。”   男助理觉得这位于小姐太能鼓动人心,他瞄了一眼方菲的神色,用蹩脚的国语嘟哝:“哪有你说的这样夸张!”   “菲菲会应邀参加中央台为三趟快车举办的庆祝晚会,必然是了解中央台的收视实力的。”于童笑着说,“其他电视台都是地方台,只有中央台是可以转播到全国各个角落的,而中央台的大本营就在北京。”   “若是咱们有机会合作,演唱会结束以后,我可以免费帮你们联系几个电视台的演出机会,进一步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   方菲抿了一口咖啡,在心里权衡片刻问:“我听说内地的演出审批手续非常繁琐,于小姐有信心帮我拿到北京的演出许可吗?”   于童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沉吟许久才说:“我的话可能有些冒昧,甚至冒犯到您。但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得先跟您确认一个关键问题。”   “于小姐不必客气,能回答的,我一定尽量回答。”   至于不方便回答的,那就没办法了。   于童将一张写有歌名的字条推给她。   “如果请您演唱这张歌单上的曲目,您能接受吗?”   方菲接过歌单,好奇地瞟了一眼。   只见上面用简体字写着四个歌名,《我的祖国》、《龙的传人》、《我的中国心》、《我们拥有一个名字——中国》。   方菲:“……”   她可是唱甜歌的。   别的歌她没听过,但第二首她是知道的。   跟她的风格明显不符啊。   于童解释道:“不是必须让您唱,只是提前跟您确认,如果有需要的话,您是否愿意演唱类似曲目。毕竟港岛回归已经是定论了……”   她必须确认双方的政治立场是否一致,这是申请演出许可的一个重要条件。   如果稀里糊涂地进行了合作,万一以后被爆出双方在这方面存在严重分歧,那她这个经办人就很难跟各方交代了。   方菲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于童这样问的用意。   于是,她自如地转换频道,用一口带有海蛎子味的方言说:“我祖籍是山东的,快十岁才被带去港岛,对家乡的感情很深。我想咱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   于童没怎么听过这种方言。   男助理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口音说话。   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呆。   于童脸上空白了一瞬,弄明白她话里的内容后,便愉悦笑道:“这样很好,最起码咱们是有合作基础的。”   “我可以不要唱《龙的传人》嘛?”方菲换上语调清软的普通话说,“我唱那首歌真的好难听。”   “想唱什么歌曲,由歌手本人决定,只要大面上没问题,我们不会过多干涉。”   男助理还在尽职尽责地当计时器,时间一到就对方菲说:“菲菲,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你看是不是得准备下一个行程了?”   方菲望向对面的于童,“于小姐,如果我们公司决定在北京开演唱会,您有什么具体安排吗?”   “当然,”于童点头说,“首要问题就是得尽快想办法提高您在内地的知名度。没有知名度,演出门票卖不出去,您跟贵公司投入的越多,就亏损的越多。咱们合作以后,我们会为您安排一系列的宣传工作……”   *   酒店的西餐厅外,狄思科百无聊赖地翻着当地报纸。   不知于童跟人家谈得怎么样了,狄思科心想,大几百的五星级酒店住宿费已经花出去了,总得让他听个响吧?   报纸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实在无事可做,便开始观察酒店里来往的服务员和宾客。   然而,这一观察不要紧,看清相携而来的几人后,狄思科在心里暗骂自己乌鸦嘴。   昨天才说过,没见到傅四海和江珊。   今天就要跟人家打照面了。   瞧他们行进的方向,目标应该也是酒店西餐厅。   于童正在里面谈业务呢,可不能把人放进去搅合了他们的好事。   “江队长!”狄思科举起手臂,笑容满面地跟江珊挥手,“你怎么在这里呀?”   江珊与他其实并不熟悉,在歌舞团时也只是泛泛之交。   不过,听说这个小狄是大学生,而且已经成为国家干部了。   她还是乐于跟这类人打交道的。   听到他的招呼,便跟同行几人交代两句,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狄思科已经看清了,跟她一起的,除了傅四海,还有昨天在电梯里碰上的那个盯梢狂。   他既不想跟傅四海说话,又不乐意跟盯梢狂打交道,所以当江珊独自走来时,他热情地拉开旁边的圈椅,邀请对方入座。   并且主动叫来服务员。   “江队长,咱们好久没见了,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吧?我请你喝杯咖啡怎么样?”   江珊辞谢道:“我那边还有朋友呢,跟你说几句话,我就得赶紧过去了。小狄,你怎么来深圳了?有工作安排啊?”   “嘿嘿,我看见了,傅四海傅大哥嘛,你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分不开呀?”狄思科不顾她的推辞,帮她点了一杯咖啡,还大方地说,“他们要是催你了,你直接过去就行。我是跟着单位考察团来深圳出差的,这会儿正等人呢。江队长,你在深圳有业务啊?”   江珊笑着说:“没错,我也是来出差的,过来拉个业务。”   他俩在工作生活上没什么交集,也没有共同语言。   但是,狄思科想把她拖住,又有意示好,自然能找出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光是围绕那台庆祝晚会,就能聊上十几分钟。   他不是跟江珊炫耀的,而是向她请教的。   跟导演和其他演员怎么相处啦,港岛的明星有什么演出习惯啦,上台之前要编排什么动作啦。   反正问题一个接一个,江珊想走都走不开。   在不远处跟合作伙伴闲聊的傅四海,有些不耐烦了。   这江珊是怎么回事?   为了跟一个穷小子聊天,连正事都不顾了?   他听到了方菲想出资六十万举办演唱会的消息后,便将这个业务介绍给了江珊。   有了这六十万的业务,江珊完全可以靠自己实现阶层跨越。   也就没必要非得跟他捆绑到一起了。   他可以按时给孩子抚养费,但两人从此别再提结婚的事。   江珊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也与方菲有了初步的接触。   今天就是来跟对方洽谈进一步合作的。   没想到江珊居然会把他们晾在一边,跟狄二狗那穷小子热聊了起来。   这是又想反悔了?   “Alex,抱歉,江珊遇到了熟人,聊得久一点,我这就喊她回来。”   傅四海跟旁边的年轻人道歉。   他其实跟对方也不是很熟,甚至连对方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新英伦服饰公司是港岛一个大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之前在内地的话事人是新英伦的总经理。   不过,据说这位被称为Alex的年轻人是他们的少东,每个假期都要到各子公司学习。   今年这个暑假正赶上新英伦进军内地市场,他就跟着来了内地。   傅四海有钱有背景,向来自视甚高,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他最初对这位比他还年轻五六岁的少东,并不怎么看得上。   他对这样的人可太熟悉了,身上的光环多半是家族带来的。   然而,接触的机会多了以后,他发现这位少东还是有些商业头脑的。   至少邀请数位港台明星来内地站台走秀,迅速扩大品牌知名度的办法,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并落实的。   “傅先生也认识那位先生吗?”Alex盯着江珊的方向问。   “打过几次交道。”   “既然都认识,那就一起过去聊聊吧。”不待傅四海答复,Alex便转去咖啡厅的方向。   “这位先生,咱们昨天刚在电梯里见过,没想到今天又有缘碰面了。”Alex主动伸出手与狄思科握手,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Alex。”   狄思科不咸不淡地跟这盯梢狂碰了一下手指,“你可以叫我Doug。”   你不报大名,那我也不报,大家都藏头露尾好了。   反正都是过客,谁在乎你叫啥名。   “之前在深圳没怎么见过你,Doug在哪里高就?”   “我在北京工作,最近来特区出差的。”   江珊帮忙介绍:“小狄是我们内地的干部,在经贸部任职。”   Alex虽然不熟悉内地的体制,但也知道经贸部是关键部门。   “没想到Doug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政府官员了,”Alex客气地恭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政府官员。看你的五官轮廓比较深,你是混血儿吗?”   他父亲那边有点外国血统,Alex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结果,但他下意识就这样问出口了。   “是啊!我这五官其实不是很像混血儿,您还是第一个说我是混血儿的!您的眼光可真是这个!”狄思科给对方竖个大拇指,坦然承认,“我是城东和城西混血儿!”   Alex:“……”   江珊“噗”地一声笑出声。   “呵呵,你可真幽默,”Alex继续试探,“看你年纪好像不大,有二十岁吗?”   狄思科心说,我多少岁跟你有啥关系?   瞎打听什么啊?   他不想搭茬,江珊怕Alex尴尬,圆场说:“小狄属于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今年刚二十呢。”   闻言,Alex想要继续探察的兴趣立马就淡了。   二十岁,是个安全的年纪。   他不再多言,看了一眼手表说:“江小姐,跟方菲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你还要再聊一会儿吗?”   江珊起身说:“那咱们这就走吧!”   估计于童那边也快谈妥了,狄思科不再阻拦,客气地与三人道别。   于童确实已经与方菲谈得差不多了。   但方菲无法拍板演出经纪人人选,最终还得跟经纪公司,尤其是她的经纪人商量。   “我会在深圳逗留几天,就住在这家酒店的6006号房,有消息的话,咱们随时联系。”于童将自己的名片留给她,“无论咱们是否有机会合作,我都想给您一个小建议。”   方菲疑惑抬眸。   “您这次参加中央台庆祝晚会的决定非常正确,这个晚会确实能增加您在内地的曝光度。但您似乎没能把握住这次宝贵的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呢?”   “您在晚会上演唱的是您自己的歌曲吧?”   “当然。”   “您的专辑带我基本都听过了,多数歌曲都是甜歌,讲述的都是小情小爱,”于童遗憾道,“其实您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表明自己的立场,为以后的演唱会做好准备。内地有句俗语叫,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您不能事到临头了,要去申请演出许可的时候,才急慌慌地跟人家说你立场坚定,这其实需要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啊,”方菲也没想到现在在内地演出会这么麻烦,“但是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只能暂时如此。”   “您要是想改的话,我可以帮您跟电视台商量一下。”   “真的可以吗?”   “我尽力争取吧。尽量让你保持原来的演唱曲目不变,再跟我们内地歌手合唱一首爱国歌曲。”于童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回去联系一下,最晚三点钟给您消息。”   方菲暗道,这位于小姐果然很有门路。   而于童则再想,回去得跟二狗子商量一下,让他演唱《我们拥有一个名字——中国》的时候,把方菲带上。   哪怕只是让她唱个和声也行。   两人留下彼此的房间号,于童正准备告辞时,却迎面便碰上了江珊三人。   “于主任,你也在啊?”江珊见到狄思科的时候还没觉出什么,但是这会儿碰见了于童,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嗯,我已经聊完了,你们坐吧。”   方菲问:“于小姐,你跟江小姐认识?”   “我们是一个单位的。”于童轻描淡写地说,“她是我的下属。”   既然要合作,在同等条件下,当然要选择官儿更大的那个。   “你们慢聊,我回去给导演打个电话。”于童礼貌地笑笑,便潇洒离开了。   餐厅外,狄思科正焦急地等待着。   发现于童和杜金金终于露面,便快步迎上来说:“江珊和傅四海也来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嗯,刚才打了照面。”   “他俩身边的那个男的,是这次邀请方菲来内地演出的老板。”   “无所谓,他们是商业合作,一锤子买卖。举办演唱会这么大的事,他可以帮忙引荐人选,却未必有决定权。”于童挎上他的臂弯说,“我有个事要托你去办呢。”   她将刚才答应方菲的事简单提了提,“这事能成吗?”   “只要我俩能成功配合,导演组那边或许能答应。”   既不用调整节目顺序,又不用改变曲目,还能让港岛歌星多唱一首歌,导演八成会同意。   狄思科感慨道:“你要是不给我颁发一个最佳男友奖状,同志们都不能答应!”   比领导还会使唤他。   于童笑眯眯地问:“哪些同志不答应啊?你帮我问问,要是用这次举办演唱会的一半佣金,代替那个最佳男友奖状,同志们答不答应?”   狄思科甘做金钱的奴隶,忙道:“您放心,同志们肯定答应!”   有了吊在面前的胡萝卜,他干起活来特别卖力。   在庆祝晚会的正式演出上,果然与方菲合唱了一首爱国歌曲。   方菲对歌词和旋律不太熟悉,只演唱了一小段,但这也足够了。   两人合唱时,现场反馈特别好。   尤其是被请来观看节目的,以郭四奎为代表的三趟快车押运员们,在狄思科演唱时,频频献上掌声。   特别给咱小狄同志面子。   演出结束后,押运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接近尾声,狄思科要跟随大部队返回北京。   而于童还需要继续留在深圳,等待与方菲经纪人的会面。   成或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   狄思科把于童托付给老同学金兆辉照顾,自己带着大包小裹的土特产返回了北京。   除了给同事和家人的那份,他还把于童买给爷爷奶奶的东西带回来了。   火车在下午到站,狄思科回家时,院子里特别安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觉得时间还早,洗漱换衣以后,就提着东西去了文化局家属楼。   白主任和于爷爷早就退休了,每天下午是他们的休闲娱乐时间。   大门被打开后,看到门口提着一大包东西的狄思科,白主任还有点愣神。   “白老师,我替于童给您送点东西。”狄思科笑出一口大白牙。   “哦哦,她不是去深圳出差了吗?”白主任疑惑问,“已经回来啦?”   “没有。”狄思科笑着解释,“我是跟着单位去深圳出差的,跟于童在那边碰上了”   白主任腹诽,这也太巧了。   深圳那么大,怎么偏偏就让你俩碰上了?   于童虽然没跟他们透露过谈对象的事,但这姑娘是白主任一手养大的。   她脸上长个青春痘,都逃不过白主任那老眼昏花的法眼。   更何况是谈对象这么大的事!   白主任其实早就发现苗头了。   只不过,孙女是头一回谈对象,不乐意跟家里说,她也就没问。   跟老头子两个人私下没少猜测未来孙女婿的人选。   但是,她是绝没往小狄身上想过的。   这会儿在自家见到了帮孙女送东西的大小伙子,白主任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   应该不会是小狄吧?   这小伙子个子挺高,但年纪太小了。   白主任觉得既然人已经进门了,那就问问吧,她年纪大了,自己瞎琢磨容易闷出毛病来。   “小狄,你怎么跟童童碰上的啊?是不是那什么……”白主任迟疑半晌也没好意思问人家,是不是跟自己孙女谈恋爱呢。   “白老师,”狄思科笑得乖巧,“童童过几天就回来了,您还是问她吧。”   童童她不许我胡说呀! 第54章   白主任与狄思科相识的时间不算短。   自打狄思科被于童慧眼识珠带进了服务公司, 他就一直在白主任的班里上声乐课。   按理说,两人认识一年多,狄思科又是声乐课上的熟面孔, 白主任对他应该是有些了解的。   然而, 她是个正直的老太太。   孙女请她帮狄思科准备青歌赛的曲目, 又让指导他的声乐技巧,白主任竟然完全没有往别处想过!   只以为帮助狄思科就是支持孙女的工作。   她对小狄的了解相当有限, 只知道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去了经贸部, 在青歌赛上获奖以后,录音带卖得还不错。   除此之外,关于小狄的情况,她就知之甚少了。   趁着为客人洗水果的空档,于爷爷悄悄跟老伴打听这位小狄同志, 尤其是家庭情况。   结果白主任一问三不知,老两口险些在厨房里呛呛起来。   “我的学生那么多,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打听清楚!”白主任觉得这老头子是无理取闹。   “这小伙子长得好看, 你就该引起重视的!咱家童童从小就以貌取人, 爱跟漂亮小孩一起玩!”于爷爷背着手说,“算了, 一会儿你看我的!”   老两口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狄思科这点小伎俩,在两位老江湖眼里还很稚拙。   尤其是于爷爷,只听他说了几句话,便能轻易断定——这小伙子是童童的对象!   双方是第一次碰面, 于爷爷觉得小伙子长得挺好,就是有点面嫩。   他端着一盘西瓜出来, 放在茶几上。   见人家还在沙发边站着,便客气地说:“小狄是吧?快坐吧,喜欢喝茶还是喝饮料?”   很多人在面对这种选择题时,通常会客随主便,含混地回复“都行”。   主人给什么就喝什么。   不过,狄思科把这次见家长当成了考试,回答得就格外细致。   “爷爷,我喝茶就成,”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茶壶,为自己倒了小半杯凉茶,解释说,“我今天刚回北京,忙了一下午都没顾上喝水。要说解渴,还得是咱老北京的凉茶解渴。”   “嗯,是这个理儿。”于爷爷又为他倒了一杯,打听道,“你哪年参加的工作?年纪轻轻就能随着领导出差,看来你在单位表现很突出嘛。”   “我是66年生人,今年六月份刚从经贸大学毕业,被分配去了经贸部的翻译室当英语翻译。”狄思科恨不得把自己简历掏出来,让于爷爷好好翻看。   “哦,那你才21岁啊,比我孙子孙女的年纪都小。”   于爷爷心里不太满意。   这小狄的年纪太小了。   比孙女小了三岁呢,甚至还不到法定婚龄!   男性的心智比女性晚熟,大多数二十出头的男同志都玩心重不成熟。   最近的例子就是他孙子于晏,二十岁的时候,外表看着挺成熟的,可是为了借到金庸全集,竟然把自行车都押给人家了!   这就是心智还不成熟嘛。   他家于童参加工作早,比同龄人早熟,找一个这么年轻的对象,岂不是跟带孩子似的?   那日子得多累呀,整天有操不完的心!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不是独生子吧?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嘛?”   “我还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狄思科老实地自爆户口本。   他家的情况不是什么加分项,所以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于爷爷不问的,他一句也不敢多说。   即便如此,于爷爷也拐弯抹角地将他的情况打探得七七八八了。   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人口比较多的普通家庭。   小伙子是以孙女朋友的身份登门的,老两口虽在心里有了猜测,但孙女还没正式带人回家,于爷爷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就跟招待其他上门做客的年轻人一样,客气地请人家喝茶吃点心。   但狄思科并没有在于家久留,陪老两口说了会儿话,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连白主任的留饭都婉拒了。   白主任刚才简单整理了一下他带来的东西。   发现除了一些南方特产,还有一大袋时令水果。   童童不可能让人大老远带水果回来,这一袋水果八成是小狄买的。   人家第一次上门,又不在自家吃饭,白主任觉得就这样让人空着手回去不太好。   于是就将文化局刚发给老于的福利,送给了小狄。   “还没确定关系呢,你就送东西给人家!”狄思科离开后,于爷爷不满意地嘟哝。   “不是你说的嘛,小狄肯定是童童那个对象!”   “那是我猜的!童童没把人往家里带,就说明关系还没确定下来!”于爷爷大胆猜测,“兴许刚谈了没几天呢,现在年轻人不像咱们那时候,不是谈了对象就一定结婚的。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急巴巴地给人家送东西!”   “你这老头子怎么越老越不讲理!”白主任也来了火气,“人家带了水果来,除了西瓜,还有哈密瓜和荔枝,这两样水果都不便宜。他是来帮童童送东西的,又没明确说是童童对象,你好意思白收人家的水果呀!”   “这小伙子年纪不大,心眼儿还挺多的。”   白主任怼道:“你们单位发的那破玩意,你又不会用,还不如送给小狄,他家人多,肯定能用得上。”   七一建党节的时候,文化局给这些退休老干部老党员发了一本类似于票证本的小册子。   里面全是“伍角”,“一圆”,“五圆”的代金券。   刚收到福利的时候,大家伙儿还挺高兴,代金券就相当于现金,可以当钱抵扣的。   纷纷表扬后勤工作做得好。   然而,当这群老家伙拿着代金券去买东西时,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是几个市内百货商店的代金券,每张代金券只能在指定柜台消费。   若想把那些代金券全部用掉,至少要跑五个商店,还得楼上楼下地折腾。   而且不是买五毛钱的东西就能用一张五毛代金券的,他们得买够了五块钱,才能用一张五毛代金券。   这不是坑人吗?   这群离退休老干部平均年龄七十五,谁也没心思为了五块减五毛的优惠,在三伏天里挤商店。   这一本代金券就砸在手里了。   白主任觉得小狄家里人口多,每人跑一个商店,轻轻松松就能将代金券全部用掉。   这就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好处。   可是于爷爷不这么想啊。   “他家那么多兄弟住在一起,如今都没结婚还好说,等大家都结了婚,那可真是够热闹的。童童要是跟了这个小狄,以后在婆家就有四个嫂子,一个小姑子,以及一个独自拉扯大六个孩子的婆婆!”   只是听听这个配置,他都要替孙女头大了。   他家人口简单,于童常年跟着他们老两口生活,虽然父母离婚又再婚了,但于童没跟他们长期相处过。   老两口几乎没让她处理过什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白主任无所谓道:“人多就搬出来住,小狄是幼子,又不是非得守在父母身边的。咱家有房间,童童也买了房子,都有地方住。”   于爷爷暗道,人家举全家之力供出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要出人头地了,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不过,这老太婆不经事,说多了肯定又得胡思乱想。   “咱童童喜新厌旧,衣服都要天天换新的,他要是没两把刷子,没准儿等不到正式见家长,俩人就分手了。”于爷爷提起自己的鸟笼子准备下楼遛鸟,“她要是喜欢大学生,回头我让老同事推荐俩条件好的,让咱童童见见。”   白主任提醒:“还得找又高又俊的。”   “男人俊不俊有什么要紧!”于爷爷冲笼子里的蜡嘴吹了两声口哨,“肤浅!”   “要不是我肤浅,就凭你这臭脾气,肯定得当一辈子老光棍!”   于爷爷:“……”   *   狄思科再次踏进家门的时候,郭美凤已经回来了。   而且正在帮忙整理他的那一堆行李。   “妈,给您买的东西都在那个红袋子里,您自己拿啊!”   郭美凤怏怏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对那堆礼物,以及刚刚归家的儿子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这可不对呀!   咱郭美凤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乐天派,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   “妈,您怎么啦?我离开这么长时间,您不想我啊?”狄思科搂着她的肩膀说,“怎么没见您热情欢迎我呢!”   郭美凤瞪眼:“又不是吃奶的孩子,我还得整天关注你呀!”   听她提起吃奶孩子,狄思科福至心灵。   “是我大哥大嫂惹您了,还是有礼惹您啦?您去给大嫂伺候月子,还得照顾有礼,要是他们不懂事,那您就别去了。”他故意逗趣说,“您要是实在想伺候月子,等以后我媳妇生了,请您伺候个够!”   郭美凤啐道:“谁乐意伺候月子呀!”   说完又忍不住乐,这臭小子能否将媳妇娶进门还两说呢。   竟然好意思提坐月子的事!   “那您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回来,还给您带了那么多好东西,不可能惹到您呀!”   狄思科暗道,他刚回北京就跑去给于童家送东西的事,没跟别人说过。哪怕真的被郭美凤知道了,也不至于吃这种醋吧?   “二哥,不会是你惹咱妈生气了吧?”   “跟我可没关系,我昨天才从外面回来,咱妈昨天就已经这样了。”二哥洗了一根水黄瓜蹲在院子里咔嚓咔嚓嚼,“她整天除了上班,就是去太平里胡同看孩子。八成是在大哥那里受气了,一会儿我跑一趟,跟大哥说道说道!”   郭美凤阻拦道:“跟老大那边没关系,你别瞎掺和了!”   狄思科试探着问:“跟大哥没关系,那是在单位工作不顺心?有人给您穿小鞋啦?”   郭美凤闷头整理他的行李,没接茬。   得嘞。   看来是在单位受欺负了。   “妈,我每个月给您的零花钱比您工资还多呢!”二哥一挥黄瓜,霸气道,“那个班要是让您受气,您就别上了!”   “我当着老师,你们说出去的时候,也能体面点。”郭美凤气呼呼地嘟哝,“而且我就不能有点事业上的追求啦?非得退休回来给你们当老妈子,你们才满意呀?”   “这就是您不讲理了,谁也没让您当老妈子呀。”二哥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呛声道,“再说,您在事业上也没追出什么呀!”   他这话就是随口一说,不料却瞬间捅了马蜂窝。   郭美凤把狄思科的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坐到马扎上就“呜呜”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的老三老四老六,全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跑进了院子。   狄思科一手帮老妈擦眼泪,一手指指二哥。   这可是二哥招哭的。   被几个弟妹一起怒目而视,二哥也麻爪了。   他没想让老太太哭呀!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真没说什么,”二哥握着黄瓜,手足无措道,“我只说咱妈在事业上暂时没追求到什么,咱妈不是小心眼的人,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吧?”   “妈,您到底在单位受什么气了?”狄思科也觉得事情不简单,特意哄道,“要不我们跟您去戏校一趟,谁欺负您了,我们就给谁套个麻袋,帮您出口恶气!”   郭美凤抽噎着说:“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们还能给人家都套上麻袋呀!”   “他们怎么欺负您啦?”狄思慧急得团团转,蹲下来抱住妈妈的肩膀。   郭美凤停顿了好长时间,用手背将眼角的眼泪擦干净,才瓮声瓮气地说:“他们给我造谣!”   “造什么谣啊?”几个儿女齐声问。   “他们说我是靠着不正当男女关系,才当上这个戏校老师的!”   郭美凤本来不想跟孩子说这种事,这样的事实在不光彩,说出来都嫌丢人。   但是她已经自己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几个孩子又一直追问,她实在憋不住,只好竹筒倒豆子似的都交代了。   听明白事情原委的几个儿女:“……”   这事吧,还真不太好界定孰是孰非。   关键是,郭美凤这个戏校老师的工作,还真是人家徐副局长帮忙介绍的。   他们要是跑去戏校辟谣,似乎底气也不是很足。   老妈正在伤心,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大家得立场坚定地站在郭美凤这一方。   所以,兄弟几个都气愤地说:“妈,您跟徐大爷是正经的黄昏恋,已经发展到了能扯证的关系,怎么能算是不正当男女关系?这话谁说的?您平时那么厉害,怎么不抽他呢!”   “我当然不能受这个窝囊气啦!当场就跟那个长舌老爷们儿吵起来了,”郭美凤气不顺道,“可惜,不吵还好,吵完以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更多了,都在背后嚼我舌根呢!”   三哥突然不合时宜的想笑,被几兄弟瞪了以后,又赶紧憋了回去。   四哥也帮着出主意:“您跟徐大爷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要不您赶紧跟他把结婚证领了吧!领了证以后,你俩就是合法夫妻,学校里也就没人能说这关系不正当了!”   “那不就坐实了我走后门儿吗?”郭美凤不乐意。   二哥记吃不记打,再次耿直地问:“您难道不是走后门进去的吗?”   郭美凤当即就炸了,“谁走后门啦!你们徐叔只通知我考试时间,我可是正式参加面试,自己应聘上的!还有那么多没参加面试就进学校教书的呢,他们都不算走后门,凭什么说我走后门!”   狄思科觉得徐大爷这事儿办的,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人情关系搭进去了,竟然也讨不到好。   要是知道郭美凤为了当戏校老师,而不肯跟他扯证,不知徐大爷会是个什么心情。   “您别理会那些流言蜚语,过不了几天就淡了。”狄思科拍着胸脯保证,“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小于,她特有办法,您要是在学校呆得难受,我请她帮着出出主意。”   闻言,郭美凤立马就不哭了。   “千万别跟小于说,咱们在自家丢人就算了!”   可不能丢到未来儿媳妇跟前去!   *   于童是在一个礼拜后返回北京的。   狄思科从火车站接到人时,迫不及待地询问了她这次出差的成果。   “方菲的那个经纪人怎么说?有可能跟咱们合作吗?”   “初步有了合作意向,”于童疲惫地靠到座椅上,“不过,目前还只是口头约定,她那个经纪人要来北京确认一下,交了定金才算把稳。”   “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就最近这几天吧,具体时间还没定。”于童笑道,“我跟他们说了,尽量赶在中秋节的时候开演唱会。”   中秋的气温适中,服装造型上可以有更多选择。   而且国人在节日期间舍得消费,中秋节开演唱会能带动一波门票销售。   距离中秋只剩不到四个月,这期间还要加大对方菲在内地的宣传,尽量提高她的知名度。   时间相当紧张。   方菲的经纪公司应该不会拖太久。   然而,于童回到单位以后,最先等来的不是方菲的合作消息,而是紧跟着她的脚步赶回北京的江珊。   “于童,这次要跟方菲合作的单位非常多,”江珊进入于童的办公室就开门见山地说,“既然咱们都看好这个项目,不如索性合作一把,一起争取一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咱们已经做了,也尽力争取了。”于童义正言辞地说了一通废话,“合作就算了吧,这事能不能成,全靠天意。”   她才不想跟别人合作。   要做,就把一整个蛋糕吃下,否则就不做。   这个演唱会跟普通的走穴演出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并不只是联系演出场地和演员就行的。   改革开放十来年了,没有任何一个港台明星在内地开过演唱会。   不是他们不想开辟内地市场,而是演出批文不好弄。   只要弄到了批文,剩下的演唱会准备工作,随便找个有些经验的歌舞团后勤都能做。   今年的环境有所松动,但也不是轻易能从文化局拿到批文的。   她必然要为此动用好多老关系。   江珊既然要合作,那么至少要分走两成的利润。   可是,她打点了那么多人情关系,做了最难的工作,凭什么要给别人分一杯羹?   江珊没料到于童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   弄到了这么大的项目,于童八成是要摆脱歌舞团,出去单干的。   独木不成林,她主动递出橄榄枝,大家一起把这个演唱会办起来,不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强?   “你不再考虑一下了?我听说方菲经纪公司那边还没有确定最终的合作人选,”江珊继续劝道,“咱俩合作,总好过便宜了别人。”   面对于童的这副傲慢样子,江珊也有点憋气。   要不是她突然横叉一脚,又派了狄二狗在餐厅门口堵着她。   或许她早就拿下这个项目了!   她原还想让傅四海再帮忙争取一下。   但是,傅四海见了于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得知于童也在争取这个项目,居然溜得比兔子还快!   指望不上傅四海,她又眼馋这六十万,就只好跑来找于童。   按照她的经验,六十万的预算里,至少能到手十万。   于童跑批文出力多,拿个七八万。   她负责演唱会的准备事宜,到手两三万也知足了。   江珊当了这么久的穴头,所有提成加起来也没能上万。   “珊姐,咱俩是一个单位的,在对方眼里,一加一还是等于一,起不到大于二的作用。”于童婉拒道,“还是随缘吧,一切看天意。”   看个屁的天意!   江珊阴着脸走出于童的办公室。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赚到这场演唱会的佣金!   既然于童不肯跟她合作,那她就去找其他人。   不就是批文嘛,并不是只有于童和傅四海才能弄到。   要说整个服务公司里,最有门路的绝对不是于童,而是公司经理魏东方。   歌舞团没改制以前,他就是单位里出了名的水货。   拉关系精通,干工作稀松。   改制以后,他调进了服务公司,可算让他找到了发光发热的机会,这两年在服务公司混得风生水起。   他之前水成了那个样子,还能在歌舞团里混日子,就是因为上面有人。   江珊心里有了决断以后,说干就干。   没过两天,便把魏东方单独约了出来,商量合作事宜。   “魏经理,只要您能帮我拿到批文,我给您这个数,”江珊伸出一只手掌说,“五万。”   任谁听了五万的报价,都不会无动于衷。   魏东方动心了,他可以想办法弄到批文,但他得问清楚那个方菲的情况。   “方菲是港岛那边的女明星,歌唱得还不错,”江珊帮他添了茶,“其他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演唱会的事情由我来办,您只管拿到批文就行。”   魏东方问:“前段时间,你跟于童一前一后去深圳出差,都是为了这个项目吧?”   “于主任想独自吃下这个项目,”江珊无奈道,“但我们出去拉项目,打的都是咱们服务公司的旗号,项目谈了下来,哪能把公司扔到一边,自己吃独食!”   魏东方暗嘲,要不是你弄不到批文,也想不到公司。   “嗯,你能想到公司就挺好,那你出面跟那位方小姐联系一下吧,这个项目由我们四方文化服务公司来做。”   江珊一愣。   这魏东方的脑子短路了?   竟然要把这么一大笔钱拱手让给公司?   公司的钱是公账,即便魏东方是一把手,也不能随便取用。   按照魏东方的一贯作风,不损公肥私就是尽职了,绝没有大公无私的高风亮节。   她怀疑魏东方没听懂她的暗示,便将话说的更直白一些。   “魏经理,只凭咱俩就能把这个业务吃下来,您负责批文,我负责筹备,咱们强强联合,没必要让这件事节外生枝。”   不料,魏东方却跟她打起了官腔,“小江啊,公司是大家的,发展也要依靠大家的共同努力,有了这个项目,咱们今年的业绩就能顺利完成了,歌舞团领导也能轻松过个年。你们年轻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的决定,但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品质……”   如果这事只有他跟江珊知道,那魏东方必然二话不说,先赚个五万块。   这可是五万块啊!   但是,除了江珊,服务公司的第一刺头于童也知道这个消息。   而且还亲自去深圳联系了业务。   文化局的圈子就那么丁点大,于童还跟好多业务部门的领导住在一栋楼里。   自己只要托关系办了批文,她一定会听到风声。   一旦被于童发现,他们绕过她筹备了演唱会。   以于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十有八九要将事情往大了闹。   他收了这五万块,很有可能会保不住服务公司经理的职位。   别说只有五万块了,哪怕拿出十万块来换他屁股下面这把椅子,他也是不换的。   跟那些动不动就停薪留职下海的小年轻不同,魏东方非常重视服务公司的工作。   他当着这个经理,不但工作体面,有女婿的孝敬,而且享受的待遇不比那些下海的大老板差。   最起码,他的那辆桑塔纳,就不是区区五万块能拿下来的。   换个角度想,他如果能把港岛明星的第一场演唱会争取到服务公司。   也许他明年就可以向上动一动了。   魏东方继续跟江珊打着官腔,“小江,没有批文,你就办不成演唱会。还是用心将这个项目弄来公司吧,我跟你交个底,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了,立马就让你当外联主任。”   江珊在心里冷笑,这老东西是算准了,她拿不到批文,不敢在这时候提出离职。   “魏经理,咱们公司的分成制度一直都非常不合理,这次要是拿下了这么大的项目,您不可能让我们只拿几百块的提成吧?”   “哈哈,好说好说,”魏东方对此并不在乎,“只要你能把业务谈下来,除了提成,公司再另外奖励你五千块奖金。”   “我不要奖金,只要提成。”江珊并不买账,“业务谈了下来,我要名正言顺地拿十个点的提成。”   “你先去谈吧,谈得下来,一切都好说。”   年轻人看到的只有钱,而魏东方看到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意义。   他们公司若是能承办这样一场演唱会,完全是可以趁此机会大书特书的。   *   尽管于童这个下属时常让魏东方非常头疼,但是与江珊两相比较一番后,他还是更信任于童的业务能力。   所以,当于童将停薪留职申请交给他的时候,魏东方还是要尽力挽留的。   “你跟小江联系的那场演唱会,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大的盘子,交给咱们公司来做不是正合适嘛!你放心,我已经计划实施新的分成办法了,只要你能顺利把这个业务接进来,公司给你十五个点的毛利提成。”   于童惊讶地开玩笑:“呦,魏经理,您这是铁树开花啦?给我们提十五个点,您不得心疼得睡不着觉呀!”   “这也是参考了大家的意见,为了公司的长期发展嘛。”   于童之前闹了那么久,他都一毛不拔。   如今她要停薪留职了,魏东方反而追悔莫及啦?   不可能呀。   领导突然变得好说话,要么是快调走了,要么是有更大的利益在等着他。   最近没有听到什么调动风声,那肯定就是后者。   于童心想,这老狐狸八成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升官儿。   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若是魏东方能早点提高外联人员的待遇,她必然会死心塌地地为服务公司鞠躬尽瘁。   但是之前来回吵架扯皮,早把她那股热情磨没了,如今只想跳出火坑尽快走人。   见她油盐不进,似乎铁了心地要走,魏东方严肃地说:“于童,你这次去跟港岛歌星谈业务,打的也是服务公司的旗号,人家看中的是服务公司的渠道。你是服务公司的职工,把业务拿给公司做是应该的,给你十五个点的提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于童笑吟吟地打断:“经理,我这次还真没打着公司的旗号拉业务。他们要找的是演出经纪人,不是团体,签的是个人合约!”   按照魏东方的理解,十万块的毛利,公司拿大头,于童拿一万五,这就够可以了。   但是,按照于童为这次演出制定的计划,这六十万她是打算全部装进自己口袋的。   只给她一万五,那不是逗人玩儿吗? 第55章   魏东方没有批复于童的停薪留职申请。   在于童之前, 好几位从歌舞团离开的演员和承包队长,都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   单位不再为他们发工资,但是会将他们的职工身份保留两年。   有了这个退路在, 大家才敢大胆下海。   哪怕他们真的在市场经济的浪潮里淹死了, 也能返回原单位重新上岸。   所以, 魏东方看上了这次承办演唱会的机会后,就想用停薪留职手续来拿捏于童。   她要是铁了心跟单位死犟着, 那就只能让她当光杆司令, 彻底离职走人了。   于童表面上好似真的被魏东方拿捏住了。   停薪留职申请被退回一次,她就不死心地提交一次,跟魏经理玩起了拉锯战。   但她在背地里却花钱租了一间办公室,并以最快的速度去工商进行了注册。   魏东方对这场演唱会的异常积极,让于童警惕了起来, 跟对方虚与委蛇的同时,她还时刻关注着方菲那边的动静。   终于得到经纪人Linda登上飞机的消息后,于童下手快准狠,花大价钱从汽车掮客那里租了一辆带有特殊通行证的奔驰E123。   飞机到港, Linda一行刚走下舷梯, 便被于童的这辆豪车接走了。   接送的车辆、入住的酒店,全是于童以尽地主之谊的名义, 帮Linda安排的。   魏东方和江珊苦守在机场出口,直到半夜都没见到目标人物的一根头发丝儿。   满脸疲态的魏东方埋怨江珊情报有误,没弄清航班信息就拉他来机场吹冷气。   而已经将人接到自己地盘的于童,深谙扯虎皮拉大旗的精髓。   为防夜长梦多,她邀请Linda在次日早上共进早餐, 用餐地点距离酒店并不远,就在文化局对面的早点铺子。   Linda几人尝到了地道的老北京早点, 感受了首都的人间烟火气,同时也深刻意识到于小姐在首都文艺界丰富的人脉关系。   要知道,只是吃顿早点的工夫,人家不但格外熟稔地与七八位文化局干部打了招呼,还大方地将他们介绍给了这些干部们。   大家对港岛同胞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祝他们在首都游玩愉快后,便纷纷提着早点走进文化局上班了。   这整套组合拳打下来,让Linda充分认识到了于小姐的实力。   双方再次针对方菲的宣传工作进行深入探讨后,Linda终于下定决心将方菲的演出事宜,交给于小姐来办。   当天下午就跟于童签订了正式合同。   于童拿着那份盖了公章的合约,以及一张十万元的转账支票,感觉整件事都不太真实。   当演出穴头以来,接触过的最大项目,就这样被她拿到手了?   她这些天的坚持,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儿真的干成功了,却好像在做梦……   于童能抑制住上扬的唇角,却管不了狂跳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好久才与Linda握手保证:“这是方菲第一次在内地开演唱会,也是我承接的第一个演唱会项目。Linda小姐,请您放心,为了给以后的业务打个样,我们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这个项目。”   Linda语气轻松道:“于小姐,那我就拭目以待喽,合作愉快!”   于童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合同签好后的第二天上午,不但将十万块的首付款兑了出来,还将港台演员来内地演出的申请表送进了文化局。   得到消息的Linda这回真的放了心,当天便飞回了港岛。   *   于童从深圳回来以后,一直忙着搞事业,还要跟魏东方斗智斗勇。   所以,狄思科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见面了。   知道于童正忙着接待方菲的经纪人,他更是善解人意地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   除了不想让于童分心,还因为他本身也非常忙碌。   三个实习生正式入职翻译室以后,崔组长也逐渐为他们增加了工作量。   这几天经常带着新人出席各种会议,给他们观摩学习的机会。   狄思科昨天被借调去外资局,口译了一场规模比较小的中外合作开发会议。   正式上会的第一天,他有点紧张,虽然汪妍妍安慰他表现得不错,但狄思科自我感觉发挥一般,几处用词都不太准确。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他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尽量克服紧张情绪,可是与当初陈诚的表现相比,还是存在很大差距的。   会议结束以后,返回单位的一路上,狄思科都在复盘今天上午的工作过程。   直到走进机关大院,经过停在门口的一辆气派轿车时,他才放慢脚步,对着豪车多打量了几眼。   自从买了小土豆以后,狄思科对汽车也有了点研究,偶尔在马路上遇到了能叫得上名字的品牌轿车,还会在心里给人家报价。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从大门进进出出的机关干部络绎不绝,许多人都跟狄思科一样,从旁经过时,忍不住对着豪车多瞄两眼。   这辆车已经在门口停留一刻钟了,车里始终没什么动静。   然而,狄思科才刚走过来看了几眼车标,驾驶室的车窗便缓缓降了下来。   里面坐着一位戴墨镜的时髦女士,对方将手臂伸出车窗,挥了挥说:“帅哥,要上来坐坐吗?我带你去兜风呀?”   狄思科:“……”   附近路过的机关干部们:“……”   狄思科很想装作被搭讪的人不是他,就这样混进人流,消失在人海中。   然而,车里的女司机是他女朋友,若是就这样调头走人,之后哄人的成本恐怕不是他能承受的。   “小狄,人家要请你坐坐呢!”汪妍妍用胳膊肘拐了拐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款姐来咱们单位门口请人兜风!不愧是大明星!”   “……”狄思科极力解释,“那是我女朋友。”   “呵呵呵,知道啦知道啦,”汪妍妍推着他说,“快上车吧,人家等你呢!”   已经饿扁肚子的汪妍妍并没给他过多解释的机会,冲他摆摆手就一溜烟跑向了食堂。   狄思科提着公文包坐进副驾驶,先发制人地说:“这回你不跟我结婚都不行了。不用等到下班,我被富婆带去兜风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单位。”   “你在单位那么出名啊?”于童发动汽车驶离机关大院。   “大明星的影响力可不是吹的!”狄思科摸摸身下的皮质座椅说,“为了保住我岌岌可危的名声,咱俩必须尽快领证,用事实打破谣言!”   “不领证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就跟单位同事说,你拒绝了富婆的追求,这样还能帮你塑造一个富贵不能淫的正面形象。”   狄思科靠在座椅上哼哼道:“你要是肯主动追求我,我一定立马答应,不可能拒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想让于童主动追求他,这辈子没可能了,只能等下辈子了。   于童被他几句话哄得开心,将车子靠边停好后,拿过中控台上的一张纸条。   模仿舞厅里中年油腻大款的样子,在狄二狗的胸前摸了一把,然后将那张纸条,顺着他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塞了进去。   “这是姐姐奖励你的!”   狄思科被她摸得一激灵,在心里暗自嘀咕童童终于开窍了,然后又伸手解开两粒衬衫纽扣,将那张落在他胸前的纸条取了出来。   长方形纸条最上面的位置写着“中国人民银行转账支票”,金额是一千元。   狄思科问:“这什么啊?”   “给你的零花钱。”   “哇,还没结婚就开始给我发零花钱啦?”狄思科感慨道,“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死心塌地。”   “你以后好好表现,富婆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狄思科摆弄着那张支票问:“方菲的演唱会谈下来啦?首付款给了你多少啊?”   “十万。”于童重新发动汽车,“批文下来以后,再付剩下的部分。”   “那你刚到手十万,就买豪车啦?”还给他发零花钱。   真应该让郭美凤看看,他花钱的程度只是洒洒水,于童才是真败家啊!   “别想美事了,这车要是十万就能到手,那我给咱俩一人买一辆。”于童笑着说,“这是我租的车,本来以为方菲的经纪人要在北京多呆几天呢,我一口气交了一个礼拜的租金。”   狄思科问:“你这车还有几天到期呀?”   “算上今天还有三天。”   狄思科将那张支票还给她,“零花钱我就不要了,你把这辆车借我开三天吧。”   “你上班敢开这种车?”她都不敢把车停在家属楼附近,生怕被爷爷奶奶念叨。   “不是上班开,我回家招摇几天。”   “你拿去开吧,零花钱也收着。”于童笑着说,“这是给你提供演出情报的奖励,本来应该多给你点,但我要给方菲做前期宣传,钱得省着花。剩下的部分,等尾款到账再说吧。”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每个月跟你领零花钱啦?”狄思科兴致勃勃道,“那可太好了,我家老太太手可紧了,每次跟她要钱,都得被盘问老半天。”   “回头我去银行帮你开个户,每个月给你往户头里存点零花钱。”于童笑着瞥他一眼说,“不过,你确实喜欢乱花钱,所以这张存折由我帮你保管好了。”   狄思科:“……”   这是换汤不换药啊。   不过,于童其实不怎么管他的消费,还是比郭美凤好说话很多的。   “合作已经谈下来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狄思科开始替于童犯愁了。   方菲在内地的名气不显,若想在四个月内帮她打开知名度,成功卖出几万张演唱会门票,没点手腕儿是玩不转的。   “既然要开演唱会,那首要条件就是要有成名曲,让观众认识她的作品。”于童将车停到一家卤煮小店门口,“我已经帮中唱和方菲的公司牵了线,由中唱出面引进,负责方菲录音带在内地的出版发行业务。”   方菲在港岛是成名歌手,几乎每年都有录音带问世,也为电影和电视剧演唱过插曲和主题曲。   近几年,内地电视台从港岛引进了好多部电视剧,基本上播一部火一部。   方菲演唱的插曲其实已经在内地火过一阵子了。   但她歌红人不红,听众们听到音乐时能跟着哼唱,却根本不知道演唱者是谁。   狄思科不确定地问:“中唱真能引进方菲的录音带?”   如今老百姓买到的境外歌手录音带,大多是从南方弄来的水货。   内地的音像出版社和唱片公司,很少能引进发行境外音乐作品。   狄思科录制的那些英文歌之所以会大受欢迎,也是因为大家无法从正规渠道购买到正版英文歌录音带。   “上面对境外音乐作品的输入限制得不那么严格了,中唱也有意找几位港台明星合作。”于童欣慰道,“方菲正好赶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狄思科感慨:“咱们的运气可真不错。”   于童暗道,这可不是全凭运气。   若不是提前得知了内地的最新政策,方菲的经济公司不会反应如此快速,推荐她来内地举办演唱会。   *   新晋富婆带着二狗子在卤煮摊子上,点了两碗大份卤煮,很潦草地庆祝了她成功开单。   吃过午饭后,狄思科回到单位就给二哥打了电话,让他赶在下班之前,来机关大院一趟。   狄思科在部委呆了快一年,二哥从没去过他的单位。   接到电话以后,还以为老五在单位遇到麻烦了,马不停蹄地从县城赶了过来。   “你急三火四地把我喊来干嘛?”   狄思科拉着他走过两条街,然后指指停在面前的奔驰车说:“到戏校接咱妈去!”   “等咱赶到戏校,她都已经下班回家了。”   “我跟她在电话里约好了,晚上接她出去吃饭,让她别着急下班。”   二哥一瞧这车的档次,就明白了老五的用意。   他不再多言,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问:“你开还是我开啊?”   “你开吧,大家都知道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狄思科笑嘻嘻地坐进副驾驶,“我是拿死工资的,怎么可能开得起这种豪车!”   郭美凤向来健谈,到了新单位跟同事聊上几次,就把自家那一串孩子的情况宣传的差不多了。   她想让人家帮忙介绍合适的对象,所以对几个儿子的描述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   老二在大家的印象里,就是敢闯敢拼,大胆下海的个体户。   兄弟俩没耽搁时间,赶在戏校门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将这辆奔驰车开了过去。   郭美凤下班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豪车停到她身边时,她没怎么在意,还拉着正与她聊天的同事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等她看清车窗里的两张面孔后,心里就是一咯噔。   家里最能花钱的两个兔崽子,竟然又买新车了!   “妈,今天我二哥请客,请您出去搓一顿!”狄思科下车,跟她身边的女老师打招呼,“您是张老师吧?我妈回家总提起您,说您嗓音清亮,不再登台演出实在是可惜了。”   “呵呵,郭老师过奖了,我年纪大了,还是得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二哥下车邀请道:“张老师,今天我请客,您也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不用了,我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你们娘几个去吧!”   “那我开车送您一程吧?”   张老师瞄向他的豪车,摆手说:“我家离得近,骑自行车很快的。”   客气地笑笑,便快步离开了。   郭美凤刚坐进车里,就焦急地问:“这车怎么回事?是你俩谁买的?怎么又乱花钱。”   “跟于童借的。”狄思科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她从歌舞团出来单干了,这车是租来充门面的,再开三天就得还回去。”   二哥接茬说:“妈,我俩已经商量好了,这两天我就开着这辆车接送您上下班。”   “我有自行车,不用你接送。”   “啧,”二哥扭头说,“你不是嫌那些同事在背后给您造谣吗?掩盖一个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新的话题。与其让他们说您是靠不正当男女关系上位的,还不如让人以为您儿子是个大款。”   郭美凤独自拉扯孩子十来年,风评一直很好。   哪曾想过,孩子都长大了,她反而被卷进了男女关系的谣言里。   “咱们这样能行吗?”郭美凤怀疑地问。   “试试呗,反正您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你以后可得努力变成大款了,再买一辆这样的车,否则我怎么开口让单位同事给你介绍对象啊?”郭美凤嘀咕道,“介绍人以为你开着小轿车,姑娘来家里却发现你是开小面包的,那心里落差也太大了。”   不过,郭美凤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儿子们的办法。   此后的两天,她一早一晚都被老二开车接送上下班。   而且每次都要在学校门口逗留很久,力求让经过的老师同事都能瞧见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   儿子们的这个办法确实是奏效的。   被接送了几次后,学校里再没人说她是靠不正当男女关系上位了。   大家都认为她的教师编制,是由她那个有钱儿子花钱买的。   郭美凤快被气死了,凭什么就不能是她凭实力争取的!   她年轻时的艺名可是“四两银”!   知道为什么叫四两银吗?   那是因为有票友往她的戏台子上扔过四两银子!   这就是她实力的证明!   *   尽管郭美凤仍是不满意,但狄思科觉得有这个结果就不错了。   一辆租来的豪车,不但帮于童拉来了巨额业务,还解决了困扰狄家母子多日的问题。   也算物有所值。   时间进入八月的时候,方菲授权给中唱的录音带终于在内地正式发行了。   这只是中唱众多录音带中的一盘,他们自然不会投入太多精力宣传造势。   但是,于童早就盼着这张录音带上市。   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宣传机会。   她注册的那家小公司,如今还是实打实的皮包公司,公司里只有她跟杜金金两个人。   她俩每天挎着皮包出去跑业务。   录音带正式发行前,于童通过狄思科的关系,专门请狄家二哥和四哥吃了饭。   “二哥,四哥,第一炮能否打响,就全看你们的了!”于童端起酒杯与二人碰杯,“只要能把方菲的录音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每张录音带给你们提五个点!”   老五之前不说,但如今都已经带出来见面了,二哥当然明白面前这姑娘跟自家老五的关系。   他忙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跟音像门市部的老板熟,录音带的摆放位置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我俩只负责北京周边的市场,你要是想拼销量,还得指望市区里的那些门市部!”   “这五个点的提成是算在宣传公关费里的,不给你们也要给别人。”于童笑着说,“人情债不好还,咱们去跟那些经销商谈条件的时候,有了这五个点的提成,更容易开口。”   二哥觉得这未来弟媳妇挺讲究,于是痛快道:“那行,多谢你照顾生意了!”   于童将北京周边区县的宣传工作,托付给了狄家兄弟,又从中唱发行经理钟晓莎那里拿到了其他代理商的名单。   为了让人家把方菲的带子放在首位,不但要给门市经销商提五个点,还得给这些二级三级代理商提五个点。   方菲在内地的首张专辑,基本上就是在赔本赚吆喝。   主要就是为了加大铺货量,花钱买名气。   录音带正式发行这天,她跟杜金金等在工厂门口。   只要有人来拉方菲的货,就送上一沓大幅海报。   请人家帮忙贴在音响门市部里。   其余时间就开着她的小土豆,给冷饮店,副食品店之类的店铺免费赠送海报。   这张海报呈现出的效果格外好。   拍照的表情姿势,以及妆容造型,都是时下港台明星最流行的风格。   行人经过时随意瞟上一眼,就可以轻易确定这是一位港台明星。   而且海报上还明确印着两行字——   “港岛之星,甜歌皇后,庆祝方菲女士精选金曲专辑带在北京首发!”   这种海报类似于挂历,贴在墙上能起到装饰的作用,所以一般店铺都不会拒绝接受这种赠送的海报。   即使偶尔碰壁,于童也能一笑置之,继续奔赴下一个场地。   “童姐,咱们是不是得多请几个人啊?”走出百货商店的时候,杜金金抹着汗问。   于童从歌舞团离职以后,杜金金也办了停薪留职,紧跟童姐脚步跑了出来。   一方面是相信于童的业务能力,另一方面,她实在顶不住五百块月薪的诱惑。   干一个月顶她半年多的工资,这谁能拒绝啊?   于童露出资本家嘴脸,挥手说:“该办的都办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再请人吧。”   她们刚跟这家百货商店谈成合作。   消费者在商店消费满一百元,就能免费获得一盘方菲的录音带。   于童觉得能在这里消费的顾客,经济水平都不错,应该也是演唱会的潜在客户。   杜金金拖着沉重的步子说:“还有件事没办呢!市面上已经出现方菲的翻录带了,咱们得让工商去打假吧?”   “不用管他们,”于童心情很好地说,“反正也不指望录音带赚钱,他们愿意翻录就翻录,买的人越多,认识方菲的人就越多。”   他们的最初目的就是为方菲扩大知名度,管它黑猫白猫呢,管用就成了。   “真的放任他们随便录呀?”杜金金犹豫道,“这会影响正版专辑的销量吧?”   “嗯,确实不能便宜了他们。”于童一招手说,“走,咱们得去跟他们说道说道,必须把录音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且还得贴上方菲的海报!”   杜金金:“……”   *   方菲的录音带上市半个月后,在本地的两份发行量超大的报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音乐板块。   而且这个栏目的安排非常奇怪,居然是放在广告版上的!   日报的栏目名称为——【1987年度,中唱公司歌星录音带销量排行榜】。   这个排行榜占了报纸整整一版的位置,其上列出了今年销量最高的二十张录音带名称。   与排名一起被展示的,还有歌手的照片和简介。   在这个排行榜中,排在前十名的大多是内地歌手,都是读者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大家看到排名以后,下意识便觉得这个榜单的可信度极高。   毕竟排在前面的那些歌手非常出名,他们的歌大家都会唱!   而排在十名开外的歌手名字则比较陌生,比如那个排在最后一名的方菲。   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她。   不过,只看照片的话,这个女歌星其实还蛮漂亮的,给人的感觉相当洋气甜美。   再一看歌手简介,哦,难怪那么洋气呢,人家是港岛歌星啊!   这排行榜里,只有两位港岛歌星的录音带,一位男歌星排在第十六位,另一位就是排在末尾的方菲了。   日报的排行榜得到了读者的高度关注。   而晚报排行榜的话题讨论度也不遑多让。   晚报栏目的名称为——【每人一首成名曲,1987年第三季度流行歌曲排行榜】。   这个栏目也被安排在了广告版面。   不同于有着具体销量数据的录音带排行榜,流行歌曲排行榜没有什么评选标准。   似乎全凭编辑喜好,这让很多读者觉得这个排行榜的排序并不权威。   然而,这上面的大多数歌曲又确实是大家所熟悉的。   编辑部回复读者来信时解释道:“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各人喜好不同,排名或许会有少许差异。”   在这个栏目里,方菲再次榜上有名。   排名同样不太靠前,但歌名眼熟。   电视剧热播的时候,这首歌流行过一阵子,方菲新发行的精选专辑里也有这首歌曲。   所以,很多人认为,它能出现在第三季度的排行榜里,多半是被录音带的销量带红的。   这两份报纸上的排行榜每天都会刊登,而且还要每日更新排名。   许多喜欢音乐的读者都在实时关注榜单变化。   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排名顺序并没有明显改动。   但是七天以后,方菲的名字在录音带销量排行榜上窜到了第十名。   流行歌曲排行榜上的那首电视剧插曲被换掉,变成了她专辑带里的另一首甜歌,而且这首歌的排名一路蹿升,直接窜到了第二名。   许多读者根本就没听过她这首成名曲。   鉴于排行榜上的大多数曲目都很有质量保证,一部分读者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花钱买了方菲新发行的录音带,打算试听一下这所谓的流行歌曲第二名。   狄思科也在默默关注这两份报纸上突然出现,而且热度极高的音乐排行榜。   他知道这两个版面是于童花钱买的。   但是,看到榜单的排序,以及那些成名曲以后,他与大多数读者一样,认为这个排行榜有一定权威性和真实性。   即使方菲的名字像坐了火箭似的在榜单上蹿升,他也依然坚定地相信着。   直到在一周以后,狄思科突然在那两个排行榜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录音带销量榜单中,出现了他跟老黄的合唱专辑带,排在第十五名。   而且用的还是他的艺名狄道格。   流行歌曲排行榜中,也有了他的身影。   是一首在青歌赛专辑带中翻唱的英文歌。   方菲在这个榜单中只屈居第二。   而打败她,坐在冠军位置上的人,就是他,狄思科!   看到这个排名的时候,狄思科恨不得以头撞墙!   这也太太太羞耻了!   这个榜单到底是谁排的啊?   他天真的以为,哪怕这些真的都是于童安排的,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当他结束了在贷款局的会议,回到办公室时,却被崔组长喊了出去。   “小狄,你还打算出录音带吗?”   “没有啊。”狄思科表情莫名。   “团委那边说接到了一个唱片公司的电话,他们想给你出一张全英文歌曲的专辑带,问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崔组长怀疑地问,“这个唱片公司不是你自己联系的吗?”   狄思科赶紧撇清关系:“不是,我最近忙正经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联系唱片公司!”   “那可能是你最近太出名了。”崔组长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个排行榜我也看了,小伙子不错,凭一首英文歌居然拿到了排行榜第一名!大家都为你骄傲呢!”   狄思科:“……” 第56章   正式入职部委以后, 狄思科就绝了再出录音带的心思。   他现在的经济没那么拮据了,每月有固定工资和房租,实在没必要为了出版录音带, 而成为单位里的异类。   据他所知, 除他以外, 他们单位再没其他干部出过录音带。   他连该找谁报备,该走哪些流程都搞不清楚。   但是, 那家唱片公司跟团委联系时, 态度特别诚恳。   人家说了,他们做过市场调研。   狄思科的那张青歌赛专辑带,在各大书店的销量是最高的。   也就是说,这张磁带的主要受众是知识分子和学生群体。   而他专辑带里有一半的曲目是外语歌曲。   时下的音像出版单位,基本不会引进最新的外国流行音乐。   好多人听的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外国老歌。   想听新歌, 就只能听内地歌手翻唱的。   但是,翻唱过外语歌的人有不少,能唱得原汁原味的却没几个。   狄思科的外语歌水平经过青歌赛评委和电视观众检验,又是部委的专业英语翻译, 他那张专辑带一经发行, 四海八荒的外语歌爱好者们全都闻风而动了。   然而,这里面只有一半是外语歌, 对于嗷嗷待哺的听众们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所以唱片公司将电话打到了经贸部,想请狄思科同志录制一张全英文的专辑带。   用以满足英文歌爱好者,英语专业师生,以及自学外语人士的学习需求。   人家把这张录音带拔高到了助益外语学习的高度, 让接到询问电话的团委干部不知如何是好。   电话内容被报给领导以后,领导觉得出版录音带倒是没什么, 但得先问问狄思科本人的意见。   狄思科本人没什么意见,能出新录音带当然好。   可是,他觉得那位唱片公司代表的态度实在是好过头了。   去年这个时候,于童为了给他和老黄出一张合唱专辑,还在到处求人。   今年就有唱片公司主动找上门合作了?   而且还摆事实讲道理,极力游说单位领导。   这也太好了吧?   有了问鼎流行音乐排行榜的经验,狄思科这回多了一个心眼。   下班以后,便骑着摩托车冲去了于童的皮包公司。   他得问问这所谓的全英文歌专辑带,是否又是于经理的手笔。   “是啊。”于童承认得相当干脆。   “……”狄思科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口气弄不会了,隔了几秒才问,“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啊?”   “要是跟你打了招呼,你就有了心理准备。等领导问到的时候,你还能作出最自然的惊讶表情吗?万一被领导误会你对工作三心二意怎么办?”   为了那份翻译工作,狄二狗恨不得长在办公室里,这个月还在单位通宵加班了两天。   他都这么努力了,要是被领导误会工作态度有问题,那可真是冤死了。   狄思科坐到她新买的老板椅上,原地转了一圈问:“怎么突然又帮我联系唱片公司啊?”   “是他们主动联系的我。”于童被他转得眼晕,按住椅背说,“但你现在有单位了,还是得先征得单位同意,再谈具体合作细节。”   既然有钱赚,狄思科当然不想拒绝。   但是……   “你还得忙方菲的演唱会,有时间管我的新录音带吗?要不等她演唱会结束再说?”   “别拖了,咱们打个时间差,尽快将这张录音带出了。”于童面色复杂道,“翻唱英文歌的红利不会持续太久,你还是珍惜机会吧。”   最近文化市场放开,方菲那样港台歌星的音乐作品已经被中唱引进了。   那么针对外国流行音乐的引进还会远吗?   一旦英文歌原唱的录音带大量出现在市场上,必然会影响翻唱的销量。   所以,若想出一张全英文的录音带,一定要抓住这个时间差。   狄思科听她结合当下政策进行了分析和预测,只觉于经理既漂亮又聪明。   心中爱意泛滥,将人拉过来就是一通猛亲。   “你来我这边之前吃什么了?”于童仔细嗅了嗅,“好像有股草莓味?”   “我着急赶过来,还没吃晚饭,把你上次落下的半包牛皮糖吃了。”   于童在他挺直的鼻子上轻啄了一下,“你这个心机二狗子,是不是为了投其所好,早有预谋?”   “那倒不至于,”狄思科一脸自信道,“相比于草莓,你应该更喜欢我吧?”   “想得挺美!”于童拍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说,“快放开,金金该回来了!”   “对面办公室又开始洗牌了,金姐肯定还在那边看人搓麻将呢!”   说到这里,狄思科不由正色道:“我看你还是给公司换个办公室吧?这里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   之前时间紧迫,于童租办公室的时候没有太多精力挑选。   只在歌舞团附近找了一个空置的办公室。   但这栋小二楼里,几乎都是下海经商的个体户。   于童这家文化公司的对面,是一个搬家公司。   狄思科每次来找于童,都能看到对面的办公室里有人在抽烟打麻将。   搬家公司里全是身体健壮的成年男性。   而于童和杜金金都是漂亮姑娘。   他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但是安全起见,还是找个环境更好的办公地点吧。   于童解释说:“对面那些搬家师傅就是瞧着五大三粗,其实人还不错,偶尔能帮我们干点体力活,要不金金也不会跑去那边看人家打牌。”   “你这是文化公司,要是有客户上门跟你谈业务,听到对面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你觉得像话吗?”狄思科继续劝道,“反正你刚来不久,租金又是一个月一付随时能退的,趁早换了吧。”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下个月就找新办公室。”   “别等到下个月啦,咱现在就去找找。”   狄思科说风就是雨,帮她擦干净唇边花掉的口红,便拉着人直奔“魏姐房信”。   他有一间门面房的租客就是由魏姐帮他找的。   这位大姐工作效率高,收费也合理,合作体验不错。   魏姐在店里见到了回头客,颇觉有面子,放下手头的工作,便询问他们对办公室的要求。   “咱这回找个离我们单位近点的地方吧?”狄思科征求于童的意见。   “你们单位附近的租金太贵了。”   东长安街上,王府井附近,房租是她现在那间办公室的一倍。   只是一间办公室而已,没必要找那么贵的。   狄思科卖力相劝:“您也心疼心疼我吧!骑车往返单位、我家和你的新公司,每天跑十几公里,我如果是只真狗子,都得累得吐舌头了。”   “……”于童瞥他一眼,警告道,“在外面呢,好好说话。”   狄思科连忙端正态度说:“离我们单位近一点,可以节省时间成本啊,以后我再去找你,几分钟就走到了。还能从食堂打了饭给你送过去,我们单位食堂既便宜又好吃。”   “而且咱俩单位离得近,结婚以后咱们开一辆车上班就行了,节省下来的油钱就算在房租上。”   于童抱臂问:“我要是在家门口找一间办公室,岂不是更省油钱?”   狄思科:“……”   那倒也是。   瞧这小两口拿不定主意,魏姐问清他们双方的住址后,拿出房信册子翻了翻。   指着其中一处地址说:“这个位置比较折中,距离您二位的住址和单位都不算远,价格也合适,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狄思科没意见。   但于童瞄向眼巴巴的二狗子。   心想,算了,这二狗子确实挺累的,要不她还是稍微心疼一下吧?   反正她现在资金还算充足。   “听他的吧,”于童很快就帮自己找好了理由,“那边的环境不错,大单位又多,方便以后联系业务。”   狄思科眼前一亮,惊喜地问:“真在我们那边找啊?”   “嗯,麻烦魏姐了。”   魏姐的房源信息是相当丰富的,刷刷翻了几页就帮他们圈定了三处办公室。   一处在胡同里,另两处是其他单位对外出租创收的。   魏姐指着距离经贸部最近,也是房租最贵的一处说:“别看它比其他两间贵了七八十块,但这个办公室里是有电话的。您是开公司的,肯定需要用电话联系业务。”   “现在私人安装电话至少得花三四千块,还未必能排得上您!您租了这间办公室,每月交电话费就成,能省一大笔安装费。”   于童与狄思科互视一眼,当即便决定实地去看看。   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于童暂时只租得起一间办公室,而且面积非常局促,顶多能安置八张办公桌。   她要是想招新员工,绝不能超过六人。   但这里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办公室在人家大单位的院儿里,能共用他们的门卫和停车场,安全上有保障。   而且魏姐说,如果以后公司的员工多了,可以跟人家单位的后勤商量一下,花钱在他们的食堂搭伙吃饭。   这就能解决员工的用餐问题了,也算她公司的一项福利。   除了租金贵,于童对这里真是哪哪儿都满意。   她跟后勤负责办公室出租的副主任,软磨硬泡了好半晌,让人家免了她的水电费。   虽然她跟杜金金用不了多少水电,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能省则省。   谈妥了条件后,于童当天就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   狄思科这回是真的美了。   两人单位离得近,他步行一刻钟,骑车三五分钟就能到。   以后可以一起吃中午饭啦!   然而,他想得挺好,现实却相当残酷。   于童搬过来以后,他连在单位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最近对外援助局有活动,崔组长要负责会场的翻译工作。   顺手把狄思科也带了过去。   这次不是让他观摩学习的,而是正经口译一场为非洲提供技术援助的会议。   他目前只有两次正式会议翻译经验,自我感觉都不太满意。   这回又有直属领导坐在身后盯着他,那心理压力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   负责这种会议的翻译工作,通常都要提前至少三天准备相关资料。   狄思科的准备时间还算充足,崔组长提前五天就通知他了。   所以,除了会议资料,他还把双方代表见面寒暄时可能会用到的开场白,全都预想了一遍。   甭管会议的翻译难度有多高,最初的十分钟,他是决不能出错的。   否则容易失掉领导对自己的信任。   会议在上午十点举行,狄思科担心会拖延到下午,吃早餐时吞了五个水煮蛋和两个花卷。   汪妍妍一看他的早餐内容,便问道:“你今天要上会啊?”   “嗯,对外援助局的。”   “谁主持会议?不会是姓王的那位副局长吧?”   “还真是。怎么啦?”   “呵呵,那你今天可得打起精神了。”汪妍妍同情地说,“这位副局的口头语特别多,发言向来口语化。最主要的是,他本人的英语水平很高,你要是不把他那些口头语翻译出来,他还会当场挑你的毛病。”   狄思科:“……”   “没关系,咱们英语组,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翻译,基本都被挑过毛病,你放轻松吧!”   狄思科记住了汪妍妍的提醒,但也不敢太在意。   会议开始以后,按照之前准备好的万能寒暄公式,完美度过了前五分钟的开场时间。   随后他就弄懂了,汪妍妍所谓的口语化是怎么回事。   他在一刻钟的时间里,为王副局长翻译了五次带有“搞”字的发言。   “我们给坦桑援建的姆巴拉利大型农场就搞得很好。”   “大家一心一意搞建设……”   “我们提供贷款,搞技术和智力援助……”   “我们说话算话,从来不搞小动作。”   “双方的技术人员要相互切磋,相互学习,不能搞小团体。”   一口气翻译了五个搞字,狄思科暗想,不给王副局长当翻译,他都没发现中华语言竟然如此博大精深。   一个“搞”字简直万能。   搞不好他今天要被这个搞字搞翻车了。   不过,年轻翻译的优势就是反应快,狄思科又属于越挫越勇的选手。   被这样搞来搞去,他反而不紧张了。   像是跟王副局长较劲似的,无论他用多少个搞字,狄思科都能找到合适的译法将他要表达的意思准确传达出去。   见状,坐在他身后掠阵的崔组长也忍不住发笑。   这场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狄思科提前做足了功课,心态放松以后,相当顺利地完成了这次翻译工作。   至少没有被王副局长当场打断挑错。   这在某种程度上就算成功了。   中午用餐时,王副局长在崔组长面前表扬了小狄翻译。   不过,他本人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口头语有多难搞。   “小狄同志挺好,嗓音洪亮,大家都能听得清。”王副局长挑剔道,“之前有个小伙子来给我们局里当翻译,说话轻声细语的,我耳朵不太灵,经常听不清!”   狄思科今天的音量确实要比往常大一些。   但他并不知道王副局长听力不好,只是发现对方嗓门儿有点大,他便不自觉跟着放大了自己的音量。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对于今天的工作,狄思科自我感觉良好,所以当他回到单位,见到突然跑来跟他借钱的葛磊时,态度也还算亲切。   “你每个月的工资不是挺高吗?怎么还到了需要举债过日子的地步?”   “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憋屈,”葛磊口中诉着苦,面上却没多焦急,“咱们毕业分配以后,同学之间还要相互走动嘛,这两个月,有好几个同学跑来参观我的宿舍。那人家来找我了,我肯定得请客呀,经常迎来送往的,那点工资怎么够用?”   “你怎么不邀请我去你宿舍参观呢?”狄思科刁钻地挑理,“我也没去过你宿舍呢,也没吃过你请的席面!”   “你先借我点钱吧,等我把这个月的日子混过去了,下个月再请你去参观。”葛磊勾勾手指说,“你这个大明星肯定有钱,先借我一点救救急。”   狄思科把钱包递给他,让他自己拿钱,又怀疑地嘟哝:“你请客吃饭,竟然能吃掉几百块?”   “最近我刚在单位谈了一个对象,跟人家一起出去,不得经常花钱嘛。”葛磊拿了五十块,将钱包还回去说,“而且咱们的校友会又要搞聚餐,我还得给聚餐交份子钱。对了,下个月的校友会你去不去啊?要是能去,记得把对象带上。”   “到时候再说吧,我那个对象比我还忙呢!”   *   狄思科没说谎,于童确实是个大忙人。   她狂砸大把钞票,在日报和晚报的广告版上狂轰乱炸一个月后,多数订报的市民都已经熟知那两个音乐排行榜了。   截止到目前,方菲已经有四首新歌,先后进入了流行音乐排行榜的榜单。   当前正在榜单上的那首歌,虽然仍被狄思科的英文歌压制着,只能屈居第二。但她在录音带销量排行榜的名次已经跃居首位了。   晚报的榜单有水分,日报上的销量成绩却是实打实的。   这个数据从中唱公司获得。   统计的是录音带从工厂的出货量,而不是终端销量。   数据会比真正的销量偏高一些,但也不会太离谱。   经过一个多月的密集宣传后,方菲在北京的名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马路边的很多音像门市部都会播放方菲的录音带。   除了在交通枢纽的轰炸式循环播放,是由于童花钱买的,其他音像门市部的播放都是自发行为。   这让于童心里安定了不少。   宣传造势的同时,她还得兼顾其他工作。   演唱会的批文办下来以后,于童就开始在市内寻找合适的演出场地。   按照她跟Linda的商议,每张票价定在15-25元。   根据位置的不同,票价会有一定差异。   所以,以均价20元计算,若想让六十万回本儿,至少要卖出三万张门票。   也就是说,场馆内要能安排一万个以上的座位。   这就将大部分文艺场馆排除在外了。   她只能将眼光放在体育场上。   实地考察过环境以后,她将范围圈定在更适合举办演唱会的工体和首都体育馆。   但工体是八万人体育场,即便将三场演唱会合办成一场,也未必会有八万人来观看方菲的演唱会。   若是半个体育场都空荡荡的,不但浪费钱,而且方菲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于童将目标定在了拥有一万八千个座位的首都体育场。   一万八,这个数字进可攻退可守。   上限就是卖五万四千张门票。   方菲的团队若想狮子大开口,卖个十万八万张门票,客观条件就不允许。   演出场地有了,方菲又成了很多歌迷心中的新晋偶像。   于童就开始捉摸着如何卖门票了。   她之前在歌舞团当外联主任,在首都文艺界也算小有名气。   不少熟人都听说了,她从歌舞团出走,就是为了帮一个在内地名气不显的歌手举办演唱会。   而最近几个月方菲的名字频频见诸报端,明眼人一看就是她的手笔。   只不过,方菲的名声虽然打响了,多数人仍是不看好她的门票销量。   要知道,歌舞团那种文艺团体的全年票房也才三五万,一场演唱会怎么能卖出几万张门票呢?   大家都等着看于童要如何把这几万张票卖出去。   包括得知她擅自从单位离职后,已经一个月不搭理她的白主任。   “童童,你打算怎么卖票啊?”于爷爷得了老伴的暗示后,拉着孙女小声问,“要不我帮你找找人?”   于童好笑地问:“您能找谁买票啊?再说,我的门票不愁卖,您别担心了!”   于爷爷为那几万张门票上火,却还在劝:“你可别着急上火啊,不就是门票嘛,咱一点一点卖总能卖完的!”   于童挺听话,确实打算一点一点卖票。   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得先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方菲的演唱会消息。   于是,当方菲的名字分别出现在两个榜单首位的那天,市内最有影响力的八份报纸上同时在最显眼的广告位刊登了一则消息——   【港岛之星,甜歌皇后,新晋偶像方菲女士,将于十月一日和七日,在北京举办两场演唱会。与首都人民共同欢度国庆,喜迎中秋。祝愿双节家国欢,乐享盛世大团圆!】   消息一经刊登,很多方菲的歌迷都在打听演唱会的情况。   具体在哪里举办啊?   在哪里购买门票?   门票售价几何?   大家相互询问着,但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连狄思科这个被看做半个业内人士的大明星,都被同事拉着打听了。   “小狄,你知道方菲那个演唱会在哪里举办吗?怎么买票?”   狄思科知道在哪举办,也知道如何买票,但于童不让他剧透啊。   只好摇头说了句废话:“既然是演唱会,肯定要卖票的,咱们再等等报纸上的消息吧。”   演唱会消息公布的三天后,报纸上果然有了确切消息。   【方菲的两场演唱会门票均已售罄。为了回馈广大歌迷的厚爱,方菲小姐决定于十月四日星期日,另外加唱一场,以满足广大歌迷的购票需求。明日上午九点起,在首都体育馆售票处公开对外出售。票价在15-25元不等,余票有限,歌迷朋友欲购从速。】   歌迷们没想到方菲的演唱会门票竟然如此抢手!   消息才放出来两天,两场演唱会的门票居然已经售罄了!   这形势也太严峻啦!   所以,在报纸上看到购票消息的歌迷们,次日一早就纷纷到首体售票处排起了长队。   九点钟开始,但是十二点的时候,售票窗口里便竖起了“方菲演唱会门票已售罄”的牌子。   仍有十几个排队的歌迷没能买到门票。   大家围在售票处窗口唉声叹气。   这一上午算是白等啦!   杜金金贼头贼脑地拿着一沓门票,走向那群没买到门票的歌迷。   “我这里还有几张票,你们要不要?”   “多少钱啊?”有小姑娘问。   “跟窗口票价一样。”   “是真票吗?”有人警惕地说,“火车站那边的黄牛都开始卖假票了。”   “我这是单位赠票,我家人过节期间都得加班,没时间看演唱会,这才把票拿出来卖的。”杜金金一脸老实地说,“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能原价卖出去我就知足了。”   她带着几人去售票窗口,经售票员检验是真票后,以票面价格将门票卖出去十七张。   收好了钱就捂着口袋往后面的办公室跑。   “童姐,那些歌迷都走了。”她叹着气说,“既然还有票,咱就正常卖给人家嘛,何苦要让我偷偷摸摸地扮演黄牛!”   “那当然不一样了。”于童翻看着面前的账本说,“三小时售出一万张门票,和三天稀稀拉拉卖出一万张门票的效果能一样吗?”   杜金金蹲在地上犯愁:“咱们已经对外宣布门票售罄了,那剩下的四万多张门票怎么办啊?”   要想回本儿,至少还得卖出两万张才行呢。   通过售票窗口现场卖票的路子被堵死了。   方菲已经被他们塑造成了大腕儿,不可能重新开放售票窗口,做自打嘴巴的事。   那剩下的几万张门票要卖给谁啊?   杜金金只觉得童姐在玩儿火,还不如老老实实在窗口卖票。   瞧今天这抢购的架势,直到国庆节,怎么着也能卖出三万张门票保个本儿了。   于童不听她的念叨,继续核对账目。   她要是真像杜金金说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在窗口卖票。   那么,这单生意就纯属是替方菲打工了。   她在报纸广播电视台买下的广告位,都是最高价的。   广告费、场地费、人工费,六十万已经花去了大半,最终能落在她手里的只有五六万。   她费劲巴拉地折腾几个月,可不是只为了赚五六万的。   剩下的几万张门票,即便能卖出去,她也不能轻易出手。   她还指望那些门票赚钱呢!   然而,她心里有成算了,身边人却无法与她心电感应,一个个在私下里急得团团转。   老狄家人也跟着焦急。   二哥和四哥帮于童联系过经销商,彼此也算有点交情了。   这两个月一直关注着方菲演唱会的进展。   听说她其实还有好几万张门票没卖出去,不由跟着悬心,每天回家都要向老五打听一下情况。   郭美凤被他们念叨的烦了,吐槽道:“人家吃饭的不急,你们这些舔盘子的倒是急上了。小于既然能干这个工作,肯定是有办法的。”   狄思科表面挺稳,但是心里也有点担心,怕她玩得太大玩儿脱了。   所以,这天下班去公司找她的时候,便跟她商量:“我最近要参加一个校友会,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之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过校友会?”   “我以前去过几次,但是实在融不进那个环境,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了。”   于童无语道:“既然融不进去,干嘛偏要往里挤?这不是自个儿找罪受么。”   “我那些校友里有不少人已经在单位当上小领导了,没准儿能说服他们把方菲演唱会门票当成过节福利发给员工。”   还不是为了帮你卖票!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于童迟疑着问:“你们学校的校友会,带我这个外人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呢!那可太合适了!”狄思科赶紧献宝似的说,“我们这个校友会跟其他校友会不一样,大家都是带着家属去的,类似于家庭聚餐。我之前没有媳妇,自己去怪别扭的。这回好啦,我也把媳妇带去了,肯定能成功融入进去!” 第57章   校友会今年的几次聚餐, 基本都是由副会长张海岩组织的。   张海岩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曾是他们学校的团总支书记。   狄思科与对方的年龄相差一旬,他入学的时候, 张海岩已经在读研究生最后一年了。   年龄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 按理说是没什么机会产生交集的。   不过, 很巧的是,他俩有过共用一把饭勺子的交情。   张海岩算是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家里穷得叮当响, 父母把他亲姐姐嫁给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跛儿子, 才为他争取到一个读书的机会。   所以进了大学以后,他除了用功读书,就是抓紧时间勤工俭学,将省下来的助学金寄给还在老家种地的一双弟妹。   为了能省点粮票和伙食费,他在学校食堂打了六年饭。   要不是他即将毕业离校, 狄思科也得不到那份在食堂打饭的工作机会。   张海岩当时已经是学生干部了,为人处世成熟周到。   对狄思科这个同样勤工俭学的小老弟非常照顾,将打饭勺子交接给他的同时,还把自己在课余时间做过的几份兼职工作也推荐给了他。   这让狄思科得以在刚入学的时候, 既能赚到生活费, 又能兼顾繁重的学业。   细究起来,他当时承了人家很大一份人情。   所以, 狄思科去经贸部实习以后,每次收到来自张海岩的活动邀请,都会按时出席。   只不过,这种聚餐活动的成员变动很大,渐渐就演变成一部分已婚校友的家庭聚会了。   在前往聚会地点的途中, 狄思科向于童解释了会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   “张海岩的爱人非常厉害,听说是干部家庭出身, 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市学联的学生干部。张海岩每次参加校友会,都要把他爱人带着。可能是觉得只他带着家属太突兀了,后来就要求大家有家属的,都带上家属。”   于童很感兴趣地问:“他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当年毕业分配去了商业局,不过前年白熊汽水厂改制成立食品公司,向社会公开招聘总经理,管大姐就从商业局跳了出来,跑去食品公司当经理了。”   于童听了他的描述,还以为这位管总是个彪悍的女强人。   然而,见到真人以后,却发现人家与她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管歧珍虽然梳着标志性的女干部短发,但是柔和的面部线条让她看起来相当亲切。   只看面相的话,很像妇联和工会的女干部,跟总经理这个职务根本不沾边儿。   “小狄,前几次校友会上怎么一直没见到你?”管歧珍在饭馆包间里见到狄思科就笑说,“老张还想帮你介绍对象呢!”   “海岩师兄的眼光肯定是有保证的,”狄思科嘿嘿一笑,“不过,我已经有对象啦!这次正好把她请来,跟您认识认识。”   管歧珍诧异道:“上次问你还是光棍儿一条呢,你这速度可够快的!”   “那时候还没追到人,我没敢跟您说。”狄思科牵起于童的手,带着点炫耀似的介绍,“这是我对象于童。怎么样,我眼光不比海岩师兄差吧?”   管歧珍望着于童感慨:“难怪小狄一直没找到对象,原来是眼光太高了。”   于童任由这两人你来我往地互吹了一波,伸手笑道:“管总,久仰了。小狄经常跟我提起您,说您跟海岩师兄这几年对他特别关照。”   “呵呵呵,小狄跟我家弟弟同岁,多关照也是应该的!”管歧珍握上她的手说,“叫我管姐就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总不总的。”   因为一个称呼,管歧珍对于童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她跟着老张来参加聚会,那些校友和家属为了拉进彼此的关系,大多喊她一声嫂子。   不过,相比于张处长爱人的标签,她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工作身份。   狄思科笑眯眯接话:“她喊您一声管总,那是指望您也回她一声于总呢!我们家这位最近也当上了总经理,就喜欢别人喊她于总!”   “于总在哪里高就?”管歧珍问。   于童递上名片说:“我自己开了一家文化公司,承办大型文艺演出。”   管歧珍瞟了一眼名片上的公司名,北京新娱文化服务公司。   没听说过。   但她的圈子从没跟文艺圈产生过交集。   她拿不准这家公司的规模如何,便客气地夸赞对方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   因着于童是第一次来,管歧珍将狄思科推去男同志那边后,贴心地将她安排在自己那桌,跟她坐在一起。   今天总共开了五桌,男两桌,女两桌,再给小孩开一桌。   十来个孩子围坐在一桌说笑,大孩子帮忙照顾小孩子。   这些孩子间的熟稔程度,可不是只见一两面就能培养出来的。   于童暗道,难怪二狗子融不进来呢,人家都拖家带口的,而且还有意帮孩子们培养交际圈子。   他能融得进来就见鬼了。   “嫂子,今天怎么没带您家朵朵一起来啊?”   女同志们聚在一起,聊孩子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这会儿就有人主动挑起话头,跟管歧珍搭话了。   管歧珍苦笑道:“她一直嚷嚷着要来跟小朋友们玩,不过,今天有舞蹈课,我妈送她上课去了。”   “嫂子,朵朵在少年宫学的舞蹈,还是单独请的老师?”有个叫张晗的年轻妈妈说,“我最近想给我家芸芸换个老师呢,这孩子学了两年芭蕾,花了上千块,跳起四小天鹅来还跟鬼子进村似的。”   大家被她的形容逗得发笑,管歧珍忙摆手说:“我给她在少年宫报的班,效果也不怎么样。我同事的女儿跟朵朵同一年学舞蹈,人家都能参加比赛了,朵朵还整天被老师留堂呢。”   于是,妈妈们纷纷吐槽起自家不省心的败家孩子。   管歧珍算是今天聚会的半个主人,还要照顾到几位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家属。   她刚收了于童的名片,便笑着问:“于总,你是开文化公司的,认不认识好的舞蹈老师啊?”   狄思科一直竖着耳朵听这桌的动静呢,闻言就走过来显摆。   “管姐,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们于总在开公司之前,是歌舞团的独舞演员,家里摆了半柜子奖杯奖状呢。”   他上次去于爷爷家,特意欣赏了于童和白主任共用的奖杯展示柜。   早就想找机会夸一夸了。   “哇,”张晗惊讶道,“于总,你是专业人士呀!”   以前的歌舞团文工团选演员,那可是千里挑一的,能在这种文艺团体里跳出头,说明人家相当有实力了。   管歧珍也顺势打听:“小于,你那边有厉害的舞蹈老师推荐吗?”   他们这个圈子里,无论是校友还是家属,大多是在企业和机关单位工作的,少有机会接触到文艺界人士。   否则也不会给孩子找个舞蹈老师都得靠碰运气。   于童笑着说:“要是想走专业路子的话,确实需要找老师指导一下。如果只是给孩子培养兴趣爱好,在少年宫学舞蹈就可以了。那里有两位老师就是从我们歌舞团出去的,当年的水平都很不错。”   管歧珍只想给孩子培养个爱好,连忙问了那两位老师的名字。   于童报了她们的姓名,“您可以让朵朵去她们的班上试听两节课,如果想转班的话,我跟老师打声招呼。有的孩子刚学跳舞时,接受的比较慢,可以请老师多关照一些。”   凭借曾经的专业舞蹈演员身份,于童成功融入了校友会。   回答了好多妈妈们的问题,顺便还将自己的名片发了一圈。   她之前并不打算在校友会上发名片联系业务。   毕竟狄二狗根基尚浅,她得照顾他在这些大哥大姐跟前的面子。   不过,狄思科本人对此并不在乎,校友会本来就是交际场,朋友带朋友,关系托关系。   有人情才能有往来。   这次麻烦了别人,他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所以,狄思科极力劝说她多带两盒名片,将能发到的人都发到。   有人接了名片后,果然很感兴趣,询问她的文化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   “主要做演员和演出经济,承办大型演出和活动策划,”于童笑着介绍,“目前正在做的项目,是港岛歌星方菲小姐的演唱会。”   “小于,方菲的演唱会是你们公司组织的呀?”有位大姐将一大盆水煮鱼端上桌,闻言便好奇地问,“报纸上说她演唱会的门票三个小时就卖完了,是真的吗?”   “确实。”   “真的买不到票了?”大姐面露怀疑。   “嗯,售票窗口已经售罄了。”于童很有耐心地回答。   她刚才已经听人介绍过了,这位大姐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娘,也是张海岩的亲姐姐。   张大姐送完菜就不走了,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于童旁边,好奇地问:“听说她那三场演唱会,有好几万张票,真的都没了?”   “票肯定还有一些的。”于童颔首说,“但是不对外出售。”   张大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猜你们肯定得留着票,准备卖大价钱呢!我们老家那边开了一个录像厅,也跟你们这个演唱会一样。一大清早明明没人去看,还非得说已经满座了。惹得那些小年轻半夜就去排队看录像,而且票价还涨了好几毛。”   “大姐!”管歧珍出声。   这么说可是要得罪人的。   “都是自己人,我还不能说话啦?”张大姐有点怕这个当干部的弟媳妇,缩了缩脖子,又继续说,“我也不是胡乱问的,小于要是还有票卖不掉,可以放在我店里帮她卖一卖嘛,我不要提成,到时候让小于送我几张门票就好啦。”   她这店里也不是第一次帮人代卖东西了。   弟弟在财政口当处长,还经常带朋友来她店里,她这饭馆是不缺客流的。   她帮别人代卖东西,能抽一份提成,对方还能尽快走货。   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买卖。   她问问怎么啦?   见张大姐又开始不分场合地拉生意,管歧珍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张海岩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大家子穷亲戚,让她招架不住。   张大姐当年为了供弟弟上学,嫁给了瘸子。   如今张海岩出人头地了,不但把姐姐和外甥接来了城里,还给大姐开了一家川菜馆子。   管歧珍不是小气的女人,老公想回报家人,她是支持的。   但张海岩的某些决定,她却并不认同。   就比如这次校友会聚餐地点的选择。   留在北京发展的校友和家属,有一半是北方人,北方人少有能吃辣的。   他为了给大姐介绍生意,非要把地点定在这个川菜馆子里。   而校友会聚餐是要收份子钱的,你收了人家的钱,又不让人家吃好,这不是擎等着被人背后嘀咕吗?   张海岩坚持将地点定在这里,她便只好提议由自家请客,以免收钱得罪人。   她这个大姑姐大字不识一斗,却能在首都将饭馆开起来,其实也是个能干的女人。   只不过,或许是成长环境所限,张大姐简直钻进了钱眼里,遇到有利可图的生意就想插一脚。   完全不分场合,不看眼色。   这种人在老家做个小买卖,肯定能风生水起。   但她在北京做生意,又有张海岩经常介绍客人,她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张海岩。   这就非常不合适了。   “大姐,既然于总说门票不对外出售,那就是不出售的,哪里有门票给你卖!”管歧珍在自己身边加了一把椅子说,“菜上齐了吧?你来我身边,咱们一起坐。”   张大姐仍是不死心地问:“小于,你们那个门票真的不卖呀?你放心,票放在我这里,票价翻倍也能卖得出去。”   “真的不卖。”于童遗憾道,“我们确实留了一些门票,但那是送给赞助商的赠票。哪怕您能帮我卖出一百块一张的价格,我也不能把这批门票拿出来卖的。”   那样的话,她跟票贩子有什么区别?   钱不能这么赚。   张大姐眨巴着眼睛问:“啥子是赞助商?”   于童望向大家,解释说:“方菲小姐的演唱会是港台歌星在内地举办的第一场演唱会,它所代表的意义是其他演出不能比的。所以,最近有不少赞助商找上门来,想要出资赞助方菲的这场演唱会。”   “还有主动上门给人送钱的?”张大姐不相信。   “赞助商当然不是白给钱的,他们想将自己企业的横幅挂在演出场地内。”于童骄傲道,“演唱会的关注度高,方菲歌迷的热情也高,三场演出总共有将近六万名观众。这种集中宣传的机会,对任何企业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   管歧珍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又在商场上混迹了好几年,只听她的话音,就基本明白她的意思了。   “于总,现在赞助你们这场演唱会的赞助商很多吗?”   “具体有多少赞助商还不能确定,方菲的经纪公司打算将她这场演唱会全程录像留影,以后会出版演唱会录像带,而且还会有很多媒体到演唱会现场采访。所以,这些条件还挺吸引赞助商的,港岛那边的赞助可能会比较多。”   不过,录像带和记者确实有,但赞助商还没影呢。   于童心想,也不知这管经理有没有兴趣当他们的第一个赞助商。   管经理随意打听两句,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又跟其他家属和校友聊起了单位里的事。   于童也知道人家的校友会,不可能总围绕一场演唱会讨论。   既然话题被转开了,她就安心吃菜好了。   张大姐这家馆子做的川菜确实挺地道。   即使她不能吃辣,也斯哈斯哈吃了好几口。   将嘴唇都辣肿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管歧珍见她吃得尽兴,笑着问:“我大姐的手艺不错吧?”   于童伸出大拇哥,“好吃!就是太辣了。回头我请几个能吃辣的朋友过来,他们肯定爱这一口。”   “那就多谢你照顾生意了。”管歧珍递了一张纸巾给她,问,“于总,你要不要补个妆?咱们一起去?”   “好啊。”   这就是有话要私下谈了。   川菜馆的洗手间在室外,两人慢悠悠地走在通往大门的过道里。   管歧珍问:“于总的赞助门槛是多少?”   “如果要在场地内挂横幅的话,最少要两万块,另外送您五百张门票。”   管歧珍合计了一下,官方票价是15-25块,按照均价二十块计算,这五百张门票只值一万块。   如果买团体票,其实还会更便宜一些。   在会场里打个横幅,居然就要一万多块!   “食品公司其实还挺适合在我们的场地内打广告的,”于童笑着说,“我原本就打算给可乐公司留个位置,但是管姐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当然更希望能跟咱们本地老牌子合作。”   管歧珍最近确实想给一款罐装新产品打广告。   他们是本地企业,生产的汽水是很多老百姓从小喝到大的。   不创新的话,很容易被可口可乐和健力宝这样的外来品牌抢占市场。   “一万块的赞助费,只能将横幅在场馆内挂三天?”管歧珍觉得有这个钱还不如去电视台打广告。   于童无所谓地笑笑,“这就见仁见智了。有的企业领导为了给员工发过节福利,愿意出钱赞助演唱会,赞助费只是顺带的,门票才是他们想要的。不过,您如果更在意广告效果的话,我可以额外送您一个报纸上的广告位,在报纸上感谢贵公司对方菲演唱会的大力支持。”   管歧珍暗自盘算一番,问:“你们的演出场地内,有售卖和展示摊位吗?”   “场馆内肯定不能卖东西,不过,可以放在出入口的位置。”   于童之前并没想过在场馆里卖东西。   这个思路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反正方菲那边只拿门票收入,其他收入都算她赚的。   “那我们公司给这三场演唱会赞助两万元,除了横幅展示,我们在要两个售卖摊位。于总觉得怎么样?”   “要摊位的话,两万块恐怕不行,我无法跟其他已经交钱的赞助商交代。”于童想了想说,“这样吧,贵公司赞助五万块,我给您一个报纸上的广告位,一条场内最显眼位置的横幅广告,送您1500张门票,再给您四个会场出入口的摊位使用权。”   这样的话,票价成本三万块,剩下的两万都是她赚的。   管歧珍暗道,这小于总可真能狮子大开口。   这就相当于四个摊位,要收她一万块。   每瓶汽水的毛利三毛钱,他们得卖三万多瓶汽水才能回本。   “摊位的使用权既然归了您,那么只要是您公司的产品,都可以在摊位上出售。演唱会的开场时间在晚上,但观众提前两小时就可以入场。估计好多歌迷是空着肚子来的,你们食品公司有那么多产品,正是趁机赚钱的时候。”   于童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管歧珍不要这个机会,她就去其他食品公司拉赞助。   总有人能看到其中的利益。   “管姐,您跟海岩学长对小狄多有照顾,咱们虽是在谈生意,但我肯定会在权限范围内给您最大的优惠。”   “嗯,你承办这么大的演出也挺不容易的。”管歧珍语气真诚,却并不耽误她继续谈条件,“五万块的赞助费我们出得起,但你得保证我们那四个摊位的唯一性,场馆里不能再有类似的食品公司出现。”   于童心说,我们这是演唱会,又不是野游,弄那么多食品公司来干嘛?   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到时候方菲那边恐怕会有意见。   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隔了好半晌才一咬牙说:“那行,就按照管姐说得办!哎,您可太会谈生意了。”   “那我明天让人去你们公司详谈。”   “可以呀,我在公司恭候大驾。”于童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三张门票递给她,“这是距离舞台最近的主席台票,管姐到时候带着海岩师兄和朵朵一起去看演出吧。”   管歧珍没客气,笑睨着她问:“赞助要是拉不到,这三张票你就不打算送了?”   “本来就是要送给您跟海岩师兄的,只不过,咱们既然要谈业务,我就不好意思提前拿出来了。”于童笑眯眯道,“以免有贿赂领导的嫌疑。”   管歧珍挎上她的手臂,一起前往洗手间。   “小狄找了你,可真是有福气。”   *   一场校友会,让于童拉到了第一笔赞助。   刨除门票成本,以及赠送的那些添头,净赚了两万块。   狄思科如今总算弄明白,她打算如何处理那几万张门票了。   但是,这得拉多少赞助才能卖得掉啊?   按照这个卖法,她得再拉来至少二十个赞助,才能将四万张门票全部推销出去。   于童对此非常乐观,“北京市里的企业那么多,总有人会像管姐一样为这种广告买账的。”   所以,她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各大厂矿企业、商店、饭店、酒店拉赞助!   公司里只有她跟杜金金两个人,肯定是跑不过来的。   但是,公司里没人,家里人却多得是。   她发动大哥大嫂,于宝塔和狄思科,只要有资源就赶紧利用上,帮她多多拉赞助。   每拉来一笔,就给他们五百块的提成。   不论赞助金额大小。   于童每天开着小土豆,风风火火地拉赞助,多数时间都在外面跑。   办公室里无人留守,就会错过很多重要电话。   这天,她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在不停狂响。   于童接起来一听,是大嫂蓝岚打来的。   “童童啊,”蓝岚吞吞吐吐地说,“我娘家弟妹他们单位,也想赞助这场演唱会。”   于童回忆了一下嫂子的亲戚关系,她弟妹好像是在制鞋厂上班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他们要赞助多少钱?”   蓝岚小声说:“一万块,要两百五十张门票。”   “可以呀,但您得跟他们说好,”于童着重强调,“一万块不能在场地内挂横幅,只能在报纸上打广告,说明他们是演唱会的赞助商。”   蓝岚犹豫着说:“他们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是否能挂横幅。那什么……”   于童举着听筒耐心等待。   “他们那个工会的干部,可能是想要点回扣。”说出这句话以后,蓝岚替人尴尬得脸都红了。   “他要多少回扣啊?”于童问。   “一千块。”   “可以给他,但是门票只能给两百张。”   于童对此接受良好,这种事她经得多了。   哪次出去给演员拉业务,不得给经办人一点回扣啊?   这就相当于给牵线人提成了。   嫂子的这通电话,还真给她提了一个醒。   她重新拿起听筒,给她的“业务员们”挨个拨了出去。   拉赞助的时候,如果遇到了要回扣的情况,可以答应他们。   到时候这笔钱从她这边的账上走。   狄思科接到电话以后,心里有点犯愁。   将自己的通讯录挨个划拉了一遍,也没想到能找谁拉赞助。   他倒不是想赚那五百块的提成,主要是想帮于童出一份力呀!   毕竟他每月还要从于经理手里拿零花钱呢,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嘛。   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拉赞助的对象,只好先将事情放下。   下班以后,揣着一只银质小手镯,直奔太平里胡同。   他的小侄子有礼已经出生三个多月了,本来前些天就该给他过百日。   但这小子突然拉了好几天肚子,郭美凤不敢胡乱折腾孩子,就一直拖到现在才给他摆宴。   太平里胡同这边还是老样子,狄思科一路跟老街坊们打着招呼,走进院子的时候,发现郭美凤正抱着小孙子在柿子树下面遛弯。   “妈,下午起风了,您怎么不带着有礼进屋啊?”   “老大和他媳妇又呛呛起来了。”郭美凤撇着嘴说,“我不想给他俩断官司,出来透透气。”   “因为什么?又是想让我大哥去考大学啊?”   “嗯。”郭美凤叹气说,“我看林桐是有点魔怔了,越逼迫他,他越不乐意去。费力不讨好。”   她对自己儿子的脾气还是清楚的,表面看着老实,心里的主意却特别正。   他不乐意的事情,谁逼他也没用。   “那您也别在外面吹风呀,抱着有礼去小屋待会儿吧。”狄思科推着她回了房间,自己则进了原来五兄弟共同居住的那个屋子。   这间房如今已经完全大变样了。   几张双层架子床都被移了出去,变成了一张双人大床。   布艺沙发,电镀折叠椅,双喇叭录音机,透明锃亮的水晶杯,一应俱全。   窗帘和家具罩子,都是很小清新的白底碎花布料。   家里有了年轻女主人,这生活质量确实是不一样了。   “老五来了?”林桐见他进门,终于停止了对狄思国的说教,“你来的正好,赶紧帮我劝劝你大哥,今年的报名机会只有一次,管他考不考得上呢,先去试试嘛!”   老五是大学生,林桐觉得他们肯定能统一战线。   狄思科很想与她统一战线,可是瞧见大哥的发丝间竟然已经生出白头发了,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劝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都说长兄如父,大哥的性格脾气和他们爸爸其实很像。   这些年在事业上虽然没什么太大进步,但对几个弟妹都非常照顾。   三十来岁正是男人的壮年时期,要不是生活压力太大,他也不至于早早就长出了白发。   狄思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换上笑脸说:“嫂子,咱先别说我大哥的事了,我这有个赚钱的项目,你想不想干?”   “什么赚钱的项目啊?”   林桐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逼着狄思国上进,无非就是为了多赚钱。   要是眼前就有赚钱的机会,她肯定得抓住呀!   “方菲要在内地开演唱会的事,您知道吧?”狄思科问。   “知道啊,这个演唱会不是由你那对象小于在做吗?”林桐虽然不住北海公园那边,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对啊。”狄思科笑道,“她现在着急跟各大企业拉赞助,只要拉来一万块赞助,就给介绍人一千块的提成,两万块给两千二,五万块给六千。赞助越多,提成越多!”   林桐有点泄气,“我刚来北京没多久,找谁拉赞助啊?要是在上海,我肯定能赚这份钱!”   “怎么不能呢,你们公司不是港资公司吗?方菲可是港岛歌星,由你们这种港资公司出面赞助不是正合适吗?”   “哦呦,”林桐摆摆手说,“我们在北京的代表处只有十来个员工,哪怕是最低的一万块那一档,也有两百张门票呢,我们吃不下呀!”   狄思科劝道:“你们纺织公司不是要在北京拓展业务嘛,赞助了演唱会以后,不但能打响知名度,还能把这些门票当成国庆中秋的节礼送给客户啊!”   “我就是管后勤的,业务上的事不归我管呀!”林桐实在想赚那上千块的提成,犹豫片刻说,“要不我试着跟经理商量商量?”   “嗯,试试呗。”   林桐有点激动地搓搓手问:“拉来赞助以后真能给回扣呀?”   “不给谁,也得给您呀!”   “那你帮我跟小于报个名,我明天就去单位试试。”   狄思科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行,今晚回家就帮您跟小于报个名。对了,嫂子,你们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啊?”   “我们这家港资公司是专门做高档面料进出口业务的。”林桐骄傲地说,“叫新英伦,名字挺洋气的吧?” 第58章   听到新英伦这个名字, 狄思科脑海里闪过一个盯梢狂的面容。   除了暗自感慨人家公司的生意贯通南北,他倒也没什么其余想法。   别管大嫂在谁的公司工作,先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 让大哥喘口气再说。   要是能被她拉到赞助, 拿到提成, 那就更好了。   林桐对赚钱是非常有紧迫感的,家里要养三个孩子, 每天睁开眼就要花钱。   而且他们家这几个月的事情多, 翻新装饰这两间屋子,以及小儿子的出生,已经让她跟狄思国的存款见底了。   她太想赚到那份价值不菲的提成了,在家反复练习了数十遍,第三天上午才内心忐忑地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林桐之所以敢大胆尝试赚这份钱, 主要是因为此时时机正好。   他们公司准备将纺织品出口到美国,但内地对纺织品的出口有严格限制,必须有纺织品出口许可证才能让货物出关。   而想要拿到这个出口许可证,难度是相当高的。   北京代表处的周经理刚从港岛来内地没多久, 在政府部门的人脉关系尚未建立起来。   了解了在内地申请许可证的困难程度后, 他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位有审批权限的业务部门领导, 并打算送礼打点一下。   所以,周经理这两天一直在准备合适的礼物。   林桐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想趁此机会,将演唱会门票推荐出去。   她对周经理说,把赠票当成礼品送给内地的领导是最合适的。   其一, 咱们给演唱会交的是赞助费,目的是打广告, 而门票只是附赠的。领导可以毫无负担地收下这些没花钱的赠票。   其二,方菲演唱会的门票在市面上非常抢手,领导拿到门票后,无论是自用送人还是转手倒卖,都很有价值。   这不比送真金白银更安全,更贴心嘛!   周经理原本打算打一座小金佛送给人家,不过,林桐说的有道理。   内地的干部在经济问题上比较敏感,他若想将事情办成,在选择礼物时,就要更周到一些。   而且相比于一座金佛,赞助演唱会的这点钱,简直是毛毛雨。   林桐走出经理办公室时,状态显得非常亢奋。   她甚至还没跟周经理说,赞助一万块可以给他五百块的回扣。   准备好的说辞只进行到一半,对方居然就点头同意了!   她下午就去于童的文化公司,交了赞助费,拿了赠票,然后便匆匆忙忙往家里跑。   她得回去给儿子喂奶,顺便将这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分享给狄思国。   “这一千块也太好赚了!”林桐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狄思国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溜达,“这样赚钱只是暂时的,等人家的演唱会结束,就没有赚提成的机会了!”   “我今天跟小于聊过了,她的公司就是做演出的,以后再有拉赞助的机会,她还愿意跟我合作!”林桐真心夸赞道,“老五找的这个对象脑子哈灵,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   “人家开这个公司,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下一个业务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林桐反复数着那一沓钞票,闻言,头脑终于冷静了一些。   孩子他爸说得对,这种大型演出可不是年年有的。   “所以,咱们得抓住这次机会,懂伐?”林桐计划道,“我明天跟街坊们打听一下哪个单位需要门票。”   动动嘴皮子就能赚钱,不赚的是傻子。   “我看有点悬,现在有的工厂都快发不出工资了,哪里有钱赞助演唱会!”   林桐拉着他问:“你们单位后勤和工会还没准备过节福利吧?”   “好像还没有。”   “那你明天快点去电影厂问问,有没有可能让你们单位也赞助一下!”   狄思国答应得爽快:“行,我去厂里问问。”   林桐对他这次的态度很满意,抱过孩子说:“还有个事情,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嗯?”   “今天小于说,方菲演唱会需要灯光师,问你想不想去她那里赚个外快!”   “行啊!”狄思国忙问,“你答应了吧?”   “我可不敢替你答应,万一你不想去,我岂不是要出尔反尔!”   狄思国急道:“能赚外快,我为什么不去?”   他除了在厂里上班,其实偶尔也能出去赚个外快,这种事都做熟了。   “人家要的是演唱会灯光师,你又没做过。不过,小于说她有相熟的演出灯光团队,这次让他们来做。但她没时间盯着,想请你抽空去帮她看着点。”   这就相当于让他光明正大去偷师了。   以后要是再有类似的大型演出,他就可以尝试负责灯光效果。   狄思国神色复杂道:“肯定是老五跟他对象提了我的事,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请我去帮忙监工?”   “嗯,老五还是想着你这个大哥的。”林桐刚赚了钱,心情大好,“要不我明天炒两个好菜,你请老五来家里吃顿饭?”   “他经常加班,哪有时间往咱们这边折腾?”狄思国提议,“你明天下班直接去北海公园,咱们在那聚聚就行了。”   林桐有了这笔意外之财,第二天带着孩子去北海公园的时候,一直喜笑颜开的。   先跟郭美凤和小姑子炫耀了她拉赞助的经历,把这母女俩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狄思科下班回了家,她又像祥林嫂似的,再次将她赚到一千块的经过学了一遍。   狄思科一开始还听得心不在焉,可是听到中途却突然打断问:“嫂子,你们经理找的那个业务部门领导,是哪个单位的啊?”   “那我还真不清楚,是周经理托人找的关系。”林桐下意识问,“怎么啦?”   “现在伪装成干部的骗子还挺多的,你们留个心眼吧。”   林桐对周经理的人脉相当信服,既然是托关系找的人,那就不可能找到冒牌货。   “我们经理已经跟对方见过好几面了,不至于被骗……吧?”   狄思科提醒:“纺织品出口许可证是我们部里发给有出口配额的内地出口公司的。你们新英伦不是内地出口公司,又没有出口配额,无论找谁都不可能拿到出口许可证。”   “不能吧?我们经理说,有好几家港商都拿到许可证了。”   狄思科摇摇头,“要么是他们都被骗了,要么是那几个港商跟有出口配额的内地公司合作了,比如合资办厂。”   林桐底气不足地问:“老五,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狄思科但笑不语。   他可是获得了国际经贸知识竞赛一等奖的。   这种内容不可能记错。   郭美凤听得稀里糊涂,但还是信任儿子的判断,对林桐说:“小林,你们那两百张门票还没送出去吧?”   “我已经交给经理了,他这两天就要约那位领导见面。”   林桐如今真是左右为难。   她到底要不要提醒经理,那个人可能是骗子呀?   要是她情报有误,很有可能让经理得罪领导。   万一老五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公司就将损失一万块钱。   她只是个刚刚拿到一千块提成的后勤,到底要不要管这个闲事啊?   *   狄思科不知大嫂是如何决定的,反正他没时间管闲事,甚至连帮于童拉赞助的时间都没有了。   英语组的男翻译青黄不接,真正能顶大用的,目前只有庞庆祖一个。   所以崔组长最近有意锻炼狄思科和方堃,只要有口译的机会,就带着他们一起去。   狄思科这礼拜连续跟了四个会议,为了准备资料还在单位熬了两个通宵,真的快累成狗了。   袁媛早上来上班时,发现他跟方堃眼底都有红血丝,就知道他们又在单位通宵了。   他们这三个新人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因为男翻译少,狄思科和方堃最近被不断拉出去操练。   而女翻译储备充足,袁媛入职几个月了,至今还没接过口译工作,笔译就是她的日常。   “你俩还差多少没完成啊?”袁媛走过去说,“要不你们先睡会儿,剩下的我帮你们弄?”   狄思科的译稿已经改完了,还差最后的誊抄,他没跟袁大姐客气,把本子往她跟前一推,就游魂似的爬上办公室最角落的行军床,贴上枕头一秒入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醒来时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床上方堃的打呼声。   翻译们在办公室通宵是常事,大家都见怪不怪,但崔组长还是提醒。   “咱们的工作强度大,你们年轻人得注意锻炼身体啊。”   狄思科点点头,下班以后响应隔壁徐处长的召唤,去操场打篮球了。   他俩本就是同校校友,在深圳的时候同吃同住了十来天,又一起看过穿三点式泳装的健美比赛,关系早已今非昔比。   狄思科跟自己办公室那俩男同志玩不到一起去,就爱在外面找朋友。   目前跟他玩的最好的,是忘年交徐处长。   “你最近得加强锻炼啊!”徐处长擦着汗说,“你这耐力明显没有刚来的时候好了!”   “我昨晚在办公室通宵,身体已经被掏空了。”狄思科笑道,“再说,也不是谁都跟您似的,好像参加了40减20的活动,身体素质比二十岁的人还好。”   他们单位也发了文化局的那种代金券作为过节福利,最近机关干部们经常把10减2,30减5挂在嘴边。   徐处长被他的形容逗乐了,心里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挺满意。   但他身体再好,也只能打半小时的篮球,半小时以后就要去附近小学接媳妇下班回家了。   “你这两天下班不积极啊,怎么不着急往小于那里跑了?”徐处长笑着问。   “哎,不敢去呀!”狄思科低声说,“我们家那位给我安排了拉赞助的活儿,我才刚参加几天工作呀,去哪里拉赞助?正好这几天工作还挺忙的,我索性就不往她那里跑了。”   徐处长挎上包,伸手点了点他,“你这小子也开始不老实了,想跟我拉赞助还拐弯抹角的!”   狄思科笑嘻嘻道:“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苦您肯定是懂的。”   “小于让你拉什么赞助啊?”   “方菲不是要开演唱会嘛,她就是帮演唱会进行前期筹备的。赞助这场演唱会的企业可以在内场拉横幅打广告,还能得到数额不等的赠票。”   徐处长诧异问:“小于那里有方菲演唱会的票?”   “嗯,但是只送不卖。”狄思科压低声音说,“您可得替我保密啊,这票现在可抢手了。”   徐处长沉吟片刻问:“需要赞助多少?”   “最少一万块,赠送两百张门票。”   “两百张够干嘛的?”   狄思科:“……”   这财大气粗的口气。   “五万块能送一千五百张。”   徐处长背着包往大门口走,边走边报了一串电话:“他们单位工会好像打听过那个门票的事,但方菲演唱会没对外公布招商电话,人家想联系都联系不到人。”   “徐处长,那我就直接给人家打电话呀?”   “让小于打电话去谈,你就别掺和了。”   徐处长还着急接媳妇,挥挥手就骑车离开了。   狄思科将那个电话号码背下来,跟门卫大哥借了一本黄页,主要在市内的一些大型公司间寻找。   发现这个电话可能是某个机械进出口公司的。   这种企业的特点总结下来就仨字——不差钱。   人家本就有意向购票,让于童主动送上门去,说不定还真能谈成。   他将电话打去白主任家里,于童果然已经到家了。   他把那串电话号码报给对方,然后底气十足地说:“赞助商已经帮你选好了,你自己跟他们联系一下吧。”   “二狗,你居然还真帮我拉来赞助了?”瞧他每天那么忙,于童都已经放弃他这条线了。   “于经理交代的工作我哪次不是实打实完成的?”   “那行,回头我把提成存在你的户头里。”   “哎,反正存折还得由你保管,你看着存吧。”狄思科补充道,“要是真的谈成了,你帮我留五十张门票。”   徐处长那边给提成不合适,不如给他一些门票拿去送人。   狄思科不负所托,总算给找来了一家可能会花钱赞助的企业,也算是能跟于童有个交代了。   完成任务的狄思科浑身轻松,骑上他的小摩托就往家里赶。   然而,快骑到胡同口时,却远远瞧见一帮臭小子正围着他家小六,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个人还要伸手抢小六手里的东西。   他一边给摩托车提速,一边按响喇叭,没骑到地方就开始喊:   “诶诶,你们一大帮人围着我妹妹干嘛呢?”   狄思慧听到他的声音,挤出那几人的包围圈,叫了一声五哥。   “他们几个欺负你了?”狄思科面色不善地问。   “哎,五哥,我们可没欺负咱妹妹啊!”一个瘦高青年吊儿郎当地说,“看她手里提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想帮她送回家呢!”   狄思科扭头跟小六确认,“是真的吗?”   狄思慧点点头。   她放暑假在家没事做,就在每天下午阳光不太灼烈的时候,去菜市场买菜。   今天提的菜有点多,胡同里这些小青年就凑上来说,可以帮她提菜篮子。   但前提条件是跟那个叫左建杰的去看一场电影。   狄思慧懒得搭理他们,正想绕开人离开,五哥便回来了。   狄思科一看小六和那群臭小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姑娘大了要面子,他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问的太仔细。   “你把东西放到我车把上来,”狄思科将两个菜篮子固定好,催促道,“外面热,你先回家吧。”   狄思慧暗自瞪了那几个小流氓一眼,一扭身就进了胡同。   而留在原地的狄思科却从摩托车上迈下来,在最中间左建杰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以后离我妹妹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我不信!”左建杰捂着屁股说,“大干部还敢打人啊?”   “我不打你,我让你爷爷打你!”   “多大的人了还带告状的!”左建杰气愤道,“我可没欺负小慧啊,我就是想帮她提菜篮子!”   狄思科讥讽道:“有你这么帮人的?老远瞧着,还以为你们是劫道的呢。”   “五哥,您那是看错了,我真没欺负人!”   “谁是你五哥!我喊你爸大哥,你再喊我五哥,那你们爷俩不就是同辈儿的!”狄思科纠正道,“你得喊我叔!”   小青年们:“……”   他们的年龄其实只相差一两岁,至多不超过三岁。   但是狄家老五是已经有正式工作的人,还是部委翻译室的干部。   自打狄家搬来这条胡同以后,狄思科就一直跟这群小年轻的父辈称兄道弟。   凭白比他们长了一辈。   他也因此成了这群小年轻跟女神攀上关系的最大阻碍。   狄家搬到新家以后,极少有人知道他家的过往。   大家眼中的狄思慧,高挑漂亮,家里住着大院子,有面包车和摩托车,五个哥哥都有不错的工作,母亲是老师,她自己还是未来空姐。   这种条件的配置,立马就让她问鼎北海公园这一片的女神排行榜榜首。   适龄小伙子们,没有不想往她身边凑的。   然而,女神虽美却不好接近。   上学期间住校,放假时间宅家。   只有每天下午出来买菜的工夫,才能制造一场偶遇。   而且他家的几个哥哥实在不好相与。   五哥是干部就不提了,二哥长得高大魁梧,身上又带点匪气,大家伙都在私下传,狄家老二根本不是做生意的,而是混黑的。   这就成功吓退了一帮小青年。   左建杰属于胆子大的,尽管也对狄家二哥和五哥犯怵,但想想女神的娇俏模样,他还是甘冒风险的。   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跟人家搭上话了,就被半路杀出来的狄思科碰个正着。   “都回家学习去,”狄思科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你们几个的成绩加到一起能凑够一百分吗?”   早就毕业的几人:“……”   “就你们这熊样也敢往我妹妹跟前凑!”狄思科吓唬道,“今天碰上我算你们走运,要是换了我家二哥三哥,你们就等着挨揍吧!”   左建杰不忿道:“小慧都是成年人了,你们不能干预她的交友自由。”   “我妹妹不想跟你交友。”狄思科指了指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先把头发打理干净再提交朋友吧,那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讲点个人卫生!”   左建杰:“……”   这是被羞辱了吧?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种语言伤害,比打他一顿还让人难受呢!   狄思科觉得胡同里这帮小子的心理没那么脆弱,像学校里的生活委员似的,挨个检查了他们的头发和指甲,结果发现只有一个是讲卫生的。   他摇摇头,骑着摩托车走了。   被狄家老五盖章讲卫生的男生:“……”   还有点骄傲呢。   狄思科并不想干预妹妹的交友自由,但她如今才刚满十八岁,多数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胡同里这群小子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们这些当哥的可太清楚了。   尤其是老三,他泡妞的时候,这群小屁孩还穿开裆裤呢。   所以,狄思科回家把在胡同口见到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说,几个当哥的都对老五的做法表示支持。   三哥还嫌他太温和了,应该先逮着一个揍一顿,杀鸡儆猴。   狄思科:“……”   人家又没干出格的事,吓唬吓唬就得了。   他以为自己的威胁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可是两天后,当他大清早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一束玫瑰花时,他觉得三哥说的可能是对的。   这帮小子记吃不记打,居然敢把花扔进他家院子里。   这是想公然挑衅啊?   将那束花扔进灶膛后,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五哥,你今天不上班啊?怎么还不洗漱?”狄思慧已经洗漱好,准备早读了。   她想争取飞国际航班,所以入学以来一直坚持学外语。   五哥是专业人士,她按照对方给她列的计划学习,如今已经能跟五哥进行简单英语对话了。   这让她信心大增,每天特别有干劲。   狄思科说:“你整天在家呆着容易憋坏了,学习也得劳逸结合。”   “我只在上午学习,下午就看电视了。”   “总是学习和看电视有什么意思?”狄思科提议道,“你童姐开了一家公司,但她整天在外面跑业务,经常错过重要电话,现在又暂时没时间招人。你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去她公司帮帮忙,负责接个电话。”   “啊?”这也太突然了,怎么想到让她去上班的啊?   “你们培训班不是要求使用礼貌用语吗,你去接电话正好能实践一下。”狄思科掏出五张大团结给她,“先给你结一个月工资。”   狄思慧:“……”   还有先给工资后干活的。   “童姐公司在哪儿啊?”   虽然事情有点突然,但去上个班也不错,接电话之余可以看书,还能赚一份零花钱。   “就在我单位附近,”狄思科笑着说,“以后咱俩一起骑车上下班。”   让她跟在于童身边见识见识也好,免得碰上个套路多的小子就被骗去了。   *   狄思科把妹妹放到于童身边便彻底放了心。   兄妹俩每天同进同出,确实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骚扰。   既给于童安排了一个前台小妹,又能让他安心工作。   大家都很满意。   最近单位里突然提倡电算化,要给每个处室配备电子计算机。   翻译室也被分到了一台,由几个外语组共用。   电子计算机在当下属于高科技产品,除了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学校里上过几节计算机课程,其他人基本都没怎么接触过。   英语组里只有狄思科、袁媛和方堃勉强会用这玩意儿。   其他人都得从头学起。   现在的办公室里几乎人手一本《微机使用三日通》,每天排着队去唯一的一台计算机上进行实践。   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突然就成了香饽饽,办公室里这些高翻们时不时就要拿着三日通,来跟他们请教一些技术问题。   狄思科在校期间,不但上了计算机课,还花钱加入了计算机协会,每个礼拜能多上机练习一次。   于是,矬子里挑将军,他就成了三个新人里,计算机使用熟练度最高的。   崔组长原本是逮着谁就跟谁请教问题,渐渐地就变成只找小狄请教问题了。   能被领导信任,合该是个让人高兴的事。   但狄思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别看崔组长是办公室里年纪最大的,可是人家能当高翻,又坐上了组长的位置。   那脑瓜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最开始提出的问题还很浅显,没过几天,人家就越问越深入了。   狄思科生怕让崔组长失望,偷偷买了一本《微机使用三日通》回家备课。   然而,计算机这东西,不是看看书就行的,那得正经上机使用啊!   翻译室的那台计算机,全天被人占着,狄思科根本没机会沾边儿。   思量再三后,他决定购买一台自己的计算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再也不用排队了!   但是,摆在他面前的,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是——   他没钱啊!   他的存款一部分被郭美凤保管,一部分被未来媳妇保管,他手头只有新阳音像出版社汇来的,加印录音带的提成,扣了税以后不到两千。   而刚录完的那张全英文录音带,还没有收到任何汇款。   所以,他的全部家当只有两千,买不起售价上万的计算机。   这天下了班以后,他先去食堂排队,买了满满一饭盒的干炸虾段,而后端着还热乎的饭盒跑去了于童的公司。   于童捏了一个虾段放进嘴里,含糊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好?还知道给我送礼了。”   “我哪次来这边是空手的啊?”狄思科招呼小六一起吃,“就是这两天着急回家备课,没时间陪你。”   “你备什么课呢?”   狄思科就把教崔组长学计算机的事说了。   “办公室里只有一台计算机,我根本抢不上,”他在室内环视一圈说,“要不你买一台计算机放在办公室吧?我每天下班以后,就来你这里练习!”   于童戳穿他:“你是想自己买一台,又没钱吧?”   “嘿嘿,钱不太够,需要于经理支援一部分。”   “人家上班都是赚钱的,你上班怎么净花钱了?”于童提议,“要不你别上班了,给家里省点钱!”   二狗子上班还不到半年,先是花好几千买了一辆小土豆。   这会儿为了给领导拍马屁,竟然又突发奇想要买计算机!   什么家庭条件能经得住他这么造啊?   狄思科劝说道:“我们系统内部正在提倡外贸电算化,计算机普及是大势所趋,所以我打算好好研究研究计算机,也算是给自己增加一项新技能!”   “你学习新技能的成本也太高了,要不你换一样学吧?”   “哎呀,我现在不是跟大家共同进步嘛!”狄思科小声透露道,“我们处室的团支部最近要换届选举,我打算竞选团干!”   于童疑惑地问:“你竞选团干跟计算机有什么关系?”   “我教大家学了计算机,结几个善缘,民主投票的时候,也能多得几票嘛!”狄思科握上她还沾着油渍的手晃了晃,“童童姐,咱们买一台计算机吧,买完了计算机我就再也不乱花钱了!”   于童被这声姐叫得心情微妙,只觉得二狗子太狡猾了。   认识这么长时间,确定关系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小子从来不叫姐。   好不容易叫了一声姐,就是让她破财的。   于童勉强抑制着唇角的笑意,睨着他问:“你当这个团干有什么好处啊?还值当为此买一台计算机!”   “没什么好处,就是协助团委落实一些政策和文件精神,组织一些青年活动,在学习和工作上与大家共同进步。”狄思科最后补充道,“要说好处的话,能享受副科待遇,勉强算一个吧,到时候工资能提半级。”   最近已经落袋十几万的童童姐,听说他当了团干以后,可以涨十几块工资,忍不住绽开一个笑容。   “你刚上班就能涨工资啦?那这机会确实挺难得的,咱们尽量争取一下吧。”于童连声音都带着笑意,“你要的计算机得去哪里买?想买什么牌子的?”   一直在角落里默默旁观的狄思慧:“……”   五哥可真能耐啊,撒个娇就能让童姐给他买台上万块的计算机。   那古代的褒姒和妲己,要是遇上了她五哥,八成也得甘拜下风了。 第59章   于童说话算话, 真的托关系帮狄思科买了一台计算机,还是与办公室里那台一模一样的286。   而且她格外大方,计算机到货以后, 直接让对方将机器搬回家慢慢研究去。   狄思科假惺惺地客气:“要不还是放在你办公室里吧?我来公司的时候, 顺便用一用。”   “我的办公室里已经够挤了, 哪有地方给你放计算机!”于童指挥道,“麻利儿搬走, 别挤占我的空间。”   狄思科当然不可能麻利儿离开, 他太高兴啦,得先抱着童童亲两分钟庆祝一下!   于童晕乎乎地想,以后不能轻易满足二狗子的要求,这小狗子太容易激动了。   既费钱又费嘴。   她现在口红的消耗都比以前快了!   狄思科完全无法体会她的复杂心情,抱着两个大箱子回家时, 嘴唇还红彤彤的。   三哥贼笑着凑过来问:“老五,你怎么还抹口红啊?”   “我今天有演出。”狄思科在嘴上抹了抹,随口胡诌,“这是为了演出化的妆。”   三哥横他一眼, 露出一个看破一切的轻蔑笑容。   “你搬回来的这是什么啊?”   “计算机。”   狄思科昂首挺胸, 等着接受大家,尤其是郭美凤一惊一乍地惊叹。   然而, 并没有。   所有人该吃饭的吃饭,该抠脚的抠脚,谁也没给出他预期中的反映。   狄思科再次强调:“这是计算机!”   “知道啦,喊什么喊!咱家有两个计算器呢,又不是没见过!”   郭美凤分神望了他一眼, 又很快将视线收回来,放在正在播的《红楼梦》上, 金钏马上就要跳井了。   “我带回来的是计算机!电脑!不是计算器!”狄思科一口气堵在胸口,自动报价,“一台机器一万多块呐!”   “嚯!”   大家的反映终于达到狄思科的心理预期,屋里瞬间就沸腾了!   大嫂连金钏跳井都不看了,赶忙过来围观这两个大箱子,郭美凤更是连珠炮似的问:“什么东西就值一万块呀?你哪来那么多钱?这么小的东西居然比一辆汽车还贵?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狄思科有选择性地回答:“我这计算机是进口的,跟进口汽车差不多,都挺贵的。”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郭美凤弯着腰往盒子上望。   “工作需要。”   听说是跟工作有关的,郭美凤稍稍放松了些,却仍是嘟囔道,“这可是万元户的全部身家了,你干什么工作,需要花这么多钱买计算机?再说,你哪里来的钱?”   狄思科炫耀道:“我当然没钱了,我的钱都在您那里保管呢!这台计算机是于童送给我的!”   郭美凤:“……”   还不如说是你自己买的呢。   人家凭什么送你一台上万块的计算机啊?又不是有钱没处花了。   “不信就算了,”狄思科搬着计算机返回自己房间,“您就当是我自己买的吧。”   郭美凤被他这态度弄得,反而拿不太准了。   老五的钱确实都在她这里保管,要说他有钱,也不可能有上万块。   难道还真是小于给他买的?   “人家小于凭什么给你花那么多钱啊?”她这个当妈的都不舍得。   狄思科嘿嘿一笑,没吭声。   还能是因为什么,他招人稀罕呗。   郭美凤原本觉得老五跟小于的事有点悬,毕竟家庭条件确实悬殊。   两个年轻人最终能否走到一起,双方家长的态度也很重要。   但是,人家小于居然舍得给这臭小子花上万块买计算机!   这明显就是把老五当成一家人了嘛,否则谁舍得给外人花这么多钱啊!   甭说上万了,她现在给老徐买东西,单价都没有超过五块的。   老五要是不跟小于结婚,那小于可真是亏死了。   “你收了人家这么贵的东西,什么时候请小于来家里坐坐啊?”郭美凤提议,“咱们正式请人家吃个饭,认认门。以后小于要是有空也让她经常来家里玩。”   闻言,狄思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于童已经从歌舞团离职了,以后就没有了铁饭碗,只是一个刚下海的个体户。我呢,在大衙门里当干部,每月工资保来,工作体面。您不觉得我俩现在有点不般配了嘛?”   郭美凤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少跟我演戏,不就是怕我嫌弃小于是个体户嘛,个体户怎么啦,你二哥四哥还是个体户呢。能赚钱吃饱饭就行了。”   “那不一样,我以后可是大干部,那不得找个同样拿铁饭碗的嘛。”   “你当一辈子干部,能有一万块工资吗?才上几天班啊,就飘起来了!”   “我这不是跟您提个醒嘛,我要是真跟于童成了,您可别嫌弃人家是个体户,说好的事又反悔。”   “你自己别反悔就成。”郭美凤白他一眼说,“你们能娶上媳妇过日子就行,连你大嫂那样的我都没挑剔,小于这种就更没什么可挑的了。”   老大媳妇给外商打工,小于给自己打工,都不是铁饭碗。   “再说,现在这铁饭碗也未必真的铁了,听说你二叔他们厂子,已经连续三个月只给职工开一半工资,下个月估计连这一半都未必有。”郭美凤话音一转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小于带回来坐坐?”   狄思科随口婉拒:“方菲马上就要来北京开唱了,于童把演唱会的好多工作都外包了出去,最近正在首体那边盯着人干活呢,等她有空再说吧。”   他也想请于童来家里,但是于童已经明确表过态。   暂时只想谈纯粹的恋爱,不想让双方家庭过多参与。至于见家长什么的,那就随缘吧。   缘分到了,自然有机会见到。   狄思科当时就表示一切行动听指挥,全听于小姐安排。   毕竟他连领结婚证的资格都没有,哪怕真见了家长,人家也未必满意。   从于宝塔给于童介绍的相亲对象来看,他可能会更倾向于让于童找个年纪大点的。   他现在不占什么优势。   母子俩说着话的工夫,新买的计算机已经在他的写字台上摆放好了。   林桐不知从哪弄来一块带流苏的纱帘,帮忙盖在了计算机的大脑袋上。   “嫂子,这东西影响散热,不能盖在电脑上!”狄思科将纱帘扯下去。   “电视都能盖,电脑有什么不能盖的!”郭美凤重新帮他把电脑蒙上,“别落了灰!”   狄思科:“……”   “我这块布可不一般,这可是能出口去美国的!虽然有点瑕疵,但我拿回家改一改,照样当纱帘用!”林桐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老五,我们周经理想请你吃个饭,你看你有空去吗?”   “请我吃什么饭?”   “就感谢你上次的提醒嘛。”林桐兴冲冲地说,“我跟周经理说了你的猜测以后,他特意去单位偶遇了那个业务处长,跟他见到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别人给他介绍的那个领导就是冒名顶替的!”   “那你们后来又见到那个冒牌货了吗?”   “周经理又找借口把他约出来一次,公安当场就将人拿下了。”林桐庆幸道,“这次幸亏有你提醒,那个骗子已经骗了不只一家公司了。”   “那挺好的,你们经理毕竟是从外面来的,在内地人生地不熟,办事还是尽量走正规渠道,以免被骗。”   林桐感慨:“周经理这是玩了一辈子鹰,让麻雀啄了眼。他以前也是北京人,二十来岁才跟人跑去港岛的,没想到刚被董事长派回内地,就差点让人骗了。”   “你们这种公司是不可能单独拿到出口许可证的,要是想走出口的路子,还是跟有出口许可证的公司合作吧。”   见他们聊得差不多,小六也从外面回来了,郭美凤适时张罗开饭。   她觉得那位周经理想请老五吃饭,多半是想办那个什么许可证。   老五又不是人家业务部门的,找他有什么用!   “今天老五有了全家第一台计算机,咱们庆祝一下!”   狄思慧陪妈妈一起去厨房端菜,惊讶地问:“我五哥的电脑买回来啦?”   “可不嘛,就在他屋里摆着呢!”郭美凤神神秘秘地问,“你猜那台电脑多少钱?”   狄思慧语气平淡:“一万多块的进口货,童姐托了不少关系给他买的。”   “你早就知道啦?”   “嗯,我五哥跟人家要电脑的时候,我也在呢。”狄思慧牙疼似的咧咧嘴,拉上郭美凤空着的那只手晃了晃,学着她五哥的语气说,“童童姐,咱们买一台计算机吧,买完了计算机我就再也不乱花钱了!”   说完这番话,她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郭美凤想想那个画面,也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他这么一求,人家小于就答应给他花钱了?”   那他以后岂不是得上天啊?   这简直是有求必应。   “没那么痛快。”狄思慧将当时的情况简单描述一遍,“但他说以后能涨工资,童姐一下子就答应给他买电脑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捂着嘴在厨房里闷笑了起来。   郭美凤咂咂嘴,感叹道:“你三哥没办成的事,倒是让老五先干成了。”   狄思慧:“……”   她三哥一直想找个高干子女,倒插门吃软饭,这在家里是公开的秘密。   “我五哥这不算是吃软饭,童姐说,方菲的演唱会业务最初就是五哥帮她联系的。她本就想给五哥提成,这次给他买电脑,就当是提成了。”   郭美凤端着盘子往外走,“软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吃软饭也得有真本事。回头得跟老三说说,他要是没有老五的本事,还是趁早歇了吃软饭的心思吧。”   *   狄思科觉得,最近郭美凤对他的态度有点古怪。   瞄向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偶尔还会露出她自觉非常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种状态持续到方菲来北京正式开唱。   郭美凤拿着于童给的赠票,连看了三场演唱会。   为了出席演唱会,这老太太提前把方菲录音带里的曲目全都学会了。   第一场演出,她是带着未来后老伴一起去看的,结果她在台下唱得欢,老徐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首歌也跟不上!   郭老师觉得跟老徐一起看演出太扫兴了,所以第二场和第三场的时候,她就不带这老头子了,转而跟闺女和儿媳妇坐在了一起。   她们三个都会唱方菲的歌,可以一起嗨。   老中青组合坐在前排的位置本就打眼,她们三个又每首歌都可以熟练跟唱,自然会引起记者和镜头的关注。   摄像机照相机对着观众席取景时,顺便也把她们拍了进去。   演唱会结束以后,方菲的人气迎来火山爆发式的增长。   于童联系报社发了几篇宣传演唱会盛况的报道,其中两篇选取的观众席照片就是郭美凤激情合唱的画面。   郭美凤嫌弃自己张着大嘴的样子不够优雅,但是一转身就买了几十份报纸,送给亲戚朋友。   还把她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了新相册的第二页。   而第一页贴着的,是她跟大明星方菲的花式合影。   郭美凤一边贴剪报,一边请菩萨保佑小于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最好能多承办几场大明星的演唱会,到时候她必定场场不落地出席,然后让这本相册贴满她跟大明星的合影!   到时候她就有得吹啦!   于童当然也希望多承办几场这样的演出,而同行间口口相传的口碑非常重要,所以她的收尾工作做得异常贴心。   按照她跟方菲经纪公司的合同,随着演唱会的结束,她的工作也该正式结束了。   可是方菲在内地正处于人气飙升期,趁机吃下演唱会的后续红利是关键。   所以,本应结束工作的她,又免费帮方菲联系了几家本地媒体的采访,顺便为她介绍了中央台和北京台的演出机会。   接不接受是经纪公司的事,她只是尽自己的心意。   方菲团队在内地新闻口还没什么人脉,于童主动帮忙联系的这些媒体,对他们来说算是雪中送炭。   这让没能赚到一分钱赞助费的经纪人Linda,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双方签合同时,她完全没想到还可以为演唱会拉赞助,所以他们只在合同中规定,门票收入全部归方菲所有。   这次的演出门票卖出去五万三千张,刨去筹备演唱会的成本,方菲这边赚了将近五十万。   但是,按照Linda的估算,于童到手的收益,应该会在50-60万之间。   她的个人所得甚至比方菲这个主角还高!   要知道,方菲的收入可是要跟公司分成的。   而于童的收入,交了税以后,全归她自己!   只是如此想想,Linda就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她给方菲当了好几年的经纪人,至今没能赚到这么多的佣金!   所以,当方菲说,以后在内地会有大量演出,可以请于小姐当她在内地的经纪人,负责安排内地演出事宜时,Linda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   演唱会结束了,又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天去歌舞团打卡上班,于童突然就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暂时没有新业务上门,演唱会也不是天天举办的,一年能办两场就算不错了。   所以,留下月薪五百的杜金金在办公室里守着电话,于童开始满世界乱转。   账户里躺着几十万,她又没什么投资,完全不知道这笔钱应该怎么花。   于是,当管歧珍打电话来约她去新开的美容院时,她一口就答应了。   因着有了第一笔赞助费的交情,于童最近跟管歧珍走得比较近,她俩家庭背景近似,脾气秉性也比较相合,彼此之间又没什么利益上的牵扯,很自然便能成为朋友。   不过,她比管歧珍年轻近十岁,这个美容做完以后,似乎没什么效果。   至少狄思科是说不出她哪里产生了变化的。   所以于童从来不自己主动去美容院浪费钱,只有管歧珍打电话约她时,她才去做一次,主要是为了跟对方聊天。   美容院引不起她的兴趣,有钱有闲的于总就开始大肆买买买了。   给自己买不算,还得把身边人都挨个照顾到。   爷爷奶奶和老于那里就不说了,连狄思科的衣柜里都多了好几套西装和他叫不出牌子的运动服。   郭美凤帮他把晾好的衣服收进衣柜时,就发现了他那半柜子的新衣服,也因此更加坚定了老五在吃软饭的想法。   没想到啊,家里最出息的孩子,竟然吃上软饭了!   而当事人狄思科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吃软饭,他这段时间简直太快乐啦!   以前都是他往于童的单位跑,如今于童有了时间,就换成对方来找他了。   这天于童再次开着她的小土豆来接人时,突然问:“你不是要竞选团干嘛?选上了吗?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   “选上了啊,”狄思科叹气说,“我这点小进步,在于总的大生意面前不值一提,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讲!”   “当团干不是可以工资升半级吗?你管这叫小进步啊?”于童惊异道,“你们这个团干很好选吗?”   “当然不好选了,我有十来个竞争对手,而且还得演讲呢!”狄思科得意道,“咱这人缘可真不是吹的,民主投票的时候,我排第二名呢,除了支部书记,就是我啦!”   他最近每天回家都要研究那台286,一万多块不能白花,他解答了好多同事的问题。   为了回报自己的耐心讲解,大家也得把票投给他呀!   “我们团委最近要举办金手指大赛,”狄思科跃跃欲试道,“一等奖是一台进口照相机!你是不是还没有照相机呢?”   “没有!”   于童之前想在深圳买来着,但是忙着忙着就忘了。   目前用的还是从她哥那里借来的。   “那你等我在金手指大赛上一鸣惊人,给你赢一台照相机回来!”狄思科计划道,“反正你最近休息,找个周末咱俩爬香山赏红叶去,正好能用上这台照相机!”   于童听说他要参加什么金手指大赛,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最近在美容院遇到的按摩技师。   不过,她也知道部委举办比赛,肯定跟按摩没关系。   “比赛还没开始呢,你就吹上了,”于童吐槽,“万一没能得到第一名,你是不是得自己偷偷买一台照相机送给我啊?”   狄思科笑道:“我想买,但也得有那个经济实力啊。”   他之所以敢夸下海口,主要是这金手指大赛比的不是别的,而是打字速度!   单位里正在全面推广电算化,所以,为了响应上级号召,团委也适时举办了金手指大赛。   俗称打字比赛。   这个打字比赛考验的是对五笔字型输入法的掌握,狄思科早就把字根背下来了,解码规律和拆字原则也熟悉了。   之前他在纸上画出键盘的位置,进行虚拟打字。   如今家里有了正经的计算机,为了赢得那台照相机,他都要苦练到半夜呢!   狄思科自信地想,除了打字室的打字员,他的打字速度应该是全翻译室最快的!   金手指大赛的奖品很丰富,但比赛过程比较潦草。   因着计算机数量太少,所以先在各处室内部举办初赛,选择当天的《人民日报》某版某篇文章作为考试内容,一分钟之内,打字最多的选手获胜。   每人一分钟,淘汰速度是相当快的。   有人自认打字速度不敌别人,便索性弃权了。   翻译室的孙主任知道,自己处室打字速度最快的是英语组的小狄。   其实他们可以像其他部门一样,派打字速度最快的人去参加比赛。   但单位举办这个活动的目的是让大家都能提高对计算机使用的认识,所以孙组长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参加比赛,而且她本人打头阵,第一个上场。   孙主任年纪不小了,又是翻译室的领导,能抽出时间钻研其他技能属实难得。   所以,当她交上每分钟四十八个字,正确率百分百的答卷时,整个翻译室的同志们都献上了掌声。   好多年轻人都未必能有四十八个字的速度呢,而且正确率这么高,说明人家已经把字根和规则都记熟了,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有了孙主任的开门红,等在后面的年轻人都开始紧张了。   尤其是庞庆祖等几个男同志。   刚安装计算机的时候,庞庆祖总是摆姿态,声称不想跟女同志抢电脑用。   所以,那台电脑在翻译室落户以后,他就没怎么用过。   除了他,英语组的狄思科和方堃也不太去用那台电脑。   可是,狄思科自己买了电脑,每天回家偷偷练习,准备惊艳所有人。   而方堃所住的单身宿舍就在机关大院里,下楼走个几十米就能进入办公室。   他一般会在其他人下班后,重新返回办公室练习打字。   是以,三个人里,真正不会用电脑的只有庞庆祖。   其他同事都一个个上机打字了,庞庆祖不想丢人,就一直往后缩并撺掇其他人先上。   到最后就只剩他跟狄思科两个人了。   狄思科是被孙主任要求留在后面的,孙主任见识过他的打字速度,要是让小狄先上,容易影响其他同志的信心。   然而,庞庆祖并不了解内情,闻言便推着他上前说:“你先上吧!”   狄思科被推坐在椅子上,便直接上手敲键盘了。   他已经练会了盲打,刚才等待的那段时间里,也把新闻报道的前两百字背熟了。   所以,上机以后,噼噼啪啪运指如飞,直接脱稿盲打了一百四十五个字,准确率百分百。   孙主任带头给小狄鼓了掌,笑着夸赞说:“这是今天的最高记录了!年轻人的脑袋瓜就是聪明,大家都向小狄同志学习啊!提高对计算机使用的重视!”   狄思科摆着手说不敢当,“这玩意儿只要多练习就能提高速度。”   他花上万块买一台计算机,可不是为了给领导拍马屁的,他是真的想掌握一门新技能。   既然上级已经反复鼓励要在办公时使用计算机了,这必然就是未来趋势,你磨磨蹭蹭不肯响应号召,那不是思想有问题嘛。   “好了,老庞,该你了!”孙主任招呼最后一个选手。   庞庆祖想尿遁,但孙主任已经点名了。   他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就只能硬着头皮坐到电脑前。   用一指禅吭吭哧哧打了十一个字,其中还有两个错别字。   好嘞,之前只打出十八个字的男同事高兴了。   来了一个比他速度更慢的。   最丢人的不是他了!   庞庆祖脸色胀红,心里直后悔,他还不如早点上呢,省得在狄思科后面,被那一百四十五个字对比得更难看。   大家都是同事,当然没人会当面嘲笑他。   可是个人心里,尤其是领导心里会怎么想,那就说不准了。   狄思科也没想到庞庆祖会这么不济,连二十个字都没打出来。   不过,这事可怪不到他头上,他心安理得地去参加决赛了。   不同于处室内部比赛的潦草,决赛场地不但被用心布置过,还把前三名的奖品大方地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狄思科被那台照相机勾的心痒痒,跟坐在他旁边的徐处长说:“这回我可不能让着您!哪怕您参加了40减30的活动,也不好使了!我已经跟我家小于拍了胸脯,保证给她赢一台照相机回去!”   “不用你让,咱们各凭本事,”徐处长活动着手指,跟他打听,“我现在一分钟能打一百三十个字,你能打多少字了?”   “不许打探敌情!”狄思科笑眯眯道,“小心我给您举手告状!”   “……”徐处长瞪眼,“我都告诉你了。”   “那又不是我问的,是您主动说的!”狄思科“哎呀”一声说,“团委的同志已经在看咱们这里了,不许说话了啊!”   徐处长:“……”   狄思科就是奔着那台照相机来的,当然不可能掉以轻心,领导也不好使啊!   有了照相机在不远处激励着,狄思科这次的打字速度比他在家练习时还快一点。   他不顾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白眼,乐呵呵地将进口照相机捧进了怀里。   还呲着大白牙跟单位大boss合了影。   他太爱单位啦!   电视机和照相机都是单位发给他的!   满满的归属感!   *   狄思科成功将照相机送给了于经理。   让自己的左右脸蛋各得一枚口红印子。   于经理揣着这台照相机走遍了北京及周边城市的各大景点,完全没有要开工干活的意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进入新年,她才终于从方菲演唱会带给她的压力和疲惫感中解脱出来。   打算重新出发,干点正事了。   狄思科在年底的时候陪领导去上海出差了半个月,第一次当了随行翻译。   回到北京休整两天后,打算去于家给于暄补课。   他如今工作太忙,其实已经不怎么给于暄补课了,安处长重新给他请了一个大学生家教。   不过,不知是对方授课方式有问题,还是于暄的问题,这几个月于暄的成绩一直下滑。   眼瞅着就要期末考试了,他的成绩却始终没有起色。   昨天在食堂见面时,安处长就邀请狄思科去家里跟于暄聊聊,帮他找找问题。   狄思科周末没事,又想跟于家拉近关系,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他打电话询问于童,是否要一起去于家过周末,给于暄补完课以后,他俩还能出去约个会。   于童却回道:“我爸说要帮我介绍生意上的朋友,让我周末回家一趟。”   于是两人结伴去了于家。   然而,进了于家大门,一路走进客厅。   看清里面的情形后,狄思科却有点懵了。   里面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各有特色的年轻男性……   他扭头望向身侧的于童,幽幽地问:“你爸这是要给你介绍朋友,还是想给你选妃啊?” 第60章   于宝塔偶尔会在自家客厅里举办沙龙。   但参与者大多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人, 像这种青年才俊济济一堂的情况,属实少见。   于童摸不清于宝塔的意图,在门口踟躇着没有进屋。   这里面但凡有一个女同志, 她都不带犹豫的。   但是, 她爸招来这满屋子男的, 是想干嘛啊?   而正在高谈阔论的于宝塔早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边招呼二人入内, 一边疑惑地问狄思科:“小狄, 好久没见你来家里了,今天来是有事啊?”   狄思科:“……”   是您媳妇请我来的。   幸好安处长让他来了,否则还碰不上这堪称集体相亲的大场面呢。   “安姨让小狄来给于暄补习外语的,”于童皱着眉问,“您不知道啊?”   于宝塔回忆了一下, 昨晚临睡觉时,老安似乎跟他说过有什么事来着。   不过,他当时太困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早忘了她交代的内容。   “说了说了, 我一时没想起来。”于宝塔抬腕看一眼手表说,“我刚让于暄出去买东西了, 小狄,你先坐吧,他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狄思科在屋里环视着,发现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所有沙发座椅都被客人占着。   于是他熟门熟路地跑去于暄的房间, 将墙角那个用来堆衣服的单人沙发搬了出来。   “童童,你先坐吧。”   于童坐进沙发里, 正想让他再去其他房间搬把椅子。   却见二狗子脱下羽绒服,只穿着白毛衣,一屁股就坐在了她沙发的扶手上。   “……”   “于叔叔,今天家里怎么这么热闹啊?”狄思科笑着问。   于家这两口子可真是奇怪,安处长狠抓于暄的学业,恨不得给他找八个家教。   但于宝塔似乎对儿子的学习成绩半点不担心,期末复习期间,依旧在家里迎来送往招待客人,完全不怕耽误儿子学习。   于宝塔琢磨着那声“童童”,又在他的白毛衣上瞄了几眼,感觉有点眼熟。   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灰色毛衣,可不眼熟嘛,他俩的毛衣,除了颜色不同,居然哪哪儿都一样!   前几天童童把衣服送给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毛衣是进口货,仅此一件。”   仅此一件的衣服,为什么小狄也有一件?   于童顺着他的目光,在两件毛衣上巡睃片刻。   这毛衣确实仅此一件,只不过是每种颜色仅此一件,她还送了爷爷一件红色的。   老头穿上以后至少年轻二十岁,最近天天穿。   于童心想,幸好爷爷没来凑热闹,否则撞衫的就成三个人了。   下次可不能图省事,都买一样的。   于宝塔心里犯嘀咕,隔了好半晌才回答狄思科的问题。   “我想给童童介绍几个朋友,她以后自己开公司做生意,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然后就将屋里的青年才俊们挨个介绍了一遍。   医生,教师,工厂干部,钢琴厂调音师,商场团委书记,肉类收购站书记……   甚至还有一个标枪运动员。   职业上五花八门,也算是应有尽有了。   而且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于童好像不喜欢搞艺术的,所以他这次一个画家都没请,寻来的都是他眼中的优质资源。   这么多好青年,总有一个能入得了他闺女的眼吧?   狄思科都有点佩服于宝塔了。   这得朋友托朋友,关系拉关系,搭进去多少人情,才能找来这么多歪瓜裂枣啊?   那两个什么书记,少说得有三十了,而且收购站书记还有点谢顶。   狄思科在心里将这些男的一一点评了一番。   大家的职业都不错,谈吐也得体,就是模样照着他差远啦。   他可是拍过写真集的男人!   除了那个高中体育老师和调音师,稍稍有点竞争力,其他人都不行!   于童还算给老于面子,当着他的面,与那个有点谢顶的肉类收购站书记,畅谈了一番春节前的猪肉价格问题,并成功让对方帮她留了半扇猪肉。   然后,就像真的是来拓展业务的,拿出名片在屋里发了一圈。   “我已经从歌舞团的服务公司离职了,目前开着一家文化公司,虽然规模不大,只有一个员工,但已经承接过一次演出项目了。”于童笑着说,“各位要是有相关业务,可以推荐给我,只要牵线成功,我们就有相应提成。”   有几个男同志,尤其是那个医生,听于童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后,态度明显就没那么热络了。   于宝塔把这些青年们招来家里,就是在搞一对多的集体相亲。   各位男同志也清楚这一点。   以这些男同志的条件,找对象并不难,人家之所以答应来见面,主要是在介绍人那里看过于童的相片。   跳舞的漂亮姑娘,很难不让人动心。   有人介意她的职业,自然也有人不在乎。   那位商场团委书记刘海涛就是完全不在乎的,他家庭条件好,工作体面,快三十了还没结婚,就是想找个漂亮对象。   刘海涛是所有人里表现最积极的,频频与于童搭话,询问她的公司都做什么业务,外地业务接不接。   “商场展台的活动,你们可以策划吗?”   于童如今已经看不上这样的小业务了,但是老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也确实三个月没开张了,只好点头说能做。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剥了一个橘子自己吃了,觉得味道有点酸,又剥了一个递给于童,顺手还把上面支棱着的几根橘络摘了下来。   于童被橘子酸得直眯眼睛,悄悄瞪了他一眼。   而狄思科却并不与她对视,主动与那位医生搭起了话。   “赵医生,你们做医生的,平时应该挺忙吧?需要加班吗?”   “我在急诊确实要忙一些,偶尔会忙到半夜才能回家。”   “那咱俩差不多,我有时候也得忙到半夜。”   “你们做翻译的,工作也这么忙?”   “对啊,上面临时安排了紧急任务,我们就得留下加班,”狄思科感慨道,“我总是加班,好几次约会都临时取消了,于童对我的意见特别大。但是,像咱们这样的工作性质,一来任务就是急的,咱也是身不由己嘛!”   所有人:“……”   于宝塔惊讶地望向闺女,以眼神询问,小狄那话是啥意思?   于童一边腹诽二狗子心眼儿多,一边以眼神回复,就是那个意思。   于宝塔:“……”   狄思科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让这间屋子迅速降温了,继续拉着那位急诊科赵医生聊天。   直到于暄提着东西从外面回来,他才施施然起身,带着于暄回屋上课去了。   于宝塔攒这个局不容易,托了好多关系,才搜罗来这些大好青年。   当然不可能因为闺女疑似有对象了,就把这些人草草打发了。   有对象也没关系,反正也没结婚,再看看其他男同志嘛。   他试图让闺女在跟这些男青年们接触接触,但这不是他一厢情愿就成的。   于家这闺女已经有对象了,那他们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于是,狄思科离开后,青年们也陆续离开。   刘海涛是坚守到最后才走的,看得出来,他对于童真的特别满意。   临走时还把自己的办公室电话留给了她,美其名曰帮她联系业务。   于童将客人们一一送别,再回身时,面对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于宝塔。   “你知道我为了给你介绍对象,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多少关系吗?”   “甭管您找了多少关系,哪有您这样的啊?把所有人都弄家里来,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不是怕你忙,没时间挨个见面吗!”   最主要的是,这姑娘脾气倔,于宝塔能用介绍生意的借口把她骗回来一次,下次可就不好使了。   所以,让她一次性全见了,看上哪个,再私下单独约见。   “您呐,还是把心思放在于暄身上吧,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我也不想管啊,这不是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嘛,过了年就是25的姑娘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我们当然得替你操心了。”   于童向隔壁的房门上指了指,“我自己找到对象了,就是里面那个给您儿子补习的狄思科。跟安姨一个单位的,刚上班就被选上团干,工资涨了半级,年轻英俊,前途光明。这不比您给我介绍的那些强啊?”   “你找个这么小的对象,以后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啊?”   当狄思科的身份是媳妇同事兼儿子家教时,于宝塔那是一百个欣赏和满意。   可是,突然要变成自家姑爷了,他下意识就想挑毛病。   于童抱臂说:“您比我妈和安姨都大,平时也没见您怎么照顾她俩啊,反倒是人家伺候你比较多。可见年纪大小与是否会照顾人,没什么必然联系。”   “……”于宝塔反驳道,“家里的饭大半时间都是我在做的!谁说我没照顾人了!再说,我记得小狄才刚满20吧?等他能跟你结婚的时候,你都是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了!”   于童怼道:“人家去年来家里的时候二十,过了一年不长年纪啊?”   隔壁的房门被拉开,狄思科从里面走出来说:   “于叔叔,我今年就22了,您要是着急让于童结婚,我们今年之内肯定能完婚!”   面对闺女的对象,于宝塔又转了口风:“结婚急什么?你们才认识多久啊,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已经过了明路的狄思科特别好说话,笑眯眯地点头说:“行,那我听您的!”   老于自认是个文化人,干不出当面挑剔小伙子的事,所以尽量让自己态度和蔼地打听了对方的家庭情况。   狄思科一五一十地答了,但于宝塔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两人在家吃过晚饭离开后,他就赶紧给老安打电话,让她侧面打听一下小狄的家庭情况。   安处长觉得小狄这小伙子不错,可她毕竟是当后妈的,不敢在继女的婚姻问题上打包票。   “我跟小狄在一个单位,了解的情况都是他自己透露的,没什么参考价值。你若是想打听真实情况,比如亲戚关系,父母小姑子的脾气秉性,那得换个方向打听。”   *   于童放下于暄通风报信的电话后,忍不住叹气。   这就是她不想过早地把双方家人牵扯进来的原因!   家长知道她找了对象,肯定会各种打听,光是应付这些盘问就够她头大的。   于童觉得头大,可是狄思科却很高兴。   忍了几天没忍住,还是跟郭美凤透露,他正式见过了于童父亲,今年过年得给于家准备一份正式的年礼,他大年初一就要去拜年。   瞧儿子这高兴劲儿,郭美凤以为人家父母对他挺满意,完全不知道他尚在考察期,只是一厢情愿地瞎乐呵。   “她后妈跟你是一个单位的,那你们单位发的过年福利,你就不能往那边送了。过几天我再帮你另买一份!”   郭美凤如今当着戏校老师,比在剧院上班时多出两个寒暑假。   以往过年之前,她得一边忙年,一边上班。   今年她有了寒假,这空闲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就连儿子给未来老丈人送礼的事,她也能包揽。   二哥突然插嘴说:“妈,您帮老五准备年礼的时候,帮我也准备一份!”   “人家是要送给老丈人的,你有老丈人吗?”郭美凤嘲讽,“连个对象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我也是要送给老丈人的!”   郭美凤狐疑地问:“真的?你什么时候找的对象?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前两个月的事。”二哥周身都冒起了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粉红泡泡。   狄思科脑海里不自觉就闪出了钟晓莎的身影。   不会是中唱的那位钟经理吧?   郭美凤凑到他身边问:“你找的这个对象,多大岁数了,做什么工作的啊?”   “跟我同岁,在国营单位当经理。”   “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你?”郭美凤抿抿嘴说,“跟你同龄的姑娘,这会儿都当妈了,你找这个对象不会是离异带娃的吧?”   “确实离异了,但没孩子。”   闻言,狄思科暗道,二哥还挺会避重就轻的,钟晓莎的情况,可不是离异无子这么简单。   郭美凤深吸一口气,她就说嘛,家里这几个都是不省心的。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找到可她心意的媳妇呢!   离异了,虽然没孩子,但这比有孩子的隐患还大!   郭美凤尽量和缓着语气问:“她跟上一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离的?”   “离了有两年了吧。”   “知道人家是为什么离的吗?”   “他俩一直生不出孩子,她婆婆不乐意了,就一直跟她前夫闹,闹着闹着就离了呗!”   郭美凤捂着胸口问:“她不能生还是那男的不能生?”   他们这代人都是老思想,养儿防老,老二要是娶个不能生孩子的媳妇,以后怎么养老啊?   “他俩都没毛病,”二哥耸耸肩说,“但是凑在一起就是生不出来,大夫说,换个人兴许就能生了。”   郭美凤:“……”   还有这种事?   双方都正常,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呢?   老二难得能正经找个对象,郭美凤不敢泼冷水,在儿子面前表现得很正常。   又询问了些基本情况,尤其是在哪个单位工作的。而后就答应,帮老五准备年礼的时候,也帮他准备一份。   郭美凤和于宝塔作出了相同的选择,她也想私下里打探一下老二那对象的情况。   既然是唱片公司的经理,那文化局肯定跟他们有往来。   她这回没找老徐打听,而是跑去了文化局家属楼。   楼下有个小花坛,每天下午会有一帮人在那里晒阳阳,顺便聊八卦。   郭美凤在那边跟人聊过几次,这次就想去侧面打听一下钟晓莎的情况。   谁知钟晓莎居然还挺出名的,她刚提了对方的名字,这群老太太瞬间就来了精神。   纷纷讨伐她那前婆婆不是东西。   “人家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就被那老虔婆给搅黄了!”   “可不嘛,小钟两口子是同学,又是同事,情投意合的小夫妻,愣是因为没孩子给搅散了。”   “那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呀!既然两人身体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就是缘分没到而已,也不知她婆婆急个什么劲儿!”   “呵呵,她家是独子。她肯定着急呀!”   “搅黄了也没用,人家小夫妻虽然离婚了,但感情没淡呀!两人都没再婚呢,听说那个小魏经常去单位接小钟下班。没准儿俩人还得复婚!”   郭美凤:“……”   人家感情那么好,那她家老二算个什么?   第三者插足啊?   “我看复婚不太可能,毕竟生不出孩子嘛,当初好像是小魏承诺的,只要小钟不结婚,他就不结婚。所以,他家老太太经常跑去小钟的单位闹,让她赶紧找个人嫁了,别整天勾着她儿子!”   老太太们又集体讨伐了一通恶婆婆,直说钟晓莎当初嫁进他们家真是倒霉。   郭美凤也觉得这钟晓莎挺倒霉,但你不能拿我家傻儿子凑数呀!   她要是真跟前夫没感情也就算了,可是人家十来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啊!   *   老二的婚事太让人糟心,郭美凤愁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鼻子,嘴角,下巴全都鼓起了大疖子。   再琢磨下去,她非得抑郁不可。   所以,郭美凤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态,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   有了老二的衬托,她觉得老五的对象真是顶省心了。   她得帮老五添把柴,要是今年就能把媳妇娶进门,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   这天,她将过年的新衣服找出来,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赶在下午天气暖和的时候,按照于童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她开的那家文化公司。   她敲门的时候,于童和杜金金正在办公室里研究某位宝岛歌星的演出录像带。   于童觉得她可以挑选一些有合作可能的歌星,主动邀请对方来内地举办演出!   以目前文化市场的发展情况来看,坐在家里守株待兔,等着客户上门是不可取的。   然而,她刚跟杜金金如此感慨,郭美凤女士就主动上门了。   “郭阿姨,您怎么来了?”见到门外的郭美凤,于童只惊讶了一瞬,就赶紧笑着将人往屋里请,“您自己来的呀?”   “对,你上次不是给了我一张名片儿嘛,我按照那个找来的。”   杜金金在演唱会上见过郭美凤,知道这是小狄的妈妈,也就是童姐的未来婆婆,连忙笑着给对方倒了茶。   郭美凤在他们的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夸赞道:“你们这公司拾掇得可真不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了两套桌椅,办公室里还摆着电视机、录像机、录音机,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电冰箱。   墙上贴着方菲的录音带海报和演唱会海报,另外还有一幅她看不出是什么的油画。   反正整体风格跟一般单位的办公室不太一样。   于童笑着说:“方菲演唱会过后,我休息了好几个月,正好有时间拾掇拾掇办公室。”   “那你最近一直没接新业务啊?”郭美凤忙问。   “暂时还没找到特别合适的项目,过年前这两个月办婚礼的人倒是不少,我们接了两场婚庆演出。”   算是有个营生吧。   郭美凤宽慰道:“你把方菲演唱会办得那么好,收入又不少,哪怕休息几年也不打紧。不过,一直不开张也不成,我手头有个小演出想介绍给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戏曲演出。”   “您介绍的肯定没问题啊,您先跟我说说是什么情况。”于童没想到着老太太还真是来给她介绍生意的。   “就是我们戏校的几个老师,年轻的时候在梨园也算小有名气,但是往前数十年二十年,那环境不适合我们这行发展,所以都纷纷退了下来,有的去工厂当工人了,有的当了环卫,还有像我这样当后勤的。如今虽然返回戏校当了老师,但是大家都挺遗憾,当年没能跟票友们打声招呼,就默默消失了。”   于童点点头,赶上了特殊时期,这是很多人的无奈。   “前段时间,我们学校有个老师正式退休了,离校的时候说,年轻的时候就想好了,退休时要办一场告别演出,跟舞台和票友正式道个别。其他老师听了以后,都挺感慨的。所以我们就想,集资办一场集体的告别演出,也算是给这辈子有个交代了。”   于童笑着问:“您这个岁数就要办告别演出,是不是太早了啊?”   “嗐,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而且戏曲这行越来越式微,年轻人都不爱看了,估计我们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登台演出。”   郭美凤继续道:“一共有十位老师,每人集资三百块,一共能凑三千块钱,你看这三千块钱能让我们合办一场告别演出吗?”   “能啊,怎么不能呢?你们打算赠票还是卖票?”   “要是能卖票当然好了,”郭美凤不好意思道,“老师的收入都不高,能把集资的三百块赚回来是最好的,赚不回来也没关系。你要是能拉到赞助什么的,收入都算你的。小于,你觉得这生意能做不?”   “能做,但我觉得演出名目可以改一改,应该叫回馈演出或者回归演出。”于童真诚建议道,“郭阿姨,您年纪不大,现在办告别演出,就把以后的路子堵死了。其实戏曲演员的走穴机会也是有的,您要是乐意去,要不我想办法帮您联系几个?” 第61章   接下戏校十位老师的生意, 对于童来说,是有一定赚头的。   但是老师们的三千块若想回本,却有很大难度。   时下的娱乐方式越来越丰富, 电影、电视、录音带分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年轻人听流行歌曲, 跳霹雳舞, 进歌厅舞厅,再不济还能在歌舞剧团找乐子, 少有人往戏院里跑。   即便真的去了戏院, 一张戏票才七八毛钱,最多不超过一块钱。   按照行业均价计算,于童要想让这场戏曲演出回本,至少要卖出三千张门票。   如果梅先生在世,别说三千张, 三万张也卖得出去。   但是,看如今这个形势嘛,三百张都有点悬。   “童姐,我觉得郭老师介绍的这个生意不错啊!”杜金金饶有兴致地分析, “需要花钱的大头, 只有租场地和请乐队,而且这两项的费用肯定比方菲的便宜。三千块的全包款, 省着点花,咱们有得赚!”   至于化妆啊,头面服装啊之类的,老师们都能自己准备。   这样一场演出办下来,至少能赚回这个月的办公室房租和她那五百块的工资了。   杜金金还挺满意的。   她只希望童姐能多多接活做业务。   前几个月她过得相当分裂。   一面觉得这种只拿钱不干活的日子挺爽, 一面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生怕童姐为了节省房租和员工开支, 让公司关门大吉了!   于童摇摇头说:“只咱们赚钱可不成,这单生意是小狄妈妈介绍的,若是只鼓了咱们的腰包,郭老师无法跟其他同事交代。”   听她话里的意思,老师们还想通过这次演出赚到一些收益,最起码别赔本。   不过,像这种告别演出的戏票,基本都是赠送给亲朋好友的。若想像方菲演唱会似的,靠卖门票回本,那纯属天方夜谭。   而且戏曲式微是普遍认知,现场观众少,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赞助商的青睐。   “现在戏曲在城里不怎么受欢迎,但在周边区县,尤其是农村,还是很叫座的!咱们歌舞团卖门票的那个老赵,就私下联系了一个小剧团,给他们往农村介绍生意跑演出,听说赚得不少。”杜金金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咱也让他们在郊县演几场?兴许能回本!”   于童露出一个无话可说的表情,“与其在农村的草台子上演出,老师们可能宁可赔本吧?人家想举办告别演出是想跟老戏迷们告别,主打的是一个情怀。”   “……”   狄思科下班来找于童时,两人还在讨论举办演出的场地问题。   杜金金见了他,极有眼色地踩点下班,把空间留给了小情侣。   听说郭美凤竟然来过了,狄思科惊讶道:“这老太太还真给你拉生意啦?不过,戏曲演出可不好做,这次得辛苦你了!”   “赚钱哪有不辛苦的?”于童笑道,“郭阿姨这是给我拉来一个大生意,我一定好好办。”   狄思科搂上她的腰,用大脑袋在她颈侧蹭了蹭,“在几十万的生意面前,三千块算什么大生意啊!”   于童撸着他的头毛说:“你这胃口被演唱会养大了呀?三千块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次赚几十万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即便她再次承办演唱会,也不会赚那么多。   有了方菲的例子在前,甲方必然会索要赞助费,她顶多能赚几万块的服务费。   所以,郭美凤介绍的这单生意,也算是大生意了,起码比婚庆和演员走穴抽成赚得多。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演出啊?”狄思科大方道,“我先买一百张门票,支持老妈和媳妇共同的事业!”   “谁是你媳妇!你持证上岗了吗?”于童在他乱拱的大脑袋上拍了拍,“我打算把演出时间定在过年期间,那时候大家都有空,尤其是有了一定年纪的票友,有钱有闲了。而且过年期间,票价定的高一点,也容易接受。”   “嗯,有道理,过年的时候什么都涨价,门票涨价也合理。”狄思科的语气有点含混。   “行啦!”于童将他越来越往下的脑袋推开,“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哎……”狄思科趴在她胸前,长叹一口气,“咱俩到底什么时候能领证啊?人生三大喜事,我现在就只差一样没体验过了!”   “我随时都可以。”于童双手捧起他红扑扑的脸蛋,笑吟吟道,“关键得看你呀,小弟弟!”   狄思科:“……”   年龄真是一把双刃剑。   时而争气,时而不争气。   *   当晚回家后,狄思科围着郭老师大夸特夸了一通。   “您可太给我长脸啦!那可是三千块呀,您竟然带着这么大的生意主动上门!童童今天可高兴啦,狠狠亲了我两口!”   郭美凤:“……”   你们小两口的亲密互动就不用跟老妈透露了。   她忙问:“小于真那么高兴啊?”   “那当然了,三千块的大生意呢!”   郭美凤不确定道:“人家做了方菲那种大生意,还能这么重视咱这小买卖?”   “演唱会又不是天天有的,她最近只接了俩婚庆,您这就是近三个月内的最大生意了!在国外,像您这样的客户,属于VIP客户,她得单独为您服务的!”   “什么是为挨批客户?”郭美凤默默念了几遍。   小六帮忙解答:“就是贵宾!您这样的贵宾去坐飞机,可以坐头等舱!”   郭美凤对亲自出马取得的效果很满意,这一遭不算白折腾,人家小于还是承情的。   “妈,童童让我问问您,把演出时间定在过年期间行不行?您跟各位老师需要排练多久?如果时间太赶,也可以往后推一推。”   “我们平时经常排练,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我得跟其他老师确认一下,看看人家的时间。”   “那您顺便问问,从初一到初五,唱五天,或者初一到初三,唱三天,大家的体力和时间能接受不?”   闻言,郭美凤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小于真说可以唱这么多场?”   “对啊,戏院的观众人数不多,她不打算租太大的场地,每场观众应该不超过五百人。”   郭美凤默默在心里计算道,按照每场五百人合计,五场办下来也才两千五百个座位,要是只唱三场,那就更是回不了本。   “能唱五场就尽量唱五场吧,别看我们年纪大了,但是每天的基本功练习谁也没落下,身体都好着呢!”郭美凤拍板说,“这事我就能做主,好容易有了演出机会,大家肯定想唱五场!”   原本以为只能唱一场告别演出呢,被小于这么一弄,还成买一赠四了。   真好呀!   “要是我在过年的时候去演出了,你们几个怎么办啊?到时候我肯定顾不上家里!”   三哥卖乖道:“妈,您在哪过年我们就在哪过年,您放心,如果您大年初一开台,我们肯定去捧场。”   “那行,明天起我就要跟戏校的那几位老师一起排练了,你们都自己顾自己吧。”郭美凤交代道,“尤其是老二和老五,要送的节礼,你们自己准备去,老娘我现在是没时间啦!”   “行,您就认真准备登台吧!”   狄思科觉得老妈给自己找的这个营生真不错,排起戏来,她也就没时间琢磨二哥和钟晓莎的事了。   *   给于家的节礼需要自己准备,狄思科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在琢磨应该给未来岳家送些什么东西。   而且他自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那边也得送节礼。   过年之前,又有不小的一笔支出呀。   他正感慨着钱不够花,葛磊那不争气的小子,就再次摸上门了。   “你月初才把上个月借走的钱还给我,这才半个月,你怎么又来啦?”   葛磊愁眉苦脸道:“没办法,年根儿事忙,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以前没上班还能手心朝上跟爹妈要钱,如今上了班,大家都知道我每月工资上百块,不找我要钱就不错了。”   “你那一百多块的工资是怎么花完的?”狄思科对此还真挺好奇的。   部委比企业的工资低,但他每月也能固定存下八十块。   葛磊跟他情况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强一些,住在单位宿舍,除了吃饭,连摩托车油钱都不用花。   他怎么能花掉那么多钱?   “我跟小颖出门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这不都是钱啊?偶尔还得给她送个礼物什么的。你不用给于经理送礼物啊?”   “送啊,我之前在深圳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花了好几百呢。”狄思科炫耀道,“不过,后来送的,都是我在单位参加比赛得的奖品。我跟你说,单位有活动一定要积极参加!活动奖品特别丰富,能给咱们省下不少钱!我前两个月参加打字比赛,得了第一名,送给于童一台照相机!上个月参加书法比赛,得个优秀奖,又送她一支英雄牌钢笔!”   “……”葛磊挠挠头说,“那我下次也试试吧。不过,你先借我五十块救急再说,眼瞅着过年了,我还得给她父母送点东西,我俩想今年领证结婚呢!”   狄思科一边掏钱包,一边跟他打听:“你想给老丈人送什么年礼啊?”   “我们单位用一批自行车和搪瓷用品,跟土畜公司和食品公司换了一批茶叶和腊肠,还有塑封的酱货。过年有需要的职工可以花钱跟单位买,算是我们单位的过节福利之一,我打算多买点。”   “价格怎么样?”   “都是成本价,反正我们科室的同事都在买。”   狄思科一边感叹他们轻工进出口公司的工会给力,一边把钱包里的所有钞票都给了他,“你买年货的时候,帮我也带点。买五十块钱的!”   “五十块能买好多东西,你真要买五十块的?”   “对,你看着买吧,我也要送老丈人!”   闻言,葛磊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就包在哥们身上了,一准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狄思科寻思五十块应该买不到太多东西,他可能还得去商场里转转。   然而,第二天下班没多久,他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呢,就接到了门卫的电话。   葛磊抱着两个大箱子,来给他送货了!   “按照你的要求,买了五十块的,赶紧看看这些成不成,不满意的我还能拿回去换!”   狄思科惊异道:“这么多东西,真的只花五十块?你不会是自己搭钱了吧?”   这两个箱子里,除了茶叶、腊肠和酱货,居然还有四大罐的进口蜂蜜!   “这蜂蜜是昨晚刚到的货,据说是从苏联那边进口的,老毛子把这玩意当白糖用。”   狄思科点点头。   蜂蜜包装上有俄语说明。   茶叶和腊肠的包装上也有中英双语说明。   这批货之前应该是用来出口的。   弄这么两箱进口和外销的土特产,送礼档次真的一下子就上去了。   他抱着两大箱土特产返回办公室,马上就迎来了同事们的围观。   “小狄,你这东西在哪买的?能帮我也买一份不?”汪妍妍第一个开口请求。   “我朋友从他们单位工会帮忙带的。”   “小狄,你再帮忙问问,还能多买几份吗?”方堃也举手报名,“能买的话,帮我也带一份!”   别看他们在大衙门工作,其实也就是表面光,住的是十人间的单身宿舍,工资得算计着花。   眼瞅着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得给亲戚朋友送年礼。   送得薄了,人家会说他在那么大的单位工作,出手居然还这么抠搜。   送得重了,他自己又舍不得。   狄思科买的这些有双语包装的礼品,倒是既实惠又有面子!   最终统计下来,英语组几乎全员都想买小狄的这份年货。   群众的呼声太高了,他第二天又给葛磊打了电话,问他还能不能多买点土特产。   “能买啊,我们这次换的货多,都在仓库里压着呢。”葛磊报价说,“一份十五块钱,包含我帮你买的所有商品,每样一个,你问问他们行不行?要是想买,你统计一下数额,我下班就给你们送货。”   十五块能到手那么多东西,还包括一罐子蜂蜜,大家都觉得挺值的。   每人要买好几份,当即就下了三十份订单。   下午开着小货车来送货的是葛磊的大哥,车停在距离小狄单位五百米的胡同里。   大家下班后,像特务接头似的,纷纷前往那个胡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直接将年货带回家。   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听到风声后,也想跟着一起买年货。   不过,狄思科都以货已售罄拒绝了。   他又不是二道贩子,帮同一办公室的同事买点年货就算了,其他科室的他可不想管。   再说,三十份土特产礼包,葛磊少说能赚五十块。   若是真把单位福利搞成批发,那他离挨批就不远了!   *   狄思科再次捧着土特产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家四合院仿佛变成了戏园子。   十来个老师和学生,站在他家院子里咿咿呀呀地排练着。   三哥四哥像是伺候茶水的小二,在院子里来回穿梭着,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狄思科拉过要去厨房烧水的三哥问:“这院子是什么情况?怎么全跑咱家来了?”   “咱妈热情邀请的呗!现在戏校放假了,他们没地方排练。这些老师里,也就咱妈住得宽敞些,索性就把大家都招家里来了。”   狄思科问:“咱妈呢?院子里好像没有她。”   “在屋里跟戏校的副校长和小于说话呢!”   “哪个小于?”   “你说哪个小于?”三哥撇嘴,“你那个于经理呗!”   狄思科无视他的嫉妒嘴脸,放下东西就飞奔去了客厅。   他家郭美凤可真牛啊!   他请了无数次都请不动的人,郭美凤居然轻易搞定了?   突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见到于童,这体验可太美妙啦!   “王校长和于总来了?欢迎欢迎!”   狄思科跟副校长寒暄了一阵,便凑到于童身边问:“你来家里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啊?”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你家这边没有电话,我有急事想联系郭阿姨还得转好几道弯。干脆就带着金金来这边办公了!”   “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狄思科拉着她的手说,“走,带你去我房间参观参观。”   于童婉拒:“我还有正事没办完呢!”   “那我等你。”狄思科乖巧坐在一边旁听。   郭美凤:“……”   真是没眼看。   王校长呵呵笑道:“其实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于总给出的几个方案都不错,咱们的演出人员比较少,不选择太大的戏院和剧院是合理的。不过,前门天乐园戏楼的位置虽好,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正经举办曲艺演出了,早就变成了饭馆和歌舞厅。咱们若想重新整治,还得下不少力气。”   “我想选天乐园,主要就是看中它有八仙桌,有后厨,戏迷来了以后,可以像旧时唱堂会那样,一边吃席一边听戏。咱们在酒水方面也能赚一笔钱。”于童顿了顿说,“不过,您的顾虑也在理,近两年那边确实没举办过专业演出。那就看看老舍茶馆吧。”   王校长提醒:“要是选了老舍茶馆,于总恐怕赚不到什么钱哦!那里是今年新开的,地点好装修气派,场地费可比天乐园贵多了!”   “赚钱在其次,”于童笑着说,“这个生意是郭老师介绍给我的,咱们主要看演出效果和观众反馈。老师们时隔二十年正式重返舞台,哪怕是赔本,我也得帮大家把头一炮打响!”   *   进入小年以后,本地的日报和晚报上又同时刊登了一则广告——   【迎新春佳节,听国粹经典。感恩回馈新老戏迷票友的厚爱,何红建,小梨花,……,四两银,张莉等数十位京剧名家新秀,将于2月17日-2月21日(大年初一至初五),在“老舍茶馆”举办五场回馈演出。老朋友可携带两名亲友免票入场,新朋友票价一元。免票详情请咨询老舍茶馆票务处,电话……】   与此同时,市内多家报纸上都出现了为市民春节出行出谋划策的文章。   比如,《今年春节的十个好去处》,《过年“排班表”——游公园,逛庙会,看大戏。北京春节文化活动丰富多彩》,《为来京游客准备的一份过年“节目单”》……   所有文章无一例外地全都提到了老舍茶馆,并详细介绍了即将在大年初一至初五,于老舍茶馆开台的十位戏校老师,以及老戏迷可以凭任一演员的老票根、老照片或老报纸入场的有趣规则。   老舍茶馆刚开业不久,并且举办了纪念老舍先生九十周年诞辰的演出,最近的话题度正高,再加上老票友可以在新年免费听戏的活动。这五场回馈演出,还是能引来一部分戏迷关注的。   不过,看了报纸以后,狄思科心里仍有顾虑。   老舍茶馆的场地费肯定不便宜,票价才收一块钱,老票友甚至还可以免费。   那么,只靠卖票的话,必然会赔本儿啊!   而且连于童也未必能赚到什么钱。   “我肯定是能赚到钱的,”于童笑道,“我把方菲演唱会上四个食品摊位的收益,跟茶馆经理讲了。这次五场演出的上座率只要能达到80%,他就给咱们减免一半的场地费。但是戏迷票友的餐饮收益都算他们的。”   “那还不错,要是观众不够数,把咱家七大姑八大姨拉去凑数也行。”   于童好笑地点头:“十位老师的亲友确实挺多的,我怀疑到时候茶馆里的座位可能会不够用。”   “哎,这就是赔本赚吆喝,唱一场能卖出一百块的门票吗?”   于童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说:“一百块应该是能的,戏曲式微,戏曲经纪人不好做呀!”   “我还没听说有哪个穴头是靠戏曲发家的。”狄思科安慰道,“你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于童慢悠悠道:“要说最著名的戏曲经纪人,那就是梅先生的经纪人齐先生了。我这两天读了几本介绍齐先生的书,有个挺有意思的点,咱们也许可以借鉴一下。”   “嗯,”狄思科做洗耳恭听状,“于总请讲。”   “梅先生去美国做文化交流的时候,齐先生专门为他准备了许多有我国特色的礼品,比如绣品、国画、扇子、笔墨之类的,上面还印有梅先生的头像和梅兰花样。听说礼物送出以后,在国外的反响非常不错。”   狄思科反应极快地问:“你想在茶馆里卖这些礼品?”   “对,四大民间艺术在年节期间还是很受欢迎的,剪纸王、泥人张、毛猴孙、面人汤,京剧演出也可以找他们合作一下。后两个不好找了,前两个我最近正在找关系联系。要是能让他们弄一些与京剧角色相关的剪纸和泥人,放在茶馆里售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狄思科颔首:“嗯,这玩意儿放在天桥底下不值钱,但是搁在茶馆戏楼里,身价就能翻几番了。”   “只卖这些还不够,我得再想办法拉几个赞助。另外,我其实还想弄些有国粹元素的扇子、绣品什么的,带着一起卖。但是现在距离过年只有一个礼拜,好多工厂都不接单了。”于童遗憾道,“这个想法先暂时搁置吧,以后再尝试。”   “别搁置呀!”狄思科起身,拍着胸脯保证,“这个事我包了,正式开台那天,肯定让你见到扇子和绣品!”   除了食品和服装,只要是跟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轻工进出口公司全都卖。   他给葛磊那小子提供了好几个月的小额免息贷款,是时候跟他收点利息了! 第62章   被债主求上门的葛磊, 深刻地意识到老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话说的就是他当下的处境呀!   正在看的《神雕侠侣》突然就没滋味了,他将小说往床上一扔, 摸着大锛儿头说:“这都快过年了, 我上哪儿给你找扇子和绣品去呀?”   “我不管, ”狄思科脱了裤子,往他床上一躺, 说, “反正我已经跟于童夸下海口了,你要是不帮我办成,我就住你这儿了!”   对于他这种耍赖,葛磊很想回敬一句,那你就住这儿吧。   但是, 拿人手短嘛,他还欠着人家五十块钱呢,憋了半天也没能硬气起来。   “我在纸张文体部,让我给你找找手纸、卡纸还行, 扇子绣品是真没有呀!”   狄思科探出脑袋问:“那你能弄到笔墨不?笔墨应该可以算在文体里面吧?”   “出口的笔墨太贵了, 你们放在茶馆里未必卖得出去。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个钢笔厂?他们可以在钢笔上刻字,而且出口清单里就有刻竹子和说唱脸谱的钢笔, 估计他们厂里有现货。”   狄思科并不挑剔,点头说:“行,这个钢笔不错。”   葛磊刚想舒一口气,心说总算糊弄过去了,又听他继续道:“那你再给我想办法找找绣品和扇子。”   “唉……”   葛磊背着手在狭小的四人宿舍里来回踱步, 扭头问对床的室友:“郑哥,你能联系到绣品和扇子的货源吗?”   郑哥摇头, “这两样货在南方比较多,咱们这边少有工厂生产绣品和团扇,你们直接跟南方工厂订货可能还更快一点。”   他们也想从南方订货,但时间不允许呀!   郑哥在狄思科身上打量几眼,提醒:“你可以去问问工会的温大姐!”   “哎,我怎么把温大姐给忘了,温大姐可是百事通。”葛磊在大脑门儿上拍了拍,对狄思科说,“我帮你约一下温大姐,你明天中午来我们单位一趟。”   “我又不认识人家,你帮我打听一下就行了。”   葛磊嘿嘿一乐:“你不认识她,但她认识你呀。我们温大姐是你的铁杆儿歌迷,在我们公司前几天的新年晚会上,连唱了你的两首歌,一首《爱你爱你真爱你》,还有一首《远航》。你自己跟她说,比我说话管用!”   狄思科:“……”   他虽然已经出了三张专辑带,可是认真算起来,属于他自己的歌只有跟老黄合唱的《爱你》和《美丽的姑娘看看我吧》。   而第一张专辑的销量,只是后两张的零头。   他很难不怀疑葛磊在诓他。   然而,当他次日中午来到轻工公司的工会办公室时,却遇上了三个开水壶……   三位女同志对着他“啊啊啊”了好半晌。   三十多岁的温大姐握着他的手说:“原来小葛没吹牛,他还真跟大明星是发小儿啊?”   即便在马路上被歌迷认出来过,大家也都比较克制,狄思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啊啊啊”的场面。   他本能地客气回道:“我跟葛磊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十几年的朋友了。”   温大姐遗憾道:“早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上次单位搞联谊会的时候,应该让小葛把你也叫上的!”   狄思科礼貌假笑。   旁边有个年轻女同志捧着照相机问:“狄同志,我们能跟您合个影吗?”   “可以啊。”   然后,除了这三位女同志,又呼啦啦围上来好几个男女。   单人合影,双人合影,集体合影,拍掉了半个胶卷。   狄思科属实低估自己的人气了!   日报和晚报的那两个排行榜在本地的关注度非常高。   之前,他的名字几乎在流行音乐排行榜上霸榜一个月。   直到方菲正式在北京开唱,他才退位让贤。   后来于童不再花钱买广告位,排行榜停更一个礼拜,导致报社收到了两大箱读者来信,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再更新排行榜。   也许是民意不可违吧,报社竟然真的将排行榜从广告板移出,缩小版面后,变成了本报的固定栏目。   年底时,狄思科的全英文歌专辑正式发行,在各大书店里的销量极高,有的书店甚至弄了一个架子专门摆放他的录音带。   所以,这两个月,他的名字又跑到流行音乐排行榜上去了,尽管不是前三名,却也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而且经贸部是轻工进出口公司的上级主管单位,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下面都一清二楚。   这几个月部委里推行办公电算化,狄思科获得金手指大赛第一名,抱着奖品跟领导握手合影的照片,被系统内部的几家宣传单位转载了好几次。   他本就有歌星光环,在单位里的业务能力又那么强,像温大姐这样有些见识和阅历的歌迷,立马就变成了铁杆儿。   三十多岁还买男歌星的写真集,被她老公笑话了半个月。   不过,今天见到了大明星本人,温大姐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简直一模一样。   沉稳英俊,清澈干净,有种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特殊魅力。   温大姐感慨自己有眼光,看人家狄同志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不愧是能拍牙膏广告的人呀,牙齿状态真的很好!   “温大姐,你们别围着小狄问东问西了,”葛磊出面解救了被同事围观的狄思科,“我之前跟您打听的事,您有没有谱儿啊?”   温大姐似乎跟葛磊很亲近,在他的大脑门儿上点了点,哼道:“这都到年跟前了,哪个工厂都不可能接急单,人家都是有生产任务的!”   狄思科解释说:“温大姐,我们不是大批走货的,如果人家工厂里有现货,我们少量的拿一些现货也行。”   “那也够呛。”温大姐说,“你要的团扇和绣品,那是南方特产,咱们这边的工厂基本不生产,出口订单都是直接从南方出关的。”   狄思科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问:“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温大姐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大明星专程来找她办事,若是不帮忙想个妥当法子,她连自己心里这关都过不去!   “温姐,要不领他去样品仓库看看?”捧着照相机的姑娘是包装样宣科的,提醒道,“反正他要的量也不大,咱仓库里积压的那些样品应该够用。”   温大姐向他征求意见:“我们仓库里有一些送检用的样品,大概是一两年前的出口款式,每种最多一打,只有简易防尘包装,没有出口包装,这种样品行吗?”   狄思科惊喜道:“行啊,那可太行了!”   “那让小杨带你去样品仓库看看。选好以后让领导给你批个条,你就不用往工厂跑了。”   能够得上出口标准的产品,哪怕只是样品,质量也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小杨同志帮他挑了几样有民族特色的小件绣品,“这种是机器生产的,没有纯手工刺绣那么精致,但是花色多,颜色鲜亮,这两款手绢和披肩在仓库里放了快三年了,颜色还跟新的一样。”   狄思科好奇地问:“这些样品也是新商品,你们就一直在仓库里放着啊?”   “不然呢?每种只有几样,发给职工也不合适。你多了他少了,还不够处理纠纷的。偶尔单位组织活动,会从这里拿一部分当奖品,但是我们经营的商品有上千种,根本消耗不掉。”   葛磊接话说:“那就卖给有需要的人呗。”   小杨呵呵两声,不搭他的腔。   想买的人挺多,但是没点关系的人,根本买不到样品仓库里的东西。   要不是看在大明星的面子上,温大姐也未必乐意插手样品仓库的事。   狄思科把质量过得去的绣品和扇子都挑了出来。   还发现了好多印有国粹元素的挂件,竹片书签,泥塑,餐具和军绿书包。   不过,绿书包配京剧脸谱实在没什么美感,狄思科犹豫再三后,还是放弃了。   “小杨同志,这些样品怎么计算价格啊?”   他已经合计好了,如果价格太贵,就跟人家商量一下,是否有可能让轻工公司给他们的演出进行赞助。   像方菲演唱会似的,拉单位横幅再给他们一百张赠票。   然而,小杨同志却给他一个出人意料的价格:“小件手工艺品都是每件八毛钱。”   狄思科惊了,“绣品和书签价格一样?”   “对。”小杨笑着说,“绣品不只八毛,书签不值八毛,两相抵消嘛。你搭配着买,我们搭配着卖。”   狄思科暗道,幸好他挑的绣品和扇子够多。   否则这一单得亏本儿呀。   不过,按照每种八毛钱计算,他挑了几大箱的东西,合计起来才两百多块钱。   这钱他出得起,赞助就算了吧。   狄思科乐观地想,省了一百张赠票,就相当于这几箱东西只花了他一百多块钱。   太值啦!   *   狄思科被方菲演唱会一万起步的赞助费养大了胃口,看不上两百块的赞助费了。   而于童还在为寻找赞助商发愁。   给戏曲演出拉赞助的难度是演唱会的十倍不止。   之前有过合作的那几个赞助商,听说她在筹备戏曲演出,全都婉拒了她的赞助邀请。   权衡再三后,她主动给食品公司的管歧珍打了电话,约对方去美容院做按摩。   “你不找我,我也该给你打电话了。”管歧珍埋怨道,“临近过年,我最近压力太大了,必须得找机会出来纾解一下。”   于童惊讶地笑:“工作上那点事,还能难得住管总呀!”   “工作上有分歧大家可以商量,但是家事上有争议,是商量不出结果的,剪不断理还乱!”管歧珍闭眼躺在按摩椅上,叹气道,“今年我公婆都被老张接来北京过年了,现在就住在我家里呢。”   “你家能住得下吗?”于童记得她家住的是张海岩分到的两居室。   “孩子跟我们挤一挤勉强能住得下。但是,我婆婆把我小姑子和小叔子两家,连大人带孩子,一共七八口人全带来了。都在我家客厅打地铺呢!”   于童:“……”   “要不你单独回娘家住几天?孩子就别带了,省的婆家人以为你闹脾气。”   “他们刚来我就搬去单位宿舍了,”管歧珍语气平淡道,“家里住不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过,朵朵天天给我打电话,一会儿告状说姐姐抢她零食,一会儿说奶奶把她的玩具给了弟弟,一会儿又说她小姑偷穿我的衣服。我虽然躲了出来,但耳根子也不得清净。”   于童笑道:“家里还留了一个小耳报神。”   “可不是嘛,这孩子鬼得很。”管歧珍提醒道,“听说小狄的家庭条件跟我家老张差不多,他俩当年就是因为勤工俭学认识的。虽然我挺喜欢这小伙子,但还是得忠言逆耳提醒你一句,我就是前车之鉴,你下嫁之前一定要做好,跟他一大家子穷亲戚打交道的心理准备。”   于童挥手说:“我俩之间,提结婚还早着呢。”   狄二狗还有好几个月才能领证。   再说,狄家跟张海岩家的情况不一样。   老狄家毕竟是城市户口,前些年经济拮据主要是因为孩子多花销大,又没几个能正经领工资的人。   如今只有一个小六还在读书,前面五个儿子都能赚钱,生活条件自然就改善了。   最主要的是,二狗子继承了他小姨的房子,这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这次郭美凤要登台演出,狄二狗把他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全都请来了城里一起过年。   就安排在前院跟郭美凤住在一起,后面只住着他跟小六。   于童昨天去看过了,家里住进来这么多人,对二狗子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他那个八十岁的姥姥,天天带着两个儿媳妇包饺子,于童从狄家离开的时候还能拎一保温壶的饺子走。   与管歧珍的婆家相比,她觉得二狗家的环境算是很不错了。   但人家管总正闹心呢,她没必要讨人嫌解释太多,便转入正题提起了给戏曲演出赞助的话题。   “报纸上那个戏曲演出是你在筹备的啊?”管歧珍笑着道,“我就说嘛,哪个京剧团舍得花这么多钱,又是打广告,又是在老舍茶馆商演!他们那点票房收入,应该弄不起这个呀!原来是于总的手笔。”   “怎么样,管总打算赞助多少?”   于童并不问她是否有兴趣赞助,直接问人家要赞助多少钱。   “戏曲演出就算了吧,曝光度太低了。”   “那您还真说错了。”于童笑着说,“我们光是赠票就送出去一千多张呢,曝光度是不成问题的。”   “一千来人的曝光度,算什么曝光!方菲演唱会那种几万人的场子还差不多。”   “五万人的场子,我收了您五万的赞助费,这次戏曲演出大概有三千张门票,我收您三千的赞助费怎么样?”   “不怎么样!”管歧珍摆手说,“三千块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于童并不气馁,换了一个方向问:“入冬以后,你们的汽水销量不如前几个月吧?”   “嗯,你打算让我派人去茶馆里卖汽水?”   “不是,反正你们的汽水压在仓库里占地方,又不能减产,要不就赞助给我们好了。”于童给出另一个方案,“您赞助给我们三千瓶汽水,我们自己卖。”   管歧珍轻笑:“人家去茶馆都是喝茶的,谁喝汽水呀?”   “我跟您要三千赞助,您不是不同意嘛,那我只好要三千瓶汽水自己找销路了。”于童语气带笑,“我把你们供销科长的活儿都干了。”   她在老舍茶馆里实地考察了几次,冬季暖气给得挺足,观众坐满以后,空气可能会比较闷热。   汽水在茶馆里未必没销路。   “你要是愿意来当我的供销科长,那我立马就把现在的科长开了。”   管歧珍任由按摩师放松着自己的肩颈,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汽水成本低利润高,三千瓶汽水的成本其实还不到一千块。   用一千块跟于童结个善缘也不错。   她们公司在上次的演唱会上是吃到了红利的。   “赞助戏曲演出三千瓶汽水可以,但我这可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管歧珍强调道,“你下次再承办那种大型演出的时候,必须给我留一个最好的位置!”   于童心里清楚,对方所说的最好的位置,不是座位,而是赞助位。   “您现在是我最大的金主了,有好位置当然得第一个通知您啊。但咱也得有言在先,赞助费是随行就市的,下次再有演出,五万块未必能买下最好的位置了。”   “我懂!”管歧珍爽快道,“赶在过年前,你让人去工厂提货,顺便把我们厂的宣传画报,产品海报也带去,既然是赞助,那该宣传的还是要替我们多宣传的。”   “行啊,我明早就去让人提货。”于童起身问,“那赠票您还要不要啦?”   管歧珍想说不要了,但琢磨半晌后改口说:“给我两百张吧,厂里可能有人爱看戏曲表演。”   她公婆肯定是爱看的,到时候让老张带二老去看戏,她在家也能松快松快。   *   回馈演出正式开台是在大年初一下午两点半。   老舍茶馆的门檐下挂了一排直径超过一米的大红灯笼,既气派又喜庆。   有了赞助费的于总,花小钱办大事,从乡下请了舞龙舞狮队、花鼓队、一位剪纸大娘、一位吹糖人的老师傅,以及泥人张的小师傅。   为了给茶馆增加人气,从下午一点就开始在门口表演。   并且允许观众们提前一小时入场,以便大家有时间选购带有国粹元素的工艺品和民俗产品。   大年初一下午是第一场演出,观众们大半都是来给老师们捧场的亲朋好友。   别人就不说了,只说郭美凤。   为了给她造势,狄思科和二哥各买了一百张门票。   狄思科把能送到的人基本都送到了,包括于家人,同事朋友,以及经贸大学里的几位热爱戏曲的老师。   所以,他走进茶馆时,一眼望过去,基本全是熟人。   二哥跑过来说:“看这情况,一会儿得加座了吧?”   “要是人来的太多,咱自家人先撤下来,给真正的票友让位置。”   “早就撤了,咱姥带着舅舅舅妈他们在后台呢。”   “那我去后台看看。”   狄思科拎了几瓶汽水去后台,却发现装扮到一半的郭美凤一直在看表。   他笑着问:“妈,您紧张啊?要不给您喝瓶汽水缓缓?”   “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种演出有什么可紧张的!”郭美凤又瞄了一眼挂钟说,“这都快两点了,钱老师怎么还没来呀!我们是第三个出场我还想跟他排练一下呢!”   “你们约了几点啊?”   “要求十二点就到的。”郭美凤嘀咕道,“为了这次演出,大家连年三十都没过好。昨晚早早就睡了,钱老师不会是喝多睡过头了吧?”   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   狄思科问:“您知道他家地址吗?要不我开车去他家看看?”   “不用去了,”于童和王副校长神情严肃地从外面走进来,“我们刚接到他家属的电话,钱老师昨晚住院了。”   大家都围上来问:“老钱的情况怎么样,因为什么住院的?”   “据说是昨晚在年夜饭上喝了一杯啤酒,而且马上又要重返舞台,钱老师心情太激动了,”王副校长蹙眉说,“情绪一激动就倒下了,送到医院,大夫说是心梗。”   众人:“……”   狄思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这算不算是乌鸦嘴啊?   他今天偷偷在兜里揣着降压药和保心丸,就怕郭美凤重新面对观众,会一激动厥过去。   没想到,郭美凤没事,钱老师先倒下了。   “等咱们演出结束后再去探望钱老师,首要问题是,郭老师这边怎么办?”王副校长提问,“有谁能跟郭老师一起唱这出《穆柯寨》吗?”   其余老师面面相觑。   郭美凤和钱老师要唱的《穆柯寨》选段,是穆桂英和杨宗保的对手戏。   他俩一个刀马旦,一个武生。   不但有文戏,还有武戏,那是需要有真功夫,拿着真刀真枪上台比划的。   两人为了这出戏,已经排练半个多月了,早已形成默契。   其他人是不好跟郭美凤对戏的。   而且十位老师里只有两位武生,另一位刘老师的年纪比钱老师还大。   谁也不敢让他连唱两场,万一他步了钱老师的后尘,大家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狄思科一马当先,替老妈分忧:“妈,我也会唱杨宗保的戏词,要不我跟您一起演出怎么样?”   “你那水平太业余,平时随便唱唱还行,今天台下有好多专业老师,你一开口不就露怯了嘛!”   他们今天代表的可是戏校的教师团队,得亮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那您说怎么办?您自己一个人上台更不成了。”二哥劝道,“就让老五跟您一起吧!”   郭美凤坚决不同意,“不行,这也太儿戏了,实在不行我就换一段独唱。”   “郭阿姨,在您演出的时候添加一段跟观众的互动可以吗?”于童想了想说,“就说您为了回馈广大票友的喜爱,想选一位老票友,跟你共同演绎这段《穆柯寨》。到时候让观众踊跃举手报名,要是没人举手,正好让小狄上台陪您表演!”   王副校长第一个拍手:“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定了吧?”   郭美凤也没有别的选择,再说要是真的能跟票友合唱一段,其实也挺有趣的。   “那行,就这么定了。”   前面的几位老师接连上台表演,狄思科偷偷溜去观众席,等待一会儿举手报名,跟老妈一起合唱。   这次演出的报幕员是杜金金,第二个节目结束后,她就走上台,介绍了郭美凤想与一位票友合唱的决定。   “哪位票友愿意上台与我们的穆桂英合唱这段《穆柯寨》选段吗?四两银老师准备了一份精美国粹礼包送给与她合唱的票友,包含了茶馆门口柜台中的所有商品。”杜金金再次问,“有哪位朋友愿意主动上台,挑战杨宗保吗?”   听说有国粹大礼包可以拿,台下竟然还真的举起了好几只手臂。   狄思科见状便暂时没有举手,他在观众席间寻找着。   发现前排举手的人里,不但有于童的爷爷,还有他家四合院的原房主卢大爷。   狄思科的目光继续在席间睃巡,徐大爷今天也来了。   但这位大爷怎么还不举手呢?   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机会,您不赶紧抓住,还等什么呢? 第63章   狄思科之所以想让徐大爷上台配合, 是因为郭美凤今天唱的这出戏,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那穆桂英和杨宗保是什么关系呢?   人家是夫妻呀!   《穆柯寨》时期的穆桂英尚不是赫赫有名的杨门女将,而是穆柯寨寨主之女。   杨宗保与她在穆柯寨不打不相识, 这才有了缘定今生的机会。   大年初一, 在这么多的观众面前, 合唱这个选段多有意义呀!   若是换了于童在台上邀人合唱《穆柯寨》,狄思科必是抢破头也要抢到这唯一的演出席位的!   这不就相当于原地结婚嘛!   真不知徐大爷是怎么想的!   徐大爷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并不知道郭美凤的搭档缺席了。   还以为这是主持人为了炒热气氛, 为郭老师和戏迷准备的互动环节。   坐在他隔壁的于爷爷探头问:“小徐怎么不举手?你不是一直跟郭老师学戏吗?上台去检验一下学习成果嘛。”   徐大爷谦虚道:“杨宗保是武生,我属于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只能在公园里跟票友们唱一唱,难登大雅之堂!”   他旁观过郭美凤跟钱老师的排练。   杨宗保不但有大量武戏,还有将近五分钟的念白。   他若是上台, 唱不到一半就得卡壳。   于爷爷劝道:“大家看的主要是郭老师,杨宗保就是衬托的。唱不好也没关系,别怕丢人。”   白主任在多管闲事的老头子腿上拍了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厚脸皮!别给小徐出馊主意了!”   “你这老太太真是不识好人心!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上台唱武生, 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啊?还不是为了给你赢个国粹礼包!”于爷爷嘟哝, “刚才在门口看了老半天,一样儿也没舍得买。”   白主任递了几颗花生给他, 安抚道:“那您快去演武生吧!我还等着国粹礼包呢!”   得了鼓励的于爷爷,再次举起了手。   台下举手的一共有三人。   台上的郭美凤就面临着三个选择。   于爷爷被她率先刷掉了。   别看她是个女流之辈,但手下很有力气,于童的爷爷都七八十了,万一被她一枪捅倒在地, 她赔不起呀!   第二个被刷掉的是踊跃举手的老卢头儿。   老卢前些日子来家里给她送年礼,发现戏校老师在那边排练, 便每天开车过来看热闹。   不过,老卢没什么文艺细胞,戏腔跑调跑得厉害。   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种水平竟然也敢举手!   郭美凤怕被老卢带得跑调,不敢请他搭戏。   第三位举手的观众她不认识,从年龄上来看,很有可能是以前的票友。   于是,郭美凤便冲那位观众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就请第三排的这位男同志上台与我合唱吧。”   这位观众坐在卢大爷身后,卢大爷看到手势以后,没注意到郭老师说的是第三排的观众,以为人家邀请的是自己。   当即就大方起身,准备上台配合演出。   发现站起来的人是他,现场有三个人心里咯噔了。   一是郭美凤,她没邀请这位跑调大王,他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二是卢大爷的大女儿,怕她爹上台出丑。   三是徐大爷,他每次去四合院看郭美凤排戏,都能遇见这个老卢。   老卢是四合院的原房主,自己带着点心水果登门,再喝上狄家的一壶茶,能在郭老师那边消磨大半天。   等到各位老师排练结束,散场回家,他才开着车离开。   徐大爷曾委婉地提过,不该让老卢天天上门。   但郭美凤不好意思开口撵人。   附近几家的街坊也有搬着马扎来她家看排练的,男的女的都有,老卢多数时间在跟老街坊聊天看戏。她要是只把老卢撵走,那针对性也太强了,人家老卢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徐大爷见他竟然想大摇大摆地上台,出言阻止道:“老卢同志,郭老师邀请的是第三排的同志,您是第二排的!”   卢大爷回身跟女儿确认:“不是我吗?”   “爸,人家邀请的是第三排的同志,”卢婉淇将他拉回来,“您会唱嘛?那么积极做什么!”   “怎么不会呢,他们排练的时候我天天看,台词都背会了!”   主持人杜金金出面解围:“我们每场演出都会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与老师们合唱,今天没被选中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礼品每天不同,层层加码。有兴趣的观众可以多来观看演出,多多举手参与。今天就先请第三排的这位票友上台合唱吧!”   第三排的同志在卢大爷肩上拍了拍说:“爷们儿对不住,我先上台了!”   “哈哈,您先请吧,”卢大爷拱拱手,“我争取明天登台!”   被选中的这位观众是在报纸上看到广告以后,拿着二十几年前的老票根来茶馆换门票的。   郭美凤年轻时在行业里不算出名,但在他们剧团却是数一数二的旦角。   所以,即使几十年过去了,剧团的一部分老戏迷对四两银这个名字仍有印象。   这位票友带来的票根上,正是郭美凤在最风光时唱过的《三请樊梨花》。   郭美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票根,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这小小一张旧门票,就像她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青年时期,褪色泛黄,一去不复返。   男票友与郭美凤握了握手说:“您好像没怎么变样,装扮上以后还跟年轻时一样,就是穆桂英本人。”   被老票友这样一夸,郭美凤的伤感情绪退去不少,她这些年虽然退居二线了,但刀马旦看中身段功架,她日日练习基本功,没有一天中断过。   尤其是台步,戏谚有云,上台先看一步走,台步走好了,美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即使她今天搭档的是业余人士,但她穿着大靠,顶盔掼甲,足快如风地疾步走到舞台中央时,这个正式亮相还是赢得了满堂彩。   只看一个亮相,就已经有了古代巾帼英雄刚劲洒脱,战之必胜的英雄气概!   “咱妈还是有真功夫的,”三哥凑到狄思科身边感慨,“我都未必能把枪花耍到她这个程度。看来这戏校老师还真是她凭本事应聘上的。”   狄思科一边给老妈鼓掌,一边说:“那当然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晨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天也没断过。咱妈晨练回来,你还没起床呢。”   郭美凤扮演的是穆桂英的少女时期,要是身形臃肿,面部皮肤褶皱,就会让观众出戏。   好在她这些年勤加锻炼,身段保持得不错,面部上妆以后也勉强过得去。   “咱妈兴许还有机会上台演出,这皮肤也得保养保养,”狄思科嘀咕道,“回头咱也给她买点进口护肤品抹抹。”   三哥怪声怪气道:“她唱这一场能赚回买进口护肤品的钱吗?”   “你可别小瞧了票友捧人的实力,”狄思科半倚在柱子上说,“第一个登台的许老师,收到的观众送花将近五十块呢。”   三哥站直身子向前眺望,“卖花的那几个怎么还不过来?咱也买点花送上去,万一没人送花,郭老师也太尴尬了!”   三哥一面掏钱包,一面感慨老五找的这个对象会赚钱。   于童安排了七八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在茶馆里兜售花束。   绢花一块钱一朵,五块钱一束。   鲜花十块一捧。   观众买了花以后可以像旧时看堂会似的,在演员演出结束后,将花扔到舞台上。   以示对演员的喜爱。   如今是新社会了,正规戏院里少有让观众往戏台上打赏的。   于童觉得扔钱抛物都不太体面,就准备了价值不等的花束。   怕大家不明白规则,还预备了两个托儿在前面打样。   然而,捧戏子这种事似乎不用引导,大家看到卖花姑娘,自动自觉就掏了钱。   每位老师的演出结束后,主持人都会对演员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   问问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呀,对新戏的看法呀,对戏曲行业的展望呀,反正就是要尽量将采访时间拖上三五分钟。   而这三五分钟,就是留给票友们买花的时间。   郭美凤唱完后,狄家五兄弟各买一束鲜花送给老妈。   与此同时,于童和奶奶,二哥带来的钟晓莎,卢大爷的女儿,得到赠票的甄主任,以及刚刚与四两银合唱过的票友,也都选择了10元一束的鲜花。   十来捧鲜花往舞台上一送,就衬托得绢花有些不够看了。   绢花也是票友用真金白银买的,普通票友送绢花很正常,但徐大爷送绢花就不太好看了。   这让狄家兄弟心里多少都有些想法。   花束由工作人员们代为收集,郭美凤深鞠躬谢过票友们的捧场后,就转去了后台。   三哥拿着一束绢花在老妈面前晃了晃说:“妈,您看您那个老徐,送了束绢花给您,还不如我呢!”   郭美凤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扯过那束花说:“绢花怎么啦?绢花不是钱啊?谁像你们几个似的败家!我早就跟老徐交代了,要想送花就送一束绢花,绢花最实惠!”   花束收益是观众给演员的打赏,于童分文不取,全都归演员个人所有。   绢花可以反复利用,所以,观众花五元买绢花,演员就实打实获得五元。   而鲜花是于童从外面进的货,春节期间花卉的成本价很高,演员收到十块钱的鲜花后,可以把鲜花带回家,但是现金收益只能得到五块钱。   郭美凤捧着一束鲜花稀罕地摆弄,说出口的话却是:“五块钱买一束花,不当吃不当喝,花那份钱干嘛?”   “那您是收到鲜花高兴,还是收到绢花高兴?”不等她回答,三哥就自答,“当然是收到鲜花高兴啊,他连让您高兴都不舍得,得敲打敲打他了!”   郭美凤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虎着脸说:“我看你最欠敲打,老娘的事你少管!都像你们这样大手大脚,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后面不改色地冲突然出现在化妆镜里的老徐招了招手,“你在台下看我这一身服装怎么样?粉色会不会压不住场子?要不我明天换那套红的吧,还是红色大气。”   “特别好,服装道具都好,今天演出全程都很完美。”徐副局长像是压根儿没听见狄老三的话,与郭美凤热聊开了。   背后说小话被正主撞见,三哥脸上并没什么羞愧情绪。   跟徐大爷点点头,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听到就听到呗,正好让他找找自身的不足。   送花过来的杜金金:“……”   她都替这三人尴尬了。   *   春节期间的连续五场演出,让郭美凤得到了将近两百块的花束收益,以及十几捧鲜花。   老狄家如今已经成了花的海洋,每个人房间里都摆着一束。   二哥甚至还出馊主意,如果花太多,他可以拿到医院附近卖掉,被极度迷信的郭老师狠锤一顿才老实。   其他老师也得到了差不多的收益。   王副校长是他们这些人中名气最大,人脉最广的,花束收益得到了四百多块。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舞台上几乎被绢花堆满了。   好多老戏迷都在感慨,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盛景了。   花束收益是日结的,老师们过年期间虽然辛苦点,但每天都有进账,一个个都精气神十足。   而在所有演出结束后,于童又将他们每人投入的三百块退了回去。   这就让老师们更加欣喜了!   只有郭美凤忧心忡忡地问:“童童,你把钱退回去,不会赔本吧?”   她现在也被老五影响的,管人家叫童童了。   “不会。这次演出实打实卖了一千张门票。我从食品公司拉来了汽水赞助,这些天差不多卖了一千瓶,茶馆里饮料卖得贵,我按八毛钱一瓶卖的,大概也有八百块的收入。茶馆那边只收了一半的场地费,这些钱基本就能抵消五天的费用了。”   剩下的那两千瓶汽水,以及卖国粹工艺品的收入,就是她这次赚的。   郭美凤担心道:“那剩下的那些汽水你打算怎么办?这大冬天的,谁喝汽水啊?”   她以己度人,觉得这玩意根本就卖不出去。   “没关系,我已经联系好朋友了,她那边是个川菜馆子,甭管春夏秋冬,都是汽水消耗大户。”   于童以低于出厂价三分钱的价格,将剩余的两千瓶汽水,转手给了管歧珍那位开着川菜馆的大姑姐。   张大姐虽是关系户,但从食品厂拿货顶多能有个送货服务,价格上是没有优惠的。   接到于童的电话后,她想都没想就把这批货吃了下来。   一下子能便宜六十块呢!   狄思科觉得他家于童为这次演出投入的最多,前前后后操持了快两个月,最终只赚这点钱实在是有点亏。   于童却很满足地说:“所有收益加在一起,有一千多块,老师们最多也才赚四百块的花束收益。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样比较的话,你说的也对。”狄思科将她的账本合起来,跟她挤进一张沙发上说,“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我明天上午做糖醋排骨给你吃。”   他觉得郭美凤举办演出的最大收获,不是那几百块的演出收益,而是让于童养成了自由进出他家的习惯。   为了跟老师们商量事情,她几乎两三天就要往这边跑一趟。   于童在他耳垂上捏了捏,“你还会做糖醋排骨呢?”   “刚跟我大嫂学的,是上海那边的做法,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我明天做给你尝尝,你今晚别回去了。”   于童按住他不老实的手,笑着问:“我不回去,住哪儿啊?”   “住我……”狄思科的手指在她腰间细腻的皮肤上摩挲半晌,心不在焉地说,“住我隔壁?”   于童嗤笑出声:“就你这小胆儿还好意思留人呢!”   “我要是胆子大,咱俩孩子都能叫爹了。”狄思科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下,“留下吧?”   于童摇头。   再啄一下,“留下吧?”   于童还是摇头。   又狠狠亲一下,“这回可以留下了吧?”   “不行,”于童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压在身上的二狗子推开,“我爷爷给我设了门禁,上次八点钟还没回去,这老爷子就拿着手电筒在楼下等我了。”   狄思科嘟哝:“那你给咱爷打个电话报备一声嘛。”   “你去打吧。”于童温柔笑道,“只要他同意,我今晚就留下。”   狄思科怂哒哒地说:“我不敢,我还想给咱爷留个大好青年,正人君子的印象呢。”   于童起身调整好自己的肩带,语气玩味地念了一遍“正人君子”,掐了把他的脸蛋说:“送我回家吧,正人君子。继续努力呀,正人君子!”   狄思科:“……”   *   正人君子狄思科其实已经很努力了。   年初那会儿团委组织团干培训班,不但要提高政治素养,还要提高团干的业务能力。他去培训了一个礼拜,并且在培训期间完成了一篇《外贸体制改革问题的探讨》。   春节过后,这篇文章就被团委选送到内刊上发表了。   当然,除他以外,还有另外几位同事的文章也被团委选送了。   但这是狄思科第一次在系统内部发表文章,拿到样刊以后,对着那本散发着油墨香的文章欣赏了好半晌。   袁媛在他的办公桌上敲了敲,“别看了。”   狄思科将内刊推给她,笑着说:“借你学习学习!”   “……”袁媛嫌弃地将杂志推开,虽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仍是用极低的声音说,“最近可能会有个出国的名额。”   “长期驻外还是短期出差啊?”狄思科问。   “好像是短期出差。”   “你从哪儿听说的?”   以狄思科对袁大姐社交圈子的了解,她似乎打听不到这种消息啊。   袁媛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我听庞老师和方堃聊天时说的。”   “……”狄思科无语,“偷听的啊?”   “也不算偷听,他俩在办公室说话不避着人,那就是不怕我听吧?”   狄思科:“……”   这俩人可能是把袁大姐忘了。   袁大姐在办公室里闷不吭声,埋头干活,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的谈话内容并不在乎被袁大姐听到。   “你想去出差吗?”狄思科问。   袁媛想去,但仍是摇头:“我刚接了一个笔译的工作,应该轮不到我。”   她跟汪妍妍一样,大多数时间还在做着笔译工作,最近刚接到了翻译某位外国首脑自传的任务。   领导不可能让她随访。   狄思科问:“什么级别的访问啊?”   “不知道,但是已经定了庞老师随访。”   “我猜也是他。每次随访只有一个翻译,既然定了他,那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袁媛面露疑惑道:“但我听庞老师的意思,他好像想把方堃也带去。”   “给翻译再配个翻译吗?”狄思科笑道,“你听错了吧?随行翻译,每个语种只有一个名额。庞老师以什么名义带方堃啊?”   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方堃这大腿抱得好。   庞庆祖出国随访都想带着他,这真是亲儿子待遇了。   被他这样一说,袁媛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再说,要是真有这个机会,以庞老师和方堃的关系,他必定是推荐方堃的。   其他人都没戏。   袁媛抿抿嘴说:“那算了吧。”   狄思科被她这个消息搅动了心思,翻译是需要在大场面上历练的,各种场合都要经历。   他现在被崔组长推着上了不少会议和谈判桌,也跟领导在国内随访过。   但这种出国的机会,他暂时还没能遇到。   像他们这种资历尚浅的翻译,是很少有机会站到大领导身边的,外事访问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带他这种菜鸟。   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能让庞庆祖把方堃带去呀?   他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下午就特意去交际司的其他部门打听了一下。   只听说大boss要出访欧洲,途经英国比利时,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狄思科心说,有庞庆祖当随行翻译,以他俩的关系,就算真的有出国机会,对方也不会带上他。   热情降温以后,他就把事情放下了。   然而,过了没两天,英语组开例会的时候,崔组长突然在会上宣布,部领导即将去欧洲出访,交际司要派几名同志组成先遣组,先去当地打前站。   需要从翻译室借调一名英语翻译。   “先遣组的行程比较紧张,这次出访的时间也比较久,尽量安排年轻同志出行。咱们组的年轻同志有想主动报名的吗?”崔组长特意强调道,“这次出差会比较辛苦,同志们想好了再报名。”   办公室里刷刷刷举起了五只手。   周萍,汪妍妍,方堃,狄思科,甚至还有认为自己没戏的袁媛。   除了借调来的周萍有过几次出国经验,剩余四人都还没有出过国。   如果按照工作经验来选人的话,周萍绝对是希望最大的。   不过,庞庆祖是这次的随行翻译,自认有一定的发言权,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说:   “这次的行程太赶了,而且先遣组里的另外几名组员都是男同志,我建议咱们翻译组最好也能派一位男同志与大家配合。我可不是有性别歧视啊,但男同志在体力方面确实比较占优势嘛。”   崔组长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思考片刻后,沉声说:“那这次就先选男同志加入先遣组打前站吧。咱们英语组的出差机会向来比较多,之后会争取让所有同志都能得到充分锻炼。”   报名的人里只有方堃和狄思科这俩男的。   他俩入职以后表现都不错,各有各的优势。   最近几个月又频繁被拉出去历练,让他们去帮先遣组当翻译,崔组长还是放心的。   而庞庆祖庞老师望向这两位年轻同志,居然又有话说了:“小方是外语学院的研究生,年纪比小狄大上几岁,面对复杂工作时应该能更沉稳老练一些,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小……”   不等他把那个“方”字说出口,狄思科就举起了手,向崔组长示意,他想发言。   崔组长颔首,点了狄思科的名。   “小狄有什么要说的?”   “这次出访的目的地包括英国和比利时,比利时是说法语、德语和荷兰语的国家,法语应用广泛。”狄思科不去看庞庆祖和方堃的脸色,“既然先遣组是去办事的,那最好还是带一名精通法语的翻译。我对法语的听说读写都算得上精通,要不领导考虑一下我吧?带上我,一个顶俩!” 第64章   庞庆祖是六零末的大学生, 那个年代能精通一门外语就很难得了,学校基本不要求学生掌握第二门外语。   但他属于很有语言天赋的人,工作后自学过日语, 如今看日语的《追捕》和《望乡》完全无障碍, 并不觉得会个二外有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 听说狄思科精通法语后,庞庆祖显得相当不以为意。   “我还是觉得小方比较合适, 小方的年龄比小狄大上几岁, 办事更沉稳。而且现在很多外语专业的毕业生都能掌握一门二外,比利时不是说德语嘛,我记得小方的二外就是德语吧?”   方堃有点尴尬地颔首:“我学了几年德语。”   看庞老师之前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有先遣组翻译人选的决定权。   没想到他只能给建议,决定权还在崔组长手里, 而且狄思科一点也不给办公室前辈面子。   当着大家的面就敢跟庞老师硬刚。   委实让人意外。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还在后面。   汪妍妍突然接了庞庆祖的话,“按照庞老师的意思,要是会德语就能进先遣组, 那我的二外也是德语啊。我也是外语学院高翻班的研究生, 还是小方的师姐,在工作中肯定更沉稳, 让我去岂不是更合适?”   被顶撞的庞庆祖不快道:“不是已经说了嘛,这次先选男同志。”   汪妍妍毫无顾忌地翻个白眼,“选男同志是您说的,又不是领导说的!”   你是领导吗?开个会总插话!   为了把方堃推上位,先以性别原因把三个女同志刷下去, 再以年龄原因把小狄刷下去。   合着只有方堃最合适,整个办公室就你最有眼光呗!   汪妍妍甚至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周萍声援道:“既然三位同志都有二外优势, 那就让他们比比二外水平嘛。妍妍的德语也不错呀!小狄和小方没意见吧?”   不知道法语和德语要怎么比,但是作为“反庞联盟”的一员,狄思科很痛快地点了头。   方堃:“……”   他其实已经后悔让庞老师帮忙争取了。   出差机会又不是升职机会,实在没必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比就比吧。   三个人都望向崔组长,打算让她做个决断。   崔组长却说:“你们几个都回去复习一下近现代欧洲政治。比利时在二战以后已经换了29届政府,而且大多是因为荷兰语和法语纠纷才辞职的。在比利时,讲德语的日耳曼族人还不到总人口的1%。”   所以,先遣组带一个德语翻译去能起多大作用?   众人:“……”   “行了,大家积极进取的心态还是很值得鼓励的,希望年轻同志们能继续保持这种工作热情。这次跟随先遣组去欧洲打前站的工作先交给狄思科同志。不要在这上面耽搁时间,会议继续往下走。”崔组长在她的记事本上翻了翻说,“半个月后的访美代表团也需要一名英语翻译。”   众人:“……”   您倒是早说还有别的机会啊!   以防重蹈覆辙,崔组长直接点将:“这次访美跟去年的那个美国石油公司有些关系,之前的会议翻译是由妍妍完成的,一事不烦二主,你跟随代表团一起去吧。”   汪妍妍语气兴奋地问:“组长,只有我一个英语翻译吗?”   她资历太浅了吧?   “外交部也会派翻译随行。”   “哦,”汪妍妍保证道,“组长,我肯定能高质量地完成这次翻译任务!”   崔组长点点头,继续翻笔记本,“也是半个月后,还有一个去赞比亚的翻译任务,这个任务的时间也比较长,而且非洲的环境相对艰苦一些。男同志的身体素质比较好,安排给小方没问题吧?”   方堃:“……”   没问题……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崔组长对三人说:“三位年轻同志都是第一次出国,这两天会有人给你们做出行前的培训,大家都上点心。”   三人齐声答应着。   坐在崔组长隔壁的周萍,却瞄到了她笔记本上早就拟好的人选——   欧 —— 方k   美 —— 妍~   非 —— Disco   周萍:“……”   方堃这是脱欧入非了啊!   不知是小狄太强,还是被庞庆祖拖了后腿……   *   甭管目的地是哪里,哪怕真的被安排去非洲,也足够狄思科兴奋了。   他下班以后先跑去于童那里报告了好消息,让这位已经非常有钱的款婆尽快列一个购物清单。   “你什么时候出发呀?”听到消息的于童也很开心。   近几年流行出国热,她认识的人里很多都在寻找出国门路。   能被公派出国的人,在任何一个亲戚那里都能被奉为座上宾。   “下午刚把护照交上去,签证办好立马出发!”狄思科笑着感叹,“自打入职就办了护照,被我摸了几个月,都快摸出毛边儿了,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这次要去多久?”   “八天三个国家。”   “怎么这么赶啊?一半时间花在路上,剩下四五天要在三个国家工作。”于童犹豫片刻说,“你专心工作,不用帮我买东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带着单子,有时间就买,没时间就算了。”狄思科把人抱进怀里说,“我一去那么久,要不你今天送我回家吧?咱俩多呆一会儿!”   “你觉得自己说的话合理吗?”于童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看哪个男的像你似的,好意思让女同志送你回家?”   “那你不是开着咱家小土豆嘛,再说,要是时间太晚了,你可以住在我那边。”狄思科提议道,“咱俩要分开那么久呢,你去我那住几天吧!”   于童吐槽:“你在单位熬通宵的时候,咱俩有过九天只打电话没见面的记录,当时也没见你怎么样啊!这回只是八天见不到而已,你矫情什么!”   狄思科:“……”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能准确说出“九”这个数字,说明于经理对九天没见面这件事还是很在意的。   狄思科不用对方开口,就已经在心里深刻反省了一波。   看来以后得在这方面多注意呀!   认下了“矫情”这口锅,没能享受到于经理的专车服务,狄思科主动将对方送回了家,并且上楼跟于爷爷白主任打了招呼,才骑着摩托车往家赶。   他准备隆重宣布一下自己即将出国的消息,为郭美凤和朋友们的聊天提供话题。   然而,他到家时,只有小六等在院子里。   “咱妈呢?”狄思科摘下头盔问。   “五哥,咱俩赶紧去趟派出所,”狄思慧拉着他说,“二哥又被抓进去了,咱妈他们都在那边呢!”   狄思科闻言转身向外走,“知道是哪个派出所吗?他又犯什么事了?最近不是已经消停不少了吗?”   “三哥说是因为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才被伤者家属报警的。”   “咱妈是什么时候去的?”   “接到电话通知就去了,一个多小时了!”狄思慧语气焦急道,“我一直在家等你跟四哥,结果你们都不回来,急死我了!”   两人骑上车,直奔派出所。   他们到的时候,派出所里正闹得欢。   有个打扮挺体面的大娘,坐在椅子上很不体面地干嚎。   “警察同志,我好好的儿子,被他打成了那样!您可得为我儿子主持公道呀!”   二哥坐在民警同志的办公桌后面,反驳:“是您儿子先骚扰女同志的!”   “谁骚扰女同志了?”李大娘厉声道,“人家是两口子!两口子动作亲密点怎么啦?”   “屁的两口子,他俩早就离婚了!谁跟他是两口子啊!”二哥呸了一口说,“晓莎现在是我媳妇!”   “钟晓莎一直没再婚,就是等我儿子呢,什么你媳妇!”李大娘捂着脑袋说,“民警同志,您快管管这个犯罪分子吧,别让他乱说话!”   狄思科走进派出所的大门,先看了看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老妈,小心地问:“妈,您情况怎么样啊?需要吃降压药吗?”   郭美凤沉着脸不吭声,看也不看老二和那个老太太,就那样干坐着。   狄思科仔细观察了二哥的情况。   衣着还算干净整洁,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不见有什么伤痕。   就是平时的正常样子,不像打架斗殴过啊。   从郭美凤这里问不出什么,狄思科直接转向三哥。   三哥言简意赅道:“昨天钟晓莎前夫去单位纠缠她,拉拉扯扯的时候,正好被二哥撞见。二哥冲上去把那男的打了,还见了血。她前婆婆知道后,今天就报警抓了二哥。”   “见血了?伤的严重吗?”   这要是弄个重伤什么的,后续治疗可就麻烦了,光是医药费就得陪不少。   三哥憋不住笑道:“打掉了一颗牙,据说当时鼻子和嘴一起流血。”   狄思科:“……”   他转去民警那边,与对方握手后,问道:“民警同志,我是狄思强的家属,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李大娘瞪着眼睛说:“打了人还想走?这种流氓就等着坐牢吧!”   “大娘,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您儿子先骚扰女同志,我二哥也不会冲动出手。双方都有错,咱们各退一步,陪您一些医药费和营养费,这事就算了吧?”   “行啊!赔吧!”李大娘手心朝上说,“你们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我不多要,陪我一万块就行了!”   二哥不屑地哼了一声:“您这是打算让您儿子镶满口金牙啊?”   李大娘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大声说:“民警同志,您看这臭流氓!他这是威胁人呢,要把我儿子满口牙都打掉!您听见了吧?”   民警:“……”   始终不说话的郭美凤突然开口说:“你要是想要钱,就好好谈,不用东拉西扯。咱们就事论事,你到底要多少钱?一万块这种离谱的条件,你就别谈了。”   “一口价,五千块!”   郭美凤起身说:“我家没有五千块,你还是让这小子进去蹲着吧。正好让人民警察帮我教育教育儿子。”   又扭头跟二哥说:“老二,你在里面好好呆着吧,省了五千块,也算是赚钱了。”   说完就要提着包离开派出所。   李大娘拦在她面前说:“三千块,一分都不能少了!”   郭美凤真是连三百块都不想给,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孽障,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蹲班房。   她正琢磨在跟对方砍砍价,钟晓莎却从外面冲了进来。   直奔她家老二而去,“强子,你怎么样了?”   二哥赶忙起身,扶住她说:“我挺好的,赔点钱就能出去了,你不在家歇着,跑这儿来干嘛啊!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钟晓莎没说自己的消息渠道,跟郭美凤点点头,问道:“大娘,需要陪多少钱?强子是为了保护我才把人打了。这罚款我出!”   “这位同志,”郭美凤指了指李大娘,“刚才报价三千块!”   钟晓莎这才正眼看向前婆婆,问:“魏涛的一颗牙值三千块?”   李大娘见到这个前儿媳就心里噌噌冒火。   她好好的儿子,全被这个狐狸精给毁了!   “他挨打还不是为了你!值不值三千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魏涛挨打不是为了我,而且他早就该打了。他这半年间多次到我家和单位跟踪我,严重威胁了我的人身安全。他什么样我心里有数,就怕您太宝贝儿子,心里没数。”钟晓莎掏出钱包说,“他那颗牙没全掉,补一颗牙,顶多需要五十块,我再给您二百五,算是营养费了。”   “你打发叫花子呢?”   “叫花子接到三百块,至少还会感恩。”钟晓莎凑近她,低声说,“差不多就行了,您要是再继续闹,我就只好跟人说魏涛不举了。”   离得最近的狄思科和郭美凤:“……”   李大娘火冒三丈:“谁不举了?明明就是你不能生!”   钟晓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说:“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大家就知道到底是谁不能生了!”   郭美凤赶忙望向老二,跟当事人求证。   老二笑得像个二傻子,带着点得意地跟她点了点头。   郭美凤也顾不得人多了,在老二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小声骂道:“你还没结婚就弄大人家的肚子,这都能判你一个流氓罪了!”   二哥也小声地回:“我不弄大人家肚子,人家不肯跟我结婚啊!万一我俩凑一起也不能生呢!”   郭美凤:“……”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一个两个,都是让媳妇挺着肚子进门的。   老五可让她省点心吧,老老实实结婚,千万别弄这些幺蛾子出来。   狄思科:“……”   大哥二哥都这么勇,衬得他这个正人君子有点怂啊!   *   李大娘生怕前儿媳宣扬她儿子不举,断了儿子的姻缘,拿着三百块钱赔偿款神色愤愤地离开了。   而郭美凤则开始紧锣密鼓地帮老二操持婚事。   不能真让儿媳妇挺着肚子进门。   狄思科瞧二哥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想在心里翻白眼。   人家这速度可真是快啊,几个月的时间,媳妇孩子都有了!   嗖一下就跑到了他的前面!   他暂时办不成婚礼,急得抓耳挠腮也没办法,只能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这次先遣组打前站的工作上。   先遣组一共有六名成员,除了狄思科这名翻译,还有负责礼宾、新闻、安全工作的同志各一人,以及两名企业代表。   他们要先搭乘飞机,从北京飞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那里是欧洲共同体,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总部,以及联合国许多驻欧机构的所在地。   按照提前拟好的计划,领导来布鲁塞尔主要有两个目的。   一是与欧洲共同体的代表签署一份为奶类发展项目提供援助的援款协议。   二是出席与欧洲共同体合办的中欧贸易周。   崔组长之所以会说这次的工作任务重,就是因为有这个中欧贸易周。   以往的先遣组,主要为领导率领的几十人代表团服务。   但是为了参加贸易周,这次将有将近两百名中方企业代表来到布鲁塞尔。   他们不但要安排领导的行程,还得把这两百人的代表团照顾好。   先遣组的侯组长曾做过两次打前站的工作,对先遣组的工作流程相当熟悉。   上飞机前就交代组员们,一定要在飞机上多休息,保证充足睡眠,下了飞机以后没有时间倒时差,落地就要开始工作。   他还开玩笑似的提醒狄思科:“小狄,很多第一次坐飞机的同志都容易兴奋,你尽量克制克制,下飞机的时候别熬出黑眼圈啊!”   “哈哈,我这几天看资料,睡眠严重不足,就等着在飞机上补觉呢!”   第一次坐飞机出国,狄思科难免有些激动,上了飞机以后像个乡巴佬似的,把能吃能喝的东西全都尝试了一遍。   吃饱喝足后,又跟空姐要了一杯香槟,借着微醺的酒意睡了过去。   他的生物钟向来准时,每天有七小时睡眠就能让他生龙活虎。   所以飞机飞到半途他就自动醒了,拿出随身携带的资料继续看。   说实话,他虽然不是领导的随行翻译,但工作压力比在领导身边还大。   出发前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提前浏览了几十家西欧企业的资料,以防在翻译过程中弄错了人家的企业信息。   侯组长见他睡醒以后就一直看资料,笑着安抚道:“别紧张,偶尔说错几个词也没什么,天高皇帝远,我不跟你们崔组长告状。”   “我们崔组长说了,这次时间紧任务重,让我尽量把工作做到前头,别给先遣组拖后腿。”   “咱们先遣组的工作其实没那么复杂,少有突发状况。”侯组长拍了拍他的背说,“放轻松。”   然而,墨菲定律总是不期而至。   先遣组一行六人下了飞机,刚坐上使馆派来接人的专车,便听商务处的办公室孙主任向他们征询意见。   预计来参加贸易周的西欧企业不足百家,问他们是否要跟北京通报此事。   侯组长闻言便拧眉问:“上周还说有三百家企业,怎么我们一落地就变成不足百家了?”   “我们给三百家企业发出了邀请函,但是目前给出正面答复的只有不到一百家。”   负责新闻工作的刘正民问:“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已经是第三届贸易周了,前两届的人气都很旺,几乎每年都能邀请到三百家企业。   所以,他们今年才组建了有两百个成员的代表团。   就是想让本国企业来西欧争取到更多合作机会的。   “咱们邀请的很多欧洲本地企业,已经参加过前两届贸易周了,并且与咱们有了合作。第三届的主题与前两届大同小异,这些企业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惊喜。”   车子一路疾驰,将先遣组的成员送进使馆,狄思科全部心神都在几人的谈话上,还没来得及欣赏欧洲街景,就已经坐到了会议桌前。   “目前有两个选择,”孙主任说,“一是尽快跟北京联系,通知无关企业代表留在国内,不要跟随代表团一起来参加贸易周了。”   否则他们来了两三百人,对方才有一百家企业出席。   对比起来不好看,还耗时耗力浪费资源。   侯组长摇头:“人家企业提前几个月就在为这次贸易周做准备,不能因为咱们没邀请到相应的外国企业,就剥夺了大家参展的权利。”   “那就只能尽快想办法邀请更多企业了。”   侯组长当即作出安排,先遣组一分为二。   负责礼宾和安全问题的同志,继续按原计划走,做好领导的日程安排。   提前接洽好欢迎仪式,欢迎宴会,会谈,车辆和迎宾馆。   其他人负责贸易周的筹备工作。   侯组长让使馆的同志帮忙约了欧洲共同体负责对外关系的委员,带着狄思科去跟对方面谈。   打算让他们官方出面,加大对这次中欧贸易周的宣传。   可是,对方给出的答复却是:“我已经两次发表公开信,邀请西欧工商界人士积极参与这届贸易周。”   这意思是,他尽力了。   “我们有很多企业对贵国的纺织品,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前两届来参展的企业家普遍表示,你们的纺织品出口有配额限制,出口量太少了。”   狄思科争取道:“我们这次组织了包括高级技术,机械,轻工,医药保健,粮油食品等十几个领域的两百多个项目。纺织品只是我们出口名单中很小的一部分……”   “能在贸易周上促成更多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我们会继续邀请其他企业参展,但贵方也要想办法加大宣传,扩大影响力。”   从这名委员的办公室离开,侯组长低声说:“咱们是除了土耳其,对欧洲输出纺织品最多的国家,提起咱们,很多欧洲企业只知道纺织品。”   国内改革开放不久,欧洲对内地的认识还相当片面。   他们邀请的企业基本都是知名大企业,连这些大企业都不怎么了解内地,更遑论中小企业。   狄思科思考良久后,提议:“组长,要不咱们想办法打打广告吧?”   “咱们不是一直在打广告么。”   “不是这种马路边和展馆门口的立牌广告,而是电视报纸上的那种广告!”狄思科解释说,“目前只有收到邀请函的大企业才有机会参加贸易周,而中小企业都被忽视了。我最近看了许多西欧的企业资料,其实很多中等规模的老牌企业也很有实力。但他们既收不到邀请函,也不了解咱们国家……”   被于童捧上过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一名的宝座,狄思科深知做广告的威力。   报纸电视台的宣传力度,绝不是几张海报能比的。   “组长,咱们的任务是保证贸易周的顺利进行,经过广告宣传以后,兴许能吸引到一些中小企业的关注,让那些企业主动加入进来。”   “我需要跟使馆的同志商量一下,而且要向北京请示。”侯组长没怎么跟媒体打过交道,怀疑地问,“打广告真能管用么?”   “咱们可以找负责新闻宣传的刘正民问问嘛,”狄思科没把话说满,“如果领导同意咱们打广告,那就得找影响力最大的新闻媒体合作。最好再找几个已经在内地有过投资的企业代表现身说法,介绍一下咱们的投资环境和投资政策。”   没见过羊上树还没见过羊拉屎吗?   不就是搞宣传嘛,于童已经手把手教过他好几次了! 第65章   狄思科很乐意在宣传工作上大显身手, 但侯组长不会轻易给他这个机会。   投放国家广告,关乎国家形象,需要一个严谨的论证和策划过程, 还要由业务部门牵头。   并不是他们这几个人, 在几天之内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外交无小事, 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返回使馆以后,侯组长召集大家开会, 顺便讨论一下给贸易周投放广告的可能性。   “打广告可以, 咱们跟本地新闻机构也有过合作,但是广告主体要选好。”商务处的孙主任说,“既然是经济行为,那就将重点放在企业身上,不要过多牵扯政治。”   “我看行, 这种广告不需要国家出面,找一两家企业,以他们的名义打广告就差不多了。”   “这次不是要来四大产业公司嘛,可以让这四家企业联合打广告, 协助宣传中欧贸易周。”   欧洲本土参展企业确实太少了, 多数同志都同意尽快通过媒体扩大贸易周的知名度。   但是广告内容又成了大家争执不下的焦点。   难得能在欧洲的各大媒体上给本国企业打广告,同志们都想别出心裁, 弄点有民族特色,让人印象深刻的。   什么大熊猫啦,瓷器啦,京剧脸谱啦,丝绸啦, 凡是具有中华特色的都被提溜出来细数了一遍。   新闻口的刘正民及时提醒:“咱们还是尽量精简,挑一两样进行点缀就可以了!”   狄思科问:“刘哥, 不能全都用上嘛?”   他觉得大家提的这些都算有特色,而且代表团里的轻工和纺织企业,也确实生产这些产品。   当然,大熊猫是不卖的,但他们有大熊猫玩具。   “版面有限,”刘正民比了一个豆腐块的大小,“那么多东西装不下!”   狄思科哭笑不得道:“既然要在外国报纸上打广告了,咱能不能豪气一回,包下所有广告版面啊?”   连他家于童都舍得包下整版打广告,这回轮到国家出手,那必然得更有魄力呀!   侯组长犹豫道:“买下报纸的所有版面,那太张扬了吧?”   “张扬好呀!”狄思科笑着说,“很多外国人的性格都很张扬,咱们要是谦虚了,他们反而认为咱没实力。国内四大产业公司联手在欧洲打广告,当然要彰显实力呀,多买几个版面显得咱多豪气!”   打广告最怕没记忆点,虽然买下所有广告版面的行为有点土豪,但土豪也算特色。   最起码能被人记住。   孙主任计算了一下说:“一份报纸的所有广告版面加在一起在三到六版,咱们根本用不完……”   “这次来了上百家企业呢!光是介绍这些企业信息,就能用掉两版。那些有民族特色的商品照片也可以放上去,而且外国友人都喜欢大熊猫,西德法国英国都有咱们赠送的熊猫,咱们完全可以给大熊猫的相片单独留一个版面,让读者看到图片就能联想到出处。”   “咱们买那么多版面,不可能只放图片和企业介绍吧?这算什么广告?”   闻言,狄思科与刘正民对视一眼,然后从他们借来的一堆本地报纸里,翻出来几份发给大家。   刘正民介绍道:“我跟小狄大致浏览了最近几天的本地报纸,这边好像正在流行一种求购广告。就是那种特别直白的我是谁谁谁,我现在急需购买什么东西,可以出多少钱或是用什么东西交换。虽然简单,但是从排版来看,一目了然。”   狄思科补充:“咱们其实可以入乡随俗,把需要寻求合作的项目明确列出来……”   尽管比较敏感的高级技术不方便大肆求购,但这次代表团带来的项目有两百来个,总有可以大方求购的项目。   只要能凑够三百家参展企业,他们就能圆满完成任务。   侯组长征询大家的意见问:“同志们觉得老刘和小狄的提议怎么样?”   “我建议广告版面尽量还是缩减吧,咱们经费有限,能省则省。”孙主任是管理商务处经费的,向来手紧。   刘正民假咳一下,轻声提醒:“广告是以四大产业公司的名义买的,咱们只是经办人……”   广告费该由企业出!   大家一想,确实呀,这笔钱得由企业出。   那就没人有异议了。   必须给足我们中方企业排面!   意见统一后,大家分工合作,有人负责向北京请示,有人负责联系媒体,还有人负责跟欧洲共同体方面沟通。   狄思科被分配给了商务处的二秘李爽,他们要尽快联系到一位参加过贸易周,并且在内地有过投资的企业代表。   请对方谈一下在内地经商的感受,对投资环境的看法,给他的老乡们做个参考。   二人从众多投资商中,选择了西德的一家汽车公司。   这家公司已经与内地企业合资办厂,算是在国内扎了根儿的。   狄思科觉得双方是老朋友,请对方帮咱们做个宣传,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李爽常年与这些外商打交道,深知他们的个性。   联系到对方总部的投资经理后,她并没有透露这份采访的具体用途,只说新一届贸易周即将到来,请他为参加贸易周的客商们,介绍一下在内地的投资心得。   投资经理答应得倒是爽快,上午拿到采访稿,下午就回复了一份传真过来。   在这份采访的前半部分,大加称赞了改革开放政策,对内地的现代化前景也十分看好。   后半部分提到,这次投资谈判整整谈了五年,但非常值得。   然后提醒大家,与内地谈判要有耐心,切忌操之过急,而且要找到合适的谈判对象。   狄思科仔细品了品最后这几句话,扭头问李爽:“这份采访能用吗?”   人家说的是实情,但是把它当成软广告来吸引投资商,好像又差点意思。   李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无所谓道:“能用啊,怎么不能用!我提前跟国内联系过了,让他们再采访两名外商。一片夸赞之声反而显得太假,这篇采访正好能中和一下,到时候三份采访一起发!”   狄思科:“……”   工作经验果然是需要积累的,人家竟然还做了两手准备!   看这娴熟的应对,处变不惊的表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了。   官方出面打广告,那效率是相当高的。   得到领导批复的第二天,关于中欧贸易周的内容就准时出现在了三份发行量最大的西欧报纸上。   与此同时,负责向全欧洲各国进行广播的德意志电台,也开始播送中欧贸易周的广告。   狄思科早上起床后,特意上街买了一份报纸。   翻开广告版的第一页就是一整版大熊猫啃竹子的画面,第二页开始则用有些夸张的超大号字体,刊登了中欧贸易周的中方企业求购信息,以及图文并茂的企业和产品介绍。   报纸的一半内容都是关于中欧贸易周的,排版也相当醒目。   几乎是把报纸当成贸易周宣传手册来用了。   不过,他们花大价钱打广告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一上午的工夫,商务处就收到了几十家企业的咨询电话,其中甚至还有两家苏联企业。   狄思科帮忙接了一通俄语电话后,直接被领导按在了办公室里,与能流利使用荷兰语和德语的李爽一起,专门负责接听来自欧洲各国的咨询电话。   先遣组的时间有限,完成了在比利时的任务后,马上还要启程去伦敦打前站。   狄思科当了两天接线员,登记了将近一百多家中小企业,而之后的核实工作就要由商务处和欧洲共同体的官员去完成了。   “距离登机还有六个小时,”侯组长笑着问三位组员,“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比利时,这几天光忙工作了,要不要出去转转?”   “要!”三个人像小学生似的抻着脖子喊。   然后侯组长就把他们三个带去了市中心的布鲁塞尔大广场,给每人买了一只蛋卷冰淇淋,坐在广场上看鸽子。   狄思科:“……”   要是能把身边这三个舔冰淇淋的男的,换成于童就完美了。   侯组长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安排有多无聊,掏出照相机,热情提议:“咱们在这里合个影吧?”   三人默默点头。   侯组长随手拉来隔壁的一个年轻小伙,请人家帮忙拍合影。   狄思科早就观察这小伙子半天了,对方手里也有一台照相机,但是人家的照相机,可以及时出片。   相纸从照相机嘴巴里吐出来,随手甩一甩,居然就是一张相片!   这可太神奇啦!   合完影以后,狄思科跟人家搭话,得知这玩意儿叫Polaroid,售价在四千多法郎。   折合下来差不多要四五百人民币。   他想给郭美凤买一个。   侯组长阻止道:“这东西就是骗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那相纸不好配。相纸用完了,照相机也就报废了。”   “那就多买点相纸回去,省着点用嘛。”   他们单位每个月都有人出差,请人捎带个相纸还是很方便的。   郭美凤爱臭美,又不会用太复杂的照相机,这种随便一按就能出片的照相机,太适合她了。   有了这台照相机,郭美凤在她那个中老年妇女圈子里的时髦度,绝对可以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直接登顶!   *   郭美凤同志尚不知,远在欧洲的老五已经打算让她在中老年妇女中称霸了。   她正忙着安排老二的婚事呢!   老二这小子,快三十了一直对娶媳妇的事不慌不忙,慢慢悠悠。   好不容易铁树开花,有了对象,却突然变成了急性子。   昨天已经跟钟晓莎把结婚证领了。   郭美凤被气得又在他背上狠锤两拳。   “你倒是等我找师傅给你算算啊!结婚这么大的事,当然得挑个好日子!”   二哥满不在乎道:“我能等,但您孙子等不了啊!再不领证,晓莎的肚子就该鼓起来了。她毕竟还是企业干部,未婚先孕说出去不好听!这结婚证早晚得领,早领早安心!我俩还能定时去产检。”   “那他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你俩结婚了?”   “知道啊。我上午去他们单位发了一圈喜糖。”二哥嘿嘿一笑,“又碰上她那个前夫魏涛了。”   郭美凤紧张地问:“你没跟人家动手吧?”   “他不惹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二哥不屑道,“那男的被我打掉一颗牙,还不长记性,又想去纠缠晓莎。不过,我现在可是正经领了证的,没跟他斤斤计较!给他看了我的结婚证,还抓了一把喜糖给他!”   “你还随身带着结婚证啊?”   “对啊,就等着再次碰上他的时候,甩他脸上让他死心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郭美凤趁机敲打他:“你现在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做决定前先想想后果,别总冲动行事!”   “哎哎,我知道啦!您天天跟我念叨,我耳朵都生出茧子了!”二哥搓搓耳朵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啊!晓莎自己一个人住,我不太放心,晚上我到她那去。”   郭美凤急忙将人拦住,问:“你这两年做生意,手里应该有存款吧?”   “有点。”   “有多少啊?先拿出来!”   二哥捂着口袋说:“您管老五的帐不够,还想管我的帐啊?我把钱给了您,怎么跟媳妇交代?”   “你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郭美凤撇嘴,“我才懒得管你的帐!我是想让你趁早买个房子去!你又没个单位,指望不上单位分房,如今结了婚,总不能带着老婆孩子一辈子跟你弟弟住吧?”   二哥“嘁”了一声说:“您可真够偏心眼儿的,人家老五还没撵我呢,您就想撵我走啦!”   “我还不是为了你!要是有钱,不如趁早买个商品房。我听老五说,一万多块就能买楼房。”   “不用买房子,晓莎有单位分的房子。结婚以后我俩住在她那里,”二哥给自己安排得挺好,“这边的房间别给我动啊,我偶尔还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住的。”   三哥闻言坏笑道:“哎呀,二哥,你这是打算倒插门儿啊!之前是谁整天笑话我来着?”   “我那是不想乱花钱,想买房你哥我也买得起!”二哥在他脑门上推了一把,“我的钱都压在货里呢!”   而且他那个买卖是跟老四合伙的,最近他俩正想换个仓库,扩大规模。   他拿出上万块买房子,肯定会影响现金流。   老三听说他二哥竟然能买得起房子了,心里狠狠羡慕了一把,嘟哝道:“娶个当经理的媳妇就是好啊,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他二哥是中唱的代理商,如今又娶了人家的发行经理。   强强联合以后,不想赚钱都难了。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二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哥我结婚,你打算怎么表示表示啊?”   “你都那么有钱了,还表示什么啊?”   “大哥和大嫂还帮我操办婚礼了呢,你除了贡献一张嘴,还能干嘛?”   “老四老五也没表示呀!”   “老五没表示,但人家媳妇承包了我的婚庆演出!”   像他们这种人口多的家庭,兄弟结婚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   当然,大部分都是出力的。   每人都搭把手,一场婚礼也就勉强能办下来了。   三哥想了想说:“我跟人家于经理比不了,我给你当个伴郎吧!咱家数我最能喝,在婚礼上挡酒的活,我包了!”   *   于童确实承包了二哥和钟晓莎的婚庆服务。   新郎是二狗子的哥哥,钟晓莎又是她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这俩人结婚,她于情于理都需要表示一下。   她的公司已经操办过几场婚礼了,对婚礼流程驾轻就熟。   “童姐,咱公司最近的业务有点多啊!”杜金金趴在桌子上提议,“是不是可以考虑招两个新人了?”   戏校的几位老师对过年期间的演出效果相当满意,而且戏曲演员嘛,都有点戏瘾,他们整天练功,就是为了有机会登台表演。   所以,上次的合作结束后,有两位老师就主动找到了于童,想让于童帮他们联系戏曲演出。   但于童当时没同意,毕竟戏曲演员不像通俗歌手,有伴奏带,有麦克风就能完成一场演出。   那得有一套乐队和搭档演员,才能完整唱一出大戏。   于童给他们的建议是,多找几位老师,最好能组成一个小型剧团,排好戏以后,她再帮忙联系演出。   于是,包括郭美凤在内的几个戏校老师就组成了一个业余剧团,每天下班以后进行排练。   然后在于童的安排下,每周末出去演出一场。   于童不是戏曲经纪人,对戏曲的了解也很浅薄,她确实需要招个人,接手戏曲演出这部分工作,以后的周末她就不用跟在老师们身边了。   “那就招两个人吧。”公司成立半年,于童终于舍得扩大规模了。   杜金金惊讶地问:“真招人呀?”   “对啊,”于童说风就是雨,起身说,“咱这就写个招聘启事,争取明早见报。”   “只招两个人,还值当在报纸上发个招聘启事啊?”杜金金提议,“劳务市场全是人,要不咱去那边看看?”   “那跟大海捞针似的,多浪费时间!”于童将白纸拍在她面前,“花小钱办大事!打个招聘广告花不了多少钱!”   她肯花钱办事,所以,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拿着报纸上门求职了。   两男两女,一共来了四个人。   由于她在招聘启示的第一条就明确要求,求职者需要相貌出众。   因此,这四位勇于上门自荐的同志,外形条件都算是不错的。   年龄最大的三十二岁,目前是在某个曲艺团拉京胡的,据说之前带着曲艺团的演员走过穴,算是有工作经验的。   可是,于童第一个就把他刷掉了。   这人眼神不正,进来以后,眼睛一直往几位女同志的身上乱飞。   于童不知他在瞄什么,但她是老板,让她不舒服就直接刷掉,这点特权还是能拥有的。   另一位男同志叫周春晖,以前是南方乡镇白酒厂的业务员,而且还是中专生。   没做过文化服务工作,但优点很突出,长相斯斯文文,能说会道,还很能喝酒。   于童觉得没做过文化相关工作也无所谓,这年头连票务员都能当穴头呢,这种常年跑业务的业务员,就更没问题了。   两位女同志里,只有名叫沈小双的小姑娘是学京剧出身的,于童没有其他选择,就把沈小双留了下来。   让她暂时充当老师们的经纪人,试用三个月。   杜金金小声问:“童姐,咱们真的要往公司里招个男的啊?”   “对啊,有人来干体力活还不好?”   “咱们公司哪有什么体力活!”杜金金乐道,“小狄出差回来,发现咱办公室里多了一个男同事,小心他吃醋啊!”   “小狄才不会这么无聊。”于童白她一眼说,“你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带个男业务员在身边,我也能放心点。”   他们这一行里鱼龙混杂。   如今的歌厅舞厅里更是什么人都有,早已不像前几年那么安全了。   招个男员工还是很有必要的。   *   狄思科在欧洲呆了八天,忙碌得像过了漫长的一个月。   回到国内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给单位交了差,他就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跑去了于童的公司。   一个多礼拜没见面也没打电话,还怪想于经理的!   可是,推开办公室的门,内里的场景却让他愣了一下。   里面坐着两女一男,他都不认识。   以为自己走错了办公室,狄思科说了声打扰,下意识就退了出去。   可是看到办公室的门牌号,以及墙上挂着的公司牌匾以后,他又重新推开了门。   没弄错,这就是于童的地盘呀!   “于童和杜金金不在吗?”他走进去问,“你们几位是……”   周春晖赶紧起身,快步迎上来说:“姐夫好!我们是童姐新招的员工,我叫周春晖。”   头一次被人喊姐夫的狄思科:“……”   难怪会被于童招进公司,瞧瞧人家多有眼色!   一下子就树立起他这个老板家属的核心地位!   有前途啊!   狄思科放下行李,笑着问:“你认识我啊?”   “认识,”周春晖指了指墙上新贴的海报,“您这张海报还是金金姐让我们贴上去的呢,她说您是童姐的对象。”   狄思科又在心里狠狠称赞了一番杜金金。   小面包和干炸虾段没白投喂,金金同志还是跟他统一战线的!   沈小双倒了一杯茶给他,也学周春晖的样子,叫他一声“姐夫”。   “姐夫,我也是被童姐新招进公司的,我叫沈小双,以前是戏校的学生。”   狄思科将茶接过来,心想,他来了于童公司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倒茶呢!   他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重新巡视一遍,新人新气象,这办公室终于有点正经公司的样子了!   而后望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最后一位陌生人。   这位女同志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亚麻色收腰西装,看气质不太像这俩新员工的同事。   难道是要跟于童合作的演员?   这年纪偏大了吧?   不过,于童不走寻常路,连郭美凤那个年纪的演员都能合作,签个三十来岁的女演员也不算什么。   狄思科心说,让人家这个年纪的同志喊他姐夫,属实有点为难人了。   于是,他主动打招呼问:“这位大姐也是新来的吗?怎么称呼啊?”   “我姓尹,”尹蔚如收回打量他的视线,“叫我阿姨就行了,我是于童的妈妈。” 第66章   狄思科用三秒钟时间, 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进门后的言行。   除了在两位新员工喊他姐夫的时候,没能控制住暗爽表情,似乎没什么不妥之处吧?   他收敛心神, 尽量自然地跟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带着些歉意说:“阿姨, 抱歉啊,您卸了舞台妆以后, 我没能认出您, 还以为您是童童新签的青年演员呢。”   “你以前见过我?”   被年轻小伙子隐晦地拍了一记马屁,尹蔚如心里却毫无波澜。   她是个舞蹈演员,身材和皮肤比同龄人保养得好。   这种奉承,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去年年底, 童童带我去歌舞团看过您的演出。”狄思科不好意思道,“当时没敢跟您见面,只在演出结束后,给您往后台送了一个花篮。”   尹蔚如对那个花篮有印象。   观众能在演出结束后送一束花就不错了, 除了亲朋和单位领导, 少有给她送花篮的。   所以对于那个没有署名的花篮,她印象非常深刻。   同事都以为是她家老赵送的, 不过,她回家问过了,老赵连她那天有演出都不知道,就更别提送花篮了。   尹蔚如再次仔细端量起这个送花的年轻人。   与录音带封面上的形象差不多,确实是能当明星的料子。   兴许是穿了西装的原因, 气质要比照片上的歌星成熟一些。   于宝塔说童童的对象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好像是翻译吧?   “谢谢你的花,既然已经去看演出了, 怎么没跟于童来见见我?”   他刚才被两个新员工叫姐夫的时候,那骄傲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登基了。   尹蔚如并不认为对方会“不敢”见她。   “童童那会儿还不想带我见家长呢,”狄思科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她不松口,我不敢往您跟前凑。”   尹蔚如点点头。   当初她跟于宝塔离婚,也有双方个性的原因,那会儿他俩都年轻,谁也不肯让步,针尖对麦芒的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散了。   于童找个小对象也不是全无好处。   这孩子看起来还挺听她的话。   狄思科跟于童的爸爸经常碰面,于宝塔虽然是个艺术家,但人家属于很接地气,能给客人做虎皮肘子的艺术家。   双方还算有话聊。   可是,他这位未来丈母娘,看起来就是很高冷的艺术家,跟于宝塔完全不是一路人。   反正自打他进门,这位就没笑过。   狄思科心说,好在他之前送过一个花篮。   尽管对方没说什么,但他直觉这记过期马屁还是拍对了。   只不过,面对一个不熟、高冷、话少的长辈,想让谈话氛围保持舒适自然,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尹蔚如不主动找话题,那就需要狄思科不断抛出新的话题,以防出现相对沉默的尴尬局面。   “阿姨,我听说您之前带队去日本交流了,您回国的事,于童还不知道吧?”   否则怎么会把这尊大佛独自扔在办公室里!   尹蔚如轻轻点头:“我昨天回来的,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就亲自过来看看了。”   狄思科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顺便跟两位新员工打听于童的去向。   “童姐带着金金姐去跑业务了,好像是什么演歌台。”沈小双腼腆道,“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童姐说尽量在六点之前赶回来,要是回不来,就让我们自己下班。”   尹蔚如看了一眼时间,再有几分钟就六点了。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交给了狄思科。   “这是于童让我帮她从日本找的,关于卡拉OK机的资料,你帮我转交给她吧,我就不等了。”   狄思科双手接过资料的同时,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有于童参与的第一次见面,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在单位给领导做工作汇报,都比面对于童的妈妈轻松一些。   随着对方起身,狄思科一路恭敬地将人送出门,瞧着对方坐上了一辆黄色面的,他才抹了抹头上的汗,返回办公室。   这丈母娘全程都表情淡淡的,也不知对他印象如何。   哎。   早知道能碰见家长,他应该好好捯饬一下再来的。   今天刚下飞机,西装皱了,鞋子脏了,又拎着好几包行李。   让他的光鲜形象大打折扣。   两位新员工按时下班后,他把自己留在办公室里,反复琢磨今天的表现。   于是,当于童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黑色西装靠在老板椅里,一脸深沉的二狗子。   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办公室。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狄思科将人搂进怀里坐着。   “我不回来,你岂不是白等了!”于童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问,“怎么啦?看你情绪不高,工作没做好吗?”   她惦记着二狗子今天回国,下班以后八成会来公司找她。   所以,办完事以后,又绕路回来瞅一眼。   结果这二傻子果然在办公室里枯等呢。   “工作做得挺好,”狄思科把下巴搭在她的颈窝里,蔫哒哒地说,“我刚才碰见咱妈了,可能表现不太好。”   “谁?”   “咱妈,尹女士。她来给你送资料,我俩正好碰上了。”   狄思科将经过如此这般地描述给她,最后总结,“咱妈对我比较冷淡,全程无笑容。”   “哦,她性格就那样,除了对我姥姥,哪怕是对我和我哥,也不怎么亲热。”于童以为二狗子被她妈吓住了,摸摸他的毛说,“并不是针对你。”   “吓死我了!”狄思科其实没受到什么惊吓,但他决定借题发挥一下,“在家长面前表现不好,想亲你都没底气了。”   二狗子的脸皮有多结实耐磨,于童心里是清楚的。   不过,她也挺想念多日不见的小狗子,所以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亲,顺着他的话说:“那姐姐帮你打打气。”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俩连新婚都没有呢。   狄思科搂着她吻了一会儿,自我感觉没啥自制力,再继续下去恐怕要当面出丑,于是中途转移话题问:“咱妈给你带了关于卡拉ok机的资料,你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于童换个方向躺在他怀里,惬意地说:“投资呗!有一家合资公司的娱。乐。城想把演歌台承包出去,最近有人找到我,想跟我合作拿下这个项目。不过,我觉得那个演歌台可能发展不了几年,不如换成卡拉ok厅。”   她通过方菲演唱会大赚了一笔,最初可能没人知道。   但半年时间过去,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大家猜不出她具体赚了多少钱,可是她手头有大量现金是没跑的。   所以,最近几个月,有好多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总在想办法跟她借钱。   也有找她合伙做生意的。   于童觉得这么大一笔钱放在手里,总被人惦记也是个麻烦事,不如趁早找些合适的项目进行投资。   狄思科诧异问:“你怎么突然想要开卡拉ok厅啦?北京这边好像还没有开这个的,投资额度恐怕不是小数目。”   “也不算突然,去年去深圳,你那个同学金兆辉,带我跟金金去唱过一次卡拉OK,后来我俩又单独去考察过两次,这种模式的互动性很强,不但能收一笔观众上台唱歌的费用,还能节省一大笔歌星的演出费。”   狄思科在小本本上给金兆辉记了一笔,竟然偷偷带于童去卡拉OK耍!   他还没去过呢!   “那些娱。乐。城和歌舞厅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狄思科提醒,“前年最火的曼哈顿歌舞厅,如今都已经被盘出去做了饭店。”   “卡拉ok在深圳从去年火到今年,弄到北京来,兴许也能火上一两年,两年时间也够赚了。”于童语气轻松道,“花无百日红,每个新节目只有在刚公演的时候,能吸引到最多的观众。连人都做不到长红,何况是歌舞厅。我只要能吃到前几口红利就满足了。”   “那你今天跟演歌台谈得怎么样了?有合作可能吗?”   “差不多吧,明天再去谈谈,你明天休息吧?要不你陪我去看看?”于童在身下的把手上摸了摸,嘀咕,“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支棱着……”   “……”狄思科脸色爆红,惭愧道,“年轻气盛,不成熟,遇事容易冲动。”   于童在他的红脸蛋上捏了捏,不由笑出声来。   *   于童已经跟伊甸园娱。乐。城那边接洽过好几个回合了,一直在因为价格扯皮。   不过,双方的合作意愿还是很强烈的。   原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把价格磨下来,她就能拥有一家演歌台,并且将这家演歌台变成全北京的第一家卡拉OK厅。   然而,谈判进展到中途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于童带着狄思科去伊甸园实地考察的时候,被人家经理告知。   有人已经先她一步,跟公司签署转让合同了。   “谁跟你们签的?”于童听到消息都有点懵了。   咱们不是已经达成默契了吗?   “听说你们是老朋友了,”经理笑着说,“跟我们签约的老板叫江珊。”   于童和狄思科:“::::::”   狄思科问:“江珊也从歌舞团出来了?”   “嗯,前几个月从歌舞团离职去深圳了,我以为她要在那边发展呢,没想到又回了北京。”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算了,人家这次下手比咱们快,已经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咱想挽回都不可能了。”   于童气道:“这也太巧了!”   幸好她留了心眼,对于这个演歌台的用途,从没向外透露过。   狄思科拉着她离开,“走吧走吧,咱俩出去吃一顿好的,消消气!”   但是,于童这口气不是能轻易消下去的。   因为账户里躺着几十万的存款,她一直对公司的业务比较佛系。   被江珊横插了一杠子以后,于经理立马就斗志昂扬了。   每天精神抖擞地出门拉业务不说,还顺便到处寻找合适的歌舞厅。   发誓要将第一家卡拉OK厅开起来。   于童神采奕奕地说:“你等着,等我把你二哥和钟晓莎的婚礼操办完,就立马去找新场地!”   狄思科不得不感慨一句,成就小事靠朋友,成就大事靠对手!   瞧咱于经理这精气神,元气满满啊!   二哥和钟晓莎的婚礼是在四月份举办的,夫妻俩甚至还赶时髦,出去度了一个蜜月。   双方家长极力反对孕妇挺着肚子出游,不过新婚夫妻我行我素惯了,在婚礼的第二天上路,过了劳动节才施施然返回北京。   这可把狄思科和林桐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狄思科羡慕二哥。   林桐羡慕钟晓莎。   林桐前前后后嫁了两个男人,结过三次婚,可是三次都只领了证,从没正经办过婚礼。   第一次是在生产队,跟另两对新人一起举办的集体婚礼,大家对着主席像三鞠躬,宣个誓,就算礼成了。   与老二这种又是摆酒,又是请乐队的婚礼完全没有可比性。   第二次结婚时,她已经是二婚了,前夫当时也没什么钱,婚礼的事连提都没提,扯了结婚证在小饭馆里吃了一顿,俩人就凑在一起过日子了。   第三次结婚就更别说了,她挺着大肚子呢。   但人家钟晓莎也挺着肚子呀,还不是照样办婚礼度蜜月!   凡事最怕对比和钻牛角尖,自打钟晓莎进门,林桐觉得自己原本还算顺心的日子,突然就不怎么顺心了。   她不顺心,家里的男人和孩子就要跟着遭殃。   这天,狄思科刚下班回来,大侄子彬彬就蹭到他身边说:“五叔,我过两天有家长会,你替我去参加行不?”   “行啊。”大嫂没来之前,家里这几个叔叔都去参加过彬彬的家长会,他跟四哥去的次数最多。   狄思科问:“你爸妈没空啊?”   “我这次数学考的不好,不想让我妈去,”彬彬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说,“她这两天心情不顺,我可不想惹她。”   狄思科大概能猜到大嫂心情不顺的原因,笑了笑说:“那你把具体时间告诉我,我到时候调个班。”   答应了开家长会的请求,他就打算回屋看资料了,下礼拜要接待一个高访团,他得提前准备会议资料。   然而,彬彬却像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进屋以后也不说还有什么事,就背着手在屋里到处乱转。   狄思科停下翻找资料的动作,说:“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出去玩,别耽误我学习啊!”   彬彬不再转圈圈,抠着手指,带着点忸怩地说:“五叔,你能把你的那台电子琴借我用用吗?”   “能啊。”狄思科在他乱抠的手指上拍了一下,“男同志得大方点,谁教你抠手指的!”   “五叔,那么贵的电子琴,你真舍得借我用啊?”   “给你用有什么不舍得的,”狄思科靠到椅背上问,“你妈想让你去学钢琴了?”   “没有,我不想学钢琴,小姑娘才学钢琴呢。”   “那你要电子琴干什么?”   “我妹妹不是在学钢琴嘛,我妈觉得她只在课堂上弹一会儿效果不好,想给她买个钢琴。但是钢琴太贵了,她就想让我来跟你借电子琴,先给我妹妹用一阵子,等她攒够了钱买钢琴,就还给你。”   相比于只相处了一年的亲妈,彬彬还是跟从小带着他的几个叔叔比较亲。   所以,五叔一问,他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抖落出来了。   狄思科:“……”   这个大嫂啊!   槽点密集得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想借电子琴,就大大方方地来跟他商量嘛,哪怕让大哥出面说一声,也比撺掇孩子出面靠谱吧?   佳佳跟他们老狄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孩子也叫他一声五叔,他还能拒绝不成?   “你妈怎么不自己来跟我借啊?”   “我爸说你那台电子琴是要结婚的时候当聘礼给我五婶的,不让她来跟你开口。”彬彬苦恼道,“她怕你不肯借给她,所以就让我来问问你呗。”   狄思科:“……”   这就是“明知故问”吧?   这事要是放到别人家,围绕一台电子琴,就可以上演几出大戏了。   毕竟这玩意儿是能被青歌赛拿来当二等奖的奖品,其实还挺贵的,市场报价几千块。   要不是为了结婚以后,给于童留个消遣,他早就把这电子琴变现了。   “五叔,电子琴能借我妹妹弹吗?”彬彬小心翼翼地问。   “那得看你啊,你现在跟佳佳关系怎么样了?”狄思科在他头上抚了抚,“你要是喜欢这个小妹妹,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借给佳佳学钢琴。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就算了。”   彬彬沉默片刻说:“她总是阿拉阿拉的有点烦人,说的话我经常听不懂。不过,其他方面还可以啦。前几天,我妈接她放学的时候,给她买了一瓶汽水,她还知道给我留半瓶。”   “那行,既然你喜欢佳佳,看在你的面子上,那我就借给她吧。”   彬彬咧着嘴问:“那你的聘礼怎么办?”   “为了你,我再另想办法呗!”   于童家里有钢琴,有没有这台电子琴对她没什么影响。   他跟于经理报备一声就成了。   狄思科觉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大嫂撺掇孩子来要东西的行为必须加以制止。回头得找机会隐晦地跟大哥提一下,别让她养成撺掇孩子的习惯。   然而,他还没找大哥说什么,大哥先一脸羞愧地上门了。   “彬彬带回去的那台电子琴我看见了,你说这事闹的!”大哥在头皮上挠了挠说,“我都跟林桐说了,这是你准备送给小于的,她还敢让孩子来跟你借电子琴!”   “放着也是落灰,佳佳能用就先给她用吧。”狄思科拉着大哥进屋,“你回去也别当着佳佳的面说大嫂和彬彬,就说这是彬彬为了让她学钢琴,特意帮她借来的。俩孩子是亲兄妹,趁着年纪小,感情还能培养起来。”   电子琴先借给佳佳,也能减轻大哥的经济压力。   大嫂用她的工资给孩子买电子琴,那家里的日常开销就全是大哥的责任。   一个人的工资养五口人,不比他们家前几年的情况好多少。   “晚了,我昨天就跟林桐吵起来了。”大哥叹气说,“没事,那孩子普通话不怎么样,听人吵架都听的一知半解的!”   狄思科:“……”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是别掺和了。   叫上在家闲着的三哥四哥,兄弟几个一起喝了一顿闷酒,这件事就算翻了篇儿。   不过,大哥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   他一下子占了老五好几千块的便宜,去北海公园那边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底气。   所以,电子琴借出去半个月以后,狄思科这天刚结束一个会议准备下班,就接到了大哥打来的电话。   “老五,我跟你说个事啊!”大哥语气焦急道,“我正在跟的这个剧组,需要一名男歌手唱电影片头和片尾曲,你想不想来试试?”   “你那个剧组不是快要杀青了吗?怎么现在才找人录歌?”   “之前就找了一个挺出名的男歌星,那位最近扁桃体发炎了,进不了录音棚。我们这电影后期时间很紧,而且合唱主题曲的女歌星只在这两天有时间,所以导演正到处找人呢!”大哥怕他不知道轻重,强调道,“这部电影是我们厂为建国四十周年准备的献礼片,班底都是最好的,片头片尾曲都是请著名词曲家操刀的,机会非常难得!”   狄思科其实对唱电影主题曲没什么兴趣。   给电影唱片头片尾曲,酬劳极低。   他又不是真正的文艺界人士,不指望靠这个机会出名,何必占用人家这么好的资源!   说不定有人能借着这个唱主题曲的机会,一炮而红呢。   而且他外出工作,跟单位报备走流程,还挺麻烦的。   狄思科张口就想婉拒,不过,在心里思量片刻后,他又改口说:“哥,我最近没时间出去兼职,我给你推荐个歌手吧,专业的,比我唱得还好!嗓音非常适合唱这种献礼片的主题曲。”   大哥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他了,老五想怎么安排,他是不管的。   “那你尽快给我答复吧,导演组这边特别着急!”   狄思科问清了他们剧组所在的位置,放下电话就直奔经贸大学附近的今夜歌舞厅。   他前年在这里演出过几个月,还首创了“黑灯舞会”。   熟门熟路地找去了演员休息室。   老黄正举着个乐谱,在休息室里“啊啊啊”地练唱开嗓。   见他推门进来,就惊喜地问:“哎呀,好久没见大干部啦,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狄思科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说:“看你还在歌舞厅走穴,特意来送你一个出名的机会!”   老黄对出名已经不抱希望了。   狄思科这小子连出三张专辑,一张比一张火。   而他自己却只出了一张合唱专辑就没有了下文。   本来还指望于童帮他联系第二张专辑,结果魏东方那孙子把于童挤走了。   服务公司里现在就是魏东方的一言堂,所有好资源都给了他女婿。   现在别说出录音带了,能保住现有的走穴机会,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这走穴机会,眼瞅着也快飞了。   “有出名的机会,你自己不上,跑来找我干嘛?”老黄怀疑地问,“你不会是于童派来的说客吧?”   于童曾邀请过他一起离开服务公司。   但服务公司算是铁饭碗,不是谁都有魄力砸了自己的饭碗的。   “我就是怕你误会,才亲自找来的!”狄思科气道,“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于童还不知道这消息呢,我放下电话就先来找你了!”   他尽量详细地介绍了那部献礼片的情况,以及片头曲和片尾曲的合唱演员。   老黄听了这个配置就动心了,不确定地问:“这么好的机会,你真不要啊?”   狄思科一脸傲娇地说:“我现在可是出过三张专辑的大明星了,这个机会还是先让给你吧!再不出名,你就三十了!”   “哎,跟了款婆以后,说话底气都不一样了。”老黄啧啧有声地说,“我听说于童现在手头有几十万,还想买下伊甸园演歌台来着?”   “那都是谣言,她哪有那么多钱!伊甸园那个,不是买,只是跟人合伙承包。”狄思科坚持让于童财不露白,“而且那个生意没谈下来,中间被江珊截胡了!江珊更有钱!”   老黄点点头,于童和江珊的那点事,歌舞团几乎人尽皆知。   这俩人在团里的时候就经常别苗头,自己单干以后竟然又对上了!   老黄沉吟半晌说:“那我也给你透露个消息吧,让你回家讨好款婆!”   “嗯?”   老黄伸手指了指地面,低声说:“这家今夜歌舞厅是旅游服务部开的,你知道吧?”   “知道啊,所以大家才管它叫’国有歌舞厅‘。”   “旅游服务部最近要搞改制,很多业务都要被剥离出去,包括这间今夜歌舞厅。”   狄思科疑惑问:“这歌舞厅才开业一年多吧?装修和音响都算新的,真的要剥离?”   “对,连产权带装修全部打包转手,好像需要几十万。”老黄叹气说,“我在这边唱得还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你回去问问于童吧,看她有没有兴趣接手这间歌舞厅。知道这消息的人还不多,想要就得尽快。”   狄思科心想,这一趟来得不亏!   用一台电子琴换一间歌舞厅,童童应该能满意吧? 第67章   老黄去剧组试唱时, 是由于童陪同的。   大哥只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消息,演唱机会还需要演员自己争取。   所以,狄思科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经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 那索性把最好的经纪人也暂时借他一用。   向甲方推荐演员这活儿, 没谁比于童更在行了。   于童见了老黄就开玩笑说:“放心,我这次是友情帮忙, 不劝你从歌舞团离职。”   “既然是友情帮忙, 那也不用抽成了吧?”老黄故作感动,“难得能指使你做白工!”   于童嫌弃道:“你自己都拿不到几个车马费,能给我多少抽成啊?以后少跟小狄说酸话就行了!”   因为被老黄盖章为傍款婆,二狗子回来以后,跟她哼哼唧唧大半天。   差点又被这小子借题发挥了。   “咦——”老黄受不了地咧嘴, “这跟找家长告状有什么区别?幼稚!”   于童腹诽,你一个大龄男光棍儿懂什么呀!   就你这恋爱水平,难怪一直找不到对象呢!   老黄一点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趁机打听道:“你现在签到歌手了吗?真不打算劝我离职啊?”   突然这么好说话, 他还挺不适应的。   “你放心在歌舞团呆着吧。我目前主要承办大型演出和展会, 除了狄思科,暂时不做演员经纪。”   于童有过从歌舞团挖角的念头, 但多数演员舍不得铁饭碗。   她这里的培训条件也远不如歌舞团,像老黄这样的歌唱演员,是需要经常上声乐课提高演唱水平的。   这些她暂时无法提供。   而且只要陈玉娇在歌舞团一日,于童就很难把老黄从歌舞团挖走。   而陈玉娇目前是服务公司最当红的歌手,正被魏东方重用着。   所以, 她也懒得多费唇舌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内地歌手的演出费普遍偏低, 哪怕有唱片抽成,也没有承办演出赚得多。   除非她像歌舞团那样,手里攥着大把的演员,以量取胜,或者签到当红大明星。   否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两个歌手大费周章。   老黄觉得自己纯属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听于童说不想挖他了,他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吭哧了半晌才说:“那你专心承办演出吧。今夜歌舞厅要转让的事,小狄跟你说了吧?你要是有兴趣就抓紧吧。”   如果由于童接手,他也许还能继续在那边走穴演出。   自打离开歌舞团后,不再需要为演员联系业务,于童已经很久没去今夜歌舞厅了。   不过,那边的情况她也大致了解。   地理位置不如伊甸园演歌台优越。   伊甸园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今夜歌舞厅已经快出城了。   但是仗着附近有几所高校和大单位,今夜歌舞厅的营业额一直很高。   虽然今年上座率不如前年刚开业时火爆,可是与附近的其他歌舞厅相比,这里的生意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在伊甸园花将近二十万,只能承包演歌台的使用权,地皮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今夜歌舞厅这边,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三十多万就能把产权和装修设备全部拿下。   哪怕歌舞厅最终倒闭了,她最起码还能到手一套临街的二层铺面。   她在旅游服务部那边没什么人脉,辗转托了好几个朋友,才打听到关于今夜歌舞厅的具体转让信息。   这个消息没有对外公布,但是系统内部有点门路的人,基本都听说了。   目前至少有三伙人在打这间歌舞厅的主意。   杜金金陪着于童跑了几趟后,小声说:“童姐,我感觉这歌舞厅不像是能落到外人手里的,人家可能想内部消化。”   于童“嗯”了一声。   三伙人都或多或少能跟内部人员扯上点关系。   “但咱们不是全无优势。那三伙人里没有外资,都是这几年发起来的个体户。个体户手里有个几万块还差不多,让他们一下子拿三四十万,哪是那么容易的?多半还得跟银行或者信用社贷款。银行放款慢,在付款速度上不如咱们这种能一次性全款支付的。”   不过,于童又找人打听了一下。   人家单位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款项的到账时间,只要把歌舞厅的业务剥离出去就成。   为了拿下歌舞厅,于童天天往外跑,还得找各种关系请客吃饭。   钱没少花,事情却没什么进展。   狄思科在她瘦了一圈的腰上摸了摸,有点后悔把这个今夜歌舞厅推荐给她了。   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   “要不咱们再找找其他歌舞厅?市里大大小小的歌舞厅有几十家,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觉得于童会如此着急拿下今夜歌舞厅,应该还有江珊的原因。   被江珊截胡的那家演歌台,落到她手里就直接开张了。   没重新装修也没升级设备,硬件上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是江珊不知从哪找来了很多捷克小姐当服务员。   清一色的金发碧眼,胸大腰细,大长腿。   姑娘们穿着短裙丝袜在场地内送酒上菜,视觉效果不是一般的有冲击。   那家演歌台被转手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   如今被捷克小姐们一刺激,营业额蹭蹭往上涨,港商外商暴发户云集。   听说上个月有外商在伊甸园演歌台过寿,一晚上就消费了上万块的外汇券。   狄思科给她出主意,“你要是实在想拿下今夜歌舞厅,不如也找个内部人士合作。这样你们四拨儿人就站在同一起点上了,最终由谁拿下这家歌舞厅,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去。”   于童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找人家合作,必然是要给出一些干股的。”   否则谁会白出力呀!   她一时下不定决心找人合作。   可是,在董时光帮她组织的饭局上,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秃顶男碰了一下手背后,于童当即就决定不受这个窝囊气了!   老娘已经这么有钱了,凭什么还要出来面对这些油腻男!   不就是让出一些干股嘛,就当花钱找人帮她跑腿应酬了!   从饭局上出来,她开着小土豆就找上了今夜歌舞厅的经理,魏陈洲。   魏陈洲当年是被旅游服务部派下来的干部,这两年把歌舞厅经营得有声有色。   在他们系统内部也有些人脉。   “老魏,这歌舞厅要被转让了,”于童握着汽水瓶,好奇地问,“你们单位对你有什么安排啊?”   魏陈洲苦笑:“能有啥安排,回原单位咪着呗!”   当初把他放下来的时候,领导承诺得天花乱坠,只要打造出了全北京市最一流的歌舞厅,他干满三年,就能返回原单位提拔半级。   可是,世事难料呀,这才过了不到两年,单位就要把歌舞厅转手了!   “过了两年灯红酒绿的生活,返回原单位,你还能适应吗?”   “不能适应也没办法,一切行动得听指挥呀!”   于童笑着问:“按理说,歌舞厅要被单位打包转手,你这个经理应该是有优先接手资格的吧?”   “领导走过场似的问过我,”魏陈洲摇头说,“一出手就是几十万,我有心无力呀!”   他心眼活泛,听了于童的话,心里不由一动。   琢磨片刻问:“于经理,你对我们这歌舞厅有兴趣啊?”   于童颔首,“你可能也听说了,我手头有一笔资金,正准备找投资项目。魏经理要是还有兴趣经营歌舞厅,咱们可以合作一把。”   “我的主要精力都在公司那边,歌舞厅还需要你们这样的专业团队打理。如果魏经理愿意合作,我可以拿出五个点的干股,按月给你分红。”   魏陈洲心里突然就燃起来了。   他当着总经理,最知道歌舞厅的营收情况。   一张门票五块钱,每个月光是门票流水就有三五万。   刨去各种营业支出后,五个点的干股,能让他至少每月分红八百块。   再加上他每月的固定工资,一千块的月收入肯定有了。   一千块可是他媳妇两年的工资呢!   “老魏,你仔细考虑一下吧,”于童说,“尽快给我一答复。”   魏陈洲要是留下经营舞厅,就得从单位停薪留职,砸了铁饭碗。   所以,于童并不着急,给足了他考虑的时间。   魏陈洲并不是拖沓的性子,不就是停薪留职嘛,他干了!   “不用考虑了,我接着在今夜歌舞厅干!一定把咱们这打造成全北京最一流的歌舞厅!”   于童笑着说:“接手这间歌舞厅以后,我打算安装一套卡拉OK点唱设备。到时候可能就不只是最一流的歌舞厅,北京目前还没有哪个娱乐场所安装了卡拉OK。”   魏陈洲一拍拳,兴奋道:“哎呀,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之前就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日本卡拉OK机的介绍,了解过具体情况以后,早就给单位打了报告,打算引进这套设备。不过单位领导不了解这种点唱机,一直压着没批!咱们要是想引进,那一定得快呀!必须在北京打响第一炮!”   他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平复了激动心情后,脑子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于童先是问他有没有歌舞厅的优先承包权,又大方地承诺给他五个点的干股。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可能因为他这个经理劳苦功高,就凭白给他五个点的干股吧?   想来是需要他出面,回单位打点一些关系的……   “于经理,你跟我们单位那边联系过了吗?”魏陈洲试探着问。   “联系过,但我听说,对于这家歌舞厅的归属,你们单位内部分歧还挺大的。”于童为难道,“所以我才主动上门寻求合作,要是能把这家歌舞厅盘下来,咱们就一起开办全北京的第一家卡拉OK厅,要是连你出面都谈不下来,那我就只好转投其他项目了!”   单位里的情况比较复杂,魏陈洲暂时无法给她打包票。   只能承诺尽量去办,让于童等他消息。   *   于童给出去五个点的干股,同时也把到处找关系的饭局酒局推给了魏陈洲。   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她现在要操心的是,歌舞厅真的到手以后,应该如何处理与魏陈洲的关系。   对方一手把今夜歌舞厅发展起来,若想瞒帐、做假账简直轻而易举。   他俩算是老朋友,于童信得过对方的人品。   但是,她觉得最好在刚开始就制定好规则。   不要用金钱考验人品和人性。   所以,她先找上了自家大嫂蓝岚。   蓝岚是单位的会计,财务工作经验相当丰富。   之前方菲演唱会的财务问题就是嫂子帮她友情处理的。   因此,她打算聘请嫂子当歌舞厅的会计。   蓝岚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可不舍得铁饭碗!我偶尔帮你查查账还行。”   “就是让你偶尔帮我查账的,”于童笑着说,“但这回跟方菲那次不一样,这是个长期工作。我公司里的账目也需要会计来做,请别人做我不放心,我只相信嫂子!”   蓝岚被小姑子奉承地红光满面,“你们公司那点帐,我每周抽出一天就做完了。”   “好多会计都在外面兼职呢,嫂子你就把这当成兼职!你赚一份兼职的钱,我省一份请全职会计的钱!咱们都赚了!”   “那我就听你的!”蓝岚爽快道,“你放心,那歌舞厅的账面上要是敢作假,肯定能被我揪出来!”   有了会计,于童又想让杜金金去歌舞厅当个副总,帮她看着点。   不过,杜金金是个未婚姑娘,于童怕她当了歌舞厅经理,经常出入娱乐场所,会影响找对象。   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拿不定主意。   于童跟二狗子感慨:“我手头的人真是太少了,人到用时方恨少啊!早知道我就从歌舞团多挖几个人出来了。”   她之前在歌舞团培养了好几个承包队长呢。   “要不我来给你当个歌舞厅副经理吧?”狄思科玩笑道,“江珊不是弄了一群捷克小姐嘛,咱就整一帮外国先生,专挑练健美的那种,再加上你的卡拉OK,肯定能火爆全城!”   “我怕派出所半夜敲门。”于童在他的小脸蛋上摸了摸说,“副经理就算了,金金走了以后,你来给我当个秘书吧。”   狄思科嘿嘿笑:“可以呀,我这个秘书愿意跟领导回家!”   他还真挺想给于童当秘书的,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   毕业季到来,翻译室又被输送了一批新鲜血液。   英语组被分到了两位女同志,一位是毕业于上海外贸学院的,另一位是狄思科和袁媛的校友。   随着新人的到来,英语组的规模再次扩大,但男同志的占比又降低了。   十二个人里,只有仨男的。   不过,狄思科觉得原来的十人组是刚刚好的,大家的工作量都处于多一分则疯、少一分则闲的状态。   多了两个新人以后,他跟袁媛突然就清闲了许多,很多笔译工作都给了新人。   他这两天都能准点下班。   同样过得很滋润的汪妍妍,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感慨说:“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吧,这样的幸福时光过不了几天了!”   “啥意思?”狄思科顿住勺子说,“不带危言耸听的啊!”   “别的组今年只进了一个新人,有的甚至没进新人。”汪妍妍神神秘秘地问,“你们就没想想原因啊?为什么咱们组进了两个?”   袁媛随口猜测:“咱们业务多?”   “业务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又要进行人事调整了。”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有谁要离开嘛?”狄思科在心里将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巴拉一遍,“难道庞老师要走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   袁媛难得促狭地说:“以庞老师的才干,早就该升职了。”   “人家没准儿还真要升职了。”汪妍妍没什么表情地呵呵两声,“崔组长离开后,他有很大机会当组长。”   狄思科:“……”   瞬间就没了胃口。   他把吃空的饭盒推到一边,皱着眉问:“崔组长真的要走啊?消息准确吗?”   “十有八九是真的。”汪妍妍没精打采地说,“孙主任调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老崔是最有可能接替主任位置的人选,毕竟她还兼任着翻译室的副主任,年龄和资历也都够了。”   崔组长能进步,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英语组来说,都是好事。   但是,她空出来的组长位置却很让人悬心。   各组组长人选向来是从内部提拔的。   英语组的十二个人里,六个是近两年分配来的毕业生,两个是借调的。   剩余四个高翻,崔组长要升职,庞庆祖和老大姐许桂红的资历最深,按照从业资历来算的话,基本就是从他俩之间二选一。   “我觉得许大姐当组长的可能性还挺高的!”袁媛跟许桂红关系不错,支持许大姐上位。   汪妍妍唏嘘道:“咱们组里今年有一个外派名额,许大姐和庞老师可能都有机会。”   庞庆祖身上有很多让人吐槽的地方,但人家的业务能力是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的。   不然,崔组长为什么会忍他那么久?   狄思科:“……”   也就是说,庞庆祖被提拔已经十拿九稳了。   区别只在于,到底被留在英语组当组长,还是被外派。   三个人几乎同时祈祷,希望庞老师运气爆棚,被领导选中驻外。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庞庆祖本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提拔了,这几天突然就和煦了起来。   力求让身边的每一位同事都如沐春风,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对狄思科和汪妍妍这两位曾经顶撞过他的年轻同志,也变得宽容大度,和蔼可亲了。   汪妍妍被他这亲切劲儿闹得心里发毛。   而狄思科在这方面则比较看得开。   他才工作一年,已经因为当团干享受了副科待遇,短时间内不可能被提拔。   庞庆祖要是能当上组长,那就恭喜他好了。   这点事情,在他即将要干的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丝毫影响不到他的美妙心情!   *   魏陈洲在接下了任务的半个月以后,传来确切消息,今夜歌舞厅的承包权基本已经谈下来了。   狄思科计划着为于童庆祝一下。   恰好西苑饭店的旋转餐厅在六月末对外开放了,他打算请于经理去旋转餐厅,俯瞰京城夜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你要是想庆祝,咱们随便找个馆子吃一顿就行了。”于童被狄思科拉来餐厅的时候,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虽然有钱了,却很少来这种五星级酒店吃饭。   要么吃单位食堂,要么吃符合他俩口味的小馆子,基本不会为了吃饭来高档酒店。   主打就是一个实惠。   狄思科牵着她的手,经过喷泉拱桥,横穿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直奔观光电梯而去。   “据说这个旋转餐厅是北京的一个制高点,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妙峰山顶呢!我们综合处的徐处长就被他爱人带上来观光过!”   于童笑着说:“徐处长已经来过啦?那别人有的,咱们二狗子也得有!走吧,咱们不但要上楼观光,还得顺便吃顿好的!”   狄思科按了电梯,强调道:“今天为你庆祝,必须我买单啊!”   旋转餐厅在内地算是个新鲜事物,慢速转一周需要75分钟,游客能把生活了几十年的北京城看个遍。所以有不少市民乐意花三块钱买一张观光券,来顶层看西洋景。   二人避让开趴在窗前看景的观光客,手牵手走进了西餐厅。   狄思科选了一个花瓶里插着玫瑰花的靠窗位置,向下眺望可以看到紫竹院的烟波浩森,以及动物园里的熙攘人群。   “既然你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啦!”于童翻开菜单说,“钞票带足了吧?”   狄思科先跟服务员点了瓶红酒,然后在自己的口袋上拍了拍,答得十分爽气:“放心点菜!”   于童点点头,将她想吃的几道菜和甜品都点了一遍。   要是一顿饭就清空了二狗子的钱包,大不了再发点零花钱给他。   兴许看出了两人是情侣关系,西餐厅服务员给他们这桌点了小蜡烛,配合着旋律舒缓的钢琴曲,营造出一种带有夏日香气的烂漫氛围。   于童是搞艺术的,天生具有文艺细胞和浪漫情怀。   时常被二狗子的小浪漫和小惊喜拿捏。   今天这次约会,于童给他打了九十五分,要是能提前告诉她,让她穿那条白色连衣裙,就更完美了!   夜幕降临,窗外的万家灯火缓缓变换,狄思科笑着问:“童童,你觉得这里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可能是五星级酒店里,风光最好,也最有特色的!”于童表示很满意。   “下个月十八号,我就年满二十二周岁了,”狄思科认真征求意见,“老外都要在结婚之前,跟女朋友求婚,我觉得这个环节还不错。到时候我要是在这里跟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于童:“……”   求婚时间和地点还要提前告知吗?   那她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而且,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可能都要度日如年了。   “说不准,等你真正准备求婚的时候再说吧。”   二狗子真是烂土豆不禁夸,刚觉得他挺会制造浪漫和惊喜。   这才过了多久呀,就破功了!   “那你喜欢哪种戒指啊?”狄思科继续打听,“黄金的还是铂金的?”   “黄金吧。”   于童暗忖,听说二狗子在欧洲的时候花了好几千块,手头存款可能不多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你真喜欢黄金的?”   不对呀,除了一副耳钉,以及他送过的那条小兔子项链,他再没见于童佩戴过什么黄金首饰。   她能喜欢黄金的?   于童颔首:“铂金容易被不识货的人误认成银的。”   “那我买错啦?”   狄思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环,顶端的剔透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我买成铂金的啦!要不这个先戴着,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个黄金的?”   “……”于童惊讶地望着那枚钻戒,停顿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是上次去欧洲出差啊!为了买一只求婚戒指,我把所有家当都换成外汇带出国了。以防被当成走私外汇的,还在海关填了申报表呢!”狄思科献宝似的问,“怎么样?我眼光还不错吧?”   于童笑着回望过去,“你走近一点让我看看。”   “这是我当时倾尽所有,能够买到的最好的求婚戒指了。”狄思科拿着戒指走近她,笑容里带着忐忑,“于小姐,你愿意嫁给我,与我共同组建家庭吗?” 第68章   于童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前的铂金戒指, 呼吸和心跳都有些紊乱。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总能轻易被二狗子打动。   眼前这张认真得近乎虔诚的面孔,以及那句“倾尽所有”, 让这枚钻光闪耀的戒指更显珍贵。   她声音里带着点纵容的笑意:“你把办婚礼的钱都拿去买了戒指, 还怎么娶我啊?”   “我从欧洲回来的这几个月又攒了不少钱, ”狄思科感觉喉咙有些干涩,灌了一口红酒, 继续说, “我现在工资还行,还有三个门面房的房租,足够咱们办一场婚礼,以及婚后的各项生活支出。”   他那么高的个子,手上还捏着一枚钻戒站在姑娘面前, 已经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于童脸上热意汇聚,示意他先坐到自己身边来。   求婚是两人间很私密的事情,狄思科也不想给人围观,坐过去就将戒指放进了对方掌心。   于童转着那枚银环, 笑着问:“你不是得到下个月才年满22么, 这么早求婚干嘛?”   刚才还骗她说过完生日再求婚!   狄思科握着她的手,神态诚挚道:“不算早吧?咱俩这恋爱都谈了一年多了, 要不是因为年龄限制,我早就想跟你要个名分了。”   他二哥和葛磊只跟对象谈了三四个月就结了婚。   另有几个同班同学也是刚毕业不久就结婚了。   这年头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很少有谈好几年恋爱不领证的。   男的一直耗时间不结婚,那跟耍流氓无异。   所以,他还没到法定婚龄就提前一个月跟于童求婚, 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他一直很想娶她,迫不及待地想与她共同经营一段婚姻。   闻言, 于童失语了好一阵。   自打他俩谈起了恋爱,狄二狗经常直白地向她传达想结婚的强烈信号。   但她一直把那当成忠诚和爱意的表达,只是情侣间的小情趣,没想到小狗子真的打算英年早婚了!   再次拿过那枚戒指,狄思科满怀期待道:“于小姐,赶紧答应吧,我都快紧张死啦!”   于童却出人意料地摇头拒绝了,“我觉得你选择求婚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向她求证,“真的?”   “嗯。”   狄思科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   他精挑细选,实地考察以后才敲定了这个求婚地点。   童童喜欢浪漫,旋转餐厅是几家西餐厅里,环境最浪漫的!   人家服务员还给他们点了小蜡烛呢!   这种环境不可能让他翻车呀!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今晚经历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求婚失败的原因,却全无头绪。   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女人有钱就变坏,于小姐只想跟他玩玩,不愿意跟他结婚?   想到这种可能,狄思科胸口微微发紧,语带酸涩地问:“那你总得告诉我哪里不对吧?我下次尽量改进。”   于童欣赏着他表情失灵的俊脸,在对方即将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含笑说:“我想亲你,但这个餐厅里的人太多了……”   狄思科:“……”   沉到谷底的心情瞬间昂扬。   不知他打哪来的胆气,怅然和酸楚消散后,把于童抓进怀里,照着屁股就拍了两下。   于童瞪大眼睛:“二狗子,你胆儿肥了!竟然敢打我!”   鼻头都有点发酸的二狗子,恶向胆边生,低头封住她的嘴唇,“我还敢亲你呢!”   被情绪大爆发的狄二狗亲得舌尖发麻,于童推着他的肩膀说:“餐厅里的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这是观景餐厅,坐在中间位置的客人会向窗边眺望。   人家看景的同时,顺带着把坐在窗边的他们也欣赏了。   “没关系,他们看不见!”狄思科又在她唇上啄吻几下,安慰道,“这沙发靠背挺高的,我身量也高,他们只能盯着我的后背瞧,不知道咱们在干嘛!”   于童靠着他平复凌乱的呼吸,闻言就在这大傻帽儿的腰上拧了一下,“天黑以后玻璃清晰的跟镜子似的,你那点小动作,人家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看出我在跟你求婚了,”狄思科满不在乎道,“求婚成功当然要亲个嘴儿啦,人家都能理解!”   于童从包里拿出一个扁盒子,翻开盖子就对着内里的小镜子检查唇上的口红。   “回你自己座位去!”   “我不去,这里挺好的。”   狄思科等她检查完了妆容,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拿出那枚命运多舛的钻戒。   动作温柔地托起她的左手,将戒指轻轻套上了无名指。   “戒圈尺寸刚刚好,”狄思科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亲了亲,“咱们童童真是太美啦!”   于童抬手欣赏了一下戒指的佩戴效果,笑着问:“你没量过我的指围,戒指尺寸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不远万里出国买的,想换都换不了。   “不用量,”狄思科骄傲道,“天天摸,闭着眼睛都知道你的尺寸。”   事实上,他的小指关节与于童无名指的尺寸差不多。   他用自己的手大致比量一下就八九不离十了。   求婚成功,就是签下了长久契约,彼此心里都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我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上门跟长辈求娶啊?”狄思科摩挲着她的指尖说,“双方家长虽然见过面,但还不太正式。我妈和大哥都想正儿八经地邀请亲家会面一次。”   既然已经答应了求婚,于童便也不再拖沓,“我先跟家里说一声吧,你等我消息。”   狄思科听话地颔首,戒指已经成功送出了,他再没啥不满足的。   两人欣赏着城市夜景,很快就将那瓶红酒喝空了。   从旋转餐厅离开时,于童酒意微醺,两颊酡红。   走进无人的电梯后,居然攀上他的脖颈主动索吻!   狄思科暗忖,这瓶红酒点得太值啦,瞧于小姐多热情!   “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家吧?”二狗子狗胆包天,握着她的腰盛情邀请。   于童帮他把唇边的口红擦干净,笑眯眯道:“我打算回家跟爷爷通报你的求婚消息,不过,跟你回家也行啊,你自己选吧!”   狄思科在心里天人交战良久,痛下决心说:“那什么,人家那爱情的真谛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还得继续维护在老爷子心里的正人君子形象,只差临门一脚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于童挎上他的手臂迈出电梯,“走吧,大傻帽儿。”   两人说笑着穿过一楼大厅,快走到门口时,狄思科却意外瞧见了大嫂林桐。   林桐穿着女士套裙,双手都被礼品袋占满了,跟在一男一女身边往酒店前台走。   看样子是陪领导来工作的。   他正寻思是否要打招呼,同样也认出他的林桐,却主动开口了:“老五,小于,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于童笑着说:“嫂子,顶楼的旋转餐厅刚开业,我俩去上面看夜景来着。”   林桐心想,还是没结婚的小年轻好啊,楼上那个旋转餐厅她也听说过,一张门票就要三块钱,两个人看一个小时夜景得花六块钱。   有这六块钱,够彬彬和佳佳吃一个月的零食了。   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嫂子,你这么晚还有工作啊?什么时候能结束?我等你一会儿,顺路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经理让我们叫面的回家。”林桐笑着摆手说,“你先送小于回去吧,我这边还早哩。”   狄思科也不勉强,客气地与嫂子的两位同事点头招呼,便带着于童走出了酒店大门。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周经理偏头问:“小林,刚才那位先生是你亲戚?”   林桐觉得小叔子帮她在港岛经理面前挣了面子,有些骄傲地介绍:“经理,那是我爱人的弟弟,上次咱们想办纺织品出口许可证,差点被冒牌干部骗了,就是我这个小叔子提醒我的!”   周经理点点头,他对那件事还有印象。   听说对方是经贸部的干部,他当时病急乱投医,还想请对方吃饭来着。   人家没应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桐见他频频望向酒店门口,奇怪地问:“经理,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事吗?”   “你小叔子是北京本地人吗?”周经理问。   “是啊,我丈夫一家都是北京人,只有我是从上海来的。”林桐打量着他的神色,“经理,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他有点面善。”   林桐和旁边的女同事都笑了起来,女同事呵呵笑着说:“您觉得面善也正常,林姐这位小叔子是个大歌星!我家里还有他的录音带呢!”   周经理已经五十多了,从不关注歌星影星。   他没跟下属解释这些,又蹙眉往那背影消失的门口张望两眼,才转身走向酒店前台。   *   于童哼着小调进入家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爷爷奶奶居然双双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看《一剪梅》。   “你们怎么还不睡啊?”于童问。   郑雪茹正被电视剧里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气得牙痒痒,见她回来,便关上电视机说:“为了等你呗,你不回来,姥姥姥爷都不舍得睡觉。”   白主任熬夜追剧,正看到兴头上就被孙女掐了,心里有点不高兴。   拉着脸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你这样子,还喝酒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出去喝什么酒?我就说嘛,不该让她单独出去开公司。”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于爷爷说的。   于爷爷很有求生欲地打了一个哈欠,没接茬。   于童怕她又把话题引到歌舞团上,赶紧把自己的左手亮出来。   纤细地手指上,明晃晃地闪着钻光。   郑雪茹惊讶地问:“别人送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她觉得应该是小狄送的,但是只凭小狄那点工资,能送得起这玩意?   于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钻戒,笑着说:“小狄今天跟我求婚了!”   郑雪茹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握上她的手使劲打量,“快说说过程!他怎么跟你求婚的?”   于爷爷也焦急地倾身问:“你这么快就答应那小子啦?”   详细介绍了二狗子的求婚安排,于童摸着戒指说:“他那么有诚意,我为什么不答应!”   “哎呀,”于爷爷恨恨道,“他这是算计着时间跟你求婚呢!刚成年就求婚,这小子着什么急嘛!”   “我不结婚的时候,您天天催,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您又嫌这嫌那!”于童强调,“人家22岁,不是18岁,早就成年了!在单位当着团干,工作也能独当一面。他要是不成熟,领导能重用他吗?”   白主任安抚道:“这老头子就是不舍得你嫁人!当初雪茹要出嫁的时候,他也闹了好几天脾气呢!我看小狄挺好的,他在国家部委工作,那是经过组织层层考察才被选上的!组织上已经替咱们考察过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爷爷哼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结婚啊?今年还是明年?”   “下个月十八号正好是七夕节,小狄的妈妈找师傅算过了,是今年最宜嫁娶的日子。”   “下个月?”于爷爷拔高声音,“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那么草率!咱家给你准备了不少嫁妆,拾掇这些嫁妆就需要挺长时间!”   “具体选哪天结婚由咱家说了算,”于童语气轻松道,“再说,可以先领结婚证,再慢慢办婚礼嘛。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您要是想让我等两年再结婚,我也没什么问题。”   白主任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   拉着老头子起身回屋,“咱俩赶紧把她的嫁妆单子整理一下,好多东西我都没买呢!”   房门一关,白主任就瞪了老头子一眼,警告他不许无理取闹。   “小狄那小伙子挺不错的,你闹什么闹!你能找到比小狄更好的啊?”白主任补充,“还得是童童喜欢的。”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结婚呀!他这么赶时间,不会是想让童童给他生孩子吧?”   “不可能!”白主任回忆了一下孙女的身形,摇头说,“小狄那孩子挺老实的,干不出这种事!再说,童童都25了,现在结婚正好,有孩子就生,没孩子也不用着急。小狄家兄弟多,他大哥生了两个儿子,听说他二嫂也怀孕了。咱童童嫁过去就不用跟雪茹似的,有生孩子的压力。”   闻言,于爷爷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躺到床上问:“雪茹那个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让她冲着她儿子使劲去嘛!”   “已经冲着她儿子使劲了。”白主任笑道,“雪茹说,她婆婆熬的那些中药,都被岑深喝了。”   “……”于爷爷一拍床板,“这不是胡闹嘛!药是随便喝的?万一给人喝坏了呢?”   “那你说怎么办,让她当着婆婆的面把药倒了?我看实在不行就让这小两口搬出来住吧!”   两位长辈回屋说悄悄话了,郑雪茹拉着于童的手,欣赏那枚闪亮亮的钻戒。   “有了这么一颗石头,想把它错认成银戒指都不太可能了!”郑雪茹啧啧有声道,“这么一枚戒指,得花不少钱吧?”   “我没问价格,但他上次出差回来的时候,说他在欧洲花了好几千块。我猜可能多数都用来买这枚戒指了。”   “几千块?他可真敢花呀!”   “嘻嘻,”于童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面前,像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小姑娘,捧着发烫的脸蛋说,“这是他当时的全部积蓄,他为了给我买这枚戒指已经倾尽所有了呢!”   姐妹俩身上都有些浪漫因子,郑雪茹未婚的时候,比她更懂浪漫。   但是结婚以后,面对催生的婆婆,柴米油盐的日子,她早就开始学着面对现实了。   如今也只有回娘家小住几天,才能回味一下当姑娘时的乐趣。   “他要是动不动就为你倾尽所有,你俩婚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郑雪茹劝道,“你比他大几岁,偶尔还是得管管他的!”   于童坐上沙发,躺在她的大腿上,无所谓道:“大几岁怎么啦?我不想当他妈妈,也不想当他领导,没必要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给他指点。我只是他的女朋友,女朋友不需要对他进行说教。”   郑雪茹把玩着她的头发,笑问:“那你就跟他一起大手大脚的过日子啊?”   “过呗,反正我现在有钱了。”于童着重强调,“你别总拿姐夫跟我们小狄比呀,他俩差了将近十岁呢!我们这可是姐弟恋,跟你们那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二狗子的魅力在于,人家既年轻又快乐,既真挚又热情,努力争取事业的同时,还能让她身心舒适。   她不需要拔苗助长,时间就能教他成长。   她只要懂得欣赏和享受正年轻的二狗子就好了。   于童躺在那里,自顾自回味了一番今天的求婚过程,这个求婚她就很享受嘛!   *   狄思科求婚成功,暗自乐呵了好几天。   不过,单位的人事调整,完全不受他个人喜怒的影响。   翻译室里一个萝卜一个坑。   孙主任调任以后,英语组的崔组长很快就接替了她的位置。   成为了整个翻译室的一把手。   一个礼拜以后,庞庆祖与老大姐许桂红,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双双升职了。   许大姐双喜临门。   从事翻译工作近十年,突然换了一个赛道,被指派去某驻外使馆商务处工作。   而且她爱人也在这个使馆,两口子终于结束了常年聚少离多的日子,可以在一起工作生活了。   庞庆祖被留在了英语组。   坏消息是,他当了组长。   好消息是,曾经的崔组长,现在的崔主任,仍是英语组的高翻,分管英语组的工作。   庞庆祖这个组长还在过渡期,名义上是代组长。   因为一个“代”字,庞庆祖延续了他近日来的和煦作风,对每一位同志都十分平易近人。   “反庞联盟”的主要成员,狄思科和汪妍妍,一直在持续观望他的动向。   汪妍妍是女同志,在翻译室里消息比较灵通,听到小道消息后就跟狄思科分享了。   “领导之前跟他谈过话,希望他在工作中不要有太多的个人倾向,当了组长以后,要对同志们一碗水端平。”   狄思科好奇地问:“领导跟他的谈话,你是咋打听到的?人家谈话,还让你旁听啊?”   “……”汪妍妍语塞,用眼刀刮他一眼,“大家都这么说,再说,听其言观其行,猜也能猜个大概了!真是孺子不可教!”   狄思科嘿嘿一笑,庞老师毕竟已经当上了领导,目前也没对他们怎么样,他俩再继续搞反庞联盟已经不合适了。   所以,他觉得这个联盟可以暂时解散,以观后效。   庞庆祖当了组长以后,似乎突然就局气了。   不但能将水端平,偶尔还能向狄思科倾斜一点,给他分配了两场重要会议的翻译工作。   狄思科在组里照常工作加班,周末还要参加团委的团干培训班。   团委不但要配合业务工作,照顾大家的文化生活,还要做思想政治方面的工作。   狄思科在团干里属于年轻的,而且还不是党员。   团委的李书记和龙君花就多次提醒他,哪怕还不是入党积极分子,也要积极写思想汇报,争取早日入党。   “龙姐,我听说咱们部里发展党员得先可着老同志来,”狄思科认真写了思想汇报,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我这个年纪真能入党吗?”   据他所知,近几年发展的党员都是三十岁以上的。   像杜斌和闻笙箫那样的大学生党员,在单位里更是凤毛麟角。   狄思科和袁媛受到出身的限制,都吃了见识少的亏。   家中亲友既无干部也无党员,无人言传身教。   他俩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埋头苦读,认真搞钱的,从没重视过在学校入党的问题。   结果,到了单位以后,再想申请入党,光是论资排辈就得等上好几年。   龙君花笑着说:“咱们部团委最近要开展推荐优秀团员入党的工作,主要是发展28岁以下的优秀团员,培养四有青年经贸人才。”   “那我们还真有机会啊?”另几个青年团干也凑过来问。   “当然了,咱们团委就是为了解决论资排辈,求全责备,青年入党难的问题。”龙君花强调道,“大家积极写思想汇报,另外也要跟各自的党支部搞好关系,我们最近打算发展一批入党积极分子,大家争取抓住机会吧!”   狄思科听了龙君花的建议后,便积极争取进步,隔上几天就要提交一份思想汇报。   他写汇报的地点,主要在于童公司。   等于童忙工作的时候,他就能抽空挥洒一篇。   于童看得多了,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跟个话痨似的,整天跟组织汇报。你写这么多,组织不烦你啊?”   “不算多吧?一个礼拜交两三篇,”狄思科叹气说,“我同事里,还有天天交的呢。不过,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天天写汇报。能写这些就算不错了。”   于童瞧他那么积极,不由出言提醒:“你们党支部的负责人是谁啊?对你印象怎么样?”   “具体管事的是庞庆祖。”   于童对这位早有耳闻,“你俩不是不对付吗?”   “所以我才这么积极地写汇报嘛,”狄思科自有他的道理,“庞老师那个’组长‘前头还有个’代‘字没去掉,最近正在走平易近人路线。我得抓住这个机会,趁着他好说话的时候,成为入党积极分子,然后由团委推荐入党。但是,等他那个’代‘字被去掉,可就不好说喽!”   于童揉了揉他的头毛,好笑地说:“为了争取进步,你心眼儿还挺多的!”   狄思科自得道:“兴许等咱俩结婚的时候,我就能当上入党积极分子,成为发展对象了!到时候,把这个也算在我的聘礼里!”   “你别光顾着写报告,疏于锻炼身体啊!”于童隔着T恤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你最近跟徐处长他们一起运动了吗?”   “运动了啊,”狄思科一只手握上她的,另一只手继续写思想汇报,“午休的时候还打了一场篮球。不过,现在天气太热了,中午和下班打篮球都凑不齐人。我俩打算明天开始打羽毛球了。”   于童心里很满意。   她对礼金啊入党啊之类的,其实并不在乎。   只要二狗子能坚持锻炼身体就行了,腹肌就是他最好的聘礼。 第69章   狄思科成功求婚于童, 全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郭美凤。   上半年刚给老二娶了媳妇,下半年又要给老五操办婚礼,一年解决两个儿子的人生大事。   她最近跟人聊天时, 声气都比以往壮了许多。   因着要正式跟亲家见面, 郭美凤决定给自己弄身新衣裳穿。   与以往在服装市场买的地摊货不同, 人家这次特意去瑞蚨祥买布料,做了一身旗袍。   “妈, 您在大夏天穿旗袍, 不嫌热啊?”狄思慧对此相当无法理解,“您平时穿的那些衣裳也不错呀!”   “童童她家都是搞艺术的,咱们穿个旗袍,也能显得文艺一点!”郭美凤翻出两张相片给她看,“这就是我挑的料子和款式, 正适合夏天穿!”   狄思慧拿着那两张照片,一时有些语塞。   自从五哥给妈妈买了一个Polaroid,她简直对这台照相机爱不释手。   最初只舍得拿来拍家里这几口人,后来开始拍她家老猫狄思家和北海公园的风景, 再后来是学校的同事和学生。   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见到什么都想拍。   她不会读英文,将Polaroid简称为“拍啦”。   听说这种相纸不好配, 她就给自己规定,每个礼拜最多只能拍七张。   每天出门都要把“拍啦”放在她的挎包里,遇到有意思的画面就拍,遇不上就攒到周末一起用。   几个月过去了,郭美凤对“拍啦”的热情仍未消退, 整天站在胡同里甩相片。   如今她早已成为北海公园片儿区,公认的最时髦老太太。   在老太太圈的社交位置已经相当居中了。   郭美凤将相片收起来, 说:“既然你不喜欢,那这次先不给你做旗袍了,等到亲家见面的时候,你就穿着你们单位的工作服去!”   狄思慧微囧,“那多别扭啊!”   “你们那工作服多好看呀!”郭美凤羡慕自家闺女,“我要是有那么好看的工作服,我就天天穿!”   小六这个月从中专毕业,按计划被分配去民航,即将正式成为一名空姐。   民航给空姐发的宝石蓝制服特别好看,上衣、套裙、长裤、系有领巾的条纹衬衫,以及一顶小圆帽,让这些姑娘们看上去十分优雅。   小六第一次穿着夏季制服出现在胡同里的时候,惊艳了整条胡同的小青年。   当天晚上她家院子就被大胆的小伙子们扔进来好几束野花。   全被等在那里的老三老四处理了。   提到闺女的工作,郭美凤问:“通知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了吗?宿舍怎么安排的?”   “下周一上班,宿舍在郊区,距离机场比较近。”   狄思科闻言放下报纸问:“宿舍条件怎么样?要是条件不好,你还是回家来住吧。”   “跟学校差不多,六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郭美凤心疼闺女,但还是强硬道:“必须住宿舍!住了宿舍相当于占一个房子指标,以后单位分房的时候才有你的份!”   二哥跟着附和:“咱妈说得对,分房可是大事,你看我跟老四,没有单位分房,自己买房得花上万块!”   “妈,咱家小六毕业了,又分配了这么好的工作,是不是得给她庆祝一下啊?”   “行啊,你们想怎么庆祝?”郭美凤问。   在老狄家,庆贺的惯例就是掏五十块钱买点好吃的,大家一起搓一顿。   不过,小六正式毕业分配,意义不一般,狄思科提议:“要不我请客去于童新开的那家卡拉OK厅?小六年纪不小了,也该让她去外面见识见识。”   被亲哥带去见世面,总好过被花言巧语的有钱男人骗去。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年轻人的响应,于是大家决定先让老妈花五十块,在家吃顿好的,然后去于童的新店续摊儿。   于童接手了今夜歌舞厅以后,除了多请三个保安,并没做什么大的改动。   外人甚少有人知道歌舞厅已经易主了。   那套从日本进口的卡拉OK机到货以后,她甚至没有贴出停业装修的告示,找师傅将机器连夜装好,第二天下午就继续开门做生意。   于童原本打算与旅游服务部那边平稳过渡交接,暂时保持原来的客流量即可。   卡拉OK这种新鲜事物,只要有顾客尝试过,就能靠口碑效应迅速聚集起人气。   然而,在机器安装好的第三天,她却被摆在歌舞厅门口的二十几个开业花篮打乱了计划。   “于经理,估计这是也想承包歌舞厅的那几伙人干的。”魏陈洲皱着眉问,“要不咱们把花篮撤了?”   “不用,这么多花篮被摆出来,歌舞厅易主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先放着吧。”   于童在二十几个花篮间穿梭着,发现大多数花篮都没有署名,看不出是谁送的。   但是最边边的四个与其他花篮的款式不同,明显不是从同一间花店出来的。   落款位置写着——“伊甸园演歌台敬赠”。   看来是江珊的手笔。   不知这花篮是她跟风送的,还是早有计划。   事情已然如此,她不能在这时候缩头,必须把场面往大了办!   转身就联系工厂,将她订做的货尽快送来,在歌舞厅的牌匾上方安装了写有“卡拉OK”字样的硕大霓虹灯管。   然后又给相熟的花市老板打电话,请对方送四十个花篮过来。   她新店开业的消息甫一对外公布,家人朋友合作伙伴也陆续送了恭贺花篮来。   再加上魏陈洲的人脉,上百个花篮摆放在歌舞厅门口。   那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   管歧珍得了她赠送的五折消费卡,给她送花篮的同时,又以私人名义送了一百箱汽水。   有了这一百箱免费汽水,于童正好趁机搞了一个买门票送饮料的活动。   所以,当狄家兄妹来到卡拉OK厅门口时,见到的就是上百个花篮和排着长龙购买门票的客人。   “不是已经开业好几天了吗?生意还这么火爆啊?”二哥粗略参观了一下,发现一楼的舞厅和二楼的歌厅基本都已经满座了。   现在才六点多,还没到正经的上客高峰期。   狄思科颔首:“这是全市第一家卡拉OK厅,大家都是来尝鲜的,上午的人更多。”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于经理真的很能搂钱。   一般歌舞厅的营业时间都是下午两点到十一点。   上午基本没什么人来跳舞听歌。   但是,于童愣是加了一个上午场。   上午8点到12点入场,门票5元,票价只是下午场的一半。   立马就吸引了一大批想当“歌星”,又手头紧巴的小青年。   “我去年来的时候,门票才五块钱吧?”二哥惊讶地问,“小于刚一接手就把票价翻番了?”   “她那套设备是进口的,特别贵,而且现在娱乐场所跟风严重,得趁着最初这股新鲜劲儿把票价提上去,收回成本。”   三哥听的咋舌,他当救生员的工资才六十块钱,人家买一张门票的钱就是他五天的工资。   这可真够大手笔的!   然而,更大手笔的还在后面。   狄思科跟于童打过招呼,请她帮忙留一个靠前的位置。   但是与几人汇合后,于童却一脸歉意地对他们说:“本来想把前排最中间的位置留给自家人,但是这两天来了两位老板,已经把这两个位置包了下来,咱坐他们隔壁可以吗?”   狄思慧抱着她的手臂说:“童姐,我们就是来凑热闹的,随便安排一个座位就好啦!”   几人被于童带进歌厅时,舞台上有个中年女士,正闭着眼睛深情演唱《军港之夜》。   不过,此时客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舞台上,几乎全被最前排正中央的两桌吸引了。   左边这桌,一个中年老板,带着俩漂亮姑娘。   面前摆了满满一桌的酒水。   法国红酒、大香槟、威士忌、可口可乐、日本生啤,反正歌厅吧台里有的,他这桌全都有。   右边那桌,也是中年老板,独自前来的,面前空空如也。   这会儿正招手让服务员给他上酒。   “给我摆个跟他那边一样的!”   服务员好心提醒:“老板,您一个人可能喝不了那么多!”   “让你上你就上!”男老板拍了拍黑色大皮包,“爷们儿有钱!”   服务员偷眼瞄向于童,向老板征求意见,这么多酒,给不给他上啊?   于童微微颔首,悄悄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服务员躬身说:“这位老板,我们这套垒宝塔,全套下来需要八百块!”   男老板二话不说就甩出十张百元大钞。   “剩下的当点歌费。”   钞票到位,立马上来五六个服务员,一起帮这一桌“垒宝塔”。   客人们的目光全被这两桌的“宝塔”吸引了。   狄思科低声问:“那俩人怎么回事?有仇啊?”   “刚开业那天,他俩为了唱歌优先权斗起来了。”于童不以为意,“一个是做煤炭生意的,另一个是调木材的老客,俩人谁也不让着谁,已经在我这里斗富斗了三天了。”   狄思科点点头,他之前在歌厅唱歌的时候,就时常能碰上别苗头斗富的客人。   如今北京的暴发户更多了,这种斗富的场景几乎在每家歌舞厅都能上演。   只看这俩人能斗几天了。   他见过斗得最久的两个硬茬子,足足斗了一个月,每天都在歌厅里大把撒钱,一个月以后,其中一方认输,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舞台上那位唱歌的女士,已经捧着亲友送的花下台了。   二哥撺掇道:“小六也上去唱一首!就唱你在家经常哼的那个!”   狄思慧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但她对卡拉OK还挺好奇的,经不住几个哥哥怂恿,只迟疑了几秒就起身说:“那你们得帮我鼓掌啊!要是唱得不好,更得使劲儿鼓!”   五个哥哥加上两个嫂子,当即就给她献上了掌声。   唱卡拉OK有个好处,伴奏带全是原调的,不需要像专业演员那样给乐队报调号,拿起麦克风就能唱。   而且歌厅里的服务员们训练有素,无论客人唱的怎么样,都会在演唱结束后带头鼓掌叫好。   这让许多热衷于演唱的客人生出一种“我也能当歌星”的错觉。   狄思慧上台唱了一首《美酒加咖啡》,她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在家随便唱唱。   所以演唱效果相当业余,偶尔还要出现抢拍的情况。   歌唱得一般,但是架不住这姑娘长得漂亮啊!   客人们来这里消费,除了听歌,也爱看脸。   一曲比较青涩的《美酒加咖啡》结束,狄思慧刚坐回座位,就收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服务员解释说:“这是三号桌先生送的。”   三号桌的先生,就是那位左拥右抱的煤老板。   狄思慧望过去时,那人隔空跟她挥了挥手。   她尬笑了一下,本能地缩回了脖子。   没过多久,另一个服务员也捧着花过来了,“这是四号桌先生送给您的。”   另外还送了一杯深得女士喜欢的鸡尾酒波斯猫漫步。   狄思慧常年呆在学校,只在酒店实习时见过几个有钱人,何时见过暴发户斗富的阵仗!   收到这两束花时,窘迫得脸都红了。   几个哥哥居然还笑嘻嘻地调侃:“那俩暴发户没眼色,明明看到这桌坐了五个男的,居然还敢往我妹妹手上送花!”   “哥,这花我能收吗?”   “收啊,既然是歌迷送的,你就收着嘛。”于童招来服务员说,“给三号桌四号桌各送一瓶红酒,记我们这桌的账上。”   狄思慧将那杯鸡尾酒推给了一直盯着看的大嫂,又捧着花笑:“童姐,这两瓶酒的钱你从我五哥的零花钱里扣吧!”   狄思科:“……”   这倒霉孩子!   “行啊,下个月少给他点零花钱。”于童笑着解释,“国产红酒便宜,跟这两束花的价格差不多,咱可不是冤大头,吃不了亏!”   几人谈笑间,舞台上又换了客人唱歌。   与此同时,歌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五六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歌厅里的座位早已被占满了,之后进来的客人只能站着听歌,或跟人拼桌。   这几人既不站着,也不拼桌,直奔第一排的四号桌而来。   “大爷,你自个儿占着这么大一张桌子,等着人给你上供呢?”小青年们一上来就不客气地命令,“麻利儿滚蛋,这位置是我们的!”   四号桌的木材商能跟人在歌舞厅里斗富,显然也不是善茬,闻言就轻蔑地一笑,挥手让保安来处理这几个小子。   打头的长发小流氓不等保安上前,抄起桌上的一瓶红酒就要砸人。   其他几人也吆五喝六地在后面壮声势,好像真的要在歌舞厅里干一仗似的。   不过,狄思科眼尖地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木材商,而是舞台侧面的那台卡拉OK点唱机。   若是真被他们得了手,把机器砸了,那于童这家卡拉OK厅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他与二哥对视一眼,兄弟俩想到了一块儿。   在几个小流氓尚未来得及出手时,拉上其他三人,五兄弟迅速从座位上起身,与保安合作将几人团团围住。   狄家兄弟的身高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是二哥和三哥,那可真是又高又壮。   将人围住以后,客人们基本看不清圈儿里的情况。   二哥夺过长发小流氓手里的酒瓶子,笑眯眯地搂上他的肩膀说:“兄弟,没座位了是吧?楼下有座位,我带你到楼下看看去。”   “你谁啊?我们就看好这里,唔唔唔……”长发小流氓还想叫嚣,却被二哥一把捂住了嘴。   “嘘——”二哥示意他保持安静,“别影响其他客人听歌。”   “唔唔唔——”小流氓拼命挣扎。   “爷们儿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家活尿泥呢,”二哥在他脸上拍了拍,“你们几个要是敢把这家店砸了,那今天谁也甭想直着出去了。”   流氓同伙狡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砸店了?”   “不想砸就更好了,全当这是一场误会。”   兄弟几个一人按住一个小流氓,带着人往门口的方向走。   狄思科边走边提高声音说:“楼上客满了,咱们到楼下开一桌。”   客人们见他们搂脖子抱膀,还以为两边是认识的,瞄了几眼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舞台。   于童安顿好小六和林桐,带着魏陈洲跑去一楼时,狄家兄弟已经把那几个小流氓打发走了。   二哥叼着烟问:“于经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那几个小子根本就是冲着砸店来的!”   “我这家店开起来,得罪的人真是海了去了。”于童无奈道,“这一片儿有三家歌舞厅,今夜歌舞厅是生意最好的。这家店原来是国有的,有上面罩着,还有附近派出所经常来巡检。所以,即使抢了大部分客流,也没人敢上门找茬。如今老板换成了我,就什么麻烦都来了!”   她原本打算悄咪咪地与旅游服务部交接,外人并不知道这里换了东家。   仍把今夜歌舞厅当成国有歌舞厅。   但是,有人不想让她占这个便宜,二十多个开业花篮,一下子就把歌厅老板换人的事情抖了出来。   她的底细不难查,有心人稍稍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   搞艺术出身的,所有人脉都在文艺口。   在这些开歌舞厅的硬茬子眼里,她基本上就相当于有钱没背景的暴发户。   她这家卡拉OK厅全天营业,刚开业的这几天,每天都能卖出八百多张门票,光是门票的日流水就快上万了。   另外还有餐饮酒水和点歌费,按照这个速度赚下去,不到四个月就能收回成本。   这么大的蛋糕放在眼前,又是在一个没背景的女流之辈手里,当然会有人按耐不住。   二哥吐出一口烟,建议:“开着这么大的店,你得多准备几个保安啊!派出所什么的,该打点还得打点。”   “保安请了好几个,老魏也早就跟派出所打过招呼了。”   但派出所的民警,顶多能在出事以后尽快出警,人家不可能分出一只眼睛来专门帮她盯着卡拉OK厅。   狄家兄弟当场都没说什么。   但是,过了两天,狄思科突然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带来了卡拉OK厅。   为于童介绍道:“这是二哥帮你请的保安队长,靳胜,靳大哥,工资你看着给就行。”   于童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客气地让对方稍等,便拉着二狗子打听情况。   “他以前就是在这一片混的,附近的小混混都听他的话,非常吃得开。不过,前几年被抓进去坐了几年牢,今年年初刚出来。”   于童问:“因为什么被抓的?”   “他对象被单位领导非礼了,他找人算账的时候,出手太重,将人打成了重伤。”狄思科顿了顿,“本来寻思出狱能跟他对象结婚呢,结果人家在他坐牢的时候,跟非礼她的那个领导结婚了。他一气之下又把那男的打了一顿,这次打得不算重,蹲了几天就出来了。”   “……”于童跟他确认,“这位靳大哥,不会把我的客人打成重伤吧?”   “不会,他跟我二哥关系不错,也挺讲义气的。就是被那两口子耽误了。”   于童思考片刻说,“先让他在这试用一段时间吧。”   然而,只过了三天,于童就开出一千块的高价,长期聘请这位靳胜当她的保安队长了。   人家每天坐在卡拉OK厅门口,不是看报纸,就是打游戏机。   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客人们都把他当成打更的。   可是,他往那里一坐,好几拨想闹事的小流氓,都止步于售票处了。   这就是特殊人才呀!   *   兄妹几个回家以后,谁也没提在卡拉OK厅里发生的冲突。   郭美凤好奇起来,跟他们打听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把斗富这样的趣闻说给她听听。   见识了未来弟媳妇的吸金速度,在与亲家碰面前,二哥建议郭美凤在彩礼方面大方点。   “您不是管着老五的账嘛,我看您也别管了,直接把存折给小于吧,人家可能比您管得好。这钱早晚得给人家两口子,您不如把它当成彩礼给于家,显得咱们重视人家闺女。”   郭美凤刮他一眼说:“老娘比你有数,用不着你提醒!”   事实上,郭美凤心里确实很有谱儿,正式与于家见面时,问也不问人家能准备多少嫁妆。   不但承诺把老五用来收房租的那张存折当成彩礼交给于家,还当着两家人的面,强调了那套四合院的归属问题。   “那院子是我妹妹的房子,现在由老五继承了,就是老五的。他大哥二哥结婚以后都搬出去住了,只偶尔回来小住几天。还没结婚的老三老四也按照这个成例走,兄弟结婚了就各过个的。老五的住处宽敞,我先跟着老五过,他们住后院儿,我住前院儿。等以后我这几个儿子里有谁住得更宽敞了,我再搬去那边住。”   于爷爷始终担心的,就是狄家人口过多的问题,光是妯娌和小姑子就有五个。   别看他家童童在外面挺能干,家里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亲戚关系,却未必处理得好。   听了郭美凤的保证,他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最起码童童是不用跟一大家子一直住在一起的,这就能减少很多矛盾。   有于爷爷和白主任坐镇,于宝塔和尹蔚如这对已经离婚多年的亲爹妈,只能充当吉祥物,基本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全都听老头老太太的。   白主任觉得童童这未来婆婆,比雪茹那个婆婆更爽利,也更好打交道。   双方谈得投机,她便也不再拿乔,跟对方商量起结婚的日子。   郭美凤找师傅算了四个好日子。   其中八月份的这个日子最好,阳历八月十八,阴历七月初七,七夕节。   基本上就是今年最宜嫁娶的日子。   白主任知道孙女相中了这个日子,于是拍板道:“那就七夕节先去把结婚证领了,办婚礼的日子咱们在另选一个。”   两个女人就把小两口的好事敲定下来了。   至于时下结婚时,男方要准备的三大件电器,白主任干脆提都不提。   人家能拿出一张五千块的存折当彩礼,就已经足见诚意了。   老五即将扯证结婚,哥哥们也决定送他一份大礼。   狄思科这天回家后,就被四个哥哥堵在了屋里。   “你们要干嘛呀?”原本挺大的一间卧室,他们走进来以后,瞬间就被填满了。   “咱现在也没个正经爹,”三哥假惺惺地叹气,“那个徐大爷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你的婚前教育,就只能由我们几个来负责了!”   大哥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长兄如父,这事儿该我来干。”   狄思科被他们这阵仗弄得发毛,“我不用你们教育,你们歇了吧!”   “不教育怎么行!到时候你啥也不会,丢的是咱老狄家的脸!”二哥一脸严肃。   狄思科反问:“那你俩结婚的时候,是谁教育的啊?”   “我俩结婚时情况不一样嘛。”   他俩媳妇都是挺着肚子进门的,熟练工不需要教育。   “你们都不用人教,那我也不用。”狄思科企图将人推出去。   这话题也太尴尬了。   然而,四个兄弟被推出门时,顺便把老五也架了出去。   三哥四哥把他夹在中间,向押送犯人似的,将人带出了门。   兄弟五个穿桥过巷,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平房跟前。   狄思科以为这是什么不正当娱乐场所,被吓得大喊:“哥诶,我现在可是国家干部,不能进这种地方!”   三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怪笑道:“放心,哥哥们不会害你的!”   二哥则示意他看向前方路口的灯箱牌——“录像厅”。   狄思科:“……”   看录像带啊。   弄出这么大阵仗,还以为这几个不靠谱的哥,要带他去那什么呢。   虚惊一场!   既然是录像厅,他就没什么顾忌了,甩开三哥四哥的钳制,自己走了进去。   然而,录像厅里除了一个收钱卖票的,居然一个观众也没有。   卖票的小青年将门钥匙给了二哥,笑嘻嘻道:“强哥,你们看完了直接帮我关灯锁门就成了。”   然后在狄思科的肩膀上拍了拍,笑得有点猥琐。   被这个猥琐笑容一点拨,狄思科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他哥还真是来给他进行婚前教育的!   “二哥,你们这是包场啦?”   “嗯。”   “包场多少钱啊?”   二哥将钥匙塞给他,“不用你花钱,哥几个送你的!看完了记得锁门!”   狄思科倒不是想自己出钱。   主要是想咨询一下价格。   毕竟是婚前教育嘛,他自己看多不正经啊!   万一超常发挥了,容易引起怀疑。   狄思科觉得,如果价格合理,他可以与于小姐共同进步一下! 第70章   哥哥们带狄思科去录像厅进行婚前教育的事, 不知怎么,竟然被郭美凤得知了。   郭美凤把罪魁祸首老大老二喊回家,劈头盖脸地进行了一通关于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教育。   “老五那么好一孩子, 生生儿被你俩给带坏了!”   二哥无辜道:“妈, 您可真逗, 老五都是能生孩子的人了,您还把他当孩子呢!”   不提孩子还好, 一提孩子, 郭美凤心里的火气就嗖嗖往外冒。   “你俩没正经结婚就弄大了女同志的肚子,那就是耍流氓!别人当面不提,背后笑话咱家的词汇比新华字典还丰富!”   “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二哥笑得轻松,“咱关起门来过日子, 哪管得了那么多!”   郭美凤瞪眼:“舌头底下压死人!你把虱子袄儿披到媳妇身上,自己跑了!婚礼上那些人,望向你媳妇的肚子都是什么眼神,你这么快就忘啦?”   二哥暗道, 那是惊讶和羡慕的眼神!   大家都以为钟晓莎不孕不育呢, 结果这个谣言在婚礼上不攻自破了!   但他明智地没有回嘴,任由老妈继续输出了一分钟。   郭美凤最后总结道:“这次就算了, 以后少干这种不靠谱的事!”   老大和老二的媳妇都是挺着肚子进门的。   老五的媳妇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否则三个儿媳妇全都未婚先孕,这就是家风家教的问题。   教训完了两个大的,她又亲自找上老五,着重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还有个妹妹没出嫁呢,绝不能让人以为咱家没家教!为了小六, 你也得老实点,千万别在婚礼之前给我搞出事来!”   狄思科没料到这老太太能把事情拔高到家风问题上。   他赶忙为自己辩白:“我哥他们花钱包了录像厅, 但我那天没留在那看录像,呆了没五分钟就回来了!”   郭美凤不信:“那钱不就白花了吗?”   “也不算白花,钥匙交给我大哥了。”   至于大哥是直接回家,还是看完了回去的,或是找大嫂一起看的,那他就无从得知了。   反正他不想自己在录像厅里看录像带。   一是因为地点让他没安全感,二是他正年轻气盛,单独接受婚前教育,纯属自找罪受。   所以,他以还要回去看会议资料为由,艰难地抵制住了诱惑。   并且默默记下录像厅地址,以便找机会带于童来共同进步。   郭美凤既当爹又当妈,一个老太太还得操心儿子的婚前教育问题,想想就让人心酸。   好在老五挺争气,没跟两个坏榜样学习,这让她心里生出些许慰藉。   “你最近的头等大事就是领结婚证,千万别给我弄出幺蛾子,知道不?”   狄思科当然知道,而且为了能够顺利完成这件头等大事,他提前半个月就跟单位领导报备了。   他要在18号领证结婚,希望领导尽量别在这天给他安排太多工作。   遇上这种喜事,一般领导都会适当照顾的,而且庞庆祖当了组长以后,平易近人许多。   最起码在入党的问题上没有为难他,上个礼拜党支部刚将他发展为入党积极分子。   然而,庞庆祖庞组长当面答应得挺好,第二天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出国随访的任务。   这次出访的规格不算高,带队领导是一位司长,狄思科能担任随团翻译。   若是把这个机会放在其他任何时间,他都得谢谢人家庞组长信任他,给他锻炼的机会。   可是,出国工作的时间是12号-18号,回国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18号这天。   飞机到港时间在上午,如果航班准点,他可以在下午赶去领证。   万一航班晚点,能否领证就不好说了。   像是被一团猪油堵住了胸口,这个安排把狄思科腻味得够呛。   在工作上,人家庞组长一碗水端平了,给他机会站在领导身边,年纪轻轻就能当随团翻译。   而且狄思科请求18号别安排太多工作,人家庞组长也答应了。   18号这天确实没有工作,他下了飞机就可以直接去领证结婚。   这种安排,让狄思科想拒绝都找不到托辞。   一切以工作为重,上吧!   这次是跟着正式的代表团出访,他全程跟在领导身边,精神上始终不敢放松。   只能暂时把私事放到一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坐上返程的飞机,狄思科才开始紧张起来。   全程都在祈求航班按时到港,千万别让他在领证这天出岔子。   否则这个污点,绝对能让于小姐拿捏他一辈子!   幸好并不是所有领导都是庞庆祖。   飞机晚点一小时,代表团的团长听闻小狄翻译今天还要领证结婚,竟然从接机的汽车中专门给狄思科匀出了一辆。   让司机师傅快马加鞭送小狄去结婚。   四哥等在区政府的婚姻登记办公室门口,见到狄思科从汽车上下来,抓了一把喜糖送给司机师傅。   然后便着急忙慌地拉着老五往对面的招待所走。   于童和爷爷奶奶都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休息,瞧见小狄被他四哥带进来,屋里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爷爷奶奶,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狄思科进门就先给长辈道歉。   白主任乐呵道:“没事没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这个日子太适宜嫁娶了,那个登记办公室的门口排了好多等着领证的新人。你三哥从上午十点就在那边帮你们排队,到这会儿了还没排到呢!”   这就是家里兄弟多的好处了,什么事都有人搭把手。   此时正是盛夏,狄思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满头满脸都是汗,于童催促他去公共浴室冲个澡。   估摸着他洗得差不多了,又翻出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给二狗子送了过去。   中午的公共浴室里没别人,狄思科套上内裤就拉着于小姐在浴室里接吻。   “我刚才就想亲你,可惜房间里的人太多了,”他搂着人在脸蛋上狠狠啵了两口,“一个礼拜没见面,想死我啦!”   于童在他冰冰凉的胸前摸了摸,不怎么诚心地推拒:“你身上的水还没擦干呢,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狄思科搂着人不松手,“没事,天气热,一会儿就晾干了!”   四哥还在房间里呢,于童不使唤四哥,却自己将衣服送了过来,那目的还不明显吗?   抱在一起短暂温存了一会儿,合计着还有正事没办,狄思科快速将衣服穿好,牵着童童回房间,取一会儿登记会用到的材料。   “咱俩之前拍的合照取了吗?”   “取了,都在牛皮纸袋里呢!”   结婚证上要贴一张男女双方的两寸合影。   而照相馆要等一个礼拜才能出片,所以,在狄思科出国前,他们就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   狄思科心想,幸好是提前拍的相片,瞧他当时的精神面貌多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他当着大家的面夸赞:“这是谁家仙女儿啊?跟我可真般配!”   众人:“……”   小年轻就是不懂含蓄。   白主任好笑地说:“行了,这仙女儿马上就是你家的了,你们抓紧点时间吧!刚才金金已经过来催过了,马上就能排到你们!”   狄思科嘿嘿笑了两声,抱着牛皮纸袋就跟于童出门了。   婚姻登记办公室门口还在排着长龙,三哥坐着马扎,排在前十名的位置。   他见到老五就嘟哝:“为了帮你排个队,你哥我都快被烤熟了!”   狄思科将湿毛巾和冰镇汽水递给他,“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帮你排!”   虽然被画了大饼,但三哥对他这个态度还是满意的。   从马扎上跳起来,将位置让给了弟媳妇。   于童却没有坐,她扭身跟后面的一个女同志挥挥手。   “玉娇,你也是今天领证结婚吗?”   陈玉娇不好意思地点头,“童姐,恭喜了!”   “同喜啊,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在同一天领证,真有缘分!”   于童表面淡定,心里却诧异极了。   她虽然离开了歌舞团,但人脉还在,好多朋友会跟她互通有无。   陈玉娇如今是服务公司的摇钱树,也算是歌舞团的名人,她要是有了对象,单位里肯定早就传开了。   但她没听说对方有结婚对象呀!   狄思科听了她们的谈话,下意识望向陈玉娇身边的男人。   跟老黄的年纪差不多,但不是老黄。   从气质和衣着的考究程度来看,像是经商的。   狄思科不由替老黄掬一把同情泪。   追了这么多年的女神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   代入一下老黄,还挺虐心的。   陈玉娇的对象听说几人曾经是同事,他们又在同一天领证结婚,大方地抓了一大把喜糖塞给于童和狄思科。   这种喜糖狄思科认识,进口巧克力,跟他在美国出差时酒店准备的巧克力是同一个牌子。   他第一天只吃了一块,就全部收进了包里。   酒店服务员可能以为他爱吃这玩意,第二天打扫房间的时候,又给他补了货。   然后他又全都收了起来。   第三天酒店不再给他补货了,狄思科还挺遗憾的,只好自己跑去糖果店,买了十斤装的混合巧克力。   这种进口巧克力在国内贵得离谱,在原产国却跟杂拌儿糖似的,算是便宜货。   用这种巧克力当婚礼喜糖正合适。   于是狄思科也大方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抓了一把大杂烩巧克力,回给了对方。   双方算是互沾喜气了。   排队领证的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狄思科低声说:“不知道老黄之前去献唱的那部电影什么时候能上映。”   于童笑他:“你还挺能操心的!”   “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嘛,”狄思科嘟哝,“陈玉娇跟别人结了婚,老黄肯定难过得要命,要是能借着电影主题曲一炮而红,对他也算是个慰藉嘛。”   “那是国庆献礼片,得明年才能上映呢!”于童推着他进入办公室,“走啦,少掺和别人感情上的事,轮到咱们了!”   为他们办理登记手续的,是一位烫着卷卷毛的,圆圆脸大姐。   狄思科将准备好的喜烟喜糖送上,心里觉得领导挺会选人的。   让这么一位面相和善的工作人员给新人们办手续,瞧着就让人觉得亲切喜庆。   卷卷毛大姐接过他们的户口本,身份证和介绍信。   核实过于童的年龄以后,笑着说了一声恭喜:“女同志25岁了,属于晚婚,可以享受半个月的晚婚假。”   于童心说,这晚婚假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她自己就是老板,想休息随时可以休息。   能放多久的假,关键得看狄二狗这小子。   然而,狄思科实在是不争气。   卷卷毛大姐对着他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反复核查两遍,又去看办公桌上的日历牌。   语气诧异道:“狄同志,您今天正好年满22周岁呀?”   “呵呵,”狄思科尬笑一下,“今天是我的阳历生日,这不赶巧了嘛!”   “是挺巧的。”卷卷毛笑着说,“您还是我碰上的,第一位压线领证的男同志呢!”   而且还是个大歌星!   这大歌星对结婚可真积极啊!   坐她对面的工作人员玩笑道:“这样也挺好的,以后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一起办,能省一份开销了。”   狄思科笑着附和:“这日子确实选得妙,我这辈子都不带忘记庆祝结婚纪念日的!”   大家打趣了一阵,卷卷毛大姐强调道:“男同志要25岁才算晚婚,狄同志只有22岁,没有晚婚假,只有三天初婚假,你们小两口要跟单位协调好,合理安排时间啊!”   于童和狄思科双双点头。   盯着对方将照片贴到结婚证书上,盖下了钢印和红戳戳。   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终于被送到了他们手里!   狄思科捧着红本本连连道谢,正想带着新媳妇出门,却被卷卷毛大姐喊住说:“狄同志再帮我签个名吧!”   狄思科以为还要在什么材料上签字,便老实地等在原地。   然而,那位大姐却拉开抽屉,从抽屉深处翻出一盘蓝色封面的录音带。   狄思科只看封面就认出,这是他发行的那张全英文录音带。   如今已经被加印过三次,卖出去将近一百万张了。   他去美国出差之前,还拿到了第三次加印的分成,税后足有三千块。   这是遇到歌迷了呀!   狄思科心情好极了,接过钢笔就要在封面上签名。   不过,于童却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   “大姐,送您一份狄思科的录音带全集留作纪念吧,他发行过的所有录音带都在这里。里面还有几张他的签名写真照!”   “哎呀,”卷卷毛大姐捧着录音带不好意思道,“这也太贵重了!”   买三盘正版录音带,至少要二十块呢,何况还有大明星的亲笔签名照!   “大姐您放心收下吧,能在登记的时候遇到他的歌迷,对我们来说既意外,又很有意义。”   卷卷毛大姐亲自送他们出门,爽利道:“那行,我也沾沾你们的喜气,以后狄同志再发录音带,我一定继续支持!”   狄思科一手拿着结婚证,一手牵着新媳妇,像个斗胜的小公鸡似的,昂首阔步走出办公室。   “咱俩现在有合法手续了,能亲个嘴儿不?”   于童笑:“没合法手续的时候,你亲的还少呀!”   “那不一样嘛,以前亲的是女朋友,现在亲的就是我媳妇啦!”狄思科美滋滋道,“那感觉肯定不一样!”   于童将他拉进楼梯间,如愿在他唇上亲吻一下,问:“感觉怎么样,狄先生?”   狄思科笑出皓齿,“感觉好极了!狄太太!”   他将脑袋埋进于童颈窝,喃喃道:“跟做梦似的!”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于童也觉得不太真实,可能还需要一段适应时间。   狄思科在她颈窝里亲了亲,问:“今天咱们可以一起回家吗?毕竟娶到仙女了,要是不抱着睡一觉,实在没有真实感!”   “……”于童用娇小的体魄,支撑着他庞大的身躯,提醒道,“爷爷奶奶还在招待所等咱们。”   “我现在可是孙女婿了!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住了吧?”   于童在他撒娇的狗头上摸了摸,“可以,你自己去跟爷爷商量。”   “我不敢。咱爷还怪威严的!”   狄思科其实并不着急跟于童住到一起。   但是,一个礼拜没见,又刚领了结婚证,他就想跟于童多呆一会儿。   “我哥和金姐他们也忙了一天了,”狄思科提议,“要不咱们把爷爷奶奶也带上,找个饭店一起搓一顿,庆祝一下吧!”   于童愉悦点头:“好啊,奶奶听我描述完求婚场景,还挺想去旋转餐厅看看的,咱带他们去一次旋转餐厅怎么样?”   狄思科将结婚证妥善收好,拍了拍钱包:“钞票带足了,那咱就起驾吧!”   *   两个孩子的结婚证一领,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郭美凤又开始张罗起两人的婚礼事宜。   办婚礼得由男女双方家长商量着来。   于家那边拿主意的是于童的奶奶,所以,郭美凤主要是跟白主任商量。   人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长辈,郭美凤有了什么想法就直接去文化局家属楼那边找白主任。   免得老太太在伏天里出门不方便。   她往家属楼跑得勤,跟老徐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从于家离开后,偶尔就会去老徐家里,看看他们爷俩。   正巧徐彦博谈了一个对象,也打算在今年结婚。   老徐就想请郭美凤帮帮忙,毕竟她今年办了两个儿子的喜事,对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郭美凤是个热心肠,想着徐彦博的亲妈已经不在了,老徐又在她家老二结婚的时候,帮忙跟单位借了一辆小轿车,那她礼尚往来,帮老徐参谋参谋,搭把手也没什么。   独自一个人给孩子操办婚礼,确实不容易。   只不过,她只能在彩礼和酒席方面出出主意,其他方面,比如新房装修啊,新娘子的陪嫁啊,她是不插话的。   彦博找的对象年纪小,刚满二十岁,据说是做买卖的个体户。   但郭美凤每次去老徐家,都能碰上这位小颖,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睡衣在家晃荡。   不知她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倒不是瞧不起个体户,她儿媳妇也是个体户。   但人家童童每天忙忙碌碌的,总在外面跑业务赚钱。   这小颖天天在家蹲着,怎么赚钱呀?   郭美凤心里犯嘀咕,可她充其量只算老徐的女朋友,犯不上挑拣人家儿子的女朋友。   所以,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帮老徐操办婚事,并不提这俩孩子的问题。   这天从于家离开时,白主任给她拎了一兜子别人送的田螺。   郭美凤寻思室外的气温太高,等她把东西拎回家,可能就不新鲜了。   索性拎着袋子下楼,把田螺送去了徐家。   老徐爱吃这玩意,能当个下酒菜。   她有徐家的钥匙,但每次来都敲门,以防突然进门打扰彦博和他的小对象。   “郭姨,您怎么好几天没来啊?”小颖热情地将她让进屋。   “这几天学校忙,今天才有空过来一趟。”   老徐不在家,郭美凤将装田螺的袋子泡进水里,就打算离开了。   彦博见她进了厨房,以为她要做饭,便伸出一只被烫出水泡的手指,说:“郭姨,我俩还没吃饭呢,刚才想炒个鸡蛋,还把手烫出个大泡!”   “那你出去等会儿,我帮你炒两个菜再走!”   孩子的手受了伤,又说自己没吃饭,郭美凤是当长辈的,总不能真这样甩手走了。   她系上围裙,催促道:“你出去等着吧,厨房里太热了,饭做好了我喊你们!”   老徐的冰箱里没什么菜,除了鸡蛋,就是西红柿和黄瓜。   郭美凤没啥发挥空间,炒了一个木须柿子,凉拌了一个黄瓜,就准备喊两个孩子吃饭了。   然而,她走到彦博的房间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小颖抱怨道:“她做饭不好吃,你干嘛让她做啊?咱俩出去下馆子多好!”   彦博懒洋洋地回:“外面太热了,我不想动。”   “你爸不会真的要跟她结婚吧?那咱俩以后可就惨了,”小颖笑嘻嘻地问,“让你爸换个做饭好吃的阿姨行不行啊?”   “我家的事你少掺和!他俩结婚不太可能,我妈的地位可不是谁都能代替的。不过,郭姨人还行,我爸也喜欢,他俩乐意处就处着呗,就当给老头找个保姆了。”   郭美凤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而后转身回到厨房,拎上她带来的那袋子田螺。   换好鞋后,冲屋里喊道:“彦博,小颖,菜做好了,你俩趁热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得到了屋内两人的回应,她将老徐给的门钥匙放到玄关的桌子上。   推门便离开了徐家。   *   郭美凤回家以后,依然情绪饱满,精神头十足,积极为老五准备婚礼。   神色全无异常。   所以几个儿女始终不知道老妈在徐家的遭遇。   狄思科感觉郭美凤最近有点沉默,被对方以中了暑气为由搪塞过去后,便也没再追着问。   又把精力放在了单位的工作上。   近两个月,单位内人事变动频繁。   交际司里,除了翻译室换了一把手,另有两个处室也进行了人事调整。   其中就包括综合处。   而狄思科的球友,运动搭子徐处长,就是被调整的对象之一。   听到消息的狄思科直在心里替自己叹气。   他跟办公室里这俩男同事玩不到一起,只能在外面找朋友。   除了办公厅和欧洲司的几个年轻球友,徐处长是最能跟他玩儿得来的领导。   刚相处了一年多,人家就要被调整去别的单位了。   周六傍晚下班以后,两人又相约打了一场羽毛球。   狄思科用毛巾擦着汗问:“徐处长,您去向定了吗?到底被调去哪个单位啊?”   对于他的去向,单位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徐处长要升副司长的,有说要被调去下属单位当一把手的,还有说他要出国当商务参赞的。   无论去向如何,大家都默认他是要升迁的。   徐处长在交际司属于务虚务实都很厉害的,通过去年那场经贸知识竞赛,就能看出来,他属于业务能力强,又能不断充实自己的干部。   而且他还是对外经济贸易问题青年研究会的成员。   这个研究会听起来不起眼,可是成员基本都是经贸领域的业务大拿,研究会领导由单位一二把手直接兼任。   听说庞庆祖这两年曾多次申请加入研究会,都因条件够不到准入门槛儿,以失败告终了。   所以,徐处长属于自身条件过硬,又有领导赏识的干部。   大家都默认他这次必然高升。   徐处长收起球拍,灌了一口水说:“可能要被调去轻工进出口公司当总经理。”   组织找他谈话后,正式任命还没下来,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但狄思科心里清楚,他口中的可能,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了。   那他岂不是马上就要变成葛磊单位的二把手?   “大家都以为您会留在部里,或者当驻外参赞呢!”狄思科惊讶道,“没想到会让您去外贸公司工作!”   “国家要对外贸体制进行改革,轻工进出口公司是轻工业品和服装行业的改革试点之一。”徐处长叹气说,“这个改革压力很大,并不比当商务参赞轻松。”   狄思科也跟着叹气:“您这一走,我可真舍不得呀!再想找人打球都不好找了,咱单位里少有您这种身体素质好,还各个项目都有涉猎的。”   他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拍领导马屁。   再说,领导都要走了,他拍这马屁有啥用啊!   别看徐处长已经四十多了,但人家确实是运动健将,什么都会玩儿!   徐处长认真打量他半晌,笑着说:“你要是真的舍不得我,可以考虑跟我一起走!去公司给我当个秘书。”   狄思科以为他在开玩笑,摇头道:“我才在翻译室呆了两年,领导哪能让我走!”   “你们翻译室跳槽的翻译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到时候我让公司直接跟翻译室要人。”徐处长抹了把汗说,“你发表在内刊的那篇《外贸体制改革的探讨》,我认真看过了,你其实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见他神色惊讶,徐处长继续道:“当翻译只能当个传声筒,不出意外的话,七八年内你基本没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如先来给我当个秘书,企业里要搞体制改革,时机合适的时候,还能放你去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第71章   对于徐处长的邀请, 狄思科是有点动心的。   外事翻译的发展路线比较单一,要么像崔组长和庞庆祖那样,一直在翻译室内部晋升, 要么像陈诚和许大姐那样驻外工作。   无论走哪一种路线, 都需要经历数年时间的打磨。   这期间要耐得住寂寞, 坐得住板凳,还得经得住高压工作环境的考验。   狄思科做了这一行, 早就有了经受考验, 论资排辈的心理准备。   但是,工作氛围对人心情的影响太大了。   庞庆祖时不时抽冷子给他一下,就跟癞蛤蟆趴脚面似的,造不成大伤害,却不咬人膈应人。   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 他将就一下也能过,毕竟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可是眼前有人递出了其他橄榄枝。   在庞庆祖和徐处长之间,哪怕是闭眼选, 他也会选择很有人格魅力的徐处长。   然而, 狄思科的职业规划,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不夸张的说, 这其实是老狄家全家的事。   老狄家举全家之力把他供成了大学生,尤其是郭美凤,付出颇多。   自打他进了部委,郭美凤就把他当成了老狄家的门面,逢人便吹她小儿子是在大衙门工作的国家干部。   他做选择时, 还需要顾及老妈的感受。   可是,郭美凤对他单位里的那些事并不了解。   “你去了那个什么公司以后, 还是干部吗?”这是郭美凤最关心的。   “是啊,那是由我们单位直管的外贸公司,实际上还在我们系统内部打转。”狄思科给她打个比方,“类似于花旦转行当小生了,虽然换了行当,但还是戏曲演员。”   郭美凤秒懂:“花旦变小生,性别都变了,你去了新单位能混得开吗,专业不对口吧?”   “对口啊,我们学校的英语专业,就是为外贸一线输送外语人才的。我同班同学里,有一大半都被分配去进出口公司工作了。”狄思科补充,“葛磊就在那家公司上班。”   “哦哦,那个单位啊!”郭美凤终于对上了号,“我听葛磊他妈说过,大单位福利好,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半车年货,一下子发十几条鱼,还有买彩电和自行车的门路。”   他们这一代人,每月到手的工资都差不多,评价一个单位的好坏,主要标准就是看过年过节发放的福利。   要是单位分东西大方,又能弄来稀有物资,那绝对是顶顶好的单位了。   听说他想去的是葛磊的单位,郭美凤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们那个徐处长被调过去是升官的,那你跟他一起去能不能升官啊?”   要是不能升官,那还不如在大衙门呆着,最起码说出去好听呀!   狄思科暂时还没打听过这方面的问题,“总经理秘书,应该能升半级吧?”   “半级是多少?”   “我现在因为当团干,享受副科待遇,但并不是副科。去了那边以后,应该就是副科了。”   郭美凤又问:“那葛磊现在在单位是什么官儿?”   “……”狄思科挠挠脸,“刚到单位不到两年,不是什么官儿,就是普通干部,非要细究的话,算是股级。”   “哦,那你去了新单位,就比葛磊官大啦?”   狄思科词穷半晌,艰难道:“我就是秘书,不算什么官儿,管不到人家!”   郭美凤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她儿子去了新单位就能升官,能走到同班同学的前面。   而且新领导是老五的忘年交。   郭美凤不懂大衙门里的事,但最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有天赋才华,也得有领导肯赏识。   就像她年轻的时候,是剧团的几个刀马旦里功底最扎实的,可惜领导看不见她。要不是后调来的团长重用她,让她唱主角,她可能早就离开戏曲这一行了。   “反正都是当大干部,你想去哪个单位自己决定吧。”郭美凤提醒,“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还得跟童童和于家老两口商量一下,刚领证就换工作,人家那边不一定乐意。”   于童对大衙门没什么执念,并不在乎狄二狗在哪里工作,偶尔甚至还会生出让他跟自己下海,一起开夫妻店的想法。   但是,二狗子在她心里有点高知光环,要是让他去打理卡拉OK厅,承办演唱会,多少有点浪费人才,也浪费了国家这些年的培养。   所以,于童还是希望他能学以致用的。   去哪个单位工作都可以,她只在乎一个问题。   “你要是去企业工作,下班以后的私人时间应该比现在多吧?”   狄思科不敢打包票。   秘书的时间安排是跟着领导走的,领导不下班,秘书也别想下班。   于童想了想说:“领导也要休息,而且你们那个徐处长不是妻管严吗?他敢一直加班不回家?”   “徐处长可不是妻管严,人家只是比较尊重爱人,”狄思科替领导正名,又补充一句,“跟我一样!”   于童笑问:“你真跟徐处长一样啊?”   “嗯哼。”   于童在他房间里随手一指,“那你先把这间屋子重新拾掇拾掇吧!”   “我这屋子多干净啊!”   “确实干净,你这房间干净得仿佛容不下我!”   二狗子住的这间屋子,是后院面积最大的,但是一大半的面积都没有被利用到。   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立柜、一把电镀折叠椅,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   她进入这个房间以后,要么坐折叠椅,要么上床。   于童甚至怀疑这是二狗子处心积虑设计好的!   就像现在,她在那张没有靠背的折叠椅上坐累了,就自动自觉地上了床。   狄思科从双人床的另一头蹭啊蹭,蹭到于童身边问:“你对这个房间不满意呀?”   “你说呢?”   “我觉得挺好的!多简洁!”   他从小跟四个哥哥挤在一个房间里,十几米的屋子不但要摆两张上下铺,还得摆放大衣柜,八斗厨,饭桌板凳写字台。   拥挤得好似能把房间撑破。   所以有了独立的房间以后,他就喜欢这种一目了然的空旷感。   宽敞!   但是,既然已经娶了媳妇,他就得照顾媳妇的喜好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狄思科麻利改口,“想怎么改全听你的!”   “最起码得摆一套沙发吧?否则客人进了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我这屋没什么人进,除了你,就是我妈,客人不会随意进我房间。”狄思科拉着她躺倒,枕在她手臂上,悠闲道,“等你成为了女主人,就更不会有外人进来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沙发,那就摆吧!”   他举一反三似的问:“要不再给你在屋里加个大衣柜吧?你衣服挺多的,正在用的那个立柜可能放不下。”   于童摸着二狗的耳朵说:“我的东西确实挺多,到时候把大部分东西留在爷爷那边,只把临时要用的带过来就行。”   闻言,狄思科立马就不干了,“咱家比爷爷家大多了!哪怕你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咱家也能放得下!”   他们家又不是旅店和宿舍,怎么能只带临时要用的东西呢?   于童瞥他一眼,笑着问:“你不怕自己的屋子被挤满了?”   “不怕,”狄思科翻个身挤到她胸前问,“你坦白交代,是不是计划着随时回娘家呢?”   “没有。”   狄思科怀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嘀咕道:“就算你想回娘家,也得把我带上!”   于童将他趁机占便宜的大脑袋推开,“天气太热了,你离我远点!”   “那你就少穿点嘛,像我一样!”狄思科自来熟地帮人家把衬衫扣子解开。   可是面对眼前的两团雪白,他只在上面匆匆亲了两口,又赶紧重新帮人系好了扣子。   于童面色微窘,语竭了半晌才问:“你干嘛呢?”   “你再忍忍啊,我妈已经警告过我了,绝不能在婚礼前搞大肚子!”   于童:“……”   你可真有自信。   狄思科觉得让新婚夫妻一直在房间里独处,实在太危险了。   “这房间你想怎么拾掇都行,隔壁东耳房也是你的,衣服鞋子都可以收到东耳房去。”狄思科拉着她出门,“走吧,家里太热了,咱俩到北海公园划船去!”   于童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闹得没了脾气,“一会儿不是要吃烧烤吗?咱俩不用留下干活啊?”   “不用,我哥他们都能干,你负责吃就行了。”   二哥弄回来一个烤羊肉串用的烤炉,召集全家人回来吃烧烤。   前院儿忙活了一中午,烧炭味儿早就已经飘了过来。   “那也不能扔下一家子人,自己去划船呀!”于童翻出钱包说,“你别乱跑了,先到冷饮店扛一箱汽水回来!”   狄思科接了媳妇给的钱,按照指示出门扛了一箱汽水,又去饭馆儿打了两暖壶的生啤。   带着东西再次进院儿时,却发现徐大爷和他儿子徐彦博也坐在烤炉前呢。   狄思科以为是郭美凤把这父子俩请来一起聚餐的,客气地招呼:“好久没见到彦博了,听说你也要结婚了,恭喜啊!”   徐彦博乐呵道:“同喜同喜,于童姐是我们那栋家属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个缘分呢!”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郭美凤有手腕儿。   自己找了老徐这个文化局副局长不说,又借着去他家做客的机会,在文化局家属楼里,给儿子牵线了一个高干子女。   于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漂亮又能干,而且眼高于顶。   这母子俩可真是厉害啊!   徐大爷最近往老狄家跑得挺勤,今天又带着儿子出现在他们的家庭聚餐上,狄家兄弟都以为郭美凤与徐大爷的好事将近了。   三哥给徐彦博倒了一杯啤酒,笑着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啊?到时候我们都过去帮你热闹热闹。”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呢,”徐彦博咧嘴说,“下周末我们要跟亲家见面,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   狄思科闻言盯着他的表情打量片刻。   徐彦博要是肯说一句“我想请郭姨一起出席”,郭美凤必然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了。   这至少能证明徐家人把郭美凤的付出看在眼里,认可了她的身份。   可是,徐彦博那句轻飘飘的“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真是既无分量也无诚意。   相当于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郭美凤摇头婉拒道:“你们亲家见面我就不出席了,彦博的妈妈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舅舅,让他舅舅舅妈出席更合适。”   徐副局长急道:“美凤,我今天带着彦博来,就是诚心邀请你的,咱们虽然还没来得及领证,但全家都把你当成一家人!”   郭美凤再次婉拒,“我去不合适,还是让彦博舅妈去吧!”   她将那把钥匙留在了徐家,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若是子女不赞成,他们继续发展下去,也是耽误彼此的时间。   不如就这样和平分手。   不过,老徐不同意分手,最近几乎天天来找她。   不是去学校,就是来家里,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今天居然又带着儿子来家里,请她去什么亲家会面!   要不是怕在孩子和三个儿媳妇跟前失了体面,她都想把这爷俩轰出去了!   二哥向来是看不上徐大爷的,他也不想老妈二婚,所以见那徐大爷被再三拒绝后,竟然还想纠缠,便不客气地问:“徐副局长,您让我妈以什么身份去跟徐彦博的岳家见面啊?”   徐大爷笑着说:“这也是我今天要提的事,我想跟美凤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呦,”二哥嘲讽道,“您前妻的家人,同意您续弦啦?”   徐大爷点点头,“彦博的妈妈去世多年,两个孩子也马上就要成家了……”   “徐大爷!”小六突兀地打断道,“您工资不低,您家要是缺保姆,还是花点钱去劳务市场请一个吧,没必要搭上一张结婚证!”   徐大爷忙解释:“我绝没有把美凤当成保姆的意思!”   “但您儿子就是这么认为的!”小六指向徐彦博,“您问问他,这话是不是他跟他对象说的!”   狄思慧要被气炸了!   她妈不愿意跟儿子和媳妇讲感情上的事,但是面对小女儿时,还是愿意吐露心声的。   狄思慧对她妈跟徐家的龃龉一清二楚。   早就想跟几个哥哥通风报信了。   但是,郭美凤觉得老年人谈对象,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最好能安安静静地体面分手。   外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双方不再来往,渐渐散了也就散了。   狄思慧尊重母亲的想法,即使看这徐大爷不顺眼,也一直憋着。   没想到,这人又自说自话地要跟她妈领证,仿佛他肯给郭美凤一个名分,就是天大的恩惠!   你说领证就领证,凭什么啊!   徐大爷忙解释说:“彦博被惯得跟孩子似的,他说那些话,绝对是有口无心的!我心里一直很尊重美凤,绝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儿子确实说过把郭美凤当成保姆的话。   难怪郭美凤前些天有点沉默呢!   狄思科都被气笑了,“徐大爷,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吧?当时我妹妹还没上空姐培训班,您带着您女儿和儿子来了我家,诚恳保证一定会给郭老师一个名分。这是您当时说过的话吧?”   徐大爷面露尴尬。   “如今我妹妹已经毕业了,但您的保证始终没兑现。既然您两年时间都搞不定前岳家,您现在又何必突然提出跟我妈结婚呢?我妈这辈子没怎么干过家务活,让她当保姆,那您家可真是找错人了!我们还想给她找个保姆呢!您慢走吧,我们就不送了!”   “这真的是个误会!”徐大爷极力解释,“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您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不打紧了!”三哥夺过徐彦博手里的啤酒杯和羊肉串,扯着人的脖领子,将人提溜起来,“还吃什么吃!赶紧滚蛋!”   徐彦博被他弄出了火气,甩开他的手说:“你们这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   不待他说出完整句子,二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   “老二,不许打人!”郭美凤拉着他的手,急道,“把事情说开就算了,不许动手!”   万一把人打坏了,老二又得被抓进去。   徐彦博被扇了嘴巴,捂着脸不依不饶道:“什么叫算了?凭什么算了?你家从我爸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就想这么算了?”   郭美凤被说得冷了心,肃着脸问:“我没吃你家的没喝你家的,我占你爸什么便宜了?”   “你家哪次有事,不是找我爸帮忙的?”   “我家去年搬家,让老徐帮忙借了一辆卡车,今年老二结婚,又帮忙借了一辆轿车。另外就是,老徐帮我提供了戏校招聘老师的报名信息,我当时经历两轮面试,自己去参加的应聘。老徐对我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今年五月份你姐姐生孩子,我送了一对银脚环,还随了三百块的礼金。三百块钱,足可以租上十辆八辆汽车了吧?”   “至于过年过节送的走礼,只要你爸给我家送礼,我每次都让家里的几个孩子去给你家回了礼。在经济上,我从没占过你家便宜。”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借着老徐的身份,拉拔一下自家这几个孩子的。   不过,她家孩子都挺争气,自己找到了出路,所以她跟老徐来往了两年,从没求他办过什么大事。   双方的来往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   徐彦博顶道:“占没占便宜,不是你说了算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彦博!”徐副局长寒着脸在儿子另一边的脸上也扇了一巴掌,“这就是你的家教!”   当众挨了两巴掌,徐彦博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转身就大步走向大门,跑出了狄家。   既然事情在孩子面前捅破了,郭美凤索性不再避忌,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徐,咱们一直相处的不错,算是性格合得来的朋友。但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交朋友还得照顾孩子的感受,我要是早知道你家孩子是这个态度,绝不可能跟你来往这么长时间!咱俩有缘无分,就这么算了吧!”   “美凤,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激动,我先带着这个孽障回去。等你心情平复了,我再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徐大爷跟狄家兄弟几个点点头,面色难堪地往外走。   狄思科见他满脸通红,还真怕这老头在他家出事,追上去说:“徐大爷,我送送您吧!”   二哥狠狠瞪了老五一眼,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他想把老五喊回来,却被媳妇拽住了手臂。   钟晓莎低声说:“人家毕竟有些年纪了,又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咱们家的所有生意都得跟文化局打交道,他还没到退休年纪,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她婆婆一直压着这件事不肯闹大,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狄思科不但将徐大爷送出了门,甚至还一路送出了胡同。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后,徐大爷叹气说:“老五,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就行。你也帮我劝一劝美凤,我真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心思。”   狄思科也推心置腹似的说:“徐大爷,虽然我妈保养得还行,但毕竟上了年纪了,算是老太太。我看您比我妈身体硬朗,瞧着像四十出头的。以您的条件,怎么就瞧上我妈了呢?”   “我跟你母亲有心灵上的共鸣。”   狄思科被恶心了一下,平复了半天才笑着说:“您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哪怕真的结了婚,等你俩真的上了岁数,也很难照顾彼此。像您这样的男同志,适合找个年轻又身体好的女同志,不说别的,您身上有个小病小痛的时候,年轻人能更好的照顾您。”   徐大爷摇头,“我都这个年纪了,再跟年轻女同志结婚,不是让人笑话嘛!”   狄思科:“……”   合着不是不想找,而是怕被人笑话。   “住我们西边的李大爷,跟您年纪差不多,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续弦。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大家只有恭喜的,没见谁笑话他。”   所以,您也把格局打开,赶紧给徐彦博生个弟弟妹妹,他就蹦得更欢了。   *   郭美凤自认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但徐大爷挺有毅力,之后几天又来家里找她挽回了几次。   狄思科对自己老妈很放心,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吃回头草。   他深思熟虑了几天后,同意了徐处长的邀请。   跟组里提交调职申请的同时,轻工公司那边也发来了商调函。   然而,让狄思科没想到的是,他的申请刚提交上去,汪妍妍也提交了申请。   他是系统内部调职,而汪妍妍打算离职了。   “汪姐,你离职去哪儿啊?”   “刘莉在外企发展的不错,她前段时间联系我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是那家能开出上万月薪的外企吗?”   汪妍妍点头,“对,但我资历不够,工资没那么高!”   英语组一下子要走两个人,马上就引起了翻译室一把手的重视。   这天开完例会以后,崔主任直接把庞庆祖留了下来。   “老庞,咱们英语组最近怎么回事?我看到小狄和妍妍的调职申请了!这两位同志都是不错的苗子,之前一直踏实工作,从没透露过跳槽的念头。”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吧。”   “把年轻同志培养出来不容易,咱们对年轻同志不要太苛刻。督促大家工作的时候,也要有人文关怀!”崔主任蹙眉说,“之前王司长遇到我时就提到了,小狄跟代表团出国,回国当天竟然就要去领结婚证,飞机晚点,差点耽误了人家的人生大事。咱们英语组里有那么多同志,像这种出国的工作,当时就非得安排小狄去吗?”   “主任,当时组里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手,不过我以后会在这方面多注意的。”庞庆祖自信道,“您甭担心,汪妍妍和狄思科都是近两年才分配来部里的同志,按照政策,他们要在翻译室工作满五年,才能向其他单位流动。”   崔主任没什么表情地说:“既然你提到了政策,那你应该也很清楚了,优秀毕业生是可以不按照分配计划走的。小狄是他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只要专业对口,又有单位肯接收,他想走随时都能走……” 第72章   狄思科在部里呆了两年多, 算是被崔主任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翻译。   英语组里男同志少,为了尽快让他独当一面,当时的崔组长为他提供了比旁人更多的学习机会。   狄思科心里对崔主任非常感激。   所以, 当崔主任再次找他谈话, 想要尽量挽留的时候, 狄思科也对她说了心里话。   若是崔主任还是顶头上司,那他肯定听招呼, 老老实实在崔主任手下干活。   “我现在也管着英语组的工作, 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提,没必要草率调职。”   狄思科无奈一笑:“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嘛。”   崔主任问:“你也是因为庞组长才想走的?”   听她用了“也”字,狄思科猜测之前来谈话的汪妍妍已经给老庞告过状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状。   “庞组长资历深,业务能力强, 有很多值得年轻翻译学习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也看气场和缘分,我跟您之间气场相合,工作愉快。所以,有了您的对比, 面对庞组长的时候, 难免会有心理落差,这主要还是我个人的原因。”   他在提交调职申请前, 去于家跟于爷爷面谈了一次。   于爷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听他讲述了来龙去脉后,只提醒他,跟组织谈话时要注意分寸,保持冷静, 别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口不择言。   尽量搞好团结,做人做事留一线。   狄思科思考良久后, 决定听取老人言,谈话时尽量从自身找原因。   崔主任不是第一次面对手下跳槽,像汪妍妍那种诉苦型的谈话对象,相对容易说服。   而狄思科这种全程冷静,不诉苦不告状的,大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而不好挽留。   崔主任工作繁忙,跟他谈了半个多钟头,还询问了他的职业规划。   见他确实去意已决,而且已经找好了下家,崔主任遗憾地叹口气,在商调函上签下了名字。   “徐叔阳是个很有能力和魄力的干部,你跟着老徐好好干吧!”崔组长把签好字的纸张递给他,“翻译室是你的娘家,有事回来说一声。”   狄思科笑眯眯道:“两边离得近,我有事没事都要回来的。”   “要是有时间,每天的基本功别落下,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在翻译室两进两出,去别的单位工作过,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您是不是跟所有调职的人都说过这番话啊?”狄思科状似回忆道,“我记得陈诚走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崔主任瞪眼:“人家陈诚是什么资历,你是什么资历?能跟陈诚同等待遇,你就知足吧!”   狄思科挺知足的,得到领导首肯后,很快就办理了调职手续。   他这两年与大多数同事都相处愉快,所以,他自己花钱买了一个奶油大蛋糕,带上两瓶红酒,在办公室里与同事们简单告了别。   而刚被领导喊去谈过话的庞庆祖吃了两口蛋糕,只觉那奶油齁得发苦。   *   狄思科的调职手续办得比较迟,等他带着材料去新单位报到时,徐处长已经上任两天了。   这两天一直由总经办主任苏连枝兼职做着徐总的秘书工作。   狄思科第一天上班,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总经办报到,苏主任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剪报。   “早就听说徐总的秘书是大明星,同志们都盼着你来上班呢!”苏连枝笑出几道鱼尾纹,风趣地说,“要是有同事找你签名,你可别嫌烦!”   “不会,让我给大家唱首歌都没问题。”   苏连枝拿出钥匙和一本联络簿,起身说:“走吧,咱们总经办的同事基本都认识你,你回头慢慢跟大家认识。徐总已经来上班了,我先带你去办公室看看。”   狄思科心说,难怪苏主任这么早就来上班,原来是跟着领导时间走的。   徐总在原单位的上班时间可没这么早,都是踩着点上班的。   看来新单位的工作压力不小啊!   苏连枝带着狄思科敲门入内时,徐总正皱眉看着一份资料。   见到他们进来,才露出了狄思科熟悉的笑容。   “徐总,您的大秘来报到了!”苏连枝惋惜似的叹气,“我这个秘书刚当了两天,就要退位让贤喽!”   徐叔阳客气地与她握手,“这两天辛苦苏主任了,不过,你还不能完全撒手,小狄是咱们单位新人,很多地方还需要你的指点。”   “好说好说,”苏连枝正色道,“咱们总经办就是为领导服务的,有什么问题,让小狄随时来找我。”   新领导上任三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总算将工作交接给了正主,苏连枝松了口气似的,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办公室。   徐叔阳指了对面的椅子让狄思科坐下,问:“翻译室那边的工作都处理好了吧?”   “处理好了,临走时崔主任还叮嘱我跟着您好好干,别辜负了您的信任。”狄思科提起暖壶,给徐总喝空的茶杯里续了茶,“领导,以后我就一切行动听您指挥了。”   徐叔阳喝了口茶,点点头说:“企业跟咱们部里的工作风格不同,咱们都是企业新人,都得适应新环境。我让苏主任帮忙找了一些公司资料,你也多看看,尽快投入新工作。”   徐总也是刚来的,未必比狄思科多了解情况,很多事情需要狄思科自己去摸索。   跟徐总谈了十来分钟,他就带着资料回到了办公室外面的小单间。   这里是他的秘书工位。   他找了块抹布,将办公桌简单擦拭一遍,一边干活,一边琢磨刚刚与徐总和苏主任的谈话。   徐总来了新单位,其实更应该挑一位熟悉环境的秘书在身边。   如今既然让狄思科做了这个秘书,那他就得尽快熟悉单位里的人事关系。   否则,两个新人对内对外都不了解,单位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一概不知。   那跟聋子瞎子有什么区别?   来公司报到前,他在部里浏览过关于新单位的相关资料,所以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   先花了点时间,把单位内部的联络簿背熟了,他这个当秘书的,至少要了解四个副总,以及单位内部十几个部门的详细情况。   要是有下属来给徐总汇报工作,他对人家的姓名职位所属部门一概不知,那丢的可不只是他的脸!   然而,他把联络簿背得滚瓜烂熟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各部门主管领导来给徐总汇报工作。   狄思科在小单间里枯坐了一上午,除了总经办那几位对他格外好奇的女同事,再无其他访客上门。   狄思科暗忖,他来的比徐总晚,兴许人家已经在徐总刚上任那天汇报过工作了。   不过,他跟总经办的同事聊天时,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两天似乎只有分管监察审计和宣传广告工作的马副总来过。   其他有分量的领导,在第一天的集体见面结束以后,竟然都没有单独找过徐总。   徐叔阳上任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来主持企业改制工作的。   随着改制的进行,必然会有一部分部门被裁撤合并,到时候进行人事变动是在所难免的。   按理来说,新经理到任了,又必然要做人事调整。   这些业务部门的头头脑脑,即使不抱领导大腿,也该主动上门以示尊重吧?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狄思科心知事情不简单,不能拿这种事去问徐叔阳这位当事人,他就只能自己打听。   相比于门前冷落的徐总,狄思科这个秘书的人气却是相当高的。   总经办来了一个大明星的消息,不出三天时间,就在公司上下传开了。   关于他的讨论主要有三点:   其一,徐经理履新,没从新单位挑秘书,新秘书是被徐经理亲自点将,从部委里空降下来的。这让好几个盯上大秘位置的人,盘算落了空。   其二,这位秘书非常年轻,只有22岁。要知道其他四位副总的秘书,最年轻的也快三十了。   其三,这位小狄秘书,是出版过歌曲录音带,上过电视的大明星!   综合以上三点,狄思科在单位里的话题讨论度是相当高的。   他这张脸很多人都认识,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狄思科原以为苏主任说有人会请他签名,只是说玩笑话。   没想到,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竟然还真遇上了两位来找他签名的同事,其中还有一位男同志。   狄思科略窘,态度极其谦逊地给歌迷们签了名,丝毫不敢翘尾巴。   他刚去经贸部工作的时候,还没什么名气,后来渐渐出了名,同事们也没真的把他当成什么大明星,毕竟天天见嘛,早就没有新鲜感了。   可是,来了新单位,居然有同单位的同事找他签名!   这体验着实够新奇的。   他十分大不敬地想,徐总这两天签的名可能都没他签的多。   狄思科回家后,把这当成了新鲜事说给郭美凤听。   郭美凤却特别能与新单位的同事共情,“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要是邓丽君来给我们校长当秘书,那我肯定天天去校长办公室门口等着看大明星!”   “您儿子跟邓丽君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狄思科嘿嘿笑。   郭美凤理所当然道:“所以人家只在食堂找你签名,没去办公室堵你嘛!你也别太嘚瑟,这就是捎带手的事!”   领导在新单位打不开局面,狄思科巴不得安静眯着,根本嘚瑟不起来!   熟悉了单位内部的情况后,他也学着其他领导大秘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认真观察了两天后,他还真看出了一点问题。   公司主要领导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   徐总的办公室少有人到访,但是距离这边不远的吴副总的办公室却门庭若市。   狄思科借着打水的机会,从那间办公室门口经过,人家秘书室的等候区里,至少等了四位客人。   而他们那边却一个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人了!   总经办里虽然有他的歌迷,但没人会跟他谈论几个副总的话题。   毕竟几位副总的秘书,也是总经办的同事,人家相处的时间更久。   所以,下班后,他就约上葛磊,去东单公园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了。   葛磊前几个月刚结婚,被媳妇喂得有点发福。   他本来就有个大锛儿头,头发也不咋浓密,再加上略微凸起的小腹,眼瞅着就要往中年方向发展了。   狄思科嘲笑:“小葛同志,你得加强锻炼呀!瞧你这大脸盘子,比上学的时候胖了两圈!”   葛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啤酒:“没办法,等你结了婚也得变成我这样!我媳妇一顿饭弄四个菜,她吃不了几口,全倒进我嘴里了。”   “所以我说你得加强锻炼嘛,徐总非常喜欢运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也赶紧运动起来!”   葛磊跟他打听:“工会要组织各部门的人手参加部里的运动会,徐总参不参加啊?要是徐总参加,那我得回去跟部门经理说一声,对运动会引起重视。”   “徐总喜欢运动,每年的运动会都没落下,今年也肯定会参加的。”狄思科斜眼瞥他,“徐总上任都快一个礼拜了,你们部门经理连工作都没汇报过,还能在乎一个运动会啊?”   二人私下说话,葛磊没什么顾忌,直白道:“他也得看风向行事,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狄思科:“……”   墙头草啊?   “而且去给徐总汇报工作的事,轮不到我们经理。他上面还有好几重婆婆呢!”   葛磊所在的纸张文体部,只是出口业务部下属的十几个部门之一。   而出口部是公司的重要业务部门,由副总经理吴贵荣直接分管。   狄思科问:“吴副总是什么路数啊,这些业务经理怎么这么听他的?”   他之前也看过企业相关资料,没觉得吴贵荣有什么特别的。   葛磊摇摇头:“我就是一小虾米,上层领导的事我怎么知道!反正自打我被分来单位,负责我们部门业务的领导就是吴副总,之前的那个总经理好像身体不太好,我在单位都没怎么见过他。”   狄思科惊讶道:“那吴副总之前一直在干总经理的活啊?”   “差不多吧。”葛磊将签子上的肉全都撸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听说总经理退休的时候,总经办和工会已经准备好吴副总转正的庆祝横幅了。结果,晴天一个大霹雳,竟然从部委空降了一个总经理下来。咱们吴副总没升上去!”   狄思科心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吴副总既然没升上去,那就是过去时了。   大家不至于为了捧吴副总的臭脚,连新领导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狄思科直叹气,这就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坏处了,想打听点小道消息忒费劲。   他虽然不知道吴副总为什么能一呼百应,但是不妨碍他每天盯梢。   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他早就看完了,又从苏主任那里要来不少直属分公司的资料。   看累了,他就到走廊里溜达,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便给徐总通风报信。   上午他将十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整理好,给徐总送进办公室,顺便拐弯抹角地通报道:“还有几份文件在吴副总那里,但财务部的李经理进去半个多小时一直没出来,我没好意思进去催促,吃过午饭以后我再去一趟。”   徐总点点头,扣上钢笔帽问:“前几天你不是说有直属分公司的经理邀请我去检查工作么,都有哪几个单位?”   狄思科不假思索道:“最先打电话的是纸张公司的张总,再后来还有日用百货公司和建材公司的两位经理。今天早上,技术服务公司的刘总也打过电话。”   几个直属分公司经理的态度,明显好过单位内部这些主管领导。   “那你通知纸张公司,咱们下午就过去一趟。”   狄思科当即便返回工位,拿起话筒就拨去了纸张公司,通知了徐总的行程。   然后将电话打给总务部,请后勤的同志帮徐总安排出行用车。   徐叔阳将签好字的几份文件拿给小狄,发现他连联络簿都不用翻,拿起电话就给各单位直接拨号,还能准确称呼对方的职务和名字。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小狄虽然年轻,但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是相当出色的。   这一点他在部里的时候就领略过。   团委组织的大多数有奖活动他都积极参加,而且从没空手而归过,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办到的。   目前看来,这份秘书的工作,小狄干得还不错。   *   徐总在办公室看了一个礼拜的资料,如今终于有所行动了。   好多人都在关注他的动向。   按照公司里那些评论家的设想,几个副总不听招呼,徐总又需要在期限内完成上级交给他的改制任务。   那他上任以后必然要跟副总们来一番窝里斗,把公司内部压服以后,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谁也没想到,徐总会绕开公司内的副总和几个业务部门,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去直管分公司视察。   狄思科这个秘书,其实也没弄明白徐总的意图。   他这几天每天都要陪着徐总出门,去各分公司视察工作,收到了半抽屉名片的同时,还收获了满满一后备箱的土特产。   第一次见面,徐总没拒绝大家的土特产,但也没带回家。   贵重礼品让狄思科登记造册,归入总经办的小金库,真正的土特产,比如腊肠腊肉活鸡活鱼之类的,就便宜狄思科这个秘书了。   狄思科不敢吃独食,把腊味特产交给苏主任,让她看着分配给总经办的同事。   只把那些无法带进办公室的生禽活鱼带回了家。   郭美凤见到他带回家的土特产,每次都要念佛。   “你这个工作算是调动对了!你看这单位福利多好!这才是大单位呢,隔三差五就发点东西!”   狄思科吃着老妈炖的小公鸡,没解释太多。   就让她以为这是单位福利好了。   徐总开始去分公司视察以后,总公司这边逐渐传出徐总与分公司经理相谈甚欢的传言。   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型企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业务经理,很有可能就是姻亲故旧。   徐总从日用百货公司回来的第二天,葛磊所在部门的那位墙头草领导,就主动上门汇报工作了。   渐渐看明白徐总曲线救国的路子,狄思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徐总打不开局面,他也跟着着急上火。   好似铁板一块的业务经理们,虽然还是铁板,但是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狄思科心情放松,下班以后跟新同事们打了一场篮球才准备回家。   不过,他走到公司门口时,却被不远处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刘大爷,那边干嘛呢?”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举着大牌子的中年人。   门卫大爷说:“来索赔的。”   “跟谁索赔啊?”   “咱们公司!”刘大爷摇摇头说,“不用管他,这种人我都见过好几个了。让他在那站着,天气这么热,要是一直没人理他,一会儿就得走人。”   狄思科问:“他是因为什么索赔的?”   “据说是买到了假冒伪劣的电视机。”   “电视机竟然也有假冒伪劣?那玩意儿怎么假冒啊?”   刘大爷见多识广,乐道:“你得说,这年头什么不能假冒啊?假冒个电视机算啥,我之前还见过假冒的汽车配件呢。”   狄思科擦擦额头上的汗,溜达到那个想要索赔的中年人跟前。   挤到人堆里,观察他带来的那台电视机。   “大哥,您怎么看出这台电视机是假冒的啊?”   男人从电视机屏幕上抠下一张薄薄的红蓝绿三色贴膜,“我买的是彩色电视机,但是商场卖给我的是黑白电视机。我回家插上电,才发现这张贴膜不对劲。。”   “您买了假货,应该去找商场啊!”   “去了!”男人一脸晦气地说,“商场说那个卖电视机的柜台是他们租给厂家的,不归他们负责。”   “那您就去找厂家嘛,”狄思科回身指指大门上的牌子,“我们这是进出口公司,只做外贸业务,不做内贸。您找我们公司也没用呀!”   他又对着电视机的牌子瞅了瞅,摇头说:“我们下属的家用电器公司,确实生产电视机,但是没有这个牌子的。您买这台电视机不是我们公司生产的。”   男人给他看了电视底部的生产厂家,然后从兜里掏出发。票说:“商场的柜台上扯着大横幅,他们说这是厂家与你们轻工进出口公司联营联销的,生产厂家一样,就是没贴你们公司的牌子。那售货员还保证假一赔十!你看吧,这发。票上有你们单位的公章呢!要不是有你们单位联销,我也不会选择买这种不认识的牌子,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企业会卖假货呢!”   狄思科看了厂家信息,也看了发。票上的印章,确实是他们公司的。   “您这台电视机是在哪个商店买的?”   男人说了一个名字,补充道:“好多商店都有他们的联营联销柜台,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他们价格便宜,有的卖彩色电视机,有的把黑白的当彩色的卖。我比较倒霉,花彩电的钱买了一台黑白的。”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我也抽空去那个商店看看。”   中年男人拉着他问:“同志,您能管这件事不?”   狄思科笑着问:“您看我这年纪,像是能管事的吗?”   “……”   确实不太像。   狄思科收了他的告状信,挥挥手说:“大哥,领导都下班了,您等在这里也没用,先回家吧。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公司调查以后,会给您反馈的。”   从单位离开,狄思科骑着摩托车,专程往那家商场跑了一趟。   二楼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卖电视机的柜台。   各种尺寸的都有,价格比市面上的其他电视机便宜三成。   生产厂家就是他们公司跟外商合营的工厂,但是牌子被贴了一个他不认识的。   他了解了大致情况后,第二天上班,就将事情反映给了徐总,并附上一封消费者的索赔信。   这种假冒伪劣的官司一年能有上百起,企业里专门有负责处理这类问题的部门,基本不会送到总经理的案头。   让徐总亲自处理一起假冒伪劣的案子,属实是杀鸡用牛刀。   但狄思科还是把情况如实反映了,“这肯定是有人把咱们合资工厂的产品拿出去重新贴牌倒卖了。他们能走这么多的货,绝不是一两个普通职工就能办成的。”   想赚成这份钱,一是需要里应外合,二是需要上面有人罩着。   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商店里贴牌卖货,还搞出一个联营联销来,多半是因为有恃无恐。   而且之前好多分公司经理都邀请徐总去检查工作了,但是家用电器公司却一直没动静。   狄思科直觉,这家用电器公司的领导,兴许能跟公司里的哪位副总扯上点关系。   徐叔阳是老江湖了,不等小狄说完,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半晌,又转去窗台边,给形状茂密的文竹修剪了半天叶子。   眼瞅着好好的一盆文竹快被修成茴香了,他才跟狄思科交代道:“你去帮我请一下马副总。”   马海霞马副总是分管审计监察室的,在徐总上任第一天就来汇报过审计和宣传方面的工作。   两人关起门来,在办公室里谈了将近一个钟头。   当天下午,总公司便出人意料地向家用电器公司派出了工作组,这一查就是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狄思科上午还在琢磨,徐总这招敲山震虎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   下午就迎来了第二位主动给徐总汇报工作的副总。   狄思科听徐总的吩咐,给陈副总泡了最好的茶叶,虽然心里觉得对方迟早要凉,但还是笑着请人家用了茶。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徐总还需要陈副总举手投票呢。   四位副总,有两位过来汇报了工作。   甭管那位吴副总有多么一呼百应,徐总都可以着手准备改制事宜了。   亲自将客人送出门以后,徐总站在秘书室里,笑着问:“小狄,你最近是不是要办婚礼了?婚礼准备的怎么样?具体日子定了吗?”   “已经定了,就在这周末。”   徐总道了声恭喜,颔首说:“周末要是有空,我要带着陈老师去讨杯喜酒喝!” 第73章   周日清晨, 窗外的晨雾尚未消散,狄思科便被郭美凤从床上挖了起来。   “你瞅瞅几点了?赶紧洗漱换衣裳。”   郭美凤把冰凉的湿毛巾糊到他脸上,终于让迷迷瞪瞪的新郎官醒过了神。   “还不到六点呢!”狄思科想睡个回笼觉, 他昨夜难得失眠, 将今天婚礼的场景预想了八百遍, 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已经有客人上门了,”三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谁这么早啊?”   “司机陈师傅和卢大爷都来了。”   狄思科搓搓脸说:“先让大哥他们帮忙招待一下嘛。”   他迎亲要用的婚车, 租的是两年前他跟于童当伴郎伴娘时,搭乘的那辆皇冠轿车。   卢大爷接到他们的请帖后,也极大方地把他那辆皇冠借了出来。   另外,狄思科又自己负担汽油钱,从单位借了两辆桑塔纳。   再有于童的小土豆和二哥的小面包。   一共凑了六辆小汽车。   在大多数人只用一两辆汽车迎亲的当下, 六辆小汽车的迎亲队伍,真的是相当有排场了!   三哥将婚礼服装拿给他,催促道:“葛磊带着你那几个大学同学来了!”   闻言,狄思科硬撑着眼皮翻个大白眼。   他之所以会弄出一个迎亲车队, 与他这些同学脱不了干系。   他跟于童的婚礼也是中西结合式的, 准备各邀请一位未婚朋友当伴郎伴娘。   提到伴郎,狄思科的首选就是葛磊, 可是葛磊是已婚人士,没资格当伴郎了。   于是,他又从太平里胡同的发小儿,以及大学的同班同学里挑选。   他邀请伴郎的消息一放出去,立马就迎来了四个响应号召的小伙伴。   三个是大学同学, 另一个是有互抄高考志愿情谊的郑楷。   这四个人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当伴郎,一方面是因为跟狄思科关系铁,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听说,狄思科跟他媳妇就是因为当伴郎伴娘结识的。   而且他媳妇曾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这次的伴娘八成也是歌舞团的。   四位男大学生极其肤浅,都梦想能娶到一位文艺女神当太太。   所以表现的特别积极。   对于这四个适婚男光棍儿,狄思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最终还是于童帮他做了决定,“四个都留下吧,我再另请三个朋友当伴娘。”   狄思科无语:“谁会请这么多人当伴郎伴娘啊?又不是相亲大会!”   请一对就差不多了,其他新人结婚连一对都不请呢!   “这样也算成人之美嘛。”于童在他的狗头上摸了摸,“咱俩当初就沾了我表姐的喜气,这次也回馈一下其他朋友,让大家都沾沾咱们的喜气。”   二狗子的朋友们是大学生,发展前景可观。   而她的朋友全是演艺圈的,外形条件上乘。   一方贪才,一方好色。   要是真能促成几对,也算美事一桩。   夫妻俩决定请四对伴郎伴娘,但郭美凤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   既然已经请了那么多人,不如把她家老三和老四这两个光棍儿也加进去,凑个六六大顺。   所以,当狄思科被亲妈亲妹妹和两个嫂子捯饬了一早上,穿着西装革履出门迎亲时,身边极有排面地跟了六个伴郎!   狄思科坐进婚车以后,几个伴郎就自信地拍胸脯,今天无论遇到什么场面,哪怕是被老丈人刁难,有他们六个在,也一定能蒙混过关。   “咱们这伴郎团里有大学生,”郑楷指指自己,然后又反手指向三哥,“还有运动员,这就是能文能武,你就放心吧,保证让你轻松接到新娘子!”   三哥拍了拍装红包的口袋,“咱妈已经把红包准备好了,要是你岳家堵门的亲戚太多,咱就用红包开路!”   四哥也自信地说:“以前的老三篇和语录,我背得滚瓜烂熟,于爷爷如果想考这方面的内容,咱也能答得上来!”   全和人儿听伴郎们吹了一路,把接亲形容得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然而,迎亲轿车来到文化局家属楼,这几个小年轻却傻眼了。   家属楼的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通往入口的甬道两旁,挂满了红粉气球和大红灯笼。   在楼下瞧热闹的亲朋好友们,见到新郎官上门,全都拍手鼓掌,笑着欢迎和恭喜。   踏上绵延的红毯,狄思科带着伴郎团全无阻碍地来到家属楼门口,却与等在那里的儿童团狭路相逢了!   于童的侄子于小胖,带着一群最大不超过七岁,最小不满两岁的学龄前儿童,把他们迎亲必经的单元门,堵得严严实实。   狄思科大致估算了一下儿童团的规模,这得有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吧?   于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孩子啊?   三哥见到这么多孩子,整个人都麻了。   现在每家只有一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蛋,万一把人家孩子磕了碰了,他们赔不起。   所以,靠蛮力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交流啊?”三哥自认摆不平这些小朋友,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后面去了。   狄思科心说,擒贼先擒王,于小胖是孩子王,明显是在儿童团里打头阵的。   只要把这小子打点明白了,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于晨一,我的改口红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喊我姑父呢!”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晃了晃。   于小胖特别好说话,乖乖喊了一声“姑父”,立刻就收到了一个新姑父的大红包。   “姑父赶时间娶你小姑,你带着小朋友去旁边玩会儿吧?”狄思科好声好气地商量,“一会儿咱到饭店吃好吃的去。”   于小胖将红包塞进他背带裤的大口袋里,听话地让到了一边。   “这些小朋友呢?”狄思科指指一众小豆丁。   于小胖笑嘻嘻:“他们不归我管!”   说着还冲小朋友们挤挤眼睛,示意大家将门堵好。   狄思科心想,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红包开路了,然后趁着小豆丁们去领红包的空当,他再带着人伺机进门!   四哥与他交换了眼神,便立即从袋子里掏出一沓红包,往小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说:“想要红包的小朋友,到我这里来领红包喽!”   儿童团唰唰跑走一半。   这些都是年纪稍大,已经认识钱的。   剩下的一半,由于年纪太小,还没意识到钞票的重要性,所以仍然一脸懵懂地堵在门口。   狄思科试图用糖果巧克力诱惑小朋友。   但是,这群孩子似乎被提前交代过了,接过巧克力揣进兜以后,继续坐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有两个小男孩还一脸求表扬地望向站在人群里的父母。   其实单元门的入口已经被让出大半了,迎亲团要是绕过这些孩子直接冲进去,也是轻而易举的。   狄思科为难地挠挠脸,孩子们不哭不闹,由各自父母打扮得挺漂亮,被这样一群孩子堵了门,也算讨了好彩头。   若是就这样绕过小豆丁们,难免有些扫兴。   可是,他还着急进去娶媳妇呐!   狄思科绞尽脑汁地琢磨,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群宝贝蛋满意。   充当迎亲大嫂的林桐,不知从哪弄来了两联卡通不干胶。   揭下一片“聪明的一休”贴在自己手背上,然后招手说:“想要孙悟空和黑猫警长的宝宝到阿姨这里来!”   狄思科正在怀疑这玩意儿是否管用。   可是不出三秒,面前的小朋友竟然又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家长们笑骂自家孩子不顶用,一张卡通不干胶贴纸就把他们打发了!   还不如要红包的呢!   围观人群立即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门前只剩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两岁小姑娘,仍然不动如山地坚守在原地。   狄思科不知这是谁家孩子,蹲下身想跟话还说不利索的小门神交流交流。   然而,这孩子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居然坐在台阶上打起了瞌睡!   眼睛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媳妇还没娶到手的狄思科,突然就父爱泛滥了。   他要是能跟童童生一个这样的宝宝,这辈子也就圆满啦!   打瞌睡的小门神实在不顶用,孩子妈妈从围观群众中跑出来,打算将孩子抱走。   狄思科抓了一把巧克力,又拿出一个红包塞进小姑娘的兜兜里。   稀罕地在人家的羊角辫上摸了摸,然后弯腰扛起还在傻乐呵的于小胖,叫上兄弟们就冲进了单元门。   于小胖在他肩头吱哇乱叫:“姑父,我妈让我在楼下等着!你带我上去干嘛?”   狄思科笑着吓唬他:“带你上去当人质!”   *   楼上于童的闺房内,新娘子在床上坐得腿都麻了。   “楼下鞭炮都放了好几次了,乐队也已经演奏了半天,他们不是早就到了吗?怎么还没上来?”   “他们被于暄找来的那群小朋友绊住了!”   于童:“……”   她弟弟带着她侄子,把整栋楼的孩子都搜罗了出来。   再加上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在楼下堵门的童子军足有三四十人。   她担心二狗子搞不定那群豆丁,万一把孩子惹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她家的门。   郑雪茹帮她整理了一下婚纱的裙摆,然后对年轻的伴娘们交代:“咱们可提前说好啊,一会儿堵门的时候,脑力劳动交给新郎官,体力劳动交给伴郎。”   杜金金调侃道:“咱小狄的体力也是不错的,干点体力活肯定没问题!”   “那也不行,得给新郎官留点力气,”郑雪茹发觉了话中歧义,又找补道,“别让新郎官一身臭汗地出席婚礼!当然,红包是可以使劲要的!听说新郎官的红包储备充足!”   于是,当狄思科接受了于爷爷和未来老丈人的训话,来到新媳妇门前时,面对的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伴娘们。   他对这种情形早有心理准备,再次拿出一沓红包,不用姑娘们开口,就像发扑克牌似的,歘欻把红包发了出去,每人至少能拿到两三个。   他这一沓红包里的金额不固定,多数是五毛一块的,也有两块五块的。   各人能拿到多少,全凭手气。   如今多数人还在算计着过日子,像他这样舍得在婚礼上大撒红包的新郎官难得一见。   所以,拿人手软的伴娘们,果真按照郑雪茹说的,全都冲着伴郎使劲了。   游泳运动员出身的三哥,替弟弟做了将近一百个俯卧撑,才勉强过了关。   狄思科捧着花,讨好地望向堵在门口的郑雪茹和杜金金,“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杜金金背着手说:“你再回答几个问题,答案通过了,我们自然就让你进去了。”   “那你们问吧。”   “你们俩谁追的谁?”   狄思科无奈道:“我跟她表白的时候,你不是在现场吗?这有什么可问的,我追的她呗!”   “大家都比较好奇嘛,”杜金金继续问,“你跟新娘第一次约会是在什么地方?”   狄思科不想说,“这种事你也要问啊?”   伴娘们起哄:“赶紧回答!”   大家最喜欢这种环节了!   “餐厅或者家里吧。”   “到底是餐厅还是家里?”有个伴娘高声说,“第一次约会怎么还弄出两个地点了?”   “要是把我追她那几个月的时间也算上,第一次约会是在餐厅。要是从我俩确定关系开始算,那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家里。”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去帮对象刷房子搞装修,没谁比他更有诚意了!   杜金金将门推开一条缝,跟新娘子确认:“童姐,新郎官说的对吗?”   于童“嗯”了一声。   得到新娘子本人的证实,客厅里的青年男女们立马就沸腾了。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一脸佩服地望向狄思科,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家里!   难怪人家能娶到媳妇呢!   厉害呀!   杜金金抬手压了压,接着问:“结婚以后,家里的钱由谁管?”   “我媳妇管啊。”狄思科骄傲脸,“我的财政大权早就上交了,如今连人带钱都归她管。”   于童在经济上不怎么约束他,几个门面房的房租和录音带的收入,由她拿去做了投资。   而他每个月的工资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媳妇根本不管。   这就已经让他青出于蓝了!   要知道,自打他爸跟郭美凤结了婚,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由郭美凤领取的,他本人基本摸不到钱。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再次感慨,娶个媳妇不容易呀!   瞧瞧这一往无钱的魄力!   一下子就打败了在场的大多数男人!   狄思科被堵在门口回答了数个问题,充分满足了围观小青年们的好奇心和窥私欲。   终于得以进入新媳妇的闺房。   他跟丈母娘和送亲姑妈打了招呼,便直奔身着一袭雪白婚纱的新娘。   目光灼灼地说:“童童,我来接你啦!”   于童晃了晃脚腕,小声抱怨:“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等得我脚都麻了!”   狄思科摸上她的脚,下意识就想给她捏捏,不过余光里瞟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娘家人,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大家比较热情嘛,”他主动问旁边的娘家人,“那什么,是不是还得找婚鞋呀?”   “伴郎尽快帮新郎找找鞋子,”送亲姑妈提醒,“快到吉时了。”   有伴娘想趁火打劫:“六个红包,可以换一个鞋子线索哦!”   三哥正要给红包,狄思科却扭头问身后的四哥:“咱带来的那个小人质呢?招了没有?”   “招了,”于小胖被伴郎们咯吱得满脸通红,最后终于招架不住,说出了鞋子的位置,“据说就在他小姑裙子里面。”   哦,这个位置啊,那就只能由新郎亲自动手了。   狄思科伸手探进婚纱裙摆,绕着大床摸索了一圈,在于童身后找到了目标。   借着给媳妇穿鞋的机会,他在于童的脚上捏了几下。   “怎么样?还麻么?”他低声问。   “好多了。”   俯身在她光洁的脚背上亲了亲,狄思科眼神专注地凝着她:“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于童回眸望向等在门口的爷爷奶奶和父母,而后温柔而坚定地点头说:“好。”   婚礼要在同和居举行,狄思科将媳妇打横抱起,与长辈们相约一会儿见,就带着媳妇走出了娘家门。   电梯里空间有限,只搭乘了这对新人和摄像摄影师傅。   狄思科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心跳狂乱。   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悸动,索性低头在她红唇上轻吻了一下。   “媳妇,你今天真好看!”   于童笑着努了努嘴唇,“好看你就多看看,先不要亲我!别把口红给我亲花了!再说,人家摄像师傅还拍着呢!”   摄像师傅轻咳一声:“于经理,你们当我俩不存在就好了。”   狄思科抱着媳妇侧过身,当着镜头的面,重又亲了一下。   于童:“……”   “请摄像师的想法真不错,”狄思科笑眯眯道,“让师傅帮咱们完完整整拍下来,这一段我以后要反复看!”   *   于童的公司帮好几对新婚夫妻操办过婚礼,轮到自己结婚时,只会更加精益求精。   他俩的婚礼上,除了双方的亲戚朋友会出席,还有爷爷奶奶,父母,以及他们各自的同事,按照当时发出去的请柬计算,至少需要摆三十桌。   同和居是于童这两年经常合作的饭馆,场地够大。   经理不但帮他们准备了三十桌的固定席面,还另外多准备了五桌的菜码,万一宾客太多,他们可以随时加桌。   而且老馆子的菜色品质上佳。   客人们随了一回礼,来同和居吃上一顿婚礼席面,绝对能吃回本儿!   他俩不打算通过婚礼赚钱,所以,今天客人吃到的菜品相当丰盛。   傅奶奶望向席面上的海参鱼翅和烤乳猪,小声问老伴:“童童找的这个女婿是做什么的?这席面可真够瓷实的!”   “之前在经贸部当翻译,前段时间调去下面的外贸公司工作了,给经理当秘书。开席之前,去台上讲话的证婚人,就是他单位的领导,外贸公司的总经理。”   傅家与于家是世交,原本以为两家能成为亲家呢,结果因为他家孙子傅四海突然弄出了一个孩子,双方就再不能提结亲的话题了。   傅爷爷经常跟于爷爷下棋,对于童那个小女婿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   虽然家事上略差一些,但人家自身很优秀,综合条件不比他家四海差。   旁边的傅四海幽幽道:“就凭他那点工资,办得起这么贵的席面吗?还不是于童倒贴的!”   傅爷爷斜他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看人不要先入为主,妄下判断。你对人家了解吗,怎么就断定是童童倒贴的?老于说了,人家小伙子有收租的铺子,光是给于家下聘,就给了五千块呢!”   傅四海坐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这次是回北京办事的,没想到正好赶上了于童结婚。   原本他只打算礼到人不到,送份礼金就算了,让他亲眼看着于童出嫁,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不过,他爷爷奶奶认为他们即使做不成夫妻,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执意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   他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狄二狗那小子,像个交际花似的,带着于童到处给人敬酒。   于童穿着一身红色缂丝旗袍,就那样挽着他的胳膊,纵容他满场乱窜。   尽管这两年他已经将于童放下了,可是亲眼目睹她陪伴在别的男人身边,心里的酸水还是噌噌往外冒。   实在不理解于童看中了这毛头小子哪里。   所以,当新婚夫妻带着伴郎伴娘来他们这桌敬酒时,傅四海在爷爷的瞪视下,口是心非地说着恭喜,面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参加喜事的。   狄思科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在乎他的心情。对于宾客们夸赞他年轻有为,又是大歌星的客气话,礼貌道谢,与大家寒暄几句,就想转去下一桌了。   “听说狄先生在成为歌星之前,是靠着在歌舞厅和婚礼上唱歌赚钱的,”傅四海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今天你自己结婚,怎么不上去唱一首呢?”   “四海!”傅爷爷严厉地瞪向他。   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是来送祝福的,可不是给人添堵的。   满场宾客,有谁像他这样说话!   傅爷爷只后悔当初不该因为那十年间的经历,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如今都快三十了,竟然还是这么自我。   对于手下败将的冷嘲热讽,狄思科全然不以为意,牵起于童的手说:“我以前是歌舞团服务公司的签约演员,当初童童帮我联系了不少演出业务!要不是有那些演出机会,我们兴许还没有今天的缘分呢!不过,目前为止,我只在表姐和姐夫的婚礼上唱过歌。”   他转眸看向身边的媳妇,“既然傅先生提了,要不我今天也唱一首呀?”   于童笑着捧场:“好啊!我也好久没听你上台唱歌了,乐队是现成的,你想唱什么?”   她不理会傅四海,与傅家爷爷奶奶打声招呼,便拉着狄思科走上了舞台。   台下有宾客起哄:“大喜的日子,新郎新娘是不是得合唱一首呀!”   一众人跟着附和。   结果狄思科却说:“今天不合唱了,新娘子喝了不少酒,我要单独唱一首歌,送给于小姐!”   他回身跟乐队报了歌名。   等到轻快的旋律奏响,他便回望向舞台边的新娘子,眉眼含笑唱道:“梅兰梅兰我爱你~ 你像兰花着人迷~ 你像梅花年年绿~ 看到了梅兰就想到你~”   听到这么露骨的歌词,年轻人们立马给新郎官鼓掌叫好!   “我要永远的爱护你~ 因为你梅兰有气息~ 我要永远的伴着你~ 今生今世永在一起~”[1]   狄思科敬了几十桌的酒,眼里已经染上酒意了,所以这首歌唱得格外放得开。   于童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大方地为他打着节拍鼓掌。   等他唱完这一曲,于爷爷和白主任笑着走过来说:“小狄今天有点喝多了,等到客人撤得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童见奶奶手上挎着手提袋,惊讶地问:“奶奶,你们这就要走啦?”   “嗯,这老头子今天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我得趁早带着他回去休息。”   两位老人八十了,折腾了一天确实经不住。   于童拉着从舞台上下来的狄思科,一起出门送老两口上车。   望着远去的汽车,在今天整场婚礼上都情绪稳定的于童,突然就红了眼眶。   狄思科被吓了一跳,用手背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问:“媳妇,你怎么啦?”   于童控制不住悲伤情绪,哽咽着说:“我跟爷爷奶奶出门吃席,向来是一起行动的,这是我第一次没跟他们一起回家。”   狄思科思考半晌,而后艰难地作出一个决定:“要不咱俩今晚回爷爷奶奶家?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讲究,你要是想回娘家洞房,其实也没什么!” 第74章   对于这个回娘家的提议, 于童有些意动。   可是情绪平复后,她又忍不住吐槽对方出了馊主意。   他俩今天若是真的回了爷爷奶奶家,哪怕什么也不干, 也够让人别扭的。   以奶奶的脾气, 八成会催着他俩麻利回家。   于童整理好心情, 拉着二狗子返回喜宴,刚才敬酒敬到一半, 他就跑上台唱歌去了。   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不过, 狄思科的酒量已经到顶,即使有伴郎们替他分担火力,整场转下来也很难走直线了。   喜宴持续到傍晚,新郎官被一群发小儿灌得只知道傻乐。   瞧他这副醉态,洞房都成问题, 就更别提闹洞房了。   大家没料到他的酒量竟然如此不济,生怕被护犊子又彪悍的美凤姨收拾,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溜了。   郭美凤给老五灌了一碗醒酒汤,对着老三老四埋怨道:“让你们当伴郎可不只是来找对象的, 老五跟人喝酒, 你们不知道挡一挡啊?”   老四的酒量比狄思科还不如,大着舌头说:“妈, 这事您要怪就怪老五吧!”   “老五都醉成那样了,我还怎么怪!”   三哥喝了很多酒,依然脸不红气不喘,接话道:“我早就建议往酒里掺点水,但新郎官说了, 婚礼敬酒可以少喝不能假喝,非要来真的!二哥结婚的时候, 喝的白酒都是掺水的,轮到老五了,他非得逞能!”   郭美凤心眼儿偏到脚后跟,自动帮老五找了理由:“咱家老五实诚,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什么事都实打实,不掺半点水。”   三哥:“……”   往二哥酒里掺水的主意还是您出的呢!   婚宴结束后还有好多后续问题,郭美凤指挥二儿子:“老五和童童都喝了不少,你先开车把他俩送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结账!”   这夫妻俩看起来都有点醉意,但二哥是过来人,觉得他俩这状态应该不影响洞房。   将人送回北海公园,望着两人相携进门,就一脚油门直接离开了。   于童半搂半抱着二狗子,艰难地把人放到床上,然后自己也气喘吁吁地侧躺在了旁边。   他俩一起敬酒,喝的酒都是一样的。   而且她操办婚礼的经验丰富,早就把普通的10毫升玻璃酒盅,换成了婚礼专用的红喜瓷酒盅。   瓷酒盅从外观上来看与玻璃酒盅无异,但瓷质酒杯的杯壁厚,实际容量其实只有5毫升。   所以,三十桌敬下来,又有人帮着挡酒,他俩真正只喝了不到二两。   要不是后来二狗子那群发小儿把酒盅换成了大酒杯,他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童童,我想洗澡!”狄思科从身后贴上来,吻她的后颈。   于童被他八爪鱼似的缠住,“你醉成这样,还能洗澡么?”   “我没醉!”   于童心想,醉鬼果然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没过两秒,她就感觉自己颈侧的皮肤骤然一热,被二狗子嘬了一口,又小鸡啄米似的轻啄了几下。   “你闻闻,我身上都是酒味,”狄思科一边啄吻一边嫌弃地嘟哝,“咱俩洗澡去吧!浴缸安好以后,我一次都没用过,就等着你呢!”   于童也受不了身上的酒味,将喝多以后愈加粘人的二狗子推开,自己去浴室放水泡澡,洗尽了一身酒气。   等她穿着睡裙重新返回房间时,门外廊下的红灯笼不知被谁点亮了,隐约能听见前院儿的说话声。   于童在二狗子酡红的脸蛋上拍了拍,“你不是要洗澡么,快去吧!”   “我不想动。”狄思科声音暗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上方。   红色真丝睡裙将她窈窕饱满的身段勾勒无遗,光裸的双腿和手臂修长莹润。   从没见过这种世面的狄思科,傻乎乎地想,他竟然真的娶了一个仙女儿回来!   于童对自己这件战袍收到的效果很满意,带着些纵容地问:“不想动怎么办啊?”   狄思科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摸到裤子上的纽扣,哼哼着要求,“我喝多啦,你帮我洗!”   已经洗得香喷喷的于童,终于有资格嫌弃一身酒气的二狗子了,“喝多了还不忘撒娇呢!”   听他说话口齿清晰,逻辑在线,真不像醉酒的样子。   望着他通红的脸颊和脖颈,于童不禁怀疑地问:“你真喝多了?”   狄思科却只一径地对她笑,不说话。   于童有点吃二狗子撒娇这一套,不再探究他到底真醉假醉,推着人就往浴室走。   “媳妇,我用你用过的水洗洗就行了。”   “本来也没打算给你放新水,”进了浴室的门,于童让他扶稳站好,面不改色地帮他将皮带解开,“臭成这样,还想换新水呢!”   皮带扣子轻磕地面,咚的一声,让她的心怦怦跳,本能地想远离危险。   狄思科却挡在她与木门之间,再次握上她的手,转移到衬衫领口处,引着她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眼前的画面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衬衣被一点点敞开,隐隐约约露出了些腹部沟壑。   而后双手被牵着继续慢慢下移,最终停在了黑色内裤的边缘。   狄思科在她的耳廓上吻了吻,轻声说:“童童帮我脱。”   于童的双颊好似被身上的大红睡裙染了颜色,浴室里尚未散尽的水蒸气,熏得她有些缺氧。   她手指蜷了蜷,黑色布料只下拉了一厘米,就立即被松开了。   不行。   这对她来说太超纲了。   心跳欢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于童摇头说:“别闹了,我出去等你。”   “不帮我就算了,”狄思科当着她的面,亲自将最后一块布料脱下来,“但我喝多了,你得在这陪我!”   出于对新事物的好奇,于童的目光不受控地自动对焦,将该看不该看的通通尽收眼底。   她面上表现得一派淡定,甚至还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可是,从脸一路红到脚指头的淡粉肌肤,却让她露出了破绽。   许是真的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狄思科今天显得格外大方,将自己扒干净后,就大喇喇地迈进了浴缸。   不过,他不习惯坐在浴缸里洗澡,呆了没一分钟,便将阵地转移到了花洒下。   痛痛快快冲了一个战斗澡。   于童经历了那么大的阵仗,都淡定得没逃,却在镜子里与二狗意外对视时,被盯得招架不住了。   她扭身就想离开浴室。   然而,木门刚被推开,于童便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着腰抱离了地面。   两人一前一后贴在一起,身后的触感分明得可怕。   “你身上还没擦干呢,”于童虚张声势地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把我的睡裙都弄湿了!”   “没事,我帮你脱下来晾晾,明早肯定能干!”   狄思科抱着人走向卧室,将红彤彤的童童放在了大红喜被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于童紧张得胸脯起伏,目光慌乱游走,匆匆掠过墙上的大红喜字和花瓶里的深红玫瑰。   狄思科牵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亲了亲,“媳妇,准备好了吧?”   “没呢。”   狄思科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腹肌上,笑着问:“刚才欣赏了那么久,还没准备好啊?”   于童被他杵着,大脑有点失灵,只是无意识地摇头,“没有。”   “不可能啊!”狄思科沿着她颈侧的肌肤向下轻抚,在起伏的山峦上停留少晌,又继续一路下移,动作有些生涩地探得一片湿滑。   他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着急地给了对方一个绵长的吻,唇齿厮磨时,带着点得意地嘟哝:“我就说嘛,你最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没准备好!   扯掉碍事的遮挡,狄思科低下脑袋,几近虔诚地将她从上至下膜拜了一番。   于童被他的举动惹得大脑空白,面色酡红,鼻息不自知地溢出些破碎声音。   她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只觉对方呼吸滚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抓着他半干的头发,于童失神地唤了声:“二狗~”   狄思科感觉周身仿佛有火在烧,他将脸埋进胸前,嗓音低哑急躁地说:“童童姐,我有点紧张!”   于童:“……”   上次被叫姐,她破费了一万多块。   那台价值上万的计算机正摆在不远处的写字台上。   新婚之夜再次被叫姐,要破费什么,不言自明了。   空气中有着汹涌澎湃的荷尔蒙。   于童双臂环上他的肩膀,亲亲他不自觉上扬的唇角。   做了无声的邀请。   ……   ……   狄思科第一次实训,热情得让于童有点招架不住,夜色从纯黑退成浅灰时,她才浑身汗津津地被二狗子抱去浴室洗了澡。   门外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似乎亮了一整夜。   翌日上午醒来时,窗帘仍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于童有种空间和时间错乱的不真实感,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昨天结婚了。   “几点了?”于童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弄得一愣。   “十一点。”狄思科端给她一杯温水,“要吃早饭吗?”   “这个时间得吃午饭了吧?”于童有些懊恼地揉揉脑袋,“起得太晚了,应该跟咱妈打声招呼的。”   毕竟是跟长辈住在一起,有些礼数还是要顾到的。   “帮我拿一下睡裙。”   狄思科随手扔了一件衬衫给她,“你先凑合穿吧,那条裙子弄脏了,我刚给你洗干净,在外面晾着呢。”   于童套上衬衫,动作有些僵硬地挪进浴室刷牙洗脸。   狄思科在身后帮她拢了拢头发,笑道:“没事,今儿礼拜一,大家早早就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咱俩。”   闻言,于童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洗漱过后又躺回了床上。   她最近既要忙婚礼,又要忙洞房,体力严重透支,需要休息。   狄思科起得早,怕影响她睡眠,这一上午都在院子里看资料。好不容易把人盼醒了,他也踢了鞋,跟媳妇一起挤上了床。   于童按住在她胸前拱来嗅去的大脑袋,“还真成狗子啦?老实点!”   狄思科深吮了一口,满足道:“我这张床上,从没这么香过!娶媳妇真好呀!”   “傻小子一个!”于童捏着他的耳垂哼笑。   每次被捏耳垂,产生的电流都能打开狄思科身体的某道开关。   没结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敢说,被捏了也只能自己憋着。   如今好了,媳妇就在眼前,又是她亲手捏的,狄思科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啦!   抱住童童就进行了第二波实训。   于童趴在他胸前剧烈喘息,缓了好半晌,才仰头问:“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刚到新单位就请婚假不太好吧?”   “徐总给我放了三天婚假呢!”狄思科在她唇上亲了亲,“不休满不让我去上班!徐总不愧是过来人,瞧人家多体恤下属!”   不过,狄思科也不可能真让他媳妇在床上待三天。   趁着休婚假,正好能完成婚礼的扫尾工作。   对于那些在婚礼上帮了大忙的亲戚朋友,他俩是要买点礼品答谢人家的。   狄思科再次将媳妇抱进浴缸里,感慨道:“咱俩得亲自上门感谢卢大爷!人家昨天借给咱一辆婚车呢。”   最主要的是,人家把这间两进的四合院捯饬得太好了!   卢大爷做装修的时候,给他和四个女儿的房间都做了上下水,以便在卧室隔壁就能上厕所洗澡。   不用像普通四合院居民那样,跑去外面的公共厕所解决问题。   狄思科原本只是觉得在室内上厕所挺方便,并没深刻意识到这项工程的附加值。   如今娶了媳妇,他媳妇又在浴室里安装了浴缸,狄思科立即就领会到了能在卧室洗澡的妙处。   “嗯,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于童眯眼靠在浴缸里,享受着二狗子的按摩服务,“在路上另外买点水果就行。然后咱俩顺便再去一趟大哥二哥家,两个嫂子也没少帮忙,二嫂挺着肚子还帮咱们招待客人呢。”   狄思科满心爱意泛滥,在她唇上啵了一口说:“我估摸我前几辈子至少也是个十世善人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好运娶到仙女儿啊!”   于童眯眼笑道:“也有可能是哮天犬……”   “不能吧?”狄思科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这种可能性,然后极有自信地摇头说,“咱俩不可能跨物种结合!”   于童:“……”   新婚小夫妻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白天在市里的几个景点转悠,顺便在外面解决三餐。   等到傍晚大家下班以后,就提着礼品去各家拜访,感谢大家在婚礼上的帮助。   因着要去的人家太多了,所以他们基本上只将东西放下,寒暄几句就要去下一家。   三天婚假的最后一天,两人从于晏家出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与站在马路边的于小胖挥挥手,狄思科启动汽车,带着媳妇回北海公园。   于童撑着下巴问:“你明天就要上班了啊?”   “不舍得我去上班了吧?”狄思科偏头瞅她一眼。   于童诚实地点点头。   二狗子是个很好的玩伴,也是个挺好的饭搭子,他俩在吃喝玩乐上都很合拍。   “那要不趁着晚上还有点时间,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狄思科提议。   于童以为又是哪个旮旯胡同的馆子,或是她没去过的景点,欣然点头应允了。   小土豆一路开向北海公园,经过他家所在的胡同时,车子并没有右转,反而继续向前开。   然后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陌生的狭小胡同。   幸亏小土豆的体积小,要不然开别的车根本进不来。   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这条小胡同里竟然意外的热闹。   三三两两的小青年,从他们车边成群经过。   狄思科将车挺稳,交代道:“你就在车里等着吧,我三五分钟就能回来。”   于童瞅着前面“录像厅”的灯牌,拉住他问:“你以前进去过吗?”   “咱们领证之前,我大哥二哥他们带我来过一次,要给我搞什么婚前教育,不过他们包场了,当时的录像厅里没有这么多人。”   于童不可置信地问:“他们带你来录像厅做婚前教育?怎么教育啊?”   “看录像带呗。”狄思科赶紧解释清楚,“不过我当时没看啊!咱俩都是新手,我怎么可能偷偷学习呢!就等着结婚以后跟你共同进步呢!”   “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那录像厅里鱼龙混杂,二狗子不可能带她进去。   狄思科嘿嘿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在车里磨蹭的时候,有辆绿色吉普车迎面开了进来。   狄思科心说,在这么窄的胡同里狭路相逢了,双方总得有一个退让一步吧?   他正衡量着是否要倒车的时候,对面的吉普车却在胡同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三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录像厅所在的小平房而去。   狄思科忍不住在心里卧槽了一声,不会这么寸吧?   遇上扫那什么的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几秒,车里二人就听到,不远处的录像厅里倏然吵嚷了起来。   不少年轻男女纷纷从录像厅里跑出来。   于童望着那些落荒而逃的男男女女,靠着椅背抱臂说:“你以后还是少往这种地方来吧,万一被人家扫进去,你说你冤不冤啊!”   带着自己媳妇来看录像带,然后被人一锅端扫进去了,这事说起来都怪可笑的!   狄思科摸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说:“那谁能想到会这么巧呀!”   “最近市里查的严了,”于童对此见怪不怪,“我们卡拉OK厅也经常被民警同志检查,这种娱乐场所都是重点检查单位,你也不用太害怕。”   狄思科心说,他倒是没害怕,就是怪没面子的。   哎。   以为能带媳妇开开眼,没想到反而被媳妇教育了!   有个小青年从录像厅里出来,经过小土豆时,狄思科招手问:“哥们,那录像厅里怎么啦?”   “没怎么,民警例行检查的。”小青年不以为意道,“今天播的《英雄本色2》,大家都在里面看发哥呢,刚散场!没事!”   狄思科扭头转达:“童童,人家说没事!”   “没事也不许进去了!”于童当机立断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呢,咱俩随便交流一下就能共同进步了!赶紧回家吧!”   *   狄思科休了三天婚假,再去上班时,几乎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他结婚了。   好在于童给他准备了充足的喜糖,狄思科将喜糖给每个部门都放了一包。   而书记和几个副总那里的喜糖,是他单独送过去的。   他不在的这三天,公司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狄思科了解过情况后,却觉得私底下其实是暗潮汹涌的。   总公司派出的工作组竟然一直在家用电器公司蹲守,两三天就能查明白的工作,居然拖了一周!   这工作组几乎就是悬在陈副总头上的一把剑,他要是不公开表态支持徐总经理,这工作组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撤离。   而陈副总很快就迎来了一个可以表态的机会。   徐叔阳上任以来一直比较低调,不召集大家开会,也不找人单独谈话。   这次终于要召开第一次班子会议了!   会议内容就是关于企业改制的。   他最近频繁去部里开会,领导给出了初步改制建议,动作非常大,下属的数十个分公司都要与他们脱离,从此自负盈亏。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实施,无异于自断臂膀,企业内部将迎来很大的一次人事调整。   即将遇到的巨大阻力也是可以遇见的。   狄思科只是一个小秘书,上层大佬的角力,他未必参得透。   而且这种高层领导会议,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会议室大门一关,甭管是谁的秘书,都得在门外等着。   这种会议必然会持续很长时间,以防领导出来找不到人,几个秘书都得老老实实地等在会议室门口。   总经办新来的大学生很有眼色地在门口摆了一排椅子,请几位经理秘书坐着等。   吴副总的秘书曲涛,笑容可掬地抬手示意:“狄大秘,你先请坐吧!”   秘书的地位随着领导走,狄思科是总经理的秘书,即便他年纪不大,那也是要排在前面的。   “曲主任客气了,我年纪最小,随便安排个座儿就行。”狄思科摆摆手,径自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曲涛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但是吴副总的秘书,还是总经办的副主任。   他要是真按照曲涛的意思,坐到第一个位置上,那么用不了几天,单位里就得有人说他眼高于顶,仗势欺人了。   刘翠薇笑着调侃:“看曲主任把小狄吓的,恨不得站着等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回:“哈哈,我要是敢坐到曲主任前面去,被徐总知道以后,肯定得批评我!刘姐,咱篮球队最近打比赛了吗?成绩怎么样?”   “成绩还行吧。明天下班跟外资管理局有一场友谊赛,你来参加吧?”刘翠薇点了点曲涛说,“曲主任明天有事,正好你休完假了,可以替他上场!”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   这些领导秘书们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全都加入了单位的篮球队。   刘翠薇是唯一一位女经理的秘书,似乎是为了跟大家打成一片,人家愣是自学篮球比赛规则,在球队里混了一个裁判的位置。   只要没有工作任务,刘翠薇几乎每场比赛都要当裁判,也算他们单位球场边的一道亮丽风景了。   而她来当比赛裁判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是唯一的女同志,但人家在秘书圈里非常吃得开,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几个秘书呆在会议室门口无事可做,便小声交谈。   刘翠薇问曲涛,“听说吴总要把你放出去锻炼了,定了去哪个部门吗?”   曲涛打哈哈,“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在吴总身边呆得好好的,能去哪儿啊?”   吴总之前确实想把他放到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那会儿单位里都在传,吴副总即将当上总经理,吴总本人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曾向他透过口风。   等他正式转正了,就把曲涛放到出口部当个副经理。   不过,吴总上位失败,他的这个副经理也就没戏了。   再后来,吴总又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地,南边有个三级城市的分公司有空缺,去了以后能当二把手。   曲涛当然乐意啊!管他是哪个城市的分公司呢,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就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徐总接受了上面建议的改制方案,各地分公司将被全部剥离,归入地方管理。   如此一来,调他去分公司的事情又不了了之了。   曲涛笑着往狄思科年轻的脸上瞄了两眼,有些郁闷地想,他可能跟姓徐的八字不合吧。   狄思科被他笑得发毛。   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   他其实还挺犯怵跟曲涛这样的人打交道,笑脸像半永久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在这一点上,曲涛和他服务的吴副总真是一脉相承的。   狄思科心想,不知道徐总能不能搞定吴副总,吴贵荣似乎比曲涛还高杆儿呢!   不过,会议结束,各位领导走出会议室时,只看个人脸上的表情,狄思科就猜测,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恐怕没搞定吴贵荣。   徐总显然心情不佳,当晚在办公室里加班到九点多,直到陈老师打电话来催了。   他才拎着包下班走人。   *   狄思科跟在领导身后一起下楼,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他媳妇的小土豆正在单位对面停着呢。   看见于童后,徐总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狄思科颠颠儿地跑过去坐进车里,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刚才打电话来问,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家呢!”   “带你去个地方。”于童发动汽车,不等他多问,便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童将车子往北海公园的方向开,像前几天的狄思科一样,七拐八绕地驶入一个胡同里。   最终停在了一个有着红色大门的四合院门口。   “下车了。”   狄思科跟着她下车,好奇地问:“这地方干嘛的?”   于童瞥他一眼:“录像厅啊!”   “你包场啦?”狄思科双眼睛亮地问。   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买下来了!”   “……”狄思科张口结舌,“真,真的啊?”   “嗯,在外面看录像带不安全,咱自己在家弄个录像厅吧。”   狄思科:“……”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北京有三怪,豆腐比肉贵,自行车比汽车快,大姑娘比傻小子坏!   这话可真不赖啊,他媳妇可比他能耐多了!   这是打算对他金屋藏娇了吧? 第75章   狄思科被于童的大手笔震惊了。   他惊讶又感动地说:“媳妇, 你可太爱我了!这院子不便宜吧?”   为了让他在家看录像带,人家居然买了一套院子!   虽然只是一进小院儿,但是近两年的房价逐渐走高, 这样一套房子拿下来, 估摸得大几万了。   “嗯, 我可太爱你了,”于童挎着他的臂弯进屋, “这院子是我在年初买的。”   狄思科:“……”   原来不是为了让他看录像带, 才特意买的。   感动随风消散。   他就说嘛,这才几天时间啊,购房手续什么时候这么好办了?   不过,狄思科向来善于发现亮点。   “你年初就把院子买在这里啦?”   年初那会儿,他俩刚谈了半年多, 他年龄不符合条件,连家长都没正式见过。   于童愿意把房子买在他家附近,这就是笃定会跟他成为一家人呀!   思及此,狄思科心里更美了。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 于童轻易就能猜到他脑补的内容。   其实,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初衷比较复杂。   一方面,她那会儿手头有大量现金, 又没有合适的投资项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买房子。   另一方面,她当时已经将狄思科视为结婚对象了,以二狗子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 他俩八成是可以步入婚姻的。   只不过,那时她还拿不准狄家兄弟几个婚后是否能分开住, 她有点打怵跟那么多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当房管局的同志问她想买哪里的房子时,她圈定了爷爷家和小狄家附近。   于童瞄了一眼手表,问:“快十点了,今天要看录像带吗?”   狄思科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的弄到录像带了?这种事其实可以让我去干。”   “捎带手的事。”   于童推着他走进正房,里面摆着一台21吋的彩色电视机,一台录像机,以及一套布艺沙发。   这条件可比录像厅好。   狄思科认出来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就是于童办公室里那两台。   他在电视机旁边发现了十几盘录像带,一看就是从录像带出租店里租来的。   多数是最近正火的港台电影,只有一张是风月片。   狄思科算是明白那句“捎带手”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她为了给一张风月片打掩护,竟然还租了十多本其他影片。   狄思科揽过她的脸蛋嘬一口,他媳妇还怪可爱的。   “你在哪租的啊?回头我去退租。”   于童给他报了一个距离他们的生活圈和工作圈都很远的地址。   她确实不太想再次光顾那间出租店了,原本打算不要押金了,这些录像带也就不用还了。   不过,既然二狗子乐意去,那就让他去还吧。   明天还要上班,狄思科打算速战速决,目标明确地将那盘录像带放进了录像机。   故事背景发生在古代,妆造有点夸张,无论男女都涂脂抹粉。   因着演员对话用的是粤语,内地观众暂时还不习惯看繁体字幕,所以狄思科偶尔还要给他媳妇翻译一下剧情。   狄思科心想,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不正经的一场翻译工作了。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风月片的剧情有啥翻译价值。   这种风月片主要是营造一个氛围感,要是用这玩意进行婚前教育,其实学不到什么干货,还没中学的《生理卫生》讲得明白。   而且经他翻译以后,那氛围感啪一下就没了。   小电影看到一半,狄思科打个哈欠问:“媳妇,咱俩回家吧?这男的还没我好看呢。”   于童心里有点失望,男主角的黑眼影打得太浓了,一股子脂粉气,不是她欣赏的类型。   还是她家二狗子更好。   女演员倒是挺好看的,嗓音也好听,拍风月片有点可惜。   要是有公司愿意好好包装她,以她的外形条件,兴许真能红起来。   于童关了电视机,不怎么高兴地说:“白花那么多钱!”   “也不算白花钱,人家姿势丰富,地点繁多。”狄思科习惯性地做归纳总结,“所以咱俩也多尝试,常换常新!”   时间挺晚了,两人将车放在这边,牵着手步行回家。   狄思科突然提议:“要不咱们最近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吧?”   他刚提过“常换常新”,就建议去爷爷奶奶家,于童都被他的厚脸皮惊住了!   “你不怕我爷爷啦?居然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狄思科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无语道:“我不是为了换花样才建议你去爷爷家住。”   “嗯?”   “最近单位里的工作挺忙,我可能会像今天这样加班到很晚才能回来。与其让你在家等我,还不如回家陪陪爷爷奶奶。”狄思科补充道,“下了班以后,我也去那边住。”   他不在家,于童就得独自跟他妈和哥哥们相处。   目前大家能相处融洽,主要是彼此都用心经营了。   就像他面对那位高冷的舞蹈家丈母娘时,为了创造轻松氛围,需要不停寻找新话题跟人家尬聊,这个过程其实还挺费脑细胞的。   他大嫂二嫂都有自己的小家,只有于童是跟他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狄思科觉得,他媳妇可能偶尔也需要回娘家放松放松。   于童挎着他的手臂说:“算了,你回家那么晚,容易影响老人家休息。我跟咱妈还有业务往来呢,我俩相处得不错。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回奶奶家住几天吧。”   *   狄思科暂时是闲不下来的。   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没能占到上风,之后又组织了两次会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以吴副总为首的业务部门领导,并不同意这个改制方案。   原本他们在行业内占主导地位,对各地分公司有管理责任,全年的进出口贸易额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改制以后,多数分公司归地方政府管理,人家的贸易额与他们再无关系,他们不但管不到人家,还得加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自负盈亏,主动拉生意跑业务,跟人家成了竞争关系。   这就相当于,从总裁判变成了运动员,亲父子变成了表兄弟。   放谁身上能乐意呀!   高层领导掰手腕,让整个总经办的人都噤若寒蝉。   几位领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全天静悄悄,上来办事的同事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除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基本上再听不到什么杂音。   狄思科以为徐总会跟几位副总死磕到底,召开第四次会议。   然而,周五下午,徐叔阳却突然吩咐:“我今晚要在招待所请吴总吃饭,你帮我安排一下。”   狄思科答应着,拿起电话拨给了公司招待所。   领导安排饭局,其实还挺常见的。   凡是有不好开口的事情,或是在办公室接待过于正式,容易引起反感的事情,都可以安排饭局。   国人向来习惯在饭局上解决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以徐总的性格,居然会率先低头,主动请吴贵荣吃饭。   狄思科放下电话琢磨好半晌,才品出了点徐总这样做的用意。   徐总上任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推进改制,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暂时退让一步又何妨呢?   晚上的饭局只有两位领导,附带两名秘书。   狄思科开着徐总的专车,提前十分钟就等在了楼下。   徐叔阳与吴副总一起走出办公楼,笑着邀请:“老吴,一起坐我的车过去吧?”   闻言,吴贵荣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   他虽然答应了徐叔阳的饭局邀请,却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跟他同进同出。   他要是坐上了徐叔阳的专车,很容易让不明所以得下属们以为,这是他俩握手言和的信号。   吴贵荣正想开口婉拒,却见徐叔阳的那个小秘书,从驾驶位走出来,拉开后排车门,提前等在了那里。   “吴总,我可是有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狄思科像个门童似的扒着车门,笑着说,“我的驾驶技术不比李师傅差,要不您今天试试我开的车?”   吴贵荣:“……”   车门已经替他拉开,他要是执意坐自己的车,就是不给徐叔阳面子了。   “那行,今天就试试小狄秘书的驾驶技术。”   吴贵荣面带笑容的坐进后排,心里却在想,徐叔阳的这个秘书年纪不大,倒是猴精猴精的。   “经常看见有个小土豆来单位接你,”曲涛坐上副驾驶问,“小狄平时没少练车吧?”   据他所知,狄思科还是他们秘书圈里唯一会开车的。   而且单位里都在传,小狄娶了一个款姐。   娶个有钱媳妇就是好啊。   “哈哈,那是我爱人的车,跟玩具车似的,我坐进去腿都伸不直。”狄思科笑着解释,“我是苦孩子出身,高中毕业以后打算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大车司机,所以,高三暑假就跟着我爸他们厂里的司机师傅跑长途了。我这驾驶技术都是当时开大车练的。”   同样是苦出身的吴贵荣点头赞同道:“有机会就是要趁年轻学个一技之长,我当年还干过车工呢!”   狄思科向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状似惊讶地说:“那您跟徐总岂不是可以组成一个工班小组了?徐总以前好像还学过钳工呢!”   徐叔阳颔首:“我在公社呆过一段时间,钳工就是在集体工厂里跟师傅学的。”   两位领导年轻时有着相似的工作经历,前往招待所的一路上,都在聊厂里的那些事。   公司招待所的规模不小,除了招待公司领导和客户,平时也对外营业。   所以,餐厅装修相当气派。   招待所的王主任早就等在了餐厅门口,亲自将两位领导送进包间后,剩下的工作就要跟两位秘书协商了。   “曲主任,狄秘书,”王主任一脸恭敬地问,“二位领导有什么特殊交代吗?”   他跟吴副总是老熟人,主要问的是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徐总经理。   “徐总不吃海鲜,其他方面没有特殊要求。”   王主任认真记了下来,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又问了吴副总的要求。   曲涛皮笑肉不笑地说:“吴总才几天没来,王主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以前来招待所,这老小子向来都是曲大秘长曲大秘短的,如今在新经理的秘书面前,对他的称呼立马就换成了曲主任。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体会到人情冷暖了。   而招待所的王主任却在心里叫苦不迭。   吴副总替前经理主持了好几年的工作,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准经理人选。   曲涛是他的秘书,在外可以代表吴总发声,享受的也是领导大秘的待遇。   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的。   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新任总经理已经上任了,他既要服务好新领导,又要顾全实权副总的面子。   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   尤其是今天,两位领导居然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下午接到小狄秘书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要如何搞今天的接待工作。   没料到,马屁还是拍到了马腿上。   狄思科没心思理会王主任的复杂心情,他跟对方交代了徐总的喜好,就跟曲涛一起回到了饭局上。   原本这种饭局是没他这个秘书什么事的,不过曲涛在吴副总那里挺有面子,吴副总主动将曲涛留了下来。   同样是秘书的狄思科也就顺势被徐总留下了。   他俩进包间的时候,徐总正提到要给即将退休的老书记开一个欢送会。   “刘书记退休以后,改革也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吴贵荣端着茶杯一愣,“改制方案不是还没通过么!”   “不只是企业改制,”徐叔阳叹气说,“如今上面提倡逐级负责制,刘书记退休以后,公司里的大部分人事任命都要由咱们这几个经理提议,担子越来越重了啊。”   吴贵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要是人事任命由经理提议,那就说明上面很有可能想让总经理成为第一责任人,兼任书记。   那他还争取个屁啊!   刘书记在退休前,曾跟组织上推荐他接替书记位置。   这是刘书记明确告知他的。   他在升职失利的情况下,依然能把控业务部门。   就是因为公司里没有秘密,很多人都听说刘书记推荐他当新任书记了。   书记抓人事工作,他哪怕当不上总经理,也能掌握人事工作的话语权。   可是,如果上级主张让经理兼任书记,那还有他什么事啊?   改制或不改制,对一个副经理来说,影响并不大。   会受到影响的,只有那些跟着他的部门经理们。   狄思科在心里给老徐鼓掌,好好好,这就是釜底抽薪呀!   他在公司呆得久了,也听说过吴贵荣要当书记的传言。   所以,老徐一直搞不定吴贵荣,他心里还挺担心的。   毕竟人家就要当一把手了,要是不能趁着他当副总的时候,把改制方案推行下去。   等人家当了书记,改制工作就更不好推进了。   他们公司只是改制试点,改制失败对吴贵荣这样的公司老人儿影响不大,但徐叔阳的前途基本就断送了。   要是能由徐总兼任书记,形势可就大不一样啦!   徐叔阳像聊家常似的,继续说:“我刚来咱们单位,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改制工作上,对很多同志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既然以后的人事任命主要由几个经理提议了,副经理们就多挖掘一些人才。老吴你是公司老将,有合适的人选,也多帮忙推荐推荐。”   吴贵荣暗叹一口气,笑着客套:“咱们公司的部门经理们各个都是能打硬仗的,随便挑拣一个出来就是难得的人才。”   “哈哈,大家的能力确实都不错,”徐叔阳主动与他碰个杯,“不过,改制以后,会合并一些部门,也会成立新的部门,到时候还需要大量能干的人才,老吴,你也别客气,有人选就往前推,咱们讨论讨论。”   狄思科心想,这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了。   老徐在公司确实没有什么亲信,想要提拔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对他来说,几个副经理的人,用谁的人都一样。   只要改制能顺利推进,让他们先占个萝卜坑也无妨。   等老徐理顺了关系,掌握了话语权,萝卜不合适随时可以换。   *   吴贵荣不可能被徐叔阳的一面之词吓住。   他在外贸公司干了这么多年,在系统内部也是有自己人脉的。   饭局过后,他就着手去打听上级对书记人选的安排了。   不过,他跟徐总乘坐同一辆车,共同去招待所聚餐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   公司里的评论家们,都说徐总吴总统一战线了。   一直跟着吴贵荣走的几个业务经理,也特意询问过吴总的态度。   吴贵荣还没打听到关于书记人选的确切消息,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   而这种模棱两可,在很多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一种表态。   所以,狄思科能直观感受到,最近的工作似乎突然就好推进了。   领导不加班,他这个当秘书的就跟着轻松,这两天都能按时下班,跟其他大秘们一起加入篮球队,为系统内部的篮球赛做准备。   工会听了徐总的建议,特意为这次篮球赛准备了奖品。   他们公司的队伍,如果能打进前三名,可以给每位参赛运动员奖励一条毛毯。   能取得第二名,每人再奖励一辆自行车。   取得冠军的话,每人能有一台电冰箱!   单位组织活动还从没这么大手笔过呢,大多数奖品都是从样品仓库里选出来的。   如今有自行车和电冰箱在前面吊着,基本上腿脚利索的男同志都报名了。   像狄思科这样打球技术还凑合,但训练时间不稳定的,只能在队伍里当个替补。   其他几个经理秘书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这天午休,在室内球场的训练结束后,几个秘书一起抹着汗回办公室。   经过一楼会客室的时候,有个一身西装革履,梳着三七分油头的中年男人,突然起身招呼曲涛。   “曲先生,请问吴副经理现在有时间与我会面吗?”   曲涛显然已经忘记这人的身份了,怔了两秒才面带微笑地说:“吴总的行程安排很满,您要是有急事,可以先找业务部门的同志谈谈。”   吴总是这么大公司的副总,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我们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自己的工厂,最近正有意进入内地市场,为内地的人民服务,希望能跟贵公司有合作的机会。”   这人口音洋腔洋调的,似乎特意了解过内地的政治文化,居然还入乡随俗地说了句“为人民服务”。   狄思科觉得挺有意思,收下名片随口问道:“谭先生,您有什么项目想与我们公司合作啊?”   “我们打算向内地出口卫生巾的同时,投资兴建一个生产卫生巾的工厂……”   “小狄,”曲涛点了点手表说,“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刘翠薇也催促:“抓紧时间吧!”   远离了会客室,走上楼梯时,刘翠薇才低声说:“这种说自己是全球最大,亚洲最大,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公司,八成都是骗子!你不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我听他的口音,还挺像华侨口音的,”狄思科转着手里的名片说,“万一人家真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的代表呢?”   “哪个全球最大公司的代表,会自己一个人拎包来谈业务啊?”   曲涛也指点道:“咱们公司是专门跟外商打交道的,从没见哪家公司的代表这么寒碜过!不说前簇后拥吧,至少得带两个跑腿的助手在身边吧?像他这种拎着皮包到处找门路的,十有八九是想骗出口资质的皮包公司。”   其他人也分享经验说:“对,你别听他口音挺像华侨,就信以为真,其实好多骗子都能伪装华侨口音呢!”   “咱们公司每年能遇到上百个这样的骗子,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刘翠薇提醒,“再遇到这种人,你让他去找业务部门的同事,没有直接找经理的道理。”   狄思科暗道,如果人家真的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在亚太区的代表,来他们公司找吴副总谈业务,也算身份对等吧?   曲涛随手将那张名片扔进垃圾桶,摇头叹道:“他说的那个产品也古古怪怪的,什么巾,听都没听过,生产出来卖给谁啊!”   “曲主任,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啊?”狄思科问。   “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我结没结婚?”   结了婚竟然连卫生巾都不知道?   还不如狄思科这个新婚的呢!   刘翠薇隐晦解释:“这种产品在内地的商场里很少见,南方那边有少量进口,也有工厂生产,但产量很低,价格比较昂贵,所以一般人基本都没怎么听说过。”   那么贵的消耗品,一般的妇女同志都不舍得买。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   大家都没把这个全球最大放在心上,狄思科下午按时下班。   他到家时于童还没回来,只有郭美凤和轮休的小六在家。   郭美凤见了他就问:“童童不是说要安装电话机吗?安装师傅什么时候上门啊?”   “不确定呢,那得看人家的安排。”狄思科提着包往后院走,“钱已经交了,电话机也给了咱们,就等着安装师傅上门呢,您再耐心等等吧。”   于童的业务比较多,家里没有电话太不方便。   如今每次需要打电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电话排队。   所以,小两口一商量,索性在家里安装一部电话吧。   尽管安装费贵得离谱,但是他俩都能用得上,还是物有所值的。   狄思科返回房间换衣服洗澡,脱裤子的时候,有张名片从裤兜里掉了出来。   拾起来一看,是中午那位“全球最大”给的。   他将名片收好,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前几天见于童拿出来过的那个什么巾。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可能卖得那么贵呢?   那个“全球最大”要是真能在内地建厂,岂不是赚大发了?   狄思科翻了半天,终于从梳妆台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到了目标。   外包装已经被打开了,他随手从里面抽了一个出来。   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于是,当于童下班回家,带着婆婆和小姑子来房间参观电话机时,一推门就看到她家二狗子像个变态似的,翻看她的卫生用品。   面对三位女士的瞪视,狄思科握着那玩意儿沉默了一瞬。   “那什么,你们听我解释……” 第76章   狄思科偷偷研究妇女卫生用品, 被家里的妇女同志们当场抓了包。   若是只被自己媳妇看见,他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是,老妈和妹妹也在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郭美凤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 “什么东西都敢乱看!”   “我都结婚了,有啥不能看的!”狄思科狡辩道, “再说, 我小的时候,您还经常指使我去供销社买卫生纸呢!我什么没见过呀!”   他记性好,小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在他六七岁的时候,老狄跟着剧组出差,家里就由郭美凤负责做饭。   她偶尔忙得抽不开身了, 就交代他去供销社跑腿买那种一尺长的粉色绉纹卫生纸。   他用三角布兜子将卫生纸一缠,拿回来交给郭美凤,就能得到五分钱的奖励。   可以买根冰棍吃。   尽管当时的大环境很保守,一男一女在马路上举止稍稍亲密点, 就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女性卫生用品更是女同志的隐私。   但是, 因为家里有一个心大的妈,狄思科早早就认识妇女用纸了。   郭美凤抢过他手中那片卫生巾, 又削了他一下说:“你那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那么大的人,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这是为了工作!”狄思科讲述了他中午的经历,“那位谭先生说他是卖卫生巾的,我对那玩意儿没了解,当然得好好研究一下啦!”   狄思慧咧咧嘴说:“五哥, 你涉猎还挺广泛的。”   女孩的卫生习惯会受到母亲的影响,她现在每月用的还是妈妈用过的那种绉纹纸。   而她哥一个大男人, 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郭美凤不屑道:“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那个什么谭先生,肯定是他编的!哪个正经男人会上门兜售卫生巾!”   狄思科将“全球最大”的那张名片展示给她们,以示清白。   “谭先生确有其人,至于他是不是骗子,我就无从得知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话题,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了,妈,您带着小六出去玩吧!”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天天见,洗个澡有什么了不起的!”郭美凤嘟哝,“我们是来看电话机的!”   狄思科将电话机塞进她怀里,“电话机给您,您回自己屋慢慢研究去吧!”   说着就将老妈和妹妹一起撵了出去。   唯一没被撵走的于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恼羞成怒啦?要不是拥有这房间的一半使用权,我是不是也得被撵出去?”   “那不能,你对这屋子拥有完整使用权!”狄思科讨好地打听,“童童,你买这卫生巾多少钱一包啊?一个月得用多少包?”   于童可以与他被翻红浪,却不愿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仙女的事情,你少打听!”   狄思科:“……”   那就算了吧。   狄思家不知何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悄悄跳到沙发扶手上,对着于童咪咪咪。   恶心得狄思科想把它也撵出去。   这臭小子对着他时,向来都是嗓音粗犷的喵喵喵,如今面对肯喂它吃小鱼罐头的于童,居然开始恶心巴拉地咪咪咪了!   连老猫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望着它逐渐圆润的屁股,狄思科没好气地想,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吃了一辈子折箩的狄思家沾了他的光,如今也算泡进了蜜罐儿里。   于童将思家抱进怀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梳子,一边给小猫梳毛,一边回望过来问:“咱家最近有谁急需用钱吗?”   “没有吧,怎么了?”   “下午魏陈洲给我打了电话,据说有个姓狄的亲戚去了卡拉OK厅,想找我借钱。”   “姓狄的?谁啊?多大年纪?”   “老魏说,看样子二三十岁,”于童挠挠小猫的下巴,皱着眉问,“会不会是你哪个哥哥想找我借钱啊?”   狄思科摇头:“不能,借钱不会回家来说一声啊?再说,我哥他们都知道你最近忙着方菲的事,不在歌舞厅那边。”   方菲这个月来北京演出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   她在内地没什么朋友,唯一有背景和实力的就是于童,所以就打电话向于童求助了。   于童最近都在处理方菲的事,很少在歌舞厅露面。   “那人想借多少钱啊?”狄思科问。   “一千块。”   一千块跟卡拉OK厅的日流水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但放在寻常百姓家,绝对是大钱。   魏陈洲瞧那人神眉鬼道儿,怕他是打着亲戚幌子来骗钱的,就以没有权限支取公账为由,将人打发了。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咱家人,你那个歌舞厅赚钱了,兴许是什么人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浑水摸鱼呢。”   于童在小猫纯白的毛毛上夹了一只粉色蝴蝶结,反复打量后,对这个新造型很满意,抱着小猫脑袋亲了亲说:“你明天给大哥二哥打个电话吧,别是他们着急用钱。”   “嗯。”狄思科提醒,“它是公猫,戴着粉蝴蝶结干嘛?”   于童欣赏片刻说:“那我明天再给它买个蓝色的。”   狄思科:“……”   *   翌日去上班时,狄思科记着媳妇的叮嘱,打算给大哥打个电话。   然而,还没走到办公室,他就发现门口已经有人守候了。   “新姐,今儿这么早啊?”狄思科打开办公室的门,请人进来。   “徐总上午要用的演讲稿,我刚改完,你先看看吧。”施小新的眼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熬夜了。   演讲稿内容不算多,只有两页半的纸,狄思科将徐总要求修改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   徐总的演讲稿其实应该由他这个秘书完成,但总经办里有专职给领导撰写稿件的文员。   一份稿件从初稿、校对、定稿,到誊抄,需要三个专职文员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合作完成。   他要是接了写稿子的活儿,总经办里就会有三个人无事可做,这就等于抢人家的饭碗了。   施小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怎么样?这回没问题了吧?”   狄思科大致浏览后,合上稿子说:“新姐的稿子向来是一稿过的,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一会儿让徐总过目吧。”   施小新是北大中文系的才女,以她的水平,其实早该当上领导的专职秘书了。   但她吃了外形条件的亏。   脸小,身子圆。   上一任总经理看她档案照片的时候,觉得这女同学长相还算清秀,所以毕业分配时,就亲自将人要来了公司。   可是见到本人以后,却发现对方是个矮胖姑娘。   不是微胖,是真的胖。   外贸公司的领导经常要与外商碰面。   总是带个胖妞在身边,不好看呀!   因此,施小新进单位六七年了,始终没被几位经理挑中,只在总经办做个耍笔杆子的文员。   她本人倒是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当她的胖妞儿。   施小新打着哈欠说:“我回办公室睡会儿,有事你就去总经办找我。”   狄思科笑着答应,送走施小新后,就拿出了一沓外商资料阅读。   今天上午是国际轻工纺织品展销会的开幕式。   公司改制以后即将自负盈亏,需要拓展新的外贸业务。   所以,徐总对这个展销会非常重视,代表主办方进行发言后,还要与几个参展的外商洽谈。   狄思科今天要在徐总身边担任随行翻译。   他看了一早上的展销会资料,眼瞅着再有一刻钟就要跟着领导出发了,门卫那边却打来内线电话。   通知狄思科有访客。   “刘大爷,我马上要跟领导出门工作,要是没什么急事,您让他明天再来吧。”   “这位狄同志说是你二叔,有急事找你!”   二叔一家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狄思科以为是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跟徐总报备一声就往单位门口跑。   “二叔,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家里出事了?”   狄二叔是带着大儿子一起来的。   狄思科一看这父子俩的状态,心里就是一沉。   二叔一辈子啃老,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像四十出头,连根白头发丝都没有。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不过,尽管白了头发,二叔说话还是不怎么着调,见了狄思科就抱怨:“你不是在部委工作吗,怎么换了地方也不说一声?我去那边找你,才知道你换地方上班了,让我白跑一趟!”   “我结婚的时候就跟爷爷奶奶和二婶说了,他们没告诉您啊?”   婚礼那天二叔父子俩在单位加班,都没能出席他的婚礼。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二叔,您突然跑来,是有什么事啊?我还得跟领导出门工作呢。”   狄二叔搓搓手说:“我想跟你借点钱。”   狄思科着急离开,一边摸裤兜,一边问:“您需要多少?”   “你先借我一千块吧。”   狄思科顿住掏兜的手。   他往大堂哥身上瞄了一眼,看来打着亲戚旗号,去他媳妇那里借钱的,就是这对父子了。   “您借那么多钱干嘛?”   “要是日子好过,我也不能舍下老脸,跑来侄儿单位借钱!”二叔满脸苦相地说,“我们厂里现在揭不开锅了,我跟小政每月都只能开30%的工资。小政今年好不容易谈了对象,但是不买冰箱彩电人家就不跟他结婚。我现在就想给他凑个彩礼钱,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就立马还你。”   如今年轻人结婚,男方出三大件是趋势,没有三大件,确实容易被岳家挑理。   郭美凤前两年经常念叨,为了给儿子结婚,愁得她头发都白了。但她那是夸张说法,头发还是油黑的。   狄二叔这次可真的为儿子结婚愁白了头。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全部家当,四十块。   “您先把这些拿去用吧。”   四十块就当给堂哥结婚随礼了,这钱撒出去他就没打算要回来。   然而,狄二叔却瞧不上这四十块钱。   “你二叔好容易跟你张一次口,你就拿四十块打发我呀!”二叔嚷嚷,“果然是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有钱不认叔。你媳妇开着卡拉OK厅,一上午就能卖一千块的门票钱。我跟你借一千块,又不是不还,这都不肯借啊!”   “您也说了,那是我媳妇的,不是咱家的生意。”狄思科将钱重新放回兜里,“我又不是倒插门女婿,不能随便用媳妇的钱。我每个月这点工资还得上交一半呢。”   他总觉得二叔借钱这事透着蹊跷。   二叔潇洒了一辈子,口头禅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他操心。   说他为了儿子结婚愁白头,真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狄二叔又伸手从他兜里掏出那四十块,退一步说:“没有一千块,先借我五百也行啊!”   “我随身只带了这些钱,而且马上就要出门了。要不您今晚到我家里去?”   到时候让郭美凤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午就着急用钱,朋友帮我联系了有折扣的电视机,今天就得交钱。”二叔焦急道,“要不你先跟同事借点钱,让我周转一下!”   狄思科扭头问一直旁听热闹的门卫,“刘大爷,您身上有钱吗?暂时借我一点。”   刘大爷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翻出了八块钱。   “你再找其他同事借一借也行啊!”二叔急了。   狄思科指了指正在驶来的黑色轿车,“领导要出发了,我得赶紧走。二叔,买电视机不急在一时,您晚上到家里来吧。我再想办法帮您凑点。”   刘大爷帮腔:“同志,您这侄儿真不错了,这么多钱竟然说借就借。这五十块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一般人谁舍得借呀!他这会儿还有工作,您晚上去家里找他呗!”   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徐叔阳放下车窗问:“小狄,可以走了吗?”   狄思科答应一声,留下一句“晚上回家商量”,便与二叔父子告辞,坐上了副驾驶。   望着汽车驶离,大堂哥愁眉苦脸道:“爸,钱还是不够,咱怎么办?晚上真去他家啊?”   狄二叔转身就走,“去什么去!有你大伯娘在,甭想借出一分钱来!”   *   另一边,狄思科随着徐总来到展览馆,参加完开幕式以后,就由展销会的负责人陪同,在会场里进行参观。   参观路线是早就定好的。   徐总要趁着参观各展区的机会,与一家美国公司,一家土耳其公司,以及两位港商代表会面洽谈。   每个洽谈即将结束时,会有工作人员跑去下一个展位提前通知。   所以,林桐所在的港资公司,在徐总被记者和干部们簇拥着前来展位时,就已经严阵以待了。   展销会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望着人群里最内圈的人,低声交谈:“那个好像是狄师兄吧?”   “就是他,”男生语气里透着兴奋,“他不是在翻译室工作吗?怎么来展销会了?”   “可能是被派来给领导当翻译的吧?”女生显然更沉稳一些,但也频频向人群里张望,“你看他跟在最大的那个领导身边呢。”   他俩是被学校推荐来展销会实习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狄思科。   狄师兄虽然人离校了,但传说还在。   毕竟优秀毕业生常有,但能当大明星的优秀毕业生,却只有他一个。   他发行的英文歌曲录音带,在英语系里基本是人手一盘的。   听说他靠着文艺特长,在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所以没出校门的大学生们有样学样,很多人都想复制狄思科的路子。   林桐听了两名实习生的对话,也发现了人群里的小叔子。   公司周经理已经迎上去与徐总握手寒暄了,随行的人里既有摄影又有摄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桐只管展台布置,这种场合挤不到前面去露脸。   于是,她加入实习生的交谈,口吻骄傲地透露:“你们狄师兄已经从翻译室调到外贸公司了,现在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   男生羡慕地哇了一声,“升得这么快啊?”   总经理秘书至少是副科级,才工作一年多就升了上去,这可真是坐火箭了。   而且国字头外贸公司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是很多毕业生的首选单位。   “林老师,您认识狄师兄啊?”   “嗯,”被大学生喊了一声老师的林桐,矜持颔首,“他是我小叔子。”   两个大学生正想深入打听一下,前方人群里,周经理却突兀地冲这边喊道:“小林,把照相机拿来,咱们跟徐总合个影吧!”   林桐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照相机就挤进了人群。   她以为周经理想与徐总单独合影,可是,周经理却说:“你把照相机交给记者同志,让记者同志帮咱们照一张大合照!”   说着就招呼附近的工作人员都站过来一起合影。   当然也包括跟在徐总身边的小狄秘书。   为了发宣传通稿,合作方一起合影留念是常事。   狄思科被安排在第一排,站在徐总身边,任由记者拍了两张大合照,就让到旁边,等待周经理与徐总继续寒暄。   林桐趁机跑过来,笑着与他打招呼,“老五,你要来展销会也不提前说一声!刚才在人群里见到你,吓了我一跳呢!”   “我是跟着领导来的,得按照领导的行程走。”狄思科盯着徐总的方向,口中笑问,“嫂子,你有半个多月没带孩子来家里玩了吧?大哥和几个孩子怎么样?”   “哎呦,别提你家大哥了,我快被他气死了!”林桐埋怨道,“我这几天忙着展销会的工作,顾不上家里。结果你大哥呦,竟然被你二叔蒙去了三百块钱!三百块哪里是那么好赚的!他说借就借出去了!那么多钱,猴年马月才能要的回来哟!”   狄思科一愣,问:“二叔找我大哥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林桐提醒,“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可得考虑清楚再借给他。听说他们夫妻俩单位效益都不好,借出去可就未必还得回来了!”   “他以什么名义借的钱?”狄思科问。   “据说是给你堂哥娶媳妇用的。”   *   狄思科在展销会上当了一天翻译,傍晚回家见到了郭美凤,便将大堂哥要结婚的消息透露给她。   “我二叔为了给政哥凑彩礼钱,跟人到处借钱呢。前几天跟我大哥借了三百,今天又跑去单位跟我借一千块,我没有那么多,只给了不到五十。”   郭美凤翻个白眼,“小政连对象都没有,结的哪门子婚?”   “二叔说他要结婚了,女方想要三大件。”   “不可能,在你婚礼上,我特意跟你二婶打听了,他现在没有对象。”郭美凤拧着眉头说,“他们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全,他家这两年又因为拆迁,在外面租房子住,比你们哥儿几个还难找对象呢!这才过了多久啊,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姑娘!”   “那他借这么多钱干嘛?还是父子俩一起去借的。”狄思科累了一天,仰躺在沙发里嘟哝道,“我跟大哥的加到一起,他借了三百五呢!”   狄思慧默默举手,“四百,我也借给他五十块!”   郭美凤立即坐直身体问:“他跑去单位找你借钱了?”   “嗯。”   “你傻啊!刚工作多久,就敢往外借五十块!你就说你没钱,他还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啊!”   狄思慧叹气,“您是没瞧见我二叔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怪可怜的,反正我留着五十块也没用,先借给他救急吧。”   郭美凤气道:“你可怜他,他可怜过你吗?从小到大,连糖都没给你买过一块,你管他干嘛啊?”   老狄在的时候,狄老二跟几个侄子玩的还行,所以儿子们被二叔借钱了,她没说什么。   毕竟以前的情分还在。   可是老狄走了以后,狄老二声称要跟寡嫂避嫌,极少登她家的门,也没怎么跟小六相处过。   这老小子居然好意思跟小六开口借钱!   狄思慧摇摇头说:“算了,就当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吧。他这样出来借钱,估计老两口还不知道呢!”   郭美凤连电视都不看了,去胡同里给另几个儿子和小姑子打了电话。   结果一圈电话打下来,气得她眼前发黑。   那老小子算是把能借到的亲戚都借遍了。   她家老二和老四竟然借给他一千块!   老三也借出去五十块。   光是他们家就给了狄二叔一千四百五十块!   另外,她小姑子也借了两百块出去。   这老小子借这么多钱,是想翻天呀?   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偿还!   她当晚就带着几个儿子,跑去了公婆和小叔子临时租住的四合院。   借了这么多钱,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连个欠条都没打,什么时候能还钱啊?   然而,狄爷爷和狄奶奶根本不知道孙子要结婚的事,二婶也没听说那父子俩有跟人借钱的打算。   如果只是郭美凤的一面之词,他们可能还要怀疑几分,可是小女儿那边也被借走了两百块,这就必然是事实了。   一家人等着那父子俩回家,将情况说明白。   可是,二叔父子回来后,却一口咬定,借钱就是为了给小政娶媳妇用的。   郭美凤可不管他借钱是干什么用的。   你借走了那么多钱,总得给我打个欠条吧?   “亲叔叔跟亲侄子借钱,还打什么欠条?”狄二叔不想打欠条。   “那你就把钱还回来,”郭美凤寒着脸说,“我家这几个孩子不欠你什么,借了钱给你,不收你的利息,就算是尽了当侄儿的本分了。你一个当叔叔的,跟孩子借了那么多钱,却连张欠条都不写,说出去不怕被戳脊梁骨啊?”   狄二叔拗不过郭美凤,被她逼着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他们父子借钱的事,既突然又蹊跷,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但是人家不肯交代事情,外人也没办法。   郭美凤揣上欠条就带着儿子们走人了。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二哥突然回家透露,他找朋友帮忙打听了,总算弄清了二叔四处借钱的原因。   “他俩被人做局骗了!”   “怎么回事?”郭美凤问。   “他们那片儿老四合院拆迁,不少房主都被盯上了。”二哥坐下喝了口水说,“有一伙儿人专门盯着那些拆迁户,想要他们手里的房子。”   郭美凤嗤笑:“房子是人家的,他们盯着就好使啊?”   “娘诶,”二哥撇嘴说,“那些人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啊?我二叔和小政都是贪玩的,被人带去娱乐。城里耍两把,内裤都被赌输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二叔他们去赌博了?”   “嗯,小政先跟着人去的,据说赢了五百多块。又带着二叔一起去,结果二叔输红了眼,一下就输进去一万多。”   狄思科毫不意外地问:“他们把房子当成赌资抵给人家了?”   “对,房票在人家那押着呢。要是限时还不上钱,房子就是人家的了。”   听了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沉默了。   这种一掷千金,豪赌掉一套房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匪夷所思了。   郭美凤安静了好长时间,喘了半天气才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你们二叔?先把房票要回来再说。”   几个儿女都诧异地望向她。   狄二叔是郭美凤记仇本上的头号人物!   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让儿子们给这个废物小叔子帮忙。   “看什么看!”郭美凤瞪眼睛,“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房子输掉啊?他们无家可归不要紧,你们爷爷奶奶怎么办?等那老两口跑上门来,要求你们这几个亲孙子养老,你们应不应?” 第77章   将老狄家的几个儿女扒拉一遍, 有能力管狄二叔这件事的,也就老二和老五了。   但狄思科与老妈的想法截然相反。   他这院子挺大的,爷爷奶奶要是愿意来住, 那就把人接来好了。   反正他宁可给老两口养老, 也不想管那个把家底都赌光的二叔。   “妈, 我二叔潇洒惯了,咱们要是这次帮他把房子弄回来, 他自觉有了底气, 难保不会被人引诱第二次。”狄思科轻嘲,“到时候他有了经验,又来找咱们帮他要房子,那可就是狗皮膏药,想扯也扯不掉了。”   郭美凤望向几个儿子, 犹豫道:“那真不管他了?”   二哥语带讥诮:“那些人好不容易钓了条大鱼,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房子就是真金白银,我可没那个面子,让人家把到手的房子还回来。想要房子, 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替他还赌债。但是, 一万多块呢,我们凭什么帮他还这个钱?”   “妈, 您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二叔的事还瞒着家里呢,又没来找咱们求助。上赶子不是买卖,咱犯不着主动凑上去帮忙。”三哥只心疼自己借出去的五十块钱,“我二叔那样的, 不让他吃个教训,他肯定不长记性。”   郭美凤神色莫名道:“你二叔一辈子好运道, 想让他吃亏长记性,比母猪上树还难。”   然而,谁也没想到,二叔父子很快就吃了一个天大的教训。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修改了数十次的改制方案,终于在公司高层间顺利通过。徐总与吴副总在私下达成默契后,正式着手推行企业改制。   地方分公司与总公司脱钩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徐总去广东的试点分公司亲自坐镇了半个月。   狄思科这个秘书也就跟着领导出差了半个月。   再次返回时,北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狄思科在客厅里生了煤炉子,陪着老妈和媳妇喝茶烤花生。   电视里播着陈道明主演的《末代皇帝》,他刚就着电视剧,把于童吃剩的半个烤白薯解决了,家里新安装的那部电话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郭美凤最近对接电话格外热衷,第一个跑去拿起了话筒。   不知对面人说了什么,她越听脸色越凝重,放下电话便招呼在家的三个儿子:“咱们赶紧去一趟医院,小政快不行了!”   狄思科的心思还在小皇帝身上,下意识问:“怎么不行了?”   “他被人捅了两刀,正在急诊抢救呢,你小姑打电话来说,情况恐怕不太好,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三兄弟起身就往外跑。   他们虽然看不上二叔父子赌博,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在生死面前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口挤满了人。   除了二叔,以及暂时被瞒着的狄家老两口,其他人都到了。   二婶与女儿抱在一起抽噎,明显已经哭了很长时间。   狄思科拉住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小姑,问:“我二叔人呢?政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在场吧?”   小姑指了指手术室的大门:“也在里面呢。”   “二叔也受伤了?”   小姑点点头,“被横着送进来的,当时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小政的。”   “他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弄成这样了?”三哥挤过来问。   小姑往抽抽噎噎的二婶那里瞟了一眼,神色复杂道:“你们二叔前段时间不是跟咱们借了不少钱嘛,其实他那是为了还赌债的……”   几兄弟早就知道二叔赌博的事,只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二婶听说他赌博赌输了,竟然把明年就要回迁的房子抵押了出去。一气之下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举报那间娱乐。城聚众赌博。”   狄思科语气笃定地问:“所以,这爷俩被报复了?”   “八成是的。”小姑父凑过来,低声说,“人家那娱乐。城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可能公开设赌!民警去的时候没抓到现行,只把相关责任人带回去问话了。这么问当然问不出什么,人家昨天刚被放出来,今天你二叔和小政就被人给堵了。”   小姑叹气说:“要不是小政挡在你二叔前面,以他那个年纪,被捅上两刀,估计当场就得交代了。”   闻言,狄家兄弟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即使再看不上这父子俩,也不想他们丧命啊。   大家一起守在手术室门口,两个小时以后,大门终于打开了,二叔父子被一前一后推了出来。   二叔膝盖粉碎性骨折,被打了石膏。能否像以前那样正常行走,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大堂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刚经历了大出血,又摘了脾脏,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需要用心将养很长时间。   听到这个结果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能把小命保住就好,身体可以慢慢调养。   二婶神色漠然地瞅了一眼二叔,便带着女儿去照顾身体虚弱的儿子了。   小姑和郭美凤也不乐意搭理他,一个回家做饭,一个找医生询问注意事项。   最终只好由跟兄弟们猜拳猜输的四哥去病房看着二叔。   而狄思科和三哥还得跑一趟派出所。   发生这么大一起伤人事件,总得给家属一个说法吧?   然而,对方既然敢来收拾这对父子,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当时动刀子伤人的两个小年轻早就逃逸了,甚至有可能已经逃出了北京。   家属报警以后,就只能回家等待破案进展了。   *   狄思科单位还有工作要忙,往医院跑了两天,确定二人都不再有生命危险后,他就减少了探病的次数。   这几天,于童突然被一个南方老板缠上了。   对方开价五十万,想要接手她的卡拉OK厅。   于童买下今夜歌舞厅的时候,只花了三十多万,五十万的报价不算低。   可是,现在正是卡拉OK的红利期,年底基本上就能收回成本。   随后到来的新年和春节更是歌舞厅和卡拉OK的旺季。   她不可能为了五十万就把买卖转让出去。   然而,那位南方老板却非常执着,几乎每晚都要去卡拉OK厅捧场,顺便劝她改变主意。   狄思科觉得那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有可能是瞧上漂亮款姐了!   所以,他这两天充当起媳妇的专职司机,下了班就去接人一起回家。   好叫那些心思不纯的男人知道,于经理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周六下班有点晚,赶到于童公司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位南方老板从里面出来。   “于经理,我是真心想接手你那间卡拉OK厅,但是六十万就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南方老板与门外的狄思科点点头,“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报价吧。”   杜金金将客人送出门,重新返回办公室时,激动得满面通红。   “童姐,六十万诶!你还犹豫什么呀!”她恨不得使劲摇晃于童肩膀,“三个月的时间,转手就能赚二十多万!这不比当初办演唱会差呀!”   她们为了准备那三场演唱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而这间卡拉OK厅,基本不用童姐操心,全是魏陈洲打理的。   险些被晃断脖子的于童,挥挥手说:“你先下班回家吧,我再想想!”   杜金金背起挎包,临出门时跟狄思科说,“你也劝劝童姐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狄思科暗道,领三位数工资的人,就别操心人家六位数的生意了。   于经理比咱俩有谱儿。   他将排队买来的草莓小蛋糕摆到于童跟前,“先垫垫吧,我在西餐厅的外卖窗口排了半个小时呢!”   于童吃一口草莓蛋糕,心情瞬间就明媚了,笑眯眯地问:“你觉得将卡拉OK厅,以六十万的价格转手,怎么样?”   狄思科问:“转手以后,你还有其他投资项目吗?”   “暂时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多经营一天就能多赚一天钱,现在的客流量不是不错么?”   “客流量确实不错,可是这种娱乐场所没有长盛不衰的,”于童喂给他一口蛋糕,“半年时间就差不多了,而且很快就会有人跟风模仿,客人的选择多了以后,咱们的生意必然没有现在火爆。”   “与其被别人模仿,让外人抢占咱们的市场,还不如自己下手。反正你对开卡拉OK厅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手头又有大量现金,在其他地段再开两家卡拉OK,也可以吧?”   于童蹙眉沉思着,没给出回应。   她其实也考虑过再开两家店的可能。   但是市里那些现成的歌舞厅和演歌台,基本没有转让的。   而新店装修,除了购买设备,还需要投入不少装修费用。   这么一大笔装修费,她可不舍得白白送给业主,所以她还想走今夜歌舞厅的路子,将产权也一并买下来。   “我手头只有不到六十万,买好地段的铺面有些勉强,再加上装修和设备的费用,账户里的钱可能不太够用。”   “要是真想另外开店,就赶紧请人帮你寻找合适的店面,”狄思科比她乐观许多,“你可以先从日本那边订购卡拉OK设备,铺面找到就可以立马装备上。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转手卖设备亏不了。”   于童觉得二狗子说的有道理,找店面也是看缘分的,就像当初的今夜歌舞厅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缘分就到了呢!   “今晚还回奶奶家吗?”于童吃掉最后一口蛋糕问。   “回啊,我下班之前往家里打过电话,奶奶给咱们做了红烧猪蹄,还等着你回去吃呢。”   狄思科已经陪于童回娘家住了一个礼拜了。   于家老两口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他每天下班回家都能享受到六菜一汤的贵宾级待遇。   狄思科能感觉出来,结婚之前,于爷爷对他不是很满意。   但是,老爷子似乎被他回娘家的决定取悦到了,竟然主动拿出珍藏的好酒。   每晚都要与他小酌两杯。   于童擦擦嘴上的奶油,带点嫌弃地说:“谁这么晚还吃猪蹄啊?”   她打小儿就练舞蹈,对体重的管理比较严格。   奶奶从没让她在晚上吃过这么油腻的东西。   很显然,这猪蹄就是专门给二狗子做的。   狄思科特别给白主任捧场,回家以后,一口气吃了四个猪蹄,又蘸着红烧汁,吃了两个大馒头。   于童怕他撑着,晚上十点多了,还想带他出门遛遛。   “外面怪冷的,不用出门遛了。”狄思科将媳妇拉进被窝,“咱俩在家运动运动也是一样的。”   “爷爷奶奶还在对面呢。”   “没关系,你这张床挺不错,晃起来没声音,我今早还在床头垫了两块海绵,就等着晚上试试效果呢。”   于童按住自己的睡衣下摆,跟他提条件,“那你今天不许穿着这身线衣线裤睡觉!”   他俩没打算在娘家多呆,所以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但是二狗子在她家享受了贵宾待遇,住下来就不想走了。   奶奶也舍不得他们回去,便把爷爷没穿过的线衣线裤给了他一套,让他将脏的换下来。   二狗子身高腿长,穿上她爷爷的衣服,像大人穿了小孩的衣服,透着点滑稽。   她担心自己会在床上笑场。   狄思科神色古怪地嘟哝:“我也不想穿着线衣线裤睡觉,这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睡觉睡到半夜时,突然被媳妇像撸猫似的,握住了把手。   而于童本人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在自己家的时候,他被骚扰以后,可以直接骚扰回去。   可是如今来了媳妇娘家,他得好好表现,尽量克制。   所以,以防被半夜偷袭,他这几天都是穿着衣裳睡的。   既然媳妇已经表示抗议了,狄思科便依言将那套碍事的衣裳脱掉。   钻进被窝与媳妇共同进步了小半宿。   ……   翌日早上,他神清气爽地宣布:“这床真不错,我以后都不穿衣服睡觉了!”   于童没弄明白,穿不穿衣服,跟她的床有什么关系。   胡乱嗯嗯两声,将他的狗头推开,重又睡了过去。   *   狄思科在媳妇娘家乐不思蜀。   白天上班,晚上享受白主任的六菜一汤,于爷爷的珍藏好酒,以及媳妇的温香软玉。   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不过,今天临近下班时,他在单位接到了郭美凤的电话。   二婶来家里还钱了。   一千四百五十块,被她一分不少地还了回来。   郭美凤让他下班以后回家一趟。   二婶这么快就主动跑来还钱,还挺出人意料的。   但是狄思科心里也清楚,二婶能下定决心将钱还回来,必然是另有所求的。   回家见到对方后,他便率先关心地问:“我二叔和政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前两天刚出院,都在家躺着呢。你二叔的腿,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好说。不过,小政算是被那混蛋给毁了。大夫说,脾被摘了以后,影响免疫系统,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很大影响。他又失血过多,现在脸色还是刷白的。”   二婶将手心在膝盖上蹭了蹭,踟蹰很久,才不好意思地望向几个侄子:“你们已经知道你们二叔被人带去赌博窝点,输了一大笔钱的事了吧?”   “听说了。”   “他把那套拆迁的房子抵给了人家,我真是恨不能抽死他!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跟小政也都算得到了惩罚,我再跟他计较那些也是于事无补。”二婶紧张地问,“老五,你这边有没有办法,帮我们把那套房子要回来?”   郭美凤心软,见她脸色蜡黄,格外憔悴,不由帮腔道:“你们二婶现在一个人守着两个病人,还得照顾两个老人。她也挺不容易的,房子是天大的事。你们几个要是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花钱赎房子的办法咱们就不提了,”狄思科沉吟片刻道,“其他办法有是有,就得看您能否下定决心了。”   二婶眼前一亮,掷地有声地说:“只要能把房子要回来,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狄思科跟她确认,问:“我二叔输了钱,赌资不够,就将房票押给了人家,对吧?”   “对。”   “房票不是房子,我之前找人打听了,回迁房办理正式登记的时候,需要房主本人在场。即使有人私下将房票交易给了别人,也需要双方协商好后,由房主本人亲自到场进行更名。”   狄思科尽量放慢语速,留时间给二婶消化,而后继续道,“也就是说,只要户主不露面,那伙人的手里,即使握着房票也没用。”   二婶犹豫道:“那些人那么厉害,还敢开设赌局,会不会绕过咱们,直接去办房产手续啊?”   “不会,被骗走房票的不只咱们这一家,”狄思科介绍道,“我特意跟区房管局的同志确认过,这次办理新房回迁工作,要求户主必须亲自到场,否则不予办理手续。”   这次的拆迁工作,是由岑深他们区房管局主持的。   二叔的事情发生后,狄思科特意给这位连襟打了电话,介绍了目前出现的多起骗局。   岑深也是领导秘书,很快就将事情反映了上去。   房管局管不了别的,但是在小细节上做一些约束还是可以的。   二哥提醒道:“到时候要是不去跟涉赌的那些人办理房产手续,二叔他们恐怕会像上次似的被人家报复,您可得考虑清楚了。”   二婶确实很能豁得出去,昂着脑袋说:“我不怕,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祸头子,要是真的因此被人家打死,她反而清净了。   “那您就带着材料去补办一份房票吧,之前被二叔抵押出去的那张房票,您就甭管了。”狄思科低声道,“您去了以后,不用提及其他,只说咱家的房票被不小心遗失了。请工作人员帮忙补办一张新的。”   “赌博是违法的,所以,因着赌债而签订的抵押合同无效。只要您能稳得住,下定决心不低头,那他们手里保留的房票就一点用也没有,房票不等于房子。”   顶多就是再把二叔父子揍一顿,更严重点,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   二哥在一旁敲边鼓,“距离房子回迁还有好几个月呢,要是那个娱乐。城的赌博窝点能在这期间被严打掉,您也就不用担心被报复了。不过,您得尽快去补办房票,从赌场里收缴上来的东西是要充公的。”   二婶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慌忙点头答应。   她已经跟家里那个祸头子打听清楚了,知道赌博窝点的具体位置。   过一阵子,等到风声过去以后,她还要想办法去派出所报案!   *   因着二叔父子受伤,现在二叔家已经全权由二婶当家了。   狄思科给二婶出了主意,就将事情翻了篇儿。   年底之前,除了在北京和海外的分公司,总公司与大部分京外分公司划清了关系。   公司正式更名为东轻进出口集团,徐叔阳担任总经理,兼任党委书记。   改制前,公司资金雄厚,去年一年的出口额将近两百亿美元。然而,改制后,公司要自负盈亏了,净资产只有不到两千万元。   这个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徐叔阳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反复强调人才和效益。   号召所有同志团结起来,无论哪个部门的,任何职位的干部,只要能为公司创收,增加自营出口,拓展业务范围,都能得到相应的奖金和物质奖励。   人事部门和工会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奖励规则下发到各部门。   别人怎么想,狄思科不知道,但看了那奖励内容以后,他还挺动心的。   公司内部的人事大调整还没正式开始,徐总打算徐徐图之,有心人完全可以借着帮公司拓展业务的机会,向领导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次改制对公司来说是挑战,但对于很多干部来说,又充满了机遇。   为了给公司找机会,要政策,徐叔阳和几位副总频频往部里跑动。   元旦之前,狄思科又陪着徐总去了一趟经贸部。   领导进去见他的领导了,狄思科被解放,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动。   他去办公厅和欧洲司跟以前玩得来的几个同事聊了会儿,又在午休前跑去翻译室,约袁大姐和另几位在家的高翻,一起去食堂吃饭。   “狄大秘,你现在在你们公司可以横着走了吧?”周萍调侃道,“听说你们公司重组,你现在是一把手的大秘了!”   她在省商业厅呆了好几年,又被借调来经贸部一年多,竟然跟狄思科这个小年轻同级。   “嘿嘿,我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狄思科笑道,“领导都没横着走呢,我哪敢嘚瑟!”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袁媛,问:“袁大姐,你最近咋样啊,咱庞组长给没给你机会上会啊?”   “还行,”袁媛揶揄道,“你跟汪妍妍离开,人手不够,他不想用也得用我了!”   “咱们组里这几个月都没进新人啊?”   “据说要从下面借调两名男翻译,”周萍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能被调上来的男翻译肯定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家在家门口就能混得如鱼得水,未必愿意来北京发展。   毕竟部里的工作压力是出了名的大。   狄思科一口吞下半个狮子头,笑着问:“你们最近都上什么大阵仗了?有啥高级会谈吗?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袁媛摇摇头说:“特别大的没有,过几天的迎春招待会规模会比较大一些,再就没什么大阵仗了。”   “这个招待会是招待谁的?规模很大吗?”   “招待外商投资企业的,规模挺大,应该有几百人了吧?”周萍指了指自己,又点点袁媛,“全组人都要去会场做翻译,你说这规模大不大?”   闻言,狄思科连忙放下勺子问:“这个招待会只有外商出席吗?咱们国内的企业能不能参加啊?”   “那就不清楚了,”袁媛想了想说,“应该不能吧,毕竟是专门招待外商的酒会。”   狄思科又跟她们打听了关于这个外商招待会的一些细节,下午与徐叔阳汇合时,就将这个消息上报了。   “据说是改革开放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外商招待会,几乎将正在内地经商的,所有有实力的外商都邀请了过来,地点就在友谊宾馆的宴会厅。”   徐叔阳跟狄思科想到一块儿去了,立马问:“国内的企业代表可以参加吗?”   “不能。”不等对方露出失望表情,狄思科又补充,“但是,这个招待会是由经贸部,外国专家局和全国工商联合会共同举办的。您要是有意向出席,可以跟工商联那边协调一下,毕竟咱还是个会员呢。”   徐叔阳思考片刻问:“知道这次招待会都有哪些企业出席吗?”   要是与公司业务匹配的企业不多,他也就没必要费劲争取出席机会了。   “只听说有几百人出席。”狄思科摇摇头说,“迎春会没正式开始前,名单应该是不会对外公布的。”   徐叔阳也是从交际司出来的,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说:“先想办法弄一份大致的参会企业名单再说吧。”   狄思科沉吟片刻后,迟疑道:“那我去试试?”   他记得交际司的外宾接待处里,有俩同事是他的歌迷来着,每次在单位碰面都挺热情的。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去刷个脸,使个美人计了。 第78章   狄思科从原单位离开不久, 回去刷个脸还是好使的。   负责草拟邀请名单的陈春兰,不但是他的歌迷,还跟他是难姐难弟。   想当初, 两人共同对接过数次外宾行程单和餐单的笔译工作。   每次都要修改十来遍才能定稿, 加班是家常便饭。   所以, 他们俩也算是一起苦过来的。   陈春兰听了他的请求后,义正言辞道:“我们这份名单是保密的, 迎春招待会没正式开始前, 不会对外公开名单!”   “我不公开,就抄一份自己看看。”   他连照相机都带来了,就等着咔嚓咔嚓呢。   陈春兰拉开抽屉,将拟好的名单拿出来,用手指点了点, “那也不行,这份名单还不是最终的出席名单,每天都有变动。”   狄思科拿起那份名单翻了翻,“这么多企业啊?”   只看名称的话, 根本无法确定某些企业的经营范围。   陈春兰提起水壶, 往水杯里续了水,并没阻止他翻看的动作。   让他抄走一份肯定是不行的, 单位内部有保密条例,哪怕她乐意帮忙,也不能当着同事的面犯错误。   但是在她这里随手翻翻还是可以的。   狄思科翻了两页便放了回去,坐到她旁边,笑嘻嘻道:“陈姐, 既然还没定稿,那我就不抄了。这里的企业太多, 有些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你知道他们都是干嘛的吗?”   “我就是负责这个的,当然知道了。”   狄思科自来熟地从她笔筒旁边的三颗水果糖里,挑了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口齿含混地说:“那你帮我挑几个跟轻工业品有关的企业呗,好让我拿回去交差。”   “那范围可就大了,”陈春兰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连回去整理摘抄的时间都省了。”   狄思科玩笑道:“谁让你是我歌迷呢!幸亏是你负责这个工作,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好开口。”   “你要是再不出新录音带,我就要变成别人的歌迷了。”陈春兰拿出稿纸,在上面列出几个企业名称,“我最近买了好多港台歌星的录音带呢。”   狄思科将名单折起来揣进兜里,临走时送了几张卡拉OK厅的招待票给她。   “那边港台歌星的新歌还挺多的,你可别整天加班了,偶尔也出去放松一下嘛。”   *   徐叔阳拿到企业名单后,觉得这个迎春招待会很有些看头。   当天就找关系,从工商联那边争取了一个出席名额。   这种招待会座次固定,另带一名业务经理随行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叔阳参加工作快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要亲自去宴会上当业务员拉生意了!   为了让领导旗开得胜,狄思科帮他搜集整理了不少企业资料,不但要了解企业规模和业务范围,还要掌握企业代表的大致背景。   他这边准备得挺充分,可是,距离招待会还有三天时,他们却突然接到通知,日本胶片公司访华团的团长从副总裁变成了总裁。   人家重视这次合作,将代表团的规格升级了,所以他们这边迎接的队伍也得升格。   徐叔阳要在当天下午亲自与对方总裁会谈。   在同一时间召开的迎春招待会自然就无法参加了。   徐叔阳摆摆手说:“去不了就算了,咱们先可着有合作意向的来。”   “领导,”狄思科尴尬一笑,“交际司大型活动处那边,刚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迎春招待会上唱歌……”   徐叔阳:“……”   “我以为您去参加招待会是板上钉钉的事,寻思您一个人进去可能不方便,所以就跟大型活动处的同志争取了一下演出机会,趁机陪您一起进会场。他们之前没给我确切消息,今早才打电话来让我去彩排的……”   这种招待会当然不可能只是吃饭喝酒,也会准备一些文艺演出活跃气氛。   狄思科这两年积极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动,已经是系统内有名的文艺尖子了。   他主动要求去招待会上免费唱歌,筹备组没有拒绝的道理,跟领导报备以后,就把他加进了演员名单里,让他作为中方企业代表上台献唱。   徐叔阳闻言笑道:“你这想法可真够天马行空的。我还在可惜老吴和马副总都没时间出席,浪费了一个好机会。不过,既然你争取到了名额,那就去好好唱。要是能拉几个业务回来就更好了,到时候让财务给你发奖金。”   狄思科满口答应着,将提前为徐总准备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独自前往了迎春招待会。   这次招待会招待的对象都是外商,但宴会形式却非常中式,会场被布置得像他的婚宴似的。   十来人围坐着一个大圆桌,在友谊宾馆的大宴会厅里,足足摆了二三十桌。   狄思科按时间进入会场时,翻译室的翻译们早已经就位了。   袁媛和周萍见他进来,惊讶地迎上来问:“你怎么也来啦?”   他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笑容满面道:“我是代表中方企业来演出的,欢迎国际友人来内地投资!”   “::::::”   狄思科掏出他那张小纸条,展示给她俩,“来宾座次定下来了吗?这几个企业代表坐在哪里?”   “桌子上都有铭牌,你自己找找吧。”   来宾们还没入场,狄思科挂着工作证在会场内转悠,也没人来管他。   看了一圈后,他又去找了安排座次的同志,请对方将他的座位安排在八号桌。   每桌会有一位中方代表作陪,演员们演出结束后,也可以选择离开或加入宴席。   狄思科看好了八号桌,那张桌上有一家美国运动品牌的代表,还有一个英国酒店管理集团的代表。   这两家都是他今天的目标客户。   今天被请来表演的,都是国内比较出名的艺术家,人家跟外商语言不通,自然不会留下找罪受。   所以,狄思科是目前唯一给自己指定了座位的演员。   按照惯例,招待会开始后,先要由主办方的领导上台发言,介绍内地的投资环境经济政策,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外商来华投资兴办企业的情况。   几位领导轮番发言欢迎各位来宾后,又安排了合资企业的外方经理代表上台发言,讲讲在华投资感受。   等这些人巴拉巴拉讲了快一个钟头,宴席终于正式开宴。   安排好的歌舞表演也可以开锣了。   狄思科是在第五个出场的,前四个节目都比较有民族特色,轮到他这里就比较西式了。   他今天的目标客户是英美的企业,所以他唱了两首英文歌。   一首是今年在美国非常流行的《Listen to your heart》,他前几个月去美国出差的时候,酒店的电视节目里都在循环播放这首歌。   另一首是英国乐队的《Every Breath You Take》。   两首歌在国外就是纯纯的流行歌曲,他唱歌的时候,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外企代表还能打着拍子跟他合唱几句。   宾客们相当捧场。   狄思科心想,一首美国的,一首英国的,他也算雨露均沾了。   然而,今天的座次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他唱完歌来到八号桌的时候,那美国的运动品牌,和英国的酒店管理集团代表,都跟他隔了好几个人。   圆桌这么大,他根本够不到人家。   谈生意就更不可能了。   “狄先生,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都听得着火了!”   狄思科还在琢磨英美代表的时候,坐在他隔壁的一个棕发帅哥跟他搭话了。   对方一看就是外国友人,而且还专门学过汉语。   就是用词有点古怪。   狄思科在心里帮他将“着火”划掉,改成“着迷”。   听起来仍是古里古怪的。   他够不到那两位英美代表,现在又没到可以四处走动的社交时间,无事可做的狄思科就跟这位汤普森先生聊了起来。   先聊了英美流行音乐,而后又转到今天宴席的菜色上。   既有中式菜肴,又有国际大菜。   汤普森先生对中餐的口味赞不绝口。   “我们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前年刚在上海成立了合资航空食品公司,今年会在北京开设分公司。要是能把这种中式菜肴放进我们的菜单里就太棒了。”   狄思科笑着说:“我们中餐的菜肴讲究火候和口感,航空配餐我也听说过,制成以后需要反复加热。再好吃的菜也变得平庸了。”   家里有个空姐,狄思科对民航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真是服了这些老外!   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全球最大,欧洲最大,亚洲最大,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我们是全国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又指了指宴席上的餐巾纸说,“今天这场招待会所用的餐具和餐巾纸都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吹呗,谁怕谁啊!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上海那边的情况,继续道:“据我所知,上海那边使用的航空餐盒都是由我们上海分公司提供的。您的企业如果为民航供餐的话,用的应该也是我们的餐盒。”   汤普森没想到两家竟然还真的有业务往来。   惊讶地“哇呜”了一声,重新与狄思科握了手。   “看来贵公司的规模真是相当可观的。”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颔首,没说他们已经跟地方分公司脱钩了。   “汤普森先生,你们公司提供的航空配餐不包括餐巾纸和餐具吧?”   “我们只专注配餐服务。”   狄思科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我有个妹妹在航空公司工作,听说北京这边的配餐公司不但提供餐饮,还有餐具餐巾纸和小零食。”   小六是个节俭娃,飞机上乘客没用过的一次性餐具和小零食都被她收集了起来。   他家客厅里还有大半兜子航空配餐的“美味花生”。   汤普森笑着耸耸肩:“我们暂时还没有生产餐具和餐巾纸的工厂,只专注配餐服务。”   他听出来了,这位狄先生想跟他谈生意。   “北京民航配餐的餐具和餐巾纸也不是自己工厂生产的,都是由我们公司提供的。”狄思科再次正式介绍,“我们是全国最大的纸浆进出口公司,同时能够生产各种规格的高档用纸和航空餐巾纸。”   这汤普森的公司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餐巾纸和餐具的日消耗量必然是非常大的。   东轻集团要是能争取当上他们的供应商,那么每年的餐具出口额将会相当可观。   狄思科笑着问:“您汉语说得很好,应该已经学了很长时间了吧?”   “我只学了三年!”汤普森骄傲于自己的语言天赋。   “汉语里有句俗语,叫入乡随俗,您应该学过了吧?”   汤普森颔首。   “如今北京本地的航空配餐公司,已经为乘客提供餐巾纸和餐具了。贵公司既然有意在北京设立分公司,恐怕也该在这方面下些功夫,毕竟市场经济是存在竞争的嘛。”   汤普森无奈摊手,将他那蹩脚的汉语换成了英语,“没想到来出席宴会也要谈生意。”   “招待会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嘛。”狄思科一脸轻松道,“您其实并不是我今天的目标,但咱们很有缘分,跟您聊天很愉快。”   “哦,那你今天的目标是哪位?可以告诉我嘛?”   狄思科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斜对面的二人。   “距离太远了,我跟他们搭不上话。”   汤普森被他的诚实逗笑,“我认识他旁边的先生,可以帮你跟对方调个座位。”   “哈哈,我得跟您谈出结果以后,再去他们那边。”狄思科真诚道,“贵公司若是只想专注配餐服务,那就算了。但是,一旦您打算提供餐具和餐巾纸,我们公司绝对是您的第一选择。”   “我记得我的汉语老师说,你们都是很谦虚的,很少会说大话。狄先生,您可真让人意外。”   狄思科严肃脸,“我可不是说大话,我们公司的产品都是经过出口检验的。价格低廉,质量一流,而且我们拥有所有轻工产品的出口配额,您如果有向欧洲出口的需求,我们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无需您另外寻求贸易公司操作。”   汤普森夸赞道:“狄先生,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狄思科:“……”   分不清对方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他要是用这种半吊子汉语出去谈生意,还真挺容易得罪人的。   大家初次见面,不可能当天就达成合作。   能跟对方说上话,有个谈合作的意向,就算成功了。   与汤普森聊的差不多后,他又如法炮制,找到了名单上的几个目标人物。   次日上班时,他将有合作意向的几个企业和产品清单,通报给了徐总。   其中包括向航空配餐公司提供的餐巾纸和餐具,为美国的运动公司出口的运动鞋,以及往非洲出口的自行车。   “成绩很喜人嘛,”徐叔阳看着那份清单,高兴地说,“你尽快给相关的业务经理送去,让他们趁热打铁,赶紧上门争取。”   狄思科是总经理秘书,能帮忙弄来商情信息就可以了。   具体谈判需要由专门的业务经理去负责。   狄思科亲自跑了一趟出口部,将他整理好的详细商情信息交给几个业务经理。   只希望这几位能给点力,成功把业务谈下来,他的奖金也就到手了。   *   狄思科关注了两天谈判进展,心心念念他的奖金提成。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惦记那些了。   于童那间卡拉OK厅又遇到了麻烦!   之前出价六十万的那个杜姓南方老板,一直锲而不舍地想接手这家歌厅。   于童原以为,她明确拒绝后,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她这家店算得上日进斗金,树大招风,早就被人盯上了。   之前有同行找小混混砸店,她出高价请了特殊人才靳胜,在歌舞厅门口当门神。   靳胜确实帮她挡下了许多麻烦。   但是,他能挡得住那些混子,却管不了衙内。   杜老板一个外地人,敢三番四次地上门纠缠于童这个地头蛇,就是因为人家有后台。   于童打听清楚那衙内的底细后,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想要卡拉OK厅,不会自己开一家啊?”狄思科弄不懂对方的脑回路,“六十万,在旁边开一家一模一样的,也绰绰有余了。干嘛非得盯着你不放?”   “有些人不想在前期投入太多精力。”于童眯着眼睛说,“这六十万肯定是姓杜的出全款,衙内出张嘴,吃现成的。”   “那咱们怎么办?”   最近工商税务频频上门检查,人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什么店也架不住三天两头被查。   对生意影响不小。   连魏陈洲都劝她,实在不行就卖了吧,六十万也不算少了,总比被人白抢去好。   现在还只是让工商税务上门,谁知道以后能换成什么?   这卡拉OK厅里人头杂,万一被人放点违禁品,再报个警,让他们停业整顿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到时候就是鸡飞蛋打。   于童快被这种无耻行径气炸了。   权衡再三后,决定先找关系,跟那个衙内聊聊。   她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能因为对方的家长身份高就欺负她吧!   她这边请人帮忙联系衙内,狄思科那边却找上了他们校友会的会长张海岩。   张海岩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即使如今出息了,面对那些衙内时,多半也是束手无策。   可是,狄思科到他家来,不是找他的,而是找他媳妇的。   管歧珍是高干家庭出身,自己当着食品公司经理,姐姐经营着两家美容院。   于童经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就是管家二姐开的。   据说,人家那两家店一路顺风顺水从没出过岔子。   “小于的店出事了,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说,”管歧珍埋怨道,“还得用你在中间传话啊?”   “您跟于童关系好,变成谈得来的好朋友,我还挺高兴的。但是,来找茬的那位挺有来头的,我怕您不方便插手,又不好意思拒绝于童。所以先背着她来跟您打听打听。”狄思科笑道,“您要是能帮忙,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方便,那就当我没来过,我也不跟于童提这茬。”   管歧珍刚给女儿辅导完作业,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说起话来就不怎么客气。   “我们之间的事,你们这些臭男人少掺和!让小于亲自来跟我说,能不能帮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要是在中间传错了话,容易影响我的判断!”   狄思科听这话音感觉有戏。   衙内的身份他已经告知对方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肯让于童上门跟她谈,那八成是有门儿的。   他在张家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颠颠儿地回家找于童求表扬了。   于童是如何与对方谈的,他不得而知。   但是,隔了没几天,卡拉OK听那边就消停了。   各种临检再没找上门来。   “媳妇,你给管歧珍干股了?”狄思科问。   “没有。”   “那你给她亲戚干股了?”   “也没有。”   “管大姐无私帮忙啊?”狄思科嘟哝,“那她人还怪好的呢,你这个朋友交得不错。”   于童不接茬,只神神秘秘地说:“仙女的事,你少打听。”   闻言,狄思科饿虎扑食似的扑上沙发,用双臂箍着她说:“那我不打听了,我要跟仙女睡觉!”   “不行,这沙发上太凉了,”于童受不了冬天里的皮质沙发。   “没事,我在下面垫着。”狄思科抱着她翻个身,“今天让你在上面。”   “那也不行,”于童扭了扭,“每次不小心碰到皮面,都冰得我一激灵。”   狄思科抱着她起身,叹口气说:“仙女姐姐可真娇气啊!”   *   春节前夕,老狄家喜事连连。   于童那间卡拉OK厅的麻烦被解决了。   二哥家的小宝宝过百日,两口子在馆子里大摆宴席,请了所有亲戚朋友。   狄二婶给孩子打了一对银脚环当礼物,并跟大家宣布,她家的房票已经补办完成了。   狄思科拉着她低声提醒:“二婶,您补办了房票的事,别到处说,小心被那伙儿人提前知道了,找您麻烦!”   “他们不敢找我麻烦了!”二婶扬眉吐气道,“我去派出所举报他们聚众赌博,把赌博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正好赶上过年前的严打,那伙儿人都被抓进去了!”   “您确定他们都进去了?”   “当然了,那个娱乐。城已经被查封了!”二婶忍不住拍掌,“门上贴着封条呢,总算有人把这伙人收拾了!”   说着说着,二婶就红了眼眶。   她这几个月可太不容易了,整天提心吊胆,怕人家上门来找麻烦。   她只尝试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没想到人家公安同志竟然还真的出手整治他们了!   狄思科安慰道:“这回您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可不是嘛!去年的债,不用背到新年,过两天我得跟你妈一起去雍和宫还个愿!”   狄思科寻思,连二婶都知道,旧年的债不能背到新年。   他的奖金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呀?   他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三条商情信息,哪怕只有一条被采纳了,也得给他一百块的奖金呀!   可是,这都多长时间了,奖金咋还不发给他?他还等着奖金过年呢!   于童听了他的嘟囔,无语道:“一百块的奖金,也值当你惦记这么长时间!”   “那是我应得的,凭啥不惦记!”   于童抽出一百块塞进他的衬衫领口,潇洒道:“姐给你一百块!”   狄思科麻利将钱收好,随口猜测:“童童,你这两天心情不错啊,发财啦?”   “嗯哼。”   狄思科讶然:“真发财啦?又有人找你办演唱会了?”   杜金金最近好像在联系这事呢。   “不是。”于童眯眼笑,“我找到新店的铺面了。”   “在哪儿啊?”   于童报了一个地址,解释说:“原来是一家娱乐。城。”   “这娱乐。城是不是已经被查封了?”   “嗯。”   “那是之前被二婶举报的娱乐。城吧?”狄思科去派出所报过警,对那个地址还有印象,“那个店面可是够大的,比今夜歌舞厅大一倍呢!你有这么多钱盘下这间娱乐。城?”   “没有啊,我找人合伙了,一人出资一半。”不待他询问,于童便主动说,“合伙人就是管歧珍的二姐。”   狄思科:“……”   他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满脸怀疑地问:“那赌博窝点,不会是你俩举报的吧?”   “抵制赌博,人人有责!”于童一脸正气地喊完口号,又靠进他怀里说,“回头咱买点年货,在过年前去看看二叔二婶吧。” 第79章   狄思科当晚就被于童领去参观了新店。   这里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 都要优于今夜歌舞厅。   不但餐厅、舞厅、歌厅一应俱全,还有一个酒吧和台球厅。   于童与她的合伙人管歧珺,在娱乐。城被查封前, 就自费进去消费了两次。   两位女士都觉得这地方不错, 门脸气派, 装修豪华,客流量喜人。   可惜老板作妖, 弄出个赌博窝点, 歌厅舞厅里也是乌烟瘴气,有不少衣着暴露的特殊行业从业人员在其中流连。   年前正逢市里进行新一轮严打,两位根正苗红的正经生意人私下一合计,不能让这种不正之风在首都蔓延,必须严加整治!   所以, 原老板和他的一众手下很快就去看守所里过年了。   狄思科在三层楼间参观了一番,纳闷地问:“这里还有地下室或者暗门吗?他们把赌博窝点设在哪了?”   于童带他去了三楼的台球厅,在大厅对面,还有四个贵宾包房, 每个包房里都有吧台、沙发、电视, 以及一张台球案子。   她指着那张台球案子说:“老板把台球桌改成了赌桌,要是有公安上门检查, 他们把筹码收起来,台球摆出来,就又变成正经生意了。”   狄思科:“……”   有这脑子干点什么正事不成啊?   这家娱乐。城是去年才装修的,两位新老板不打算在装修上破费,只准备将大门上的牌匾从“娱乐。城”改成“俱乐部”, 卡拉OK设备安装到位后,停业整顿期一过, 就立马开门做生意。   “那这几个贵宾包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还当贵宾包房用呗,”于童半倚着台球案子,“大家对唱卡拉OK还挺有瘾头的,今夜歌舞厅那边,好多客人反映排队唱歌不过瘾。所以,到时候就在每个包房里安装一套卡拉OK设备,除了门票钱,每个包房最低消费六百块,卡拉OK随便唱。”   “……”狄思科疑惑问,“你们的门票不是要卖二十吗?再弄出六百的最低消费,这玩意儿真有人买账吗?”   “有吧,这里的档次本来就要比今夜歌舞厅高一些。”于童语气里带着犹疑,“不过,我原本打算设个最低消费两百就得了,但管二姐说,两百块是对老板们的亵渎,贵宾包房的门槛一定要高,至少设在六百块。”   狄思科:“……”   有钱人的世界他看不懂。   他不怕被亵渎,乐意要这两百块!   但是,早就应该发给他的商情线索奖励,却迟迟没有到账!   他是总经理秘书,全集团几乎所有的文件都会从他这里过手。   出口到非洲的自行车,美国运动品公司的代加工运动鞋,都已经签订了贸易合同。   根据之前公布的奖励规定,合同正式签订以后,第一个为业务部门提供商情信息的人,可以得到一百块的现金奖励。   他三条信息中了两条,应该到手两百块。   可是,领导和业务部门黑不提白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啦?   两百块在他媳妇那里不算啥,在他这里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等得花儿都谢了,正琢磨着是否要找人问问时,最新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工资条上就出现了奖金200元这一项。   但是信封里的实发金额,仍是每月的固定工资,一分不多。   徐叔阳对此的解释是,“我打算在过两天的表彰会上发给你。”   “……”狄思科赧然,“领导,为了发两百块奖金,还要单独表彰啊?”   “不只是给你,还有另一个同志。”   徐叔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改制以后,公司的业务量增长缓慢,业务部门缺乏活力和竞争意识。   其他部门的情况也差不多,墨守成规,抱残守缺。   新的奖励标准已经发下去两个多月了,但是只有四位同志向业务部门提供过商情信息。   被采纳的两人中,还有一个是他的秘书!   总公司在过去几十年间一直是管理者的角色,手握出口配额指挥分公司干活。   如今需要自己下场拉业务了,许多职工还没适应角色和职能的转换,都跟灶边的磨子似的,推一推动一动,不推不动。   徐叔阳觉得,下发文件的激励作用不大,还是真金白银更刺激。   所以,在春节前的表彰大会上,他不但要给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奖励,还要给这两位提供商情信息的同志隆重颁奖,让职工们真切感受到物质奖励的刺激。   正式开会这天,除了必须值班的留守职工,公司上下的所有人员都被要求去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狄思科刚进单位不到半年,表彰先进个人没他的份。   但是公司篮球队在去年的全系统篮球赛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作为有过出场记录的替补,狄思科也被颁发了证书,并且得到一条高档毛毯作为奖励。   这也再次印证了他只要参加活动,就从不空手而归的传奇战绩。   公司虽然改制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给先进个人颁奖时,除了奖状和现金奖励,还能给老员工提薪,年轻员工分房。   先进个人上台分享心得时,所述工作难度,也确实配得上公司发给他们的高额奖励。   所以,当狄思科从总经理手中接过整整二十张大团结,对大家说,只需要一个下午便赚到两百块时,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了。   狄思科已经了解了徐总要当众为他颁奖的目的。   不就是刺激大家嘛。   那可太简单了!   他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左手握着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右手捧着一束七彩的塑料花,自信满满地站上了发言台。   “公司党委早就下发了关于提供商情信息的奖励办法,看到文件以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主动联系了几家外商企业,其中三家对我们的产品表现出了兴趣。确定对方有下单的可能后,我就把这三家企业的资料转交给了出口部的同事。”   “接下来由专业外销人员上门与对方谈生意,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订单谈成后,作为第一个提供商情线索的人,咱们等着财务部门发奖金即可。”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一百块钱也太好赚了吧?   只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一个消息,就能得到一百块的提成!   “反正咱们天天看报,发现商情以后,通知出口部就好了,让他们去谈嘛。”   “看报纸的人那么多,你能确定自己是第一个提供消息的吗?这就是僧多粥少。”   “可以动员亲戚朋友嘛,哪个单位有出口业务需求就通知咱们,到时候把奖金二一添作五,大家一人一半。”   “一条信息就是一百块,这比挤破脑袋评先进容易多了。我每个月提供十条八条信息,总有一条能用上吧?一年下来一千二百块,比我的工资还多呢。”   台下职工讨论的挺激烈,赚钱热情高涨。   不过,狄思科又着重强调,“大家在报纸或朋友那里得到了商情信息后,一定要主动跟对方企业联系,确保商情真实有效,再将线索和负责人电话,一起交给咱们的外销业务员。”   否则将一堆无效信息推给一线,还不够给人家添麻烦的。   他将自己赚提成的过程描述的轻松又简单,仿佛一百块的奖励人人都能唾手可得。   然而,几位老总和业务部门的同志都清楚,这一百块不是谁都能赚的。   狄思科能轻松拿到这个提成,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被他赶上了。   出现在那个招待会上的外商,都是各公司的一二把手,拥有最终决策权。   他当时直接与老总对话,只要老总有意向,这生意基本就谈成了大半。   而普通业务员很难有机会接触到高层领导,他们打交道最多的是采购员和供销科长。   层层上报以后,一个项目不一定在哪个环节就夭折了。   但是几位老总的目的是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动员大家主动提供商情信息,因此,大家都含笑鼓掌,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拆穿他。   *   大明星兼领导大秘的发言,把大家撺掇得心头火热。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职工们除了讨论过节福利,就是相互问问有没有找到商情信息了。   公司重组后的第一个春节,发下来的过节福利相当丰富。   狄思科的摩托车放不下,特意给四哥打电话,让他开着小面包来单位接一趟。   国企职工全年的高光时刻就是春节前这几天,因着发的福利多,下班以后单位门口全是推着自行车来接人的。   有些人家父母妻儿齐上阵,有的弄来三轮车板车拉东西。   满满一车东西拉回家,能让家人高兴热闹好几天。   狄思科帮徐总和总经办的女同志们运了好几趟年货,轮到他自己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顺着窗户向外招手,让四哥进办公室来,帮他搬东西。   四哥背着手晃悠上来,在他的秘书工位参观了一圈,瞅瞅地上的两袋子卫生纸,嫌弃地问:“这点东西都拿不动啦?”   “对面办公室还有呢!”   狄思科提上卫生纸出门,指挥道:“剩下那些都是咱家的,你都拿上吧。”   他们公司重组以后,钱不多,但产品多得是。   工会联系了几个兄弟单位,大家互通有无,以物易物,让职工们都能过个肥年。   对面办公室的地上摆着两箱水果和一箱带鱼,另有一个竹筐里装着一条五斤装的羊肉卷,三斤猪肉,六瓶汽水,一包京八件和一桶豆油。   东西都不贵,但是架不住数量多。   四哥来回跑了两趟,将东西都装进车里,提着大竹筐问:“可以出发了吧?”   狄思科摇摇头,鬼鬼祟祟地溜进总经办,又拎了一个电饭锅出来。   将包装盒塞进竹筐底部,用猪肉盖好,拍拍手说:“这回可以走了。”   每个部门都或多或少有点小金库,总经办今年就用小金库里的钱给每人买了一个电饭锅。   面包车开回家,从车里搬下来的东西,立即赢得了郭美凤的欢心。   高声大嗓,比比划划地指挥,恨不得让左邻右里都知道,她家老五的过年福利被运回来了。   “过年还发锅啊?”郭美凤提着电饭锅的包装盒反复打量,喜滋滋地说,“这个好,我早就想买个电饭锅了,我在老徐家就用过这玩意,比柴火饭方便。”   狄思科扭头问:“徐大爷又来了?”   “嗯,送了点年礼过来,”郭美凤无所谓地挥手,“赶明儿你给于家老两口送东西的时候,顺便给老徐也回一份年礼过去,就当普通朋友处着吧。”   狄思科心想,这徐大爷还挺有意思的,之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没见他对老狄家多上心。   如今分开了,反而一次不落地往这边送节礼。   狄思科摇摇头,将东西留给老妈处理,提着包往后院跑。   “媳妇,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瞧见坐在床边的于经理,狄思科抱着她就想亲一口。   于童伸手制止,“别乱亲,屋里还有人呢!”   “谁啊?哪有人?”   于童将旁边的棉被掀开,露出一个趴在床单上的小崽。   “有礼怎么跑咱床上来了?”狄思科将侄子抱起来,让他坐进自己怀里。   “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大哥大嫂要回上海过年,有礼年纪太小了,只能留在北京。”于童帮孩子擦了擦口水,“今天中午被大哥两口子送来的。”   狄思科早就忙忘了这茬,嫌弃道:“他今晚不会跟咱们一起睡吧?”   “晚上就回咱妈那边了。”   有礼一岁多,已经能爬能走,还能零星蹦出几个词儿。   只不过这小子口齿不太伶俐,见了谁都喊妈妈,狄思科教他喊叔叔,他却一直妈妈个不停。   在侄子身上找不到成就感,狄思科将人放进被窝里,重新翻他的公文包。   “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什么?”   二狗子经常给她买东西,于童猜测应该是首饰和化妆品之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不自信,除了去深圳的时候帮她买过衣服,之后就很少向服装下手了。   狄思科翻出两个扁盒子,摆在床上。   “咱俩一人一个。”   于童一看包装上的图案就认出来了,传呼机。   “你居然有钱买呼机?”她简直要对二狗子刮目相看了,“你哪来的钱啊?这俩呼机至少得五千了吧?”   除了买机子,还得交入网费和月租费,这玩意儿可是妥妥的奢侈品。   狄思科得意道:“我只买了一台,另一台是单位给我配的!之前只给几个老总和业务经理配了传呼机,现在我们这几个秘书也能装备上了。”   “你通过单位买的啊?”   “嗯,集团采购的便宜,我让同事去电信局采购的时候帮忙带了一个。咱俩的号码是连号的,一个6,一个7。”狄思科昂着脸求表扬,“为了给你买传呼机,我把这几个月攒的工资和刚得的奖金都花了!”   于童虽然不管他的工资,但是对他的财务状况,还是大致有数的。   他能攒下一千块就顶天了。   这台传呼机哪怕是通过集团采购的,也得小两千呢。   剩下的钱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老实地拿出一个存折,“唱片公司又给我汇款了,我用了一千五,还剩一千。”   最近新一届的青歌赛又开始了,作为时下最有影响力的电视音乐节目,人家的关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节目的热度高,连带着他那两张录音带也趁机翻红了一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加印了,反正他总能收到钱。   狄思科锲而不舍地求表扬:“怎么样?摩托罗拉的,这礼物不错吧?”   于童将一千块的存折塞进他手里,捧着他的脸蛋啵啵了两下,“特别好!值得好好奖励!”   管歧珍姐妹俩都是手握大哥大,腰挎BB机的。   她们用的也是摩托罗拉的BB机,时常调侃这台机器,摩托再好也要骡拉,又吵又费钱。   于童觉得那玩意儿别在腰间不好看,可能会影响她的整体穿衣风格。   所以即使她有钱,也从没想过购买BB机。   不过,二狗子能主动买来送给她,于童还是很高兴的。   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狄思科被摸了耳垂,很想搂着媳妇运动一下,可惜还有个电灯泡在旁边吃手指。   他再次嫌弃地瞥了一眼,被扎了两个蓝色蝴蝶结的傻小子。   现在不生孩子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小孩子真影响夫妻生活质量啊!   *   狄思科这个小年轻不乐意要孩子,可是刚当了爹的二哥却恨不能将他闺女走到哪抱到哪。   大年三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吃年夜饭的时候,二哥的眼珠子就没从他闺女脸上移开过。   四哥原本有话想说,可是瞧见二哥这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就一直没好意思张口。   等到年夜饭上桌,酒过三巡以后,他才借着酒意宣布,他想跟二哥拆伙了。   二哥踹他一脚,“拆伙以后,你干什么去?”   “我考大学去!”   全家人:“……”   你快别提考大学的事了。   郭美凤头疼道:“喝了几口猫尿就胡咧咧,醉了就回屋睡觉去!”   “我没醉!”四哥脸色胀红,但眼神清亮,“我现在赚的钱也不少了,足够支撑我参加补习班的开销!”   郭美凤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犯轴,应该是跟老二结婚有关。   他们当着中唱的代理商,老二媳妇又是中唱的发行经理。   即使钟晓莎真的公事公办,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关照这兄弟俩的。   老四可能是觉得占了老二两口子的便宜。   二哥将闺女抱给媳妇,皱眉说:“你撤了以后,谁帮我看家?”   他们当着分销商,为了把存货顺利分销出去,跟人家拉关系赔笑脸是常事。   他俩分工合作,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因着有老四在仓库和门店把守,他才能放心出去跑业务。   四哥坦然道:“能在仓库和店里守着的人一抓一大把,让大舅二舅去帮帮你也是一样的。”   狄思科瞧四哥的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忍不住问:“四哥,你这两年一直没再提参加高考的事,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上大学了?”   他支持四哥上进,但四哥的考试运实在不怎么样。   狄思科很怕他在这上面蹉跎光阴。   四哥摸摸鼻子说:“也不算突然,我一直都想上大学来着。”   亲爹没了以后,他跟老五同样被家人寄予厚望,他最初甚至比老五的成绩还好一些。   只可惜,他就像家人说的,没有考试的运道。   不过,那天去老五单位,参观了他的工作环境,亲眼看到同事们对他的客气态度,四哥心里还挺羡慕的。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是当时能加把劲,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如今兴许就能跟老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做着让人尊敬的工作,不用面对那满仓库的录音带了。   他现在有钱了,老五单位发的那些过年福利,他花点钱就能买一大车。   但他还是羡慕老五的年货。   狄思科支持四哥读书,但也不得不提醒:“哥,最近这两年的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国家已经打算进行毕业生分配改革了。”   四哥紧张地问:“怎么改革啊?”   “去年在上海交大弄了一个改革试点。”狄思科介绍道,“15%的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剩余85%的人由学校分配。学校为了将毕业生都分出去,组织了供需见面,就是让用人单位跟毕业生面谈,双向选择。”   “以前双方都要服从国家分配,哪怕用人单位对毕业生不满意也得将人留下。现在的毕业生是由学校推荐的,用人单位了解了学生的情况后,不满意可以拒绝。”   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学习成绩排在中上游的学生,或者有门路有背景的学生,听说这两类学生里,有人能在毕业时收到数家单位的工作邀请。   但是处于下游又没门路的学生就不怎么受待见了,学校如果推荐了这样的学生,还会被用人单位埋怨介绍了残次品。   郭美凤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疑惑地问:“用人单位如果对毕业生不满意,那个学生会怎么样啊?”   她觉得她家老四就是学习成绩不咋地,又没门路的。   “就自寻出路,自己出去找工作呗。”狄思科只是给四哥提个醒,并不想在大过年扫他的兴,所以又笑着说,“一般来说,改革试点都需要试个几年,如今只是在上海交大进行试点,其他学校还是统一分配的。”   郭美凤虽然不懂大学里的事,但她每天看新闻联播,明白试点的意思。   只要试点取得了成功,向全国推行是早晚的事。   “不分配工作了,那上这个大学还有啥意思!”   三哥撇嘴道:“妈,哪怕不给分配工作了,人家也是大学生,照样有大把好工作等着呢。听说南方那些工厂老板,愿意给大学生开三四千块的工资呢!”   郭美凤暗道,给人打工赚那每个月三四千,还不如跟着老二卖录音带呢。   赚得不比工厂少。   可是孩子要上进,尽管这孩子已经很大了,她也不好泼冷水。   二哥灌了半杯啤酒说:“你想考就考,不用拆伙。到时候你考上了就去念大学,考不上还回来跟我一起做生意。”   这样也算有个退路。   郭美凤瞅一眼老二夫妻,摇头说:“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老四想拆伙,你就跟他把账算清楚,让他专心复习去,别给他留后路。”   四哥认可地猛点头。   “拿到钱以后,你先去买套房子,”郭美凤望向老四,语气强硬地要求,“有了房子,不耽误娶媳妇,你爱考几年考几年,没人管你!”   四哥嘀咕:“上班以后,单位就给分房了。”   “你得考上了大学,才能有班上。”郭美凤翻个白眼,“想复读你就先买房,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否则你就老老实实跟你二哥继续做生意去。”   *   1989年的大年初一,已经被高考伤过无数次心的四哥,再次作出一个勇敢的决定——   他要重新征战高考了!   狄思科对他这个决定真是满心复杂,鼻头都有点发酸。   他打算抽空找人打听几个靠谱的高考培训班,送四哥去集训一下。   不过,徐总要在大年初一值班,慰问仍在一线坚守的职工。作为领导秘书,狄思科需要安排行程,全程陪在领导身边。   天刚蒙蒙亮,他就独自钻出被窝,跑去于家给爷爷奶奶和老丈人拜了年。   拿到四个大红包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   徐叔阳一上午去了三个分公司和工厂,与员工们匆匆吃了一顿午饭,又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坐进车就忍不住叹气,对充当司机的狄思科说:“改制以后一下子暴露出很多问题,尤其是业务部门,都跟官老爷似的,等着人家上门送钱呢!”   “咱们算是垄断行业,内部又没什么竞争,大家都习惯等着客户上门了。”狄思科趁机给出口部告了一状,“我之前在招待会上找到了一个航空配餐企业的商情信息,我感觉谈成的几率非常大,但还是被他们搞丢了。”   徐叔阳直起身子问:“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我觉得对方对咱们的餐巾纸和餐具都有采购意向,所以把这两样都告知了出口部。但是,餐巾纸是由纸张文体部负责的,餐具由日用百货部负责。这两单分别交给了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咱们公司竟然派了两位同志,分别上门谈业务。”   狄思科无语道:“我后来给他们的外方经理打电话询问了原因,人家说咱们公司去了两拨人,给的报价和优惠不一样……”   徐叔阳被气的在座椅上锤了一拳。   “领导,咱们公司内部各部门被划分得太细了,会客室里每天都有等待的客商,不知道应该寻找哪个部门谈业务。”狄思科提议道,“公司是否可以考虑在出口部下面,另外设置一个综合贸易部门?允许它经营公司的所有产品,其他部门的业务它全都能涵盖。”   公司业务部门被划分的细致程度,让他这个内部人员都有点发晕。   徐叔阳当时没答复,过了好久才唏嘘道:“这就相当于把鲨鱼扔进了鱼缸里,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内部竞争了……” 第80章   春节期间, 狄思科过得还算轻松。   徐叔阳是个比较顾家的领导,除了在大年初一安排了值班和一场饭局,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   狄思科原本打算在家陪陪老妈和媳妇, 可是于童从停业整顿的俱乐部里, 拉回来一张牌桌和两副麻将牌, 家里的四个女人凑成一桌,每天从早战到晚。   见他在家闲着, 郭美凤便将有礼全权交给他负责, 美其名曰提前感受当爸爸的快乐。   然而,那小子既不会喊爸也不会喊叔,一直对着他叫妈妈,狄思科被他喊得头疼,在不知第几次被侄子尿湿了裤子后, 他终于盼来了上班的日子。   今年的第一季度已经过了一大半,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总结改制后第一季度的成绩。   时间紧迫,正式上班后,徐叔阳一连三天组织班子会议, 而后便迅速向全公司正式发文, 为了适应市场经济,提高企业效益, 公司即将走上“一业为主,多样化经营”的路子。   尝试多样化经营的第一步,就是成立三个试点部门——   综合开发一部,二部,三部。   业务范围包含所有传统进出口项目, 以及开发新的投资联营项目。   有心人接到通知后,精准总结了这个新部门的特点——什么都能干, 又不知到底能干啥。   让人稀里糊涂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大家的注意力早被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通知吸引了。   公司要在系统内部为新部门公开选拔三名业务经理!   大专及以上学历,至少能熟练使用一门外语,有外贸相关工作经验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均可报名!   通知并没对年龄,性别,工作年限提出要求。   而且这三个科室是隶属于出口部的正科级部门,将选拔条件放宽到副科级,也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这样一则通知贴出来以后,立即引得那些多年做副职的业务经理蠢蠢欲动。   被选中就能将“副”字去掉,还能当试点部门的一把手,由不得大家不动心。   然而,一个学历要求就把很多人拦在了门外。   进出口公司的许多老资格业务经理,都是从外贸中专毕业的。   那时候中专学历就算高学历,没想到时移世易,如今的中专已经不够看了。   狄思科看到选拔通知后,将自己的条件跟上面的要求一一对比了一下。   除了没做过外贸工作,其他要求都符合。   但他做过外事工作呀!   他找机会询问徐总,自己是否可以报名参加选拔。   徐叔阳大手一挥说:“你先报名吧,要是申请被人事部门通过了,你就去试试。”   开设综合部的思路是小狄为他提供的,徐叔阳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小狄要是能被人事部门选拔上,他也支持对方去基层发展。   狄思科去人事部要了一张申请表。   他没问自己这种没做过外贸工作的是否符合要求,只是将自己短短两年的工作履历写的像参加工作十几年的老干部。   其他人的申请表上,都是某某年至某某年,任职于哪个部门,做过什么项目。   轮到狄思科这里,就变成了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任职于哪个单位,接待某个政企高访团。   为出访某国的高级商务代表团担任随团翻译。   给某某局或某某进出口公司主导的国际商务谈判担任英语译员。   明明是作为先遣组成员,去欧洲打前站的,却被他将重点放在,协助主办方邀请上百家欧洲企业参加中欧贸易周……   申请表工作履历那一栏,大概可以写十五行。   他就对照着自己之前的工作笔记,将这十五行全部填满了。   人事部的同事收到这份花团锦簇的履历时,也不禁“嚯”了一声。   将咱们大明星的履历在办公室里传阅了一遍。   “刘姐,狄秘书没做过外贸工作,这符合报名条件吗?”   “人家都当上外贸公司总经理秘书了,还叫没做过外贸工作啊?”   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外贸工作经历,但人家这履历还真能跟外贸沾上点边儿。   而且这小狄秘书不愧是从经贸部翻译室出来的,语言技能那一栏,竟然填了英法日俄粤语!   面对这种金光闪闪的履历,谁也无法狠心将他刷掉,最后这张申请表被送到了人事主任的案头。   小狄秘书能否参加选拔,还是由领导决定吧。   人事主任认真看完狄思科的申请表后,抬头问:“现在收到多少份申请表了?”   “五份,但是只有三份符合要求。”   原本应该有更多申请的,但是学历刷下去一批人,外语笔试吓退一批人,公开演讲又吓退了一批人。   大家进了单位以后基本没再参加过考试,万一考砸了,不但影响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还会动摇个人威信。   所以,看热闹的人挺多,真正敢报名的却没几个。   “咱们要是只推荐三个候选人,还叫选拔吗?直接让他们三个上岗就好了。先把狄思科的名字加上去,后面如果再有人报名,也尽量放宽些要求。最终选谁不选谁,由领导决定。”   狄思科很快就收到了笔试和面试通知,他还特意跟人事部的刘姐打听了一下,与他一起参加选拔的,还有两女三男。   六个人里只有一位正科级,其他五人都是副科级。   狄思科将几人的情况都摸清楚以后,感觉自己还是有很大希望被选中的,为了这50%的中选率,他可以拼一把。   所以得到通知以后,他每晚都早早回家准备,于童为了让他养精蓄锐,甚至还跟他分房睡了两天。   然而,在选拔考试当天,狄思科却在候选人里意外见到了吴副总的大秘曲涛。   “曲主任,之前没听说你要参加选拔呀!”狄思科无奈道,“早知道你要来参加选拔,我就不报名了。”   “我也是犹豫挣扎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报名的。”曲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会报名参加选拔,你刚提副科没几个月吧?”   狄思科:“……”   选拔通知上对年纪和资历没有特殊要求,他凭啥不能报名?   而且人事部是在报名截止的第二天,通知他来参加考试的。   当时的候选人只有六个,并不包括曲涛。   也不知这曲涛是啥时候报的名,简直出现得莫名其妙!   要说他之前还有50%的胜算,那么有了曲涛的加入后,他基本就没什么希望了。   如果被选中的三位干部中,有两位是领导身边的秘书,很容易让人怀疑选拔的公平性。   所以,哪怕是为了避嫌,领导也不会让他俩同时进入名单。   曲涛比他年纪大资历深,已经是正科级干部,离开总经办去基层锻炼名正言顺。   在曲涛和他之间二选一,领导们十有八九会选择曲涛。   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也证实了狄思科的想法。   他的外语笔试满分,是七位候选人中的第一名。   面试的时候,他自觉发挥的还行,成绩却排在第六。   两场成绩综合算下来,第一名是包装储运科的科长苗胜利,正科级。   第二名是纸张文体部的副经理焦虹,副科级。   第三名是总经办的副主任曲涛,正科级。   而狄思科只得了一个第四名,正好被挡在了前三名的门槛外。   返回办公室后,徐叔阳安慰他:“你今天表现的挺好,就是吃了资历浅的亏。在我身边再锻炼一段时间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曲涛的条件也很不错,要是让两个领导秘书同时入选,确实容易引起争议。   虽然领导们早就达成了共识,这次可以破格提拔人才,但小狄刚提副科没几个月,马上就提正科还是太快了。   *   没选上就算了,狄思科并不是非得去当那个综合开发部的经理。   他给领导当秘书也挺神气的,那就继续当秘书好了。   不过,他回家以后还是生了两天闷气。   既然不想要年轻人,人事部下发选拔通知的时候,为什么不对年龄加以限制?   哪怕不通过他的申请书也行啊!   现在可到好,他折腾了一溜十三遭,全家人都知道他要去参加正科级干部的选拔,于童为此跟他分居两晚,郭美凤连帮他庆祝的地点都选好了!   他却成了陪跑的那个!   哎,牛皮都吹出去了,回家要丢人了……   面对他的选拔失利,郭美凤和于童不但没有照顾他那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当着他的面,将他狠狠取笑了一通。   “从没见谁能把牛皮吹得那么满!”郭美凤眉飞色舞地说,“把参加考试形容得像张飞探囊取物似的。”   于童拿起BB机,学着他的语气说:“童童,这个尾号是6的给你,六六大顺!我用7号的就行,七上八下,有了这个7号,我肯定能一路高升,坐着火箭平步青云!”   郭美凤吃惊地问:“他真这么说啊?”   “真的,我之前都没发现他还是个官儿迷!”   婆媳俩当着失败者的面哈哈哈笑作一团。   狄思科:“……”   多少也照顾一下他的感受吧!   于童笑够了,拿出两张电影票,问:“老黄演唱主题曲的那部电影上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狄思科还在生气,“你俩去看吧,我不去。”   “咱妈已经看过了,”于童笑眯眯地哄他,“我特意等你忙完工作,一起去看呢!”   狄思科有点过于好哄了,闻言扭头问:“真的?哪天的票啊?”   “老黄送的是招待票,没有时间限制。”于童将票递给他,“咱们可以今晚去看。”   “那走吧。”   狄思科以心灵受伤为由,让于童请他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大餐,又去商店买了两件新衣裳,回家折腾了大半宿,总算让他的心情春光明媚了。   于童趴在床上说:“你参加这个选拔真是一点也不吃亏,选上了,我们要花钱给你庆祝。选不上,还得花钱安慰你!里外里都是你得利!”   狄思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神采奕奕地上班去了。   三名新鲜出炉的业务经理要经过七天公示,才能正式走马上任。   被于童安慰过后,狄思科再次经过公告栏时,心情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进入他的秘书工位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他刚给几位业务经理排好了进门汇报的顺序,妇联和工会的两位同志就带着一位陌生女同志上门了。   “狄秘书,徐总现在有空吗?”   狄思科正想说徐总有访客,隔壁办公室的门就被拉开了。   徐叔阳亲自送人离开,瞧见了三位女同志就笑着说:“女士优先,田主任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   狄思科跟进去给几人倒茶,就听妇联的田主任介绍道:“徐总,这位是曲涛同志的爱人,汪敏。”   徐叔阳和狄思科同时愣了一下。   曲涛的爱人,有事就去找曲涛,或是找吴副总,来找他们做什么?   不过,如今的企业领导就是大家长,经常有职工父母或配偶上门来找组织帮忙解决问题。   徐叔阳很快就回过神,与对方笑着握手说:“曲涛能一直在工作中表现优异,离不开家属的大力支持啊!”   “徐总客气了。”汪敏与他握了一下就松开手,语气平静地说,“我平时确实挺支持曲涛工作的,不过这次却支持不了了!”   徐叔阳不动声色地问:“汪同志,是家里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汪敏点点头,“我听说曲涛被选拔为公司业务部门的主管领导了,但以我们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徐叔阳和狄思科:“::::::”   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对上级任命的家属。   “小汪同志,你先别急,有什么困难咱们可以慢慢说。”   汪敏的神色却并不急,她情绪稳定地说:“我母亲前年去世了,我父亲还在卧床养病,我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需要人照顾。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由我在处理的,曲涛偶尔能照顾一下家里。”   “我知道外贸公司业务经理的工作状态,忙起来可以三五天不着家,所以我打算替曲涛放弃这次调任。他本来就是正科级干部,不存在升职降职的问题,组织应该可以考虑家属的请求吧?”   众人:“……”   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扯淡了。   徐叔阳正色道:“汪敏同志,我理解你家里的困难,但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单位党委和工会都会尽量帮同志们解决困难。曲涛同志的能力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生活。”   要是随便谁的家属都能影响组织决定,那他们的工作也太儿戏了!   汪敏语气平静道:“我父亲已经七十多了,最近我几乎是在专职照顾他的,还请领导考虑一下我家的实际困难……”   妇联田主任知道徐总刚来不久,可能未必了解曲涛的情况。   于是,稍稍侧身耳语道:“汪敏的父亲是咱们单位的老领导。”   经她提醒,徐叔阳这才恍然记起,之前似乎听谁说过,曲涛是被他岳父亲自推荐给吴贵荣当秘书的。   徐叔阳也想关照老领导的退休生活,但是曲涛的名字已经公示出去了,他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更改干部任命。   “汪敏同志,领导干部的任命不是儿戏,名单已经公布了,若是在公示期将曲涛的名字撤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曲涛同志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徐叔阳再次劝道,“两口子就是最亲的人,家务事可以由夫妻双方商量着解决。你还是回去跟曲涛好好商量一下吧。若是曲涛真的打算放弃,让他自己来跟组织申请。”   妇联和工会的同志也劝她,让她不要一时冲动就意气用事。   汪敏嘲讽地牵了牵唇角说:“既然组织觉得这个理由过于儿戏,那我就另外说一个吧。曲涛参加这次选拔并不符合程序,他是过了报名截止日期,才向人事部提交申请表的。人事部的同志,看在他是领导秘书的面子上,才将他加了进去。我觉得这样对其他同志不公平,应该取消他的考试成绩……”   众人:“……”   这不是夫妻,是仇人吧?   干出这种实名举报的事情,这是大义灭亲啊!   “他在家填写申请表的时候我看到了,早就过了报名时间。”汪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神色如常道,“领导可以跟人事部的同志确认一下。”   徐叔阳:“……”   曲涛的能力摆在那里,其实报名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   只要没人提,单位里没人会揪着报名时间这种事不放。   要是真的这么较真儿,那小狄面试被人压分,该找谁说理去?   但是,家属已经实名举报了,而且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公平公正的高度。   他们要是不处理,以汪敏表现出的决心来看,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   他正想让狄思科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狄思科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神色焦急的曲涛。   “狄秘书,听说我爱人来找徐总了?她还在里面吗?”   狄思科点点头,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两口子从外表看,还真不怎么搭调。   曲涛能被选为领导秘书,那也是浓眉大眼的高个帅哥,而汪敏的五官相对比较平淡,完全是以气质取胜。   曲涛快步进入办公室,跟几位领导打了招呼,就牵起汪敏的手说:“小敏,你突然跑来单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汪敏任由他牵着,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我说了,你要是不放弃调职,我就来找组织替我做主。”   曲涛不想跟她在领导面前争执,抱歉地对几位领导说:“我们家里最近事情比较多,我爱人的压力太大了,昨天在家里拌了几句嘴。”   “拌嘴是双方的问题,”妇联田主任推着汪敏说,“小汪,你们夫妻俩再回家沟通沟通,有任何问题,还可以到妇联来找大姐!咱们妇联不只关爱女职工,也关照职工家属!”   曲涛跟几位领导保证,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家事,就拉着汪敏离开了办公室。   来到没人的角落后,他才冷下脸问:“小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今天来这么一下子,差点就把我这些年的努力全毁了!”   “没有我爸,你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汪敏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盘算!”   曲涛瞪眼问:“我盘算什么了?”   “焦虹没报名参加选拔的时候,你也没想着填写申请表。刚一听说人家提交了申请,你屁颠屁颠就凑上去了!”   “我那是为了工作!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为了工作,你应该留在吴总身边当秘书,再熬两年就能升个副处去分公司当副总。而不是平级调动到基层去!”   曲涛狡辩:“新部门是由徐总亲自抓起来的,在改制工作中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汪敏懒得听他讲大道理,“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在最初就报名参加?非得等到过了截止日期,才找关系将申请表塞进去?”   “……”   “你跟焦虹那点事,我在结婚之前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年一直没戳穿你,是觉得你能认得清现实。既然你当初能为了跟我结婚,而放弃焦虹,就别总惦记吃回头草了。”   “……”曲涛皱眉说,“这次完全就是因为工作,凑巧了。”   “我不管是不是凑巧。我现在还只是以家庭困难为由,向组织求助,你要是执意跟那女的来往,我就只能跟组织说说你的生活作风问题了!”   “你胡闹什么?这都是没影的事!”   汪敏无所谓道:“我爸只是瘫了,还没死呢。跟吴贵荣说句话,也还管用。即使我爸没了,还有我哥在,你要是想离婚就痛快地净身出户。要是还能凑合过,就别动那些花花心思。”   曲涛神色晦暗了一瞬,而后一脸无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长叹道:“怎么就说到离婚上了!咱俩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离什么离!”   汪敏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应该怎么选择,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媳妇来单位这一闹,曲涛居然真的主动跟组织说明情况,申请取消了自己的调动。   同事们都觉得他这个决定真是草率到近乎魔幻了。   有人说曲涛是妻管严,有人说他是为了照顾瘫痪的老丈人,还有人说他找第三者被老婆拿住了把柄……   他这件事算是近期的最大新闻了,单位里的同事都对此议论纷纷。   如今还在公示期,既然他本人主动申请退出,那么作为考试成绩排名第四的顺位替补,狄思科自然而然就要填补空缺。   经历了曲涛的魔幻闹剧,这会儿也没人关心小狄秘书的年龄问题了。   只有当事人狄思科在心里嘀咕,几位领导可能已经后悔了,早知如此应该再给他少打几分的。   他如今是顺位第一,选拔通知上又没对副科任职的年限做出规定,要是把他刷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讨论。   下班以后,狄思科特意从公示栏跟前经过,瞧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三行,心里立马就开花儿了!   骑上摩托车就奔向于童的公司。   他怕自己又陪跑,这几天一直憋着呢,今天终于可以跟于经理炫耀一下啦!   他赶到于童办公室时,于经理正带着手下仅有的三名员工开会。   瞥见他进门,只往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让他坐着等。   杜金金正捧着笔记本,汇报她最近的工作进展。   “我按照你给的联系方式,跟宝岛那边的两个歌手取得了联系,邀请他们来内地开演唱会。不过,他们一是担心内地的政策问题,二是担心花了那么多钱,是否能收回成本。”   于童捧着茶杯问:“你没跟他们介绍一下,当初方菲演唱会取得的成功?”   “介绍了,但演艺圈就这么大,即使离得远,人家想打听的也能打听到。”杜金金喜忧参半道,“他们似乎听说了,方菲在内地办三场演唱会,收益的大头都进了咱们的腰包!”   于童颔首,方菲的那个经纪人没少替她做宣传。   否则她办了那么大规模的三场演出,不可能再无人肯与她合作。   他们曾联系过不少歌手,最初都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是听了她的名字后,多数人都没有下文了。   好像生怕被她占了便宜。   “童姐,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杜金金为难道,“港台歌星不肯像方菲似的,花那么多钱办演唱会,报价都压得太低了。咱们办演出许可本来就挺费劲,要是按照他们的报价来算,基本赚不到什么钱。要不咱们请几个内地歌手吧?”   于童抿了一口茶,“请谁都一样,内地的歌手就更没钱办演出了。”   “要不我再试着联系其他人?”   于童若有所思地摇头:“不用了,你与之前那两个歌手联系一下,咱们出两万块,请他们来内地参加一场演出。演出许可、场地、音响设备全不用他们操心,只要演出当天来唱歌就行。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唱一场就给两万啊?”杜金金咋舌。   “对,全程包食宿,但需要他们提前两三天来内地彩排。”于童强调道,“演出费用由我承担,所以演出收益自然也全是我的。咱们是主办方,他们就是被请来演出的演员,唱一场拿一场的钱。” 第81章   旁听了于经理的工作会议后, 狄思科一边啪啪鼓掌,一边替她打抱不平。   “既然方菲的经纪人在外面给你造谣,你上次干嘛还要帮她处理在内地的麻烦?”   “她是她, Linda是Linda, ”于童跨上他的摩托车后座, 笑道,“Linda也不算造谣, 他们的收益确实没我多。方菲交完税, 分完成,个人只能拿到十几万。”   “十几万也不少了,他们有啥不知足的。”   “凡事就怕对比嘛。”于童贴着后背,搂上他的腰,“回头让金金也给她报个价, 看两万块能不能把她请来唱一场。”   狄思科:“……”   他原本打算炫耀一下新职务。   可是,听她竟然准备给歌星开出两万块的报价,狄思科瞬间就哑火了。   他每天学习到二半夜,才捡漏混了一个业务经理, 涨十几块的固定工资。   世界的参差啊。   狄思科回过身, 积极自荐:“于总,您看我能参加演出不?不用两万块, 您给我两千块就行。我肯定玩儿命唱!”   于童格外大方地说:“你把工作辞了吧,我每场给你二十万,你以后就跟着于总好好干。”   她才不信二狗子这个官儿迷会舍弃铁饭碗。   狄思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你要是早点邀请,我兴许还能考虑一下。可是现在辞职不太好,我要当部门经理了, 还在公示期呢!”   “……”听他简单讲了经过,于童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把,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憋了一晚上,憋坏了吧?”   “我都憋了好几天了!”狄思科发动摩托车,大声问,“你打算怎么给我庆祝啊?”   “先回家问问咱妈吧,她上次准备的还没用上呢!”   然而,郭美凤这会儿根本顾不上老五,她正抱着不满半岁的小孙女,在客厅里团团转。   “你也是三十的人了,做事能不能有点谱儿?”   二哥抓了抓头发,嘟哝道:“我请人家出版社的发行经理唱歌,自己不能不去吧?人家还等着我买单呢。”   “唱歌就唱歌,你们找三陪小姐干什么?”   “什么三陪小姐?我可没找!”二哥只觉得百口莫辩,“那些都是卡拉OK厅里的客人!”   “客人会穿成那样靠男人怀里?”   “他们又没靠我怀里,跟我有啥关系!”   郭美凤抱着孩子来回晃,“那你跟你媳妇解释去,你看人家信不信!”   闻言,二哥又蔫了吧唧地哑了火。   “你既然已经当上中唱的分销商了,还找其他出版社干嘛?”   “中唱又没规定只能分销他们一家的录音带,我现在有现成的渠道,就想着多代理几家,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二哥补充,“晓莎知道这事。”   郭美凤怒道:“你谈生意就谈生意,谁让你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了?”   “哎呀,如今这世道,不从歌舞厅和卡拉ok厅里走一遭,生意根本就谈不下来!”   前几年娱乐场所还不多,钟晓莎又是女经理,他争取分销权凭的是实打实的业绩,不用拉关系搞花样。   可是现在那套老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我们去的还是小于的店呢,她那里怎么可能有三陪小姐!不信您问问小于!”   于童刚进门就听见了二哥的嚷嚷,顺口说:“我们店里确实没有三陪小姐,出什么事了?”   郭美凤用下巴点了点老二的方向,鄙夷道:“他请客户去唱卡拉OK,还叫了三陪小姐,正好被你二嫂的同事看见了,转天就跟你二嫂告了状。人家一气之下,把男人孩子全退回来了。”   “二哥,你糊涂呀!”狄思科幸灾乐祸。   “我们那家店对面就是派出所,肯定没有三陪小姐。”于童先帮自己的歌舞厅正名,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一些小年轻会仗着有几分姿色在里面混吃混喝,男的女的都有。我们开门做生意,这种事就算看见了,也管不了。”   郭美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你不冤吧?拿着大把钞票出去撒,哪有不招蜂引蝶的?”   二哥:“……”   他可真是冤死了。   他觉得跟自家妈解释不清楚,也没必要解释,这事还得找他媳妇说。   将孩子暂时留下,他独自回家找媳妇求和了。   可是出去不到一小时,他又被人撵了回来。   无家可归的二哥只能带着孩子,暂时住到了北海公园这边。   二哥正失意,狄思科极有兄弟爱地没有宣布自己升职的事,拉着于童回屋偷着乐。   于童很有先见之明地提醒:“你马上要当部门经理了,谈生意的时候八成也会遇到二哥这种情况。到时候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要是真碰上什么三陪五陪小姐,就凭咱这相貌,谁消遣谁还真说不好。我可不能让人占了便宜去!”   *   狄思科自觉不能让人占了便宜,所以当单位里有人拐弯抹角地想找他帮忙,向领导推荐秘书人选的时候,他全都找借口婉拒了。   直到徐总主动问,他才推荐了一个人。   “总经办有个叫施小新的女同志,不知您注意到没有?”   “女同志啊?”徐叔阳下意识摇头。   让他整天带着一个女秘书进进出出,很容易生出口舌是非。   “对,北大的高材生,已经在总经办工作六七年了,您的发言稿基本都是由她操刀的,是位很有才华的女同志。”狄思科露出点尴尬表情,“施小新长相不难看,就是身材圆润了点,之前没给其他领导当过秘书。”   被他点出了重点,徐叔阳顿时就对上号了。   那个小胖啊!   他有印象。   整层楼里,数她最白胖,一看就是从小嘴壮的。   “你去把她请来,先聊聊再说。”   徐叔阳没怎么跟这小胖交流过,他对外形倒是不挑剔,但也得看看对方是否适合当这个秘书。   施小新被带进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满脸紧张,再次出来时却全是压抑的兴奋。   “小狄,谢谢你了!”施小新激动得不知如何感谢狄思科才好。   她当初被总经理招进来,就是被当成秘书人选培养的。   可是她外形条件欠佳,这几年始终走不到领导跟前去。   苏主任在最初还会将她的资料加进秘书候选人名单,但是被领导忽略的次数多了,苏主任也不再推荐她。   施小新其实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想靠写稿子混饭吃,没想到会在狄思科这里峰回路转!   “嘿嘿,整个总经办数你学历最高文笔最好,我当然得推荐你啦!咱们徐总是个惜才的人,一定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才埋没的!”   施小新点点头。   她不是刚毕业的愣头青,单位里多得是有才华却蹉跎半辈子的人,并不是谁都有机会一展所长的。   她做不来拍胸脯喊口号那一套,只诚恳地说:“要是在新部门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狄思科莞尔:“就算没麻烦,我也要一天回来八趟的。”   确定了新任总经理秘书人选后,狄思科事无巨细地将徐总的工作习惯和饮食习惯交代给施小新。   徐叔阳是个很讲工作效率的领导,工作尽量在上班时间完成,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加班。   所以,他的工作节奏非常快。   施小新在总经办,一份稿子由四个人完成,讲究慢工出细活。   想要跟上徐叔阳的节奏,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不过,狄思科没有太多时间等她适应,他将工作交接清楚,公示期一过,就与徐总和总经办的同事们告别,去新部门报到了。   综合开发部是隶属于出口部的,三个光杆司令,每人在出口部所在的二楼,分到一间空置的办公室。   狄思科的办公室靠近楼梯,门口已经被后勤的同志挂上了“综合开发三部”的牌子。   他大致在办公室里浏览一圈,便晃悠去了苗胜利所在的综合一部。   “苗经理,人事部什么时候给咱们派发人手啊?”   “他们不派人手,让咱们自己从别的部门挖人,挖到哪个算哪个。”   苗胜利之前是包装储运科的科长,手下有一批人,他回去喊一声就能招来四五个。   不过,包装和外销不一样,他还是想从出口部的其他部门挖几个。   狄思科笑道:“那焦经理省事了,人家可以自带人手。”   焦虹本来就是出口部的,还是葛磊所在纸张文体部的副经理,如今另立山头了,必然是连人带业务都能带出来的。   “人家那边已经有人干活了。”苗胜利放下抹布,指了指对面二部的办公室。   狄思科探头张望,果然瞧见两个小伙子正在里面打扫卫生,而焦虹就翘着腿坐在唯一干净的那把椅子上翻杂志。   他没着急干活,去出口部的十几个办公室挨个串了门。   这种业务部门的氛围相当活跃,与他之前所在的翻译室和总经办的安静气氛截然不同。   狄思科逮着相熟的同事,便停下跟人家聊一会儿,一圈转下来很快就到午饭时间了。   如今他跟葛磊算是同一个部门的,中午就凑到纸张文体部那一桌,跟大家一起吃午饭。   “听说你已经晃悠一上午了,准备挖谁去你那个综合三部啊?”葛磊翘着二郎腿说,“要是招不到人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去帮帮你。”   “你还是跟着夏经理好好干吧,”狄思科扒了两口饭,“中途跟着我跑了,你的项目提成不要啦?而且焦虹已经从你们部门带走好几人了,我要是把你也挖走,老夏快成光杆司令了。”   他不想把发小儿弄来自己手下工作,时间长了容易公私不分,闹不好还会伤感情。   像如今这样,在同一单位的不同部门,他俩偶尔互通有无,相互帮衬一下就挺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招人啊?”葛磊有点替他着急,“我看苗胜利和焦虹都已经把召集人马的通知,贴在公示栏那里了。上午好多人围在那边看热闹呢!”   “那一会儿我也去看看。”   狄思科快速解决午饭,也跑去公示栏看热闹了。   苗胜利写的启示中规中矩,要求业务员会外语,有三年以上外贸工作经验,有电器和乐器客户资源的优先,巴拉巴拉一大堆。   如果狄思科是业务员,八成会无动于衷。   除非是在原有部门混不下去了,才可能折腾一遭,转到新部门来。   另一份启示稍微强点,说她手头客户资源丰富,项目提成丰厚,诚招日本线和英美线业务员。   狄思科研究完一部和二部的招聘启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大笔一挥写了一份超大字号的海报。   因着他的挖角目标就是出口部的业务员,所以,直接将海报贴在了三部的办公室门口。   【会说外语的&长得好看的,速来!!!】   【项目奖金丰厚,暂时只需三人,快快快!!!】   【后天一起去爬长城,体力好的跟上!!!】   他的办公室紧挨着楼梯,午休时间从这里经过的同事都要驻足观望片刻。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有人探头进来问:“大明星,你看我长的好看吗?”   走廊里响起一阵哄笑。   狄思科将报纸放下,比个大拇哥说:“雷大姐不愧是霹雳娇娃!”   “哈哈哈……”门外再次传来笑声。   雷大姐三十多岁,是日用百货部的英美线外销员,大名雷霹雳,由于名字过于“如雷贯耳”,是整个出口部的名人。   虽然名字很硬汉,但雷霹雳本人却是身材十分娇小的女同志。   为了中和名字的阳刚之气,雷霹雳的衣着打扮相当时髦,偶尔会调侃自己是霹雳娇娃。   雷霹雳扒着门框问:“我要是来你们综合三部,有啥好处啊?”   “让你天天对着大明星工作,还不好啊?”狄思科笑着说,“而且能被挑中进入咱们办公室的,都是长得好看的。”   “总看你这一个大明星都看腻了,能让我看看其他大明星不?”   “可以,要是有明星开演唱会,我送几张门票给你。”   “真的啊?”   “嗯!”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雷大姐,你快点做决定啊,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后面的人顺势问:“狄经理,后天去爬长城是啥意思啊?”   “就是字面意思。”   “后天可不是礼拜天,咱还得上班呢!”   狄思科问:“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想啊。”   “想去就来我们综合三部,后天一起去爬长城。”   狄思科那张奇葩海报在办公室门口贴了一下午,来来往往的人总要停下来看海报。   连其他楼层的同事都特意跑来他的门口看热闹。   所以,一下午的时间,几乎全公司都知道了,综合开发三部是大明星部,特别以貌取人,招的人全是好看的。   一些老业务员,觉得他这样的年轻领导不稳重,不愿意在小年轻的手下工作。   不过,狄思科的目标人群不是他们,老同志们怎么想,他并不在乎。   次日下午,贴在门口的那张海报就被撤了下来。   三个人已经凑齐了。   除了霹雳娇娃雷霹雳,还有去年刚分配来的男大学生汪洋,以及建材部的长跑健将郝梦圆。   狄思科受他媳妇的影响,招来的三人男俊女美,放在办公室里十分赏心悦目。   “狄经理,咱们部门到底是干什么的啊?”郝梦圆将自己的办公桌擦干净,坐到椅子上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你连咱们部门是干什么的都没弄清楚,就敢转过来?”   “你不是说可以爬长城嘛,”郝梦圆嘿嘿笑,“我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接腻了,只想出去走走。”   狄思科半倚在办公桌上,“简单来说,只要是咱们公司的业务,综合部都能掺一脚。”   “那咱们能卖配额吗?”雷霹雳问。   “能卖,但是最好不要。配额属于垄断资源,卖配额谁不会啊?显得咱们大明星部太没水平了!”狄思科笑着指出,“而且卖配额没有项目提成,咱们卖了也是白卖。”   “焦虹把客户带去二部,听说二部已经开工了,”汪洋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问,“狄经理,咱们手头有什么项目吗?”   狄经理跟在徐总身边很长时间,即使不在业务部门工作,应该也能有些客户资源吧?   狄思科没搭话,拿出一个笔记本作出记录的姿态,“大家先说说,手头上都有哪些商情信息吧,我统计一下。”   他把人招进来,可不是让他们坐着等吃现成的。   结果只有老大姐雷霹雳手上有一个谈到一半的玩具出口业务。   汪洋和郝梦圆只提供了两条不太确定的商情信息,具体情况还需进一步确认。   狄思科将自己桌面上的一摞报纸杂志推给他们。   “以后咱们每人每天至少收集三条商情信息,”又翻出一个很厚的登记簿,说,“咱们把所有得到确认的商情信息统一登记在这个本子上。每条被采纳的信息,咱们部门内部都另外奖励一百块。”   郝梦圆瞪大眼睛问:“真有奖金啊?”   之前只有非业务部门的员工提供的商情信息才能有一百块的奖励。   业务员只能拿业务提成。   “对,签订合同以后,咱们从部门提成里出这个钱。”   闻言,那一摞子报纸杂志,立马就被三人瓜分了。   郝梦圆还惦记着爬长城的事,忍不住问:“经理,咱们明天真能去爬长城吗?所有人都去啊?”   “对,部门组织活动,自愿参加。”   雷霹雳挺想去,但还是跟他确认,“上班时间出去玩,不太好吧?”   “不只是去玩的,除了咱们部门的同事,还有欧米航空配餐公司在北京代表处的几个同志。”   听到欧米的名字,雷霹雳讶然问:“欧米的人竟然同意跟咱们一起去爬长城?”   她是日用百货部的,经历过两个部门同时上门谈判的尴尬。   一个公司给出两种报价,她以为那个项目早就黄了。   狄思科云淡风轻地说:“我约了他们的外方经理,咱们双方搞个联谊。他们那边有俩外国人,你们到时候多关照一下。”   自打过完春节,他就一直跟汤普森通过电子邮件联系。   这老外在电话里的态度挺决绝,似乎再也不想跟他们公司的人打交道了。   然而,他发出去的每封邮件,对方居然都有认真回复。这样有来有往的,他俩虽没见面也没打电话,却渐渐熟悉了起来。   上周进入公示期以后,他就一直琢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应该如何烧。   另外两个经理都是业务员出身,必然自带资源。   而他虽说跟在总经理身边,却很少能接触到具体业务。手头唯一熟悉的,就是被他们搞砸的航空配餐公司。   所以,他尝试着向汤普森提出见面邀请,并提议说可以带他去爬万里长城。   没想到,长城对老外的吸引力还挺大,对方在两天后竟然真的回复邮件,同意了!   雷霹雳一拍手说:“跟客户一起爬长城好啊!”   甭管业务能否谈成,先出去玩一天再说!   小狄经理这把火烧得真不错!   她最怕去歌厅舞厅那些地方招待客户了,乌烟瘴气熏得她头疼!   *   同样觉得歌舞厅里乌烟瘴气的还有钟晓莎。   因为狄思强在歌舞厅招待客户,还弄了一群年轻姑娘作陪,她已经好几天没让对方进门了。   今天下午她突然接到于童打来的电话,邀请她参观正在试营业的俱乐部。   钟晓莎觉得对方可能是狄思强的说客,但她还算给面子地应邀了,她倒要看看狄思强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然而,到了俱乐部以后,招待她的是三位女士,狄思强并没有露面。   “我还以为你是来替你二哥当说客的。”   于童笑着摇头:“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才不管。不过,他能去卡拉OK厅潇洒,你也可以来俱乐部耍一耍嘛。我们这个新店,比上一个店气派。”   钟晓莎环视一圈,问:“你们试营业几天了?客人好像不多啊?”   “一个礼拜吧,前段时间被停业整顿了,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的。”   民警从这里查获了赌博窝点,娱乐。城的大门上被贴了封条。   哪怕她们已经给新店换了牌匾,又重新装修整顿过,客人们仍对这里有忌讳。   钟晓莎靠进沙发里喝饮料,她出月子后,体重一直没有恢复,最近几个月连汽水都不敢喝。   这还是她生完孩子以后第一次喝饮料。   将桌子上的美食一一尝过,心情有所好转的钟晓莎说:“你也不用替他打马虎眼了,狄老二总在你那呆着是挺烦人的,你让他今晚回家吧。”   “我真不是替他当说客的,”于童又给她递了一块蛋糕,甜食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我另有个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嗯?”   “我听说中唱最近在评金唱片?”   “对,”钟晓莎笑道,“还得恭喜你,咱家老五的一张录音带有可能会被评为金唱片。”   “这个标准是什么啊?”   “销量超过一百万张的就是金唱片了。”   于童问:“金唱片被评出以后,有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啊?”   “可能会有一个颁奖仪式吧,现在还不太确定。”钟晓莎点了点她,“替你家大明星着急啦?”   “他自己都不急,我替他着什么急。不过,评出来那么多金唱片,颁个奖就完啦?”于童不可思议地问,“连个庆祝演出都不举办啊?”   “领导好像没有这个意思,评完奖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就算了。”   “要我说,这对歌手和他们的录音带都是一次很好的宣传机会,你们要不要举办庆祝演出,来个金曲联唱啊?我觉得观众们应该是喜欢看这种演出的。中唱要是有这个意向,我们俱乐部愿意免费提供场地和音响设备。” 第82章   钟晓莎难得来俱乐部消遣一次, 吃过晚饭,于童就开了三楼的贵宾包房,叫上管歧珺一起码长城。   三缺一。   管歧珺又拿起大哥大, 把还在单位加班的妹妹喊了过来。   “你们这家店不是刚因聚众赌博被查封了嘛?”管歧珍进入包房便调侃, “才被放出来几天呀, 又赌上了?”   管歧珺刮她一眼说:“连筹码都没有,我们就是随便玩玩的, 小赌怡情, 聚赌犯法。”   “没有赌注的搓麻没意思!”管歧珍脱了外套坐到牌桌前,“最近昆仑饭店弄了一个自助餐厅,今天输钱的人请大家去昆仑饭店搓一顿怎么样?”   “换一个吧,”钟晓莎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掐,“我最近在减重, 今天已经破了戒,可不能再吃了。”   管歧珺姐妹都是丰腴型的,对她这种明明很瘦却嚷嚷着减重的行为,十分不理解。   “晓莎姐去唱片公司之前, 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体重始终很稳定。”   “刚生完孩子都这样,”管歧珍打了张六饼, 语气寻常道,“我生朵朵那会儿,比你现在还胖呢,过几个月给孩子断了奶就好了……”   三个已婚已育的妈妈在牌桌上交流起育儿经验,于童在这方面没什么可交流的, 就专心盯着面前的麻将牌。   她跟狄思科才结婚半年,正享受二人世界, 都不想太早做父母。   尤其是二狗子,过年的时候帮忙带侄子,这两天又带了更小的侄女,一直嘟哝这俩孩子是烦人精。   目前为止,老狄家没人催生,两个孙子孙女已经够让郭美凤忙碌了。   她娘家那边,除了亲妈让她趁着年轻好恢复,尽快完成计划生育任务,其他人都不催。   所以,他们小夫妻目前处于一个非常舒适放松的状态,享受二人世界的同时,还有大把时间搞事业。   她心里想着二狗子,放在包里的BB机就响了,正是狄思科呼来的。   数字传呼只能显示数字,但他俩对照着传呼机说明书,记下了几组数字暗号。   狄思科发来的这组数字,大致意思就是他准备下班了,问她何时收工。   于童用管歧珺的大哥大拨回去,让二狗子来俱乐部接她,顺便吃晚饭。   四个女经理坐在一张牌桌上,免不了要提及工作。   管歧珍手中利落地码着牌,随口说:“刚才上楼的时候经过歌厅那边,感觉客人不是很多,这都开业好几天了,你们没做好宣传吧?”   “宣传倒是做了,但效果不好,”于童望向对面的钟晓莎,“所以今天才把钟经理请来谈合作。”   “举办庆祝演出的事,我做不了主,这得由公司高层拿主意。”钟晓莎不会随意应承。   “但你能对录音带的发行量负责啊,”于童笑着问,“这次大概能评出多少张金唱片?”   “四五十张吧。”   于童帮她算了一笔经济账。   “你们公司好不容易评出这么多金唱片,如果只是在报纸上买个版面,刊登获奖名单,那这个金唱片顶多能给歌手们的履历增添一笔,对唱片销量的影响微乎其微。”   “但是,举办一场庆祝演出就不一样了,歌手们演唱金唱片里的代表作,能唤醒观众的过往记忆,这就相当于将唱片的一部分对观众进行了展示,有兴趣的观众自然会去购买相应的录音带。即使每个金唱片只能增加五万张销量,四十张金唱片算下来,也能为你今年的业绩冲两百万张了。”   钟晓莎摩挲着麻将牌上的凹凸,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这个奖项其实去年就立项了,之前也想大办。但这几个月有人事调整,拖拖拉拉一直办不起来。”   这两年文化市场放开,港台歌手的录音带大量涌入内地市场。   虽说以前也有港台录音带,但大多是水货,对内地市场的冲击不大。   可是如今人家通过正规渠道进来了,立马就对内地歌手唱片销量产生了影响。   所以公司高层才决定评选金唱片,刺激一下销量。   管歧珍作为食品公司的老总,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   “他们调整他们的,不能影响业务部门的工作。我不太懂你们唱片行业,但是办个演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钱有场地有演员就能办得起来吧?俱乐部的场地是现成的,我二姐和小于不是答应免费提供给你们使用嘛。要是还缺钱,我们公司可以给这场演出进行赞助。”   闻言,于童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她就说嘛,以管歧珍的风格,怎么可能放下工作跑来打牌!   原来是看中这场演出的赞助位了。   同样的价位,冠名文艺演出可以持续几个钟头,电视广告却顶多曝光一分钟。   以中唱的体量,这场演出要么不办,要办肯定会往大了办,弄个电视转播是跑不了的。   几人将话题转移到食品公司的新产品上。   不多时,包房的门却突兀地被敲响了。   服务员引着狄思科和狄思强兄弟走了进来。   狄思科笑嘻嘻地跟四位女经理打招呼。   “你不是刚下班么,怎么跟二哥一起来了?”于童问。   “我明天要去爬长城,二哥带我去借了一辆大巴车。”狄思科笑着望向管歧珍姐妹,“我刚才给张师兄和二姐夫打电话了,让他们都向我学习,亲自来接领导下班回家!”   管歧珺乐道:“这个安排好,就该让我家老高多跟小狄同志交流学习。”   说着就交代服务员在包房里另外安排一桌,想吃什么让厨师给他们做。   狄思科拉着二哥坐到饭桌前,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耳语:“咱俩今天借几位老总的光,享受一把最低消费六百块的包间服务。”   二哥配合着说:“那得吃点好的吧?”   “啧,你傻啊,没有最低消费限制,当然得吃便宜的,先来两碗炸酱面!”狄思科果真跟服务员点了两碗炸酱面,感慨道,“下次再想进这个贵宾包房,咱就得可着贵的点,凑够六百块了!”   几位女士被逻辑鬼才逗得乐不可支,张罗着让服务员赶紧给他俩上炸酱面。   包房里正热闹时,房门再次被推开,张海岩和连襟也赶来了。   “师兄,二姐夫,你俩吃晚饭了没?”狄思科热情招呼。   张海岩抹了把汗说:“刚下班就过来了,难得下一次馆子,正留着肚子呢。”   “那正好,”狄思科转眸望向服务员,爽气地说,“再加两碗炸酱面!”   于童笑着拍上他的肩膀,揶揄道:“就你会省钱!”   帮他们又加了几道菜,才返回牌桌。   包房里再次响起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尽管家属来了,但并不影响女经理们谈生意,于童重新将话题引到金唱片上。   “晓莎姐,举办演出获益最大的是你们发行部门,销量的业绩是实打实的嘛。你们单位里要是没人张罗这件事,我觉得由你们发行部出面组织,也完全没问题。”   管歧珍附和:“咱们有场地,有赞助费,你只要出面把演员们请来就行了。”   “管总打算出多少赞助费?”钟晓莎问。   “这得看你们的演出规模。能上电视是一个价,不能上电视是另外一个价。”   “上电视的话,录制场地可就未必能在你们这家俱乐部了。”钟晓莎提醒,“很有可能会去电视台的第九演播室。”   “晓莎姐,我们的歌厅虽然没有演播室大,但安排几百个座位是不成问题的。而且电视台那边至少要提前两个月预约,我们的场地却可以随时免费提供给你做演出。”   于童想通过中唱的金曲演出,给俱乐部聚集人气。   他们当时是以八折的价格将被查封的店面盘下来的,但后来有记者对这个赌博窝点做过系列报道,将娱乐。城的名字和地址都揭露了出来,这对生意的影响太大了。   如今的老百姓都淳朴,经过这里时恨不得绕路走。   即使将名字改成了俱乐部,也有人觉得他们换汤不换药。   所以,于童打算借由官方组织的大型演出,趁机为俱乐部树立根正苗红的正面形象。   管歧珺了解她的想法,便格外大方地说:“你们租用电视台的场地要花钱,而我们这里不但免费提供场地,当天的门票收益也可以归你们公司。有这种好事,还犹豫什么呀?你回去将我们的条件跟领导说清楚,领导只要没昏头,肯定同意!”   钟晓莎向她们询问了场地的大致面积,演出设备和灯光的配置情况。   而后摸着牌,沉吟半晌才说:“这事我得跟领导商量,会尽量争取的。”   办一场演出,能帮发行部冲击销量,俱乐部恢复名声,赞助商聚集人气。   三方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隔壁家属那桌,始终静悄悄的,四个男人都竖着耳朵偷听各自媳妇在牌局上谈生意。   狄家兄弟还好,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工作跟人家结识的。   早就见识过自家媳妇精明能干的一面。   狄思科在心里给于童啪啪鼓掌,甚至还露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   而张海岩和高云龙这对连襟,虽然知道老婆在做什么工作,也知道人家取得了成绩,却并没见过她们的工作状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终于有了切实体会。   晚上散场的时候,高云龙主动给老婆拉开车门,做了邀请的手势:“管经理,请上车吧。”   管歧珺在他的大盖帽上敲了一下,笑哼道:“难得见你这么有眼色,看来还真得让你多跟人家小狄交流学习。”   高云龙摸着鼻子讨饶:“咱都是老夫老妻了,就别学小年轻那一套了。”   “谁跟你老夫老妻,我还年轻着呢!”   *   另一边,狄思科已经从于童那里听说了,他很有可能会被评上金唱片。   “要是真的被评上了,你最好能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庆祝演出。”   “嗯,参加这个演出可以帮唱片做宣传吧?挺不错的,万一又加印了,我还有分成呢。”   狄思科在事业上能吃到大明星身份带来的红利,所以他也愿意为此多付出一些精力。   “不只是加印的分成。”于童躺在沙发上,将狄思家撸得直打呼噜,“港台那边的唱片公司,动不动就给歌星出什么精选专辑,纪念专辑,典藏专辑。要是能被评上金唱片,我就跟唱片公司联系,让他们也帮你出一张精选典藏专辑。”   狄思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才出了三张专辑,大部分都是翻唱的,有啥可典藏的啊?”   “喜欢的人自然会买来收藏。”于童语气平淡道,“在我心里,你的每张专辑都是值得珍藏的。”   狄思科:“……”   干嘛突然说情话啊!   狄思家还在呢!   多不好意思!   他揪着狄思家的脖颈子,将愈发肥硕的老猫扔出卧室,而后爬上沙发,殷勤地问:“于总,打了一下午麻将累了吧?需要按摩服务吗?”   “怎么收费啊?”于童懒懒地问。   “那得看按摩哪里了,”狄思科帮她将睡裙脱掉,“肩颈头部按摩,一百块一分钟,后背、腰部、四肢按摩两百块一分钟。其他部位,免费!”   “你这是乱收费啊!价格极其不合理,我要去工商部门举报你!”于童默默细数了一下其他部位的具体范围。   “于总,我手艺很好的,绝对物超所值,”狄思科将她纤白的小腿搭在自己肩膀上,十分卖力地在上面按揉了几下,“先免费让您试用一次,觉得满意再付款!”   于童哼哼着说:“想从我身上敲竹杠,你可是打错了算盘!别废话了,我就要免费的!”   “好的,于总,这就为您服务!”   由于为于经理提供了免费服务,狄思科第二天早上就有点起晚了。   着急忙慌跑去与汤普森约好的集合地点时,差点迟到。   欧米航空配餐公司的分公司一共来了五个人,加上综合三部的四个人。   九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型旅行团。   甫一见面,汤普森就给了狄思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哥俩好似的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赞美着狄思科这次的旅行安排有多么的美妙。   见状,汪洋和郝梦圆这两个外贸新人,都以为狄经理与人家的外方经理关系很铁呢!   然而,狄思科却在心里感慨,甭管生意谈不谈得成,这老外还挺会做表面功夫的。   其实这是他俩的第二次正式见面。   自从年初在迎春招待会上见过一面以后,他们都是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的。   汤普森这个老外的性格比较外向,真正诠释了什么叫“见字如面”。   双方人员之间简单认识过后,狄思科便招呼大家赶紧上车。   郝梦圆望着面前的大巴车,低声问:“狄经理,咱们去八达岭还是慕田峪啊?”   “八达岭啊,怎么了?”   “咱们部门还没开单呢,哪有钱这么造啊?租一辆大巴车不便宜吧?要是去慕田峪,兴许还得花缆车钱。”   郝梦圆在原来的部门负责帮经理做报销单,很多交际应酬费的报销,都是从她这里过手的,对市内各大景点和娱乐场所的收费,她基本能做到心中有数。   “没关系,咱们综合三部有钱,你就放心玩吧。”狄思科压低声音提醒,“他们公司的外方经理会说中文,咱在人家面前尽量注意言行,不要乱讲话。”   慕田峪长城那边刚修建了缆车。   导游收不到长城的门票提成,但是能收到五块钱的缆车票提成。所以,很多外国友人来北京旅游时,都会被导游带去慕田峪长城。   汤普森也被老乡推荐去爬慕田峪长城,坐缆车上去,再步行走下来。   不过,狄思科只从徐总那里借了200块的备用金,为了省下每人15块的缆车钱,他只好跟老外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坐缆车不好使,必须得亲自走上去!   汤普森信以为真,特意准备了一副登山杖,誓要用双腿丈量万里长城。   前往长城的大巴车热闹了一路,欧米北京分公司的五个人里,有两位外国友人,而且性格都很活泼,相对外向。   因着听过狄思科在招待会上唱的外语歌,又经常跟他在电子邮件里讨论最新的欧美流行音乐,所以,汤普森根本不给狄思科谈及生意的机会,全程都在放声高歌,带领大家合唱英文金曲。   汽车在八达岭附近停稳,面对蜿蜒起伏,巍峨雄伟的长城,两个老外立马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哇哦”惊叹声。   跳下汽车就想往长城上冲。   这会儿正式旅游旺季,以防他们的小团队被各大旅行团冲散,狄思科给每位团员发了一顶印有“不到长城非好汉”字样的小黄帽。   一边用英文为两个外国友人介绍八达岭长城的情况,一边举着小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介绍的内容详尽,引经据典,偶尔还能穿插讲述一些跟长城有关的民间传说,两位外国友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会说中文的约翰好奇地问:“狄,你是不是经常来爬长城?”   狄思科点头,“我来过至少十次了,而且每次都能爬到北十二楼。”   他以前可是当过专业导游的!   “哇!”这回不只老外惊讶,连自己人也发出了惊叹。   有些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甚至从没来过长城呢!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今天上午的气温舒适,正适合爬长城,大家走走停停,再相互拍拍照片,中午就抵达了好汉坡,可以停下休息补充能量了。   三个小时爬下来,只有运动健将郝梦圆脸不红气不喘,依然精神奕奕的。   汪洋这小伙子今天全程都比较沉默,爬长城的过程中一直背着一个大背包。   这会儿终于将背包摘下来,把里面的食物和水分发给大家。   当然,还有档次不低的餐巾纸和餐具。   汤普森接过餐具,便忍不住笑道:“狄,这不会又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吧?”   为了把产品推销给他,也是够卖力的。   “确实是我们的产品。”狄思科笑得自然,“你们不是吃每顿饭都要有餐具嘛,我特意提前准备的。”   汤普森拆开一次性餐具,又打开一份餐巾纸,发现上面都印着他们欧米公司的标志。   他忍不住再次“哇哦”了一声。   狄思科解释:“这种餐具跟多数民航餐具是一样的,我们的工厂可以针对不同航空公司,给餐具和餐巾纸印上公司标志。同样的价格,内地的其他公司是不可能给您这种服务的。”   汤普森神色郑重道:“狄,我很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重视,但是如果我们为北京上海的航空配餐搭配了餐具和纸巾,就必须要求全球的所有分公司,为配餐增加纸巾餐具。我们不能让飞机从北京飞往欧洲这一段有餐具,而从欧洲返回北京时,却没有餐具。航空公司和配餐公司都是有统一执行标准的,不能被一两个分公司破坏。”   狄思科心说,我就是知道你们有统一执行标准,才死乞白赖地想跟你们合作呀!   餐巾纸和餐具的单价跟电器和乐器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是架不住它是消耗品,要是能成为欧米的餐具供应商,将餐具餐巾纸出口到欧洲去。   那出口贸易额也是非常可观的。   “可是,这个规则已经被破坏了,”狄思科笑着说,“北京这边已经有一家合资配餐公司,在给航空公司的配餐中搭配的餐具,而且好几家航空公司都已经接受了。用不了多久,其他航空公司也会要求配餐公司为他们搭配餐具。届时贵公司打算怎么做呢?”   “与其被客户要求增加餐具,不如贵公司主动提供这项服务,我们的工厂甚至还可以针对不同航空公司,量身定制餐具和餐巾纸。”   汤普森问:“我记得你上次说,北京这家合资配餐公司用的就是你们的餐具?”   狄思科颔首:“对,他们的餐具是我们提供的,但是只有普通餐具,没有特殊服务。为不同航空公司特别定制的餐具,可以为贵公司在争取配餐业务时,增加筹码。你们在北京的分公司今年才初建,很多航空客户还没有谈下来,不如借着这次机会试一试。”   “可是,我看了你们公司上次送来的报价……”   不等他说完,狄思科就打断道:“朋友,你还是忘了上次的报价吧,我给你的报价绝对是最优方案!”   汤普森拿不定主意,暂时没有给他答复。   “我要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北京分公司自己的事。”   “当然。”   狄思科特意跟欧米公司的员工打听了,汤普森是欧米董事长的二儿子,被老爹弄来内地练手的。   他若只是普通分公司经理,狄思科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这位可是二世祖诶!   他的建议,总公司应该是会参考吧!   *   狄思科留给对方充足的考虑时间,可是一周过去了,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雷霹雳抓起电话问:“要不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   “行,你打过去问问吧,”狄思科摸着下巴说,“就说在长城上的照片洗出来了,咱们可以将照片送过去,有时间的话,还想约他们去纸张和餐具的生产工厂参观。”   雷霹雳将电话拨给对方的秘书,然后放下电话摇头说:“不行,汤普森的秘书说,他临时回欧洲了。”   “突然就回欧洲了?”狄思科怀疑地问,“这家伙不会是避而不见吧?”   “要不咱们再等几天?”雷霹雳嘟哝道,“明天我往他们分公司跑一趟。”   “算了,万一将人堵住了,还怪尴尬的。”   狄思科又等了两天,对方仍没有任何动静,便按照雷霹雳说的,偷偷开车去他们分公司附近转了转。   竟然还真的远远瞧见了汤普森的那一头棕毛。   雷霹雳觉得人家这就是躲了,以往她也遇到过这种客户。   迟迟没有答复,这基本就是相忘于江湖的状态,没戏了!   “雷大姐,你给汤普森打个电话,就说狄经理刚得了国内的金唱片奖,有三个亲友出席名额,想诚邀他一起参加颁奖典礼,见证我的获奖时刻!”   “啊,这真能把他约出来吗?”雷霹雳没想到狄经理会想出这种办法,露出被雷到的表情说,“他懂什么是金唱片呀!”   “有什么不懂的!汤普森不是挺爱听歌的嘛,”狄思科琢磨片刻说,“你就说这是我们内地的格莱美音乐奖,能被电视转播的那种。” 第83章   综合开发三部成军半个多月, 只有雷霹雳签下了一个九千美元的玩具订单。   金额不大,但有毛就不算秃。   为了对这员干将进行嘉奖,也为了实现请她看其他大明星的承诺, 狄思科送给对方一张金唱片颁奖典礼的门票。   雷霹雳拿到门票后, 当晚就带着她爱人去了俱乐部。   “距离演出还有好几天,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张爱华每晚都要陪她饭后散步,不过今天走的属实有些远了。   “小狄经理那天有演出, 让我帮忙招待外国客户, 那我不得提前来踩踩点呀!”   张爱华打趣道:“你突然从原来的部门调进新部门,不会就是为了方便看明星吧?”   他记得自家录音机里,有一阵子还放过这位Disco经理的录音带。   “当然不是了。”雷霹雳严肃着脸,矢口否认,“我这是为了自己的长远发展考虑!你看焦虹, 比我进公司还晚两年呢,人家已经是正科级了,我还是科员呢。”   张爱华意味不明地呵呵,“你这样挺好, 可别跟焦经理看齐……”   别人可能不清楚, 但他在监察审计室工作,几乎每年都能收到关于焦虹的匿名举报信。   多数都是跟男女作风问题有关的。   不过, 焦虹是难得的业务尖子,领导不能因为几封捕风捉影的举报信就把她怎么样。   只能劝她尽量收敛,行为举止别太出格。   雷霹雳斜他一眼,说:“我倒是想跟焦虹看齐,也得有那个运气呀!日用百货部的一二把手暂时升不上去, 论资排辈往上挪,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呀!不如来新组的综合部, 以后要是选副科长的话,以我的资历肯定能排在前面!”   她之前所在的日用百货部,将业务划分的非常细,日本线、朝韩线、欧美线、苏联东欧线、拉美线……   一个科室里有十几个业务员,而且大家的背景错综复杂,像她这种没什么后台的,想升职只能凭运气了。   两口子一路聊着单位里的事,转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俱乐部。   霓虹流闪,灯火通明,大门两侧的墙上并排贴着二三十张巨型单人海报。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也能轻松认出海报上的每一个人物。   许多行人从此经过时,都要停下脚步,辨认海报上的各位演员明星。   要不是俱乐部门口的灯光过于璀璨,装修过于豪华,只看那海报的布置和数量,很容易让人将其与电影院联系起来。   瞧售票窗口前排队的规模,还以为最近有什么大片上映呢!   “被贴出海报的明星,就是这次得奖的人吧?”张爱华的目光在海报上一一扫过,挑剔道,“那这个奖项颁发还有什么悬念呀!”   “对啊,我们小狄经理的海报也在呢。”雷霹雳牵着女儿过马路,“本来就没有悬念,获奖名单前天就已经在报纸上公布了。被贴出海报的,都是当天能亲临现场领奖和演出的。”   张爱华跟在她身后嘀咕:“你们小狄经理可真奇怪,当大明星不比干外贸赚钱啊?他那录音带既然能卖一百万张,还上什么班?”   “他要是真的舍下铁饭碗跑去当明星,我第一个不同意!”   雷霹雳在狄思科调职来企业之前,就买过他的录音带。   为这张金唱片贡献了一百万分之一的力量。   她除了欣赏狄思科的长相和歌唱水平,还看中对方的学历背景。   她在《青年月刊》上读过一篇有关他的采访,发现狄思科跟自己一样,都是靠读书改变命运的。   而且狄思科是因为当了经贸部的外事翻译,才有机会参加歌唱比赛,从此一炮而红。   雷霹雳觉得,如果对方为了当歌星,就丢掉原本的事业,她以后可能不会再给金唱片添砖加瓦了。   张爱华听了她的解释,只觉歌迷心思复杂难猜,不是他能搞懂的。   两口子牵着女儿来到俱乐部门口。   售票窗口已经挂出“金唱片颁奖典礼门票售罄”的牌子。   “同志,票都卖完了,你们怎么还在这排队啊?”张爱华问排在最前面的小青年。   “颁奖典礼那天的门票卖完了,但今天的门票还有,我们买门票进去看看明星们唱歌的地方长啥样!”   张爱华:“……”   他不追星,实在无法理解。   “花二十块的门票钱,就为了进去看看场地啊?”   “当然不是了,这俱乐部里有歌厅舞厅和卡拉OK,楼上还有台球厅。”   张爱华尬笑,“哈哈,娱乐项目还挺多的……”   “对啊,要不然人家为什么会把那么重要的颁奖典礼放在这里?”小青年讲得头头是道,“俱乐部早就在报纸上打过广告,诚邀新老顾客出席颁奖典礼,可惜我们来晚一步,门票已经卖完了。”   他的同伴吐槽:“即使没卖完,八十块的门票咱也买不起。”   “八十块还好,能看到那么多歌星呢。”   “一张门票居然这么贵!”雷霹雳被八十块的票价险些惊掉下巴,喃喃道,“小狄经理待我不薄呀!居然白送一张八十块的门票给我!我要是不拼了命地帮他拿下汤普森那个小棕毛儿,是不是对不住大明星送我的这张门票啊?”   张爱华:“……”   Disco经理挺厉害的,一张八十块的门票就忽悠得下属要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了。   *   事实上,颁奖典礼这张价值八十块的门票,只在售票窗口卖了五张。   其余门票都被主办方当做赠票送人了。   颁奖典礼当天,观众席上坐着的,基本都是有业务往来的各单位领导,唱片公司的各级分销商经销商,各分公司经理带来的客户,在卡拉OK厅砸过大把钞票的老客们,以及获奖者的亲戚朋友……   时隔一年多,儿子再次登台表演,郭美凤当然要来给儿子捧场。   这次的演出是录播节目,她可以先来现场观看表演,再回家跟街坊邻居们一起看电视。   演出观众席最容易被镜头扫到,郭美凤经常看电视,对此很有经验。   所以,她今天特意给自己和小闺女精心打扮过。   母女俩都穿旗袍,盘头发,还涂脂抹粉画了淡妆,刚在她们的座位上坐定,就引得旁边的老外频频向她们张望。   郭美凤冲小闺女得意地挑眉,“我就说嘛,上电视就得这么穿!”   狄思慧:“……”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要上台领奖呢。   穿着一身小西装的杜金金附和:“大娘今天这样穿正合适,早知道我也穿旗袍了!”   “你看吧!金金可是专业人士!”郭美凤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愈发自信了,扭过头跟那一直瞟她俩的老外搭话,“您也觉得我们这两身儿衣裳挺好看吧?”   汤普森的汉语老师是南方人,他其实听不太懂郭美凤那口京片子。   但大致意思他是能猜出来的,作为一个绅士,他当然要对女士的着装给予充分肯定啦!   于是便用他蹩脚的汉语说:“非常美丽,女士,我只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过这种裙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穿它!”   郭美凤:“……”   难怪老五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呢,这老外说话确实挺找抽的。   不过,思及对方是老五的客户,郭美凤暂且忽略这茬儿,向对方简单介绍了他们的传统服饰。   有老外听不懂的词,她还要请雷霹雳和小闺女用英语进行讲解。   如今很多国人在面对外宾时,会显得非常局促,雷霹雳第一次跟外商洽谈的时候,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没想到狄妈妈居然这么淡定!不愧是能培养出狄经理的女人!   郭美凤当然淡定啦!   以前老五曾邀请过学校里的留学生来家里做客,她接待过一个小黑孩儿,一个小白孩儿,早就不是第一次接待外宾了。   而且这个小汤还会说汉语,交流起来没障碍,她就更从容啦!   演出即将开始时,杜金金将一张卷起来的红条幅交给她,“大娘,我得去后面帮小狄补个妆,弄弄造型。一会儿小狄上台演出的时候,您帮我把这个横幅展示出来啊!”   “狄思科后援会是吧?”郭美凤秒懂,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家小六知道怎么弄!都有经验呢!”   狄思慧微窘,长大两岁后,她已经觉得给明星扯横幅这种活动,有点羞耻了。   不过,谁让台上那个是她亲哥呢,只能忍了!   颁奖典礼很快就开始了,这次获奖的唱片,不只有流行音乐,还有戏曲评书和民乐演奏之类的。   这一类有民族特色的唱片,会有一定的海外销量。   郭美凤在获奖演员中见到了好几位她这代人追捧的老艺术家,激动得手心都拍红了。   等到人家上台献唱的时候,她几乎每首歌都可以跟着合唱。   今天的演出氛围比较轻松,他们又坐在第二排的位置,所以,一位男歌手在演唱中途还将话筒递给郭美凤,让她唱了两句热映电影的主题曲。   这可把郭美凤兴奋坏了!   汤普森惊讶地感叹:“郭女士,您会唱的歌可真多!跟我差不多了!”   “……”郭美凤跟着老外有样学样,也毫不谦虚地回,“我可是戏曲演员,几个小时的戏词都能背下来,怎么可能被几分钟的歌词难住?所有歌我都会唱!”   今天获奖的都是金曲,传唱度是相当高的。   但老外小汤不知道啊,频频给郭美凤鼓掌。   狄思科在后台候场,口中哼哼哈哈地开着嗓,他已经好久没参加这种正式演出了,所以这几天下班都要去于家,接受白主任的一对一声乐指导。   杜金金一溜烟小跑过来,笑道:“马上就要到你了,准备一下吧,一会儿上台有惊喜哦!对了,刚才郭老师还被请出来跟李老师互动了呢!”   “什么互动?”狄思科忽略惊喜,将重点放在了互动上。   “就是李老师唱歌的时候,将话筒递给郭老师唱了几句,效果还挺不错的。”   狄思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跟着导演助理,走到了台前。   所有歌手都要演唱金唱片里的曲目,所以狄思科选择了那张录音带里传唱度比较高的《Careless Whisper》。   然而,前奏刚刚响起,他透过迷离灯光望向台下时,却在第二排见到了那张规格不大,却存在感十足的横幅——【狄思科北京后援会】。   红底黄字。   正被他妈、他妹、他媳妇、他同事,格外张扬地在观众席间举起。   看到摄像的警告手势后,又被降低高度,放在了胸前。   这熟悉的配方啊……   而他正在追逐的外国客户,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竟然像个真正的歌迷似的,举着他的半身海报来回摇摆。   狄思科:“……”   这老外不会真把这里当成格莱美了吧?   他被这安排雷得不轻,可是,面对老妈和汤普森的热情挥手时,还是一边演唱,一边给予了回应。   他的外语录音带虽然销量高,但在场的这些观众里,能跟唱的却没几个。   可是,汤普森是谁呀,人家不但是跨国企业二世祖,还是欧美流行音乐发烧友。   这首《Careless Whisper》当年拿下了全球二十几个国家的单曲榜冠军,汤普森必须会唱呀!   于是,狄思科在台上演唱,这老外就举着他的海报在台下激情合唱。   他还惦记着杜金金所说的互动,所以,第二次进入副歌时,便拉着麦克风长长的电线走下舞台。   伸长手臂,将话筒递给了双眼放光的汤普森先生。   “Though it's easy to pretend~ I know you're not a fool~”   自家人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一个乙方,一个是正在被疯狂追逐的甲方。   但其他人不了解情况啊。   一个老外,举着狄思科的海报,跟他一起合唱外国歌曲。   落入大家的眼里,就自动被解读为——狄思科太火了,他演唱的英文歌已经得到了国际友人的认可!   竟然有外国歌迷跑到内地的颁奖典礼上,为他捧场!   摄像大哥特意给了这两人足足十秒的特写镜头!   他还是头一次听老外唱歌呢!   汤普森将话筒还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嗨了。   现场的音响设备是钟晓莎借来的,放在国际上都算是先进水平。   所以,他唱完那几句以后,只觉得自己棒极了,不比真正的歌星差!   他本就有点飘飘然,郭美凤又在此时给她竖了大拇指,夸赞道:“小汤,你唱歌真不错,回了你们老家,也可以当大明星啊!”   汤普森按照汉语老师教的,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郭美凤真心感慨,“你还是第一个在内地颁奖礼上唱歌的外国人呢,多厉害呀!”   *   不知是被狄思科的诚意打动,还是被郭美凤夸得找不着北了。   内地格莱美结束的第二天,狄思科邀请他去餐具工厂实地考察时,汤普森竟然没再逃避话题,很干脆地同意了他的邀请。   不但去参观了餐具工厂,还主动要求去了造纸厂。   双方洽谈了两个回合后,汤普森决定先为内地的两家配餐分公司搭配餐巾纸和餐具。   其他国家的分公司则需要潜移默化地改变。   国外的各家航空公司都有自己的餐具供应商,而且他们与航空公司签订的旧合同中并没有搭配餐具这一项。   所以,汤普森决定徐徐图之,等到供餐合同到期,需要重新谈判的时候,再提餐具的问题。   他打算先在北京和上海为航餐搭配餐具,以便吸引更多新客户。   之前合同一直没谈下来,狄思科又比较低调,除了徐叔阳和本部门的三位同事,很少有人知道综合三部还在跟进航空配餐的餐具项目。   最近公司里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综合一部和二部都开单了,只有综合三部,大张旗鼓地全体出动,请客户去爬长城,结果欢天喜地出门去,哭哭啼啼回家来。   目前为止,啥也没签下来。   只有一个不到一万美元的订单,还是雷霹雳从原部门带过去的。   单位里唱衰狄思科这个领导红人的声音越来越多。   “大明星,还没好消息呢?”中午吃饭的时候,狄思科在食堂碰上了综合二部的焦虹。   焦虹用她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我昨天开单了,你可得加把劲啊!”   狄思科身体前倾,放下筷子,仰头问:“焦经理,你们开了多大的单啊?”   “四万多美元。”焦虹指了指身边的年轻小伙,“我们小明签的电视机业务。”   狄思科客气道:“恭喜了!”   “你那边怎样了?需不需要帮忙?”焦虹坐到他旁边,闲适地用手指卷着自己鬓边的一缕卷发,“欧米公司的订单,你就别费劲了,咱们上次把他们那个外方经理得罪的不轻。咱们跟客户的关系,跟小情侣也差不多,不是谈一场恋爱就能签字结婚的!这也得看缘分,要是不合适呀,你就赶紧另寻其他目标吧!”   “焦经理说得是。”   “我手头还有个商情,要不先给你用啊?”   “那就谢谢焦经理了。”狄思科笑道,“不过,我们昨天下午也开单了。”   “嗯?”焦虹讶异道,“你瞒得可够严实的,跟哪家签的啊?”   “没瞒,还是欧米公司那一单。”狄思科调侃,“我们这也算是恋爱成功步入婚姻了吧?”   焦虹狐疑地问:“都把人得罪成那样了,人家还乐意签单?多大金额啊?”   “没焦经理的多,目前只签了三年的国内供货合同,第一批款子才五万人民币。跟您那五万美元的单不能比。”   另外还有个一万美元的出口订单,但是合同还没正式签下来,他就不说了。   焦虹在他肩上拍了拍,半真半假地埋怨:“早知道你这么能干,我就不替你着急了!”   虽然首付款不高,但人家这是三年的长期供货合同。   有这么一个订单在,这大明星就算在出口部稳住脚跟了。   “您不是要给我一份商情嘛,”狄思科往旁边挪了挪,“还给不给了?”   “给呀,”焦虹眯着眼睛笑,“我今天没开车,你下班以后顺路送我一下,正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拿下欧米公司的。”   “人家老总被我的真诚打动了呗,”狄思科将饭盒盖子扣好,起身说,“我也没骑车,晚上还等着媳妇来接我,去老丈人家吃饭呢。不过,到时候送您一程也行。”   焦虹摆摆手,拉着小明一起吃饭,不搭理他了。   狄思科第一次开单,整个人都是春光明媚的。   回到办公室就干劲儿十足的整理最近的商情。   欧米配餐公司那边还有出口订单可以谈,但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还得找找其他客户。   坐在办公桌前琢磨片刻后,他又给远在广东的同学打电话,让金兆辉和陈旭帮他寻找合适的客户,得到提成以后,大家可以一人一半。   综合三部的办公室里,人手一部电话,这一下午谁也没闲着。   下班时感觉嘴皮子都说干了。   狄思科灌了半缸子凉茶,提着包经过一楼会客室时,发现有个眼熟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会客室里。   “谭先生,您怎么又来啦?”狄思科推门进去,“合作还没谈成啊?这都几个月了?”   他对那位“全球最大”印象还挺深的。   谭先生早就忘了狄思科这号人物,但人家主动来搭话了,他便热情道:“我前几个月去特区了,昨天才回北京。”   北京这边迟迟没有进展,谭先生就打算另寻合作对象了。   不过,几个城市跑完以后,兜兜转转,他又返回了北京。   他们公司生产的卫生巾,需要大量纸浆,也需要纸浆的进出口配额。   东轻进出口集团虽然进行了改组,但人家仍然是内地最大的纸浆进口商。   他们与其被小公司的条条框框限制,不如再尝试与最大的这家公司谈谈。   狄思科看了一眼手表说:“您约了哪个部门的同事啊?现在已经下班了,要不您明天再来吧?”   “我约了纸张文体部的崔经理。”   狄思科仔细回忆了一下,老崔好像早就走了呀!   您还苦等什么啊!   “哦,崔经理今天好像在外面跑业务来着,他要是下班时间还没回来,那基本就不会回公司了。要不您明天上午来看看吧?”   谭先生闻言颔首说:“多谢,那我明天再来。”   狄思科目送对方出门,在楼梯口碰到葛磊的时候,忍不住跟他打听:“你们部门的老崔是怎么回事?约了客户,咋还放人鸽子呢?”   “哦,你是说那个公司的吧!”   “哪个?”   “就那个那个嘛!”葛磊小声说,“卫生巾那个!”   “嗯,就是那个公司的谭先生。”   “老崔不想接受这个项目,一个大男人去谈卫生巾项目,多尴尬呀!”葛磊嘿嘿笑,“他想把这个业务推给我们部门的女同志,有两个女同志倒是挺乐意接的,可是一听说对方那个代表是男的,也都打退堂鼓了。哪个女同志乐意跟男的谈这玩意儿啊!”   狄思科想想也是。   他们单位每个月还给女同志发妇女用纸呢。   每包妇女用纸都要用报纸包严实了,才发到女同志手里。   连发个福利都遮遮掩掩的,谁会好意思跟人谈这种生意啊?   “他们公司真是不会选人,”葛磊摇头说,“这种业务就应该派女同志来谈嘛,弄个大男人多耽误工夫!”   狄思科问:“他真是那什么全球最大日化公司的代表啊?”   “那是他自己说的,谁知道呢。让老崔去查查吧。”   *   业务已经被对接到了纸张文体部,狄思科稍稍打听便不再多问了。   他还得赶紧回家喂小猫。   说起这只小猫,狄思科就想为狄思家扣上一顶“佞臣”的帽子。   它自己跟于童邀宠还不够,竟然又从外面叼回来一只小野猫帮它固宠!   那天晚上,于童摸着它肥硕的肚子说,“思家要是小母猫,这肚子肯定揣崽了。”   结果也不知道那佞臣是咋想的,隔了没两天,就叼了一只跟它长得差不多的小白猫回来。   于童对这种毛绒绒的小奶猫完全没有抵抗力,跟小猫说话时甚至还像逗小孩似的,换上了童声,恨不得每晚都抱着人家一起睡。   给小猫喂奶的时候,也不忘给狄思家开小鱼罐头吃。   狄思科默默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老奸巨猾的狄思家,算是固宠成功了。   于童最近在俱乐部那边忙碌,顾不上回来给孩子喂奶,就指派狄思科下班以后早点回来。   他赶回家的时候,小猫还没见到,倒是先发现了客厅里的客人。   “卢大爷,好久没见了,您最近忙什么呢?”狄思科笑道,“我月初经过您家旅店的时候,特意进去看了看,结果您不在家……”   “哈哈,月初我正在城外忙着呢!”卢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我刚跟二姑爷在郊区合伙包了一个度假村,这个月一直在外面跑度假村的业务呢!”   郭美凤好奇地问:“老卢,您连人家村子都能承包啦?这可真够大手笔的!”   “不是村子!”卢大爷矜持地说,“只是几栋别墅。”   “嚯!”郭美凤更捧场了,“您可够有钱的呀!”   “还行吧。”卢大爷背着手点点头,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几份请柬来,“我那度假村在下周日开业,想请您家几位一起去热闹热闹!”   郭美凤爽快道:“没问题呀!到时候我也给您送一个开业花篮!恭喜恭喜您!”   “哈哈,好说好说。”卢大爷在客厅里睃巡一圈问,“小于今天不在家啊?”   “嗯,她得晚点下班,”狄思科帮对方续了茶,请人坐下聊,“卢大爷,您找于童有事啊?”   “她的公司不是能做演出业务嘛,我们度假村开业的时候,想请几个演员过去热热场子。”   “哦,您想请什么样的啊?要找那种特别有名气的,还是随便找几个演员就行?”   “随便找几个就行,”卢大爷嗞溜一口茶,“最好能有戏曲评书相声演员,然后再请几个唱歌的。”   狄思科瞄一眼跃跃欲试的郭美凤,笑着说:“别的演员我不知道,但是戏曲相关的话,我们郭老师就能帮您办呀,他们戏校的业余演出队有不少保留节目呢!” 第84章   度假村对于老狄家的众人来说, 算是新鲜名词。   不但郭美凤头一回听说,连于童这样带着演员走南闯北的穴头,也从未见识过。   经卢大爷介绍过度假村的经营模式后, 求知欲旺盛的于经理决定亲自去度假村体验一下。   “卢大爷邀请咱全家去参加开业典礼, 咱妈也要去演出。”狄思科拿出一张北京地图, 在上面找寻度假村的大致方位,“度假村在怀柔县, 咱们当天去肯定来不及, 要不提前一天去吧?”   “行啊,”于童抱着她的小猫,眼冒桃心道,“咱们请客去度假村住一晚,周六晚上出发, 你去统计一下,都有谁想参加。”   狄思科盯着地图说:“这么好的事,大家肯定都想去呀!”   “那可未必,还是问问三哥四哥吧, 咱们得根据人数订车。”   狄思科听出点别的意思, 放下地图问:“他俩怎么啦?”   四哥自从在年夜饭上宣布要再次征战高考,这两个月就一直埋头苦读。   前段时间还换了一个寄宿制的培训班, 每周只能回家一天。   四哥有可能因为学业去不成,但三哥应该没问题吧?   “三哥最近有点消沉,”于童表情微妙道,“赵教练结婚了。”   狄思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赵教练应该是她的游泳教练赵清娜。   他就说嘛, 哪个教练结婚,能让他三哥消沉……   狄思科撇嘴, “他谈过的对象都能组个女足了,清娜姐是他的初恋,才能让他消沉几天。你看着吧,我邀请他一起去度假村,他一准儿答应。”   于童搂着小猫说:“初恋结婚,三哥心情肯定不好受。他要是不想去,你也别勉强人家,让他在家帮咱们喂一下小猫也不错。”   然而,狄思科跟三哥在同一个小屋里住了二十年,号三哥的脉,真是一号一个准儿。   听说可以去度假村散心,三哥没有二话,当即就一脸深沉地答应了。   于童的小猫没人喂。   被她亲自带在身边,打包去了度假村。   卢大爷的度假村真的在一个村子里,沿河建了几栋美式乡村风格的别墅。   除了城里那些常规的娱乐项目,人家还在附近圈出了一片地,东边是网球场篮球场,西边就是菜地。   度假村餐厅用的菜蔬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于童租了两辆大巴车,不但把老狄家的十几口人都带了过来,还把她公司的另外三个员工,以及明天要参加演出的演员和乐队,也提前带来了。   两车人从城里赶到怀柔时,已经九点多了。   “老卢同志,您这买卖可真够气派的!”郭美凤在别墅的大厅里打量着,“您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款爷呀!”   卢大爷背着手陪在她身后参观,谦虚道:“哈哈,款爷谈不上,这买卖的大头儿是我二姑爷的,我只往里投资了小部分,算是找个新营生干。”   “谦虚了不是!”郭美凤回眸在老卢身上扫了一眼,“您看您,手里拿着大哥大,腰里别着哔哔机,手腕子上戴着手表手串儿,鼻梁上还驾着一副大墨镜。像港台电影里的大老板似的!”   卢大爷心说,我就是照着电影里的大老板打扮的,当然像了!   别墅二楼被分给了老狄家,郭美凤带着一大家子上楼参观房间。   在老卢头儿第二次被台阶绊到的时候,郭美凤好心劝道:“老卢同志,要不您把墨镜摘了吧?这楼梯上光线不好,您带着墨镜,黑咕隆咚的,万一被绊倒了,多危险啊!”   卢大爷推了推墨镜,动作有些迟疑。   跟在他身畔的大女儿低声说:“您还是摘了吧,这会儿这么多人一起上楼,谁瞅您呀!一会儿到了亮堂地方,您再戴上。”   卢大爷觉得闺女说得在理,于是依言将墨镜摘了。   可是,郭美凤想着再劝劝老卢,别在屋里戴墨镜耍酷了,留心脚下身体重要。   再次回身时,就瞧见了刚摘下墨镜的老卢头儿。   好像眼皮有点肿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也没问。   等老卢再次戴上墨镜后,她才拉着卢婉淇悄悄打听。   “你爸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啊。”卢婉淇摇头。   “那他眼睛怎么红肿成那样呢?一看就是哭过的。”郭美凤感同身受似的说,“老年人心里藏的事情多,有时候不爱跟小辈说。你们要是发现了,就多关心关心他。”   卢婉淇表情古怪了一瞬,瞄了眼给客人们开房间的亲爹,想笑又不敢笑。   在郭美凤越来越狐疑的盯视下,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郭姨,我爸那眼睛不是哭肿的,他在家里可横了,我们哪敢让他受了委屈!”   “那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爸上个礼拜刚割了双眼皮!”   郭美凤:“……”   “您自个儿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去问他!”卢婉淇叮嘱。   “他怎么突然就去拉双眼皮了?一个礼拜了,怎么还肿着呢!”郭美凤回忆了一下老卢红肿的眼睛,险些失去表情管理。   那么大岁数的老头子,比年轻人还时髦,居然敢去割双眼皮!   “已经恢复一些了,刚割完那会儿比现在还肿呢!”卢婉淇在自己眼睛上指了指说:“我家四姐妹只有老二随了我妈是双眼皮,其他三个都是单眼皮。最近我小妹在报纸上看到有医院可以割双眼皮,就嚷嚷着要去割。”   “那怎么变成老卢去割了?”   “我小妹还没结婚呢,我爸建议她结了婚以后再割。”卢婉淇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脸,“但我小妹铁了心想要一对双眼皮,他越是阻止,我妹越是逆反。”   “那她到底割没割啊?”   “没割呢,我爸怕那大夫是二把刀,把我小妹的眼睛割坏了嫁不出去。”卢婉淇顿了顿说,“所以,他先去帮我小妹试一下,要是恢复得不错,就让她也去割一个,要是手术失败了,正好能断了她的念想。”   她爸的原话是,反正他是老头子,割坏了也不影响喝酒吃肉,万一成功了,他临老还能变成双眼皮,体验一下双层眼皮是啥感受。   郭美凤:“……”   她默默帮老卢头儿保守了割双眼皮的秘密。   然而,刚才在楼梯上看到卢大爷那对肿眼泡的,可不知她一个。   狄思科和于童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就笑得打跌。   “这卢大爷还挺能赶时髦的,”他跑去穿衣镜前照了照,“幸好我是双眼皮,没有割眼皮的风险。”   于童将小猫放出来,让它在房间里到处探索,“你就那么确定人家割双眼皮了?”   “我都看见切口了,不是割双眼皮还能是什么?”   狄思科将到处乱跑的小猫提溜起来,放进怀里抱着,提议道:“咱不能一直管它叫小猫吧?要不给它起个名字吧?”   “小猫挺好啊,你想取什么名字?”   “狄思家跟我们兄弟几个是同辈,那小猫就跟彬彬他们是同辈,”狄思科贡献出一个保留名字,“叫狄嘀嘀怎么样?本来是想留给咱亲生娃的,闺女儿子都能用,不过,既然这小猫先来了,就先给它用吧,回头我再想个更好的。”   于童婉拒:“你现在就可以想个更好的,时间多得是,你慢慢想。”   “你不想让它叫狄嘀嘀?”狄思科现出“你真不懂欣赏”的表情,“我小时候就想给自己改名叫狄嘀嘀,这名字多有个性!不过咱妈不让。”   “幸好咱妈没让。”   “不用就算了,我还不舍得给它用呢,正好留给咱亲生的用。”狄思科抱着小猫躺到沙发上,随口说,“那就让它跟着二哥家的嘟嘟起名吧,就叫囔囔。”   于童:“……”   二哥家的孩子是因为生下来就胖嘟嘟的,才叫嘟嘟。   并不是嘟嘟囔囔。   狄思科对着小猫喊了两声“囔囔”,得到对方的咪咪回应后,惊喜道:“你看它自己也喜欢这个名字!”   于童:“它应该是饿了……”   耐心等她给小猫喂完奶,狄思科脱掉外套,推着人进浴室洗澡,琢磨了半晌后,突然说:   “童童,要不咱俩生个孩子吧?”   “咱俩不是一直在尝试生孩子嘛。”   “那不一样,咱们之前是随缘,但你要是想要小孩的话,我可以更加卖力。”   “现在这样就挺好,也不用太卖力,”于童随手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语气笃定地说,“你最近没怎么运动吧?”   “这也能摸出来啊?”   他最近为了争取欧米航空配餐那一单,确实疏于运动了。   “别的我就不要求你什么了,”于童用指尖在他腹肌上滑动,“但是这个必须保持住啊!”   狄思科自己摸了两把,没发觉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于是诚恳发问:“于总,您对此是否有具体的审核标准呢?”   “嗯,也不为难你,”于童透过镜子望向他,笑道,“在上面搓衣服,能起沫儿就行。”   狄思科:“……”   *   因着于总的这项明确要求,狄思科当晚就做了梦。   梦到自己变成了人型搓衣板,洗了全家的衣服。   等他挣扎着从梦里醒来时,于童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了,在他头毛上捋了捋说:“别发愣了,开业典礼在十点,抓紧时间洗漱。”   狄思科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描述昨晚的梦境,感慨道:“我洗衣服洗得现在还手臂发酸呢……”   “你手臂酸跟洗衣服没关系,别乱碰瓷。”于童推着他说,“卢大爷的开业典礼请了不少客人,我在窗口看到好多车。”   “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经营度假村,没点人脉是找不来客户的。”狄思科走进浴室说,“他姑爷挺能干,把这地方拾掇得不错。要是好好宣传,能吸引不少城里人来度假。”   “嗯,这里的娱乐项目挺多,开业典礼结束以后,我得好好看看。”   对于举办开业庆典的流程,杜金金已经非常熟悉了。   这种小生意早已不用于童亲自出面,杜金金带着沈小双和周春晖这两个马仔,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所以,她参加完开业典礼,又听婆婆唱了一段京剧后,就跟大嫂二嫂去了小河边。   度假村门前的河面上,有成群结队的鸭子游过。   河边还泊着几艘北方很少见的乌篷船。   度假村的服务员说,客人们可以划着船去芦苇滩上摸鸭蛋。   城里人少有机会能接触这些,许多游客纷纷掏钱上船。   老狄家的妯娌三人也包下了一艘乌篷船,打算带着年纪稍大的几个孩子去河里转转。   不过,临出发前,狄思科把他三哥送来了。   “你们不熟悉这片水域,船上还有孩子。反正三哥没什么事,让他给你们当个保镖。”   于童觉得三哥还在为情神伤,即使用不上这个救生员,让他游河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便让出一个位置,请对方上了船。   然而,乌篷船才划出去没五分钟,几人便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林桐紧张地问:“不会真有人掉进河里了吧?”   “没听到有人呼救。”钟晓莎摇头。   确实,要是有人遇险,即使本人不呼救,同伴也是要求救的。   彬彬却指向身后的水面说:“那里有人,还在水里伸手扑腾呢!”   闻言,三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一个健步就跳下了船。   只用了几息工夫,便哗哗游到了落水者身边。   这位从船上掉下来的姑娘,与大多数不会游泳的溺水者一样,挥舞着手臂不停挣扎。   好在三哥是专业的救生员,深吸一口气,下潜到她身后,将人仰面拖带到了岸边。   岸边已经因为河里的变故,围上来许多人。   姑娘的家属听说她落水了,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焦急地询问她的情况。   “没事,”三哥甩了甩头上的水,“受了点惊吓,又呛了几口水,吐出来就好了。”   度假村经理闻言,连忙表态说:“落水不是小事,咱们赶紧就近送医!”   开业当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故,还真是够惊险的!   这回好了,落水的姑娘被送去医院,其他人也不用游船了。   所有人都上了岸以后,于童跟卢大爷说:“大爷,这游船项目确实不错,但是风险也大,您要是想继续弄这个项目,不但得给大家配救生衣,还得给每艘船配个会游泳的船夫。刚才那姑娘就是自己上船,又不会撑船,这才掉了下去。”   卢大爷墨镜后的眼神让人看不真切,挥手说:“算了,这项目赚不到什么钱,就是图一乐呵,自家人玩玩得了。”   他心里还有些后怕。   这次多亏了有狄老三救人,若是真的在开业当天就闹出人命,他们这度假村八成要停业整顿了。   三哥本就是救生员,随手救上一个人,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救了人就回房间洗澡,继续忧郁了。   可是,当晚却接连有好几拨人上门给他送礼。   第一波是跟着家属一起上门的落水姑娘,一家人诚恳地对他表示了感谢。   三哥客气地说,按照当时那种情况,无论被谁碰上,都会见义勇为的。   收了人家的谢礼,就将人送走了。   第二波还是刚才那家人,但这次是姑娘独自前来的。   这姑娘似乎很少单独面对陌生人,还没开口就憋得满脸通红。   “刚才一直是我爸妈在说话,我都没能好好感谢您,所以思来想去,我又跑来跟您当面道谢了,多谢您今天救我!”   三哥交往过的所有对象都是赵清娜那种活泼开朗型的,女性家属里也没有这种说两句话就能脸红到脖子根儿的女同志。   他最怕跟这种类型的姑娘接触,忙摆手说:“我就是救生员,救你是应该的,你别放在心上。”   说得好像他是度假村安排的救生员一样。   “我刚才问过度假村经理了,您也是客人,不是他们的救生员。”姑娘弯腰给他鞠了一躬,两根辫子在半空来回晃荡,“再次感谢您今天救了我!”   而后又给他送了两袋子谢礼,挥挥手就红着脸告辞了。   三哥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些礼品,卢大爷也大包小裹地提着慰问品上门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水的那个人是他。   望着地上的一堆礼品,他跑去郭美凤的房间问:“妈,人家卢大爷送了这么多东西,我能收吗?”   他总觉得那老卢头儿对他家郭美凤不一般,不会是想通过他的手,将东西送给郭美凤的吧?   “你救了人,为什么不收?”郭美凤对老三今天的表现大家赞扬,继而又叮嘱,“你平时只在游泳池里救人,但是这次在河里,你不了解情况就敢往下跳,万一连你也跟着遇险呢?下次做事别冲动,想好了再去!那些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   尽管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狄思科对周末的度假村之行,还是相当满意的。   第二天上班,再次在会客室见到谭先生时,他心情很好地将人请进了综合三部的办公室。   他想打听一下,谭先生带来项目的具体情况。   “非常简单,贵公司与我们宝莱集团按照一定比例各自出资,组成合资公司。”谭先生频频遭到冷遇,有些负气似的说,“这样的合作,是内地目前非常常见的模式,不知贵公司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一个礼拜来了三次,三次都被以各种借口搪塞了回去。   狄思科给他倒了茶,语气温和道:“您也别怪我们的同事,事实上,虽然内地已经有很多合资公司了,但是我们北京总公司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从不与任何外资合营。”   谭先生摇头:“我听说你们有好几家电器公司都是跟外资合营建厂的!”   “那您听说的还不全面。”狄思科笑着说,“出面与外资合营的,全是我们的分公司。”   纸张文体部一直拖拖拉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一点。   若是像以前一样,将合资业务给了哪个分公司来做,那他们起先投入的这些精力就都是无用功。   狄思科语带诱惑道:“谭先生,好饭不怕晚,您既然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应该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吧?您也知道我们东轻集团刚改制不久,总公司不与外资合营这一条,兴许也是要改一改的。若是咱们双方可以合作成功,贵公司将是第一家与我们东轻总公司合资办厂的外资企业。”   时常将“全球最大”挂在嘴边的谭先生,对这个“第一”的头衔还是很动心的。   “狄经理,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您可能还不了解我的情况,”狄思科毫不谦虚地自我介绍,“我在来东轻集团工作之前,是经贸部翻译室的一名外事翻译,当初就是被我们的徐叔阳总经理点将,才跟随他一起从部委调职来企业工作的,此前我一直是徐总的秘书。”   谭先生颔首说:“您的同事已经向我介绍过了,您之前给总经理当过秘书。”   “在成立合资公司这件事上,徐总有很大的决定权。您给我一周时间,我会找机会将您这个项目介绍给领导。无论能否谈成,一周内一定给您答复。”狄思科笑着说,“这样也能省了您一趟趟往返的时间。”   谭先生也很干脆,起身与狄思科用力握手。   “那我就静候狄经理的佳音了。”   这样确实能节省彼此的时间,若是东轻集团仍然没有兴趣,他就只能寻找其他合作伙伴了。   狄思科跟他打听了一些宝莱集团的情况,在心里一一记下后,才亲自将人送出了公司大门。   “狄经理,”汪洋提醒,“你这样截胡夏经理的业务,小心被他找上门来哦!”   “找来就找来呗!”狄思科半倚在办公桌上,语气随意道,“他要是敢找来,我就请霹雳姐帮我骂回去!这客户在他们手里一个礼拜了,到现在还没动静。那就是他们没诚意嘛!”   雷霹雳刚放下客户的电话,闻言挥了挥手臂说:“到时候看我的!公司成立综合开发部,不就是激励大家竞争嘛!谁规定的,他们不要的客户,其他部门不能接手啦?不过,小狄经理,这事你上楼问问徐总就行,用不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吧?”   “一个礼拜,时间充裕一点嘛。”   事实上,这一个礼拜的时间,主要是用来进行背调的。   只看谭先生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确实挺像外商代表的。   但是骗子又不会把字刻在脸上。   谨慎起见,他得找关系调查一下宝莱集团在亚太区的情况。   狄思科心里还惦记着媳妇对人型搓衣板的要求,所以临近下班时,主动给徐总打了电话,约他下班后一起打球。   徐叔阳自打来了新单位,运动时间明显减少。   他在以前的单位只是个处长,轻易就能与同事们打成一片。   如今被调来了企业,成了一把手,反而没什么人肯请他去一起运动。   所以,接到小狄的邀请后,他没怎么犹豫,下班就一起去体育馆打了场羽毛球。   “几个月没好好运动,体力跟不上喽!”徐叔阳用毛巾擦着汗感慨。   “我也差不多,”狄思科喘着气说,“前两天还被我媳妇嫌弃腹肌缩水了!”   “哈哈哈~”徐叔阳爽朗大笑起来,“年轻人不能只有工作,还得适当休闲娱乐嘛。你最近在新部门怎么样?除了那个航空配餐的企业,还有什么新情况吗?”   “您刚让我休闲娱乐,又开始关心工作啦!”狄思科笑着调侃一句,就向他透露了宝莱集团想合资生产卫生巾的消息。   “你对这家企业做过调查吗?”   “还没有,今天第一次深聊。”狄思科试探着问,“徐总,咱们总公司现在可以直接接触外资吗?”   “可以倒是可以,”徐叔阳蹙眉掂着球拍说,“但是最近几个月西方对咱们进行经济制裁,很多外商投资都退缩止步了,你确定来跟咱们谈判的这个人真是宝莱集团的?”   “不确定,所以我跟他说,一个礼拜以后再给答复。咱们得先查查他的情况。”   “那你想办法调查一下吧。”徐叔阳再次走进场地,“最近国内银根抽紧,市场疲软。咱们搞合资要谨慎一点。来吧,再打一局!”   *   狄思科跟徐总的这场球打了一个多钟头,骑车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他一路都在琢磨应该找什么渠道,对谭先生进行背调。   推开大门时,却发现有个棕毛儿老外正坐在他家客厅里。   “汤普森先生,您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狄思科的表情有点梦幻。   他好像从来没给汤普森报过自家地址呀!   郭美凤接话说:“是我邀请小汤来咱家做客的!”   狄思科:“……”   您跟这个老外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啊?   “小汤往咱家打电话的时候,是我接的,我一听那个口音就知道,电话对面一定是小汤!”   郭美凤是他们家的兼职电话接线员。   只要她在家,基本所有电话都要从她这里过一手。   “郭女士说,她可以做四喜丸子请我吃,”汤普森笑出一脸褶子,“我觉得这道菜可以加进我们的航空菜单里……”   狄思科:“……”   您在哪儿不能吃一道四喜丸子啊?   非得来我家吃!   三哥在他后腰上捅了捅,示意他看沙发上的那一大捧红玫瑰。   然后,压低声音问:“老五,你的这个客户怎么回事?不会是已经不满足于当你的衣食父母,还痴心妄想,要当你的后爹吧?” 第85章   最近几个月, 郭美凤在婚姻市场上的行情突然就看涨了。   她与徐副局长的那段革命友情结束后,热心街坊和戏校同事里总有人想为她介绍老伴。   郭美凤暂时没有找新老伴的打算,大家就将矛头指向了老狄家的几个孩子。   让他们体谅郭美凤的不容易, 尽量帮忙劝亲妈给他们找个后爹。   这些话听得多了, 三哥潜意识里已经把他家郭美凤当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所以, 这会儿看到有个老外拿着一捧红玫瑰,对她大献殷勤, 很自然就将事情往男女关系上联想了。   不过, 狄思科的理智还在,不想跟三哥一起犯傻。   “外国人应邀去家中做客,给女主人送花是应有礼节。”   三哥感觉自己被当成傻子愚弄了,撇嘴说:“客人要是给女主人送红玫瑰,男主人不得气炸了呀!咱爹如果在天有灵, 非得跳出来把这狼子野心的家伙叉出去不可!”   “……”狄思科又给汤普森找了一个借口,“花店里的品种比较单一,不是玫瑰满天星就是菊花向日葵。”   菊花在汤普森的老家也是寄托哀思用的,没什么可选的, 就只能选玫瑰吧?   不是他想替这老外开脱, 主要是以汤普森的年纪,给他妈当儿子还差不多, 怎么可能当他们后爹!   完全不靠谱嘛!   他家目前只有两名未婚女性。   一个是郭美凤,另一个是狄思慧。   汤普森三十来岁,配郭美凤,年纪有点小了,配狄思慧, 年纪又有点大了。   狄思科看了一眼手表问:“妈,您不是邀请汤普森先生吃晚饭嘛, 什么时候做菜啊?”   吃完了赶紧让人回去。   “别的菜都好了,就差一道汤和一个四喜丸子。”郭美凤笑道,“我这不是忙着跟小汤聊天嘛。”   狄思科颔首说:“那你们聊吧,我去做菜。”   他妈那做菜手艺,别说四喜丸子了,普通的汆丸子都不怎么样。   老外尝过以后,恐怕会把四喜丸子从他们的航空菜单中剔除。   这会儿最会做菜的四哥正在备战高考,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由自己亲自上阵了!   三哥拉住他问:“诶,这事你不管管啊?”   “我管不了,你去试试吧。”   郭美凤并不知道有个逆子已经在她和小汤之间拉起了红线,她把汤普森请到家里来,主要还是为老五的事业考虑。   他们这代人都喜欢把同事朋友请到家里做客,在自家吃吃饭聊聊天,那关系自然就亲近了嘛。   老五说小汤是他的重要客户,要尽量争取长期合作。   郭美凤接到了两次小汤的电话后,就觉得应该把人请来。   有什么是比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更能拉近关系呢?   郭美凤骄傲地想,他们家现在住的可是两进的四合院!   请这小老外来家里参观一下,也让他掂量掂量老五的实力。   她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刚在电话里发出邀请,小汤就发出一连串哇嗷哇嗷的感叹,立马同意了。   只不过,对方带来的这一大捧红玫瑰,让她心里有点犯嘀咕。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两年胡同里的小青年经常往她家院子里扔玫瑰花。   她知道送红玫瑰的意思。   但郭美凤跟老三不同,她的思维比较正常,一下子就将事情联系到了她家那刚满二十,从没谈过对象的老闺女身上。   这会儿就不由仔细打量起汤普森这个棕毛小老外。   “小汤,你来我们内地工作多久了?”郭美凤拿出招待贵客的最高礼仪,给他倒了一杯特别香的茉莉花茶,“多久能回一次家啊?”   “三年多了!”汤普森捧着茶杯嗅了嗅,“每年圣诞节会回去,去欧洲出差的时候,也会回家看看。”   郭美凤继续问:“那你就一个人在国外呆着呀,人生地不熟的多寂寞。想没想过把老婆孩子也带来作伴呀?”   汤普森笑出两个迷人的酒窝,“郭女士,我还没有婚配,没有老婆孩子。”   “哦哦,你们那边结婚都晚是吧?你们这样也挺好,没有家庭拖累,想干嘛干嘛,多自由多潇洒!”郭美凤打听到自己想问的,就转移话题说,“小汤,我看你挺喜欢唱歌的,那你能不能接受我们国家的戏曲呀?”   “当然,我在上海的时候,买票看过一场’空剧‘。”   郭美凤停顿了好久,还在想这空剧是什么剧,老三就在一旁提醒,“估计是昆剧。”   汤普森连连点头,他要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要入乡随俗,体验当地文化。   “既然你能接受昆剧,那应该也能欣赏我们的京剧。”郭美凤热情邀请,“我最近有好几场京剧演出呢,可以送几张门票给你。你要是有时间,就带上朋友同事一起来看呀!”   三哥:“……”   她最近的演出都在卢大爷的度假村。   每周末跟戏校的几个老师一起去度假村唱一场。   他家郭美凤不会是想给度假村拉生意吧?   卢大爷可说了,只要帮他介绍客户,就可以给十个点的提成。   这汤普森也算是大客户吧?   三哥心里突然就放心了。   甭管你怎么献殷勤,我妈心里只惦记钱!   狄思科在此时将菜肴端上桌,招呼大家一起吃饭。   算上汤普森这位客人,饭桌上只有四个人。   汤普森向门外张望两眼,惊讶地问:“狄小姐不回家吃晚饭吗?”   狄思科与三哥交换一个眼神,而后神色如常道:“我妹妹平时住在单位宿舍里,只偶尔会回家。”   “没有飞行任务也不回家吗?”汤普森疑惑道,“我前天在机场碰到了狄小姐,她说最近两天没有飞行任务。”   狄思科不动声色道:“机场距离市区比较远,她往返一趟太麻烦,所以回家的时间不固定。”   汤普森点点头便不再多问,转而称赞起狄思科的厨艺。   *   尽管郭美凤请人吃饭的行为,被三哥吐槽为引狼入室,但是总的来说,这顿饭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在家招待客户确实能大幅度拉近彼此的关系。   狄思科原本想请汤普森帮忙查一下谭先生的情况。   不过,思量再三后,他还是没有开口。   对客户进行背景调查是欧洲很多企业的常规操作,但那是在桌面下进行的。   汤普森也是他的客户,要是让一个客户去帮他调查另一个客户,无异于在告诉对方,他其实也被调查过。   这有很大可能会让人心里不适。   他还想把汤普森发展成长期客户呢,没必要为这种事冒风险。   宝莱集团的亚太区总部被设在港岛,内地的话,暂时只在特区设立了一个代表处。   谭先生拎着皮包在全国各地到处跑,那代表处的规模,恐怕还没于童公司的规模大。   目前看起来就像个皮包公司。   狄思科顺着这个线索,给正在省商业厅工作的陈旭打电话,请对方帮忙查一查深圳代表处的情况。   陈旭却在电话里说:“那些外商在我们这边设立的办事处代表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咱们跟外面的联络不畅通,即使给他们开设了代表处,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是冒牌货。”   “连真假都不能保证,还能通过审批?”   “人家是走正规流程注册公司的,而且很多人给公司起洋名儿,注册完成以后,才到处吹嘘他们是某某跨国企业的代表处分公司之类的。”陈旭提醒道,“我这边只能帮你确认深圳代表处的情况,他们的亚太区总部不是在港岛嘛,那你最好能找当地的关系帮你打听一下。”   狄思科放下电话就开始犯愁。   他在港岛那边,除了方菲,就不认识什么人了。   可是,方菲是唱歌的,即使他厚着脸皮请人家帮忙,对方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   他在办公室问了一圈,连资格最老的雷霹雳都没有这个门路。   “那咱们以前跟外商合资,都是怎么做背调的啊?”   “咱们总公司从没合资过,需要调查什么,都是分公司去做的。”雷霹雳无奈摇头,“而且前几年的外资企业是稀缺资源,大多是被各省商业厅分配下来的,早就被上面查得清清楚楚了。哪像现在什么人都往里涌,隔三差五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企业上当受骗。”   狄思科将自己的通讯簿来回翻了三四遍,临近下班的时候,给他媳妇打了传呼。   让于童来单位接他一起下班。   俱乐部的生意走上正轨以后,于童把今夜歌舞厅的副经理提拔起来当了总经理,然后让魏陈洲来负责俱乐部的日常工作。   如此一来,她和管歧珺就不用天天在那里守着了。   每天有了许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收到二狗子的传呼,于童就开着她的小土豆来单位门口等着了。   “你现在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让我专程来接你!”   “这不是为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嘛!”狄思科坐上驾驶位,利索地发动汽车,“顺便约个会!”   于童知道他想卖关子,便一直憋着没问,就想看看这二狗子准备带她去哪里约会。   而后,小土豆一路向北,开到了经贸大学门口。   于童甫一瞟见学校的牌子,就被气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你明明就是来发邮件的!还敢骗我说是来约会的!”   白白期待了一路!   “发邮件,顺便重温一下校园约会嘛!”狄思科跑过去帮她开车门,“于小姐,请下车吧!”   “你在校园的时候还是穷小子呢,连我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碰不到,”于童迈下车,昂着下巴矜持道,“更别提跟我约会了!”   “头发丝儿还是能碰到的!”狄思科适时纠正,“你可别忘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我还在学校礼堂的窗帘后面跟女神亲嘴儿了呢!这件事应该够我吹一辈子了,如果以后有人愿意给我拍一部传记类电影的话,这个定情吻的场景绝对是我人生的最高光时刻!”   “就你会说!”于童被他夸张的表述逗笑,挎上他的臂弯进入校园,“你不是要发邮件嘛,快点吧,小心人家下班了!”   狄思科单位里没有电脑,而他家虽然有电脑,却不能上网。   现在只有少部分政府部门和企事业单位能连接互联网,个人用户暂时无法办理。   所以,二狗子每次需要发邮件都得跑到经贸大学的计算机中心,借用人家的网络。   “突然跑来发邮件,你这是又找到新客户了?”于童问。   “没有,领导不是让我查查宝莱集团的情况嘛,我打算给陈诚发个邮件,看看他能否通过宝莱总部那边查询一下。”   狄思科自从学会使用电子邮件,就时常通过电子邮件跟以前的老同学和老同事联系。   陈诚离开翻译室以后,一直在驻外使馆的商务处工作,他目前所在的国家,正是宝莱集团总部的所在地。   请他拐弯抹角地帮忙打听打听,兴许能有点收获。   计算机中心还是个高端场所,不允许外人进入,狄思科自己刷脸进去还行,另带一人就不成了。   他让于童在校园里转转,一会儿在食堂门口的公告栏汇合。   这会儿的网络速度非常慢,狄思科通过Omail编辑完邮件内容,再等待邮件发送成功,前后用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找去食堂时,于童正对着公告栏上的一份招生启示皱眉研究。   狄思科的目光在“管理干部培训班”这几个字上停留两秒,问:“你想上这个培训班啊?”   “还行吧,主要是想学点东西,不过我可能不符合招生条件,”于童摇头说,“人家是针对国家干部组织的培训班。”   “他们要是只招收国家干部,就不可能将招生启示贴在校园里。哪个国家干部会没事往校园里跑啊?这种培训班应该是我们学校组织开办的,帮领导干部提高专业水平,花点钱就能上。”   狄思科努力回忆了一下,好久没被他想起的《粉红大亨》中的内容。   书里的于童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短板,突然就想为自己充电学习了。   日本的艺人经纪在此时已经相当成熟,所以于童便被人介绍去日本进修了一年。   一边学外语,一边工作进修,吃了很多苦。   思及此,狄思科试探着问:“你要是想学艺人经济的话,国内可能没有合适的培训班,你考虑过出国进修一段时间吗?”   “没有。”于童莫名其妙道,“我在国内好好的,国内学什么不行啊,干嘛非得出国去?国外的月亮未必就比咱们的圆。”   她只是最近突然闲下来了,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而且她发现自己似乎被知识分子包围了。   不但二狗子是大学生,管歧珺和管歧珍姐妹也是大学生。   钟晓莎虽然跟她一样,都是舞蹈演员出身,但人家单位时常组织干部进行培训。   于童觉得,既然最近有时间了,完全可以将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充实一下自己。   狄思科听了她的解释后,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童童,要不咱俩当个同班同学吧?”   “怎么当同学?”   狄思科往公告栏上一指说:“咱俩一起去上这个管理干部培训班啊!”   “你想陪我啊?”于童有点动心,但还是摇头说,“算了,你别浪费时间。我再考虑考虑,有了决定以后,自己来报个名就行。”   “不算浪费时间,”狄思科笑道,“我现在正在从事经济类相关工作,可以参加业务技术职称评定。目前可以参加助理经济师的评定,有了职称以后,每月工资也能涨一点。”   他本来就打算报名参加职称评定的。   只不过,之前只想买教材自学一下,但是这个招生启示上介绍了管理干部培训班的授课内容。   其中一项政治经济学,就是统一测验的重要科目。   “走吧走吧,”狄思科拉着于童去报名处,“这个培训班在周末和晚上上课,你就当陪我上补习班了。万一我哪天加班不能来上课,你还能帮我做一下笔记!”   于童只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被毫无防备的击中了。   离开校园以后,夫妻俩还有机会成为同班同学,一起上学放学共同进步,似乎比去旋转餐厅吃西餐还浪漫!   这个培训班果然如狄思科猜测的那般,只要交钱就能上。   培训目的是提高干部们的业务技能。   肯花钱报名上课的,大部分是追求上进的年轻干部。   因着培训以后拿不到正规文凭,只有一张培训班结业证,所以报名费也不算贵。   小夫妻跑去报名处的时候,负责报名工作的女老师正准备下班,听说他们要报名,只检查了两人的工作证和身份证,收了培训费以后,就给他们发了一大摞的课本,一张课程表和两张听课证。   “大明星工作以后还不忘学习进步呀!”女老师笑着打趣,“有你加入咱们的培训班,这一期的招生应该不用愁了!”   “老师,用我打广告可是要收费的啊!”狄思科笑嘻嘻道,“学校要是不给我发十张八张饭票,我可不答应!”   “你要是真允许我们打广告,二十张饭票也没问题呀!”   “我现在没有自主权啦,能不能打广告得听我媳妇的。”狄思科将于童往前一推说,“这是我领导,您跟她谈吧。”   *   下周开始正式上课,夫妻俩即将变成同班同学,回家的一路上,于童的唇角都保持着上扬状态。   进家门以后,见到正在院子里陪孩子玩的大嫂,于童笑吟吟地打声招呼,就抱着一大摞课本回房间了。   “小于怎么买了那么多书啊?”林桐拉着狄思科问。   “哦,我俩要去上培训班,这是学校发的。”   大嫂经常带着孩子来家里玩,一般不用他们招待,狄思科打声招呼也想回后院去。   “哎,老五,你先别急着走,我跟你打听个事!”   狄思科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我们最近有一批货暂时拿不到纺织品配额,想通过轻工业品出口,你们公司现在能办这个业务吗?”   “能啊,我们接受委托代理轻工业品的进出口业务。”狄思科停顿片刻,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代理轻工业品,但纺织品就是纺织品,万一被海关拦下,咱们都白忙活。”   林桐笑道:“就是一批绸布靠垫,说它是纺织品也行,说是轻工业品也没问题。”   “哦,那您让人来我们公司谈吧,我帮您找个专业人士对接。”   “好好好!那我明天就跟周经理汇报!”   听她提起周经理,狄思科停下来跟她打听,“嫂子,你们那个周经理在港岛那边怎么样?路子广吗?”   林桐竖起一个大拇指,“周经理以前是我们集团董事长的左膀右臂,当年跟董事长一起去港岛的,反正我们这边跟港岛对接的项目,只要周经理开口,就没有不成功的。”   狄思科一听就来了精神,“嫂子,周经理人怎么样,好说话吗?”   “你想找他办事?”   “对,我想请个港岛本地人,帮我调查一下宝莱集团亚太区总部的情况,主要是他们负责人的情况。”   林桐迟疑道:“我也不太确定他能不能帮忙,要不你把需要调查的信息写下来,我找机会帮你问问?”   他们公司正准备用东轻集团的配额搞出口。   配额是稀缺资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虽然老五刚才答应的挺爽快,但她就是做这一行的,托关系要配额有多难,她再清楚不过了。   新英伦正有求于人,她觉得周经理多半不会拒绝老五的请求。   狄思科将谭先生的名片递给她,“那就麻烦嫂子了,您试探着问问就成,如果不行,咱也别勉强。”   他请大嫂帮忙,完全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没抱太大希望,主要还是等陈诚那边的消息。   然而,三天后,新英伦的业务员来谈代理出口业务时,不但将出口产品的资料带来了,还为狄思科送来了一份关于宝莱集团亚太区总部的详细介绍。   另附一张传真打印的,亚太区负责人的照片。   尽管照片非常模糊,但狄思科一看便知,这人就是谭先生无疑!   确定了谭先生的身份,他就可以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了!   大嫂这次真是帮了大忙,他得跟于童商量一下,给大嫂和周经理准备些什么礼品才好!   *   然而,于童此时正陪着表姐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郑雪茹一直在紧张得抖腿,连带着于童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姐,你别晃了,要不然站起来走走?”   郑雪茹可怜兮兮地说:“我腿软了,走不动。”   “……”于童耐心道,“要不我扶着你走一会儿?这椅子上又硬又凉,万一真怀上了,你一直这样坐着也不行。”   闻言,郑雪茹果然乖乖站了起来,在表妹的搀扶下,沿着门诊部的走廊来回游荡。   “这次应该能中吧?再不中我就要离婚了!”   于童语气肯定地说:“你那个都两个月没来了,肯定能中!”   “那可不一定,我之前有一次也是连着两个月没来。我婆婆一直盯着我的肚子,以为我怀了,欢天喜地地带我来医院检查,结果根本就没怀孕。大夫说我当时的情绪太紧张,导致月经不调了。”   郑雪茹结婚三年,肚子始终没动静。   她跟岑深其实并不特别期盼孩子的到来,最开始那一年,没有就没有吧,正好能过一阵子二人世界。   可是他俩心态平和,却架不住周围的人使劲催。   尤其是她婆婆,各种中药偏方齐上阵,非要让他们鼓捣出个孩子来。   她怕这次又是空欢喜,来医院检查都没敢让岑深和婆婆知道。   只悄悄打电话,让童童陪她来医院走一趟。   “这次要是再没有,我就跟岑深离婚,”郑雪茹嘟哝道,“兴许我俩就像钟晓莎和她前夫似的,凑在一起生不出来,换个人就好了。我可不想在家受我婆婆的窝囊气了,再找男人,我也得提前试试才行。”   于童安抚道:“不至于啊!你跟姐夫又没有感情问题,夫妻生活也挺和谐,不至于离婚。要是怕被婆婆催生,你就跟姐夫搬出来住吧。我在团结湖那边的房子刚被退租,你俩要是不嫌远,可以住到我那边去。过几天二人世界,没什么精神压力了,没准儿很快就能怀上了。”   郑雪茹羡慕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也该找个家里兄弟多的对象!你跟小狄这样可太好了,一个催生的都没有!”   “我俩才结婚不到一年,不着急。再说,我婆婆一手带过九个孩子,早就带腻了。”于童好笑道,“她现在当老师当得挺好,还能出去演出赚外快,一点也不想在家带孩子。”   两人挽着手在走廊里聊天,不一会儿就溜达到了化验科门口。   正巧有个小护士推门喊:“郑雪茹的家属在吗?”   于童慌忙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单子给你。”   “同志,我表姐身体怎么样?”   “单子给你了,自己看呀!”小护士笑着说,“阳性,怀孕了。带着单子去找大夫吧,具体情况跟大夫交流。”   听到了怀孕的消息,郑雪茹只愣了两秒,就精神了起来。   这会儿腿也不软了,头也不疼了,跟小护士道过谢,抓过单子就拉着于童往诊室跑。   “姐,你慢点吧,你现在可是孕妇了!”   “哎呀,这回总算扬眉吐气了!我今晚要回姥姥家住,再也不回那老岑家受窝囊气了!”   狄思科下班的时候,被媳妇打电话喊来于家吃饭。   进门见到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忍不住笑问:“今天有什么喜事呀?奶奶居然做了这么多菜!”   “我刚陪表姐从医院回来,表姐怀孕了!”于童笑着报喜。   “那得恭喜咱姐了!”狄思科恭喜完郑雪茹,就拉着于童问,“你陪着咱姐去检查的时候,自己没查一查呀?”   “我姐都紧张成那样了,我光照顾她了,哪有时间想别的!”于童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补充说,“我又没有怀孕的表现,我检查什么?”   “你确实没有怀孕的表现,但你放在柜子里的卫生巾,这个月一片都没少啊!”狄思科小声说,“我给你数着呢!”   “……”于童斜眼瞥他,“你可真不害臊,居然又偷偷研究我的妇女卫生用品!”   狄思科无语道:“重点难道不是,你这个月一直没用卫生巾吗?” 第86章   狄思科最近正在了解宝莱集团的情况, 当然也要研究一下它旗下的产品。   他跟谭先生要了一些进口卫生巾的样品,将其与国产商品两厢对比,想看看进口卫生用品在生产技术上的优势。   而对照组的国产卫生用品, 就选用了他媳妇正在使用的那一种。   这一看不要紧, 两种卫生用品的区别没找到, 倒是让他关注到了另一个问题。   于童储备的存货,从上个月到这个月, 一直是完完整整的两大包, 根本就没拆封!   以他媳妇那生理期的准时程度,这种情况显然是不正常的。   因着于童始终没有早孕反应,狄思科就暂时憋着没吱声。   不过,既然她已经陪表姐去医院检查过了,不如让她自己也去查查。   万一呢!   于童刚因表姐怀孕, 替对方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又被讨厌的二狗子闹得悬起了心。   当天就想去医院要个结果。   “后天就是周末,反正你现在没什么反应,”狄思科劝道, “你等我一天, 周末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医院检查。”   于童当面答应得好好的。   可她是个急性子,让她再等一天, 她可等不了!   必须立马知道答案!   次日早上,二狗子刚出门上班,她就想发动汽车往医院去。   “嫂子,你干嘛去啊?”狄思慧发现她要出门,快步跑出来拦在了车前。   “我出去一趟。”   “我哥说今天不让你自己出门, 让我替他看着你!”   于童:“……”   这二狗子变狡猾了。   她假意看手表说:“我今天还得上班呢,不出门怎么行?”   “五哥说, 你要是想去上班,就让我陪你一起去!”   “……”于童妥协道,“好吧,我要去趟医院,要么你陪我一起去,要么去跟你哥告状,你选一个吧。”   狄思慧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我陪你一起去,要是真的有了小宝宝,还能帮忙照顾你。”   一回生二回熟,于童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去了医院门诊,在小姑子的陪伴下,全程淡定地做了检查化验。   这回不需要小护士帮忙了,化验单她能看懂。   阳性,已孕。   她静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消化许久,才渐渐接受了自己突然就变成一个孕妇的事实。   “嫂子,咱给五哥打个电话报喜吧!”狄思慧语气振奋。   尽管她已经见证了有礼和嘟嘟的出生,但大嫂二嫂进门的时候已经挺着肚子了,她没什么参与感。   这回她可是第一个听到好消息的!   “先别急,咱再带着化验单去找医生问问。”于童起身说,“你哥今天有重要工作,等他回家再说也不迟。”   狄思科今天确实有重要工作,谭先生的身份得到证实后,他很快就将情况上报了,并附上了宝莱集团对内地妇女卫生用品市场前景的调研报告。   今天是项目立项前的内部评估会,他要出席会议,应对领导们的提问。   但他到了单位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于童不可能乖乖听话。   徐叔阳轻咳了几声,示意会议开始,拉回了狄思科跑远的思绪。   “今天的会议比较特殊啊,一是总公司第一次尝试与外资合营,二是要合营生产的这个产品比较特别,妇女卫生用品。这在咱们国家向来属于女同志专属私密,男同志要回避的产品。”   徐叔阳尽量语气轻松道:“不过,人家老外都能派一位男同志上门谈生意呢,咱们这边的男同志也不要扭扭捏捏的,只把这个产品当成餐巾纸卷纸这类普通产品看待,只说它有没有市场前景,是否有投资价值。”   总公司的管理层,经理副经理加在一起,一共有五位,其中只有马副总是女同志。   让一群男人来讨论妇女卫生用品,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尤其是这些中老年男人,连产品形态和功能都不了解。   所以,徐叔阳将妇联、工会、总经办的几位女干部也一起请了过来。   徐叔阳话落,会议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没有人接茬搭话。   大家似乎都在认真翻看手上的这份调研报告,时不时传出陈副总吸溜吸溜喝茶水的声音。   见状,马海霞放下调研报告,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狄同志,这份调研报告是由宝莱集团提供的吧?他们毕竟是外来企业,未必能摸清内地的情况,尤其是妇女卫生用品这种私密产品的情况。咱们不能依据外方给出的可行性报告做判断,你们另外去调研核实了没有?”   狄思科颔首说:“这份报告上的大部分数据都是真实的。宝莱集团的代表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在我国的各大城市和部分村镇都进行了细致的调研。”   “不过,关于我国现有育龄妇女的数据,他提供的还是五年前的,我前天刚拿到了去年的最新统计数据,大概是3.5亿人,按照每位妇女每月平均使用16片卫生巾,年均使用将近200片计算,卫生巾的年需求量大概在700亿片。”   妇联的田主任摇头叹道:“你这700亿片的水分太大了,农村妇女就暂时不要计算在内了。有些人连妇女用纸都不舍得用,还在用草木灰呢。”   话题展开的猝不及防,几位男同志心里都有点尴尬,纷纷捧着水杯喝茶,让狄思科这个马前卒去应对。   狄思科最近天天把卫生巾挂在嘴边,早就过了最初的那阵子尴尬期。   因此,这会儿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女同志们探讨。   “田主任说的对,由于受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城乡消费能力差距的制约,卫生巾的市场渗透率预计在30%左右。即便如此,年需求量仍有200亿片,而内地目前的卫生巾年产量还不足20亿片。”   徐叔阳已经将这个项目反复研究好几天了,内心更偏向成立合资企业,这会儿便笑着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这半边天的市场潜力还是很大的嘛。”   吴贵荣将调研报告里关于现有卫生巾生产厂家的情况,全都浏览了一遍,皱眉问:“这外商提供的内容准确么?要是市场前景真像他描述的这么好,那国内这么多企业,就没有看好这个项目的?”   “他在报告里提到的这几家企业,我都打电话找关系核实过了。目前只有福建的一个中港合资企业,以及天津的一个国营厂,占据了南北两边的市场,其他企业都是地方性小厂,形不成规模。”   狄思科站在最前面,回答过吴副总的提问后,会议室里又陷入了难捱的安静。   “还有什么问题大家接着问啊,”徐叔阳微笑调侃,“小狄经理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是很充分的。”   吴贵荣看到进口卫生巾的报价后,嘀咕一句:“这卫生巾的价格比老式的妇女用纸贵了五倍不止,这东西真能卖得出去吗?”   “只要有渠道购买,我们工会肯定要把每月发的妇女用纸换成卫生巾的!”工会李主席举手说,“在这方面女同志最有发言权。”   “咱们单位福利好,您当然舍得花这份钱……”   狄思科在此时介绍道:“为了能获得更真实的数据,我在航空公司的空中服务员和纺织厂的纺织女工中,分别抽样做了调研。空姐中有80%的人已经在使用卫生巾了,有些人用的还是外国货。”   “纺织女工中只有15%使用过这种产品,但是我们将样品送给三十多位女工进行试用后,一半以上的人都表示会考虑购买。”   马海霞微微点头说:“一种产品不可能讨好所有人,新产品的定价确实要比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妇女用纸高一些。咱们进行产品推广时,可以将目标客户暂定为城市中的高收入女性。”   关于产品的疑问,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其他内容在那份长达三十五页的调研报告中都有,大家可以回去慢慢看。   吴贵荣作为业务副总,比较关心的是双方的出资方式。   “宝莱集团打算出资多少?”   “他们可以出资600万美元,提供技术援助和管理方法。咱们这边出资一部分,另一部分由土地厂房补充,还要提供劳动力和当地市场经验。”   吴贵荣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说:“最近银根缩紧,贷款门槛提高了不少。具体需要咱们出资多少,得有个明确数字才行。”   他们公司改制以后,净资产还不到两千万,让他们一下子拿出几百万美元跟人家合资,显然是不现实的。   狄思科介绍道:“我之前已经跟人打听过了。宝莱集团在港台日韩销售的产品,都是从他们总部跨越半个地球调来的。原本去年在泰国成立了一个合资企业,打算用泰国制造,代替总部的产品。不过,宝莱对产品质检要求比较严格,抽查了半年后,觉得他们的质量不稳定,所以一直没有让他们的产品出口。”   “谭先生之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与咱们联系,就是看中了咱们公司的出口配额。咱们距离港台日韩更近,只要质量过关,完全可以让咱们的产品顶上。”   吴贵荣问:“你觉得可以用配额跟他们谈条件?”   “对,咱们可以用协助合资公司出口创汇这一条,要求减免一部分现金投资。”狄思科笑着透露,“泰国的那家合资企业,泰方一分钱也没出。”   听说可能不用出钱,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不出钱好啊!   配额是现成的,劳动力是现成的,市场经验也是现成的。   虽然土地厂房没有现成的,但这也简单呀,在公司旗下找家效益不好的工厂,改一改就能当卫生巾厂房用。   只要不花钱,一切都好说!   连被人骗的可能都没有了。   好啊!   不花钱的买卖,大家都能接受,这会儿也没人探讨卫生巾的市场前景了,人家那“全球最大”死乞白赖地要在内地建厂,肯定是有利可图嘛。   内部评估会结束后,徐叔阳没耽搁工夫,让大家当场就举手表决。   除了因为假冒伪劣电视机问题,即将被调走的陈副总选择了弃权,其他人全都举手表示了赞成。   徐叔阳当即就拍板组成了与外商进行合资谈判的攻坚谈判小组。   他任组长,吴贵荣、马海霞任副组长,总经办的苏连枝兼任办公室主任。   狄思科所率领的综合开发三部就是负责具体跑腿办事的。   “小狄,你去跟宝莱的代表联系一下,咱们双方尽快碰个面。”徐叔阳交代完,又补充道,“咱们得跟对方说清楚,无论宝莱出资多少,咱们公司要掌握合资公司的绝对控股权。”   这是总公司出面经营的第一家合资公司,可不能把控股权拱手让给别人!   狄思科:“……”   人家宝莱也是这么想的。   据说他们在全球的所有投资,要么是独资,要么是掌握控股权,从未让控股权旁落过!   狄思科在心里犯嘀咕,但口中还是将事情应承下来。   先让项目立项再说,其他的事情,在之后的谈判中一点点磨吧。   他已经忙活了这么久,求爷爷告奶奶将能用的人脉资源全都搭了进去,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子。   *   项目顺利立项,对狄思科来说算是一件喜事。   然而,等他下班回家后,他妈、他妹,还有他媳妇又一起向他通报了另一个大喜事——   他要当爹了!   双喜临门!   “我就说嘛,童童肯定是怀上了!”狄思科语气兴奋,又拉着于童埋怨,“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嘛,你咋把我甩开自己去啦?”   “我在家坐立难安,只想赶紧知道结果,谁还有心思等你啊!”   狄思科顾不上这些琐屑,连忙问:“几个月了?咱狄嘀嘀什么时候能出生啊?”   “两个月,大夫说预产期在12月末,或1月初。”   “啊,那跟咱表姐差不多呀!”   于童笑着颔首,“我俩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表姐比我大两岁。这回我俩的孩子倒是可以同年出生,一起长大了。”   狄思科连珠炮似的问:“那大夫是怎么说的呀?需要注意些什么?饮食方面有什么讲究?”   “我没什么早孕反应,大夫说我一切如常就行。”   “那我能干点什么啊?”即将当爹的小狄同志,一时有些无从下手,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你暂时也保持原样就成了,”于童在他紧张兮兮的脸蛋上拍了拍,“我需要你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郭美凤将几个袋子交给他,“喏,你不是要干活吗,把这些东西给童童她爷奶,还有你老丈人和丈母娘送去,顺便报个喜!”   狄思科扭头问:“还没跟爷奶他们报喜呐?”   “没有,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狄思科:“……”   尽管他其实是在自己老妈和小妹之后得知喜讯的,但他家于童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足以让他乐呵两天了。   他提着老妈准备好的礼品,又挨家挨户地往于童的娘家报喜。   爷奶爹妈大哥,住在市里的四个方向,等他在城里转了一大圈,从于爷爷家返回时,第一个得到通知的尹蔚如已经来探望过女儿,准备离开了。   “我想让童童跟我回去住一段日子,但她不同意,”尹蔚如拍了拍女婿的手臂说,“头一次怀孕,你多费心照顾她吧。我今天刚接到消息没什么准备,明后天再带点东西来看她!”   这母女俩的关系还行,但是让于童去她那里养胎,于童是不会乐意的。   狄思科没跟丈母娘客气,既然亲妈想给女儿送东西,那他就替童童应着。   送走了丈母娘,他又迎来了于童娘家的好几拨人,连后妈安处长都在下班以后,单独跑来一趟。   不过,这些人都像过客一样来去匆匆,放下探望的礼品就离开了。   真正能让于童回去安心养胎的娘家,一个也没有。   爷爷奶奶那边倒是想让她回去住,但是老两口年纪大了,伺候孕妇太消耗精力。   狄思科倏忽间觉得,他媳妇真是个小可怜。   从小就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如今爷爷奶奶也老了,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于童似乎在此时突然跟他心有灵犀了,盯着他说:“以后咱俩要是离了婚,孩子必须归我。”   爱意和同情心正在泛滥的准爸爸,掷地有声地说:“你要是倒霉点,有可能会丧偶,但离婚是绝不可能的。”   于童呸呸呸了几声,搂着他睡觉了。   翌日是周末,狄思科带着诊断书,独自跑了趟医院,跟大夫询问了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便驾驶着小土豆去了一趟民族饭店。   民族饭店门口有个早点摊子,专门卖豆包和小面包。   豆包的豆沙馅儿又细又甜,还有股桂花味。   面包黄澄澄的,一袋十个,每人限购一袋。   他家的女同志都爱吃民族饭店的这两样早点,可惜离家太远,平日里又要上班,只有在周末才能偶尔吃上。   狄思科要当爹了,只想好好表现表现,所以周末上午就去民族饭店提了两兜子早点回来。   “还是咱狄嘀嘀有面子呀,”于童慢慢嚼着豆沙包,打趣道,“大清早就能使唤你跑去民族饭店买早点!”   “我哪知道狄嘀嘀爱吃什么啊!”狄思科决定不跟这小可怜一般计较,“这玩意儿不是你爱吃的嘛!”   隔了一会儿他又高兴地问:“你同意给娃起名叫狄嘀嘀啦?”   之前还嫌弃得要命,连给小猫用都不乐意。   “我不同意你就不喊了?”于童哼道,“小名就算了,大名得好好起一个。”   “狄嘀嘀就是大名啊!”   于童:“……”   狄思科怕挨她的眼刀,赶紧转移话题说:“管理干部培训班今天就正式上课了,你这样还能去嘛?”   早知道就不交钱了。   “能啊,我感觉自己跟平时没两样,肚子都没什么变化。”于童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起身说,“等我换身衣服,咱这就上课去。”   由于没有任何生理反应,该吃吃该睡睡,她根本没把怀孕当回事。   出了门就想往驾驶位上走。   狄思科连忙拉住她说:“领导都有司机开车,您还是别亲自动手了。”   望着他蜷曲在座椅里的两条大长腿,于童突然提议:“要不咱换辆好点的车吧?”   “怎么突然想换车了?”   他媳妇属于比较恋旧的人,这两年有钱以后也从没提过换车,一直开着这辆玩具车。   “小土豆有点小啊,”于童在车里随意一扫,“以后有了孩子就不方便了,我看管二姐开的切诺基空间挺大的,要不咱们换辆切诺基吧?”   狄思科:“……”   他还是别可怜人家了,先可怜可怜贫穷的自己吧。   不知道他的项目提成什么时候能发下来,怎么着也得让他为自家新车添点砖加点瓦吧?   *   第一天上课,培训班里只有九名学员,加上狄嘀嘀也才十个。   狄思科带娃听了两节国内外的经济案例分析课,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想去财务问问自己的项目提成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他还等着给娃买车呢!   然而,他刚进办公室,就被雷霹雳告知,宝莱集团的那个项目,要被人截胡了。   “被哪家公司截胡了?”狄思科问。   “不是公司被截胡,是咱们部门要被截胡了!”雷霹雳小声通报,“我刚才跟在焦虹身后进的办公楼,她今早是跟马副总一起来的,想劝马副总把这个项目交给她来做。”   汪洋一听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呀?”   为了搞调研报告,他去纺织厂派发卫生巾遭了多少白眼呢!   “她是女同志呀,做这种项目有天然优势。”   “那人家谭先生还是男的呢,她就算性别占优势,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郝梦圆皱眉说,“前期工作都是由咱们做的,凭什么让她吃现成的?”   狄思科问:“她现在在哪儿呢?二部的办公室吗?”   “没有,好像去马副总的办公室了。”雷霹雳撇撇嘴,“可能是觉得马副总也是女同志,应该能站在她那边吧?”   郝梦圆嘟哝:“我也是女同志呀!领导也得考虑考虑咱们的感受吧?”   狄思科正想安抚几人,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马副总办公室打来的,让他过去一趟。   他进了马副总的办公室,跟对方打声招呼,就望向端坐在椅子里的焦虹说:“焦经理,听说你要截我们综合三部的胡了?”   “哪有什么截胡,大家一起合作嘛。”焦虹没想到这大明星脾气还挺硬,“再说,你的项目不也是从纸张文体部截来的嘛!”   谁也不比谁高贵。   “纸张文体部只能负责出口业务,合营项目不归他们负责。这个项目在他们手里拖了十来天,才被我接过来的。”   焦虹哎呀一声说:“小狄经理,你别急嘛,有话好好说,可不带吹胡子瞪眼睛吓唬人的啊!卫生巾是女性用品,明显应该由女同志负责嘛,你说你趟这趟浑水干嘛啊,大家都笑话你一个大男人卖卫生巾呢!”   “焦经理说的没错,卫生巾更适合由女同志出面推广,我们综合三部有两名非常优秀的女同志,之前的调研工作,很多都是由她们完成的。您的综合二部里,除了您是女同志,剩下的四位都是男同志。像这种具体的细节工作,不能全由您亲自出马吧?”   狄思科尽量心平气和道:“我们综合三部目前只是负责筹备工作,谈判成功,顺利组成合资公司以后,就算完成使命了。您要是想做卫生巾这个项目,可以跟领导申请去合资公司工作,到时候一定会有您的用武之地。”   焦虹被怼了也能保持淡定,面不改色道:“咱们第一次组成合资公司,这么大的项目,你们综合三部怎么忙得过来?我也可以去给你们帮帮忙嘛。”   “行啊,您也别为难马总了,咱们把吴副总也叫上,”狄思科笑道,“只要两位领导都同意,那我肯定服从组织安排。”   焦虹嗔怪地瞪他一眼:“这么丁点大的事,你还想麻烦几个领导呀?不乐意让我帮忙就算了,我还省了工夫呢!是吧,马总?”   找了吴贵荣就更没她什么事了。   吴贵荣是被曲涛的老岳父一手提拔起来的。   前段时间曲涛想转岗,被他老婆阻止了,据说还找吴贵荣反应了她跟曲涛之间的问题。   吴总虽不至于把她怎么样,但也绝不会偏袒她就对了。   让吴贵荣来给她跟狄思科断官司,纯属自讨没趣。   马海霞已经被她缠了一早上了,她对焦虹的那些传言是不怎么相信的,但这位同志实在是太能缠磨人了。   见他俩已经有了决断,马海霞赶紧摆手说:“你们各忙各的去吧,我可没时间给你们这两位大能人断官司!”   *   好好的一个项目,险些被焦虹截了胡,狄思科心里还真挺后怕的。   他倒不是不能跟人合作,但他要是松了口,他们整个部门的奖金都要被人分走一半。   即使他同意,他手下那几员大将也不能同意呀!   狄思科这一整天都在忙活宝莱集团的项目,下班想要换换脑子,带媳妇去北海公园散散步。   二哥却突然找上了门来。   还把他拉出了院子,鬼鬼祟祟,一副怕人听见的样子。   “二哥,你有啥事就说吧,没人偷听咱俩说话。”   “老三还没回来吧?”   “没呢。”   二哥松了口气似的说:“老三这两天可能情绪不太好,你看着点他。”   “怎么啦?”   二哥叼着烟,表情一言难尽道:“昨天你不在家,彬彬跑来这边找老三,想让他帮忙劝劝大嫂,同意他去搞体育。”   “三哥同意了?”   “啊,同意了。彬彬从小跟着他学游泳,几个教练都说,要是好好训练肯定比老三强,能出成绩。”二哥嘟哝道,“这二杆子货居然还真带着彬彬上门给大嫂做工作去了。”   “大嫂没给他好脸色吧?”狄思科语气肯定地问。   大嫂一心想让彬彬上大学,怎么可能让儿子练体育。   “对啊,当着他的面问,学游泳能学出什么来?还不是跟他一样没出息,当临时工!”   狄思科:“……”   这大嫂已经气急败坏了。   “老三被弄得挺伤心,当时就从大哥家走了。”二哥提议道,“你看他一直这样当临时工,单位分房都没他的事。老四已经买了房子,要不咱俩借点钱给老三,让他也买一套?”   “我倒是乐意借他,但三哥能接受吗?他要是一直当临时工,得多少年才能把这钱还上?”   二哥再次提议:“要不然,咱先想想办法,帮他弄个正式工作?” 第87章   狄思民被大嫂当面埋怨了一顿, 伤心倒不至于,就是有点没面子。   透过大嫂对彬彬练体育的态度,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 世道变了。   他之所以会支持彬彬当游泳运动员, 是因为他心里一直为自己曾经的运动员身份感到骄傲。   他上小学那会儿体校选苗子非常严格, 至少要在区级游泳比赛中取得前三名的成绩,或是有能说得上话的教练推荐, 才能被选拔进体校专门练体育。   那时候, 老狄家的几个男孩里,没有一个是学习好的。   而他因为体育特长,在一众差生中脱颖而出,被选拔进体校,不但不用交学费, 还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粮票肉票。   像他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能有机会当上运动员,真是让人艳羡的好出路了。   为了庆祝他进入体校,郭美凤特意给他买了一斤鸡蛋糕, 让他训练饿了以后偷偷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就是老狄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哪怕随着身体发育,成绩逐渐下滑, 没能游出什么名堂,他也凭借游泳这项技能找到了一份救生员的工作。   虽比不上大哥那个正式工,但他在游泳场工作,每个月都能拿到免费游泳票。   家里的几兄弟和亲戚朋友,时常能凭票去他单位免费游泳。   这在亲戚间无疑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所以,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在老狄家的五个儿子中, 不是最厉害的,但也绝不是垫底的。   然而,也就是这两三年的工夫吧,老五大学毕业当上了干部,二哥和老四做生意也发了财,反而把他这个救生员衬得不够看了。   郭美凤和家里的几兄弟都曾问过他,是否要换个工作。   但他对水池子最熟悉,暂时不想转行。   狄思科很清楚三哥的想法,所以面对二哥要给他找工作的提议时,也有些无从下手。   “三哥的情况你最清楚了,练了十几年体育,离不开游泳池。”   “我听说现在找找关系,花点钱就能变成正式工。有了正式编制,就能排队分房子。要不咱给他找关系问问?”二哥补充说,“这个钱我出!”   当年他家条件不好,老三总把体校发的干粮攒下来带回家。   他半夜里饿得睡不着,全靠老三带回来的一块块干馒头填肚子。   那么难的日子他们都熬过来了,如今他有了钱,没道理还要让老三遭大嫂的白眼,受窝囊气。   狄思科蹙眉摇头:“我早就问过了,现在游泳场的救生员全是没有正式编制的临时工。他要是想转成正式工,就得调岗干后勤,那还不如给他在其他单位找个工作呢。”   教练有正式编制。   但每年都有大批运动员退役,这些正式编制主要是安置那些成绩好的运动员。   像三哥这样成绩不突出的,基本没戏。   “二哥,老五,你俩在这嘀咕什么呢?”   兄弟俩正一筹莫展时,老三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狄思科挤眉弄眼道:“商量给你准备嫁妆呢,省得你去老丈人家倒插门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嘿嘿,都要倒插门了,还准备什么呀!”三哥在池子里扑腾了一天,早就把昨天被大嫂嘲讽的事忘了。   这会儿还能没心没肺地跟兄弟们开玩笑。   二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问:“你们单位到底有没有正式编制的空缺啊?要是有了空缺,你就赶紧说一声,哪怕花点钱也行。到时候能分个房子!”   “你怎么也跟咱妈似的,整天把房子挂嘴边。”三哥挥手说,“反正老五又不敢撵我走,我就在这住着呗。等到什么时候能倒插门了,我再收拾包袱,到老丈人家去。”   二哥嗤笑:“倒插门都要年轻的,你都多大了,还倒插门?”   “你这把年纪都能倒插门,我就更没问题了!”   二哥懒得搭理他,转移话题说:“你之前在度假村救人的时候,咱要是找个记者帮你宣传宣传就好了。”   “……”三哥语竭,“那有什么可宣传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救了人还不算大事啊?人命关天,这还不算大事,那什么是大事?”二哥后悔道,“当时要是帮你找人宣传一下,没准儿能给你评个见义勇为奖什么的,到时候你们单位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给你一个正式编制吧?”   三哥受不了地“咦”了一声,“这事我可做不来!要是被我那些同事知道了,能笑掉人家的大牙!”   二哥吩咐道:“每天去北海公园晨练的时候,你留心着点湖里,万一又遇上落水的,就顺手下去捞一下!在那边锻炼的退休干部挺多,要是能捞个局长上来,你的工作就不用愁了。连找记者的事都省了!”   狄思科和三哥:“::::::”   想得挺美。   按照二哥的办法,去湖边守株待兔,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狄思科问:“三哥,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就一直在游泳场当救生员?”   当救生员倒也不是不行,以前的救生员能当一辈子。   可是总得有个编制呀!   三哥显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我听说动物园那边要开海洋馆了,会招救生员和潜水员。”   “这海洋馆什么时候能开?”二哥问。   “今年或者明年吧。”三哥胸有成竹道,“我最近在学潜水,到时候能多个选择。”   兄弟俩一想,这样也行,动物园的福利待遇也是很不错的。   只要他自己有成算,他们就不担心了,大不了就是再等上一年多嘛。   兄弟三人难得能聚在一起,狄思科去胡同口的小饭馆点了几个菜,打算请两位老哥在家里喝一顿。   可是,他刚拎着酒菜进到院子里,大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大哥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老五,彬彬来你这里没有?”   “没有,彬彬又跑不见了?”   “我刚回家就碰上彬彬的班主任了,说彬彬今天没去上课,也没请假。”   彬彬属于有前科的学生,之前也跑丢过,老师怕出事,放了学就找到家里来了。   二哥嘿了一声,骂道:“这臭小子还学会逃学了?他昨晚跑去我那里住的,我今早亲自开车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看着他进校门才走的。”   三哥皱着眉问:“他同学家你去找过没有?他能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   “他同学都按时上课了,全班只有他旷课!”大哥恨恨道,“这熊孩子真是欠教训,找到以后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得了吧你,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还好意思打孩子呢。”三哥抢白道,“彬彬这是还跟我大嫂置气呢!他想当运动员,大嫂不让,我昨天被他拉去你家跟大嫂讲道理。连带着我也被大嫂数落了一顿!”   大哥今天才跟着剧组从通州回来,还不知道媳妇把老三得罪了。   闻言就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哥不愿在此时火上浇油,跳过大嫂那些难听话,只挑拣着说了彬彬想练体育的情况。   “别的先别管了,把孩子找回来再说吧。”   狄思科回屋拿通讯簿,想着去彬彬同学家找找。   “外面吵吵嚷嚷的,出什么事了?”于童刚睡了一觉,趴在床上迷迷瞪瞪地问。   “彬彬又跑丢了,大哥过来找呢。”   “来咱家也不算丢,不用着急。”   狄思科顿住动作问:“彬彬来咱家了?什么时候的事?那臭小子在哪儿呢?”   “放学背着书包来的,吃了两个面包就跑他房间睡觉去了。”   狄思科:“……”   他跑去隔壁将这熊孩子挖了起来,提溜着脖领子带去了前院。   亲爹和几个叔叔每人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盘问他为什么逃学。   “我妈说的,我要是有本事就一直别上学。”   面对三叔时,彬彬羞愧地埋下了头。   因为替他说话,三叔昨天挨了他妈的骂,离开他家时脸色很不好看。   “你妈那是说气话呢!少往你妈身上扯!”   “我想当运动员,不想考大学。”彬彬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当运动员!”   “你以为运动员就好当啦?”二哥点了点老三,“你看你三叔游泳厉害吧,在专业队里照样排不上号!你要是真的去训练了,每天都得在水里泡着,比读书还辛苦呢!”   “我不怕辛苦,反正我学习成绩一般,就是想去游泳。”   大哥愁道:“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两门课的成绩加起来,还没人家一门高。”   “随你跟我妈,还有我二叔三叔四叔。”彬彬答得理直气壮。   他在运动方面也比较像狄家人,无论游泳还是田径,或者是球类,他上手都非常快。   每年运动会都是拿奖牌奖状最多的学生。   在文化课和体育运动之间,当然要选择能给他带来自信和光环的后者。   狄思科将饭菜摆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吃饭,训孩子不急在一时。   两个鸡腿,给出门打牌的郭美凤留一只,给孕妇留一只,剩下的两个鸡翅膀都被他夹进了彬彬碗里。   狄思科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调侃:“还是在家好吧?在你自个儿家,至少也能吃个鸡腿。在我这就只能吃鸡翅膀了,过两年等你年龄更大以后,连这待遇都没有了。”   彬彬闷头吃饭不吱声,在他自己家,他跟佳佳可以每人吃一只鸡腿。   “你要当运动员的想法挺不错的,要是真的游出了成绩,有机会为国争光,那咱全家人都能跟着你沾光。”   彬彬高兴地问:“五叔,你支持我游泳啊?”   “支持啊,万一你成了世界冠军,那我就是世界冠军的叔叔了,说出去多有面子!”狄思科话锋一转道,“不过,光我支持你没用啊,这事还得听你爸妈的。”   彬彬泄气地说:“我妈不同意,五叔,你帮我去劝劝她呗。”   “可以啊,你现在在游泳方面都取得什么成绩了?”狄思科答应得挺痛快,“我去帮你说项的时候,也能有个佐证。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比赛成绩才最有说服力。”   “我在区里拿过中小学游泳比赛100米项目的第一名,还有4*100米接力的第二名。”   “哇,这么好的成绩,你怎么不回来说说呢?”   “光顾着说服我妈,忘了。”   狄思科嗯了一声,指了指三哥的方向说:“你三叔当年在你这个年纪,也得过区里的第一名,还有200米的第二名。你要是拿不出更高赛事的成绩,你妈恐怕不会同意你当运动员。”   “那怎么办?”   “这样吧,你先回学校上课,周末的时候让三叔帮你加练一下。要是能在接下来的市一级比赛中取得名次,咱就找一位专业教练,看看你在游泳方面是否有天赋和发展前景。要是教练认为你是好苗子,在这方面有大发展,那咱全家人都能帮忙去劝你妈妈。”   彬彬紧张地问:“那要是教练觉得我不行呢?”   “那咱就不浪费时间了,把游泳当成一个爱好,以后还专心读书。”狄思科在他头上抚了抚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绩还不如你呢。后来被你爸和二叔三叔他们一督促,这不也考上大学了嘛。”   “万一考不上呢?我四叔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我还没四叔聪明呢!”   “……”   三哥在他背上拍了一把说:“哪有那么多万一,考不上就考不上!到时候就像你四叔似的,跟你二叔做生意去,赚到钱以后,再继续考!”   “对,考不上就来给我干活,我正缺人手呢。”   彬彬自觉有了退路,下定决心说:“我这次一定好好游,在市里的比赛上拿个第一名!”   狄家几兄弟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嘻嘻哈哈地拍上他的肩膀,让他好好表现。   *   彬彬的事只能算是个小插曲,狄思科开导完侄子,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合资公司的项目上。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谈判进展非常缓慢。   其他方面还好说,但是双方都想要合资公司的控股权,徐叔阳甚至说出了,为了控股权可以再投入一部分资金这样的话。   但宝莱集团财大气粗,人家根本不在乎钱。   双方前前后后谈了半个多月,始终僵持不下。   于童摸了摸肚子说:“我这肚子都有点显怀了,你们那个合资项目还没谈成呢?”   “没有,”狄思科开着车送媳妇去学校上培训班,皱眉说,“我可真怕他们拖来拖去,把这单生意拖黄了。那位谭先生来内地,不只跟我们谈合资,还在同时谈着洗发水和化妆品的合资项目。”   “那你们怎么不把这两个项目也争取过来?”   “人家不想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狄思科分神将自己的公文包递给她说,“这个月的工资刚发,奖金提成也都在这了。你不是要买车么,把这些加进去吧。”   于童从包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没数具体金额,只看工资条上的数字就哇了一声。   “这个月这么多钱啊?比你全年工资还多呢!”于童从信封里抽出两百块放进他的公文包,将剩下的钱和工资条全都转移进自己的包包里。   “看来以后不能让你自己支配工资了,给你留两百块,剩下的钱放进你的零花钱存折里,由我替你保管。”   “……”狄思科忍痛大方道,“可以啊,你拿去给咱狄嘀嘀做点投资也行。”   “不错不错,”于童很满意,“越来越有当爸爸的样子了。”   正式开课以后,培训班里的同学渐渐变多,现在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   狄思科一直想跟那位在动物园上班的同学聊聊,但这位同志经常旷课。   一周三节课,他能来上一节就不错了。   今天好不容易在教室里碰上了这位同学,狄思科赶紧过去跟人家打招呼,“陈哥,我听说你们动物园要修海洋馆了?什么时候能对外开放呀?”   陈京津摇头说:“那都是没影的事,这个项目从84年就立项了,但咱资金不足,就一直搁置着。前段时间刚找了一个投资商,打算合作开发海洋馆,不过听说又没谈成。”   “啊?”狄思科有点蒙,“我怎么听说明年就要竣工了?还要招聘潜水员和救生员呢,我哥还想去应聘呢!”   “明年不太可能,再过几年吧,我们动物园一直在积极联系投资呢。”   狄思科:“……”   那他三哥的事业岂不是又要搁浅了?   不能因为一个没影的海洋馆蹉跎好几年呀!   “陈哥,那你们动物园还有其他场馆需要救生员或者潜水员吗?”   “救生员暂时不需要,但需要饲养员,工资待遇挺好的,来了就有正式编制,还能优先分房。”陈京津先打预防针似的问,“你哥哥的胆子大不大?”   “还行,算是胆大的。”   “胆子大就行,”陈京津犹豫片刻才说,“我们新建成的两栖爬行动物馆里,有个鳄鱼厅,养了几条体型比较庞大的湾鳄。需要找两个胆子大的人去给他们投喂!”   狄思科:“……”   算了,他哥胆子再大,也没大到可以去喂鳄鱼。   万一把他自己也喂进去了,还不如在工体当救生员呢。   于童见他讪讪地返回了座位,了然地问:“没戏吧?”   “嗯,差点让三哥去喂鳄鱼。”狄思科往黑板上瞄了一眼说,“咱下次坐后排吧,第一排总吃粉笔灰。”   “坐第一排方便提问。”   于童以前是跳舞的,听这种专业课有点吃力,所以回家以后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教材上。   来上课的时候,也要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经常向老师提问,比狄思科还像个大学生。   他们今天来得早,讲师也提前来了,于童想起二狗子的那个项目,便主动问:“王老师,要是咱们内地的企业与外商合资,双方都想拿到合资企业的控股权的话,应该如何打破僵局呢?”   “那就找个第三方啊。”王老师笑道,“前段时间南方那边就有个这样的案例,中方和外商僵持不下,后来引入了港资,然后中方占40%,外商40%,港资20%。合同签订没多久,港资就把这20%的股权投入到外商的公司了。也就是说,外方占60%的股份,中方占40%。”   狄思科唏嘘:“咱们这是被老外忽悠了吧?”   “呵呵,花钱买教训吧。”   *   狄思科不知道这种办法能否使用第二次,不过次日上班的时候,他还是将培训班王老师的原话转述给了徐总。   徐叔阳笑着说:“看来你受到高人指点了。”   “人家不是指点我的,我陪媳妇去上培训班,人家指点她呢。”   “甭管指点谁,管用就行。”徐叔阳感慨,“看来大家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最近一位经开区的领导一直联系我,想将咱们这个卫生巾项目争取到他们经开区去。”   狄思科问:“咱们要在经开区建厂房吗?”   如果经开区以土地入股的话,不就是合资公司要找的第三方吗?   “对,他们那边给出的优惠政策还挺优厚的。”徐叔阳沉吟道,“这种事上了谈判桌反而不好谈,咱们先私下跟谭总通通气,以免正式谈判时又谈崩了。”   狄思科建议:“我前段时间去过一个度假村,有山有水环境还不错,要不咱们把谭先生请过去放松一下,顺便跟他提一提引入第三方的事?”   做招待工作是徐叔阳的老本行,闻言就颔首说:“听说他太太最近也来内地了,你跟他联系一下,就说我要组织一次家庭间的小型聚会,邀请他携爱人出席。”   因着主要目的是谈生意,所以这次聚会的规模真的非常小型。   出席的总共只有八个人。   一行人赶到卢大爷那间美式乡村度假村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吃过晚饭,徐叔阳没急着跟谭先生谈生意,在小河边消散了一会儿后,邀请对方在明日早上一起打羽毛球。   谭先生惊讶道:“我来内地以后,发现内地的干部似乎并不注重运动。”   “想要跟内地的企业合作,您还得多了解内地文化才行。”徐叔阳骄傲道,“我们也算是体育大国了,每个单位都相当注重体育锻炼,时常要组织各种类型的体育比赛。”   谭先生毫不讳言道:“我们了解内地的渠道比较有限,这半年来内地打破了我很多的固有印象。所以,我已经跟总部提议了,合资公司成立以后,应该尽量使用本土员工。外国人未必能管好内地的企业。”   徐叔阳警惕地问:“你们不会是不想给我们派遣管理人员了吧?”   外商的企业管理办法也是非常先进的,值得他们借鉴学习。   谭先生笑着说:“最初肯定是要从总部派总经理过来的,只不过,我想尽量提高内地管理人员的比例。”   管理人才在总部也是稀缺资源,不可能都派到这边来。   “咱们的合作成功以后,可以派几名贵公司的干部到我们亚太区总部参观考察,我们内地筹备组的同事也同样可以来贵公司进行学习。咱们相互取长补短。”   谭先生回望向走在后面的狄思科,用他的洋腔洋调邀请道:“像狄经理这样的年轻企业干部,完全可以去我们港岛总部交流学习一段时间,我们有全球最先进的企业管理经验。”   狄思科:“……”   又来了。   什么都能跟“全球”扯上关系。   徐叔阳婉拒:“小狄经理是我们的优秀企业干部,我可不舍得把他放到你们外资企业去。”   万一一去不复返了,他找谁说理去? 第88章   于童比狄思科提早三天来到了度假村, 而且是带着爷爷奶奶一起来的。   老两口不适宜远途旅行,而卢大爷的这间度假村就在京郊,既有现代化的娱乐设施, 又有乡下的田间野趣, 正适合他们这种孕妇加老人的组合。   狄思科返回房间看媳妇的时候, 套间里正热闹。   戴着一副大墨镜的卢大爷,正口若悬河地给郭美凤和于家老两口介绍度假村附近的农村大集。   发现他回来了, 卢大爷停下来问:“明天是农村赶大集的日子, 你要不要带客户去大集上看看?”   “不了,他们明早要打羽毛球。”   狄思科觉得,谭先生那个新加坡人,未必能接受农村大集上的喧嚣和烟火气。   还是留在度假村里谈生意吧。   他望向卢大爷脸上的那副大墨镜,忍不住笑问:“您的双眼皮不是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嘛, 怎么还要戴眼镜?”   刚才迎接他们的时候,卢大爷可是没戴墨镜的。   郭美凤也劝说:“老卢同志,听您家婉淇说您术后恢复得不错,得了一对欧式大双眼皮。您还是别在屋里戴墨镜了, 赶紧让我们瞧瞧效果!”   闻言, 于家老两口也好奇地望向老卢。   人活得久了,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上!   竟然还能碰上老头子拉双眼皮呢!   被数道期待的视线包围, 若是坚持不摘墨镜,不免显得矫情,所以自诩是纯爷们的卢大爷只踟蹰片刻,就不太情愿地摘下了墨镜。   他戴墨镜主要是为了耍酷,电影里的大佬都这样!   然而, 看清他的欧式大双眼皮后,大家却觉得, 他摘了墨镜比架着墨镜时更像社团主事人。   眼睛变大了,眼神特别犀利。   看人的时候,总像在瞪人……   若是非要找个参照物来形容的话,郭美凤觉得,老卢头儿这眼神有点像葫芦娃。   每个被他瞪视的人,都像抓走了他爷爷的妖精!   郭美凤被瞪得都不太敢与他对视。   这大眼睛也忒吓人了!   “咳咳,”于爷爷打破安静,打圆场说,“卢同志,您这双眼皮还挺明显的,割一次挺值!”   “现在瞧着是有点愣,大夫说再恢复一阵子就好了。”卢大爷自嘲道,“我家老四之前也想割双眼皮,看了我这效果,说是倒找钱她也不割了,哈哈……”   郭美凤忍俊不禁。   年轻人的皮肤紧致,做出来肯定比他那有好几层褶子的眼皮好看。   不过,她现在有点怕老卢头儿的大眼睛。   话在嘴边打了好几个转,还是没敢调侃人家。   等老卢分享完自己的手术经历,告辞离开后,她才舒了口气似的说:“这老卢头儿可真不是一般人,那手术过程被他形容的跟英勇就义似的。”   于童送老两口回了隔壁的套间,闻言便笑着接话:“一般人哪能开得起这么大的一个度假村?”   “那倒是,别看这度假村的位置挺穷山僻壤的,客流量还真挺大的。不过,老卢和他女婿谷峰都挺大方,人家能赚钱也是有原因的。”   郭美凤从兜里掏出一张蓝色的百元大钞,递给儿媳妇说:“我上次把汤普森和他朋友请来度假村看演出,谷峰给我了三十块提成。这回你们带了客户过来,人家又给了一百块呢!”   于童将钱推回去说:“您拿着吧,我已经跟谷峰说好了,以后要是再带客户过来,提成全由您拿着,给您当个零花钱。”   “这么多钱,都给我呀?”郭美凤拿着钱有点不好意思。   童童和老五经常往这边带人,累计下来,那提成可有不少呢!   比她上班的正经工资都高。   “嗯,您拿着吧。”于童枕在靠垫上,笑着说,“我俩往这边带人,主要是看中环境合适,没想着要卢大爷的提成。不过,他既然给了,那咱就收着吧。”   郭美凤寻思这样也成,改明儿她回村抓几只老母鸡回来,隔三差五给孕妇补一补。   不过,将百元大钞收起来之前,她还是显摆似的在老五面前甩了甩,“这钱归我,你可别心疼啊!”   老五的零花钱还真未必有她的多。   狄思科状似不屑地嘁道:“一百块有什么可心疼的,刚才我那个客户想邀请我出境交流,我都能心如止水地拒绝掉。”   婆媳俩立马坐直身子,同时问:“去哪个国家交流啊?”   “不算远,他们在亚太地区的总部,港岛那边。”   于童忙问:“大概能去多久?”   “不知道,这种类似于培训的交流,少说得一两个月吧?”狄思科摇摇头,“我又不想去,没仔细问。”   “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拒绝了?”   能被公派去港澳地区学习交流,这机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上的。   狄思科微微点头:“对啊,你还怀着孩子呢,我哪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用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啊!”于童提议。   “媳妇,你挺着肚子就别到处乱跑了。”狄思科尽量委婉地说,“人家是让我去学习的。”   不是拖家带口去旅游的。   不让带家属。   于童在他面前原地转个圈,展示道:“我虽然挺着肚子,但才三个多月,行动自如,又没什么孕期反应。哪里去不得?”   与同一时间怀孕的郑雪茹相比,她真是幸福多了。   表姐原本也没什么太大反应,自从偷偷吃了几口涮羊肉后,突然就开始孕吐了。   “再说,我又不占用你们的学习名额,”于童补充,“我可以办自费出境,到时候请方菲帮我发个邀请函,我办了手续就可以过去。还能学一学那边的艺人经纪。”   日本和港岛的艺人经纪都是比较成熟的。   方菲早就邀请她去港岛看看,见识一下那边繁荣的娱乐业。   但她跟人家语言不通。   粤语基本不会,英语跟着二狗子学了一点,但还达不到跟人交流的水平。   让她把家人和事业扔下,她也不舍得,所以面对方菲的两次邀请,她都婉拒了。   可是,如果能跟狄思科一起去港岛交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闻言,狄思科心里不禁一动。   目前看来,他媳妇已经不太可能去日本进修了,若是有机会让她去娱乐业同样发达的港岛看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思量片刻后,他仍是摇头:“不行,万一我要全天在外面学习,把你这个孕妇放在家里,我不放心。”   人生地不熟,真出了事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于童对此早有准备,“我可以把杜金金也带去呀,让她也去学习学习,跟我做个伴。”   “你们都走了,那俱乐部和公司的业务怎么办?”狄思科继续问。   于童被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闹得头大,但她要是去港岛,还得指望二狗子给她当翻译,只好按捺着翻白眼的冲动,耐心安抚二狗子那颗好似永远操不完的心。   “卡拉OK和俱乐部都有经理看着,每个月让我嫂子去会一次账就行,不需要我投入太多精力。至于公司那边,我跟金金离开以后,可以暂时给沈小双和周春晖放假。”   狄思科:“……”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很难不怀疑,他媳妇其实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于童还在等着二狗子的答复,始终默默旁听的郭美凤却缓缓举起了手。   “妈,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于童按下她的手,笑道,“不用举手发言。”   “金金和小沈还得负责公司的业务呢,她要是离开了,得多耽误生意呀!”郭美凤双眼晶亮,积极自荐,“要不你们带我一起去吧!”   于童和狄思科:“::::::”   郭美凤觉得自己非常有优势,遂努力争取道:“我都带过九个孩子了,对怀孕生产的事,比金金那个小姑娘可熟悉多了。”   她也没出过国呢!   要是只有老五出去交流,她肯定不会跟着掺和。   可是老五媳妇也想去,而且还怀着孩子。   若论照顾孕妇,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狄思科劝阻:“妈,您现在可是戏校的老师,老师可不能带头旷课啊!”   “可以请方菲给咱妈发一个去港岛进行传统文化交流的邀请函。”于童还挺乐意让婆婆跟她一起去作伴的。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份了,再有一个多月学校就能放暑假。”郭美凤越说越觉得这事靠谱,“听说办护照和签证还挺麻烦的,兴许我今年能在港岛过暑假呢!”   狄思科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却闹得老妈和老婆都想跟着一起去港岛。   但是,谭先生也没说一定会邀请他去总部交流啊。   “妈,童童,你俩先别着急,”狄思科硬着头皮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我们徐总还没同意跟外商进行交流呢。”   郭美凤和于童:“::::::”   真是浪费时间和感情!   *   狄思科被两位女同志联合起来数落了一顿,第二天还得早早起床去领导和客户跟前报到。   不过,这会儿时间比较早,除了徐总和谭先生,只有徐总的爱人陈老师起床下楼了。   徐叔阳还要跟客户谈生意,陪着陈老师在度假村里遛弯儿的任务,就交给了狄思科。   “听服务员说,芦苇滩那边有鸭蛋,要不咱们划船过去瞧瞧?”陈老师站在河边提议。   狄思科遗憾道:“之前有人因为划船掉进了河里,度假村已经不让客人划船了。”   “出人命了?”   “没有没有,”狄思科慌忙解释,“当时正好我三哥也在,那位客人刚掉下去没两分钟,就被我三哥救上来了!”   小狄给自家老徐当过一阵子秘书,陈老师对他家里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稍稍回忆了一下,便问:“这个救人的三哥是你那个当救生员的哥哥吗?”   “对,就是他。”   “那你三哥真不错,这也是见义勇为了。”   “当时还有人提议宣传报道他救人的事迹呢,有了那次见义勇为的经历,没准儿能让他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狄思科给自家三哥脸上贴金,“不过,我三哥这人比较实诚,死活不肯让人报道,只说这是救生员应该做的。”   陈老师惊讶地问:“你哥哥还干着临时工呢?”   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基本能兴旺一个家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叔阳大学毕业工作以后,几乎帮家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找到了出路。   所以,听说狄思科的亲哥哥居然还在当临时工,陈老师心里还挺诧异的。   以他目前的能力,哪怕把人安排进公司食堂,都能有个正式编制。   狄思科笑着解释:“我三哥以前是市体校游泳队的,后来在工体当救生员,半辈子跟游泳池打交道。我们都劝他换个工作,不过他舍不得游泳池。”   他陪着对方在河边漫步,尝试着问:“陈老师,像我三哥这样的,能去小学当个体育老师吗?”   陈老师所在的小学是区重点,有游泳课,要是能把三哥弄进小学当个体育老师也不错。   “我们学校去年刚跟另一所学校合并,在编教师是满额的。”陈老师思考半晌,给出了另一个建议,“我大姐所在的中学,去年刚建成了游泳馆,在学校里成立了体育俱乐部,每个月都要选拔不少学生参加训练,而且还让家长陪着学生一起游。”   狄思科赶紧问:“他们那边招体育老师吗?我三哥游泳很厉害的。”   “应该是招老师的,不过他们学校的那个俱乐部非常专业,是专门选拔游泳苗子的。目前聘请的几位教练资历都很深,听说有两位还是以前北京队和八一队的教练。”   狄思科:“……”   那他三哥是不太可能去当老师了。   三哥连当北京队和八一队队员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当教练了。   跟人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他们学校今年在区里的比赛中获得了五枚金牌,名气一下子就打响了。所以这几个月去俱乐部训练的学生特别多,已经有两百多人了。”陈老师轻声说,“学校也怕学生在水里出问题,所以打算招聘两名助理教练,兼职救生员。你三哥既然本来就是救生员,那完全可以让他去试试呀!”   狄思科跟陈老师打听了许多招聘细节,陈老师是个非常严谨细心的人,有不确定的内容,她还借用度假村的电话,打给大姐进行一对一询问。   弄清楚了情况后,狄思科当晚回家就向三哥透露了招聘的消息。   “一个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工资待遇挺好,去了就能分房。”   三哥觉得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遂警惕地问:“饲养什么动物的啊?这条件也太好了。”   “给几条鳄鱼喂食的,据说不伤人,但是挺吓人的,体长四五米呢。”狄思科强调道,“去了以后要是调岗或者辞职,那房子就得还给单位了。”   三哥自觉胆子还没大到可以跟鳄鱼朝夕相处,为错过房子可惜了几秒,就开始询问下一个招聘信息。   “有一所市重点中学,要为游泳馆招聘救生员兼职助理教练。工资比你的临时工工资多十块钱,单位有机会分房,就是得论资排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排上。”   “去学校当老师啊?”三哥挠挠头,“我这样的能当老师么?”   “不算是老师。虽然有正式编制,但是事业编,不是教师编。”狄思科透露道,“人家学校的游泳比赛成绩非常好,算是学校的特色科目。请来的都是北京队和八一队的退休教练。”   三哥的眼睛立即瞪大了。   北京队的教练简直就是他整个青春期的梦想!   当年有多少运动员渴望能被市队挑中,鱼跃龙门呢!   “我真能给人家当助理教练啊?”   “主要是救生员。学生太多了,容易发生事故。”   “救生员也行!这么好的机会,竞争的人应该不少吧?”三哥问。   “那肯定的啊,虽然没有教师编,但勉强也能算个体育老师,当教师多体面啊!这份工作是体力活,工资也不算低,我觉得这条件真挺不错的。”   “那人家能看上我么,咱当年也没游出啥成绩。”   狄思科累了一天,懒得开导三哥,挥手说:“反正消息已经给你带到了,明天上午去学校面试。我找关系联系了他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勉强能让你跟其他应聘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至于被关系户顶下去。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   三哥被这个消息闹的,忐忑了一晚上。   一会儿为能跟北京队的前教练一起工作感到兴奋,一会儿又为这个名额过于抢手而患得患失。   然而,不知是老五在诓他,还是他真的实力出众,次日上午去学校应聘的,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跟几位教练聊过以后,他下水游了一圈,又演示了救生动作。   从泳池里出来以后,连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就被人家留下工作了。   *   狄思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三哥虽然没拿过什么名次,但这些年始终保持着高强度训练。   体力和耐力都能跟得上。   只要别碰上那些刚退役的专业运动员,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拿下这个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一所中学的游泳馆当救生员。   要是把这份工作拿到刚从体校毕业时的三哥面前,年轻气盛的三哥真未必乐意接受这种跟退休教练们一起养老的工作。   狄思科带着三哥去了一趟徐总家,给陈老师送上了一份谢礼,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   与谭先生相约度假村以后,谈判进度终于有了质的飞跃。   经济开发区以土地入股,成为了合资公司的第三位股东。   即使东轻集团和宝莱集团的持股比例是相同的,但是第三位股东是内地政府,也就是说中方持股占了大头。   谭先生当然知道内里的猫腻,但徐叔阳给出的条件太丰厚了,其中一项就是某个特种纸浆三年的配额。   这正是他们集团急需的稀缺资源。   而且合资公司仍能以北京宝莱有限公司命名。   有了谭先生的让步,谈判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东轻集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变相拿到了第一家合资公司的控股权。   因着这也是宝莱集团在内地成立的第一家公司,为了以示对内地市场的重视,集团总裁琼斯先生特意飞来内地出席了签约仪式。   徐叔阳也召集各路媒体,对东轻集团改制后成立的第一家合资公司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那两天,只要翻开一份本地报纸,就能看到合资公司的相关报道。   狄思科兼职签约仪式的翻译,他穿得西装革履站在徐总身边的照片,也被刊登了出来。   合资公司正式成立,建设厂房的工作由中方负责,谭先生还要飞去其他城市谈合资项目。   很快便向徐叔阳提出了告辞。   这次见面时,他再次态度诚恳地提出,应该促进内地企业与外资企业的人才交流。   邀请东轻集团派出代表去亚太区总部进行交流学习。   他也想从本公司的内地筹备小组中,抽调三人来北京,了解内地的政策和文化。   徐叔阳这次没有一口回绝,笑着说:“交流可以,但你们得按照合同规定,派遣管理干部来合资公司工作,可不能把我们的干部骗去给你们干活!”   “那是一定的。”谭先生完全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神态自若道,“集团总裁已经回去安排人手了。”   本着对等的原则,外方要派三人来内地,中方自然也要派三人去港岛。   狄思科这次半点不敢迟疑,听到消息就去徐总跟前抢了一个名额。   他这次全程跟进卫生巾项目,谭先生又点名邀请过他,所以这个名额到手基本没什么悬念。   收到明确消息后,就给于童打电话,让对方赶紧拿着方菲发来的三份邀请函去办手续。   而返回综合三部的办公室后,狄思科单独把雷霹雳喊出来,进行了一次正式谈话。   他开门见山地说:“霹雳姐,咱们综合三部为了合资公司成立,出了不少力,领导肯定会找机会论功行赏。你在咱们单位也算是老资格了,这次又在工作中表现出色,功不可没,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雷霹雳当然想像焦虹似的,升职加薪呀!   但她是在国企里历练了十来年的老同志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平时可以跟年轻的领导开玩笑,现在却不行。   所以,雷霹雳正色道:“工作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咱们综合三部刚成立几个月就能打硬仗,主要还是咱们狄经理领导有方!具体要怎么安排,我听组织的吧!”   狄思科早料到她不会提什么具体要求,于是给出了两个选择。   “宝莱集团邀请咱们公司的干部去港岛交流2-3个月,学习国际一流企业的经营管理经验。总共有三个名额,你是这个项目的元老,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跟领导争取。”   雷霹雳心里有点失望,相比于去港岛交流,她希望能够升职加薪呀!   有时候出去交流就约等于公费旅游,未必能学到什么真东西。   不过,狄思科没等她答复,便提出了第二个选择。   “当然,考虑到你还要兼顾家庭,可能会不太方便去外地学习这么久。”   雷霹雳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猛点头,“我家姑娘还上小学呢,我要是一去这么久,她非得作妖不可。”   “那我知道了。”狄思科笑道,“我会尝试向领导推荐你当咱们综合三部的副经理,不管能不能通过,你都多承担一些咱们部门内部的工作吧。我过段时间就要去港岛,家里的事就得交托给你了。”   升副经理,就是副科级啦!   雷霹雳克制着心里的激动,连连保证一定会看好家,维持综合三部的光鲜战绩。   *   公派去港岛交流学习的名额非常抢手。   雷霹雳不乐意去,但其他人恨不得抢破头。   最终,除了狄思科这个项目骨干,综合二部的焦虹,宣展广告部的刘国忠也被加入了去港岛的大名单。   三人办好签证后,与其他单位的另两名干部,一起被带去安全部门进行出境前的培训。   狄思科在翻译室的时候已经有过几次出境经历了,但是安全和保密条例是常用常新的。   换了单位以后再次出境,他仍要认真学习一遍。   港岛尚未正式回归,去港岛也是出境,大家出去以后,不但要注意人身安全,还得小心被人套话和渗透。   反正听培训的同志介绍过大量案例后,几位干部的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   这培训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郭美凤这两天真是既紧张又激动,自从买了机票以后,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港岛了!   还是跟最出息的老五和老五媳妇一起去的!   亲戚朋友同事都向她提出了代购申请,郭美凤心情好,大手一挥全都答应了。   购物清单几乎列了一整册记事本。   她这两个月近乎是在数着日子,殷殷期盼着可以尽快出去见世面的!   等她再次返回北京,可就不是原来的郭美凤啦!   胡同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时髦的老太太!   她整天翻日历,好不容易等到老五跟着单位的大部队上了飞机,提前飞往港岛。   三天后,她和童童,以及杜金金也被全家人前簇后拥着送来了机场。   “妈,您那本金庸全集不带啦?”三哥跳下车,提着一本书追上去问。   “哎呦,这本书可不能忘在国内,幸亏你提醒我!”郭美凤赶紧将那本书塞进了背包里。   听说港岛的大街和报纸上全是繁体字,她不怎么认识繁体字,还指望用这本书认字呢。   二哥塞了一个牛皮信封给她:“妈,这是我们几个给您凑的路费,已经换成港币了。您到了那边想买什么买什么,要是不好意思跟老五两口子要钱,就用我们凑的这些!”   郭美凤动作麻利地收下儿女们的孝敬,口中抱怨道:“这会儿都要近机场了,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呀!”   “……”二哥无奈,“给您送钱,还得遭您一通埋怨啊?”   三哥对老妈的习惯相当了解,跟二哥耳语:“我早就劝过你,早点把钱给咱妈,谁让你不听劝呢!咱妈每次出远门,都要把大额钞票塞在裤衩子里。你看着吧,一会儿进了机场,她肯定先往厕所跑!” 第89章   三位女同志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出境, 而且几乎不会说什么外语。   唯一会说外语的狄思科还提前飞走了。   这让来送行的家人们心里非常担忧。   尤其是老于家的一行人,于宝塔在托运行李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劝说孕妇改变主意。   “你这肚子瞅着比雪茹的还大, 坐飞机是很辛苦的, 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何苦要出去遭这份罪?”   于童摸着自己日渐凸起的小腹说:“我现在好吃好睡,一点事情也没有, 买的机票还是头等舱的, 我小姑子提前帮忙打招呼了,会有空姐照顾我们。”   她正怀着孕,只想花钱买舒适,绝不会在这会儿吝啬,所以给三个人买的都是头等舱机票。   郭美凤宽慰道:“亲家, 有我跟着呢,您就放心吧!”   于宝塔心知劝不动自家丫头,只好客气地说:“好在还有个长辈在身边,有您在我就放心多了。”   反正甭管他放不放心, 三位女同志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郭美凤抽空去厕所将钞票藏好, 在老二老三古里古怪地笑容中,与小伙伴们登上了飞机。   对于第一次应该如何坐飞机, 狄思慧早就帮她们三个演练了好几遍,将可能出现的问题基本都预想到了。   不过,郭美凤和杜金金生怕出了岔子,丢了首都人民的面子,坐上飞机以后非常老实安静。   一个拿出金庸全集学习繁体字, 一个翻看飞机上准备的日报。   直到放餐的时候,隔壁有个干部模样的人, 询问空姐一份盒饭卖多少钱。   这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立马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她们好歹是经过训练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怕个啥呀!   空姐来询问要喝什么的时候,郭美凤非常洋气地点了一杯咖啡,虽然难喝得跟苦药汁子似的,但是本着免费的也不能浪费的原则,愣是将一杯咖啡捏着鼻子闷了。   “咱们吃的这个配餐是不是小汤他们公司做的?”郭美凤握着筷子大快朵颐,“我觉得这排骨做得有点咸了,下次见面得给他提提意见,这厨师的口儿也太重了!”   于童摇头说:“他们好像是给欧洲航线配餐的,餐具都是刀叉。”   “那咱们用的筷子和勺子能自己带走不?”郭美凤小声问。   这筷子比她家平时用的还高档,瞧着可不像一次性的。   “小六说可以带走,这些东西都包含在咱们的机票钱里。”于童将自己那份伙食也给了婆婆,“您要是还能吃,就把我这份也吃了吧。”   她怕自己在飞机上难受,除了一杯清水,什么东西也没敢碰。   几个小时而已,忍忍就到了。   于是,当飞机在港岛机场落地,她们走下飞机的时候,郭美凤的背包里又多了两套餐具两双拖鞋和一堆发给头等舱的小零食。   狄思科等在接机大厅,接到人以后,一边揽过媳妇,一边笑着调侃老妈:“才几天没见,我瞧着您怎么有点胖了?”   郭美凤在自己肚子上拍了拍,压低声音说:“我这里藏着钱呢,还吃了两份盒饭!能不胖吗!”   于童接过他带来的温水喝了一口,问起了正事,“咱们的住处都安排妥当了吗?暂时住酒店还是租房子?”   “我在宝莱公司的办公室附近租了一套八百尺的公寓,就在中环,据说是他们这里的市中心,我可以步行去上班,你们出门逛街也很方便。”   郭美凤惊讶道:“咱们只有四个人,干嘛租那么大的房子?这租金不低吧?”   “八百尺相当于咱们那边的七十多平米,三房一厅,每个房间都不是很大,跟咱家里的条件没法比,先将就俩月吧。”   八百尺在中介口中就算是豪宅了,要了他天价租金。   狄思科感觉自己被中介忽悠了,可是询问过本地同事后,却被告知八百尺确实是豪宅。   他们大多数人都在住三四百尺的房子。   所以,狄思科这个大陆仔,刚来港岛没几天,就因为大手笔的租了一套豪宅,被同事们熟知了。   他叫了一辆的士,带着女士们回家。   三位女士每人守着一个车窗,欣赏着繁华喧嚣的夜景,被密密麻麻的霓虹灯闪得眼花。   港片中时常出现的风景就在眼前,让她们终于有了点置身在国际大都会的真实感。   于童折腾了一天已经有些疲惫了,搭乘电梯来到这套位于28楼的豪宅后,便在沙发上靠躺下来。   “你这几天没在这边住吗?”   她在客厅里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生活痕迹。   “宝莱公司给我们安排了宿舍,我前几天都是在宿舍住的,这套房子是昨天上午才定下的。”   “你跟另两个同事住在一起吗?”   狄思科介绍道:“安排给我们的是两居室的员工宿舍,我跟老刘住一间,焦虹是女同志自己住一间。不过,那地段距离办公室特别远,每天搭乘巴士上下班,要走很久。”   杜金金将行李放进各自的房间后,跑过来插话说:“那你走了以后,岂不是只剩老刘和那位什么红住在那套两居室的房子里?”   “确实。”   “他俩结婚了吗?”杜金金很有经验地提醒,“你可得小心点,原来我们歌舞团就有一对这样的例子。出去演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搞在了一起,后来双方家属听到消息后,都跑来单位要说法,连当时跟他们一起去演出的同事,都被人家家属怨上了。”   狄思科:“……”   这打击面也太广了。   “他俩一个未婚,一个离异带娃,就算真发生了什么故事,也怨不到我身上。”   不过,以焦虹的眼光,八成是看不上刘国忠的。   郭美凤将几个房间都参观一遍后,跑进了厨房,但厨房里的灶具她不会用,只好冲外面喊:“老五,你过来烧点水,一会儿让童童泡个脚。”   狄思科对此早有准备,他去机场之前就已经烧好了热水。   提出两个暖瓶,一边往盆子里兑水,一边介绍自己的安排。   “你们刚来港岛,这两天先在市区里转转。我有个同事的太太也是从内地来的,在这边生活了十多年,既会说国语,又了解当地的情况。你们要是想出门,就打电话给她,叫上她一起去。”   她们三个确实想去逛街。   尤其是于童,她想趁着肚子还不太大的时候,帮亲戚朋友们把清单上的东西买回来。   但三人不会讲白话,英语也不怎么样。   没有狄思科这个翻译在,甭想出门大肆购物。   于童对二狗子的安排表示满意,但还是好奇问:“我们平时可以喊她出来吗?人家不用上班啊?”   “乔太太是全职太太,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所以你们尽量在白天找她,五点以后,她还得回家煮饭接孩子。”   港岛这边外企员工的工资很高,男主人一个人的工资就能养活全家。   所以,乔太太结婚后一直当全职太太,只偶尔在旅行社兼职,接待一些从内地过来旅游的游客。   *   新租的公寓距离办公室只有十分钟路程。   狄思科终于不用早起赶巴士上班了。   次日一早,去公寓对面的早茶店外带了几样特色早点,将东西送上楼,他才从从容容地溜达去宝莱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赶在九点前打卡上班。   狄思科自打参加工作以来,所在的单位都是有独栋办公楼的。   经贸部就不说了,东轻集团也是有自己专属办公楼和物业的老牌国企。   所以,当谭先生的秘书Lydia,用那种十分骄傲的语气向他介绍,宝莱集团亚太区总部,可以在中环写字楼拥有一整层办公区时,狄思科心里相当不以为意。   在市中心租一层楼有啥了不起的!   首都也寸土寸金,我们东轻集团有一整栋楼的物业呢!   谭先生近半年一直在内地出差,身边带的是一位男助理,而总裁大秘,被老刘简称为李嗲的Lydia,就被留在总部坐镇,许多工作都要汇总到她这里。   在办公室里非常有话语权。   狄思科三人来港岛交流,是被谭先生交代过的,所以他们的培训内容由李嗲亲自安排。   前几天主要是让他们看资料,了解公司的情况。   今天终于有了点干货,给他们每人安排了一台电脑。   “我们与总部和客户之间,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联系的,没有电脑很多工作都无法开展。”李嗲抱着手臂,趾高气扬地说,“想要融入我们宝莱公司,必须先学会使用电脑。”   内地的大多数企业还没有广泛使用计算机。   东轻集团在徐叔阳的提议下,先给总经办安装了一台,要求所有文员学会用计算机打字。   但全公司也就这一台,暂时还没有推广到其他部门。   焦虹和刘国忠从来没接触过电脑,对这玩意儿两眼一抹黑,坐在电脑前连如何开机都不知道,就更别提打字了。   瞧见他们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李嗲给每人发了一本繁体版的电脑通。   心中不免有些鄙夷。   不明白总裁为何要请三个什么也不懂的大陆仔来公司。   她每天的工作安排非常紧凑,带这三个新人,会占用她大量工作时间。   非常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狄思科在自己那台有些老旧的计算机前打量两眼,熟练地开机,登陆Omail账号。   对上李嗲的目光时,不由笑着问:“这几台电脑快要淘汰了吧?配置比我两年前买的那台还落后。”   “……”李嗲收起些轻视神色说,“这是上个月刚换下来的一批电脑。你们要学习打字,就先用这个吧。”   狄思科点点头,给陈诚和汤普森等人发送了电子邮件,告知大家他正在港岛的外企交流学习,把公寓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一并附上,有事可以随时联系。   做完这些,他伸个懒腰,闲聊似的跟隔壁的李嗲搭话。   “Lydia,你打算给我们多久时间学习打字?”   李嗲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说:“看你们的情况吧,我为你们预留了半个月的时间。”   “你也看到了,我本来就是会打字的,这项培训项目是不是可以省略了?”   李嗲跟他确认:“你不需要等你的同伴吗?”   她印象里的内地人非常抱团,做什么都要一起进行。   狄思科将白话换成英语,让焦虹和老刘也能听清楚,“练习打字很容易的,我当初练了几天就能熟练掌握了。后来还获得了我们经贸部打字比赛的第一名。我的两位同伴比我还聪明,学打字的话,两三天就能搞定,不需要预留半个月的时间。”   他们总共只有不到三个月的交流时间。   花半个月在学习打字上,那也太奢侈了。   再说,这边学的都是繁体打字,即使他们学会了,回到内地以后也用不上。   何苦浪费这个时间!   学会打英文就可以了。   李嗲很注重工作效率,不想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同时也不会浪费别人的时间。   既然狄思科主动提出要提高效率,她便点头答应说:“那你去找George吧,他在哪个部门轮岗,你就跟他去哪个部门。”   闻言,狄思科心里一喜。   宝莱在中环的公司虽然只占了一层楼,人数也没多少。   但是庙小妖风大,区区百人的公司里,居然也分出了三派。   一派是以副总裁为代表的,从总部派来的,说英语的员工。   一派是像李嗲这样,从本地招聘的,说粤语的员工。   最后一派,就是以George为代表的,既会说英语也会说粤语,但是往前数十年,还拥有内地户口的“大陆仔”。   George大名乔治,曾用名乔爱民。   78年的时候,穿过后海湾,靠着一块木板,从宝安游来了港岛。   狄思科三人从内地来到港岛的第一天,就被热情的乔治请去茶餐厅喝茶了。   与大多数偷渡客不同,乔治不但不对自己的偷渡客身份藏着掖着,还要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与朋友们分享。   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励志典范。   “那时候我妈在工厂织渔网,每月只有不到三十块的工资,而我来了遍地是黄金的港岛以后,只靠打工就能日入三十块!这些年我靠自己的不断努力,又成功进入了宝莱这样的大公司工作……”   狄思科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求学和求职经历,捧场地说:“你能平安游到港岛来,这运气可真不错!”   “我的运气确实很好,当年我来的时候,只要进入市区,就可以办理合法的身份证。”乔治遗憾道,“但是81年以后,这项政策就被废止了。我老表一家也想来,却被半路送回了村。”   狄思科听他介绍的村名有点耳熟,好像是他大学室友金兆辉家所在的村子。   “乔治,你认识金兆辉吗?他爸爸叫金爱国,好像也是你们村的。”   乔治回忆了一下,乐道:“有些印象,我走的时候,他在上小学吧?我记得他学习好像还挺好的。”   狄思科:“……”   竟然还真是一个村的。   那还真说不清乔治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他老表肯定是幸运的。   他们那个村子在改革开放后没几年,就被政府纳入了规划,金兆辉他爸靠着征地补偿款开了好几家工厂,把女婿们都拉拔起来了,随手就能给金兆辉买辆皇冠轿车。   乔治若还是原来的乔爱民,他们家在村里有房屋和自留地,那征地补偿款应该也海了去了。   狄思科只在心里感慨一番命运的奇妙,便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不知乔治是否了解深圳的情况,可是看他这副乐天派的样子,显然是对当下生活很满意的。   他28岁,是宝莱集团的管理培训生。   狄思科不知道这管理培训生是干嘛的,但是听他本人介绍,这个培训生的身份,可以让他去全公司的所有部门工作学习。   所以,李嗲安排自己去跟着乔治一起工作,狄思科内心非常高兴。   不是因为可以跟另一个“大陆仔”抱团,而是相中了那一条“可以在全公司的所有部门工作学习”。   狄思科不知乔治多久才会轮岗一次,但他目前所在的这个企划部也很不错。   与他们公司的宣展广告部职能相同,都是跟媒体打交道,给产品打广告的。   *   狄思科在企划部呆了一下午,企划部的员工不多,但氛围比总裁办好上许多。   至少没有像李嗲那样拿鼻孔看人的。   狄思科心想,谭先生不带李嗲去内地谈合资是对的。   她能力强,又是这种性格,确实比较适合看家。   狄思科下班溜达回家的时候,家里的三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们没叫上乔太太,一起出门逛逛啊?今天乔治还问你们的情况来着。”   “没有,他们这边的电视节目好多啊!”杜金金分神说,“我们在这里看电视,不知不觉就到晚上了。”   “……”狄思科好奇道,“那节目内容你们能听懂啊?”   “听不懂。”于童摇头,“但是看画面的话,猜也能猜个大概。”   她们正在看的是一档做菜节目。   即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能囫囵看个明白。   而且每种食材的名字和用量,人家也会打在画面上。   她们仨已经用笔记本记下好几个菜谱了。   打算明早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自己做一下试试。   狄思科将电视关掉,拍拍手说:“女士们,看一天的电视已经可以了,下楼活动活动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港岛,总不能一直在家看电视吧?”   “因为下午太热,我们才一直没出去的。”于童的说辞都是现成的。   郭美凤起身往厨房走,建议道:“金金,你陪童童下楼散散步。我简单做个晚饭,你们隔半个小时再回来吃饭。”   狄思科也想去,不过被老妈以打下手为由,拦了下来。   “你小姨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大门被合上后,郭美凤拉着儿子问,“你姥姥姥爷只求咱们办这一件事,你可得上点心!”   “知道了,总得给我些适应时间嘛。”   听说他们要来港岛,姥姥姥爷特意从乡下跑来了城里,请他们到港岛以后一定要帮忙打听一下小姨的消息。   郭美凤主动要求来这边,一是照顾孕妇,二就是想找机会打听妹妹的下落。   所以,爹妈稍稍一提,她就立马点头了。   “她都离开内地那么多年了,又一直没露面,怎么可能几天时间就被咱们找到!”狄思科啃了一口苹果说,“我打算找几家报纸,登个寻人启事。”   这还是他今天在企划部找到的灵感。   他们现在其实还有很多无法确定的事。   一是,不确定小姨当年是否成功南下了。   二是,不确定小姨是否真的来了港岛,有没有可能去了其他国家。   三就是,不确定小姨是否还好好活着。   但是,既然已经来了港岛,有了这么便利的条件,他们肯定要趁机打探一番。   “我小姨不是大学生嘛,我觉得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没准儿已经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或是富商政要的太太了。”狄思科语气轻快地宽慰道,“咱们这寻人启事一发出去,只要她还在港岛,十有八九能有个回音。”   要是没有消息,那只能说明小姨不在港岛,或者已经香消玉殒了。   “登报打广告得花不少钱吧?”郭美凤跑回房间,从自己的藏宝地里翻出两个信封,“这个登报的钱我出!”   狄思科不肯接,“不用,我有钱呢!您自己留着花吧!”   “听说港岛的物价可贵了,你那点钱够干嘛的啊!租房子用童童的钱就算了,登报找你小姨这样的事,可不能再用你媳妇的钱!”   狄思科哎呀一声,“我可没用媳妇的钱。出来之前,童童把我的零花钱存折都给我了。就是应付在外面的开销的。”   他将那俩还带着体温的信封推回去,换个话题说:“我觉得只查我小姨还不行,她当年不是奔着那资本家少爷来的嘛,那资本家少爷兴许能知道小姨的下落。所以,我就按照您给的线索,打探了对方的情况。”   郭美凤期待地望向他。   “还是那个思路,那位资本家少爷是大学生,又是收拾了全部家当来港岛的,总不至于混成平民百姓吧!所以,我就将目标圈定在了港岛上流圈子那些名流政要里。”   郭美凤不服气地吐槽:“就王政安那种扔下你小姨独自跑路的男人,能让他活着就算祖上积德了,凭啥让他当名流政要!”   “嗐,您不是最相信命理玄学嘛。”狄思科轻咳两声,“命数这个事谁说得准呢!”   郭美凤撇撇嘴问:“那你到底找没找到王政安啊?名流政要里,有他这号儿人物嘛?”   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了。   “没有。”狄思科摇头,“我这几天下班以后,没事就翻报纸,没在任何报纸上见过这个名字。”   郭美凤心里挺解气,又有点失落。   狄思科继续说:“但我问了几位本地同事,他们不知道王政安,可是有个王铮安,还挺有名的,而且年龄也跟王政安差不多。”   他在茶几上写了一下“铮”字。   “他有没有可能是来到这边以后改名了?”郭美凤神色晦暗地问,“有这人的相片吗?”   看照片的话,她应该是能认出来的。   狄思科耸耸肩说:“没有。我觉得这人恐怕不是咱们要找的人,王铮安在他们这边好像还挺出名的,目前是何氏的掌舵人,但生了两个儿子都跟他老婆姓何……”   郭美凤惊讶地问:“上门女婿啊?”   “好像是,要不然按照港岛这边的传统,女人结了婚就要冠夫姓。他要是不入赘,怎么可能让儿子跟老婆姓?”   郭美凤沉吟许久后,摇头说:“王政安那人,好像天老大他老二,骄傲得要命,不可能当上门女婿。他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听说他跑出去的时候,带了好几箱子的金条呢。”   “对呀!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狄思科补充道,“他的大儿子都三十岁了,这年纪太大了,对不上呀!”   “嗯,咱还是别管这个上门女婿了,”郭美凤拍板道,“你还是想办法,登报发寻人启事吧。”   *   有钱好办事,狄思科找企划部的同事帮忙,联系了两家发行量比较大的报纸。   没过几天,就在报纸上刊登了关于小姨的寻人启事。   上面附着小姨年轻时的半身照,还有公寓和楼下门卫的电话。   寻人启事刊登以后,确实接到了几个提供线索的电话,不过仔细分析之后,都被郭美凤排除了。   有一个来自大屿山的消息,似乎有点眉目。   不过那边距离市区太远了,只能等狄思科休息的时候,带着她过去找找。   这天,狄思科正拿着地图,计划着去大屿山的路线。   总裁办的李嗲却拿着一封邀请函找来了企划部。   直直将邀请函递给了狄思科。   “这什么啊?”狄思科一头雾水。   “我们宝莱集团的重要合作伙伴何氏,要为旗下商行举办成立七十周年庆典,邀请我方出席庆祝晚宴。”   狄思科接过邀请函打量两眼,“哦,恭喜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谭先生说,三位内地来交流的干部,也是我们的重要客人,想邀请你们三人一起出席。” 第90章   狄思科接到邀请函的时候,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嘉合盛商行的历史可真悠久呀!   往回追溯七十年,人家在清朝末年就已经存在了。   难怪那位王先生愿意当上门女婿呢,这家资和底蕴确实丰厚!   相比于表现冷静的狄思科, 围观群众乔治反而更像那个收到邀请函的幸运儿。   他捧着狄思科的邀请函反复翻看了许久, 满脸艳羡地说:“不知我何时才有资格参加这种晚宴!”   狄思科大方道:“要不我把这份邀请函转送给你吧?”   相处得久了, 他终于弄明白了管理培训生是怎么回事。   人家是外企专门培养起来的中高层管理人才,算是储备干部, 培训两三年以后, 就能担任部门主管或分公司的经理。   乔治已经是管培第三年了,在剩下的几个部门轮训完,很有可能会走上领导岗位。   当了领导以后需要扩大交际圈,参加何氏的庆典活动,正是他扩大人脉的好机会。   狄思科不在港岛发展, 去参加晚宴就是看个热闹,不如把这次宝贵的机会让给乔治。   乔治惋惜地摇头,“谭生亲自交代让你们三位内地客人出席,换成我去不太好。”   想了想, 他又感叹道:“要是能见一次王生, 我今生就圆满了。”   “……”狄思科无语,“昨天阿华也说, 要是能见一次那个什么港姐就死而无憾了……”   外企员工都好浮夸。   “我跟他不同,我真的很崇拜王生!”乔治抚摸着邀请函说,“刚来港岛时,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去了何氏的玩具厂应聘, 幸好有王生的司机为我讲话,让我去流水线组装玩具, 每天能拿到二十多块的薪水。”   当时招工的人嫌他是刚游过来的大陆仔,还说他身上可能有虱子,不想聘用他。   要不是有王生帮忙,身无分文的他就只能在街头捡垃圾了。   狄思科问:“你在玩具厂工作了多久?这期间就没见过王生吗?”   “何氏家大业大,王生要照顾那么多生意,怎会经常出现在一个玩具厂里?”   乔治以为他刚从内地过来,不了解王生和何氏的情况,便向他解释:“何氏旗下原本只有嘉合盛商行和两家百货公司,王生与何氏联姻后,才逐渐涉足地产和制造业,做起了轻工纺织和食品饮料生意。”   狄思科小声打探:“何氏怎么会让一个外人当家?王生入赘了吗?”   “怎么会!”乔治连忙帮偶像辟谣,“你刚来港岛,不要听那些坊间传闻,王生只用了二十多年就让何氏的资产翻了好几番。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入赘?”   狄思科暗道,让资产翻番的能力,是婚后才表现出来的,这跟他是否入赘又没有直接联系。   “可是我听说他的两个儿子都姓何啊!”   乔治反驳:“他是为了表达对妻子的爱护,才让两个儿子都姓何的。”   狄思科:“……”   这种说法你自己信吗?   乔治由衷感慨:“王生王太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像王生这个年纪的富商,哪个身边没有姨太太?只有王生始终守着结发妻子,从没与哪个歌星影星传出过花边新闻。”   早前的港岛华人可以按照《大清律例》纳妾,连稍微有点家底的贩夫走卒都要纳个小妾,享齐人之福。   像王生这样洁身自好的富商真的特别难得了。   王生这样的人品在师奶圈里特别讨喜,因为老板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连带着何氏旗下的百货公司和国货店都非常受师奶们的青睐。   闻言,王铮安在狄思科心里的印象立时就高大正面了许多。   家庭和睦的人,确实能轻易获得他的好感。   旁听了他们谈话的阿华,一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边加入讨论。   “爱妻爱子,家庭和睦都是富商们特意塑造出来的形象,专门骗你这样的痴线仔!你没发现吗?每年耶诞节和农历年之前,报纸上都有何氏夫妻恩爱的新闻,这就是为了博得师奶们的好感,为他们旗下的商店提高营业额!”   乔治不服气道:“王生是生意人,适当营销是聪明且合理的。而且他爱家是事实,我之前工作的玩具厂,就是王生为了生产女儿喜欢的玩具,才出资投建的。他后来还用女儿的名字为何氏旗下的童趣城堡命名呢!”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王生玩具厂里那些花样繁多的玩具。   会哭会笑会说话,还会尿裤子的娃娃。   会走会坐,能向人摇尾乞怜的玩具狗。   能叫孩子起床,提醒孩子刷牙的闹钟。   ……   狄思科对王生是否真的爱妻爱子不得而知,但他对何氏旗下的玩具店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内地玩具厂生产的主要还是毛绒玩具,像这种加入电子控制、音控、光控的玩具比较少见。   这些玩具听上去就很有意思,他可以给他家狄嘀嘀挑几件呀!   狄思科正寻思,找个时间带媳妇去婴儿用品和玩具店逛一逛,没过多久就接到了于童打到办公室的电话。   “你还没下班吗?”于童问。   “快了。”狄思科瞧一眼手表,刚过五点,可以下班了。   他现在过的是朝九晚五的生活。   五点一到准时下班。   这边的加班费比工资还高,他们三个是来交流学习的,没人会要求他们加班。   于童语速飞快地说:“那你下班以后别回家了,直接来清水湾片场救个场!”   狄思科立马挺直脊背,问:“你们在片场出什么事了?”   他媳妇在家里呆不住,开始带着杜金金去方菲所在的娱乐公司学习。   演而优则唱,唱而优则演,是港岛娱乐圈的常态。   方菲的公司最近给她安排了一部电影,正在清水湾那边紧锣密鼓地拍摄。   于童今天要去探班,把杜金金和郭美凤一起带去了电影拍摄现场。   “别紧张,算是好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过来吧。”   郭美凤在话筒旁敲边鼓,“儿子,你别坐公共汽车了,打个面的过来,我给你报销!”   狄思科:“……”   这老太太难得这么豪横!   不知三位女同志又在搞什么把戏,狄思科按照老妈的指示,出门就叫了一辆的士,直奔清水湾片场而去。   杜金金等在片场门口,见他从后座钻出来,便拉着他往片场里面跑。   “金姐,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跟我说清楚再进去吧?”   “剧组缺个演员,正好让你顶上,拍一场就有五百块的劳务费!”   如今1港币可以兑换2.1人民币,五百港币相当于一千多人民币了。   狄思科早知道港岛的用工成本高,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高?   拍什么戏啊,一场就能有一千块?   杜金金跑得气喘吁吁,“先别问,得先由导演过目,导演同意用你,咱们再说其他的。”   方菲和于童正围在导演旁边说话,见到西装骨骨的狄思科被带进来,方菲跟导演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演员,京剧唱得很好。”   狄思科:“……”   他是业余的,只能算是票友里唱得不错的。   于童小声问:“你会唱《红鬃烈马》吧?”   “哪一折啊?”   “《投军别窑》。”   狄思科长时间不唱,早就把戏词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想想那一千块,就一脸自信地说:“会唱。”   导演四十多岁,戴着一副大墨镜,打量狄思科两眼,便招手说:“靓仔,先唱两句听听!”   狄思科唱了记得最熟的那几句薛平贵戏词,“可恨王允太不仁,害得我夫妻们两下离分,催马加鞭往前进,叫声三姐快开窑门……”[1]   导演不是京剧票友,听不出所以然来,见他唱得有模有样,架子也拿得十足,心里先肯定了五分。   他把一个年纪更大的副导演请来,想让他也帮着参谋参谋。   方菲却拦下说:“李导,他是刚才那位郭老师的亲生儿子,从小跟着母亲学戏。从北京来的,京剧唱得不比阿生差。”   “那行,让他加紧准备吧,咱们先拍下一场戏。”导演瞅瞅天色说,“半个小时后再拍这场堂会。”   方菲要留下拍戏,狄思科则蒙头蒙脑地被媳妇带去了化妆间。   穿过乱糟糟的片场,于童挽着他轻声解释:“原定的两名京剧演员在其他片场轧戏,暂时赶不过来。导演已经等了他们一整天,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想换人试试。”   狄思科也悄声透露:“我唱不了完整一折子戏啊,戏词都忘得差不多了。”   “没关系,反正你不是主角,一会儿跟王宝钏对对戏,能唱几句就行。”   狄思科闻言便放了心,推开化妆间的门,就与化妆镜里的“王宝钏”对上了视线。   “妈,您也要救场呀?”即使画了全妆,狄思科也一眼就认出了亲妈。   “当然了,这场戏的主演是王宝钏,你这个薛平贵只是绿叶。”   “王宝钏是青衣,您是刀马旦,都不是一个行当的,年纪也不符合,您能行吗?”   郭美凤抹了抹鬓角,自信道:“我刚入行的时候就是唱青衣的,有什么不行!你赶紧化妆,一会儿咱俩对对戏。”   狄思科跟她透露了自己学艺不精,只能唱几句戏词的实情。   “那咱们就可着你会的唱,”郭美凤以前也跟着老狄去片场旁观过,知道拍电影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把一折子戏都拍下来,只是截取一段当个背景而已。”   在《红鬃烈马》中,她是主角。   但在这部电影里,方菲是主角。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民国时期的故事,方菲饰演大军阀的三姨太。   因为酷爱戏曲,三不五时就要招戏班子来家里唱堂会。   一会儿要拍的这个场景,就是有人借着给三姨太唱堂会的机会,混进戏班子里,对大军阀行刺。   狄思科一面让人给自己上妆,一面向郭美凤打听,“妈,他们给您多少片酬啊?”   郭美凤掷地有声道:“八百块!”   “……”狄思科按住化妆师的手,不客气地问,“我好歹也是出过三张录音带,拿过金唱片的大明星了,凭啥片酬比您还低呀!”   他觉得需要找自己的经纪人评评理,便转向坐在一旁休息的于童,状似认真地控诉道:“经纪人,我这身价怎么还不如一个没名气的老太太呢?”   于童无奈摊手,“画了全妆以后,谁能认出你本人呀?你这个角色只是龙套,连演职人员表都上不去。有五百的外快就偷着乐吧,别挑了!”   郭美凤撇嘴说:“就是!你的唱片又没在港岛发行过,来港岛这么久了也没人认出你这个大明星!”   “那好歹得一碗水端平吧?同样是唱戏,怎么只给我五百?”   郭美凤掏出自己的红色工作证,自豪道:“就因为这个!我可是北京戏校的戏曲老师!专业的京剧演员!身价当然要比你这个无名小卒高一些!”   “而且我还要刺杀大军阀,”郭美凤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biubiubiu~连开三枪,把大军阀干掉,抢走三姨太!”   狄思科:“……”   抢走三姨太是什么走向?   就您这把年纪,能抢得走三姨太吗?   不过,好在导演还没糊涂,正式开拍的时候,只让他俩拍了在戏台子上的部分。   郭美凤举着道具枪,冲台下开了三枪后,他俩的戏份就算结束了。   后面的混战和抢人情节,由年轻的武行完成。   过程说起来简单,但是他俩穿着全套行头,将这场戏拍了八遍才被导演通过。   如今天气湿热,重新返回化妆间时,狄思科浑身都湿透了。   郭美凤年纪更大,比他还难受。   “赚这五百块可真不容易,”狄思科将衣裳都脱了,光着膀子吹电风扇,冲正在数钱的于童说,“我正想给咱狄嘀嘀买点高档玩具呢,正好用这笔外快,给孩子多买点。我看他们这里的孕妇都穿那种孕妇专用鞋,明天给你也买一双。”   于童好笑道:“五百块而已,除了你自己的,恨不得把全家的东西都安排了。”   “五百不少了!”狄思科回望向瘫在圈椅里的郭美凤,“妈,您那八百块要不要给彬彬他们买点玩具呀?”   “不要,他们的玩具够玩了。”郭美凤在自己的脸上抚了抚说,“我要用这笔钱去商店买那种进口的高级雪花膏,好好保养一下,没准儿还会有人找我唱青衣呢!”   于童将钞票收好,笑着说:“还真有人找您了!不过不是唱京剧,副导演听说您是刀马旦,问您能不能胜任武行,隔壁有个武侠片需要一个女武行。”   “我这个年纪能行吗?”郭美凤来了精神。   “人家就需要您这个年纪的。”于童犹豫道,“武行容易受伤,我没答复他。”   “干我们这行的,哪个不受点伤呀!”郭美凤爽气挥手,“先答应着,反正也不需要咱们交钱。要是有挨打的戏,咱就随时退出来!”   望着有商有量的婆媳俩,狄思科蓦地问:“媳妇,你签的第一个有经纪约的演员,不会是咱妈吧?”   于童:“……”   这还真不好说。   *   因为一场救场戏,郭美凤的戏曲事业突然就回春了。   作为婆婆的临时经纪人,于童也第一次正视起与唱片业同样赚钱的影视行业。   片场间的消息都是相通的,郭美凤是从北京来的专业京剧演员,又是有一定年纪的女武行,这在各大片场都属于稀缺资源。   所以,这几天他们家的电话响了好几回,都是给郭老师联系业务的。   狄思科兼职接线小弟,在老妈和媳妇的指挥下,给郭老师安排了好几个试镜。   正巧最近有台风吹袭,不适宜出海,原计划在这周末去大屿山的行程只能延期。   白天不用去大屿山,狄思科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嘉合盛商行的七十周年晚宴上。   宝莱集团是生产销售日化产品的,非常重视何氏这个渠道商,最近一直在内地跟进合资项目的谭先生,在庆典之前匆匆返回了港岛。   不但带着夫人和亚太总部的几位高管一同出席,还让狄思科三人,以合资企业代表的身份,出席了何氏的晚宴。   宴会设在维港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阔朗的大厅里星光闪耀,灯火通明。   不但有本港政商名流,还有许多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当红明星到场。   三个内地企业干部,除了几个明星,其他谁也不认识。   不过,倒也不能说全然不认识,王铮安代表何氏上台讲话的时候,狄思科在何氏家属区见到了两个面熟的年轻人。   最开始他没认出这二人,等到王铮安的讲话结束许久,他才恍然想起,好像两年前曾在深圳见过这对兄妹。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没有冒然上去打招呼,只与两位同伴呆在一起。   刘国忠虽然三十多了,却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总是下意识去抻自己的西装下摆。   被焦虹用眼神提醒了好几次,才接过狄思科递来的香槟,让无处安放的双手有了着落。   “咱就把这次晚宴当成展销会或者交易会,”狄思科对两位同伴说,“这些宾客都是咱们的潜在客户,要是能帮公司拉到客户就最好了,拉不到也不要紧。”   闻言,焦虹轻舒一口气,挺胸抬头,从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气势汹汹地冲进人群。   要是把这些宾客看做潜在客户,她就轻松多了。   她这个科长的位置可不是靠男人就能得来的,她最知道怎么跟客户打交道了。   三人散开,各自融入人群,寻找谈话对象。   狄思科刚来港岛的时候,但凡说粤语,一开口就能被人认出是大陆仔。   不过,他最近听身边人说得多了,也总结出了些经验。   他是跟金兆辉和陈旭学的粤语,广东人的语调更加抑扬顿挫,但港岛人说话似乎更柔和一些。   他让自己的语调更加和缓,使用港岛人惯用的词汇表达,再时不时穿插几句英文。   当他自我介绍是刚来港岛的内地企业干部时,与他谈话的几人都笑说,他的粤语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不仔细听还以为他是本地人。   狄思科成功收到了几张洋行和外贸公司老总的名片,正想寻找下一个目标,不远处的谭先生却向他招了招手。   “小狄经理,我来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嘉胜集团的董事长王铮安先生。”   狄思科客气地与对方握手并自我介绍。   顺便近距离打量起乔治的偶像,大名鼎鼎的王生。   王铮安的大儿子已经三十岁了,但他本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高个宽肩,鼻梁高挺,只看眉眼的话,似乎有点异国血统。   狄思科快速回忆了一遍刚才家属区的情景,好像只有大儿子与他相貌最像,其他孩子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异域风情。   王铮安握上他的手,用力晃了晃,语气温和地问:“听说小狄先生刚从内地来港岛没多久,还适应港岛的环境吗?”   狄思科笑着说:“除了经常被琳琅满目的牌匾绕晕,钱包不太适应,其他方面都很适应了。”   王铮安哈哈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望向对面,“我这些年也跟几位内地干部打过交道,小狄先生是我见过的,姿态最放松的一位。”   “我在内地干部中算是比较年轻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嘛。”狄思科坚决维护咱内地干部的面子,“其他同志比我更加稳重。”   谭先生也帮腔说:“小狄经理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状态这么松弛确实非常难得!”   狄思科纠正道:“我可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我曾在经贸部当过两年的翻译,陪领导出访过,也参加过规模相当的外商招待会。”   他还在聚集了几百家外企高管的迎春招待会上唱过歌呢!   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区区一个商行周年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好!没想到小狄先生年纪轻轻,阅历却相当丰富,年轻有为啊!”   王铮安端着酒杯在狄思科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向对面稍一举杯示意,便将内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了。   狄思科被他这个敬酒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主人已经干了,他只好礼貌地陪一个。   不知怎么回事,被王生这双深邃的眼睛盯住时,狄思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与卢大爷的人工欧式大双眼皮相比,人家王生这对欧式双眼皮可是天生的。   特别自然有神。   狄思科心想,难怪人家能当上门女婿呢,只凭这对欧式大双眼皮,也够格啦!   “小狄先生在贵公司主要负责什么业务?”王铮安状似随意地问。   “经营内地轻工业品的进出口业务,也接受进出口业务委托,补偿贸易,转口贸易,我们都能做,另外也引进合资项目,比如与宝莱集团的合作。”狄思科补充说,“我们东轻集团是内地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   王铮安颔首,语气诚恳地说:“内地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发展前景广阔,我们嘉胜集团近些年也有意向在内地投资,有时间的话咱们可以详细聊聊。”   能跟何氏这种体量的公司合作,狄思科当然乐意呀,这可是大客户。   他正要点头答应,斜刺里却冒出一个人来。   “爸爸,马上就该切蛋糕了,”Alex向几人礼貌问好后,对王铮安说,“妈咪让您尽快过去。”   王铮安颔首:“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我随后就到。”   他还有几句话想跟狄思科说。   但Alex好似没听见他的一般,一直等在原地,不肯先行离开。   王铮安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面上扫过,并没有重复要求第二遍。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狄思科说:“我很想详细了解内地投资环境的真实情况,但今天时间有限,这是我的名片,咱们约个时间改天再聊吧?”   狄思科连忙拿出自己的名片,与对方做了交换。   *   参加一场商行的周年庆典,狄思科的最大收获就是收到了一沓子花花绿绿的名片。   晚宴结束后,也有当时聊得比较好的人,通过电话或电子邮件与他进行了联系。   不过,当时态度很诚恳的王生,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却并没有联络过他。   狄思科暗道,也许这就是大人物的天赋技能,甭管当面多亲热诚恳,转过身就可以把人忘在脑后了。   郭美凤出去跑了几天龙套后,终于有了档期,可以去大屿山寻找妹妹的线索了。   由于路程太远,又需要坐船,他们这次没带孕妇,只母子二人去码头做船,前往大屿山。   给他们打电话提供线索的,是当地的一户渔民。   声称在二十多年前见过寻人启事上的女人。   母子俩上午出发,按照对方提供的地址长途跋涉,下午才找到那位给他们打电话的海叔。   郭美凤将妹妹的那张半身照拿出来,让海叔再仔细看看。   狄思科问:“海叔,你真的见过照片上这位女士吗?”   “见过,”海叔叼着烟,一边整理渔网,一边分神看了一眼照片,“我记得她叫阿云,当年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害得我那个痴线弟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三十多岁才娶老婆。”   “……”狄思科试探着问,“那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嘛?”   “不知道,”海叔摇头,“说是去找她丈夫了,走了以后就没再回来。” 第91章   登报寻人以来, 海叔是唯一提供了真实线索的人,母子俩当然要尽量问出更多有用信息。   “海叔,阿云怎么会在这里住那么久?她当时受伤了吗?”狄思科问。   小姨偷渡来港岛是为了与王政安团聚的, 若不是受了伤, 怎么会在渔民家里耽搁两个多月?   “也不算受伤吧, 就是染了风寒。”海叔回忆道,“那段时间的人蛇很多, 元朗海岸线查得严, 蛇头不想冒险,就把人都转运到大屿山这边。但是他们的船不肯靠岸,距离岸边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把人放下船,让他们自己游上岸。”   来港岛有段时间了, 郭美凤已经知道人蛇和蛇头是什么意思。   前者是非法偷渡客,后者是靠组织非法偷渡赚钱的人。   海叔的国语不标准,但郭美凤勉强能听懂,闻言不由急道:“美云不会游泳!”   “嗯, 那一批被放下海的很多人都不会游泳, 我们在岸边上工,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命被活活淹死, 只好下海帮忙捞人。”海叔缓缓道,“当时是冬天,阿云被捞上来时染了风寒,再加上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养了两个月才有所好转。”   郭美凤眯着眼睛问:“她跟你们说自己产后体虚吗?”   “没有, 是我们的老村医给她摸脉时摸出来的,阿云当时身体不好, 情绪也不好,风寒刚好转就想离开。老村医劝她多休养一段时间再走,小命要紧。”   狄思科已经听傻了,转向郭美凤问:“妈,我小姨还生过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啊?”   敢在二十多年前未婚生子,小姨可真够猛的。   “嗯,生了一个女儿,比你提早两天出生。”郭美凤有点伤感地说,“不过,刚生下来就没气了。”   “那我小姨也太惨了,”狄思科感叹道,“这么多年我们居然从没听说小姨有过孩子。”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个大人会跟你们这些毛孩子说呀!万一被你们顺嘴秃噜出去,全家人都得跟着吃瓜落。”   狄思科挠挠下巴说:“那你们真够厉害的,我小姨挺着大肚子,居然连村里人都被瞒住了。”   郭美凤本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闻言便解释一句:“她怀孕的前几个月是在冬天,穿着大棉袄看不出什么。后几个月肚子实在藏不住,就不让她出门了,正好在家看着刚会走的大山和小山。”   大山小山是两个舅舅的儿子。   狄思科颇感奇怪地问:“你们这么藏有什么用啊?孩子生下来,要是还好好活着,岂不是照样要被人发现!”   “你姥姥把我接回家了,等到两个孩子都落地以后,就说我生了一对双胞胎。”   狄思科:“……”   他姥姥有个早逝的双胞胎妹妹,若说郭美凤也生了一对双胞胎,兴许还真能蒙住村里人。   母子俩还想跟海叔多打听些信息,但海叔已经把他知道的有用信息都掏干净了。   “我当时已经结婚了,跟阿云接触不多。倒是我阿妈和弟弟经常陪着她。”海叔唏嘘,“我们兄弟时常去舟山那边打鱼,会讲些国语,但我阿妈不会。阿云很聪明,离开大屿山的时候,已经能用白话跟我阿妈交流了。”   狄思科请求道:“海叔,我们可以跟您母亲或弟弟聊一聊吗?”   “我阿妈过世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弟弟吧,当年还是他送阿云去市里的。”海叔迟疑道,“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把阿水喊出来,尽量别被我弟媳撞见。”   狄思科:“……”   看来人家媳妇对老公的过去很清楚。   而且还很介怀。   水叔被兄长喊出来,刚与狄思科碰面,就打量着他的五官说:“你跟阿云长得很像。”   “我是她的外甥,很多见过我小姨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水叔端详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水叔,听说我小姨是被您送去市里的,”狄思科客气地问,“您能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阿云说她夫家是从内地来港岛投奔大伯的,她身体恢复以后,想按照地址自己找过去。不过,她其实还没完全恢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精神也不大好,有时跟我们说着话就会无缘无故地哭起来。我阿妈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刚过完春节就让我送她出岛,要是没找到人就再将阿云带回来。”   郭美凤问:“她找到人了?”   “嗯,我陪她一起找过去的,”水叔不屑地摇头,“她男人不行,到了港岛就另娶老婆了。”   他要是能娶到阿云那样的老婆,绝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郭美凤瞪大眼睛,声音都有点发颤,“美云见到那家人了?那姓王的没给美云安排个去处吗?就让她自己一个人走了?”   她妹妹只身一人从北京跑到港岛来找王政安,哪怕王政安另娶了老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该帮帮美云吧?   一个漂亮女人孤身在外,会遇到多少危险是可想而知的。   “没正式照面。”水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这事都怪我。我身上有鱼腥味,穿的还是粗布短打,大户人家的门房不肯让我们靠近,我就陪着她在外面等那男人。从中午等到晚上,才把人等回来。不过,那男人下车的时候,还搀着一个肚子挺大的孕妇。阿云望见以后就没上去相认。”   郭美凤皱眉问:“只远远望上一眼,就能确定那是他新娶的老婆了?万一是他家亲戚呢?”   “我们跟佣人确认了,那是他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是闯门喜,进门当月就怀上了,人家家里长辈都挺高兴的。”   郭美凤:“……”   以美云的脾气,要是知道王政安已经娶妻生子,八成不会再跟王政安见面。   狄思科倒是不在乎王政安娶没娶老婆,生没生孩子,他比较关心的还是小姨的下落。   “水叔,发现那人已经娶妻以后,我小姨既然没跟您回大屿山,那说没说过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当时精神恍恍惚惚的,我瞅着不太对劲,想带她回大屿山。不过,她没答应,只让我陪她去警署办了一张身份证明,然后找了间旅馆住下。我怕她做傻事,那两天一直守着她。但是,我后来出去帮她买吃食,再回旅馆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水叔见他们神色紧张,又安慰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回去的时候,她那只手提箱也不见了。那里面有她的钱和毕业证,她跟我阿妈聊天时说过,她是大学生,可以凭这张证书在市区找到一份体面工作。”   而且阿云还给他留了一根小金条。   这就说明她离开时是自愿的,不是被人强迫的。   水叔心想,阿云可能是想独自静一静吧。   线索就断在了这里,水叔此后就再也没见过郭美云了。   将能打听的都探听清楚了,郭美凤将她身上仅有的一千块港币都给了水叔,感谢他们当年收留照顾郭美云。   不过,水叔坚决不肯收,只说当年已经被感谢过了。   送这对母子去坐船的时候,还在叮嘱,若是有了阿云的消息,也请给他报个平安。   返程的途中,郭美凤一直情绪不高。   狄思科几次尝试挑起话题,说说天气风景什么的,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只好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今天走这一趟收获还是很大的,至少可以确定,小姨当年没有遭遇生命危险,估计现在正在某个地方享受生活呢。”   以当年那种情况,小姨得知王政安另娶后,不太可能重新返回内地。   她以病逝的名义从老郭家消失,若是从港岛兜了一圈以后再回去,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结果就是,全家人都会被她牵连。   所以,狄思科觉得,小姨要么还在港岛,要么是离开伤心地,去别处生活了。   郭美凤没什么精神地说:“你小姨心气高,被王政安弄这么一下子,身边连一个能安慰她的亲人都没有,我怕她会想不开做了傻事。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放她离开北京。”   “那我姥姥姥爷当年怎么会同意让小姨自己来南边呢?”狄思科问。   郭美凤面无表情地说:“不让她走也不成了,她生完孩子以后,就成了精神病。”   狄思科:“……”   这到底是骂人话,还是真的确诊精神病了?   “她刚生完孩子那会儿还挺正常的,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摔东西,还动不动就流眼泪。你姥姥以为她想孩子了,就把你抱过去,让她帮忙看着,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小时候长那么好看,应该有点作用吧?”狄思科试图活跃气氛。   郭美凤摇头,“你小时候好看什么啊,一点也不管用。”   老五在她那里呆了一天,差点被饿死。   脸都哭紫了,也不见美云搭理一下。   她两个弟妹觉得这样不行,就赶紧把老五抱回她屋里了。   “你小姨那会儿动不动就哭一通,有一次还差点跳进河里。你姥姥姥爷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带着她进城看大夫了。”郭美凤气呼呼道,“结果那庸医说你小姨得了精神病!”   狄思科:“……”   “精神病我们见过呀,隔壁村就有一个,那是能张牙舞爪伤人的,你小姨这种算什么精神病呀!”郭美凤哼道,“回家以后你姥爷就问她到底想干什么,有要求就提,别搅得家里都不得安生。”   那会儿城里已经开始闹革命了,公社也三不五时地开会。   她爸是生产队会计,对外面的事非常关注。   所以,当美云提出要去港岛找王政安时,她爸没死命拦着。   她跟王政安的事情是个隐患,即使把人留在家里,万一被人挖出从前那些事情,美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还不如就让她去找王政安,要是她足够幸运,还有一半的几率享福。   “她当时确实有点产后体虚,但是我们都怀疑她那个精神病,是为了去找王政安,跟家里人装的。”   狄思科:“……”   正常人怎么装精神病啊?   “不过,刚才听水叔介绍,你小姨在大屿山时的症状跟在家时差不多,她可能真得精神病了。”   狄思科笑道:“您快别操心了,哪个精神病在离开时还知道提着自己的箱子呀!毕业证泡了水还知道拿出来晒太阳!您看谁家精神病头脑这么清醒!”   “那倒是,你小姨从小就有主意,哪怕成了精神病也不能让自己吃亏。”郭美凤终于有了些笑意,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说,“你长得像你小姨,不肯吃亏的性子也像。让你继承你小姨那些房产,也算是你俩的缘分。”   狄思科的心已经悬了一下午,任谁听到这种事都要忍不住在心里打个问号。   他顺着郭美凤的话探问:“妈,我是您亲生的吧?”   郭美凤白他一眼说:“这不废话嘛,我傻啊,给别人养儿子!”   闻言,狄思科的小心脏终于恢复了平静,扑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   找小姨的事情只能暂时告一段落,狄思科重新恢复了两点一线的上班族生活。   于童和郭美凤的演员事业搞得风生水起,婆媳俩隔三差五就要往片场跑一趟。   而狄思科远在港岛,也帮综合三部拉到了一个出口贸易大单,这两天正将业务对接给雷霹雳。   他想着提成,心里正美时,接到了来自王铮安秘书的电话。   对方想请他去公司面谈。   狄思科寻思,既然是王生秘书出面相邀,那接见他的一定是王生本人吧?   岂料,到了地方他才被告知王生突然接到一个重要电话,临时有事出门了。   董事长安排了集团的大小姐,王生唯一的女儿来招待他。   狄思科:“……”   大老板事忙可以理解,但也不必换人接待他。   他改天再来也没什么问题。   而被爸爸一个电话召唤上来的艾莉也有点蒙,她最近放暑假,正在集团里实习。   接待什么客人啊,还需要她亲自出面!   艾莉在会客室里见到狄思科的时候感觉有点面熟,好像在周年晚宴上见过。   她一瞬间以为这是爸爸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可是,以爸爸的一贯作风,应该不会在公司帮他安排相亲吧?   狄思科不知道这个安排的用意何在,但他既然是来谈生意的,就不能让场面冷下来。   他对这位王小姐唯一的了解,就是那家玩具厂,以及以她名字命名的童趣城堡。   与对方握过手后,狄思科便笑着说:“王小姐,我前几天才陪我太太去逛了艾莉童趣城堡,说实话,您这童趣城堡对男同志太不友好了。”   听说对方已经有太太了,艾莉放松下来,好奇问:“为什么呀?”   “太太们见到每一样玩具都想买下来,先生们的钱包吃不消呀!”   “哈哈,你太太也很喜欢那里的玩具吧?很多大人比孩子还喜欢呢!”   狄思科颔首说:“确实,不过我发现你们童趣城堡里的科技产品比较多,那种非常简单的毛绒玩具反而不常见。”   “对,现在港岛已经很少有工厂生产毛绒玩具了。我的玩具厂里生产的都是电子玩具,少部分毛绒玩具从内地进口就可以了。”   狄思科在心里将东轻旗下玩具工厂的产品扒拉一遍,正想尝试着跟她聊聊毛绒玩具的出口问题。   会客室的玻璃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二哥,你怎么上来啦?”艾莉跳起来,挽住对方的手臂。   “我去销售部找你,Lynn说你被董事长派来接待客人了。”Alex一脸宠溺地笑,“我上来看看你在接待哪位重要客人。”   艾莉嗔怪道:“明知道我在接待客人,为什么还上来打扰我!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哦,我想帮你介绍一位重要客户,人已经带来了,肯定能完成你这个月的销售额。”   艾莉假意推却,“这样不好吧?被爸爸知道的话,该说我作弊啦!”   “那我让他回去?人家今晚正好还要赶飞机。”Alex往沙发上的狄思科瞟了一眼。   狄思科识相地起身说:“既然王小姐还有约,那我就先告辞了,下次有机会再跟王小姐合作!”   艾莉不好意思道:“凡是要有个先来后到,咱们还没谈完呢,我还想听听狄先生关于玩具厂的设想。”   狄思科笑说:“王小姐先忙,咱们下次再约吧。”   艾莉只好歉意地将人送进电梯,转身便对二哥埋怨道:“咱们这样多没礼貌呀!上次在宴会上也是这样,人家跟爸爸的谈话还没结束,你就跑过去搭茬。你干嘛总针对人家?”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Alex心说,他也不想针对人家。   可是,谁让他在老头子的书桌上发现了这位狄先生的写真集、剪报,以及与周叔的合影呢!   *   另一边,郭美凤拿着一份印有嘉合盛商行周年庆典照片的报纸,揣着洗衣服时从老五口袋里摸出的烫金名片,步行前往公寓附近的酒楼。   她按照约定时间推开包间房门时,早已等候在内的王铮安即刻起身喊了声“大姐”。   郭美凤摆摆手,笑着说:“不敢当王董事长的一声大姐。”   王铮安神情黯然道:“美云虽然不在了,但您还是您,仍然是我们的大姐。”   “谁跟你说美云不在了?”   王铮安一怔,“内地改革开放以后,我派人回老家看过,回来的人汇报说,美云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而且在北京的老周也从狄家亲戚的口中得到证实。   美云确实已经走了。   郭美凤握着茶杯说:“当年你跟着家人举家搬来港岛,把美云扔在了北京,她很长时间都没能走出你离开的阴影。”   “大姐,”王铮安急忙解释,“我当年打算带美云一起离开的,但我们的关系没对外隐瞒过,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旦我们同时消失,大家很轻易就能联想到她的去处。美云怕她走了以后,会连累在内地的家人,所以才拒绝跟我一起离开。”   “我听美云说,你们约定过,给彼此三年时间,三年以后要是仍没有见面机会,你们再各自嫁娶,有这么回事吧?”   否则美云也不会一意孤行地往港岛跑。   王铮安点点头。   郭美凤继续问:“但我怎么听说,你来了港岛就跟别人结婚,入赘到岳家了?两个儿子还跟了岳家姓?”   “当年来到港岛以后,情况很复杂,已经超出了我和我父亲的掌控。”   家族内部的复杂事宜王铮安不能讲给郭美凤听,只能挑拣着说。   “我刚来港岛的时候,正赶上大堂哥去世,王家和何家还有合作要进行,必须保持联姻。”王铮安面色不辨喜怒,“我被安排在热孝期与堂嫂结婚了。”   两家在海外合作开采钻石矿,利益巨大,内里关系网盘根错杂。   大堂哥突然猝死,即使还留下一个儿子,也让双方的合作产生了很大变数。   当时已经有第三方想挤掉实力稍逊的王家,与何氏合作。   大伯是一家之主,看清形势后,很快便决定再挑个人与对方的独生女联姻。   同辈人中,只有王政安尚未婚配。   而且他们这一支刚从内地过来,在港岛还需仰仗大伯关照。   大伯一声令下,在港的全族人都跑来劝说他去娶自己的堂嫂。   好似他若是不娶,就是整个王家的罪人。   他父亲从内地辗转来港,经过长途奔波,本就身心俱疲,再被族人们逼上门来欺辱,只觉对不起儿子。   一口气没上来,也跟大堂哥似的,突然就走了。   父亲没了,北京这一脉只有他一个男丁。   寡母和两个姐妹还要仰人鼻息过活。   王铮安思考许久后,与同样不想受人摆布的大堂嫂恳谈一番,签下了协议。   半个月后,王家与何氏再次联姻,但大堂哥的儿子要继承堂哥的遗产,并且改跟堂嫂姓何。   钻石矿的开采工作由能够代表王家利益的王铮安全权负责。   开采权被王铮安算计到手以后,当然不可能让大伯从他手中占到半分便宜。   所以这些年来,大伯一直在到处跟人宣扬,这个侄子已经入赘何氏了。   郭美凤被他娶了堂嫂的骚操作弄得一愣,心说有钱人做事可真离谱,这也太能乱来了。   豪门关系好复杂!   当年美云没能嫁进王家,兴许也是好事。   她这会儿也懒得跟对方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美云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年,就南下来港岛找你了!”   王铮安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怔怔道:“不可能,我没见过她。”   “她是带病南下的,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港岛以后,发现你已经结婚了,而且你爱人还怀了身孕。”郭美凤语气平静道,“你是知道美云的,她不会明知你已经有妻儿了,还腆着脸上门找你。所以,她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王铮安忙问:“那美云这些年去哪了?”   “不知道,她始终没回家。”郭美凤耸耸肩说,“我们在内地,关起门来过日子,消息比较闭塞。也是这两年有了跟外面接触的机会,才开始一点点打探她的下落的。”   王铮安的嘴唇开合几次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有家庭了,我其实不该冒然上门来找你帮忙,但是,”郭美凤正色道,“我再过不久就要返回内地了,我家的条件你是清楚的,想要查询美云的下落难如登天。所以,我就厚着脸皮跑来求你了。希望你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忙查查美云的下落。”   王铮安没有半分迟疑,连连点头说:“大姐您别这么说,美云是为了找我才跑来港岛的。我们本来就有个三年之约,是我辜负了她……”   郭美凤在心里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她将公寓和北京家里的电话都留给对方,若是有了美云的下落,可以电话通知她。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似乎没有什么要问的,便准备拎包走人。   然而,发现她想要离开的意图,王铮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大姐,我还想问问。小狄,就是狄思科,是不是,是不是……”   郭美凤暗哼一声,她就说嘛,干嘛几次三番地接近她家老五,果然没憋好屁!   “是不是什么?”   王铮安放在膝头的手掌松开又握紧,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我跟美云的孩子?”   郭美凤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跟美云连婚都没结过,哪来的孩子?老五姓狄,是我跟老狄的儿子呀!” 第92章   王铮安早在一年前就知晓了狄思科的存在。   周培华去内地拓展新英伦的业务, 刚回到北京没多久,就给他邮寄了几盘歌曲录音带和一本这孩子的写真集。   作为陪他一起长大的玩伴,老周也是熟悉美云的人之一。   见到狄思科那张脸后, 很轻易就将两人联系了起来。   只看五官轮廓的话, 这姨甥俩至少有七分相像。   王铮安原本并未多想, 外甥仿姨是常有的。   可是,随着老周传回来的信息越来越多, 王铮安心里渐渐就生出了一个荒谬又大胆的想法。   他觉得狄思科是他跟美云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 他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越想越觉得猜测是真。   如果他跟美云有孩子,应该就是小狄这个年纪,出生年月都对得上。   这孩子出身普通,但本人非常优秀。   虽不及美云的少年大学生惊才绝艳, 却与他少时经历相似。   王铮安年少时曾被父亲安排了三位家庭教师,可他的心思都在课堂外,对读书并不上心。   长到十二三岁,突然醒悟自己肩负重担时, 才开始捧着书本上进, 只用几年时间就考入了辅仁大学。   “大姐,小狄跟我和美云太像了。”   郭美凤盯着他比一般亚洲人立体许多的五官, 审视了半晌。   当年就是这张脸把她家美云迷得五迷三道的。   “要说我家老五长得像你,那纯属睁眼说瞎话,但他确实跟美云挺像的,”郭美凤如实道,“不过, 你是没瞧见我二弟的儿子,比老五还像美云呢, 就是经常下地干活,被晒得有点黑。”   王铮安眼底有着洞察秋毫的清明,“但美云的房产在您家老五名下。”   郭美凤警惕地问:“怎么?你现在想要回赠给美云的房子了?”   “那几套房产归美云所有,我绝没有要回的意思。”王铮安明示,“即使美云真的不在了,那几套房产也该由郭家人继承,而不是给一个关系更远的外甥。以您的为人,该不会让孩子占这种便宜。”   “这件事比较复杂。美云来港岛找你,一去就再没有消息,我父母以为她凶多吉少了,就想给美云过继个孩子,以后给她供奉香火。我两个弟弟都只有一个儿子,不适合过继……”   王铮安啼笑皆非道:“所以,你们就把与美云长得最像,年纪最接近,成绩最好的老五过继给美云了?对了,老五还是狄家几辈人中唯一一个大学生。”   这也算是寒门生贵子,如果老五真是狄家人,狄家长辈怎会同意将孙子过继?   郭美凤语气如常:“我们寒门小户跟你们这样的大家大族不同,过继只是个由头,老五仍然姓狄,还是狄家子孙,只是以后逢年过节去给美云上柱香,烧点纸钱。”   “你很久没回内地了,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头二十年,许多私房都被统一管理分配了,改革开放以后才开始落实私房政策。我两个弟弟都去要过房子,却都无功而返……”   然后,王铮安就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了她儿子有多厉害,找了什么门路,使用什么手段,费劲千辛万苦将三套房子要了回来。   面对钉子户时,又是如何如何引入外援,换来一套地段装修一流的四合院和门头房。   口沫横飞地显摆了半个钟头。   让人生出一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憋闷感。   郭美凤用居委会老大姐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你如今有儿有女,家庭和睦,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妻子儿女陪你度过的。你跟美云在一块儿才几年呐,就别再惦记过去的事了。”   王铮安端坐在圆桌前,含笑默默听着,并未反驳。   好似信了狄思科真的不是他儿子。   瞥见他这副神态,郭美凤进门这么久,终于在他身上捕捉到了过去那个资本家少爷的影子。   “你已经辜负过美云了,就别再辜负你太太了。”   王铮安默了一息,颔首说:“大姐你放心,无论他是不是我儿子,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我十几年前就脱离了王家,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   郭美凤不了解豪门大户的情况,不由好奇道:“但我看报纸上说,何氏跟王家同气连枝,来往密切呀!”   “我跟他们没什么来往,但我大堂哥的儿子,虽然改了姓,却是我大伯的亲孙子。”   郭美凤心想,孩子已经二三十了,乐意跟亲爷爷亲近,确实不是他这个后爹能左右的。   王铮安送郭美凤离开时,保证道:“大姐,我会尽快让人去查美云的下落。至于老五那边,既然已经过继给美云了,跟我也算有缘分。我父亲当年给我取名政安,也曾在我身上寄托了很大期望,可惜造化弄人。老五愿意当干部,就好好当干部吧,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他尽管跟我开口。”   郭美凤沉默许久才“嗯”了一声。   与他正式道别后,穿过一条马路,攥着她的报纸就回家了。   王铮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回味刚刚听到的关于小狄的事情。   特助阿峰却在此时靠近汇报。   “刚刚二少去找大小姐的时候,见到了狄先生。”   王铮安眉梢都没动一下,无声地等着下文。   阿峰见他没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见过狄先生以后没多久,二少就开车去了那位在荃湾的堂口。”   王铮安微微颔首,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阿峰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这是让人继续跟着二少的意思。   他正想汇报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却听董事长突然开口道:“你尽快去青山寺把供灯撤掉。”   阿峰不带半分迟滞地问:“两盏都撤掉吗?”   青山寺的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老王先生的,另一盏不知是谁的,但也供了十来年了。   “撤掉后面那盏。”   王铮安心情愉悦地想,人还活着呢,供灯不免晦气。   *   郭美凤不声不响地做了一件大事,回家以后好似无事发生似的,继续支使儿子干活。   她来了港岛以后,事业回春,三不五时就要往片场跑一趟,经常错过做晚饭的时间。   所以郭美凤同志的家庭地位扶摇直上,不用干家务活啦!   三位女同志将记了好几页的电视菜谱,转赠给了狄思科。   由他负责照着菜谱买菜,做饭,煲汤。   谁让他是全家唯一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呢,这就是踩点下班的代价。   狄思科今天煲了莲藕绿豆陈皮猪骨汤,于童回家后连喝两碗。   还想盛第三碗的时候,被郭美凤阻止了。   “老五最近做饭太丰盛了,我瞧着你这肚子长得有点快!”   狄思科笑道:“这说明我后勤工作做得到位,给童童和狄嘀嘀补得不错呀!”   “臭小子靠边儿站!”郭美凤瞪他,“胎儿不能补过头,否则生产的时候当妈的遭罪!”   于童摸摸肚子,无辜道:“我还没吃饱呢。”   她感觉自己这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特别能吃。   一天吃五六顿都填不满。   有时候半夜饿了,还得让二狗子爬起来给她做顿宵夜。   郭美凤坚决摇头:“等会儿就有饱腹感了。你看你每天吃那么多东西,脸和胳膊腿儿根本不长肉,全都补到肚子上去了。”   杜金金帮忙劝道:“童姐,你还是忍忍吧。我嫂子去年怀孕的时候把孩子补得太大,医生建议她剖腹产。肚子上有道刀疤,可吓人了。”   被两人连番劝阻,于童扫兴地收回了想要盛汤的手。   望着满桌子菜肴,尤其是她最近很喜欢吃的白切鸡,怏怏地坐在那里咽口水。   她以前没什么口腹之欲呀,现在怎么这么馋?   肯定是狄嘀嘀想吃了。   狄思科瞧她嘴馋那样儿有点可怜,想偷偷喂她一块,可是被老妈的眼风扫过后,夹菜的筷子就利索调转方向,将白切鸡放进了自己碗里。   郭美凤女士的家庭权威不容挑战呀!   他试图挑起个话头,转移媳妇的注意力。   “这周末休息的时候,咱们去九龙尖沙咀那边逛逛吧?快到我生日了,你买个礼物送我!”   郭美凤:“……”   这儿子可真没眼看。   杜金金:“……”   难怪能娶到童姐,童姐向来对撒娇没辙。   于童好似已然习惯了,好笑地问:“你生日也是咱俩结婚纪念日,你打算送我什么呀?”   “我已经想好了,你肯定喜欢!”狄思科自信道,“我打算带你去海洋公园玩玩!咱们来到港岛这么久了,还没去海洋公园玩过呢,正好趁机去见识见识。”   于童在自己肚子上指了指,问:“你觉得我现在适合去公园玩?”   狄思科很负责任地颔首:“乔治说了,海洋公园里没什么危险项目,大人小孩都能玩,可以选择性尝试。即使不能玩,咱们进去看看热闹也好呀!”   于童在电视机里见过海洋公园的广告,还真挺想去的。   “那好吧,纪念日那天去海洋公园,这周末就先去尖沙咀走走,给你买件礼物。”   “你打算送我什么呀?”   于童但笑不语。   周末的时候,郭美凤二人终于可以放假,在家闲散一天。   小夫妻牵着手出门过二人世界了。   他们来了港岛以后,始终在中环和娱乐公司附近转悠,还没怎么逛过九龙的商业旅游区。   于童挺着肚子,穿梭在各种店铺和密密麻麻的牌匾之间,只一上午的工夫,就把狄思科的两只手都占满了。   “媳妇,你饿不饿啊?差不多就找个店吃东西吧?”   于童带着他进了一家金店,坐到柜台前的椅子上说:“帮你买完礼物再说。”   她在内地很少见到有男人戴戒指。   但是来到港岛以后,她发现很多已婚男人会在无名指上戴戒指。   人家看到男人手上的戒指,就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了。   二狗子年轻,长得又面嫩,经常被人误会是未婚小伙儿。   所以,于童打算买一只男式戒指送给他,对外强调他的已婚事实。   然而,她刚落座没多久,就感觉肚子里动得厉害,闹得她有点难受,甚至有些心慌。   她向帮忙拿出戒指的售货员说了声抱歉,顾不上计较对方的白眼,慌忙拉着狄思科说:“咱们出去走走吧,狄嘀嘀又闹腾起来了。”   狄思科应付这种状况,还算有经验,“你好像一上午也没上厕所,光顾着买东西了,要不要去上厕所啊?”   于童点头,只要能出去走走,在哪儿都行。   这金店里人太多了,闷得她喘不上气。   狄思科扶着她从连通百货商店的侧门出去,慢腾腾地溜达了三五分钟才找到洗手间。   “用不用我陪你呀?”   “不用,你老实在这等着。”   狄思科依言守在女厕所门口,孕妇上厕所不方便,他已经做好了久等的准备。   然而,刚等了十几秒,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像是打到天花板的声音。   他往商店门口的方向张望,发现有很多人神色惊恐,慌慌张张地从金店侧门逃出。   狄思科在心里暗骂一声。   不会这么巧,遇上抢劫现场了吧?   看清楚情况后,他便顾不上太多了,慌忙跑进了于童所在的女厕所。   正在洗手的两位女士,被突然闯进来的大男人吓了一跳。   正要喊人时,狄思科在唇前比个“嘘”的手势。   他小声说:“你们先不要出去,外面有人抢劫金店!”   在两位女士瞪大眼睛大叫之前,他又“嘘”了一声说:“我太太是孕妇,请你们二位一会儿配合一下,不要吓到她,可以吗?”   两位女士对视一眼,捂着嘴点点头。   狄思科感激地笑笑,在紧闭的洗手间门上敲了敲问:“童童,你好了没有,要不我进去帮帮你吧?”   “马上就好了,”于童冲了水,颇觉奇怪地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了爆破似的声音,外面怎么那么吵啊?”   “咱们今天赶得不巧,正赶上人家新店开业,请了好多人来表演,还有踩气球得奖的活动,我刚才看了会儿热闹,被踩到气球的人都抻着脖子嗷嗷喊呢,哈哈!”   狄思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推开洗手间的窗户,在两位女士的帮助下,将生锈的丝网拆了下来。   “什么店开业呀,刚才怎么没看到提示。”于童整理好裙摆后,慢悠悠地晃到洗手池边洗手。   “我没注意呀,”狄思科将上午的战利品都顺着窗户扔出去,“外面的人太多了,容易出现踩踏事故,你怀着孩子不方便,咱从这边跳出去,不从正门走了。”   于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看看自己的肚子,再瞅瞅一脸认真的二狗子。   让她爬窗户?   开什么玩笑!   于童白他一眼就想拉开洗手间的门出去,揶揄道:“这是女士卫生间,你下次可不许乱进啦!”   不待她推开门,两位女士中,比较年长的那位就按住她的手,做了一个交叉手势。   “外面人很多,不安全。”她指指窗户,示意她从窗户跳出去。   于童:“……”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   “你看吧,这位大姐就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商场里的人可多了,你挺着肚子容易被人撞到。”   狄思科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来,放到窗台上坐好。   于童想说她的裙子是新的,别给她弄脏啦!   可是,看到面前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她又识相地闭了嘴。   事情有点蹊跷,似乎不简单呀。   狄思科助跑两步跳上窗台,将孕妇往窗口的位置挪了挪,而后便踩着窗台,轻松跳到了窗外。   若是平时,于童肯定轻轻松松就跳出去了。   可她这会儿不敢冒险呀,只好背对着窗口,由着二狗子把她抱出去。   狄思科将媳妇抱到安全地带,又跑回去将另外两位女同志接出来,几人相互道了谢,便如释重负一般,挥手告辞了。   将自家的购物袋一个个拾起拎好,狄思科带着媳妇往一条人少的马路上走。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警车的嗡鸣声。   于童好奇地向后张望,问:“那边是不是出事了?怎么连警车都出动了?”   “一会儿可能还得有救护车来呢!”狄思科拉着她穿过慌乱的人群,脚下不停,“那么多人踩气球,肯定得出踩踏事故呀!你看着吧,这次主办方要倒霉了。”   两人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乘坐的士前往维多利亚港附近,欣赏风景的同时,又吃了顿大餐。   除了从洗手间跳窗这个意外,显得她不太优雅。   于童觉得今天的约会很完美!   当晚回家,她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才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关于昨天那场事故的报道。   根本就不是二狗子所说的踩踏事故,明明就是金店抢劫案!   而且正是他们要买戒指的那家金店!   劫匪手持尖刀手/枪,金饰,珠宝,手表被抢,商家损失了一百多万港币。   于童望着电视新闻中的画面,后怕地抚了抚肚子说:“咱们狄嘀嘀可真是妈妈的好宝宝!吉星高照呀!”   *   傍晚,Alex进入别墅大门时,心情很好地单手抛着车钥匙。   与管家忠叔打声招呼,就想跨上旋转楼梯,返回房间洗漱换衣。   “二少爷,先生正在书房等你。”忠叔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   Alex顿住脚步,“爸爸找我有事吗?”   忠叔只是笑了笑,越过他走到前面带路。   书房的门大敞着,像是特意为人留门。   Alex跟着忠叔走进书房,卖乖似的问:“爸爸,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还有很多工作吗?”   王铮安手中钢笔不停,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只用下巴点了点套间房门的方向,示意他自己进去看看。   Alex神色莫名,推开半掩的房门,看清内里情形后,顿时神色一变,被惊得后退两步。   对着房门的椅子上,正五花大绑着两个黑衣青年,脸上伤痕斑驳青紫一片。   “爸爸,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出现在这里?”Alex强自镇定地问。   王铮安将笔帽拧好,轻轻放在桌面上,“你前几天才见过他们,这么快就忘了?”   “爸爸,你什么意思?”   “这话应由我问才对,要是被人知道何氏二少组织策划抢劫,你自己和家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缺你钱花了?”王铮安面无表情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Alex心里竟然莫名一松,看也不看那两个劫匪,矢口否认道:“我不缺钱花,怎么可能策划抢金店?”   王铮安点燃雪茄,深吸一口说:“原来你知道他们是抢金店的劫匪。”   “……”Alex强笑道,“金店失窃,是全港都在传的大新闻,他们抢来的那点钱,还没我的一辆车贵。”   “嗯,我知道你不差那些钱,”王铮安隐在白色烟雾后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你是冲着小狄去的,他当时正带着太太在金店购物。”   Alex早已猜到他与狄思科的关系,怎会在他面前承认,委屈似的摇头:“爸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王铮安抽着雪茄,直直望向他,答非所问地说:“你妈妈从没跟你提过,我与她婚前协议的内容吧?”   Alex下意识摇摇头。   “婚前,何家的全部财产,归你母亲所有,包括房产股票、珠宝、海外矿产、嘉合盛商行和两家百货公司。结婚以后积攒的家业,由我们平分。”   Alex觉得这个条款算公平。   他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典型的上流社会富家千金,上了年纪以后就是典型的阔太。   几乎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日常生活就是购物、保养、搓麻、宴会。   王铮安夹着雪茄,慢条斯理道:“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附加条款,双方的财产将由我们各自有血缘关系的子女继承。”   “比如你大哥宗兴,只能继承你妈妈的那部分遗产,又比如艾莉,不但可以继承你妈妈的,还可以继承我的。”   “你知道我们当时为何要多此一举,增加这个条款吗?”   Alex将嘴唇抿得泛白,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   “想来你应该是明白的。”王铮安自顾自地点点头,“你能找到左杰的堂口,请他帮你雇人行凶,看来你们父子已经相认了。”   Alex神色难看道:“爸爸,我有些听不明白。”   “我跟你妈妈早有约定,要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把你当成大堂哥的儿子看待,虽然不是亲子,但也是侄子,我自问这些年做得还算称职。宗兴有的,你都有。不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又是什么时候跟左杰联系上的。”   Alex:“……”   他小时候跟人玩捉迷藏,藏进了父母房间的衣柜里,在衣柜里偷听到了妈妈跟外婆的谈话。   王铮安善意地提醒,“左杰只是你母亲年轻时的一个过客,她不会喜欢你跟有社团背景的人来往。更不希望你被人利用,作出**这种事。”   Alex仰起头问:“什么被人利用?”   王铮安长长地叹口气,“你小时候也是很机灵聪明的,长大以后怎么反而糊涂起来?连我都能猜出你不是我大堂哥的亲生子,你觉得,我的大伯,你的好爷爷,会不清楚底细吗?”   大堂哥为了钻石矿的生意,在海外奔波四个多月,刚刚回港一个礼拜就猝死了。   而何家小姐挺着肚子二度进王家门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大伯那老狐狸,只是碍于形势,装糊涂而已。   “你的好爷爷在二十多年前就在打何家的主意,想吃绝户头,看他近几年的做派,应该还没打消这个念头。”王铮安姿态松弛地靠在圈椅里,“宗兴虽然改了姓,但在王家的族谱上,仍是王家的长房嫡孙,这老爷子肯定跟你说过,你跟宗兴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他会支持你们共同掌管何氏。”   Alex:“……”   爷爷确实说过。   “他明知你不是他的亲孙子,为何还要讲这番话呢?”王铮安嘲讽道,“这老爷子人老成精,想从他手中钻空子占便宜谈何容易。他今天可以撺掇你**,以后就能让你亲自动手。等你跟宗兴正面对上的那天,人家只要把这些证据交出去,你就直接出局了。”   Alex紧紧握起了拳头。   “宗盛,你虽与王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实打实的何氏子孙。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王铮安捻着雪茄说,“有那份婚前协议在,即使我有十个八个私生子,对你的继承权和分配份额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继承不到我的,而我的儿子也占不到何家便宜。”   “艾莉跟你们是同胞兄妹,从小就黏着两个哥哥,也不在乎金钱财富。能继承我的这部分财产,已经足够她衣食无忧了。你该在意的不是我的儿女,而是频频撺掇你的好爷爷。”   以及你大哥。   王铮安再次跟他确认:“你安排人去抢金店的计划,你爷爷知道吧?”   Alex仍然死犟着不想承认,可是被爸爸那严厉的视线扫过时,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发冷。   嗫嚅着说:“好像知道。”   王铮安捻灭香烟,拖动圈椅起身时,顺手轻轻按下录音停止键。   他走到被五花大绑的两人附近,对忠叔交代道:“听说匪首还没有找到,你带着二少爷和这两名嫌犯,去警署说明一下情况吧。” 第93章   夜幕透着墨黑, 别墅里却灯火通明。   何文漪摔上车门,气势汹汹地走进大门时,大厅里只有两个佣人。   “王铮安人呢?”   女佣早被忠叔交代过, 今天千万不要惹到太太, 连忙恭敬地答:“先生已经回房休息了。”   “他竟然还睡得着!”   何文漪走上楼梯, 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慌乱又密集,行至中途时, 她不耐地甩脱高跟鞋, 提着长及脚踝的裙摆,一步两个台阶,跑去了王铮安在三楼的房间。   王铮安刚洗过澡,正靠在床头翻看一份关于内地经济形势的分析报告。   被那情绪饱满的脚步声打断思路,他随手摘了眼镜, 听对方连珠炮似的质问。   “Alex为什么会被送去警署?一旦被八卦记者收到消息,肯定会对公司股价造成影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通气?”   王铮安闻到一股香水混合烟酒的气味,不适地皱皱眉,“去警署前, 阿忠给你打过数遍电话, 一直没人接听。”   “……”何文漪质问道,“这点小事, 咱们私下就能解决,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将人送到警署去?”   “你觉得组织策划抢劫金店是小事,还是**是小事?”   “Alex喊了你二十多年爸爸,你怎么忍心把他送去监狱!”何文漪皱眉说:“他才22岁!要是因为这件事留下案底,一辈子都会背着污点!”   越是有个那样的亲生父亲, 她越是希望儿子能有清白的背景。   “我要是真想把他送进去,就会等你打完通宵麻雀, 明天下午清醒以后再通知你。”王铮安语气平静道,“没想到你收到消息后,不去警署捞人,反而跑回家来。”   何文漪从包里翻出一包女士香烟,“我去有什么用!金店抢劫案是大热门,今天还被林太拿到牌桌上讲。警署门口一定有许多记者,我让阿斌代我去了。你讲实话,Alex到底会不会有事?”   王铮安按下她点烟的手,阻止她在自己房间吸烟,“宗盛的性格你是清楚的。证据不足时,他不会在警署认罪。”   Alex在慌乱间被他诈出了实话,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发现当下并没有有力证据能证明他参与抢劫。   两个劫匪是左杰安排的,即使被他的人收拾,也没供出Alex的名字,到了警署就更不可能指认他。   人证物证都不足,自己若是不交出录音,Alex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何文漪捏扁烟盒,望向他的眼里带着打量,“那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折腾一遭,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知道我的底线。”王铮安重新戴上眼镜,“他与左杰走得很近,又是年轻容易冲动的年纪,被我大伯稍一挑拨就跳进了圈套。要是这次不敲打他,他会胆子越来越大,到时不知会做出什么蠢事。”   “他跟左杰联系上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在钵兰街见面,狗仔以为他招妓,拿着照片找我要钱时我才知道。”   何文漪:“……”   相比于被王铮安送去警署,Alex与左杰搭上线,反而更让她坐立难安。   她跟左杰年少相识,很俗套的富家千金爱上浪荡不羁穷小子的故事。   为了反抗家里给她安排的联姻对象,她甚至还试图跟左杰私奔过。   只不过,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父亲直到晚年仍在致力于生儿子,家里家外十几个女人,也没人能下出个蛋来。   她母亲怕她扔下家业跟古惑仔跑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最终还是跟王家联姻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心里惦记左杰,几年后再相遇时,没能经得住诱惑,又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样的阔太,不适宜跟社团的人来往。   所以,即使给对方生了一个儿子,她也没声张。   尤其是,听说左杰这些年在社团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后,她就更不会与对方联系了。   “那两个劫匪是左杰帮他安排的?”   “嗯。”   何文漪被气得爆了句粗口,恨不得找左杰当面算账。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Alex与他接触。   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相认的。   王铮安不打算在她跟老情人的恩怨上纠缠,在她稍稍冷静后,温声道:“宗兴和宗盛是同母兄弟,本来应该相互扶持,振兴何氏家业。可是被我大伯这样挑拨,再好的感情也会耗尽。”   “孩子们都大了,我的话都成了耳旁风。”   何文漪早就劝大儿子不要跟王家人走得太近,尤其是他那个爷爷。   但是王家老爷子高就高在,他明明白白地算计何家家业,却也是全心全意地为孙子打算。   站在宗兴的立场上看,他爷爷对他一片真心,考虑的全是他的利益。   那他为什么要疏离自己的亲爷爷?   王铮安正色道:“宗兴已经三十岁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已掌管何氏。我大伯之所以有机会挑拨他们两兄弟,就是因为家产的分配还是未知数,我觉得你不如早做打算。”   何文漪挑眉问:“你什么意思?”   “财产要如何分配,咱们是早有协议的,早分晚分都一样。不如趁早把你那一部分财产分割出来,交给这两兄弟各自经营。真正掌握了财富以后,他们就没心思想旁门左道了。趁着我现在精力尚可,还能帮他们兄弟把把关。”   何文漪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宗兴宗盛平分我的财产?那艾莉呢?”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帮你管理经营何氏产业,没有大纰漏的话,等你百年之后,就按照这个比例分配。”王铮安推了推眼镜说,“艾莉的部分,我就替她做主了。你多给她分些房产珠宝吧,其他的还是交给她两个哥哥经营。”   这个办法能很好地缓解两个儿子之间日益激化的矛盾。   何文漪认可这个办法,但是两个儿子的能力是远远比不上王铮安的。   她当初就是怕对方做大以后中途跑路,才提议生一个有双方血脉的孩子。   若是真的按照这个方案操作,财产分割以后,即使他们没有离婚,王铮安赚的钱也跟她无关了。   “这个提议太突然了,我需要时间考虑。”   王铮安颔首说:“当然,我提个建议,仅供参考而已。”   何文漪斜眼瞥向他,“听说你找到了亲生儿子?确定是你跟那个初恋一起生的吗?竟然早早就开始帮他谋划家产了。”   她的消息向来灵通,王铮安对此并不意外,摇摇头说:“不是她生的,那是她姐姐的儿子。人家把孩子教养得很好,用一座金山去换,也不可能把儿子送给我。”   “真的不是?你没去做亲子鉴定确认一下吗?”何文漪从沙发上起身说,“你要是想认回儿子,我是不会阻拦的。”   王铮安语气笃定道:“不需要做鉴定确认。”   “那就算了。”何文漪觉得事情聊得差不多了,打算回房间等待Alex那边的确认电话。   王铮安却让她稍等片刻,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文件袋。   “这是你跟阿斌的照片,又被狗仔拍到了。王太太,麻烦你下次收敛一些,我不想再为太太收拾这种烂摊子。”   何文漪啧了一声,“这些小报记者,不去拍歌星影星的八卦,总盯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哪边更赚钱,他们就盯哪边。”   何文漪将照片和底片全部倒在桌面上,随意翻了翻说,“这个狗仔把我拍的有点胖啊,不如上一个!你给了他多少钱?”   “一万。”王铮安笑道,“狗仔还是上次那个,人家拿着你的钱,买了最新款的摄影设备,比以前那台更清晰,更还原。”   “……”何文漪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点评道,“一万块给多了。”   *   何氏还要想办法消弭Alex参与金店抢劫案的后续影响,而狄思科这边也正被抢劫案影响着。   郭美凤同志不允许他们出门逛街了。   “没想到港岛的治安环境这么差!大白天的居然有人持枪抢劫!”   “妈,那是偶然事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我的话,最近别出门乱逛了!”郭美凤在于童肚子上抚了抚说,“本来想带你去医院看看的,还是再等等吧。这里治安可真不怎么样!”   “那我俩还想去海洋公园玩呢!”   狄思科觉得不能因为害怕就不让人上街呀!   郭美凤语气坚决道:“我找人算过了,你们这个月得远离水边,海洋公园就不要去了!”   狄思科和于童:“::::::”   “妈,您已经离开北京这么久了,您找谁算的呀?”   “乔太太带我去黄大仙祠烧过香,还给我介绍了铜锣湾那边的一个算命师傅。算得还挺准的,反正你俩这个月不要去有水的地方。”   狄思科暗道,港岛是个岛,周围全是海水,他们怎么可能远离水?   然而,郭美凤态度坚决,除了片场和娱乐公司,果真不允许他们到处闲逛了。   于童将她新买的男款戒指帮狄思科戴上,拍拍胸口说:“幸亏我聪明,提早把戒指买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啊?”狄思科问。   “抢劫案的第二天。”于童很有生活智慧地说,“前一天刚发生抢劫案,警方和店家肯定得提高警惕呀,我觉得那会儿应该挺安全的。”   “你自己去的啊?”   “不然呢!”于童摸着肚子得意道,“我进门的时候,金店的店员听出我的白话不标准,就不想招待我。等我把支票本拿出来以后,一下子围上来三个店员为我服务,其中一个还会说国语呢!”   “……”狄思科比个大拇指,“还是于老板牛啊!”   有钱真好。   小两口被封印在了家里,不被允许上街乱逛。   直到他接到王生秘书打来的一通电话,才算是有了出门游玩的借口。   王生对于上次的爽约非常抱歉,所以打算再次邀请狄思科面谈。   这次的见面地点不在办公室,而是在跑马地的赛马场。   “王生的一匹赛马将在那天参加比赛,他邀请我带着太太一起去观看赛马。”狄思科理由很充分地说,“赛马场里可没有水,这回可以出门了吧?”   “看赛马是不是还要买彩票赌马呀?”郭美凤试图阻止,“赌博可是犯法的。”   “赌马在这边是合法娱乐,是人家当地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赌马和打麻将,一个马文化,一个雀文化,被戏称为港岛当地的禽兽文化。   人家是合法的。   “王生的秘书说,王生是赛马会的会员,可以邀请我们进去观赛。”狄思科撺掇道,“妈,要不您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咱难得来一趟港岛,总要见识见识人家的马文化嘛。”   郭美凤婉拒:“我才不去呢!你要是想去,就带着童童去吧!”   夫妻俩立马笑逐颜开。   总算可以出门啦!   *   王生的秘书特意提醒过,去会员区观赛需要穿正式着装。   所以,小两口是穿着西装和套裙来到赛马场的。   他们抵达的时候,赛场内刚好在跑第一场,这会儿可以对第二场比赛进行下注。   距离与王生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狄思科望着下注窗口前挤满的人,问:“媳妇,你要不要先试试手气?”   于童被面前人山人海的景象弄得有点懵,周围全是拿着报纸研究马经的。   “连马都没见到,怎么下注呀?”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见不到马,即使见到了,咱也不会相马,”狄思科笑道,“全凭运气呗,咱妈不是给你一百块钱,让你帮忙下注吗,你就用这个试试手。”   他俩买了一份马经,提前在家恶补了两天。   不过,看马经上的信息,跟现场体验还是有所不同的。   于童瞄了一眼手表说:“快到约定时间了,咱们速战速决。”   他俩大概知道下注规则,但是望着第二场比赛参赛马匹的名字,以及后面的赔率,一时不知该选哪匹马才好。   马经上看的内容,早被他们忘到了脑后。   赛马的名字都起得挺威风,“银色王冠”,“世界和平”,“必定赢”……   于童从头看到尾,转眸建议道:“要不咱们买八号吧?”   “八号叫蒂蒂TITI。”   “对啊,我觉得跟咱狄嘀嘀还挺像的。”于童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豪道,“咱狄嘀嘀是妈妈的好宝宝,肯定能让妈妈赢钱!”   狄思科觉得蒂蒂和狄嘀嘀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主要是,这个蒂蒂的赔率太高了!   独赢的赔率是45,跑前三名的赔率是7.2。   也就是说,他们下注10块钱押蒂蒂跑第一名,若是真的赢了,可以得到450块的奖金。   押它跑前三名的话,能得到72块的奖金。   别人的独赢赔率都是个位数,蒂蒂的赔率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那个更夸张,140的独赢赔率。   狄思科见她态度挺坚决,琢磨着先买十块钱的也行,重在参与嘛。   然而,他媳妇却拿了两张五百块的港币出来。   “媳妇,一千是不是有点多呀?”   相当于两千多块人民币呢!   于童却对狄嘀嘀的运气迷之相信,“咱们狄嘀嘀吉星高照,跟着狄嘀嘀买,稳赢!”   “……”狄思科极力相劝,“媳妇,你理智一点啊!”   于童冷静道:“我很理智!一千块而已,快点吧,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买?相信狄嘀嘀保准没错!”   狄思科被媳妇成功洗脑,掏出了一百块递给她。   “咱们狄嘀嘀的面子只值一百块啊?”   “投注自由,不带道德绑架的,”狄思科哼哼道,“再说,我的钱都在你那里保管呢,我只有这一百块。这是我目前的全部身家了。”   “那我借你一千块怎么样?”于童催促道,“快点决定啊,带你发财都赶不上趟!”   狄思科并不想借钱下注。   万一全输了,他接下来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有零花钱。   他心里纠结着,翻开马经查看了一下蒂蒂的信息。   蒂蒂还是新手,目前只参赛过两次,成绩都处于中游,并不是很突出。   所以赔率会相对高一些。   狄思科对蒂蒂和狄嘀嘀这两个小新手的运气都不怎么信任。   但他很迷信他媳妇的财运。   粉红大亨的投资眼光不是吹的,基本上没什么败绩。   因此,狄思科狠狠心,决定被童姐带飞,陪她玩一票大的。   他将自己那一百块收回,下定决心说:“那你借我一千块吧。”   大不了五个月没有零花钱。   真是想想就心酸。   于童帮婆婆下注一百块,帮杜金金下注五十块,一共2150块,买“蒂蒂TITI”独赢。   “走吧,跟王生约好的时间到了。”   狄思科握着那张价值两千多块的小纸片,带着媳妇前往会员观赛区,与王生等人汇合。   王铮安的赛马要在第五场才能出场,这会儿正跟其他会员站在一起,讨论他那匹名叫常胜将军的小马。   见他握着一张彩券进来,不由惊讶地问:“你们已经下注了?”   狄思科无奈笑道:“以为您跟王小姐还要晚些才能到,我们在外面看了会儿热闹,正巧见到第二场有匹赛马的名字叫蒂蒂。这不就顺手下注了嘛!”   艾莉好奇地问:“蒂蒂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会员观赛区的大部分贵宾都是岛内名流,狄思科只在商行周年庆上见过几位,其他人都不怎么认识。   他们夫妻是生面孔,正需要一个契机与大家结识。   于是,狄思科便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他们从那场轰动全港的金店抢劫案平安脱身的经过。   “我太太自从怀孕以来,身体一直很好的,只孕吐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没有其他反应了。那天要不是狄嘀嘀闹得厉害,我们也不会从金店离开。所以,我们相信狄嘀嘀可以给妈妈带来好运,就买了蒂蒂这匹马。”   周围宾客们不知狄嘀嘀是哪几个字,以为这孩子跟小马同名,就是叫蒂蒂的。   便也理解了这对夫妻购买全场赔率倒数第二赛马的原因。   其他人也就是听个热闹,王铮安听了以后却当了真,招手将特助阿峰喊来。   “帮我买第二场的八号蒂蒂。”   “老板,买一千块吗?”   王生向来小赌怡情,除了自己的马,从没对别人的马下注超过一千块。   “这小家伙的运气不错,买一万吧。”   艾莉闻言也凑趣说:“那帮我也买一千块。”   于童瞅瞅傻乐呵的二狗子,真想扒开他的脑袋瓜看看,他到底是咋想的。   干嘛要宣传她家狄嘀嘀呀!   他们是亲爹妈,可以为此买单,万一其他人跟风买了蒂蒂却赔了,那不是得罪人嘛!   二狗子这次来赛马会的主要目的,可是拉关系谈生意的。   狄思科冲她安抚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别担心。   赔就赔了呗,他才不怕得罪人,又不是他逼着人家下注的。   第二场比赛即将开始,会员观赛区这边,不少人都听说王铮安头一次破例,下注了一万块。   都想看看这匹八号蒂蒂是何等良驹。   所以,比赛开始的提示刚刚响起,便有许多人拿着望远镜站到了窗边。   蒂蒂的起跑有点慢,被落在了后面,处于倒数二三的位置。   于童怕自己情绪太激动会影响孩子,只看了前半段,就将望远镜交给狄思科,去沙发上坐等消息了。   不过,蒂蒂的速度明显比别的赛马快许多,跑到中段时,已经能排在第五六名了。   狄思科和艾莉都下注一千块,而且都是全情投入型的选手,望着蒂蒂一个个超过前面的赛马,这俩人激动得手舞足蹈,几乎要喊破喉咙。   相比于年轻人,下注一万块的王生就淡定多了。   全程都举着望远镜,安静观察赛场上的情况,直到最后冲刺阶段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蒂蒂冲进了前三名。   这个名次已经超出很多人的预料了。   毕竟这只是它第三次参赛,能冲进前三就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然而,狄思科和于童买的是独赢呀!   只要不是第一名,那两千块就算打水漂了。   狄思科紧张得屏住呼吸,亲眼目睹那匹栗色战马冲过终点后,立马回身往休息区跑。   “媳妇!!!媳妇!!!九万块!咱们狄嘀嘀是小财神啊!”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于童脸蛋上啵啵啵了好几口,又隔着裙装在她的肚皮上轻啄数下。   “好啦好啦!”于童拉着激动的傻爸爸坐到身边,欣喜地问,“蒂蒂真的赢啦?”   “赢了赢了!”艾莉刚赢了钱,也是满脸兴奋,“蒂蒂最后的步伐特别轻快,嗖一下就冲过终点了!”   狄思科骄傲道:“跟着我太太买,保准没错的!我太太特别有财运!”   “哪位太太特别有财运呀?”一位中年女士刚进门就听见了狄思科的这句话,笑着说,“我就喜欢跟有财运的人打交道,是不是真的这么准呀!”   狄思科不认识这位女士,却认得跟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   都是当红歌星,狄思科还翻唱过其中一位的粤语歌。   他与两人点点头,便笑着说:“我太太经商以来,从没赔过,您说她财运怎么样?”   他这样招摇地宣传于童的财运是有原因的。   港人既迷信又务实,许多商号和酒店都供着财神。   连宝莱这样的外国企业,来了港岛以后,都入乡随俗地供起了财神。   烧香拜神,迷信相术风水非常普遍,算是一种通俗文化。   自带财运的人往往会得到合作伙伴的青睐。   于童刚在赛马场上意外得到九万块的奖金,在此时宣传她的财运正合时宜。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一般,王铮安提着望远镜走过来说:“狄太太确实很有财运,我刚赚了四十五万。”   他为狄思科二人介绍了这位刘女士的身份,对方是某个唱片公司的副总,最近正在跟广州的唱片公司合作向内地输送港岛歌手的唱片。   “刘总,小狄先生在内地也是非常有名的歌手,粤语歌和英文歌都唱得很好。最近正巧来港工作,”王铮安似乎与对方非常熟稔,笑着建议,“你要不要请小狄先生在港岛出一张唱片?我听说内地非常流行出口转内销,销量应该是不错的。”   狄思科:“……”   他看好何氏的销售渠道,今天来赴约是打算代表东轻集团谈合作的。   可是他的客户,却想让他去唱歌……   狄思科与媳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有毛就不算秃。   只要能赚钱,再出一张唱片也行呀! 第94章   刘惠玲近两年已经网罗了三位内地歌手, 都是在内地小有名气的实力派。   但是,公司为三人出了新碟后,只有一人表现稳定, 挤进了新人榜单。   刘惠玲本想趁热打铁, 为其筹划第二张专辑, 词曲都征集好了,对方却以不适应粤语歌为由, 跳槽去了可以讲国语、唱国语歌的宝岛。   所以, 刘总觉得内地歌手在港岛容易水土不服,很难融入粤语歌环境,不打算再引进内地歌手了。   “狄先生的录音带我听过,印象还蛮深的,前几个月在内地得过金唱片奖是吧?”刘惠玲委婉地说, “依照我的经验,很多内地歌手并不适应港岛的娱乐经济,狄先生既然在内地发展得风生水起,不如将精力放在那边。”   狄思科暗道, 看来还是他们自作多情了, 人家没想给他出唱片。   他倒不是非得出新唱片,但是可以试着聊聊嘛。   “我猜您之前接触的内地歌手, 应该都是出身歌舞团或文工团的专业歌手吧?”   “不错,那几位的演唱实力非常不俗,但来了这边以后很难适应环境。”   狄思科笑道:“那您是没找对方向呀。我跟我太太都在歌舞团工作过,歌舞团歌唱演员的演唱曲目跟港台歌曲在风格上有很大差异。您要是多去内地比较有名的歌厅转转,或许能遇上心仪的歌手。”   于童用她的半吊子粤语说:“歌厅里的常驻歌手大部分是从专业文艺团体出来的, 既有演唱实力,又能适应市场需求。”   “您所说的港岛娱乐经济, 其实跟我们内地正在发展的市场经济没什么区别。”狄思科笑着介绍,“前段时间,我陪我太太去观看了港岛话剧团表演的《仲夏夜之梦》,与我之前在英国观看的演出有很大区别,除了人名和剧情被保留,所有对话都改成了更通俗有趣的粤语对白,像是在看一部无厘头的喜剧。连莎士比亚的作品都要本土化,歌手就更得入乡随俗了。”   刘惠玲打趣道:“看来狄先生来了港岛以后适应良好,连莎剧都看过了。”   “哈哈,消遣娱乐嘛,没什么不适应的。我们北京这两年的发展也很快,大众对文艺娱乐的接受度非常高,”狄思科指了指于童说,“我太太也经营娱乐公司,港台明星在内地举办的第一场演唱会就是由我太太的公司承办的。当时有将近六万人观看了方菲的演唱会,几乎场场爆满。”   狄思科觉得自己出不出录音带不要紧,但是需要帮于童扩展一下在港岛娱乐圈的人脉。   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方菲和她的公司。   刘惠玲讶然望向他身畔的于童,问:“狄太太姓于嘛?”   “我叫于童。”   “那还真是久仰了!”刘惠玲与她握了握手说,“于总在我们这边也是鼎鼎有名的。”   “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方菲之前那个经纪人回港以后没少帮她扬名。   到处跟人宣传她拿了演唱会收益的大头。   刘惠玲避重就轻道:“这更说明于总的财运很旺嘛!”   “刘总,内地娱乐市场对港台歌曲的包容度是很高的,您不考虑让旗下歌手来内地开唱吗?”于童望向她身旁的两位大明星,“我上周去红磡体育场看了一场演唱会,虽然效果不错,但只有一万多个座位的场地不免局促。”   “一万两千个座位,其实已经不少了。”   于童笑问:“不知方菲的经纪人是否向大家介绍过方菲在内地演唱会的规模?首都体育场的一万八千个座位全部坐满了。她当时在内地的宣传不到位,歌红人不红,所以我没有冒然启用更大的体育场。若是换成您身边的两位大明星来内地演出,八万人体育场也是能坐满的。”   刘惠玲会与广州的唱片公司合作,就是想让旗下歌手进军内地市场。   时机成熟的时候,当然要考虑举办演唱会。   Linda从内地回来以后,将这位于总形容成一个欺生又精于算计的商人。   可是,今天接触下来,刘惠玲觉得倒也还好。   在依照合同办事的前提下,人家要是能赚得更多,那是人家的本事。   她就喜欢跟这样有财运的人合作。   她望向于童的肚子问:“于总,你怀孕几个月了?这样还能工作吗?”   “我们公司是北京最早承办大型演出的私营企业,承接这类业务已经有固定流程了,也有专业的对接人员。无论我是否亲自出面,对演出效果的影响都不大。”   狄思科:“……”   他媳妇厉害了。   四个人的小公司,被她形容得仿佛有四百人。   *   刘惠玲对于童的印象先入为主。   她能承办方菲的演唱会,刚来港岛没多久就能被人带入赛马会的会员区观看赛马,想必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   所以,刘惠玲还真被她这副大老板的做派蒙住了,邀请她次日去唱片公司详谈。   而狄思科这边的进展却不太顺利。   他试着与王铮安提起了与东轻集团合作的话题,对方却没给出正面答复。   归家途中,于童询问:“他是没有合作意向,还是需要时间考虑呀?”   “他说他需要先考察一下内地市场,会考虑我的提议,”狄思科摇头,“这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他还是找找其他客户吧。   于童琢磨片刻低声道:“我听乔太太说王生是入赘的,百货商店和国货店都是他太太的产业,让内地的企业用他们的销售渠道,也不算小事了,他得跟太太商量吧?”   反正二狗子无论大事小情都要跟她絮叨的。   狄思科:“……”   乔治忙着为王生辟谣,他太太却忙着宣扬王生是入赘的。   这夫妻俩还挺有意思。   “不清楚王生跟他太太的真实情况,”狄思科撇嘴说,“白白让他沾了咱家狄嘀嘀的好运气,赢了45万呢!”   将近一百万人民币了!   生意没谈下来,还被人占了便宜,他有点生气。   于童也有点眼馋人家那一百万,这比她开卡拉OK厅还赚钱。   思及此,她又很快清醒过来,拉着二狗子交代:“赌博来钱太快,容易让人上瘾。咱俩只玩儿这一次,以后不许赌了啊!”   狄思科正气凛然道:“那当然了,我可是干部!这次的钱都是你出的,赚的钱也都归你!”   “呦,这么大方?小十万呢!真不要啊?”于童要对二狗子刮目相看了。   “不要,全归你了。”   狄思科头脑清醒得很。   若是只赢个几百块,他能自己收着。   可是这次一下子赢了十万,于童和他妈都不可能让他自己保管。   所以,他索性大方点,主动上交组织算了。   按照他媳妇和老妈的一贯作风,应该是不会让他吃亏的。   果然,到家以后,听说自己的一百块港币变成了4500块,一夜之间晋升成万元户的郭美凤同志,豪气地表示要请全家去酒楼吃海鲜。   而款姐于童童也表示,要用狄嘀嘀自己赚到的这笔钱,为狄嘀嘀小朋友买一辆切诺基。   改善狄嘀嘀小朋友出生后的乘车条件。   一分钱也没摸到的狄思科很有阿Q精神地想,不争是争,争是不争。   他什么也不争,海鲜和座驾都有了……   *   因着家里即将添置新车,狄思科最近下班后经常去车行转悠,了解港岛这边的行情。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北京开新车,而有些人的心思却与他截然相反。   这天在茶水间喝下午茶的时候,乔治低声向他打探焦虹和刘国忠的关系如何。   “大家都是同事,当然关系不错呀!”狄思科还是喝不惯咖啡,被苦得皱了下眉。   “我不是说这个关系,”乔治挤挤眼睛,“我听说他们住在一起。”   狄思科帮忙辟谣,“那是公司给他们安排的宿舍,原本我要跟他们一起住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跟家人住在一起,所以就把他俩单独留下了。”   乔治向他确认:“他们都是单身吧?”   “都单身,但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刘国忠和焦虹在总裁办学会使用电脑以后,也被李嗲安排来跟着乔治轮岗。   他们仨如今都在销售部工作,老刘和焦虹的关系,他多少能看出一些眉目。   两人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老刘肯定是对焦虹有点意思的,每天下班都要等焦虹一起搭巴士回家。   但焦经理明显看不上老刘,来了港岛以后,她更愿意跟外国员工和港岛本地人交流。   乔治靠着吧台抿了一口咖啡,小声提醒:“如果他们不是情人关系,那你就要注意一些了。”   狄思科满头雾水。   大家只是同事,下了班各过各的,他向来不关心别人的私生活。   有啥可注意的呀!   “焦虹最近跟Andrew走得很近。”乔治小声透露道,“如果她跟刘不是情人关系,那她就是在有意接近Andrew。”   安德鲁是宝莱亚太总部的副总裁,英国人。   狄思科:“……”   她是单身女同志,乐意接近谁就接近谁,跟他有啥关系?   不过,他也知道,乔治不会无缘无故跟他八卦焦红的私生活,遂耐心等着对方解惑。   乔治没有绕弯子,用更低的音量说:“除了接近Andrew,她最近还跟两位同事打听了申请港岛本地大学的条件。”   闻言,狄思科脑袋里“嗡”了一下。   很快就联想到两个字——偷渡。   不对。   她已经身处港岛了。   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乔治觑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了解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多注意吧。”   这些年想尽办法逗留在港岛的人很多,公司里这些同事都是人精,焦虹刚一询问申请留学事宜,人家就看出她的打算了。   她想留在这边的消息早就在私下传开了。   狄思科也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焦虹接近Andrew和申请留学的用意。   Andrew可以让她留在宝莱的亚太总部工作,给她工作签证。   读书可以让她有留学签证。   只要得到其中一种签证,她就能继续合法留在港岛了。   不过,单位帮他们办的是半年单次往返的签证,到明年初就会过期。   焦虹想要申请学校,时间恐怕来不及。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留在宝莱,办理工作签证。   狄思科还不确定焦虹是否真有留在这边的打算,她若是真想趁机留下,那无疑将有一大批人跟着她吃瓜落。   首当其冲就是他跟刘国忠。   这次来港是公派交流,以官方身份出境的,出境之前甚至还做了安全培训。   他们三个有相互监督的义务。   一旦有人中途跑路,另两人也将有连带责任。   具体会有什么后果,狄思科不得而知,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东轻集团被全系统通报是免不了的。   徐叔阳刚主持企业改制一年,成绩还没出来就先得一个通报批评,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且,合资公司还没正式挂牌,外方代表先把中方干部挖走了。   这事好说不好听呀!   狄思科只要想想这些麻烦,真是头都大了!   可是,前阵子焦经理还在到处联系业务,帮综合二部拉生意呢。   不至于这么快就生出旁的心思吧?   他下午什么也没干,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焦虹的情况,最后不得不承认,乔治的提醒是有一定道理的。   焦经理似乎真的被灯红酒绿的国际大都会征服了。   傍晚,他满腹心事地走进家门时,于童递给他一本曲谱。   狄思科没精打采地翻了翻,问:“这什么啊?”   “我已经说服刘惠玲了,帮你在港岛出一张个人专辑,然后通过中唱在内地发行!”   于童说完这番话就停下来,等着二狗子一惊一乍地表扬。   办成这件事,她可是要搭进去不少人脉资源的,至少要帮港方跟中唱牵线搭桥。   “这次的所有歌都是新歌,除了两首是翻唱日语歌,其他词曲都是原创的!”于童笑眯眯道,“你的运气不错!这些歌原本是为另一位内地歌手准备的,不过他前阵子跳槽去宝岛的唱片公司了。正好便宜了你!”   郭美凤捧着半个西瓜,接茬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得好好唱呀!出口转内销呢!”   “小狄同志,我觉得你兴致不高呀?”杜金金挖着另半个西瓜问,“工作不顺啊?”   狄思科便将今天下午听来的消息对三人讲了。   郭美凤气愤道:“她是用着国家的钱出来学习的,怎么能说跑就跑呢!”   “就是呀!她留在这里不回去,还要连累别人吃挂落。有本事就自己办个旅游签,爱往哪跑往哪跑!”杜金金附和。   他们最近也听了不少偷渡客的事迹,除了感慨人家胆子大,倒是没什么其他想法。   但焦虹的性质跟那些偷渡客大不相同,她可是公派出境的,她要是真的有这个念头,许多人都要被她连累,跟着她遭殃。   于童建议:“我看你还是跟徐总说明一下情况吧,虽然还不确定真实情况,但你们之间有相互监督的义务。要是咱们猜错了,大不了给焦经理道个歉。”   狄思科沉吟了许久,当晚就给徐叔阳打了电话。   徐叔阳听了他的猜测后,久久没有言语,隔了半晌才说,不要错怪了同志,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暂时按兵不动,等他消息。   而后,只隔了一天,总裁谭先生就给总裁办和人事部门发了电子邮件,近两个月亚太区总部的所有招新工作,都需要由他本人签字。   他最近在上海出差,可以发传真给他。   狄思科听说以后,稍稍松了口气。   谭先生应该不会做出跟合作伙伴抢人这种事。   他这几天一边练新歌背歌词,一边观察焦虹的动静。   尽管焦经理表现如常,但他还是抽空找上了对方。   “焦经理,我听说宝莱这边似乎有意让你去合资公司当副总!”   焦虹惊讶地问:“你听谁说的?”   “徐总啊,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汇报工作的时候,他跟我透露的。”狄思科满脸艳羡地说,“合资公司副总的工资可高了,加上奖金和提成有好几千块呢!比乔治现在的工资还高。”   “怎么会让我去呢?”焦虹一时没反应过来。   “咱们好歹是来港岛培训过的,跟外方经理合作可以更有默契。这个副总是分管销售的,”狄思科尴尬一笑,“我跟老刘都是大男人,去销售卫生巾肯定不合适呀。这便宜不就落在你头上了嘛!”   焦虹嗔道:“这算什么便宜呀!去了合资公司,我可就不是国企干部了!”   狄思科心说,您要是还舍不得干部身份就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咱一起回北京,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工资高呀!我听说有的合资公司老总,每月能到手六七千呢!你要是当了副总,还能经常来港岛出差,偶尔享受一下花花世界。”狄思科假意商量,“焦经理,你要是不乐意当这个副总,等领导找你谈话的时候,推荐推荐我呗!”   焦虹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胡乱道:“你一个大男人去卖妇女卫生用品,不嫌磕碜呐!这活儿就得女同志来做,你就别惦记了!”   说完不给他接话的机会,扭着腰就走了。   *   狄思科观察了两天,发现焦虹没再往Andrew跟前凑,不由暗自吁出一口气。   原本挺轻松的交流学习,突然就换成了谍战片,还是赶紧回北京吧。   不过,回去之前,他们还得带着孕妇去医院做个产检。   郭美凤是生过六个孩子的母亲,可是,瞅着儿媳妇这肚子,也有点拿不准。   瞧她这肚子的规模吧,有点像双胞胎。   但是,她见过双胞胎六个月的样子,比童童这个还要再大一些。   她怀老三的时候,肚子也特别大,老狄一直以为是双胞胎,盼望两个孩子里能有一个小姑娘。   然而,孩子落地以后,既不是双胞胎,也不是小姑娘,就是一个九斤的大胖小子,比人家两个孩子加起来还重。   所以,等于童和狄思科去唱片公司录完歌,把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她便催促这对小夫妻,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   于童也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大,但她没经验,一直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吃得太多了。   害怕生产的时候难受,这几天还在有意节食呢。   被三人前簇后拥地送去医院后,却听医生说:“千万别再节食了,孕中期的双胞胎需要补充营养,妈妈要多吃肉蛋。你的体重控制得不错,比很多孕妇都自律。”   作为团队翻译,狄思科是第一个听懂这句话的,连忙跟人家确认:“医生,我太太真的怀了双胞胎啊?”   “嗯,已经六个月了,你们应该早点来医院做相关检查。”   “我们在内地做过检查呀,当时没照出来是双胞胎。”   来了港岛以后,于童的身体状态一直很好,按照他们的老想法,没病没灾的,谁往医院跑呀!   另外三人听得半懂不懂,等他跟医生确认完孕中期的注意事项后,才拉着他问情况。   狄思科一脸淡定地宣布:“双胞胎。”   而后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搂着于童的肩膀乐呵上了。   于童摸着肚子嘀咕:“我就说嘛,我也没吃什么呀,肚子怎么这么大呢!这回不用控制食量了,我今天想吃烧鹅!”   “行行行,咱这就买好吃的去,”狄思科扶着孕妇往外走,“这回要多生一个,辛苦童童了。”   于童拍拍小腹说:“我一直以为只揣着一个,这几个月过得还可以,再熬三四个月就能卸货,卸货的时候一下子来俩,还挺划算的!”   郭美凤等小两口说完了悄悄话,才提出了关键问题。   “老五,你们在这边的学习交流什么时候能结束啊?时间太久的话,我就带着童童先回北京了。孕妇挺着大肚子坐飞机怪遭罪的。”   狄思科连忙说:“我今晚回去就打报告!”   他也挺想家的。   想到要回内地了,于童突然记起,她只给狄嘀嘀和表姐的孩子买了婴儿用品。   另一个宝宝的,她还没准备呢。   “吃完饭咱们去一趟艾莉童趣城堡,我给另一个也挑点小衣服和玩具,还得再买个婴儿车。”   “把之前买的那辆婴儿车送给表姐吧。”狄思科兴致勃勃道,“我在商场里见过那种双人座的婴儿车,可以坐两个宝宝!”   于童连连颔首说:“这个好!”   刚刚得知还要多迎接一个小生命,新手爸妈都带着些懵懂的激动。   细细商量着回北京前,还需要添置的物品。   杜金金这个小秘书,很有眼色地拿出笔记本,帮他们列出了购物清单。   郭美凤将三个没经验的小年轻推进的士,正想加入讨论呢。   倏地发现,她还不知道另一个孩子叫啥。   “你们没多准备几个名字备选啊?”郭美凤扭头问,“一个叫狄嘀嘀了,另一个叫什么?”   于童已经熟悉了二狗子的起名套路,了然地说:“可能会叫狄嘀嗒。”   “真叫狄嘀嗒?”郭美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尽责提醒,“小心孩子懂事以后埋怨你们!”   “我本来想让他叫狄嘀咕,”狄思科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过,狄嘀嗒好像也行,让童童选吧。”   于童:“……”   两个都不怎么样,她一个也不想选。   只听名字就感觉她会生出两个话痨。 第95章   内地的亲友们完全没料到, 狄思科和于童出门时还是三口人,再次返回北京,却变成了四口之家。   狄嘀嗒小朋友的意外出现, 让于童刚下飞机就享受了一次贵宾待遇。   接机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她挽着婆婆走在前面, 身后是推着行李车的大部队。   婆媳俩正抻着脖子在人群中寻找狄家几兄弟的身影,狄思科却突然在身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于童回头问。   狄思科往出口右侧的人群里指了指。   一条巨大的红色条幅被人高高举起, 上书几个黄色大字——【欢迎女英雄于童同志回家】。   于童:“……”   谁是女英雄啊?   许多乘客都望见了横幅上的字迹, 误以为与哪位执行任务归国的战斗英雄搭乘了同一班飞机。   纷纷打量附近的人,试图找到这位女英雄。   有两名乘客从横幅前经过时,还充满敬意地鼓了鼓掌。   于童:“……”   真不想过去相认呀!   然而,除了她这个当事人,其他几人似乎都对这个安排格外满意。   狄思科推着行李车走过去, 拍着小舅子的肩膀表扬:“这接机阵仗挺有排场呀!”   于暄将横幅的一端交给狄家二哥扯着,然后把一束鲜花递到于童手上说:“姐,欢迎回家啊!”   “……”于童捧着花闻了闻,瞥向还在晃动的横幅问, “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呀?”   于暄自得地反手指向自己, “听说你怀了双胞胎,咱爸可激动了, 提前好几天就跟我一起准备了这条横幅,不过他们画院今天有事,只好让我单独来了!”   于童表情一言难尽地道了谢,请二哥和三哥赶紧把横幅收起来。   她快被围观群众好奇的视线戳成筛子了。   “学校已经开学了吧?你不用上学呀?”于童觑着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弟弟说,“不是说大学的课业挺紧张嘛, 你姐夫上学的时候可从来不逃课。”   她离开北京那会儿,于暄正在准备参加高考。   这小子的学习成绩被安处长盯得挺紧, 高中三年时间,请了四五个家教为他补习。   好在付出是有回报的,于暄顺利被第一志愿的北京医科大学录取了。   未来将成为老于家的第一名医生。   除了没人继承衣钵的于宝塔,所有人都很高兴。   “开学第一个月是军训,我跟教官和辅导员请假出来的。”于暄接过杜金金的行李车说,“送你们回家以后,我还得赶紧回去销假。”   因着还有同年参加高考的四哥在,于童没跟弟弟询问太多大学里的事情。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到阔别已久的北海公园。   郭美凤在家里巡视一圈,便去鸡窝检查她那几只小母鸡的情况,却发现鸡窝里连根鸡毛都没有。   “我养的鸡呢?”郭美凤叉着腰喊,“谁把我的小母鸡吃啦?”   那是她从乡下抓回来给童童补身体的,但是鸡还没吃完,就先去港岛了。   “妈,那鸡又不下蛋,白养好几个月不是浪费粮食嘛!”三哥将行李放好后,跟出来说,“我跟老四先帮您把鸡吃了,改明儿我再去姥姥家抓几只补上。”   提起老四,郭美凤也顾不得枉死的小母鸡了,拉着老三小声问:“老四这回考上没有啊?人家童童的弟弟,今年跟他一起下场考试,一次就考上了!”   她这几个月一直惦记老四的高考成绩,但是跟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给她报喜。   郭美凤直觉这孩子可能又落榜了,也就没主动提。   三哥无奈摊手说:“没考上。”   老妈去港岛潇洒了,老四考试的时候,是他们几兄妹一起去送考的。   可惜,高考这玩意儿,不是啦啦队的人多就好使。   主要还得看考生的实力。   “他那个补习班的补习效果还不错,”三哥挑了一个还算值得高兴的事情介绍,“今年的成绩比他前几次有进步。听说清华招收自费生,老四还在犹豫要不要报名。”   “自费多少钱呀?”郭美凤问。   “每年两千多块呢!”   “这么贵!”郭美凤皱眉说,“大学怎么还乱收费?”   “人家不是乱收费,这是国家教委规定的,自费上大学的话,理工类,文艺类和体育类的每人每年不低于两千块,文科类不低于一千七。”   老妈和老五不在家,三哥就肩负起了跟老四商量着报志愿的重任。   对今年的高考政策,也算门儿清了。   郭美凤心疼地说:“这么贵的学费,有几个交的起呀,四年大学念下来,得一万块钱呢。”   三哥挺看得开,“他毕业以后要是能像老五似的,每个月奖金提成到手两三千,小半年就把学费赚回来了。”   “老五也不是月月能赚那么多的。”   郭美凤心说,每年有那么多大学生毕业,有几个能赚两三千工资的?   能有两三百块就算不错了。   不过,她怕老四再跟高考死磕下去,还是进屋跟老四说:“要是清华真能录取你,你就赶紧上学去吧,学费我帮你出一半。”   四哥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分数不够,花钱也上不了。”   毕竟是清华,即使花钱,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自费生只比公费生的录取线低30分。   他连人家清华本科自费生的边儿都摸不到。   郭美凤:“……”   闹了半天,老三是往他脸上贴金呢!   既然话已经问出口了,她免不了要问问老四接下来的打算。   “我这次复习的时间太短了,满打满算才四个月。”四哥挺有自信地说,“我感觉这几个月进步挺大,再补习一年,兴许真能考上清华。”   郭美凤:“……”   谁给你的自信?   在港岛片场叱咤风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刚回北京就要面对再次落榜的儿子。   郭美凤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狄思科把媳妇扶回房间休息了,刚出来就听说四哥想要上清华。   “四哥,你想上清华啊?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全家人都望向他。   “清华有个半工半读大专班,学自动化的。不包分配,但是学校可以向用人单位推荐学生,择优录取。”   郭美凤问:“半工半读是什么意思?还得上班啊?”   “对,这个大专班的学生,上午要在清华的各部门工作,帮学校干活,比如洗洗试管啊,打字油印啊之类的。学校每月给学生30块的补贴,学生所服务的部门,每年帮他交100块学费,学生自己只需要交300块学费。”   郭美凤寻思,这个不错呀!   学费便宜,还是清华的学生。   清华的大专也是清华呀!   她忙问:“这个大专班有什么报名条件?”   “今年的条件不清楚,但去年要求高考总分超过400分,数理化单科成绩突出的,就可以报名参加。”   三哥乐道:“那咱老四符合要求啊,他今年考了401,物理成绩挺突出。”   狄思科刚听说这个大专班的时候,就觉得挺适合四哥。   四哥动手能力强又细心,是他们家做饭和摄影水平最高的。   学习自动化以后,去大厂当个技术员工程师之类的,也是高薪又体面的工作。   然而,四哥得知学了自动化就要进车间工作,却摇头拒绝了。   他想坐办公室,不想进车间。   郭美凤被气得胸口发堵,“这么好的机会,你管它是学什么专业呢,能拿清华的毕业证还挑剔什么呀!”   狄思科阻拦道:“算了,妈,反正我四哥现在有钱也有时间,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吧。”   “我看他就是心野了!以前只要有个学校肯录取他,哪怕去当男护士,他都乐意去。”郭美凤皱着眉说,“现在竟然连清华的大专都看不上了!”   她心里清楚,老四总想比照着老五来。   但是,老五当年考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按照自己喜好考的。   他照抄了葛磊的高考志愿,只要能考上大学,随便什么大学什么专业都可以。   轮到老四这里反而矫情上了!   瞧着四哥的倔劲儿上来了,狄思科心里挺遗憾的。   清华的大专班是试办的,要是今年放弃了,明年未必还有机会。   读了这个大专班,三年以后就能参加工作。   可是四哥如果重新备考一年的话,考上本科以后,至少还有五年才能走上工作岗位。   五年时间的变数太大了,国家能否继续包分配还未可知。   二哥叼着烟,挥手说:“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硬逼着他读了不喜欢的专业也是活受罪。”   老四现在钻了牛角尖,一心想凭自己的本事考大学。   要是郭美凤和老五硬逼着他去学自动化,万一以后工作不顺心,他俩兴许还得落埋怨。   狄思科当然也清楚二哥的顾虑,但他还是跟四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大专班不包分配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你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进了这个大专班以后,你有两个机会,除了毕业时的就业机会,再就是你半工半读期间,在校的表现机会。”   要是工作期间表现优秀,毕业时完全可以找机会,留在清华当个职工。   若是四哥实在不喜欢自动化这个专业,还能用清华这块牌子当敲门砖,找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   选择多得是,不是非此即彼的。   听弟弟分析完以后,四哥没有立即表态。   安静思考了两天,又跟郭美凤和补习班的老师恳谈过一番,赶在大专班的报名截止日,去清华报了名。   *   老狄家终于出了第二个大学生!   虽然是自费的大专生,但是牌子响亮呀!   清华的!   说出去就有面子!   相比于每年两千多块的学费,大专班这三百块的学费,让郭美凤心里特别舒坦。   半工半读好呀,大小伙子干点活怕什么!   老五当年也是半工半读的呢!   郭美凤心情好,大手笔地在饭馆里摆了几桌席面,邀请亲戚朋友来给老四庆贺庆贺。   四哥上了清华大专班,狄思科也就不操心了,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于童身上。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月份大了的缘故。   从港岛返回北京以后,孕期内一直身体倍儿棒的于童,突然就难受了起来。   腰酸脚肿尿频的毛病全都找上门,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份,始终没有得到缓解。   狄思科不敢让她出门上班,俱乐部和卡拉OK交给了管歧珺和经理去管,杜金金若是有事,也只能来家里找于童商量。   医生说怀双胞胎基本都不会足月生产,所以进入十一月份,全家人就严阵以待,等着这两个小家伙出生。   然而,左等右等没动静,于童受不了二狗子紧张兮兮地盯人。   让他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万一奶水不够吃,还得由他出奶粉钱。   狄思科回北京以后,因着大部分心思都在家庭上,一直在吃老本,没怎么寻找新业务。   不过,老本也够他吃一阵子了。   欧米航空配餐公司又给了他一个四万美元的出口订单,拉来宝莱集团的奖金也在陆续到账。   狄思科恨不得每天呆在家里,陪他媳妇生完孩子再去上班。   可是,他这个想法明显是痴心妄想了,公司高层最近正在选拔合资公司的中方管理人员。   狄思科、焦虹和刘国忠是去港岛培训过的,全是热门人选。   好多人都觉得狄思科可以爆冷,当上这个副总。   但是,狄思科本人却觉得自己希望不大,年龄和性别都不占优势。   中方一共只有两个高层名额,一个负责人事工作,一个负责销售工作。   其余全要由外方委派。   领导们多半会青睐那些比较稳重的同志。   隔了两天,他就听说,经过公司领导开会讨论后,决定任命葛立平为合资公司的副总经理,主抓人事工作。   狄思科跟这位葛总不熟,听说他已经49岁了。   果然是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同志。   另一位副总是负责销售卫生巾的,比人事副总更关键,徐叔阳倾向于找一位头脑灵活的年轻同志,但其他领导一致倾向于从业务部门提拔一位老同志。   提拔也得讲规矩,得论资排辈慢慢来嘛。   直到宝莱集团向内地委派了第一位管理人员——卫生巾厂的厂长,乔治,集团管理培训生,28岁。   一众领导全都哑了火。   28岁也太年轻了,嘴上没毛办事能牢靠嘛?   但人已经派来了,没有退货的道理。   徐叔阳作为合资公司的董事长,亲自设宴招待了乔厂长。   人家只是年纪轻,说话办事却非常有章法,徐总看清楚这一点后,心里放了心。   回到公司就拿乔治举例子,“人家老外都敢启用年轻人,咱们为什么不可以?”   负责销售的副总就从去港岛培训的三个人里挑选!   尽管如此,狄思科仍是被第一个刷掉的。   23岁,太年轻了。   虽然综合开发三部的成绩很亮眼,但那毕竟是只有五个人的科室。   让他负责合资公司的整体销售工作,谁也不放心。   最终人选在焦虹和刘国忠之间选择。   刘国忠年纪更大一些,焦虹是女同志,各有优势。   焦虹在港岛时的表现,只有狄思科和徐叔阳清楚,人家现在已经回内地了,即使当时真的有留在港岛的心思,那也属于未遂。   徐叔阳不能没凭没据地把人拿下。   所以,当多数人认为焦虹这位女同志更合适时,徐叔阳只说让她暂时试用半年。   看看表现再说。   听说了东轻集团的任命结果后,乔治来狄思科家里做客时,一脸遗憾地问:“你怎么不争取这个副经理的位置?我觉得你比焦虹更合适!到时候咱们又可以一起工作了!”   “那是领导的安排,哪是我争取就有用的!”   狄思科才不想去合资公司当副总呢。   他家现在不缺钱,在综合三部的奖金提成也足够给孩子买奶粉了。   他还挺稀罕自己的干部身份的,不想去合资公司。   为了招待从港岛而来的老朋友,他们今天在家里请乔治吃老北京的涮羊肉。   郭美凤将调好的酱料递给乔治,问:“你怎么不把太太和孩子一起带来呀!好几个月没见,我还挺想乔太太的,离开港岛的时候,我答应带她一起去雍和宫呢!”   “孩子还要读书,”乔治笑道,“可能会在寒假时来这边看看。”   郭美凤用公筷帮他夹了一个荷包蛋,笑着问:“这几天是你们那边的’椰蛋节‘,吃涮锅子还算应景吧?”   “非常棒!”乔治捧场地竖起大拇指,“我以前不怎么过耶诞节,也是到了港岛以后才入乡随俗的。”   郭美凤弄不明白他在港岛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内地来工作。   他当年费劲巴拉地从宝安游过去,兜兜转转十来年,居然又回来了。   “乔治,你要在北京待多久啊?什么时候回港岛?”   “不一定,如果表现得好,也许会一直留在这边。”   乔治会讲英语粤语,也能讲普通话,因着他有这个会说普通话的优势,才打败了一众对手,被总部派来内地。   要是当年不游到港岛去,他再熬上十年也未必能当上这种大工厂的厂长。   郭美凤的疑问都写在脸上,狄思科生怕她问出不该问的,打岔说:“一会儿吃完了涮肉,咱们支桌子打麻将啊!看看咱狄嘀嘀和狄嘀嗒今天的运气怎么样!”   于童将自己碗里的肉吃干净,擦了擦嘴说:“今天恐怕打不了麻将了,我感觉好像要生了!”   所有人:“……”   狄思科蒙了一瞬就赶紧起身,撞得铜锅里的汤差点洒出来。   “慌什么慌!到外面开车去!”郭美凤训斥了儿子,又转向于童问,“你现在什么感觉?羊水破了吗?”   “没有,就是您之前跟我说的,肚子有点坠。”   “嗯,那不用着急,还早着呢。”   郭美凤有条不紊地安排,让小六回屋拿大衣和待产包。   其他人帮忙送送乔治,今天招待不周了,等孩子顺利出生以后,再好好请他喝顿酒。   狄思科开着他的切诺基等在门口,恨不得立马将车开进产房。   可是,他媳妇刚坐进车里就吩咐道:“去我表姐的那家医院。”   “媳妇,咱还是就近生吧。上厕所的时候作伴就算了,哪有生孩子还作伴的!”   郑雪茹昨天就进医院待产了。   今天上午,他还代表媳妇去医院看过表姐的情况。   郭美凤在车座上拍了一下,“时间还来得及,让你去就去吧,别那么多废话了。”   狄思科只好绕个远路,将人送去了郑雪茹所在的医院。   把两个孕妇安排在同一个病房。   然而,他媳妇在家时嚷嚷得挺厉害,好像马上就能生了,到了医院以后,狄嘀嘀和狄嘀嗒却没了动静。   隔壁郑雪茹家的闺女已经落地吃奶了,他们这边却始终没有要生的意思。   于童在医院里等了两天后,不由焦急道:“要不咱回家吧?我不想在医院呆着了。”   “大夫说就是这两天生,咱就别折腾了。”狄思科往旁边点了点说,“你看表姐家的胖丫头多有意思!”   说着他又走到岑家老太太身后,一脸羡慕地观察她怀里的小宝宝。   八斤多的大胖闺女,暂时看不出像谁,但人家生了一个闺女啊!   老狄家姓狄的女孩,除了小六,就是二哥家的嘟嘟,小姑娘算是稀缺紧俏资源。   所以,郭美凤跟岑家老太太聊天时,语气里的羡慕简直溢于言表。   “您家可真有福气啊,生了这么一个大胖闺女!您家儿媳妇可是立下汗马功劳啦!”   岑家老太太对这个孙女的态度,倒是出乎了郑雪茹和于童的预料。   当初催生催得那么卖力,大家都以为这老太太盼孙子呢,不过孙女落地以后,人家也挺乐呵的。   听了郭美凤的话,抱着孙女连连点头说:“生个胖丫头确实不容易!”   狄思科在医院里观察了好几天的胖丫头,眼瞅着人家岑家人准备接产妇和孩子出院了。   他们这边还是没有动静。   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狄思科心里焦急,嘴上却调侃道:“你看看咱俩,大老远地跑来跟表姐作伴生孩子,结果人家都生完出院了,咱狄嘀嘀和狄嘀嗒还不出来。这俩是不是慢性子呀?”   于童侧躺在病床上,笑着说:“等他俩出生的时候,可以起名叫姗姗来迟。你快去帮我去喊一下护士吧,这回好像要生了……”   狄思科正咧着嘴嘲笑她起的名字,听到了后半句,慌忙跑出门大声喊护士。   返回病房后,狄思科郑重其事地叮嘱:“媳妇,咱可得快点生啊!今儿是今年最后一天,万一把一个生在今年,另一个生在明年,咱家双胞胎的出生日期可就不同年啦!”   于童:“……”   这也不是她能掌控的呀! 第96章   狄思科一语成谶, 他家的两个宝宝,果然被生在了年尾和年头。   从产房出来时,于童一直努力保持清醒, 见到了守在门口的二狗子, 就嗔怪地骂他一句乌鸦嘴。   尽管被媳妇埋怨了, 但狄思科丝毫不以为意,在大功臣的额头上啵啵啵了好几口。   “只要你跟孩子都平安就好, 能把宝宝生在两年是咱的本事!这不是又多了一个可以庆祝的日子嘛!”   于童电量不足, 勉强吐槽他两句,叮嘱他一定要看好自家宝宝,便合眼睡了过去。   医院里丢孩子和抱错孩子的新闻不少,不过他们家的两个娃是不可能被弄丢的。   收到孩子出生的消息后,家人们陆续跑来医院看望产妇和孩子。   狄思科只在孩子刚出产房时, 走过场似的被允许抱了下大闺女,再之后连他闺女儿子的襁褓边儿都摸不到。   因着病房里全天有人守着,于童休息的时候,狄思科就悄悄溜出了门。   “老五, 你干嘛去?”郭美凤提着暖瓶回来时, 正好撞见他鬼鬼祟祟出门的样子。   “我找大夫问点事。”   “关于产妇和孩子的事,你问我就行, 我比大夫还有经验呢。”   “哎呀,不是这方面的事,”狄思科低声透露,“我想跟大夫商量商量,把咱狄嘀嘀的出生日期改成90年1月1号。”   “……”郭美凤将暖瓶塞给他, “我孙女这出生日期挺好,不许改!”   “要不把狄嘀嗒改成89年12月31号也行啊。俩孩子前后只差一刻钟, 不至于把生日写成两年呀!”   郭美凤瞪眼:“该是哪天就是哪天,你之前不是说生在两年挺好的嘛。”   “哎,只怪我多嘴,童童进产房前跟她说了那番话,”狄思科后悔道,“您瞧着吧,以后这俩孩子每年过生日,我这个当爹的都得被拿出来排揎一通。”   郭美凤忍不住笑道:“那是你活该!谁让你乱说话的!”   “我说的话要是真的这么灵,应该送我上前线去,”狄思科嘟哝,“到时候让我随便说句话就能把对面干趴下了。”   郭美凤被他逗得发笑,将人推回门里说:“你快别异想天开了,出生证明早就写好了,还怎么改呀!再说,大家都知道这俩孩子是在年尾和年头出生的,你改了日期只能骗骗自己。”   医院里新生了一对龙凤胎,还是在不同年份出生的,这消息早就被大家宣扬开了。   亲戚朋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现在改日子还有啥用?   狄思科只是突发奇想尝试一下,既然孩子奶奶不同意,他也就不强求了。   回到病房后,正在看孩子的于爷爷冲他招招手。   “你们给孩子起好名字没有?”   狄思科已经跟于童提前列出了两页纸的名字,还对男男、女女、男女组合进行了详细的排序。   由于选择太多,孩子的大名暂时没能定下。   不过,既然老爷子主动问起,八成就是有意为孩子取名字。   狄思科便笑着说:“起好了,闺女叫狄嘀嘀,儿子叫狄嘀嗒。”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名字是要跟随孩子一辈子的,”孩子姥爷于宝塔第一个表示反对,“取名字怎么能这么草率!你们当爹妈的倒是轻松了,小心孩子懂事以后闹着要改名!”   于爷爷赞同地颔首:“你取的那两个名字可以当小名,大名还是要正儿八经想一想的。”   进了幼儿园以后,这种名字肯定要被小朋友取笑。   到时候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呀!   狄思科与于童交换个眼神,笑着说:“我俩暂时想不出合适的名字,要不爷爷帮这俩小家伙取个名字吧?”   于爷爷一生经历丰富,八十多岁还身体硬朗,儿孙全都出息孝顺。   让于爷爷这样有福气的老人给自家娃取名字,狄思科还是很乐意的。   于爷爷客气地推辞:“应该让郭老师和你爷爷奶奶给这两个孩子取名。”   “爷爷,您取吧,”于童靠在床头说,“我们郭老师早就把取名权交给我俩了,现在我再把取名权转让给您!”   于爷爷沉吟片刻问:“你们给孩子取的小名,用了哪几个字?”   狄思科将两个名字写在报纸的空白处。   “狄嘀嘀,狄嘀嗒。”于爷爷默念了两遍,嘟哝道,“这’口‘也太多了。”   于童笑道:“我也挺怕他俩以后话太多,变成小话痨。”   “那咱们取大名的时候就中和一下吧,丫头叫谨言,小子叫谨行。”于爷爷向小两口解释道,“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口多不要紧,咱们谨慎一些。”   小两口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那两页纸上也有“谨言慎行”这组名字。   于爷爷取的谨行,似乎比慎行好听一些。   于是,两个小不点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   于童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礼拜,才带着俩娃回家坐月子。   狄思科白天还得照常上班,伺候月子的任务只能托付给正在放寒假的郭老师。   他怕于童自己在屋里呆着无聊,就将家里的电话线扯到了后院,给电话安装了一个分机放在床头柜上。   于童要是坐月子太闷了,抬手就能打电话找人聊天解闷,有事也能随时打到他单位去。   狄思科自认这个想法棒极了,于童也觉得二狗子很贴心,直白地表达了对他这个安排的赞许。   然而,郭美凤回家发现这台分机以后,却把狄思科教训了一顿。   “咱家这个电话铃是经常响的,铃声那么大,万一把孩子惊了魂儿怎么办?”   狄思科惊讶道:“不至于被电话铃声惊了魂儿吧?”   “怎么不至于!这么小的孩子最不禁吓了!大人被吓到的时候都要激灵一下子,何况是更脆弱的孩子呢!”郭美凤指挥道,“赶紧把电话拆了,童童坐月子就是要多休息,打电话多耗费精力!”   这么年轻就当爹,果然不靠谱!   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   狄思科:“……”   即使当了爹,地位也没什么改变,还是要被自家妈收拾。   他在郭老师的盯梢下,灰溜溜地将电话线拔了,等对方端着一盆尿褯子出了门,他才悄悄跟于童说:“分机就在这儿摆着,你想打电话的时候,就把电话线插上。”   于童觑着他做贼似的模样,好笑地点头。   这会儿狄嘀嘀和狄嘀嗒难得同时清醒地睁着眼睛,狄思科挤到床上,夫妻俩一起玩孩子。   “你小时候是自来卷吗?”狄思科问。   自打两人第一次见面,于童就留着卷发,他还真不确定对方这头发是天生的还是后烫的。   “不是,我从小到大,头发一直是又黑又直。”   “咱家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不是有点自来卷呀?”狄思科伸手在闺女头顶的毛毛上抚了抚,“而且狄嘀嘀的头发好像不是特别黑呀。”   于童也是新手妈妈,琢磨半天才想出来一个合理说辞,“黄毛丫头黄毛丫头,估计小姑娘小时候的头发都不怎么黑。”   “你不是说你从小到大都又黑又直嘛?”   于童无语道:“我就是记性在好,也记不住一岁以前的事啊,谁知道我刚出生时什么样。回头我给奶奶打电话问问。”   “表姐家欣欣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来着?我只记得那小丫头挺胖的,忘了人家的发色。”   于童:“……”   围着稀罕了好几天,连人家头发的颜色都没记住。   狄思科将电话线插上,当即就给连襟拨了过去,询问他家丫头是不是黄毛的。   然而,岑深的答案让他大失所望,欣欣虽然头发不多,但每一跟都是黝黑的。   人家可不是黄毛丫头。   放下话筒以后,狄思科安慰道:“没关系,咱狄嘀嘀这样还挺洋气的,回头多给她吃点黑芝麻就好了。”   他家这俩孩子虽然还瘦的跟小猴子似的,但狄思科坚定地认为人家是美人坯子。   在长一段时间,一定能脱胎换骨,一鸣惊人!   于童给俩宝宝喂奶的时候,他将录音机和几盘录音带翻出来。   “我白天不在家,你们要是呆着无聊,可以给孩子播我的录音带听!”   于童接过其中一盘录音带问:“在港岛录的那张粤语歌专辑发行了?”   “嗯,上个礼拜发的,二嫂给我送了几盘过来。”   “销量怎么样?”   “二哥说他那边走货量还不错,才发了一个礼拜,看不出什么,”狄思科笑道,“不过,二嫂说,如果这张粤语专辑卖得好,可以再录一张国语版的。”   这张粤语专辑早已在港岛发行了,具体销量还不清楚,但那边的分成比例比内地高,虽然没有保底,可是每卖出一张,他就能分到收益的四成。   所以,最近郭美凤去雍和宫拜佛时,总是虔诚地祈求他能专辑大卖。   于童将喂好奶的狄嘀嗒塞给他,“行了别做美梦了,你儿子又尿了,赶紧收拾收拾!”   “这小子怎么刚吃完就尿呀,真是一点也存不住事儿!”   尽管他还是个新手爸爸,但以前给侄子侄女都换过尿布,对这套业务比于童熟练。   将儿子接过来,便手脚麻利地给他擦屁屁,换新尿布。   冬天屋里不通风,尿褯子换下来就得洗。   瞧着闺女没有要尿的意思,他端着盆就去浴室给儿子洗尿布了。   *   媳妇和孩子都在家安顿好,狄思科终于有心思去单位显摆他家的龙凤胎。   再去上班时,就带了不少喜糖、喜蛋、喜饽饽送给同事们。   关系比较亲近的,比如综合三部的四员大将,还被他赠送了一张粤语歌专辑。   大家对他恭喜了一番,雷霹雳捧着那张录音带问:“小狄经理,你去趟港岛,怎么还出了张录音带呀?”   “你不是说我要是再不出录音带,就去当别人的歌迷么,那我不得有点紧迫感嘛,不能让歌迷都跑了呀!”狄思科笑眯眯道,“你们回去听过以后,给我点真实反馈。”   他对这张录音带还挺看好的,毕竟是帮那位跳槽的歌手准备的词曲,看得出来刘惠玲下了不少功夫,有两首歌的旋律非常好听。   反正狄思科自己挺喜欢。   郝梦圆打量着录音带上的照片感慨道:“你可太牛了,去交流一趟居然还能找到机会出录音带!不像焦虹那俩,光顾着谈恋爱了……”   “呵呵,我这是去给咱们综合三部拉生意,正巧碰上唱片公司老板了。”狄思科觉得她话里的意思不对劲,奇怪道,“焦虹跟谁谈恋爱了?”   “刘国忠呗。你跟他们一起在港岛交流了三个多月,没发现他俩的关系呀!”   汪洋见他满头雾水,就解释:“之前因为选合资公司副总的事,大家都说焦经理和刘经理闹崩了。”   狄思科点点头。   毕竟是竞争对手嘛,当副总可不只是多了一个头衔,那可是实打实的高额收入。   大家都是要养家的,有机会赚钱当然要争取。   他俩在港岛的时候,就有点别别扭扭的,等到副总人选公布后,刘国忠更是不怎么搭理焦虹了,在食堂见面都不说话。   汪洋继续道:“但是,上个礼拜咱们公司举办新年文艺演出,焦经理和刘经理上台合唱了一首歌!”   “啊?”   狄思科忙着陪媳妇生孩子,缺席了文艺演出,这个发展是他没料到的。   汪洋补充:“他俩唱的是男女情歌对唱,《无言的结局》。”   狄思科:“……”   不知道咋评价。   雷霹雳表情微妙,小声说:“我感觉焦虹只是想跟刘国忠缓和关系而已,她前几年也跟其他男同志合唱过情歌。没想到这次玩儿脱了,大家都传他俩在谈恋爱,关键是他俩在港岛的时候住在一起……”   “……”狄思科再一次帮忙辟谣,“那是宝莱集团给他们安排的宿舍,每人一间房。”   “嗐,这俩人对唱情歌,这几天又经常一起吃午饭,住几间房有什么要紧,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大家也就是随口说说。”   狄思科心想也是,人家是单身男女,他帮着辟什么谣啊!   然而,这话刚说了半个多月,焦虹就出事了。   今年过年早,一月末就是春节,所以单位里很早就开始准备年货。   除了全公司每人都有得那一份,各部门领导也会适当意思意思。   综合开发三部今年的业绩非常不错,除了固定的年终奖金以外,狄思科还给每人发了一张山地变速自行车兑换券。   不用在单位里偷偷摸摸发福利,大家拿着兑换券去指定的百货商店提货即可。   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山地车颜色。   这种山地车虽然也是自行车,但已经跟普通二八大杠拉开了档次,价格并不便宜。   所以,大家收到兑换券以后,齐齐喊:“小狄经理大气!”   今天单位刚发了两筐年货,再加上这辆山地车,让所有人都红光满面的。   狄思科正准备带着汪洋,一起帮女同志把年货搬下楼,楼下大院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即使隔着紧闭的窗户,这声惊叫依然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雷霹雳就站在窗边,连忙擦了擦玻璃上的白霜向下眺望。   院子里围着许多刚下班的同事,以及来拉年货的家属,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红色羽绒服好像是焦经理的吧?”雷霹雳满脸惊恐地回头通报,“她好像受伤了,地上有血!”   狄思科没犹豫,赶紧拿起电话拨打120。   他让女同志们在楼上等着,自己带着汪洋下楼看情况。   可是,等到他们跑下楼时,焦虹已经被热心家属放上三轮车,送去附近的医院了。   “刘大爷,刚才怎么回事啊?”狄思科询问门卫师傅。   刘大爷夹着烟的手有点抖,骂了句脏话才说:“焦经理被刘国忠他儿子给捅了!”   “您看清楚了吗?刘国忠的儿子才上小学吧?”   “当然看清楚了,他今天来帮他爸运年货,我看着他进的院子,遇上焦经理时还说了几句话。”刘大爷回忆道,“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狠,一言不合就给了焦经理一刀!估计是不乐意他爸跟焦经理谈对象吧!”   狄思科:“……”   这小子也太狠了。   不乐意就直说,不能用利器伤人呀!   “他捅在哪儿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啊?”   “屁股上。”   狄思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望向地上那滩血。   妈耶,这得多疼啊!   焦虹被刘国忠的儿子捅了一刀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全公司上下传开了。   有为小孩子开脱的,有为焦虹鸣不平的,也有批评老刘没教好儿子的,但大家都在持续关注后续发展。   这可是恶性伤人事件,即使孩子还小,也得有个说法吧?   不能让人家焦经理白挨一刀。   年前这几天本就闲散,狄思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焦经理这件事的讨论。   他本以为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然而,午休刚结束,徐叔阳就将电话打到办公室,请他上楼一趟。   徐总的办公室里此时几乎挤满了人。   工会,妇联,保卫科的同志都站在里面。   有个穿着蓝色大棉袄的女同志,正坐在徐总对面抹眼泪。   施小新低声向狄思科介绍:“那是刘国忠的前妻。”   她的声音压得挺低,却不知怎么被李桂红听见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反驳道:“什么前妻!我俩根本就没离婚!”   妇联田主任说:“但你们已经领了离婚证了!”   “离婚证不算数!”李桂红抽噎道,“您看哪对离了婚的两口子还住在一起的?”   她所在的单位这两年要集资分房,无论男女只要工龄到了,都有机会低价买房。   但她跟刘国忠结婚以后,已经享受东轻集团这边的住房待遇了,不符合集资条件,所以两口子一合计,可以暂时假离婚,等房子到手以后再复婚。   她单位那边的集资款已经交了,只等着房子下来以后,就立马复婚。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一个焦虹来。   那焦虹的风评在家属圈里,就从没有好过。   不是拍这个男人的肩膀,就是给那个男人抛媚眼。   自打老刘从港岛回来,她明显感觉老刘不一样了。   她再旁敲侧击地一打听,这两人在港岛时居然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这还得了!   两人经常因为焦虹吵架,孩子也就记住了焦虹这号人……   “老刘去港岛之前就跟我说好了,回来以后就复婚!”李桂红愤愤道,“我在家帮他照顾父母,照顾儿子,他反而跟焦虹勾搭上了!他俩一起在晚会上唱情歌,这可是你们全公司的人都看到的!”   所有人:“……”   那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是假离婚啊。   狄思科正不知徐叔阳喊他上来干嘛,人家的家务事跟他有啥关系啊?   却听徐叔阳问:“小狄经理,你是跟焦虹和刘国忠一起去港岛的,你说说当时的情况。他俩真有不正当关系吗?”   狄思科定了定神说:“当时宝莱公司给我们三个人安排了两居室,我跟刘经理住一间。不过,那会儿我爱人正好也在港岛培训,我住了几天就搬出去跟我爱人住到一起了。他们下班以后事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上班期间是完全没问题的……”   徐叔阳望向李桂红说:“小狄经理的话您也听清楚了,现在没有切实证据证明焦虹破坏了您的家庭……”   “但你们单位的人都说他俩在谈对象呢,我家小浩不知道父母离婚,焦虹在他眼里就是破坏他家庭的第三者,昨天焦虹还要摸他的脸,他一气之下才误伤焦虹的!回家以后他也很害怕。”   徐叔阳已经不想继续跟她掰扯了,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但最根本的问题出在刘国忠身上。   要不是他态度模糊,跟焦虹搞暧昧,也不会闹出今天的乱子。   “李同志,焦虹已经报警了,这件事的结果不是我们公司能左右的,”徐叔阳转向妇联和工会的同志说,“你们陪着李同志去医院看看焦虹吧,争取得到焦虹的谅解。”   而后就把一屋子人都请出去了,只让狄思科暂时留下。   徐叔阳灌了一口热水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   狄思科对老刘家里的情况也是咋舌。   “焦虹的伤处在敏感部位,伤的还挺严重,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徐叔阳交代道,“你准备一下,去接手焦虹在合资公司的工作。”   “……”狄思科不想去合资公司,婉拒道,“焦经理正受着伤,现在要是把她拿下了,会不会给她造成心理上的影响啊?”   “你暂时去撑两三个月,等她身体恢复以后再回来也不迟。”   徐叔阳斜睨着他,哼道:“我知道你不想去合资公司,否则早就蹦着高找我要这个副总了。”   狄思科嘿嘿笑。   “生产设备已经安装完毕,马上就能正式投产,合资公司的人员还不齐,市场部门要负责做好宣传公关工作。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老同志未必乐意去救火,刘国忠那边又是一团乱,先把你借调过去顶一阵子吧。工资奖金按照合资公司的标准给你开。”   至于是否会让焦虹回来,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狄思科听说只是让他暂时去支应一阵子,那还有什么可推辞的。   肯定要替徐总分忧呀!   *   北海公园这边,郭美凤还不知道她家老五马上就要去卖卫生巾了。   她这会儿正在前院儿给客人们展示她家的两个宝贝蛋。   因着双胞胎满月的时候是春节,各家各户都挺忙,于童还要做双月子,所以,他们就不打算办满月了。   等天气暖和以后,办个百日宴就成。   既然不办满月酒了,一些还没见过孩子的亲戚朋友,就打算趁着来狄家送节礼的时候,把满月礼送了,顺便看看孩子。   卢大爷今天是带着大闺女一起来狄家的。   进门就大方地送上了孩子的满月礼——两只金手镯。   亲戚间送礼能送银镯银锁就算不错了,卢大爷上来就送一对金手镯,这手面儿算是很大的。   人家花了这么多钱,郭美凤当然要让老卢头儿看看她家小孙孙啦!   所以,老卢就第一次正式跟这对双胞胎见面了。   而且非常合眼缘。   他小声跟自家闺女嘀咕:“你看这俩孩子的欧式大双眼皮,跟我这个像不像?”   卢婉淇看也不看他,敷衍地点头:“太像了。”   “得亏我这双眼皮是割的,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是这俩孩子的亲爷爷呢!”   卢婉淇:“……” 第97章   卢大爷长到这把年纪, 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龙凤胎,一直围着婴儿车里的两个小不点看稀奇。   瞧见俩孩子正睁眼望向他,就用舌头打响逗孩子玩。   “你看他俩还挺喜欢我的, 一直瞅我呢!”   “您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看不清东西。”   卢婉淇对郭美凤抱歉道:“郭姨, 您别见怪啊,我家孩子少, 他瞧见别人家的孩子就挪不动步子。”   郭美凤大方道:“没事, 随便看,我家这俩孩子不怕生。”   这段时间来家里串门的客人挺多,这俩孩子已经见过几回客人了。   只要让他们吃饱尿好,见客的时候基本不哭闹,就是瞪着眼睛看人, 也不知能看出个啥来。   卢大爷看够了孩子,背着手感慨:“郭老师,还是您有福气呀!这么年轻就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了!”   郭美凤被奉承得挺舒坦,但还是要谦虚一下的, “年轻什么呀, 眼瞅着就是要退休的人了!”   “退休怎么了!退休以后正好看看孙子孙女!”卢大爷遗憾道,“我是没有看孙子的机会, 才跑去跟二姑爷合办了度假村。我要是有您这福气,肯定要围着孩子转的。”   郭美凤最爱跟人唠家常,忍不住打探道:“您家老二老三不是都结婚了嘛,应该已经生孩子了吧?”   “老三还没生,老二倒是生了一个小子, 不过人家不信任我这个老头子,把孩子给她公婆带着呢!”卢大爷叹道, “白给她准备了儿童房。”   “你每天那么忙,人家哪能再让你帮忙带孩子!”   郭美凤也见过那间儿童房,装扮得挺像样,屋子里还有木滑梯和小木马。   她还想着以后也照着那个样子,让老五给孩子装一个儿童房。   不过,去港岛见识过童趣城堡以后,郭美凤大开眼界,早就看不上老卢头儿那间儿童房了。   卢大爷轻叹说:“他们要是肯让我带孩子,我哪还需要另找营生打发时间?”   听他把自己形容得像个可怜的孤寡老人,卢婉淇偏过头偷偷翻个白眼。   为了讨好郭姨,他已经无师自通卖惨了。   她家四姐妹其实早就看出这老爷子对人家郭老师有点意思。   但四个人谁也没戳穿,只当没发现这码事。   早在六七年前,为了让她们赶紧结婚,她爸就嚷嚷着要给她们找个后妈。   他念叨得挺勤,却不见有什么实际行动,姐儿四个都以为老爹是虚张声势吓唬她们的。   不过,发现了老爹对郭老师的与众不同后,她们突然就顿悟了。   她们老爹这么多年都没成功带回一个后妈来,未必是不想找,而是不会找。   瞧他接近郭老师的手段就看得出来,除了耍酷和花钱,就不会别的了。   郭老师甚至都没察觉出他有这方面的意思。   卢婉淇与三个妹妹曾私下八卦过,自家老爹跟郭老师重组家庭的可能性。   四人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郭老师未必看得上老卢。   老卢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钱,但老狄家看起来也不差钱。   别的就不说了,人家儿子去港岛出差,能把自己老妈一起带上,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至少说明这儿子孝顺,有门路,而且有钱。   瞧狄家几个儿女的相貌,基本都是双眼皮大高个,卢婉淇猜测老狄的长相应该也挺不错。   这样一比较,只有一对人工双眼皮的老卢就更没什么优势了。   卢婉淇瞟一眼还在卖惨的老爹,忽而觉得老卢好像还真挺惨的。   “郭姨,您这几个月没去度假村演出,那边的生意都跟着惨淡了,”卢婉淇笑着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再去帮我爸撑撑场子啊?”   郭美凤呵呵笑说:“戏校那些老师唱得都不差,有我没我一个样!我家这俩宝贝蛋还小呢,这边暂时撒不开手。”   从港岛回来以后,她就没再出去演出过。   在港岛片场当女武行的时候,片酬都是上千块的。   由奢入俭难,再让她回来唱两位数演出费的场子,她就有点提不起精神了。   而且那会儿老五媳妇眼瞅着就要生了,她也确实没心思出去唱戏。   卢婉淇热情邀请:“您还像以前一样,每个礼拜到我们那唱一场也行呀!抽出一天去郊外转转,也能让您自己松快松快。戏校的老师和学生虽然唱得不错,但您不在的话,总感觉缺点什么。”   卢大爷略带惊讶地望向自家大闺女,而后顺着她的话说:“差点精气神儿!”   郭美凤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人家卢家父女如此诚邀自己去度假村演出,她若是还推辞,未免不给人面子。   “那等过完年以后,我找时间跟其他老师排练一下吧,争取每周都能过去唱一场。”   *   对于婆婆想要重新出去走穴的决定,于童还是很支持的。   郭美凤喜欢舞台,也乐于表演,正应该趁着还年轻,多参加一些演出。   “您要是还想干武行,我可以让沈小双帮您联系几个剧组试试。”   这两年拍武打片的剧组不少,除了内地剧组,还有来内地取景的港台剧组。   “片酬方面,应该没有港岛片场给得多。京剧在港岛已经没落了,不但缺少好的京剧演员,也缺少女武行。但内地不缺这方面的人才,光是练武术的运动员就够剧组用了。”   郭美凤挺乐意拍电影的,年底的时候还被老五带去录像厅看了他俩之前拍的那部片子。   尽管上了全妆,看不出演员的真实模样,可是他们自己知道呀!   她还特意买了一本录音带留作纪念呢。   “俩孩子还这么小,我现在要是出去走穴,你自己能照应得来吗?”郭美凤问。   “咱家这么多人呢,喊谁不能搭把手啊!”于童笑道,“要是大家都不在家,把我奶奶接来玩一天也行。”   郭美凤点头说:“如果能把亲家接来就最好了,有个长辈在我还能放心点。指望老五是不成的,他还跟个孩子似的,总干没谱儿的事。”   狄思科提着包进门时,正巧听见这句话。   不由抱怨道:“您怎么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郭美凤在孙子的小包被上摸了摸说,“昨天要不是我阻拦得及时,你就把我孙子的脚给吃了!”   狄思科:“……”   于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狗子最近迷上了亲孩子的小手和脚丫子。   昨天给狄嘀嘀换完了尿布,在闺女的小脚丫上亲了一口。   亲完以后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就把狄嘀嗒的襁褓也给扒开了,要亲人家的脚丫子。   弟弟本来没尿床,被他扒了包被以后,反而来了感觉,顺势就呲他一身。   狄思科被气得够呛,抓起弟弟的脚丫子就想咬一口。   这一幕却正巧被刚进门的郭美凤撞个正着,把这不靠谱的爹狠狠教训了一顿。   郭美凤抱着孙女跟他打听,“你们那个焦经理怎么样了?单位有说法没?”   “单位说什么都没用了,人家焦虹报了警。”狄思科将听到的情况转述给婆媳俩,叹气说,“因为她受了伤,领导把我弄去合资公司救火了。”   在八卦面前,儿子的工作内容并不重要。   郭美凤听说刘国忠两口子是假离婚,好奇地询问:“他俩为什么要假离婚,好好的两口子,假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   狄思科摇摇头:“刘国忠的爱人没透露,估计不方便跟外人说。”   单位里的人还被蒙在鼓里,而焦虹那边却已经将刘家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次日下班,狄思科和雷霹雳一起去医院探望焦虹的时候,就听说了刘家两口子假离婚的真相——为了有资格参与单位的集资建房。   焦虹在单位里跟女同事的关系一般,雷霹雳还是除了工会和妇联以外,第一个来探望焦虹的女同志。   焦妈妈以为她跟焦虹关系好,便拉着她说:“我家焦虹还是未婚的大姑娘,不明不白地被人捅在这种地方,以后还怎么嫁人呀!”   雷霹雳还挺同情焦虹的,她跟刘国忠的关系尚不确定,即使真的有关系,也罪不至死呀!   谁知道离婚还有假离的呀!   所有人都以为那刘国忠是离异带娃的单身汉呢!   “大娘,您别着急,焦经理受伤纯属是无妄之灾,单位已经让狄经理暂时接管她的工作了,焦经理可以好好养伤。”   焦虹原本趴在床上,闻言便偏头望向狄思科问:“领导让你去合资公司当副总了?”   她今天没化妆,发丝凌乱,趴在那里显得有点憔悴。   狄思科见她都伤成这样了,还跟护食的老母鸡似的,担心工作被抢,便嫌弃地说:“焦经理,你赶紧康复上班吧,我媳妇嫌我一个大男人去卖卫生巾丢人,不许我去合资公司上班!我跟她说,只替你顶几天,她才勉强同意的。”   焦虹稍稍放了心,趴在那嘟哝道:“我早就说了,大男人卖这个太磕碜。”   “你就放心养伤吧,领导为了照顾你的心情,才没安排老同志接管你的工作。否则等你伤好以后,这副总的位置就是人家的了。”   初期开拓市场,搭建销售渠道是个累人的活儿。   谁也不乐意耗费好几个月搭台子,却让别人上台唱戏。   请其他同志去合资公司救火,就得拿下需要长期休养的焦虹,给人家正式任命。   狄思科是看在徐总的面子上,才接下这种替人养孩子的工作。   焦妈妈在女儿背上拍了一下说,“好好趴着,你伤成这样,就别再想工作了!万一留了疤,有你受的!”   “听说现在可以坐祛疤修复手术,”雷霹雳宽慰道,“要是焦经理真的留了疤,咱可以去试试那种修复手术。”   焦妈妈眼尾一挑,“做手术遭罪就不说了,不得花钱呀!那刘家两口子至今对赔偿款的事也不表态,想让他们家出钱做修复手术就更难了。”   雷霹雳惊讶道:“不能吧?刘国忠好像挺想跟您家私了的,他态度应该挺积极的呀,您跟他要多少赔偿款啊?”   “他们家不是有一套集资房吗?我就要那套集资房!”焦妈妈铿锵有力地说,“我家一个好好的大姑娘,被他们伤成这样,不可能只动动嘴皮子就算了!”   雷霹雳:“……”   这焦妈妈也是个狠人呀,开口就要一套房!   几人说话间,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刘国忠带着他老婆走了进来。   将礼品放到隔壁的病床上,就开始关心焦虹的恢复情况,而后再次替孩子向焦虹道歉。   自从出事以后,刘国忠天天来探望焦虹,而且每次都不空手。   焦妈妈早就不耐烦了,打断他的关心,直截了当道:“刘经理,赔偿条件我们已经说过了,您就是买十车八车水果来也没用。”   “大娘,那套房子我确实拿不出来!”   “那房子不是你们家的吗?怎么拿不出来?”焦妈妈抱着手臂,强硬道,“工作和房子,你自己选一样吧!”   李桂红绷着脸说:“那房子在我名下,我跟老刘已经离婚了,我没义务把房子拿出来赔给你们!”   焦妈妈嘲讽道:“离婚了又怎么样?捅人的是你儿子吧,你不认男人,连儿子也不要了?”   “我俩离婚的时候,儿子归老刘了。”   狄思科:“……”   看来这两口子是铁了心不想赔房子了。   焦虹当然也听懂了他们的意思,趴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老刘,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你。房子我就不要了,你赔我两万块吧!”   单位已经给她分了房子,老刘的房子赔给她以后,多半会被没房的兄弟借去住。   不如要现金实惠。   刘国忠搓了搓手说:“小焦,你也知道,我在单位拿的是死工资,不像你们业务部门有提成。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两万块!”   这两万块比集资的那套房还贵,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李桂红听他俩一个老刘,一个小焦喊得亲热,只感觉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紧。   刘国忠这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说他俩没关系!   他在家跟自己老婆说话的时候,可从没这么温柔过!   李桂红被气得胸口疼,摔上病房门就出去了。   房子她是不会放手的,不是要两万块么,你俩慢慢商量吧!   *   看样子焦虹是吃不了亏的,狄思科和雷霹雳问候过病患,也麻利离开了。   今年过年,新加入的两个小家伙,让家里的气氛又热闹许多。   尽管这俩崽还不会说话,甚至连人都看不清,但不妨碍别人稀罕他俩。   大哥家两岁的有礼,二哥家一岁的嘟嘟,都好奇地趴到床上看更小的两个幼崽。   要不是狄思科这个当叔叔的态度坚决,俩孩子就要长期赖在他屋里了。   将侄子和侄女分别交给他们的爹妈后,狄思科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媳妇。   于童还以为是给自己的礼物,拆开以后又觉得不太像。   一个10克的小金条。   说它是金条都抬举它了,顶多算是金片。   狄思科笑道:“虽然不给咱狄嘀嘀和狄嘀嗒办满月酒了,但咱自己还是可以贺一贺的。”   “嗯,送金子挺好的,但你有俩孩子,只送一个怎么分啊?”于童晃了晃那个金片片。   “今儿是闺女满月,等明天小子满月的时候,我再把另一个拿出来。”   “……”于童伸手说,“别麻烦了,你快拿出来吧。”   狄思科便又从包里翻出来一个盒子,“你先帮他们收着,最好能给每人准备一个盒子。我争取以后每个月给他俩存一片。”   于童以为这是一次性投入,没想到他居然打算每月投入一笔。   这玩意儿瞧着不起眼,但是买这么一片金子也得一千块呢。   “那你以后每月至少得赚两千块,才能买得起两片金子。”   狄思科自信道:“除了工资奖金,不是还有录音带收入嘛,每个月买两片金子还是有可能的,大不了我紧紧裤腰带!”   生俩孩子可真费钱呀!   什么东西都要买双份的!   于童觉得他能为孩子存钱是好事,便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甚至还狠狠表扬了一波。   等二狗子被夸的飘飘然的时候,她继续道:“既然你已经想到给闺女存嫁妆,给儿子存老婆本了,有个问题也得考虑一下了。”   “嗯?”   “你名下三套门面房,以后打算给两个娃怎么分啊?”   狄思科下意识想到,可以卖一套。   但这有点像不事生产的二世祖的想法,太不吉利。   所以,他赶紧改口说:“那我努力赚钱,再买一套!”   他这阵子对双胞胎的兴趣明显大于赚钱,恨不得也能在家带娃。   然而,经他媳妇提醒,狄思科立马就有了紧迫感。   开年上班,他就赶紧去合资公司报到了。   *   合资公司地处经济开发区,进入经开区的大门,远远就能瞧见一栋三层蓝色小楼,楼顶挂着巨大的宝莱集团标志。   厂房的墙体上,密集地书写着宝莱集团的中英文名称和图案,生怕人家不知道这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大公司。   尽管厂区外表挺能唬人的。   但公司内部还属于空架子,三层的办公楼盖在厂房隔壁,一楼用作仓库,二楼三楼是管理人员办公区,如今连一层楼都没坐满。   外方派来的总经理迟迟没有到位,目前只派了一名企划部经理和一名研发部经理。   葛立平是中方派来管理人事工作的副总,各部门的人员安排都由他说了算。   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大家就隐隐有以他马首是瞻的意思。   这位49岁的老同志,之前瞧不上焦虹,如今瞧不上年纪更小的狄思科。   狄思科去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人家只轻轻从鼻孔哼了一声就算认识了。   本该由他向销售部的众人介绍新来的销售经理,可他却像忘了这码事似的,说了声中午一起吃饭,便埋头看资料了。   狄思科无所谓地笑笑,自己找到销售部,在门上敲了敲说:“焦经理最近受伤了,销售部的工作暂时由我负责,大家都怎么称呼?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销售部办公室里一共七个人,六女一男,依次做过介绍后,全都一脸懵地看着新经理。   焦经理受伤这么大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来接替焦经理的会是这位!   全集团最年轻的科级干部,即使不知道这一点,也知道人家是得过金唱片的大明星。   胡丽娜惊喜地问:“狄经理,以后由您负责销售部啦?”   狄思科颔首,以防人心不稳,他没说自己只暂代两三个月。   几位女同志都欣喜地拍手,欢迎新领导的到来。   他们都是从东轻集团调过来的,综合开发三部的待遇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过年的时候每人得了一辆山地车!   这领导得多大方呀!   狄思科不知大家的心理活动,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问:“咱们最近是怎么开展工作的?签了多少单了?”   胡丽娜算是比较活跃的销售员,代表大家说:“暂时没签单。”   “……”狄思科讶然道,“不是已经正式工作一个多月了吗?”   “毕竟是女性卫生用品,很多人还在用卫生纸和月事带,如果不让女同志试用的话,不认识卫生巾的人基本不会购买。”   胡丽娜明显已经锻炼出来了,即使对面是位男领导,说起女性卫生用品时,她也全无尴尬之态。   “咱们北京工厂的产品还没有正式上市,公司进口了一批泰国产的两片试用装。我们现在正挨家挨户,上门为女同志送试用装。”   “你们七个人,挨家挨户送试用装?”狄思科承认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效率是不是太低了,“在商场或者交通枢纽摆个摊子不行吗?”   “我们试过了,听说是女性卫生用品,人家都不好意思接。”   狄思科心想,那是因为周围还有男同志在,她们才不好意思接。   “那你们就去女性比较集中,并且有经济实力购买卫生巾的场所派发,比如纺织厂,服装厂,鞋帽厂之类的。”狄思科问,“你们已经发了这么久了,还有多少没发出去啊?”   “还有二十多箱吧。”   “……”狄思科只好耐着性子说,“那你们尽快派发吧,再给大家三天时间,试用装派发完以后,咱们就要正式拓展销售渠道了。”   总这样不务正业也不是个事呀。   他有点犯愁地说:“企划部那边没找广告公司为咱们的产品拍广告吗?”   “找了,但谭先生看过以后,觉得效果不好,体现不出宝莱的特色,让企划部重新找一家广告公司。”   狄思科心说,如今国内的广告公司都差不多,再换一家也一样。   他让大家出去干活了,自己给港岛的李嗲打了电话。   请她帮忙收集宝莱卫生巾在其他国家播放的广告影片,供内地广告公司参考。   李嗲答应得挺痛快,可是把录像带从港岛邮寄到内地,可能要走半个多月。   *   狄思科当晚就回家找他家小六了。   要是能请港岛—北京这趟航班上的空姐帮他捎带录影带,估计两三天就能到手。   然而,小六这会儿却无心搭理她哥。   她正陪着老妈和嫂子,商量如何处置那辆小土豆。   她今天带了两位同事来家里做客,瞧见她家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小土豆,而且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就询问她那辆车是不是不常用,有没有转手卖掉的意思。   这位同事最近正想买车,但手头不富裕,即使买全新的小土豆也得一万来块。   于童想把那辆小土豆转手,又有点舍不得,毕竟是二狗子买来的第一辆车。   瞧见狄思科进门,就望向他征求意见。   “小六,你同事想买车啊?她出多少钱?”   “五六千块应该差不多。”   “我买时花了六千多,卖五六千也还可以。”狄思科想了想说,“毕竟是已经开了好几年的二手车。”   换五六千块给他的门头房添砖加瓦也不错。   郭美凤却说:“要是五千就卖的话,你们干脆卖给我吧!”   “……”狄思科无语,“您又没有驾驶证,买车干嘛啊?”   “我可以考个驾驶证呀!”郭美凤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得意道,“老娘现在有钱!等我学会开车以后,可以带着谨言谨行还有彬彬他们,去度假村转转,省得孩子在城里都憋傻了!”   狄思科:“……”   您想得可真够长远的,我家那俩娃还在吃奶呢! 第98章   在港岛片场的时候, 郭美凤发现很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女演员,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的。   打从那时起,她就想多攒点片酬, 回北京买个小汽车过过瘾。   然而, 回家以后, 先是遭遇老四高考落榜,紧接着又是儿媳妇生孩子坐月子, 事情一件连着一件, 买小汽车的念头早就淡了。   直到这会儿被小闺女提起,她那想要潇洒的心才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妈,您想开车就拿去开吧,还给什么钱啊!”   狄思科对自家老妈的时髦度稍稍诧异片刻,便轻易接受了。   人家可是见过世面的郭美凤, 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新鲜。   郭美凤一板一眼道:“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兄弟要算账,母子就不用算了。”狄思科摆手说, “我要是收了您的钱, 回头我哥他们肯定得编排我。”   于童也紧接着表态支持二狗子的决定。   她家的两个娃,从出生前到出生后, 全程由郭美凤照顾。   听说大哥二哥家的几个孩子,都没这个待遇。   拿一辆小土豆答谢婆婆,于童完全没意见。   见她还打算推辞,狄思科正儿八经地说:“您那钱还是留着加油吧,车白给您开, 但加油钱我可不负责啊!您要是整天开着车往郊外跑,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工资跑没了!”   郭美凤嘁道:“买得起就开得起!等我有了驾驶证, 带你们兜兜风!”   “那您可得快点啊,别等到您孙子孙女都上小学了,您这驾驶证还没考下来呢!”   狄思科当晚就找了片空地,带着老妈去溜车了。   “原来开车是这种感觉啊!”郭美凤握着方向盘,兴奋道,“开车这么好,你现在怎么不开车了?我瞧你最近是骑自行车上班的。”   “总开车也不成,我得运动运动。”   他媳妇眼瞅着就该出月子了,万一发现他腹肌缩水,肯定又得嫌弃他。   所以,他最近都骑车上下班。   从他家骑到合资公司,即使全力加速也要骑一个半小时,这运动量肯定够了。   这天早上,他骑着车去上班时,顺路拐进了两家新开业的自选商场,等他顺利骑到单位,已经快十点了。   甫一进入二楼办公区,就发现今天的气氛不太对。   跟销售部的同事一打听才知道,宝莱总部派来的总经理已经到岗。   早上由董事长徐叔阳亲自送来了公司。   新领导来了,也不至于全公司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吧?   胡丽娜偷偷摸摸地透露:“新经理刚来就去车间视察了,对他们的生产效率非常不满意,当众批评了乔厂长。”   乔治是年轻厂长,没什么领导架子,虽是外方派来的,但是几个月相处下来,早已跟公司上下打成一片,人气非常高。   新经理克拉拉刚到任就拿乔治开刀,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让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既然新领导已经来了,狄思科肯定要与人家碰面,听胡丽娜介绍了早上的情况后,就主动去总经理办公室打招呼了。   克拉拉是法国人,之前在港岛和澳洲工作,会说英语和粤语。   一丝不苟的金色盘发,搭配白色职业套裙的组合,让人一眼就能判定她的欧美职场女精英身份。   狄思科直觉对方不是一个喜欢寒暄的人,便直接进入正题,介绍起销售工作的进展。   “卫生巾在内地还属于新产品,尽管市面上已经有其他品牌的卫生巾在销售,但大多数女性还不认识这种产品。所以,销售部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试用装派发。”   闻言,克拉拉挑起一侧的眉梢问:“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在派发试用装?这种工作我在马路上随便找几个人就能做。”   “这项工作之前由焦经理负责,事实上,我刚接手的时候,也跟你有同样的疑问。不过,综合考察了几天后,我觉得先派发试用装的方案是正确的。”   “我们拓展销售渠道的同时需要给客户供货,如今北京工厂的卫生巾尚未投产,在宣传不到位,又无法供货的情况下寻找客户,就是在做无用功。”   所以,狄思科觉得乔治大清早就挨批并不算冤枉,生产部门已经在给其他部门拖后腿了。   “我们在项目谈判期间做过市场调研,在价格和功效近似的情况下,大多数女性会常年使用同一个牌子的卫生用品,女儿甚至会跟着母亲的选择进行选择。所以,新产品留给消费者的第一印象非常关键。我们花费时间派发试用装,就是率先抢占舒尔宝卫生巾在女性消费者心中,第一片卫生巾的印象。”   克拉拉沉吟少晌,问:“按照你们派发的试用装数量,目前已经覆盖几成的育龄女性了?”   “一半左右吧。我已经将逐门逐户的派发方式改成在轻工厂区发放,轻工系统是女性用户的聚集地,派发起来会事半功倍。”   话落,狄思科又说明了销售部门的难处。   “要么给我们现货,要么将广告尽快打出去。至少要让人了解舒尔宝卫生巾是怎么回事。否则销售员很难接到客户的订单。”   妇女卫生用品不像食品和其他日用品,可以当场给人试吃或展示功效。   销售员只能让人看看外包装,若是当场拆开一片进行展示,很可能会被人当成耍流氓轰出去。   克拉拉理解地点点头说:“企划部门已经拿出了两份广告方案,咱们下午一起开会讨论一下。”   *   克拉拉绝对是狄思科接触过的,工作效率最高的领导。   人家上任以后连正式讲话都省了。   只用她旋风一般的工作效率,将全公司的员工带动了起来。   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工作餐,与几位副总和主管相互熟悉后,下午就直接进会议室开会了。   企划部经理播放了两条半成品广告片。   第一条是请一位内地家喻户晓的女演员介绍舒尔宝卫生巾,再说一句类似“舒尔宝是您的最佳选择”之类的广告词。   第二条则是三名职场女性出镜,由其中一人向另两人介绍卫生巾防漏清洁干爽的特点。而随着她的讲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直条卫生巾的画面,一杯水倒在上面后,完全没有漏出。   会议室里坐了十来人,其中大部分是外方人员,只有狄思科、葛立平和财务部的副经理是中方的。   几个老外都觉得第二条广告很不错,与他们在自己老家看到的电视广告差不多。   发现中方三人都不表态,克拉拉点名询问年纪最大的葛立平。   “葛先生觉得这两条广告怎么样?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被派来合资公司的干部都会说英语,葛立平在七十年代时还曾去非洲出差过半年,但是面对克拉拉语速飞快的英语,他愣是没太听懂人家问了什么。   这场全英文的会议,让他感觉太难熬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一脸深沉地摇摇头。   大家的感觉应该都差不多,让后面的人替他发表意见吧。   轮到狄思科的时候,他把昨天刚到手的录像带拿出来,请工作人员帮忙播放一下。   “这是我请港岛的同事帮忙搜集的,舒尔宝卫生巾在其他国家和地区投放的广告。”   前两条广告是来自日本和菲律宾的,后面的是澳洲、港岛和欧美的。   前三条广告播放完毕后,狄思科按下暂停键。   “通过这几条广告可以看出各国和地区的文化差异。欧美的妇女比较开放,能在广告中大谈特谈卫生巾清爽防漏。而亚太地区则不然,日本妇女很介意隐私,所以日本的卫生巾广告就用一种隐晦的,润物细无声的手法宣传。菲律宾的女性受传统文化影响,卫生知识通常由母亲言传身教,所以广告中也是妈妈在向女儿介绍卫生巾的秘密。”   “我们改革开放多年,内地女性虽然没有日本和菲律宾的女性保守,但也还没开放到可以畅谈卫生巾效果的地步。”   也许以后会像欧美女性一样大方畅聊,但凡事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企划部的经理大卫说:“我们已经提前将这两条广告放给公司里的女员工看过了,她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能在合资公司工作的女性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接触过外国文化的,她们对这样的广告接受良好,并不代表普通女性也能接受。”   狄思科转向一直认真倾听的克拉拉说:“我们将卫生巾的受众定位在中高端女性群体,但广告的投放是全国范围的。我们在吸引目标客户的同时,也要顾虑品牌在其他人群心中的形象。”   克拉拉倒也干脆,当即让人去车间和后勤,请了十位生产线女工和保洁阿姨来会议室观看这几条广告。   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广告,多数人都认为企划部给出的方案太露骨。   其中一位女工表示,她儿子正在求知欲旺盛的年纪,如果儿子看到广告以后跟她打听卫生巾的问题,她会感到尴尬。   克拉拉望向大卫,“我们投放广告要考虑各地的文化差异,企划部的广告需要根据内地的实际情况重新斟酌。”   至于第一条请知名演员的广告,克拉拉也并不打算启用。   他们公司很少请明星拍广告,毕竟有人喜欢这个明星就有人不喜欢,新产品还处于开发市场阶段,请普通人拍广告比明星更安全。   “狄经理还有需要补充的吗?”克拉拉问。   狄思科摇摇头。   他的想法可多了,但他不是专门搞企划的,多说无益。   *   卫生巾广告又被打回去重做了,暂时上不了电视。   但工厂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第一片卫生巾即将下生产线。   乔治邀请各位经理去车间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车间里的设备全是从宝莱总部进口的,除了投料、包装、质检需要人工,其他操作全由机器在无菌环境下完成。   狄思科在车间里参观完以后,回到办公室就打算安排销售员们出去跑业务。   然而,还没等他给大家开会。   葛磊那小子就找上门来了。   而且还拉着脸,怨气不小。   “你大白天的不在单位上班,跑我这来干嘛?”狄思科给他倒了杯咖啡。   葛磊背着手在他的新办公室里参观,感慨道:“你小子混得可真不错呀,连独立办公室都有了!早知道我当时就跟着你混了!”   狄思科笑道:“你现在来跟着我混也不迟呀!我这里正缺销售员呢,合资公司工资高,还有去港岛和东南亚培训的机会。”   “我现在可不敢跟你混!”葛磊嘿嘿乐,“一般男人可没有您这魄力!好好的科长不干,竟然跑来卖卫生巾了!”   “我临时顶俩月,焦虹康复以后就回去。”狄思科将咖啡递给他问,“你大老远地跑来有啥事啊?可别说是顺路来看我啊!从经开区去哪儿都不顺路。”   葛磊抓了三块方糖扔进咖啡杯,哼唧道:“还真是特意来看你的!”   狄思科:“……”   见他不搭腔,葛磊只好瘫在椅子里说:“好吧,我刚被夏经理批评了一顿,他让我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因为什么批评你?”   “他嫌我在办公室里进行文学创作。”   “……”狄思科扶额,“你在业余时间写写就算了,怎么连上班时间都占用了?”   葛磊这小子在上大学那会儿就经常猫在上铺看小说,看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个爱好被他从校园带到工作岗位。   而且还变本加厉,已经不满足于看别人的作品了,还要自己动笔创作。   “我这不是开辟第二职业嘛,多赚点奶粉钱。”葛磊终于收起满身怨气,低低地跟他透露,“我正有一篇长篇小说在《大众文学》上连载!”   “居然真的发表啦?叫什么名字?下班以后我也去买几本支持你的销量!”   “暂时先不告诉你,等全部连载完以后再说吧。”   狄思科问:“那你写小说的稿费是不是比工资还高啊?”   “那到没有,不过也不低了。”   “不比工资高,你干嘛舍本逐末,占用上班时间写小说?难怪夏经理要批评你!”狄思科庆幸道,“好在你不是我们部门的,否则我就要大义灭亲了!”   葛磊揪着头发,苦恼道:“我只写了这一次,就被老夏抓到了!这不是着急改稿嘛!”   “……”   “我那个编辑跟我说,要是我好好写,以后可能会有出版社找我出书!”   狄思科:“……”   有点离谱,不知道咋评价。   葛磊一脸憧憬地问:“我要是真的出了书,你作为我儿子的干爹,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啊?”   “我认购一百本,够意思吧?”   “果然够意思!”葛磊异想天开道,“要是我的书能出版,我就把你的照片印在封面上,肯定能帮我带动一波销量。”   “……”狄思科挥手撵人,“快别做梦了,赶紧回家反省反省吧!”   “别提这俩字!总感觉老夏在耳边骂我!”   “人家夏经理让你回家反省就是让你回家写稿子的!结果你不珍惜时间,跑到我这里来倒苦水!”   葛磊挠挠他的大锛儿头,傻眼道:“好像还真是诶,否则我在单位也能反省啊!连着熬了几个通宵,脑瓜子不好使,错怪老夏了!”   *   狄思科终于将这位金庸古龙的接班人送出公司,回到办公室就给销售员们安排了出门踩点寻找客户的任务。   他将全市按照区域划分,每个区内的每条街道都标注清楚。   每人负责一个区,带着试用产品和海报,出门扫街。   所有百货商店、自选商场、小卖部、日用百货营销部,甭管大小都是他们的目标客户。   不过,第一天出门扫街的成绩并不理想,除了狄思科在纺织厂工会找到一位很有声望的女干部,做他在纺织厂女工间的分销商,其他人都颗粒无收。   “狄经理,那些男老板听说我是推销妇女卫生用品的,看我的眼神都可下流了!”   销售部最年轻的吕霞回到办公室就委屈上了。   这个情况倒是狄思科没料到的。   女销售员适合卖女性产品,但是面对男客户时确实容易受到骚扰。   安全起见,第二天起,销售员们从单独行动变成两两一组。   狄思科也加入进去,与女同志一组,每天出门扫街。   虽然订单不多,但也能一点点打开局面了。   周五下班回家,狄嘀嘀和狄嘀嗒刚被奶奶洗干净,狄思科趁着老妈不注意,进门就对着人家的脚丫子咬了两口。   还想再亲亲媳妇的时候,被于童嫌弃地推开了。   “你刚亲完他俩的脚丫子!”   “那有什么啊!我们狄嘀嘀和狄嘀嗒刚洗完澡,脚丫子可干净了!”   狄思科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问:“他俩怎么总是挤在一起啊?”   “没有吧?”   “怎么没有,刚才还隔着两拳的距离呢,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贴到一起去了!”   于童见他又手欠地想去扒拉孩子,赶紧拿出一份报纸说:“孩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你上报纸了!”   “呦,于总这是秀才不出门,晓知天下事啊?连我上报纸的事你都知道,咱妈不是不让你费眼睛嘛!”   “杜金金看到以后给我送来的。”于童在娱乐版的一份报道上点了点,“你难得能上一次娱乐版。”   狄思科对自己从没宣传营销过。   即使是新专辑上市的时候,也一直是悄无声息的。   在音像店贴张海报,录音带一上架,就算完事了。   有些港台歌星会为自己的新专辑打歌,多参加一些演唱活动。   但是,到了狄思科这里统统没有。   歌迷们想买就买,全凭自愿自觉。   于童觉得,她家二狗子的录音带之所以能畅销,大部分原因在于专辑封面和海报照片拍得好看。   毕竟这张脸还是很能打的。   狄思科翻开报纸瞄了几眼内容,大致意思是说,他近两月刚发行一张粤语专辑,销量还算喜人,但并未见他出现在电视或商演现场。   日前有目击者称,在北京的一家自选商场偶遇了狄思科本人。当时他正在向商场负责人推销一款新型女性卫生用品,场面十分尴尬滑稽。   然后,这个编辑就开始猜测狄思科为什么会不务正业跑去卖卫生巾,巴拉巴拉假设了四五种可能。   狄思科将报纸扔到桌面上说:“哪里尴尬滑稽了?我跟人家经理明明是相谈甚欢好吧?现在的记者怎么胡乱写东西!”   于童伸手将两个挤在一起的娃分开,笑道:“这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换做港岛小报来写,八成会说你演唱事业入不敷出,转行销售女性用品艰难度日。”   狄思科:“……”   还真有可能。   “今天下午有两位记者打了我的传呼,据说想给你做个专访。”   “专访什么啊?”狄思科撇嘴,“不会是要问我为什么卖卫生巾吧?”   这些人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嗯,一个是这份报纸的记者,另一个是日报的记者,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的。你们那个卫生巾不是需要宣传嘛,”于童在这方面相当有敏感度,“你要是不介意成为话题中心,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帮你们的产品炒作一下。”   狄思科还是很介意成为这个话题中心的。   不过他媳妇说得没错,对于新产品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炒作机会。   要知道,本市日报除了广告位,一般是不为产品进行宣传的。   他抱着刚吃饱的闺女盘算了许久,才连夜给徐叔阳打了一通电话。   第二天上班后,又跟克拉拉和几位主管开了一天的会。   隔日上午就接受了日报记者的专访。   记者是一位年轻女同志,见到狄思科就惊讶地表示:“我只是打电话尝试邀约一下专访,没想到您竟然真的应邀了!”   狄思科只在刚出名的那年接受过采访,后来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再没面对过媒体。   女记者是在另一份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他的报道,才打电话试试的。   狄思科笑得露出皓齿:“您要是早点给我打电话,我肯定早就接受采访了。这两年没什么媒体朋友采访我,我以为自己早就过气了!”   “没有没有!听说您最新发行的粤语专辑销量非常好,没做任何宣传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说明大家很喜欢您。”女记者搓搓发烫的脸说,“我还是您的歌迷呢!”   狄思科松口气似的笑说:“那太好了,看来我事先签好名的那张录音带没有白准备,采访结束以后送给您,应该不会被嫌弃。”   女记者也采访过不少明星了,狄思科绝对是她遇到的最好聊的。   谈话过程让人感觉非常舒适,不用她挖空心思找话题。   果然还得是文化人呀!   “听说您已经离开经贸部了,是真的吗?”   狄思科颔首:“我目前确实不在部委工作,但仍在经贸系统内部,在外贸事业的第一线奋斗。”   “可是前几天有人见到您在一家商场推销女性卫生用品,那个人是您吗?”女记者终于问到了正题。   “是我啊,”狄思科笑得真诚,“我最近被借调到了北京宝莱有限公司,担任副总经理。”   而后他又介绍了一下宝莱的合资背景和经营范围。   记者诧异地问:“您既然是副总,还需要亲自去卖卫生巾啊?”   “当然,这就是我的工作。”狄思科笑道,“卫生巾是对女性卫生用品的一项革新,也是对女性的一种保护。我们公司很多男同志都在做这项工作。”   话题比较敏感,女记者笑得略带尴尬。   “刘记者,您看,您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在涉及这方面话题时都会觉得不自在,那其他更弱势的女性能够接受妇女健康知识的渠道就更狭窄闭塞了。”   女记者讪讪一笑。   狄思科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针对这一现象,舒尔宝卫生巾将与有关部门合作,面向社会提供’宝护你‘电话专线。专为妇女同志提供有关妇女健康、安全、法律知识、医疗、心理辅导、就业辅导等方面的服务。这个热线将在三八妇女节正式开通,欢迎有相关需求的女同志来电……”   女记者好奇提问:“要是有人打电话跟你们要新产品,你们会给吗?”   “会啊,”狄思科肯定地点头,“只要留下正确的通信方式,我们公司就会免费为对方邮寄一份试用装。” 第99章   将签名录音带送给记者同志的时候, 狄思科特意请求对方,尽量将这篇报道安排在三月七号或八号刊登。   以便配合“宝护你”电话专线开通的宣传工作。   这条电话专线是多方合作的结果,北京宝莱出资维持运营, 而接线的专业咨询师、医生、律师等, 则由妇联等有关部门委派。   赶在三八妇女节, 开通为妇女服务的专线电话,即使不采访狄思科, 这条新闻线索也很有报道价值。   所以, 女记者详细询问了“宝护你”电话专线的情况后,就毫无心理压力地答应了狄思科的请求。   狄思科在记者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回家面对自家人的时候就现出了原形。   “你们是没瞧见我的那个号召力呀!简直一呼百应!日报的那位刘记者是我的歌迷,我只是稍稍提了一个要求,人家磕绊都不打一个, 立马就嘎嘣脆地同意了!”   郭美凤向来是气氛组的,特别能给儿子捧场,“看来你现在挺火呀,随便接受一个采访就能碰见自己的歌迷。”   “还行吧, ”狄思科向他媳妇显摆, “以后有需要联系记者同志的工作,可以找我帮忙!我歌迷就是记者!”   瞧他快要飘上天了, 于童问:“你现在这么出名,亲自出面拓展渠道应该挺容易的吧?”   狄思科:“……”   歌迷是歌迷,生意是生意。   虽然他出门刷脸有一定作用,但并不是人人都买账的。   卫生巾的推广难度比他预想的大很多,狄思科正一边寻找有实力的代理商, 一边让葛立平帮忙招实习生。   新产品推广期需要大量人手,销售部这几个人既要做销售又要做市场调研, 根本忙不过来。   他正如此想着,三哥就跑来后院喊:“老五,有客人找!”   “谁啊?”   “据说是你们单位工会的,姓温!”   “哦,是工会的温大姐,”狄思科再次跟老婆显摆,“温大姐也是我的歌迷!”   于童:“……”   “她带着男人孩子一起来的,手上还提着礼品,看样子是来求你办事的!”三哥小声通报。   狄思科暗忖,他被徐总弄去卖卫生巾的消息,公司上下都传遍了。   即使不知道,看了前两天的娱乐版八卦,也该有所了解。   温大姐找他能有什么事啊?   不会也想去卖卫生巾吧?   前院儿客厅里,温秀菊瞄一眼室内陈设,跟自家男人耳语:“咱们带的礼有点薄了吧?我以为小狄经理住的是公房,没成想人家自己就占了一个四合院。”   “刚才在门口看见那两辆车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男人也刻意压低音量说,“既然已经坐在了这里,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小狄经理天天骑车上下班,我没想到他这么有钱啊!”   男人马后炮似的说:“人家的录音带能卖上百万张,又是负责业务部门的,肯定有钱!”   温秀菊瞟向闷不吭声的儿子,拍拍他的背,“打起精气神来!一会儿狄经理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了,别紧张!”   事到临头,苏辉又想打退堂鼓,“要不还是算了吧?让男的去卖卫生巾也太那什么了……”   “人家狄经理也是男的,还不是干得好好的!只要能赚钱,你管他卖什么!”温秀菊怕他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给他打气说,“你班里的同学挤破头都想进合资公司工作,你面前就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赶紧抓住还犹豫什么?”   苏辉刚从中专毕业,总觉得跟着父母出来走后门有点羞耻。   北京宝莱是中外合资公司,工资高,学历门槛也很高,对外招聘的全是大学生。   不知他爸妈要给人家塞多少钱,才能把他这个中专生送进合资公司去……   狄思科进来后,与温大姐夫妻客气地寒暄一阵子,便望向了一脸苦大仇深的苏辉。   “这是怎么啦?跟你爸妈闹别扭了?”   “没有,”苏辉摇摇头,“就是有点紧张。”   温秀菊接话说:“小狄经理,你看我这儿子怎么样?能让他给你跑跑腿吗?”   “温大姐,我现在可是在合资公司卖妇女卫生用品呢,您不怕儿子被人笑话啊?”狄思科笑道,“我都被人嘲笑到报纸上去了。”   “不怕!笑话你的人都太狭隘,卖个卫生巾有什么啊!”温秀菊不好意思地介绍道,“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刚从中专毕业,缺少点工作经验……”   听说对方只有中专学历,狄思科眉梢都没动一下,无所谓道:“合资公司会对销售人员做统一培训,连我都是培训以后才上岗的。苏辉要是想来干销售,岗前培训的时候,让他多花点工夫学习。”   温秀菊惊喜道:“小狄经理,你觉得我家这小子能行?”   “行啊,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又是您教出来的孩子,那还有什么不行的!”狄思科又在苏辉身上打量两眼问,“会说外语吧?咱们合资公司的主要领导基本都是外方派来的,要是不会说外语的话,不太方便开展工作。”   “会说,他就是中专英语班的。”温秀菊对自家儿子的外语水平很自信,催促道,“你快用英语跟狄经理交流几句,小狄经理以前可是经贸部翻译室的专业翻译!”   狄思科对苏辉有点同病相怜的同情。   他刚上大学那阵子,郭美凤也动不动就让他在街坊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外语水平。   他笑着摆手:“会说就行。那你们等我消息吧,合资公司是葛经理在负责人事工作,我找时间跟他提一下。”   一家三口都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几句话的工夫居然就能把儿子弄进合资公司了?   尤其是苏辉,他知道妈妈的包里有一个信封,是打算帮他走后门用的。   结果他们还没表示什么呢,小狄经理就一口答应了?   温秀菊想将信封随着礼品一起留下,却被狄思科推了回去。   “您快别寒碜我了!我哪次求您办事的时候送过礼呀!苏辉是个人才,您别怪我可着劲儿使唤您儿子就行!”   狄思科送走客人,只提着半袋子水果回了后院。   婆媳俩都等着瞧他能收到什么礼呢。   发现只有半袋子水果,郭美凤摇头说:“看来当了经理也不怎么样,还没学生给我送的水果多呢!”   “我现在可是预备党员,拿点水果就差不离了,您还想要啥呀!”狄思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再说,重点不是这袋子水果,而是我找到了一个特殊销售人才!”   眼瞅着床上的两个孩子要皱眉哼唧了,于童终于忍不住打断聒噪的大经理。   “你这礼拜的思想汇报写了吗?”   狄思科一愣,回忆道:“周一写的,今天确实应该再写一篇!”   “那你赶紧写吧!别耽误你向组织表忠心!”   提起他的思想汇报,于童就不禁想笑。   他去年被发展成了预备党员,正常情况下,今年预备期满以后就能转正。   但他最近刚被派去合资公司工作,狄思科担心会影响转正,就特别积极地提交思想汇报。   向组织证明自己一颗红心向着党,丝毫没有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腐蚀的意思。   所以,每晚给孩子洗完尿布以后,除了跟她讨论如何推销卫生巾,就是埋头写思想汇报。   一笔一画写得特别工整。   据说这个写汇报的过程,让他的硬笔书法大有进益。   *   狄思科抽空跑去单位,把这段时间的思想汇报一起交了。   回到合资公司就找到葛立平的办公室,跟他介绍了苏辉的情况。   然而,葛立平听到苏辉的名字后,却坚决不同意招他进公司。   “咱们合资公司是有严格用人标准的,新招聘的员工,一律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无论苏辉是谁的儿子,只要他不符合条件,我就不能让他进公司!”   葛立平最近收到了几百份求职简历,任何一份都比苏辉的出彩。   之前温秀菊想从他这边走门路,被他拒绝了。   没想到她又求到了狄思科那里,而且瞧这个架势,后门儿应该是走成了。   狄思科也知道以苏辉的个人条件,连宝莱的门把手都摸不到。   但是,招聘销售员,除了要看他的个人能力,也要看他的综合实力。   “温秀菊和她爱人都是工会的干部,让苏辉进入销售部,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葛立平把持着人事部门,自觉不能在这种轻易就能看出问题的小处出错,所以正气凛然地说:“他父母是他父母,他是他,父母能替儿子来上班吗?你的要求我不同意,即使到了克拉拉跟前,我还是这个态度!”   狄思科跟他好说歹说不管用,葛经理只认规章制度。   那好吧,就让克拉拉评评理。   人家葛经理是照章办事的,完全符合公司规范,克拉拉当然要出言支持葛经理。   狄思科耐心解释道:“克拉拉,你刚来内地,不了解我们国有企业的情况。一些效益好的国企,会每月给女职工发放妇女卫生用品。如果能说服这些企业都将采购项目换成舒尔宝卫生巾,咱们就相当于拿下了半个北京市场。女同志们用惯了单位发的卫生巾以后,自己掏钱买的时候,多半也会选择这种产品。”   “而采购和发放卫生用品的主要部门就是工会和后勤。苏辉的父母分别在两家大型国企的工会任职多年,在市里各企业工会间的人脉资源很广。”   每年过年发年货的时候,别人换不来的东西温大姐能换来。   大家想要什么福利,只要跟温大姐提了要求,她基本都能帮忙弄来。   凭这两口子的能力,把儿子弄进国营单位不算难。   之所以会找门路让儿子进合资公司,八成是因为看中了高工资和高提成。   而且自信能让儿子赚到这份提成。   克拉拉理解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后,确认道:“你是说,这位苏,可以帮咱们打开工会的市场?”   “差不多吧,我本就打算跟各大厂矿企业合作,让他们每月从咱们这里订货。如果可以让苏辉出面去各大企业推销谈判的话,能为咱们节约许多人力成本。”   克拉拉不太相信地问:“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有多大的本事我还不确定,但咱们不是让他进来当销售经理和总经理的,他只是一名普通销售员。以一个销售员的名额,赌一个自带客户资源的特殊人才,为什么不试试呢?”   狄思科继续道:“宝莱在港岛那边,也会聘请有特殊背景的人才处理公共关系。把苏辉当做特殊人才招入公司,也不算违背公司的招聘要求。”   克拉拉颔首说:“你说得对,一个销售员的名额而已,咱们还是赌得起的。”   葛立平:“……”   对话内容基本没听懂,但最后这个点头他看懂了。   他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招聘什么销售员,而是赶紧给自己找一个英语好的秘书。   *   苏辉正式加入销售部以后,狄思科将拓展厂矿企业销售渠道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他。   并且还大方地给他配了一名实习生,让他大胆放手去做。   他这个经理则带着朝气蓬勃的销售员们,继续出门扫街。   为了充分利用三八妇女节这个特殊的日子,企划部还打算在各大百货商店搞买一送一的促销活动,要求销售部尽快拿下与这些百货商店的铺货协议。   但狄思科希望企划部能为买一送一的活动,增加限制条件。   “咱们可以在报纸上给卫生巾打广告的同时,印一张买一赠一优惠券。读者剪下这张优惠券以后,可以到指定商场购买卫生巾!”   “你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大卫对他的要求难以理解。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被珍惜。剪下优惠券的这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已经为消费者得到买一送一卫生巾这件事增加了难度。”   最主要的是,他一直在与几家大型国营商店争取最好的货架位置,却始终谈不下来。   如果能在报纸上举办一个凭优惠券到指定商店购买卫生巾的活动,必将为这些指定商店带去大量客源。   近两年自选商场纷纷开张,西单和王府井的几家老牌商店,客流量早已大不如前。   若是兑换活动能为这些商场引流,无疑会为销售部与各大商场的谈判增加筹码。   宝莱公司在广告营销方面的预算向来充足,大卫并不在乎一张报纸上的广告位,狄思科要求印刷优惠券的态度太过坚决,他不想像葛立平一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吵到克拉拉面前去。   所以,在狄思科的再三要求下,这张买一赠一优惠券还是出现在了三月初的报纸上。   而随着妇女节促销活动的到来,于童也正式坐完了她的双月子,可以出门活动了。   不过,两个要吃奶的小不点将她束缚在家里,哪也去不了。   再加上寒假结束,郭美凤要回戏校上班。   于童刚出月子就要独自照顾两个孩子。   “要不咱们请个人来帮忙带孩子吧?”狄思科提议。   他媳妇其实也挺忙的,最近一个月杜金金几乎天天来家里跟她商量工作。   若是被孩子绊住了手脚,狄思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媳妇。   于童痛快地洗了一个澡,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我妈昨天给我推荐了一个小阿姨,之前一直在她那边工作,但是人家只负责做家务活,不负责带孩子。”   “那可以再找一个能带孩子的阿姨。”狄思科怀里揣着两个崽,在屋里来回晃悠,“这样的话,你只按时喂个奶就行了,其他时间想干嘛干嘛。”   东长安街上的那间办公室到期以后,于童没再续租。   将整个公司都搬进了她在北海公园附近的那套一进四合院。   新办公室距离他们家步行只需十来分钟,于童在家或者去公司办公都可以。   狄思科抱着孩子去找郭美凤,询问她是否有合适的阿姨人选推荐。   “带孩子肯定得找信得过的人呀!”郭美凤想了想说,“你觉得你二婶或者二舅妈怎么样?”   “二婶还有工作呢,咱就别麻烦人家了。”狄思科问,“我二舅妈能愿意来城里住吗?”   二叔父子有赌博的前科,尽管二婶人还不错,但狄思科不敢拿孩子冒险。   还是二舅妈靠谱些。   “她在村里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进城来赚一份工资呢!咱家包吃住,她只帮忙看孩子,有什么不乐意的?”   让二弟妹来帮着带孙子孙女,郭美凤还是很放心的。   这个弟妹爱干净,给孩子洗尿布换衣裳都挺勤,当初在村里没少被人说嘴。   事情果然不出郭美凤所料,二舅妈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进城了。   于童对二狗子的二舅妈不甚了解,平时也没什么往来。   不过,见她衣着整洁,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手指甲干干净净,她心里先生出了几分好感。   等到对方上手帮忙带了一天孩子以后,于童给二舅妈开出了每月两百块的工资。   二舅妈被她的大手笔吓了一跳,忙推辞道:“我只是帮着带带孩子,哪能要这么多钱?你给我二三十块就行了。”   她在农村做工,每月也就收入二三十块。   来城里看孩子又不累,还有吃有喝,比在家轻松多了。   于童没解释太多,二舅妈讲卫生还喜欢孩子,照顾双胞胎比她这个当妈的还精心。   最主要的是,有了二舅妈和负责做家务的小阿姨以后,她彻底从孩子堆里解脱了出来。   哪怕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家里,但她可以放心工作了。   今年是亚运年,再有半年就将在北京举办第11届亚运会。   亚运会对所有北京人来说,无疑是一场盛事,马路上随处可见关于亚运会的宣传标语。   各厂商也争先恐后地在自家产品和广告中加上了亚运元素。   文体不分家,于童早就想借着亚运会的东风大干一场。   可惜之前一直被肚子里这俩幼崽拖后腿,让她有心无力。   杜金金今天来家里,就是跟她汇报活动准备情况的。   据报道举办亚运会仍有资金缺口,除了发行体育彩票以外,亚运组委会也呼吁社会各界人士为亚运捐款。   于童从港岛回来以后,就一直在计划出资举办一场“迎亚运公益捐赠群星演唱会”。   但是借用亚运的名头是需要有关部门批准的。   杜金金这阵子没干别的,一直在帮于童跑腿,办这场演唱会的审批手续。   “对方要求咱们把每张门票为亚运捐款一元的字样,写在门票上。”   于童颔首说:“没问题,还有别的吗?”   既然承诺了会捐款,她就不会出尔反尔。   “工体的场次几乎都排满了,咱们要是想租用工体的场地,必须得尽快!”   于童翻了一下记事本说:“刘惠玲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她旗下有七名港岛歌手可以出席,你再找15到20位内地歌手,其中五六位要求有相当的知名度,演出费咱们可以给的高一点,一万以内的都能答应。其他歌手的话,从歌舞团那边请几个有实力的,帮忙串串场子就行了。”   狄思科默默旁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探问:“于总,我这样的算是有相当知名度的吗?”   “算啊,你可是大明星!”于童特别给面子。   “那你请我去唱歌吧,我不要一万,给我八千就行!”   于童狐疑道:“你确定你能去参加演唱会?”   “能啊,这场演唱会不是替亚运会募捐的嘛,属于公益性质的。到时候咱也给亚运出一份力!”   于童实话实说道:“不完全是公益性质,我会捐一部分门票收入,也会号召演员和观众为亚运捐款。刨除掉场地人工等所有费用以后,我还是要赚钱的,比如赞助费。”   狄思科:“……”   过于真实了。   “那你这次要找多少赞助商啊?最低赞助多少钱?”   “工体的场地比首体大好几倍,赞助商也会更多。赞助费的话,最低2000,上不封顶。”   “……”狄思科琢磨片刻,打探道,“就凭咱这亲两口子的关系,我们公司要是赞助这场演唱会的话,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广告位吧?”   “那得看你们公司能出多少钱呀!”于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咱俩才是亲的,你不会想损私肥公吧?”   狄思科:“……”   于童给杜金金使个眼色,对方收到她的暗示后,从文件袋里翻出一沓资料递给狄思科。   “这什么啊?”狄思科盯着最上面那行字,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宝莱之夜。五一文艺晚会”。   “你们是销售卫生巾的,赞助那场迎亚运的演唱会,效果未必有其他品牌好。”于童点了点纸面说,“这场文艺晚会是我为你们宝莱公司量身定制的。”   狄思科讶然道:“怎么量身定制呀?”   “只赞助演唱会的话,对卫生巾的销量未必有明显影响。即使销量真的冲上去了,跟你们销售部也没什么关系。但这场晚会就不同了,你们可以对外宣布,凡购买卫生巾满20元的顾客,可以兑换一张晚会门票,满30元的,兑换两张。到时候这销量肯定算你的呀!”   狄思科感动道:“媳妇,你坐月子还在为我的业绩操心呐!”   “嗯,看在我坐月子还在为你搞策划的份上,千万别把我的方案叨叨出去,”于童提醒,“我还指着这份方案从你们公司赚钱呢!” 第100章   狄思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于童复工以后的第一个客户会是自己所在的宝莱公司。   给他看过那份策划方案的隔日,人家就通过秘书预约了与克拉拉见面的时间。   然后便带着人大摇大摆地上门寻求合作了。   狄思科事先并不知情,直到他在克拉拉组织的会议上, 见到一份英文版的策划案,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于童竟然已经偷偷摸摸地进了村!   这份方案与他前几天见到的那份,除了书写语言不同, 在内容上几乎一模一样。   于童的演出公司将在劳动节组织一场文艺晚会, 节目形式包括歌舞、相声、小品和戏曲。   晚会门票的票面价格为20元,宝莱公司以11元每张的价格购入一万张,同时获得这场晚会的冠名权。   于童负责组织邀请全国知名的歌星、笑星参加演出,并且负责晚会阵容的前期宣传工作。   以上这些都是比较常规的操作,没什么特别的。   吸引克拉拉的, 当然还是用购物小票兑换演出门票的办法。   普通老百姓不会舍得花20元观看一场晚会。   可是,如果购买卫生巾满20元,就能额外获赠一张演出门票,满30元能获得两张, 这听起来就超级划算了!   反正卫生用品的保质期很长, 为了能在节日观看一场免费的文艺演出,多囤点货似乎也没什么。   克拉拉坐在上首, 环视众人说:“这是销售部邀请文化公司做的策划案,大家觉得怎么样?”   狄思科:“……”   他媳妇真是不遗余力地往他脸上贴金。   好像又要被带飞了。   将桌上的几张纸翻了翻,企划部的大卫率先发言:“这个方案其实跟卫生巾买一赠一的活动差不多,都是为了让消费者知晓和接受新品牌。”   克拉拉耿直道:“效果确实相近,但这个方案比买赠活动更巧妙, 更新鲜。买赠活动不只咱们在做。我在妇女节那天去西单的几家商场调研过,很多日化产品都在做买一赠一的活动。有一种黑妹牙膏买牙膏送牙具, 我也买了两套。”   众人:“……”   财务经理安格斯平淡开口:“利用文艺演出促进销量的办法确实很妙,但这家文化公司的报价太高了!冠名权和一万张门票,竟然要花掉11万!这不比买赠活动便宜多少。”   克拉拉回应:“买一赠一活动只能让销量在短期内爆发增长,但销售部提出的这种用消费小票兑换门票的办法,可以让热度持续一个月。”   一进入四月,他们就会对这场晚会,以及兑换门票的活动进行大规模宣传,演出结束后还会有电视转播。   而且买满20元的卫生巾不是小数目,等到消费者将这批卫生巾用完,基本也就养成使用舒尔宝的习惯了。   安格斯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这个方案很好,但这家文化公司的报价太高。”   每张票价11元,几乎就是踩着他们公司的底线在报价!   若是满20元赠一张,30元赠两张门票,那宝莱的利润空间将非常有限,刨去宣传和人力费用,只能勉强保个本儿。   他合理怀疑,对方公司已经摸清了他们产品的成本,才会给出这样的报价。   “如果咱们自己来办这场晚会,或者请其他演出公司为我们报价,也许只需要一半的费用就能举办一场晚会。”   狄思科:“……”   这是想卸磨杀驴呀!   十一万的报价确实不便宜,但人家卖的不是一场晚会,而是金点子啊!   你想用人家的金点子,不但不给钱,还打算另起炉灶组织晚会,这也太不要脸了!   “安德鲁,在我们国家不是什么组织和个人都能组织经营性演出的!”狄思科心里早已怒火中烧,但表情语气还算稳得住,“只要是商业营利性质的演出,都算经营性演出!只有在**门取得了营业性演出许可的单位,才能组织这场晚会。”   “而且这种大型文艺演出需要文化局、公安和消防的审批,审批流程有快有慢。晚会虽被定在了五一,但咱们要提前一个月进行宣传和卖货。也就是说,四月份之前就要拿到全部批文。如今是三月中旬,若是不找一个有实力的演出公司,咱们很难在半个月内拿到批文。”   大家都知道狄思科还有个歌手身份,所以对他会如此了解内地演出市场,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有人问:“这家演出公司很有实力吗?”   狄思科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他们承办了港台歌星在内地的第一场大型演唱会。举办演出不难,难的是办下所有审批手续。”   听他介绍了半天内地演出市场以后,克拉拉打断道:“好了,咱们回归正题,大家对这个策划案怎么看?同意采纳这套方案的人可以举手。”   会议室里一大半的人都举起了手。   葛立平虽然口语和听力不怎么样,但阅读还是没问题的,他难得弄懂了全英文会议的内容,而且这套方案确实有新意。   所以,很干脆地投了赞成票。   而向来积极发言的狄思科和乔治,这次竟然没有表态!   大卫好奇地问:“狄,你不赞成这套方案吗?”   “提供这套策划案的演出公司是我太太的公司,为了避嫌我就选择弃权,暂时不表态了。”   众人:“……”   瞧你刚才哐哐一顿输出,像是不表态的样子吗?   克拉拉望向乔治问:“乔厂长,你也要弃权吗?”   乔治默默点头,但是并没有像狄思科那般解释原因。   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敢解释!   他太太在春节前带着孩子来了内地,以后打算陪着他长期在北京定居。   不过,他太太是个闲不住的人,在于童的演出公司找了一份兼职翻译的工作,偶尔帮她跟港岛打打电话。   前两天她回家问起舒尔宝卫生巾的成本问题,乔治只当她好奇,就跟她说了一个大致数额。   可是,瞧见了这份策划案以后,乔治直觉这英文稿是他老婆翻译的,而且门票报价也像是按照他那天说出的成本价计算的。   他很可能在无意中当了一回内鬼!   *   于童成功拿到了宝莱公司的委托合同,但是价格被压了一万块。   冠名权和一万张门票,最终到手价是十万。   这个价格不算低,但是无法跟她以前的大业务相比。   “十万块你还有得赚吗?”狄思科问。   毕竟她给演员的出场费已经开到一两万了。   “肯定有得赚呀!”于童正在写一份宣传计划,漫不经心地说,“文艺晚会和演唱会不是一回事,晚会的观众喜欢看相声小品,我们可以多邀请一些笑星。”   相声小品演员,以及戏曲演员的演出费,跟歌星的演出费是没有可比性的。   一个当红港台歌星的演出费,可以请来好几个当红笑星。   所以她这次打算全部邀请内地演员,主要以相声小品演员为主。   请两三位知名歌手和一对上过春晚的相声演员,基本就能撑起晚会的前期宣传了。   既然她还有得赚,狄思科就不操心了。   下班以后,孩子归他管。   狄思科觉得两个小朋友整天在屋里呆着太憋闷,可以适当出门放放风。   于是趁着媳妇专心工作,无心他顾,他偷偷将两个小崽抱出了门。   二舅妈和郭美凤正在院子里晾衣裳。   发现他竟然敢把孩子抱出来,二舅妈连忙跑过来检查孩子的衣裳和包被。   见他给孩子穿得还算暖和,才放心似的松口气说:“现在天儿还凉呢,可不能把他们抱出来吹风!”   “我寻思让他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   二舅妈重新回去晾衣裳,“我每天中午会带他俩出来晒晒太阳,中午气温比晚上高。”   郭美凤瞅着他抱孩子的姿势,挑剔道:“要么一左一右抱着,要么就只抱一个,你这样并排抱着俩孩子,跟举着托盘似的,万一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我也想左手右手各抱一个,但他俩不干啊!非得挤在一起!”   “净胡扯!”郭美凤啐道,“我们带着他俩的时候,都是一左一右抱着的!”   狄思科为自己抱屈:“我骗您干嘛呀!并排抱着两个娃,我还嫌手酸呢!但我一把这姐弟俩分开,他们就开始瘪嘴要哭!”   为了自证清白,他将两个孩子调换了位置,一左一右抱在怀里。   过了不到十秒,狄嘀嘀就开始扁着嘴巴委屈了。   紧接着狄嘀嗒也在另一侧的臂弯里遥相呼应,瘪嘴酝酿情绪。   怕人家真的嚎出来,狄思科赶紧恢复原状,好似捧着明黄圣旨一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二位。   “您看吧,他俩身上跟有磁铁似的,非得挤在一块儿!”   郭美凤觉得他这纯属胡说八道。   她将孙女接过来抱在怀里,等了一分钟,不见俩孩子有要哭的意思。   又用另一只手将弟弟也抱了过来,一左一右相对着。   仍然没哭。   狄思科:“……”   啥意思?   这么小就学会看人下菜碟了,只欺负他这个当爹的呗?   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狄嘀嗒适时冲他吐了一个泡泡。   狄思科:“……”   “别傻站着了,赶紧把这俩托盘托回屋里去吧!”郭美凤将孩子重新还给他。   下班以后孩子归老五管,不能让他闲着。   “童童在屋里工作呢,我们爷仨进去了不是打扰人家嘛。”狄思科捧着两块磁铁,边走边感叹,“大家都说一孕傻三年,咱家于经理生了孩子怎么不见傻呀?刚出了月子就开工,一次性拿下我们公司的两笔业务。”   不知她跟克拉拉是怎么谈的,不但拿下了文艺晚会的十万块,还让宝莱公司为那场迎亚运的群星演唱会赞助了两万块。   狄思科得知结果后,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粉红大亨!   *   于童组织的这场迎亚运群星演唱会,似乎给企划部的同志们打开了思路。   舒尔宝卫生巾也开始蹭亚运的热度,不但将电视广告的演员,换成了一位女运动员,而且产品包装上也出现了为北京亚运加油的口号。   克拉拉还大张旗鼓地做了一个企划,打算将舒尔宝卫生巾免费送给女排运动员试用,最好能得到国家体委训练局的首肯,让舒尔宝卫生巾成为女排的指定用品。   然后以点带面,在其影响下,让其他项目的女队员,也将舒尔宝卫生巾当做指定用品。   这个点子的含金量与小票换门票不相上下,甚至还更高明、更有格局。   她刚将这套方案提出来的时候,得到了所有外方人员的支持。   大卫还一点不含蓄地给克拉拉拍马屁,“这套方案如果成功了,咱们一定会得到今年的’最佳客户创意奖‘!”   “最佳客户创意奖”是宝莱总部为全球所有分支机构设置的大奖。   每年只评一个,在这群老外心里,堪比诺贝尔和奥斯卡。   大卫用“宝莱诺贝尔”拍马屁,成功让严肃的克拉拉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不过,想要将产品送给女运动员试用,也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   克拉拉想找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向训练局那边递话,帮两边牵个线。   当被对方询问到是否有这方面的门路时,狄思科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说:“不认识体育系统的人。”   他觉得这群老外完全是一厢情愿。   训练局也许会收下宝莱提供的卫生巾进行试用,但绝不会让舒尔宝卫生巾成为女运动员们的亚运指定产品!   尽管北京宝莱是一家合资公司,而且中方持股占多数,却也改变不了宝莱是进口品牌,舒尔宝卫生巾是地地道道外国产品的事实。   这款卫生巾若是得到了“XX项目女运动员亚运指定产品”的称号,品牌方必然会通过各路媒体对这项合作进行大肆宣传报道。   借着亚运的东风,宣传到全国人民都知道的程度。   然而,运动员参加亚运会和奥运会是为各自祖国荣誉而战的,若是在赛场上与品牌方的国家队狭路相逢,那局面应该不会太好看。   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狄思科一点也不想看到这种广告宣传。   他将这方面的考量隐晦地透露给了克拉拉,不过,不知对方没听懂,还是装糊涂,竟然仍在继续寻找关系,尝试与训练局进行合作。   葛立平向来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一切从公司利益出发,这次却十分难得地与狄思科统一了战线。   他也不想让本国的荣誉军团在赛场上用老外的产品。   那也太寒碜人了!   好像咱自己就生产不出好产品似的!   这俩人最近整天身在曹营心在汉,希望训练局不要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迷惑。   最好有一个国产品牌的卫生巾也能为运动员们赞助,让姑娘们在赛场上自由驰骋。   胡丽娜是销售部的包打听,这天下午从外面跑回来,就跟大家报告好消息:“克拉拉铩羽而归了!”   “铩羽而归是啥意思?”吕霞跟她确认,“她的项目没谈成啊?”   胡丽娜一脸骄傲地说:“肯定谈不成啊!国家队怎么能让老外蹭咱亚运的热度!”   “那训练局没留下一点试用装啊?”吕霞嘟哝,“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好像没留!有一个国产品牌的卫生巾也去谈赞助了,既然已经有国产赞助了,人家当然不会留咱们的舒尔宝了!”   狄思科开门时,听到这句话,刻意清了清嗓子,严肃批评:“在单位说话要注意影响啊!”   几位女同志嘿嘿笑,“注意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克拉拉的“指定产品”策划彻底告吹,很快就在公司上下传遍了。   因着她出师不利,提前为这场策划准备的各种宣传手段也一并作废。   大家忙了半个多月,全都做了无用功。   这个“指定产品”的策划,是克拉拉来到北京以后,独立主持推进的最大项目。   虽然烧的有点晚,却是正经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可是,三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被吹灭了,让向来无往不利的克拉拉心里一直憋着火。   她想尝试找找其他门路,再跟训练局那边谈谈。   狄思科怕她继续跟运动员们死磕,主动给她提供了另一个方案。   “亚运会的目光也不能全都集中在赛场内,其实赛场外也是有很多风景的。”   克拉拉还对她的“宝莱诺贝尔”抱有希望,便直接问:“狄,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最好的方案当然是你想出的,赞助女运动员。”狄思科遗憾道,“但是此路不通,咱们也可以想想替代方案嘛。”   “筹备和举办亚运这几个月,来北京旅游和工作的人非常多,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航班,只要目的地是北京,必定每趟都能坐满。咱们其实可以把目光从赛场内转到赛场外,看看其他行业的女同志……”   克拉拉挑眉问:“比如?”   “比如航空公司的空姐们。”狄思科笑道,“空姐在内地还属于比较神秘高端的职业,咱们舒尔宝卫生巾要是能在亚运期间成为国航空姐们的指定用品,好好进行宣传的话,未必就比赞助运动员的效果差。”   到时候他家小六就可以用免费的妇女卫生用品啦!   *   在亚运年,任何人的宣传效果都比不上运动员。   克拉拉对空姐替代运动员的方案并不十分满意,还需要跟大家开会讨论一下。   这个策划本就与狄思科关系不大,他帮忙出过主意就不管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他家双胞胎身上。   这俩孩子马上就要过百日。   由于满月的时候没有大办,狄思科和于童就打算给两个崽好好做个百日宴。   之前有很多亲戚朋友给他们送过满月礼,正好可以趁机答谢一下大家。   然而,摆在这对父母面前的第一个难题是,百日宴应该选择哪一天?   他家双胞胎在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可是差着一天的!   他们倒是可以给每个崽都办一次百日宴,但人家客人也得有时间呀!   “要不咱俩猜拳吧?”狄思科提议,“你是姐姐,我是弟弟,谁赢了就按照谁的生日办!”   于童一语双关道:“嗯,我是姐姐,你是弟弟,狄经理对家庭地位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狄思科认命似的在儿子的头毛上摸了摸,语重心长道:“儿啊,你爹的地位也就这样了!’弟弟联盟‘能否翻身,就全看你了!”   狄嘀嗒用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爹,然后冲他爹吐了个泡泡。   于童好笑道:“他的百日宴还寄托在你身上呢,快点吧!”   两口子靠猜拳决定孩子的百日宴时间,三局两胜,于童两把就把二狗子淘汰了。   狄思科亲了亲可怜的狄嘀嗒,抱歉道:“儿啊,百日宴咱先按照姐姐的出生日期计算,等到过周岁的时候,再按照你的生日过啊!”   狄嘀嗒吹破泡泡,在他爹凑近的俊脸上糊了一脸口水。   “……”   于童最近有两场大型演出要准备,还得看孩子,双胞胎的百日宴就完全交给了狄思科负责。   夫妻俩都不想折腾孩子,所以宴席就设在他们家的院子里。   狄思科正忙着列宾客名单的时候,却意外接到了王铮安秘书打来的电话。   对方很客气地说,王生最近来北京考察内地市场,想约时间见见狄思科这位老朋友。   狄思科暗道,咱俩只见了几面,生意也没谈成,算啥老朋友啊!   不过,焦虹伤好以后,他就要回综合三部上班了。   要是能趁着这次机会,跟王生谈个合作,他回综合三部以后也能轻松点。   狄思科答应了对方的见面邀请,但秘书与他约的时间却是他家双胞胎过百日的那天。   “要不咱们再另外选一天吧?”   “王生的其他行程都已经排满了,”秘书客气地问,“您那天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狄思科沉吟片刻后,只说自己那天有其他邀约。   “那我再问问王生,稍后给您答复。”秘书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很快便放下了电话。   ……   双胞胎百日宴这天,郭美凤刚从外面回来,就在胡同口看到了一辆豪华轿车。   她这段时间学开车,见到好车会下意识瞄两眼。   然而,她刚站在车前打量片刻,这辆豪华轿车的车窗就缓缓降了下来,露出王铮安那张讨人嫌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郭美凤提着菜篮子,一脸警惕地问,“怎么还找到我家来了?”   王铮安笑了笑,“不是您说的嘛,要是有了美云的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您。” 第101章   郭美凤觉得, 她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要面儿了。   凡事都讲个周全体面,反而经常让自己吃亏。   她望向堂而皇之坐在自家客厅里的王铮安,不由暗自感慨, 这可真是脸皮厚吃个够, 脸皮薄吃不着啊。   上门即是客, 人家提着礼品登门做客,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对方进门。   王铮安抿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 笑着说:“大姐, 您爱喝茉莉花茶的喜好,几十年都没变过。我记得美云第一次带我去您家的时候,您给我喝的也是茉莉花茶。”   郭美凤耿直道:“茉莉花茶便宜又好喝,我喝了几十年,再换别的已经喝不惯了。”   美云从小就跟她这个姐姐关系最好。   当年老郭家只有她们两姐妹在城里生活, 美云平日住校,假期的时候就来姐姐家改善伙食,帮姐姐带带孩子。   她跟资本家少爷谈对象的事,一直瞒着身在农村的父母, 只偷偷摸摸透露给了郭美凤这个姐姐。   那会儿城里正鼓励自由恋爱, 尽管郭美凤担心齐大非偶,但是有了自由恋爱这个幌子在, 她并没强烈反对,只让妹妹找时间把对象带来家里做客。   王政安家中住着五进大宅,有厨子和保姆照顾日常起居,第一次进入老狄家那间比自家保姆房还逼仄的屋子时,虽已尽量掩饰, 却仍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年轻气盛的资本家少爷对环境适应得很快, 一边与笨嘴拙舌的老狄聊片场和电影,一边灌了半壶茉莉花茶。   据说那是他第一次喝这种花茶,大赞郭美凤选茶有品位。   她当时觉得资本家少爷的日子也不过如此,竟然连茉莉花茶都没喝过!   后来对方每次上门,她都用茉莉花茶招待人家。   时过境迁,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郭美凤都觉得好笑和后悔。   以王政安的家境,恐怕只有在她家才能喝到这种几毛钱一大包的茉莉花茶了。   彼时她要是坚决反对两人自由恋爱,少请资本家少爷来家里喝茶,兴许美云还能留在北京好好过日子。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郭美凤有些情绪低迷。   她又给王铮安倒了一杯茶,打起精神催促道:“你不是说已经有了美云的消息吗?具体是什么情况?”   门让你进了,茶也让你喝了,总该说到正题了吧?   院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王铮安收回打量的视线,从上衣的内袋里翻出一张相片。   “大姐,您帮着确认一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美云?”   这是一对年轻外国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的合影,很寻常的黑白照。   王铮安让她看的是这家人身后的一个长发亚裔女子。   对方双肘支在河边栏杆上,只露出了一个侧脸,目光眺向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人像有点小,郭美凤拿着照片辨认了好半晌,也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美云。   第一眼觉得像,可是看得久了,又有些拿不准。   她印象中的美云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段婀娜,脸上有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   照片上女人的侧脸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却瘦出了尖下巴,穿着浅色风衣和高跟鞋,看起来比她家美云成熟很多。   “你从哪找到的这张照片?”郭美凤放下照片问,“知道拍摄时间和地点吗?”   “十几年前,这家人去伦敦旅游,在泰晤士河畔,拍下了这张合照。”王铮安的目光在照片上缓缓描摹,语气迟疑道,“我刚看到相片时,直觉这就是美云,可是我又让人在英国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寻人启事,竟然再没人能提供更多信息了……”   若是美云真的去了英国,必然会有社交痕迹,他发了那么久的寻人启事,不可能找不到任何线索。   郭美凤心里很乐意相信这就是美云。   她和父母心心念念地寻找美云,无非就是想确定她是否还活着,过得好不好。   “我觉得这照片里的人就是美云!”郭美凤斩钉截铁地说。   王铮安没料到她会如此笃定,“您真的觉得她就是美云?”   “就是她!”   郭美凤平时挺烦那起子崇洋媚外的人,但她也承认老外的生活水平挺高。   瞧照片里这姑娘的衣着打扮还怪时髦的,美云要是真的去了欧洲,日子应该过得不差。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听说欧洲那些国家都可小了,各国人民经常互相乱窜,万一美云已经去了别的国家,你在英国当然找不到她了!”   汤普森那个小棕毛就经常在欧洲各国到处乱窜,之前来她家做客时,跟她讲了不少在欧洲各国的趣事。   王铮安颔首说:“我也考虑到了这方面的可能,已经让人去欧洲其他国家寻人了。”   拿起那张相片再次端详少晌,郭美凤下定决心说:“欧洲那么大,要找人谈何容易!你能帮我们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以后就别再费力寻找美云了。”   “您不想找美云了?”   “对,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行,见不见面,回不回家都没什么打紧。”郭美凤再次提起茶壶,为对方倒了杯茶,客气道,“你毕竟是有家庭的人,一直这样帮我们寻找美云的话,对你老婆孩子也不好交代。”   王铮安沉吟着没言语。   郭美凤还想说些什么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   没过多久,狄思科一边推门,一边喊道:“妈,我二叔二婶来了!”   然而,瞧见端坐在屋里的王铮安时,他怔愣片刻,交代身后的小六先带客人去看孩子,便径自走进了客厅。   “王生什么时候来的?”狄思科客气地与王铮安握手寒暄,“秘书说您最近在北京的行程被安排得很满,我还以为这回跟您碰不上面了!”   “我刚来没多久,主要是来看望你母亲的。”王铮安笑容亲切,“听说你得了一对龙凤胎,恭喜了!”   狄思科并不打算询问二人是如何认识的,郭美凤却主动介绍道:“王先生跟你小姨是朋友,最近刚有了关于你小姨的消息,就来通知咱们了!”   “哦,”狄思科惊讶一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问,“您不会就是那位资本家少爷吧?”   “……”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名字这么相近的人呢!原来还真是同一个人!”狄思科乐呵呵道,“没想到咱们竟然能有这样的缘分!”   王铮安正想附和,咱们父子确实缘分不浅。   却听这小子握着他的手继续道:“我姥姥姥爷都八十多了,还见天儿念叨您这位资本家少爷呢,每次想我小姨了,就要顺带着念叨您几句。”   王铮安:“……”   他自动自觉地把“念叨”换成了“臭骂”。   可以想象郭家老两口有多恨他。   “长辈间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掺和的,而且当年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狄思科故作遗憾道,“您当年要是不去港岛,或者晚一年结婚,没准儿就是我们的小姨夫了!哎……”   王铮安:“……”   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您已经娶妻生子了,我们再喊您小姨夫就不合适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您王生吧。”   “正该如此,”郭美凤认同地颔首,“我已经跟王先生约定好了,找你小姨的事暂时先这样,以后有机会再说。”   狄思科拿起茶几上的相片瞄了两眼,感激道:“这样找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王生能找到这些线索,一定是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的!”   望着他与美云有七分相似的面孔,王铮安神色复杂地说:“我当年亏欠了美云,这是我应该还的。”   狄思科端量着照片中女子的打扮,不接他的话茬。   亏欠与否,那是他跟小姨之间的事。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一点也不想提这种扫兴的话题。   “王生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吧,今天是我家双胞胎的百日宴,”狄思科热情邀请道,“像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平时想请还请不来呢!”   王铮安特意选在今天上门,就是想参加龙凤胎百日宴的。   狄思科两口子能生一对龙凤胎,是个很好的兆头,寓意着吉星高照。   他正打算顺势答应下来,却听与美云几乎用着同一张脸的小子又开口了,“一会儿我姥姥姥爷,大舅二舅也该到了,正好让我姥姥也见见您!”   “……”王铮安苦笑道,“要是被老太太见到我,一顿骂肯定是躲不掉的。我被骂不要紧,别搅合了孩子的百日宴。今天就算了吧,我改日登门去拜访二老。”   他将自己带来的贺礼交给了郭美凤。   是一对带着龙凤平安锁的金项圈。   比红孩儿脖子上的那个还粗。   郭美凤觉得这玩意只能当摆设,要是真给狄嘀嘀和狄嘀嗒挂到脖子上,八成会被坠得倒栽葱。   得了如此贵重的贺礼,合该让人家见见孩子的,可是母子俩好像双双忘了这茬,谁也没提看孩子的话题。   客人们马上就要登门,他俩只想把王铮安赶紧打发了。   万一真的被郭家二老撞见,他家双胞胎的百日宴可就热闹了!   他们这边正打算送客,门外的于宝塔和狄二婶却一人抱着一个哇哇哭的孩子走了进来。   听到哭声,王铮安赶忙望向两个孩子的方向,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于宝塔没认出这是哪家的亲戚,但他这人自来熟,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刚吃完奶呀,之前还玩儿得好好的,一言不合就哭上了。童童说让我来找小狄。”   狄思科伸出手臂说:“来吧,把他俩都给我!他俩现在不爱让人抱着,得端着才行!”   众人:“……”   从没听说哪家孩子喜欢被端着。   然后他们就瞧见这位年轻爸爸,跟端托盘似的,将两个孩子并排端起来放在身上。   要是手臂上没把子力气,还真端不动这俩小崽。   于童和郭美凤都试过,端不了几秒钟,手臂就开始酸痛了,她们都干不来这活儿。   狄思科自己给闺女儿子养出的坏习惯,只能由他自己受着。   两个宝宝穿着红衣和虎头鞋,被亲爹端好以后,果然渐渐收声不再哭了。   狄嘀嘀还大方地送给爸爸一个无齿微笑。   王铮安就坐在狄思科隔壁,近距离观察了两个孩子的五官后,悄咪咪在狄嘀嘀的虎头鞋上摸了摸。   被狄嘀嘀轻轻蹬了一脚后,又转而去摸狄嘀嗒。   狄二叔背着手在客厅里转悠,见孩子终于停止了哭闹,舒口气说:“这俩孩子不知道像谁,从后院哭到了前院,这也太能哭了!”   “还能像谁,像老五呗!老五小时候就特别能哭!”   二婶用手肘拐他一下,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这老头子被赌场的人打断腿以后,走路有点跛。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完全就是一副老子不好过,大家就都别想好过的架势。   二婶在家时没少为此跟他干仗,恨不得掏点耳屎喂给他,把他毒哑了!   二叔无视媳妇的警告,自顾自地继续发表高论:“老五小时候哭是哭,但也没哭成这样啊!而且这俩孩子的长相跟咱家老五也不像,长得跟二毛子似的!”   听了他这顿嚷嚷,二婶这个气呀!   孩子太小还看不出像谁,但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这对龙凤胎的长相有蹊跷。   发色不深,眼睛还毛嘟嘟的,明显带着点异域风情。   大家又不是瞎子,当然都看出来了,但是看破不说破,谁也没当着人家父母的面提过这茬儿!   怎么偏偏只有你讨人嫌,非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呢!   狄思科夫妻俩其实早就帮孩子的长相找好了说辞。   可是,不待他开口解释,他老丈人便跳了出来!   “长得像二毛子,那是随了我们老于家!”   于宝塔快被女婿这不靠谱的二叔气死了!   说他外孙外孙女不像亲爹,这不是当着娘家人的面,指责他家童童作风有问题嘛!   别说这孩子是小狄亲生的,哪怕真的是童童跟别人生的,他也必须让这俩孩子变成小狄的!   他家童童有本事,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   常有老古板会跑到他耳边嘀咕,让他劝劝闺女,还是别做那俱乐部和卡拉OK的生意了。   她已经结了婚,要是还整天出入鱼龙混杂的歌舞厅俱乐部,多容易被婆家挑理!   于童经营那种娱乐场所,每天面对的诱惑确实很大,于宝塔也不确定这俩孩子到底是不是姑爷亲生的,但他作为亲爹,必须在此时力挺亲闺女啊!   他得帮闺女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二叔闻言便走近几步观察于宝塔的长相,嘟哝道:“我瞧着您长得不像二毛子啊!”   于宝塔任由他打量,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家祖上有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血统,这俩孩子的长相是隔代遗传,随了我们老于家!”   王铮安:“……”   一派胡言。   狄思科:“……”   他老丈人真是厉害了,血统还能胡编的?   一竿子就把他家双胞胎支到新疆去了。   二叔对少数民族的情况了解的不深,扭头跟二婶确认,“维吾尔族能跟汉族通婚吗?”   二婶面无表情道:“你快闭嘴吧!人都被你得罪完了,我看你这顿饭还是别吃了!”   *   王铮安在郭家人上门前就告辞离开了,可是于宝塔却在这次的百日宴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真的在不遗余力地替闺女辟谣!   积极宣传自家的少数民族血统。   他全程陪在外孙和外孙女身边,每当有人对孩子的长相产生怀疑时,他就及时将现编的家谱告诉人家。   大多数人对于宝塔的说辞还是很信任的。   毕竟人家是国画院的副院长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谎话被重复几遍后,越说越纯熟,一些不经推敲的漏洞,也被他随编随补渐渐完善了。   由于他编得过于真实,连于童这个当事人都有点迷惑了。   趁着人少的时候,她小声跟老爹打听:“爸,咱家祖上还真有少数民族血统啊?”   “咱家是不是少数民族,你心里没数啊!”于宝塔恨铁不成钢道,“童啊,你以后做事靠点谱,让爸爸省点心吧!”   于童:“……”   她怎么啦?   双胞胎的长相,有了亲姥爷的盖章,也算有了官方统一说法。   大多数人对这种话就是听听,反正是别人家的事,连亲爹妈都不急,他们跟着急什么。   然而,有个人却对双胞胎的身份深信不疑,而且特别羡慕。   百日宴结束后没几天,彬彬就跑来北海公园问:“五叔,你说我的民族能不能改成跟狄嘀嘀和狄嘀嗒一样?”   狄思科端着他家双胞胎说:“他俩是汉族,你们现在就是一样的,不用改!”   “于爷爷不是说他俩是少数民族吗?”   “……”狄思科任劳任怨地帮老丈人做扫尾工作,“只是有一点点这方面的血统,户口本上还是汉族。”   彬彬继续打听:“那我能把自己的民族改成少数民族吗?”   “不能,”狄思科问,“你要干嘛啊?”   “我想去三叔他们初中上学,但我们小学不对口,要想去那所中学,必须得交借读费,或者参加文化课考试,少数民族可以减少一点分数。”   狄思科疑惑道:“你不是有游泳特长吗?在区里取得了名次,就可以免试进入他们的游泳特长班了吧?”   彬彬没什么精神地说:“我妈不想让我练体育,也不想让我进特长班,要想去三叔的学校,就只能进普通班。”   “那你就在市里拿名次啊,到时候普通班和特长班随便选。”   因着侄子有游泳特长,三哥早就将各种入学条件打听清楚了。   他所在的初中是重点中学,教学条件十分优越,文化课成绩和体育成绩都很突出,要是能让彬彬进这所学校,万一把文化课成绩提高上来,以后也能多个选择。   彬彬苦恼道:“我妈给我请了一个家教老师,补习数学和英语。她怕我还惦记当运动员,不许我去参加市里的游泳比赛了!”   狄思科:“……”   对于孩子的未来,主要还得听人家父母的。   但是,大哥和大嫂这对父母在这方面并没有达成共识。   之前为此吵过好几架,吵得最凶的时候,还闹到了郭美凤这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郭美凤想让孙子选择自己喜欢的,可是看老三那样,又怕彬彬以后没出路。   只能在里面和稀泥,把那两口子打发了回去。   “五叔,你帮我劝劝我妈呗?”   狄思科心说,这是教育理念的问题,怎么劝啊?   但是被彬彬眼巴巴地瞅着,他又不忍心拒绝,“市里的比赛不是要在五月举行嘛,你先回去跟着家教好好学习,回头我找机会跟你妈商量商量!”   彬彬大喜:“真的啊?”   “嗯。”狄思科指了指墙角的铁盆说,“你先帮我把那两张尿布洗了去!”   彬彬:“……”   *   大侄儿的请求,让狄思科有点为难。   大嫂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   家里的事暂时没有眉目,单位那边克拉拉又交给他一份邀请函,是天津轻工业品展销会发来的。   希望他能代表公司出席一下展销会,顺便看看那边的市场情况。   经过两个月的广告轰炸和各种密集宣传,舒尔宝卫生巾在北京的市场已经渐渐打开。   北京的销售工作可以按部就班地推进,销售部需要将目光转向外地市场了。   天津距离北京不远,但狄思科不太想去外地开辟市场。   家里的两个孩子还小呢,他要是去了外地,很可能一两个月都见不到孩子。   狄思科暂时收下了邀请函,却还是跟克拉拉提议:“焦经理已经休息了两个月,我觉得她可能快康复了。要不拓展外地市场的工作还是留给焦经理负责吧?”   尽管每月都有稳定四位数的收入,让他对这份工作充满干劲,但他毕竟是暂代的,时间一到还得从哪来回哪儿去。   克拉拉没见过焦虹,对她也不熟悉,但她很喜欢狄思科的工作风格。   闻言,便出言挽留道:“我觉得你更适合负责销售部的工作,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宝莱工作呢?如果你能留下的话,公司可以为你提供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   狄思科:“……”   他对能白拿一套三室一厅挺动心的,但是之前已经答应焦虹了,他只是暂代工作。   咱不能出尔反尔啊!   傍晚下班以后,他打算去探望一下焦虹。   这位大姐要是再不来上班,他可能很快就要为三室一厅的住房屈服啦!   然而,他刚推着自行车走出公司大门,便瞧见了王生的那辆黑色超豪华轿车。   见他出现在门口,有个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   “许秘书,王生找我有事?”   “没有,我只是来替王生送份材料。”许秘书将一个文件袋交给他,“这是王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狄思科握着车把,没去接那个文件袋,只是客气地问:“这里面是什么啊?”   “这是王生在北京的一套房产,过完春节刚收回来的。他让我转交给您!”   狄思科向后退了一步,摇头说:“无功不受禄,我跟王生无亲无故的,怎么能收人家的房子?”   “王生说,这是他送给郭美云女士的,不过郭美云女士暂时下落不明。既然您已经被过继给了郭女士,这套房产就归您所有了。” 第102章   无论许秘书如何相劝, 狄思科都没松口收下那套房子。   将人打发走以后,他也没心思去看焦虹了,蹬着自行车就去了于童的公司。   狄思科推着自行车进院子, 本想直接去找于童, 却发现今天那间最大的员工办公室格外热闹。   老黄、闫丽君, 以及另两位歌舞团的年轻女演员都在里面。   最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在这群人里, 看到了秦勉!   那个男主秦勉!!   那个去日本进修了两年的男主秦勉!!!   纵然狄思科与对方的接触不多, 而且已经两三年没见了,但是由于对方身份太过特殊,他仍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现在脑袋里都是懵的。   这秦勉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他媳妇的公司里了?   发现他傻愣在门口,老黄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问:“怎么样,老板爹, 见到我们挺惊喜吧?”   狄思科被他这声“老板爹”叫回了魂儿。   “别乱叫啊,什么老板爹!”   老黄攀着他笑:“跟老板娘对应的,就是老板爹嘛!”   “……”狄思科警告道,“你管我叫老板爹的话, 小心我老丈人找你算账啊!”   被他这么一喊, 他跟于宝塔变成同辈了!   他觑着老黄的新形象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老黄以前梳着爆炸头,挺着七八个月的孕肚, 老远一瞧跟糖葫芦似的。   如今孕肚基本消失不见了,圆润宽厚的肩头变成了硌手的骨架子,眼睛也变大许多,要不是标志性的爆炸头还在,狄思科都有点不敢跟他相认了。   老黄语气随意道:“工作一多, 自然就累瘦了呗!”   狄思科暗想,你之前的工作量也不少啊, 那也没耽误你长肉。   办公桌后的杜金金偷偷对他做个口型,“陈玉娇。”   狄思科立马省悟,老黄的女神陈玉娇前年就嫁人结婚了,还是跟他们同一天领的结婚证。   他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老黄并不想谈他的暴瘦话题,转而笑着介绍:“我们几个刚跟于童签了经纪约,以后就得请你多多关照啦!帮我吹吹枕边风!”   “你们都从歌舞团离职了?”狄思科自然地看向秦勉,“我记得老秦前两年被歌舞团送出国进修,应该刚回来没多久吧?”   歌舞团每年的进修名额非常宝贵,即使是自费进修,回国以后通常也要在歌舞团服务一段时间。   秦勉刚回国就跳槽,无异于卸磨杀驴啊。   “我前年就回国了,”秦勉笑得苦涩,“不过,带我的两个承包队长都跳槽了,魏东方对我暂时没有其他安排……”   他去日本进修两年,原以为回国就能衣锦还乡,得到服务公司最好的资源。   没想到服务公司的实力大不如前,他回国后的走穴报价,竟然还没出国前的高!   这让他情何以堪!   狄思科与众人寒暄片刻,便拐弯去了于童的办公室。   “于总,你怎么一下子签了那么多歌手啊?”   “时机合适就签了呗,眼前就有现成的两场演唱会,你们公司那场晚会还可以进行电视转播,正好趁机把他们推出去露露脸。”   “签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老秦也给签来了?”   于童愣了一下才问:“秦勉就秦勉,怎么还成老秦了?”   “他跟老黄的年纪差不多大,我不叫老秦叫什么啊?”   狄思科暗戳戳地想,他媳妇喜欢年轻的,他把秦勉喊老点,以后秦勉和老黄就是同等待遇了。   于童笑道:“秦勉演唱水平不错,外貌条件也还行,综合看下来很有走红的潜质,为什么不签?”   “老秦有跳槽的前科呀!”狄思科像个佞臣似的,细数秦勉的罪状,“之前跟你混的时候,他就不声不响办了出国手续。回国以后,他又火速从歌舞团跳了出来。哪里有利益,他就往哪儿钻,不去经商都可惜他这个人才了!”   于童无所谓道:“所以我按照港岛唱片公司的模式,跟他签了十年的经纪约,违约金定得很高。”   不把经纪约签长点,她可不敢给秦勉资源,万一中途又跑了,她找谁说理去?   “你居然跟他签了十年?”狄思科恨不得上手摇晃他媳妇的肩膀。   那秦勉岂不是要跟他媳妇朝夕相处十年?   “对啊,这一批歌手都签了十年,但是其他人的违约金没有秦勉那么高。”   她这次签了两男三女,男歌手的年纪都奔三了,女歌手都二十出头。   五人中最有迅速蹿红可能的,其实是年纪最大,形象也最不怎么样的老黄。   他前年演唱完献礼片主题曲以后,又接连为两部电视剧演唱了主题曲和插曲。   只不过,电视剧的制作周期比较长,一直没有在电视上播出。   老黄也就一直默默无闻。   于童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其中一部家庭伦理剧将在今年播出,只要播出以后能有点水花,她就能想办法把老黄推出去。   合约已经签了,狄思科除了独自灌下几碗干醋,也做不了什么。   感叹一番缘分真奇妙,便去隔壁接孩子下班了。   四合院的办公环境宽敞,于童在自己办公室隔壁安排了母婴室,要是孩子饿了,她就溜达过去喂个奶,其他时间由二舅妈和小阿姨照顾。   狄思科原本觉得让媳妇带孩子上班挺麻烦的,婴儿床、衣服、尿布、各种清洁用品,只要是家里有的,都得在母婴室里准备一份。   可是现在看来,让这两个小朋友来公司上班也挺好,间接帮他这个亲爹坐镇了!   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于童瞄向二狗子问:“我瞧你今天情绪有点低迷啊?而且一下班就跑来公司找我,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克拉拉想用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诱惑我,让我留在合资公司工作。”   “咱家不是住房紧张的家庭,一套三室一厅应该诱惑不到你吧?”于童对二狗子还是很了解的,轻声问,“还有别的事吗?”   狄思科沉默着没言语。   目送二舅妈和小阿姨进了自家院子,两个孩子被交到郭美凤手上,他拍了拍自行车座说:“咱俩去北海公园里遛遛吧?”   于童觑着车座后面光秃秃的位置。   他上下班骑的是变速山地车,没有后车座,让她坐哪儿啊?   狄思科长腿一跨,稳稳坐在车座子上,然后在山地车的大梁上拍了拍,“来吧,这是你的专座儿!”   下班时间,胡同里人来人往的,于童不想跟他在家门口现眼,但是二狗子今天的情绪确实不太对劲,她踌躇片刻,还是提起裙摆坐了上去。   山地车慢悠悠地在胡同里前行,狄思科一边蹬着脚踏板,一边跟媳妇透露:“刚才王铮安的秘书来找我了。”   “嗯。”于童鼓励他继续。   “王铮安想送我一套房子。”狄思科将许秘书的那套说辞复述给她。   “你没要么?”   “没有。”   “嗯。”   然后,夫妻俩就双双沉默了。   自行车的大梁有点硌屁股,于童趁着调整位置的工夫,扭头瞄了一眼二狗子的表情。   除了下颚线过于紧绷,好像与平时一般无二。   她伸手在对方的下巴上摸了摸,玩笑道:“王生出手送房子,应该不是小打小闹的三室一厅,没准儿比你小姨的那套三进院子还大,你就这么拒绝了,不心疼啊?”   “心疼什么?”狄思科嗤笑,“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那会儿他随随便便就能把家产送给我小姨。如今他的财产可是跟他太太共有的,万一我前脚收了他的房子,后脚就被他老婆找上门来,丢的是我小姨的脸!要是为了一套可有可无的房子,就被他老婆缠上,还不够我闹心的!”   于童表扬道:“小狄同志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还能头脑清醒,坚持本心,经受住了考验,不愧是预备党员,今年一定能转正!”   狄思科嘿嘿一乐:“借您吉言啊!有您这位大老板当我的强力后盾,我不可能被轻易腐蚀呀!”   *   于童原以为,既然二狗子已经拒绝了王生,这件事就算有定论了。   然而,这话刚说了没两天,她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带着礼物上门的王铮安。   她当时正准备去电视台谈业务,所以便没跟他兜圈子,婉拒了他的房子,并且委婉解释了狄思科的顾虑。   王铮安温声解释:“我跟我太太有婚前协议,北京这边的财产都是我的婚前财产,他可以放心收着。”   “但您在北京的房产都是您家的祖产,把这些给我们小姨恐怕不合适。”   给狄思科就更不合适了。   收了人家老王家的祖产,跟认个爹有啥区别?   没有上赶着认爹的道理!   “老王家的事我说得算,送个房子而已,没什么不合适的。”王铮安看她似乎赶时间,不继续在房子的话题上纠缠,转而问,“你出去工作以后,孩子怎么办?”   他站在办公室里就能听见隔壁用拨浪鼓哄孩子的声音。   于童说:“有二舅妈和小阿姨照顾,我父亲也在呢!”   于宝塔刚办完了两场画展,最近正四处采风,处于半休假状态。   她出门工作的时候,就请亲姥爷来帮忙看着孩子。   王铮安往隔壁的房门上瞅了一眼,尝试着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孩子嘛?”   “当然可以,我跟人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于童背起挎包,大方地说,“您自便吧。”   看看孩子又不会少块肉,想看就看呗。   王铮安得到准许后,推门进了隔壁的母婴室。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小床上,正在拨浪鼓的助威下,练习翻身。   他自然地走到于宝塔身边问:“这两个孩子还不到四个月就能翻身了?”   亲姥爷一脸骄傲地说:“我们狄嘀嘀特别厉害,上周就学会了翻身,弟弟还差一点,但是看他这个辛苦练习的劲头,估计马上也要学会了!”   “那他们的运动能力还挺强的。”王铮安望向两个孩子的目光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慈祥。   于宝塔与有荣焉道:“哈哈,运动好主要是随了我们老于家,我闺女打小儿就练习跳舞,一路跳进了歌舞团!而且我们家有少数民族血统,少数民族的人民都特别能歌善舞!”   王铮安:“……”   这位的谎话说得多了,好像连他自己都信了!   两个爷爷还在自说自话,狄嘀嗒却不声不响办了件大事。   他慢吞吞地翻了一个身,成功压在了姐姐身上!   正盯着拨浪鼓的狄嘀嘀,被他吓了一跳,只愣了两秒,就嗓门洪亮地哇哇哭了起来。   不用二舅妈动手,王铮安和于宝塔就赶紧分工合作,一人抱起了一个小不点。   大家族里的孩子都有保姆照顾,王铮安只在女儿刚出生时抱过几次,后来的十几年间再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被二舅妈教了好半晌,才找到了让孩子舒服的姿势。   他在母婴室里泡了一下午,不但学会了抱孩子,还给孙子换了一次尿布,包里的大哥大不停狂响,都被他刻意忽视了。   直到许秘书壮着胆子进来请人,他才留下两把纯金镶钻的拨浪鼓,不怎么情愿地上了车。   望着那两只金光闪闪的拨浪鼓,于宝塔几人都沉默了。   于宝塔自认见过些世面,他家的博古架上也摆着不少宝贝呢,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壕的送礼方式。   而更让人沉默的是,于童回来以后发现,王生不但送了纯金镶钻拨浪鼓,还把那份装有房产资料的文件袋也一并留了下来。   她带着两只拨浪鼓和文件袋,找到了郭美凤。   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向她详细讲述了一遍。   “他既然敢送,咱们就敢接!”郭美凤高声道,“他不是说,这套房子是给你们小姨的嘛,那就拿着呗!”   于童直言,狄思科不想收这套房产。   而且她提前打开文件袋查看了这套房产的情况,地段和面积都不容小觑,她怕这是人家老王家的祖宅。   “祖宅怎么了?不要白不要!”郭美凤拍板道,“老五既然不想要,那就不给他了!反正你俩是两口子,这房子就记在你的名下!要是你们小姨以后想要这房子,就还给她。不想要,就留给咱狄嘀嘀和狄嘀嗒!”   于童:“……”   见她不表态,郭美凤提醒:“你可不许跟老五一样犯傻啊!”   *   家里的两个女人正在谋划一套天价房产,而被郭美凤盖章成“大傻帽儿”的狄思科,已经带着人来到天津了。   天津轻工业品展销会预计持续一周,算是今年华北地区规模最大的轻工业品展销洽谈会。   北京宝莱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狄思科一行人特意提前一天抵达天津,下了火车就直奔场馆。   “经理,咱这展位怎么布置啊?”胡丽娜抱着一捧海报犯愁。   其他公司恨不得用产品将展位填满,有些公司的位置甚至还不够用。   而他们北京宝莱,目前只有一款舒尔宝卫生巾上市了。   只在包装规格上有大小之分,勉强能算是两种产品。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展示的。   狄思科笑道:“跟其他展台一样,把产品都摆上嘛!”   由于产品的特殊性,他们无法像其他公司那样,让销售员为产品进行讲解展示。   要想在这次的展销会上有所收获,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经理,除了咱们公司,另有两家生产卫生巾的公司也来了,”吕霞指了指桌子上,用卫生巾堆出的小山,“他们堆的比咱们还高呢!”   “小山堆的高有什么用!”狄思科问,“你觉得咱们宝莱的优势是什么?”   “合资公司,外国品牌。”   狄思科又问:“那合资公司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吕霞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有钱!”   “对啊,咱合资公司最大的特点就是资金充足,实力雄厚,既然有钱,那就得展示出来嘛!这样才能让客商看到咱们与国产品牌的不同!”   胡丽娜耿直道:“经理,咱公司有钱,但是没给咱多少经费啊!”   她指向地上的两箱子吊旗和海报,以及两卷印有宝莱logo的墙纸,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回去以后顶多能报个食宿差旅费。   狄思科将蓝色墙纸贴到展台的墙上,一边干活,一边交代道:“没钱也有没钱的办法。我之前在各展厅里转了转,发现来参展的电视机厂还挺多的。你们去其他展厅帮忙联系一家电视机厂,就说咱们的展台可以帮他们免费展示十台电视机!”   “十台电视机的占位不小呢,咱凭什么让给他们啊!”   狄思科将第一面墙贴好,又转向另一面,“咱们的展台不是免费给对方使用的,展示电视机功能的时候,需要播放咱们舒尔宝卫生巾的广告。”   胡丽娜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主动接下了这份工作,兴冲冲地去隔壁展厅联系电视机厂家。   各公司的展位都不够用,有免费的位置给他们用,电视机厂当然不会拒绝。   傍晚之前,胡丽娜就带回了十台21寸彩电,另外还举一反三地弄来了十台录像机。   十台电视机同时播放的画面还是很震撼的,配上抓人眼球的蓝色墙纸、海报和吊旗,他们这个展台的风格与其他展台一下子就区分开了。   展销会正式开幕以后,十台电视里播放的是,狄思科收集到的全球各地的舒尔宝卫生巾广告。   说实话,老外的广告创意比国内的广告公司要优质许多。   这些创意广告会吸引客商们放慢脚步,停在展台前观看。   即使听不懂语言,看不懂文字,也能通过画面理解广告的大致内容。   广告播放完以后,狄思科三人再瞅准时机,为潜在客户们介绍舒尔宝卫生巾在内地的生产销售情况。   只用两天时间,他们就预定出去五百箱卫生巾。   第三天上午,有个梳短发的年轻女同志主动找到他们的展位。   她想当舒尔宝在天津的经销商。   狄思科确实打算趁着这次来天津出差,在当地寻找一个可靠的经销商。   不过,这位女同志是一家私营日用百货门市部的老板,经营规模和资金实力都不符合宝莱经销商的条件。   狄思科委婉道:“张经理,您若是想当我们的经销商,恐怕得现款现货。”   日化行业的潜规则是先发货,后付款,货款先由厂商垫付。   要是经销商的经济实力不符合条件,以后每次回款都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张莉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想当宝莱这种外国品牌的经销商有一定难度。   一计不成,她又提出第二套方案:“我有个表姐也是个体户,但她是我们这边最大的纸制品批发公司的老板,她最近在上海出差,让我帮她问问宝莱的条件。”   狄思科心说,怎么就跟个体户干上了呢!   对于一级代理商,他们更倾向于跟国营单位合作。   张莉见他犹豫,不由使出杀手锏,“狄同志,我跟我表姐都是您的歌迷,您慎重考虑一下我们吧!”   狄思科:“……”   哎呀,又遇上歌迷了。   “您把那家纸制品批发公司的经营资料给我一份吧,我们北京宝莱需要详细评估经销商资质。”   截止到目前,这还是第一家主动上门想要当宝莱经销商的企业。   狄思科当天就带着这些资料,坐火车回了一趟北京。   明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向克拉拉汇报经销商候选人的情况。   实则是想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然而,他刚从公司溜出来,就迎面碰上了脚步匆匆的葛磊。   “你怎么又跑到我这来了?”狄思科嘟哝,“又因为写小说被老夏批评啦?”   要不是他中途从天津跑回来,这小子今天一准儿得扑个空。   葛磊的精神面貌明显不是被批评过的,他喜气洋洋地说:“我这次来是跟你报喜的!上次跟你说的那篇小说,已经有出版社要给我出版了!”   “啊!这么快就在《大众文学》上连载完了?”狄思科乐道,“恭喜恭喜!大作家要飞黄腾达啦!”   “哈哈哈,大作家还谈不上,只是试试水而已!”葛磊得意道,“《大众文学》上的连载先暂停了,出版社要求结局保密。”   狄思科不懂出版行业,但还是连连点头说:“走吧,咱俩找个馆子搓一顿,等你的新书上市时,我先认购一百本!”   “认购一百本就算了,”葛磊嘿嘿笑说,“让我用一下你的相片就成!请你这个大明星,帮我冲冲销量!”   “你写的是武侠小说,放我的照片不搭调吧?”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帮帮朋友,而且他要是能登上武侠小说的封面,好像还挺酷的。   但他至今拍过的照片都是现代服饰啊!   葛磊清了清嗓子说:“我写的不是武侠小说!”   “……”狄思科有点蒙了,“你不是一直在看武侠小说么?不写武侠,你写了什么啊?”   葛磊不好意思地摸摸大锛儿头说:“言情小说。”   狄思科:“……”   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手稿,葛磊递过去说:“请你欣赏一下哥们儿的旷世神作,《爱情难逃我手》!”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问,“你写这小说叫什么名字?”   刚刚还满脸嘚瑟的葛磊突然就忸怩了起来,小声说:“《爱情难逃我手》。”   狄思科:“……”   他前几年看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   他不会是被葛磊这混蛋给写死的吧? 第103章   狄思科很想先把葛磊揍一顿, 但他怕自己错怪了好人,还是坐在马路牙子上,先拜读了他那部旷世神作。   “《大众文学》的编辑是怎么让你这篇小说混进去的?”狄思科嫌弃道, “这种名字的小说居然也能被选中!”   葛磊老实地答:“我这小说在杂志上的名字叫《假面舞会》, 听起来比较文艺。”   “《假面舞会》不是挺好的嘛。”   狄思科又往手稿上瞅了两眼。   小说的男女主角就是在一场大学里举办的假面舞会上认识的。   男主叫狄光海, 音乐学院的作曲系才子。   女主叫于淼淼,唱片公司的副经理。   狄思科一看男女主的名字, 就认定他们两口子被葛磊当成原型借鉴了。   开篇这个舞会的场景, 也相当眼熟,明显就是取材自他们的毕业舞会。   不过,男女主角的经历比他们炸裂,在舞会后发生了一场意外,竟然直接鼓捣出来一对孩子。   “他俩生孩子的过程中也一直带着面具吗?狄光海不知道于淼淼长什么样?”狄思科指着这部分描写问。   “对啊, 喝多了嘛。”   “那不太符合逻辑啊,要是带着面具去招待所开房,前台工作人员得查证件吧?”   葛磊:“……”   因为要在杂志社编辑那里过审,他描写这部分的时候用了春秋笔法, 将地点和过程一笔带过了。   狄思科继续挑刺:“如果是在宿舍发生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宿管阿姨怎么会让男主角带着女生回宿舍啊?”   “……”大作家被问得语竭词穷, “杂志社和出版社的编辑都没觉得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别在这上面较真儿了。”   狄思科心想,与后面的狗血相比,这对双胞胎的孕育地点确实不是重点。   假面舞会结束后, 狄光海被参与大型走私案的家人牵连,没能顺利毕业, 也没能分配工作。   反而阴差阳错被于淼淼招去当了男保姆,一边照顾母子三人的生活起居,一边进行音乐创作。   在朝夕相处中,于淼淼逐渐发现了他的音乐才华,随手给了他一个为电视剧片尾曲作曲和演唱的机会,没想到却让狄光海从此一炮而红。   而狄光海的爆红也让原本默默无闻的他,卷入了一场豪门恩怨中,此后经历过坠落舞台、枪杀、绑架等一系列狗血事件。   然而,男主就是男主,命不是一般的硬,不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还跟患难与共的于淼淼修成了正果。   让狄思科非常无语的是,由于狄光海的外貌与这家豪门的混血容貌完全不同,他最终竟然是靠着那对拥有混血外貌的双胞胎,才得以顺利认祖归宗的。   读完这篇旷世神作以后,狄思科觉得自己思维都有点混乱了。   要说葛磊这故事是编的吧,里面却有许多他生活中的影子,他甚至怀疑葛磊藏在他家床底下或者衣柜里,偷偷观察过他的生活。   而且这故事里居然还真的有一个叫秦勉的歌坛巨星,暗恋女主好几年。   可是,若说葛磊偷窥了他的生活吧,却也不尽然。   截止到上个月,葛磊这篇小说已经在《大众文学》上连载了五期。   《大众文学》是月刊,每月一期的话,应该是在去年十一月或者十二月就已经开始连载了。   那么他给杂志社投稿的时间只会更早。   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是在元旦出生的,葛磊不可能那么早就知道他会生出一对混血双胞胎啊。   而且他觉得,这个混血容貌双胞胎的设定,完全就是为男女主角顺利走到一起设置的障碍。   狄光海当男保姆,每天伺候双胞胎,一直以为他们是于淼淼跟老外生的孩子。   狄思科又将那份手稿翻了翻,问:“我怎么觉得这狄光海跟我有点像呢?”   “创作来源于生活嘛,”葛磊毫不含蓄地拍马屁,“你是我在生活中见过最厉害的人,我又对你最熟悉,当然要把你当做原型适当参考了。”   狄思科心说,你想参考就参考吧,我倒是不介意。   但小说名字可不能乱起呀!   “这小说原来的名字挺好的,你胡乱改什么啊?那个《爱情难逃我手》听起来多俗啊!”   “出版社的编辑要求我改的,据说这样能吸引读者。”   葛磊也觉得新名字有点拿不出手,但是如今的言情小说市场是台言的天下,要想赚钱就得向人家的风格靠拢。   他不但要在取名方面模仿人家,内容也得尽量模仿。   关于豪门恩怨的剧情,就是他按照编辑的要求,参考了数十本港台言情小说以后填充进去的。   “编辑让改你就改啊?”狄思科鼓励道,“你得拿出点大作家的风骨和坚持呀!”   葛磊讪笑:“我主要是想赚钱,哪种赚钱我就写哪种呗!”   “武侠也挺赚钱的,你写写武侠多好,写武侠我还能帮你向亲戚朋友推荐一下。这言情小说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推荐。”   “武侠我也写了,但是没有杂志社和出版社肯收。”葛磊嘟哝道,“没想到啊,换着尝试写言情,   第一篇就被选中了。”   他拍了拍发小儿的肩膀说:“我这书就全凭市场选择吧,你别帮我跟人推荐了。我投稿用的是化名,除了你,没人知道我写了言情小说,连我媳妇都以为我在写武侠。”   要不是还想用狄思科的照片冲冲销量,他连狄思科也不想告诉呢。   狄思科将手稿还给他,问:“那你就打算一直藏着掖着,不让身边人知道你写了本旷世神作啊?”   “要是销量好,赚钱以后再说吧。”   葛磊对言情小说的市场没什么信心,万一这本书翻不出水花,又被亲戚朋友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在写小言,肯定会被人笑话。   “话说回来,你到底同不同意,把照片印在我的小说封面上啊?”   他俩已经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个钟头了。   狄思科觉得让对方用自己的照片倒也没什么,如今的小说封面,即使用人像也没有直接用真人照片的,一般都要进行二次创作,画一个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形象。   而且葛磊这小子还挺上道的,把他写成了男主角,而原本的男主角秦勉只是个看得见吃不着的男配角。   狄思科看完以后,着实暗爽了一把,也乐意投桃报李,互利互惠。   “你用我照片可以,但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同意让你用的啊!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不知情!”   葛磊感觉自己的理解能力跟不上了。   “啥意思啊?”   “你自己都嫌写言情丢人呢!我就更嫌丢人啦!要不是为了支持你的写作事业,给我十万,我都不带让你用我相片的!”狄思科拍拍他的肩膀说,“等你以后写武侠的时候,我可以拍个大侠的照片,公开支持你!”   葛磊:“……”   自己的照片即将登上言情小说封面,狄思科需要回家知会媳妇一声。   他为录音带封面和写真集拍摄的照片,都由于童保管着,还得让她从中挑选一张合适的交给葛磊。   “他的作品讲的是什么内容?”于童提醒,“如果男主是以你为原型的,就必须要保证男主角没有不当言行。否则读者将你的脸代入到男主角身上,也会影响你本人的形象。”   “连他媳妇都被瞒着呢,我更得替他保密了!”狄思科很讲义气地说,“那本小说我已经看过了,没啥不当言行。再说了,我跟他提前讲好了条件,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那照片是他盗用的!”   演员明星肖像被盗用的例子可太多了,文化衫、鞋盒子、化肥袋子,都有可能印上一个大明星的头像。   他的照片被言情小说盗用也不算什么。   于童暗道,这俩人不愧是发小儿,脑回路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那你总得告诉我男主角的大致形象吧?不然我怎么帮你选照片?”   狄思科蹲在床边,专心看闺女表演翻身,随口说:“他是以我为原型写的小说,你找一张最帅的照片就成!”   于童:“……”   瞧见床头柜上那两把金光闪闪的拨浪鼓,狄思科拿起来摇了摇说:“这玩意儿挺沉啊,不像是铜的,是镀金的吗?谁买的?”   “王生送的,不是铜的也不是镀金的,24k黄金镶钻的。”   狄思科皱眉问:“怎么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衬得他每月给孩子存的10克金片片都不值钱了。   “除了这两只拨浪鼓,王生还把房子也送来了,咱妈说既然是送给小姨的,那就不要白不要。你要是不要,就放在我名下。房子地段挺好的,距离咱家不远,是一套五进四合院。”   于童觉得不能按照婆婆的想法先斩后奏,房子的事还是得提前跟二狗子说一声。   闻言,狄思科摆弄着那两只超豪华拨浪鼓,没言语。   用拨浪鼓在闺女眼前晃了两下,感觉这玩意儿中看不中用,声音没有普通的拨浪鼓好听。   隔了好半晌,他才叹口气说:“那就先放在你的名下吧。”   他对王生送的房子没什么感觉,但是那两只奢侈品拨浪鼓,着实刺激到他了。   他啥时候能如此阔绰地给自家娃买东西啊?   还是得努力上班赚钱呀!   *   天津的展销会结束以后,因着有了一家主动送上门的经销商。   克拉拉开始准备开拓周边及南方几个重要城市的市场。   广州、上海、成都,都是说方言的城市,公司想让狄思科带人去这几个城市拓展业务。   狄思科当时没同意,他帮忙在北京天津跑跑也就算了,要是去了南方,少说要耗费几个月才能回来。   这期间焦虹肯定能复工了,那他在外奔波几个月打下的江山,就是纯纯给人做嫁衣呀!   他当天就去焦虹家里,探望了这位病号。   “焦经理,我看您已经恢复得挺不错了,啥时候能复工上班啊?”狄思科笑着说,“大家都盼着您赶紧回去呢!”   焦妈妈一边给他递水果,一边抢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家焦虹伤得那么重,少说也要休满三个月的。”   焦虹是在单位受伤的,她休养身体这段时间工资照常发放。   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当然要在家多休养了。   焦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毕竟被捅了一刀,她怕经常坐着会影响疤痕恢复,所以,只要能站着就绝不坐着。   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要是不能从刘国忠两口子身上扒下一层皮来,非得被怄死不可!   “工作的事,先不着急,你看我最近瘦的,还得再养养呢。”焦虹将自己的手腕子伸出来给他看。   狄思科知道她还在为赔偿款,跟刘国忠两口子扯皮。   得不到补偿,她不会返岗上班。   但刘国忠的收入是有数的,除非把那套集资房卖了,否则根本不可能给她两万块。   刘国忠的儿子不满十四岁,即使走法律程序,也不可能让刘国忠赔两万。   “焦经理,合资公司的工资和提成也不低,像你这样的副经理,干几个月就把那点赔偿款赚回来了。你与其跟刘国忠死磕,还不如早点返岗上班呢!”   焦妈妈不赞同道:“赔偿是赔偿,跟工资能一样吗?”   合资公司提成高,工作也辛苦,要是能轻轻松松拿到两万块,谁愿意起早贪黑地工作啊?   这笔钱本来就是他们应该赔的!   “阿姨,合资公司副总的岗位有不少人盯着呢,焦经理要是长时间不去上班,领导很可能会找人接替焦经理的位置。”   焦妈妈乐道:“现在不是有你替焦虹的班吗,有狄经理在,谁也拿不走这个副总的位置,我们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   狄思科:“……”   克拉拉已经给他开出了三室一厅的条件,要是再被人用金项圈、金拨浪鼓刺激几次,他兴许就答应留在合资公司了。   到时候第一个拿走您闺女副总位置的人,就是您信任的狄经理啊!   *   据说懒人能推动科技进步,狄思科觉得他也差不离了。   焦虹不复工,他就得继续在销售部盯着,但他实在不想扔下媳妇和孩子,去南方拓展市场。   所以,他就开始琢磨,不用离开北京,又能拓展业务的办法。   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家二嫂钟晓莎应该很有经验。   中唱的销售网络遍布全国,大城市有分公司,中小城市有自己的唱片供应站。   连一些小县城都有他们的代理商和经销商。   狄思科想跟自家二嫂取取经。   “我这个唱片发行经理,放在其他公司就相当于销售经理,跟你们的工作内容差不多!”面对上门取经的小叔子,钟晓莎有什么说什么。   “当年我们有三个人,每人背着一背包的录音带去广州,挨家挨户给音像店推销录音带。每人每天都要推销几十家,我们的销售网络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要不是在最初那几年吃足了苦头,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北京公司的发行经理。   狄思科问:“嫂子,你们当年没找经销商啊?”   “83年那会儿,刚改革开放几年啊,我们哪懂什么经销商代理商,全是靠着业务员挨家挨户做推销,才把市场打开的。”钟晓莎摇头笑道,“在各个城市设立唱片供应站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那你们的唱片供应站是怎么设立起来的啊?”   “我们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公司,供应站由分公司负责。”钟晓莎叹息道,“国营大公司的好处就是人多,随便把人撒出去,十天半个月就能成立一个分公司。”   狄思科:“……”   这对他也没啥借鉴意义啊。   他的销售部里总共才十来个人。   还得留一半在北京看家。   钟晓莎沉吟片刻说:“我们公司的路子不具备参考价值,但我前段时间听说有家合资的化妆品公司,利用设计事务所开辟了市场,你们其实可以借鉴一下。”   狄思科连忙向她打听是什么情况。   “化妆品公司想在北京和上海开辟市场,提高品牌知名度,就找上了这家金马设计事务所。他们有一套非常成熟的营销策略,销售团队也很厉害,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在北京各大商场中,看到这个牌子的化妆品了。”   狄思科也认识这个化妆品品牌。   他前段时间去几家大商场铺货的时候,看见过他们的产品。   “他们这么厉害?其他城市的业务也能做吗?”   钟晓莎向上指了指,“听说他们的老板挺有门路的,目前好像只接了两笔生意,但在北京上海广州都已经打开了局面。”   从二嫂这里得到消息后,狄思科四处请人帮忙打听这家事务所的情况。   了解了详情后,就带着他搜集到的资料,找上了克拉拉。   “我上次去天津参加展销会的时候,碰见了好几家生产卫生巾的公司。我特意看了他们的产品,除了包装不够高档,在质量方面没有太大差距。”   “嗯哼,”克拉拉颔首说,“所以我才要求大家尽快去其他城市抢占市场,设立分公司或办事处。”   “但是咱们的人手有限,当我带着人手开辟上海市场的时候,人家也许已经打入广州市场了!内地的市场这么大,靠销售部的这几个人根本玩儿不转。”   克拉拉后仰,靠进老板椅里问:“那你的意思是?”   狄思科将金马设计事务所的情况介绍给她。   “他们在上海和广州已经有了成功的营销案例,我跟对方负责人电话确认过了,他们可以做华东和华南的业务。咱们其实可以聘用他们,帮宝莱在外地设置办事处,进行广告宣传营销。时机成熟后,再派人去交接。”   这样能节约很多时间和人力。   让本公司的人去外地开辟市场,费用未必就比另请团队的花费少。   不如花钱请地头蛇办事。   克拉拉在澳洲工作时,时常从外面聘请销售团队,便宜又好用。   来了内地以后,她找人打听过,据说暂时还没有提供这种业务的专业团队。   听了狄思科的解释后,她立即就有了兴趣。   “他们真的能接外包业务?之前那两个业务做得怎么样?”   狄思科向她介绍了一个化妆品品牌,以及一个汽车品牌。   “这两个品牌在北京的业务都是他们代理的,你应该看过他们的广告。”   看过资料后,克拉拉将另几个副总也请来,共同讨论了一下午。   打算先与红马设计事务所接触一下,探探他们的虚实再说。   克拉拉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了狄思科对公司无私奉献的精神。   如果他带着人手去外地拓展市场,这业绩就是他的。   但是,将这项工作外包以后,这份业绩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克拉拉认为狄思科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甘愿牺牲自己的经济利益,是个正直的人。   正直的狄思科:“……”   他只是不想长期出差而已。   似乎是不想让他吃亏,向来做派强硬的克拉拉,竟然难得心软一次,主动邀请狄思科加入与金马事务所的谈判队伍。   狄思科怕她又想让自己出差,很“正直”地婉拒了。   并且趁机将一份活动策划交给了对方。   “克拉拉,在大城市设立分公司和办事处的事情就由你亲自负责吧,我最近正在想办法在中小城市招募经销商,一时半会儿恐怕离不开北京。”   克拉拉翻阅着他递过来的几页纸,笑着问:“你想开渠道大会?”   “对,但是还需要一笔活动经费。”   克拉拉在他需要的活动经费上画了一个叉叉,费用减半后,将这笔钱批给了他。   狄思科心说,有一半的费用也差不多了。   他当天就跑去企划部,请大卫帮忙联系一家全国发行的报纸打广告。   “你怎么又要打广告?”大卫认为狄思科绝对是全公司最爱打广告的人。   “广告的效果好呗!”狄思科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要求告知对方。   这个广告是招募各地经销商的。   他将宝莱对经销商资质的要求详细列出来。   并强调道,主动来北京合作的朋友,只要成为了正式经销商,即可报销往返路费和住宿费,还能参加北京宝莱在今年举办的渠道大会。   广告打出去以后,他不信会没有经销商上钩。   狄思科在心里感慨,为了不出差,他也算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了!   然而,他刚美了两天,就接到了徐叔阳打来的电话,对方让他抽空回东轻集团一趟。   狄思科不敢耽搁,放下电话就骑车往公司赶,进入徐叔阳办公室的时候,满脑门都是汗。   徐叔阳递了张纸巾给他,笑道:“怎么急成这样?”   “您给我打电话,肯定有急事啊!”   “也不算急事,我就是问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狄思科愣道:“接下来什么打算?”   “克拉拉前后给我打过三通电话,都是要求将你留在合资公司的。我想问问你本人的意见!”   狄思科诧异道:“徐总,您不想让我回来啦?”   “我当然想让你赶紧回来!”徐叔阳也有点后悔当初把这小子放出去,“我是怕你到了合资公司以后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那不可能啊,我还惦记回来跟您打球呢!”狄思科表了一番忠心后,感慨道,“不过,克拉拉想留下我的诚意确实挺足的,上次还说要给我一套三室一厅。我现在都有点不敢跟她碰面了,总拒绝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您能给我提供啥待遇啊?   徐叔阳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说:“你不是有住处么,合资公司如果只能给你一套三室一厅,那你还是麻利回来吧!咱们公司今年有两个免试在职研究生名额,你要是愿意读研究生,可以给你一个名额。” 第104章   对于克拉拉公然抢人的行为, 徐叔阳心里十分恼火。   这个老外太狡诈,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小狄也想留在合资公司工作的意思。   要不是徐叔阳对狄思科有一定了解,兴许还真被克拉拉蒙混过去了!   “合资企业能给你提供的, 无非就是经济利益。但你的情况我清楚, 在经济上比较宽裕。”   这也是徐叔阳能放心用他的关键。   小狄自己当歌手赚了些钱, 还有个能划拉钱的媳妇,像他这样的干部, 基本不可能出现经济问题。   狄思科笑说:“您还兼任着合资公司的董事长呢, 咋还分得这么清楚!”   徐叔阳正色道:“我兼任董事长,也改变不了宝莱是外国品牌的事实。”   从经贸部到东轻集团,狄思科算是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干部。   人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有学历有能力又肯干,正要出成绩的时候, 怎么能让老外捡现成的?   “如今不少企业都在搞改革,上面提倡培养高级专门人才,提高企业高层次人才的结构比例。”徐叔阳语重心长道,“这个免试研究生的名额非常宝贵, 你认真考虑清楚吧。”   狄思科连忙说:“不用考虑, 我本来就没打算留在合资公司,肯定得回来听您指挥呀!这个研究生名额太宝贵了, 我一定珍惜机会!”   东轻集团从去年起,就跟两所大学合作,委托培养了在职研究生。   培养费全由公司承担,比国家培养一个本科生的费用还高。   去年全公司有四十多人报名,却只录取了十人。   狄思科的其他条件都达标了, 但是工作年限不够,没有报名参加考试的资格。他原本打算等孩子大一点, 再报名读研究生的。   没想到徐总竟然愿意给他一个免试名额。   他现在真想抱着徐总亲两口!   徐总就是他的伯乐呀!   有了能上研究生的机会,在合资公司的工作就得尽快有个说法了。   跟徐总告辞以后,他没直接离开,而是转去工会的办公室,寻找温大姐。   温秀菊热情款待了儿子的顶头上司,给狄思科泡了一杯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龙井。   “小狄经理,苏辉在单位表现怎么样?这小子年轻,要是有做得不好的,你就使劲儿批评他!”   狄思科乐道:“您家苏辉如今是我们销售部的黑马,比一些老业务员的表现都优秀。您可不能对年轻人要求太苛刻啊!”   有温大姐两口子全力帮衬,联系了多家企业的工会,苏辉的业绩怎么可能不好看!   狄思科抿了口茶,他来工会是有正事的。   “温大姐,我前阵子去看过焦经理,感觉她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但她一直不松口来上班。要不您帮忙去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言,温秀菊的表情微妙了一瞬。   “咳,焦经理不复工肯定有她的苦衷……”   狄思科悄声说:“我知道,她是为了等刘国忠两口子的赔偿。但是刘国忠要是一直不赔偿,她难道就一直不上班啦?”   焦家人早就去刘国忠老婆的单位闹过,他老婆要是还想要那套集资房,就得把离婚这事坐实,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现在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   以刘国忠的经济条件,别说两万了,一万他都拿不出来。   “也不只是赔偿的问题,”温秀菊面露同情,“反正你在合资公司干得挺好的,再帮她顶一阵吧。”   “温大姐,工会经常跟她联系,了解她的情况,这焦经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秀菊迟疑了好半晌,才尽量含蓄地说:“她最近可能还要做一次祛疤手术。”   狄思科:“……”   这是屁股上留疤啦?   他下意识夹了一下屁股蛋。   “现在做祛疤手术不早吗?再养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没疤了呢?”   温秀菊只道:“医生比咱们专业。”   工会和妇联的同志去医院探望过好几次,温秀菊看过焦虹的伤口。   位置调换一下,要是自己被熊孩子捅这么一刀,又不能对未成年人怎么样,那她非得让家长倾家荡产不可!   闻言,狄思科一时就有些为难。   他想要研究生名额,就得尽快返回总公司工作。   没有他帮忙占位,焦虹再不返岗,副总位置很可能会被其他人顶上。   他将自己的顾虑讲给温大姐,并透露道:“合资公司的销售渠道拓展得非常快,大致框架已经快定型了。她如果立即返岗的话,最近还有一个渠道大会可以给她表现。要是错过了这次,再想找类似的机会就难了……”   温秀菊是工会干部,儿子又在合资公司工作。   焦虹如果能顺利返岗,以后就是她儿子的顶头上司。   狄思科请她去劝焦虹,也是给她一个跟焦虹拉近关系的机会。   作为整天跟人打交道的工会干部,温秀菊自然看得明白。   当即就接下了去给焦虹做工作的差事。   *   狄思科把能做的都做了,之后就全看焦虹的选择吧。   他高高兴兴地骑车回家,进了家门就抱起坐在郭美凤怀里的大闺女,在胖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闺女诶,爸爸要去读研究生啦!你开不开心?”   狄嘀嘀热情回复,很大声地“啊哦”了两声。   全家只有狄嘀嗒能听懂她的婴语,听到姐姐的声音,就坐在大伯母的怀里,跟她隔空对“啊哦”了起来。   两个孩子不懂研究生是啥,但大人懂啊。   郭美凤连忙问:“老五,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读研究生啊?”   “单位推荐的呗,”狄思科向她介绍了基本情况,笑道,“我那妇女卫生用品不白卖吧?卖了几个月,再回单位就白得一个读研究生的机会!”   郭美凤惊喜道:“这么好的机会真的给你啦?那你可就是咱老狄家的第一个研究生了!”   她儿子去卖卫生巾的事,被报纸报道出来以后,有不少人说风凉话,让她生了好几场闷气。   这回老五在单位表现优秀,得了一个免试上学的名额,总算能让她扬眉吐气,狠狠打那些人的脸了!   “那当然了!”狄思科嘚瑟道,“合资公司想用一套三室一厅留下我,我都没动摇!”   林桐望一眼还在看动画片的大儿子,故意提高声音,羡慕地说:“还得像老五这样有文化才行啊,多读书到哪都吃香!”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只有双胞胎姐弟还在哦哦啊啊地用婴语交流。   狄思科一脸赞同道:“大嫂说得对,多读书,上个好大学,以后的路子就广了。我听说您给彬彬和佳佳都请了家教,您在这方面比我大哥有远见。”   林桐终于找到了同盟军。   她让儿子读书,明明是为他的将来打算,却弄得她好像后妈似的。   “还得是你呀老五,他们爷俩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狄思科顺着她的话说:“那是彬彬不懂事了,您是他亲妈,花那么多钱给他找家教补习,还能害他不成?”   “就是这个道理呀!练体育的路子太窄了,以后不好就业呀!”   当着老狄家人的面,林桐没好意思说练体育没出息。   但她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狄思科呵呵一笑说:“我三哥他们学校的游泳俱乐部,每个月有两百多名学生参加集训,争取比赛名额。这么多学生,不可能都得名次,您说他们为啥还前赴后继地往上冲?”   林桐摇头不知。   “因为取得了名次以后,中考时会有特长加分!一分之差就能决定孩子上重点还是普高,相比于通过参加钢琴小提琴比赛得奖的,还有那些市级三好学生、文明标兵,练体育是相对简单的路子!”   “啊……”   林桐整天防着彬彬当运动员,还真没想过当特长生的可能。   狄思科继续道:“咱家彬彬在运动方面有天赋,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咱不能一味抹杀,还需要正确看待和引导。”   “彬彬他们学校的对口中学只是区重点,我三哥他们学校却是市重点,只要彬彬能在市里的比赛取得名次,就能免费进入市重点的普通班学习。”   林桐心里摇摆不定,低声说:“我怕他练了体育以后,心就野了!”   “他们学校的游泳特长生,基本能代表全市中小学生的最高水准。彬彬入学后,要是能赢过那些特长生,说明他在这方面大有发展。要是游不出成绩,也能歇了他练体育的心。”   狄思科也压低声音说:“只要彬彬能在市级以上的比赛中拿奖,高考就会有加分。他喜欢体育可以考体育大学,以后当教练、裁判、体育老师、营养师,或者体育新闻记者,都是非常不错的出路。”   高考加分的诱惑,终于让林桐同意彬彬以特长生的身份继续练体育。   五月中旬的时候,全家人集体出动,送彬彬去参加了全市中小学生游泳比赛。   连只会啊哦啊哦的双胞胎,都被爹妈抱去赛场给哥哥加油了。   彬彬这两个月疏于训练,在800米自由泳的比赛中只取得了第六名的成绩。   反倒是在最不抱希望的200米混合泳中,游了第三名。   借此拿到了一个市重点中学的入学名额。   郭美凤特别高兴,当即就对年纪最大的彬彬和佳佳说:“走,奶奶带你们去’啃的鸡儿‘餐厅吃一顿洋快餐,庆祝一下!”   三哥凑热闹说:“妈,我也想吃啃的鸡儿,您带我一个呗!”   郭美凤甩了甩自己新到手的驾驶证,在他的大块头上瞄几眼,拒绝道:“你太高了,我的小土豆装不下!”   三哥:“……”   *   游泳比赛结束的第二天,刚做完祛疤手术不久的焦虹就返回合资公司上班了。   这段时间,狄思科趁着报纸广告的热度,招募了好几个城市的经销商。   她回来以后,正好可以接手筹备渠道大会。   狄思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狄思科还在跟焦虹交接工作,刚从深圳出差回来的克拉拉却带来一个与焦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同志。   据说是她从一家合资化妆品公司挖来的销售经理。   直接接手狄思科正在负责的工作。   焦虹愣了一下问:“销售经理给了她,那我做什么?”   克拉拉疑惑道:“你不是分管销售和市场的副总经理么?”   狄思科刚来的时候,销售部的经理人选未定,由他暂时负责销售部的工作。   而且他这段时间一直表现出色,克拉拉也就没着急寻找销售部经理。   但焦虹的情况她不了解,不可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当然要再找一个能干的销售经理回来。   谁更能干,谁就更有话语权!   她现在只是让大家都回到各自原本的位置上而已。   狄思科默默给克拉拉鼓掌。   为了不被对方架空,一个副总,一个销售经理,肯定得玩儿命表现啊。   焦虹要是不拿点真本事出来,就只能在副总的位置上当个吉祥物了,能拿到多少销售提成还真不好说。   有新同事加入,又有老同事离开。   克拉拉按照外企惯例,让行政部门准备了蛋糕、香槟和鲜花,欢迎新同事,欢送老同事。   狄思科与相处了几个月的同事们依依惜别,捧着一大束鲜花回到了东轻集团。   他的回归得到了综合开发三部全体同志的热烈欢迎。   雷霹雳啪啪鼓掌说:“小狄经理要是再不回来,咱综合三部今年的业绩就要吊车尾了!”   “不至于吧?一部二部这么厉害?”   “不只一部二部!”雷霹雳透露道,“现在已经有综合四部和综合五部了!”   综合开发部的业绩有目共睹,业务范围广、提成高,所以,进口部的两个业务经理在前两个月,就带着人出来单干了。   “综合四部的经理喻红叶,刚上任就拉来了一个大项目!现在已经是徐总跟前的红人了!”   狄思科酸溜溜地想,徐总刚给了我一个免试研究生的名额。   明明我才是红人嘛!   “什么项目啊?”   “合资酒店。”   “哇,”狄思科着实被震了一下,“咱们可是进出口公司,居然连酒店行业都要涉足啦?”   “一业为主,多种经营嘛!”   狄思科心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瞧瞧人家这视野多开阔!   “这合资酒店是几星级的?谈到什么程度了?”   “五星级的,已经签了合同,”郝梦圆羡慕地说,“这次综合四部的项目提成,可能比咱们拉来宝莱的提成还多一些!经理,你那里有没有大项目啊?”   狄思科好笑道:“我刚回来,能有什么大项目?把你们这几个月做的项目拿出来我看看。”   雷霹雳去年就被提拔了副科,狄思科不在的这段时间,由她暂时主持综合三部的工作。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几个月没什么大单子,都是小打小闹的,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今年可能真的要垫底了!”   狄思科翻看了一下记录,确实都是三五万的订单。   其中还包括欧米航空配餐公司的两笔。   “再有几个月就是亚运会了,咱们没想办法蹭一蹭亚运会的热度呀?”   前阵子在工体举办的那场迎亚运公益募捐演唱会,募集了几十万的捐款。   可见亚运会的热度之高。   为了让这笔捐款公开透明,于童特意买了一个版面,刊登募捐名单和金额。   狄思科当时把五千块的出场费全捐了,也在报纸上以“狄*科捐款五千元”的形式露了回脸。   汪洋遗憾道:“亚运会的热度不是谁都能蹭的,咱们的出口产品里,要是有亚运会的标志,需要得到官方授权。”   “那咱们就争取官方授权呗!”   汪洋摊手:“出口名单里有那么多产品,咱们为哪种产品争取授权啊?”   那倒也是。   狄思科盯着产品名录看了半下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想到彬彬上台领奖时,得到的那个大熊猫盼盼,狄思科问:“最近的玩具出口行情怎么样?有人出口熊猫玩偶吗?”   “当然有了,有亚运授权的熊猫玩具,比没有授权的价格高一倍。不过,这种订单基本都被日用百货部把持着。”   狄思科无所谓道:“外面的市场那么大,日本韩国都挺喜欢大熊猫的,咱们可以在这些喜欢大熊猫的国家另外寻找一些客户嘛。”   玩具出口业务,其实是国家比较鼓励的。   低附加值产品,不当吃不当穿,也不占用啥稀有资源,太适合出口创汇了。   日用百货部主要出口的是普通熊猫玩偶,他们综合三部可以搞些特殊的熊猫嘛。   比如会走路的,会说话的。   大家都盼着他回来,搞个大项目力压合资酒店。   结果他想了半天只想到了出口玩具……   雷霹雳小声说:“小狄经理,你得加把劲儿呀!我听说,领导有意将咱们综合开发一部到五部,这五个科室从出口部挪出去,单独成立一个新部门。到时候肯定得给这个新部门提拔一个新领导呀!”   她还挺希望狄思科能被提拔的。   要是狄思科升了,她也能跟着往上挪。   狄思科笑说:“你可别小看了大熊猫玩偶的魅力!要是搞好了,没准儿能让咱们赚上一大笔!”   “我之前在港岛的商场里看到一款洋娃娃是带身份证的!上面有娃娃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咱们也可以让工厂给每只熊猫加一个出生证明嘛,除了名字和出生日期,还可以写上身高,体重,接生医生的信息。到时候得跟客户说,咱这熊猫不卖,只能领养!”   众人:“……”   不愧是当了爹的男人,瞧这天马行空的想法!   郝梦圆默默举手:“我也想领养一只!”   “哈哈,那你负责去跟工厂联系吧,问问他们能不能生产这种熊猫。最好能试制几个样品出来,用来给客户展示!”   狄思科给三人分配了任务,一个跑工厂,另两个联系以前的老客户。   他自己则跑了一趟徐叔阳的办公室,他想申请给综合三部购买两台电脑。   在合资公司用惯了电脑,回来以后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桌,还挺不适应的。   然而,他刚进徐总的办公室开了个头,秘书施小新就突然敲门说:“徐总,第三日化厂的工人代表又来了,提出跟您见面!”   “来了多少人?”徐叔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二十多个。”   徐叔阳叹口气说:“先让他们去会议室吧,一定安抚好大家的情绪,防止发生冲突。”   被工人找上了门,他此时已经没心思关心其他了,跟狄思科摆摆手就准备出门。   见状,狄思科赶紧退了出来,只能另找时间再谈。   顺着楼梯下楼,与一行工人代表擦肩而过时,他无意间瞧见了卢婉溪,卢大爷家的三女儿。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伸手在身后挥了挥,就赶忙跟上大部队,进入了三楼的会议室。   狄思科只听说卢婉溪在一家日化厂工作,没想到会是东轻集团下属的日化厂。   只听刚刚那些只言片语,也知道第三日化厂的效益不怎么样。   否则也不会被工人闹上门。   他白天在单位遇上了卢婉溪,傍晚下班以后,又在自家客厅里瞧见了卢大爷。   便将下午与卢婉溪的碰面跟他说了。   “卢大爷,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让三姐直接来找我,别客气!”   卢大爷对自家闺女那个破工作,相当看不上。   “老三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化工专业的大学生,可惜就是个榆木脑袋,那工厂都快倒闭了,不赶紧找下家还等什么呀!”   狄思科皱眉说:“我们公司改制以后,下属分公司和工厂的效益都不错,第三日化厂不可能倒闭吧?”   “他们那个厂子这两年效益不怎么样,生产的洗衣粉和肥皂根本卖不出去,全都折算成工资,被职工拿回家了。”卢大爷愁眉苦脸道,“我在前门的房子,可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现在还得空出半间屋子装她的洗衣粉!那些洗衣粉加到一块儿,还没有一个月房租贵呢!”   二哥正抱着狄嘀嗒逗弄,闻言乐道:“您这也算是支持女儿的事业了!”   “估计支持不了几天!他们那个厂的地点好,在市中心。听说集团领导要用厂区的地皮盖五星级酒店,第三日化厂要跟第一和第二日化厂合并,搬离市区。”卢大爷无语道,“那第一和第二日化厂的效益还不如他们呢!三个差生合并到一起,能好到哪儿去啊!”   狄思科心想,这个五星级酒店应该就是综合四部拉来的合资酒店了。   为了拿到合资酒店的地皮,原本的日化厂要被迫搬离。   “卢大爷,您别担心,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在改制方面很有经验,兴许这次搬迁,能让三个工厂重新焕发生机。”   卢大爷撇撇嘴说:“我是巴不得她赶紧下岗呢,下了岗还能找个好工作,去南方找个厂子上班,也比在那半死不活的工厂蹉跎时间强。实在不行,就跟我一起开度假村!”   狄思科没接这个话茬儿,转移话题问:“您今天没带大姐一起来啊?”   这老爷子来他家做客,通常都要带个作伴的。   “哦,我今天是路过这边,正好顺路进来问问郭老师。”   郭美凤:“您要问我什么事啊?”   卢大爷一本正经道:“我跟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北京车友俱乐部,您现在不是也有车了嘛,要是能加入我们俱乐部,可以在闲暇时间一起参加俱乐部的活动,出城旅游什么的。”   二哥与狄思科交换一个眼神,接话说:“我妈那辆车跟玩具车似的,要不您邀请我吧,我前段时间刚换了一辆吉普车。”   狄思科跟着附和:“我也可以参加,郭老师那辆小土豆的速度太慢,但我那辆切诺基肯定能跟上大部队。” 第105章   狄家兄弟并不想让老妈去参加什么车友俱乐部。   卢大爷这两年跟他家来往得挺勤, 而且每次都找郭美凤,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经历过一个让人失望的徐大爷后,狄家人都认为没有必要让郭美凤找后老伴。   除非郭美凤主动瞧上了哪个老头, 否则他们绝不会给大爷们留下任何献殷勤的机会。   兄弟俩防贼似的防着卢大爷, 奈何他们有个好奇心旺盛, 又爱凑热闹的老妈。   郭美凤听老卢头儿介绍了车友俱乐部的大致情况后,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加入这个俱乐部。   “这俱乐部听起来还挺洋气的, 加入俱乐部需不需要交费啊?”   要是收费她就不去了。   卢大爷忙说:“不收费, 只要您有私家车就行。”   不用交钱,还能出去玩,郭美凤肯定答应啊!   立马就同意加入俱乐部,参加这周末的品酒活动。   这年头有私家车的人并不多,一辆车就能把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与普通老百姓区分开。   俱乐部成员基本都是有些资产的老板, 大家加入俱乐部除了以车会友,还有拓展人脉,扩大交际圈的目的。   当然,郭美凤是个例外, 她没什么身家, 纯粹就是去凑热闹的。   狄思科心想,那俱乐部是靠朋友介绍朋友发展起来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开豪车的介绍的八成也是开豪车的。   像卢大爷这样开皇冠却介绍开小土豆的,应该不多见。   事实也确实如此。   周末的品酒会是由一位酒水经销商组织的,活动地点在小汤山附近。   狄思科不放心老妈跟着一群陌生人跑那么远,就把四哥带上, 一起送郭美凤去品酒。   到了集合地点以后,其他人开的都是奔驰、皇冠、桑塔纳, 只有郭美凤开了一辆跟摩托车价格差不多的菲亚特小土豆。   不过,郭美凤莫名自信,并没意识到小土豆的格格不入,下了车就跟人寒暄上了。   用她的话说,往前推几年,大家兴许还在胡同里一起排队倒过尿盆儿呢,谁也不比谁高贵。   狄思科瞧她在车友间混得如鱼得水,就打算开车走人。   他今天约了人,下午还得往玩具厂跑一趟。   然而,狄思科这张脸,虽不至于家喻户晓,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他还没来得及告辞,就被个一身横膘虎背熊腰的壮汉搭话了。   对方自我介绍名叫贾康,是一位归国导演,最近正在筹拍一部电视剧。   询问狄思科是否有唱而优则演的打算。   狄思科当然没这个打算了,他婉拒道:“贾导演,我在演戏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不敢轻易试水耽误了您。”   “我要拍的是室内剧,类似于《成长的烦恼》那种,这部电视剧正在电视上热播,您应该看过吧?”   狄思科确实看过这部老美的电视剧。   他们家的电视机基本由女同志把持,人家看啥他就跟着看啥。   郭美凤最近整天守着电视看《成长的烦恼》里的迈克,狄思科自然也就跟着看了。   贾康热情介绍:“拍摄室内剧就跟您的日常生活一样,您按照平时的样子表现就行。”   “按照您的说法,岂不是人人都能当演员了?”狄思科将郭美凤介绍给他,“要不您考虑一下我母亲吧,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但我母亲是专业的戏曲演员,之前在港岛也拍过几部电影,非常有拍摄经验!”   这位贾导演倒是挺有趣,听说郭美凤拍过电影以后,立马就转移了目标,向郭美凤介绍起了他这部电视剧的内容。   让人产生一种他完全不挑,能拉来一个是一个的错觉。   能被人邀请拍电视剧,郭美凤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但她觉得自己得拿出点戏校老师和港片女武行的气度,不能人家一邀请就立马答应。   太急切会显得她没见过世面。   所以,她让对方详细介绍了电视剧的内容、投资,以及主要演员的情况。   贾康的作品还在筹备阶段,除了剧本,其他都没着落呢。   至于片酬和拍摄时间,那就更没谱儿了。   郭美凤只想上电视,不在乎片酬,但她还是故作专业地说:“关于我的演出事宜,需要由我的经纪人安排,要不您回头跟我经纪人联系吧?”   贾康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已经习惯了,自然地接过了郭美凤给他的名片。   狄思科:“……”   没想到啊,郭美凤居然会随身带着儿媳妇的名片出门。   机会果然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留老妈跟导演继续聊,自己则找到卢大爷,打听贾导演的底细。   “他找你拍电影了吧?”卢大爷笑着问。   “不是,他想让我拍电视剧,据说是类似于美国室内剧的那种。”   卢大爷愕然,“不拍电影了?他上次还想借用我那度假村给他的电影取景呢!”   狄思科从小在电影厂长大,对电影圈的事比他们了解,闻言便了然地说:“贾导是从国外回来的,不在内地的电影厂任职,那他拍的电影就是没有厂标的地下电影。即使拍完了电影,也无法在内地上映。”   “原来如此。”卢大爷嘿了一声,“幸好我没听他忽悠,投资他那部电影。”   贾康参加俱乐部活动特别积极,一场不落。   要是有哪个礼拜没活动,他还要主动充当组织者。   但他参加活动的主要目的就是给自己的电影拉投资,遇上了有点名气的,就想让人家到他的电影里客串。   谁知他那电影还没扑腾出水花呢,就转换赛道去拍电视剧了。   卢大爷觉得那胖子不太靠谱,眼瞅着他又缠上郭美凤了,担心郭美凤会被他骗钱,就想凑过去看着。   狄思科对自己老妈很放心,人家可是知道有事找经纪人的。   他将对方留给四哥照看,便开着车走人了。   *   玩具二厂门口,郝梦圆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瞧见狄思科的切诺基开过来,就赶紧跳上车说:“经理,另两家工厂不接单了,咱们今天只能先在二厂看看。”   他们今天原本定的是去三家玩具工厂,另两家是私营玩具厂,在产品设计方面比国营厂更有优势,不过人家的订单已经排到年底了,最近不肯接急单。   所以,要想尽快蹭上亚运会的热度,就只能跟这种国营老厂谈。   “那就先看看二厂的情况吧,”狄思科将车开进工厂大院,“这厂子看起来怎么像是快要倒闭的?”   “外面环境不怎么样,但厂房里还不错。”   郝梦圆带着他走进厂房,女工们正在统一生产的,就是时下很流行的吉祥物盼盼。   “他们的产品有亚运会授权吗?”   “没有。”郝梦圆小声说,“这类产品都是往县以下市场发货的,那边没人查什么授权。”   马路上到处都是盼盼,大多数都是没有授权的。   像他们这样走正规渠道出口的,才会格外在乎官方授权。   狄思科:“……”   这可真够让人一言难尽的。   郝梦圆觑着他的神色说:“我最开始也不想选择二厂的,不过,他们厂最近刚有一个女厂长竞聘成功,是从美术学院毕业的。”   “我之前给您看的那两只大熊猫玩偶,就是李厂长自己设计的。款式好看,手感柔软,我虽然没摸过真的大熊猫,但它跟我想象中大熊猫的手感差不多。”   狄思科点点头。   他也是看到了两件样品以后,才决定来工厂实地考察一下的。   两款熊猫,一款是按照他们的要求,配有身份证的仿真熊猫,效果确实如郝梦圆所说,特别真实,有大熊猫身上那种绒绒的质感。   另一款是机械毛绒玩具,有点像如今市面上很流行的一款机械大黄狗,将尾巴抽出来以后,熊猫就能行走。   李厂长听说他们到了,赶忙跑来厂房,向他们介绍二厂的基本情况。   “李厂长,这种仿真熊猫的出厂价是多少?”狄思科重新拿起一只熊猫打量。   他觉得可以给自家的两个崽买两只。   “这种毛绒面料的价格比较贵,”李厂长上任以来第一次跟人谈生意,想到厂里的情况,她一狠心就报了个高价,“每只十块钱。”   他们以前卖毛绒玩具,都是论斤称重的,甭管什么形象的玩具都是一个价。   狄思科又问:“那种机械熊猫呢?”   “十二块。”李厂长继续狮子大开口。   反正这两种产品是她设计的,厂里还没定价,她现在可以漫天要价。   机械玩具在国内的价格比普通毛绒玩具高一些。   可是,出口价却并不高。   狄思科在港岛见过外国生产的机械玩具,比国产的高档许多。   所以,机械玩具的出口订单并不多。   “李厂长,咱们厂要是能全力生产这种仿真熊猫,日产量大概有多少?”   “三千只左右吧。”   “这么大的厂,日产量只有三千只?”   李厂长指指那些没有授权的盼盼,“还得分出人手生产之前的订单。”   狄思科当时没说什么,在厂房里随意转了转,就带着郝梦圆离开了。   “经理,我没想到她会把价格定得那么高!”郝梦圆话里带着歉意,“早知道我先问问报价了。”   十块钱一只的出厂价,真不是一般的贵,何况这个创意还是狄经理出的。   “价格确实不便宜,但是那熊猫冷不丁一瞧,还真跟未成年熊猫似的。”狄思科笑问,“要是卖你五十块一只,你买不买?”   五十块绝对是奢侈品了,郝梦圆不舍得。   不过,她想了想说:“要是成品的质量真的能跟样品一样,我可能会买吧……”   “所以,咱们这次卖的是奢侈品。目标客户必须认真筛选,除了新加坡日韩这类喜欢熊猫的国家,还有中东欧洲那边的客商……”   狄思科握着方向盘,琢磨了半天,才说:“你去跟北京动物园那边联系一下,尽量详细地咨询一下熊猫的喂养和生长条件。既然要让人领养熊猫,除了出生证明,咱也得给人配一份饲养指南吧?”   “……”郝梦圆吐槽,“这整的跟过家家似的。”   “否则人家为什么要花几十块购买咱们的产品?除了熊猫仿真,其他方面也要尽量做到真实,既要卖产品,也要卖情怀。”   从专业饲养员那里得到了一份大致的喂养条件后,狄思科请北大中文系才女施小新,帮忙写了一份可爱又有情怀的大熊猫饲养指南。   然后,发挥自己的特长,将这份饲养指南翻译成英法日俄四国语言的说明书。   为了照顾中东的潜在土豪客户,他还跑回经贸部翻译室,以赠送一只熊猫为代价,请老同事帮忙做个私活,翻译一份阿拉伯语版本的指南。   综合三部的其他人将报价发给那些老客户以后,都有点犯怵接电话了。   一个熊猫玩偶,居然敢报四十块的出口价,大家都觉得狄经理疯了。   毛绒玩具是低附加值产品,没什么科技含量,谁会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然而,收到狄思科电子邮件的艾莉,却在第一时间搭乘飞机,从港岛来到了北京。   她倒要看看这仿真熊猫,是不是真的跟大熊猫一模一样!   如果是真的,四十块的玩具不算贵。   她的艾莉童趣城堡里,还有上千块的进口毛绒玩具呢。   狄思科接到人以后,没带她去那家看起来像要倒闭的玩具厂。   而是学着芭比娃娃的样子,将三个不同尺寸的熊猫,放在印满翠竹的纸箱里,带去了她下榻的酒店。   他拿出最大的那只熊猫玩偶说:“这是我们的设计师,根据北京动物园的大熊猫陵陵,按照1:1的比例真实还原的。”   艾莉揉着那只大熊猫爱不释手,不由好奇地问:“陵陵的毛发,真的这么蓬松吗?”   “当然,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动物园看看它。”狄思科笑着说,“我们这位设计师,每天从开园呆到闭园,在动物园里观察了半个月,才设计出了陵陵的形象。”   “只有坐着的形态吗?”艾莉问。   当然只有这一种,但狄思科还是谨慎地答:“当然还有其他形态,只不过这种是最憨态可掬的,你还需要其他形态的吗?”   “最好能按照不同尺寸,多生产几种形态吧。”   报价那么高,狄思科当然要把服务质量提高上去。   他先带王大小姐去动物园看了陵陵,第二天便将李厂长连夜赶制的,另四款形态的熊猫拿了过来。   五只形态不同,拥有不同出生证明的大熊猫往客户面前一摆,他当天就拿到了一笔大订单。   走完出口流程后,五千只熊猫玩偶以最快的速度发往了港岛。   “这么贵的玩偶,居然还真有人买啊?”雷霹雳做了那么多年的外贸,还是头一回卖这种奢侈品玩具。   “当然有啊,我还嫌价格定低了呢,”狄思科催促,“你们都赶紧联系客户,告诉他们订单爆满,欲购从速。”   雷霹雳:“……”   见她不信,狄思科也不再多费唇舌。   他正在等港岛那边的活动返图。   王大小姐回去以后,在艾莉童趣城堡里开辟了一个熊猫馆,专门展示这批熊猫玩偶。   要是销售成绩好的话,会把活动照片送给他,以便他们发展更多客户。   过了几天,随着港岛活动返图一起到来的,还有第二份五千只熊猫的出口订单。   与此同时,汪洋也接到了一笔来自中东的订单,虽然只有两千只,但是足以证明出口奢侈品玩具的路子也是可行的。   大熊猫一下子就让综合三部忙碌了起来。   狄思科特意给李厂长打电话说:“你那个没有授权的盼盼生产线,赶紧停工吧,全力生产出口订单。”   李厂长还有些犹豫,“那些订单已经收了客户的钱。”   狄思科对这位新上任的厂长也是没脾气了。   “你找个厂子,把盼盼暂时外包出去,那种没有授权的玩具,顶多卖个三五毛。趁着其他玩具厂还没反应过来,你抓紧时间,先生产10块钱一只的仿真熊猫!再过一阵子,其他工厂肯定会一窝蜂地模仿咱们,再想卖这个价格就难了!”   即使他们已经注册了商标,也防不住盗版的速度。   他们只能趁着亚运会这股熊猫热,尽量多接单多生产。   *   这股熊猫热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狄思科去人大的在职研究生班报到,仿真熊猫热仍没有褪去。   中东客户确实土豪,人家喜欢订套装。   三种大小,五种形态的熊猫,一套十五只,人家全都想要。   所以,玩具二厂又特意针对中东客户,生产了超豪华组合装,并且按照客户要求,配备了奶瓶和竹子。   这样一套玩偶的出口报价比录音机、电视机还贵,让综合三部赚得盆满钵满。   也让其他部门的同事看傻了眼,搞不懂这种玩偶凭什么卖得那么贵!   由于仿真熊猫在中东的销量太好,狄思科已经开始考虑,请中东分公司的同事,帮忙在当地注册商标了。   反正他这几个月靠着熊猫拿到了丰厚的提成,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乐极果然容易生悲。   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最近已经学会开口说话了。   俩小崽最开始学会的就是喊妈妈,狄思科心想,他媳妇带孩子确实辛苦,先学会喊妈妈,算他们还有良心。   然后他每天下班回家,都乐此不疲地教他俩喊爸爸。   可是,爸爸还没学会,这俩崽先无师自通学会喊“猫猫”了。   狄思科最初以为,他们喊的是狄思家或者小猫囔囔。   过了几天却发现,人家喊的其实是他带回来的两只仿真熊猫。   狄思科:“……”   这熊猫能帮你们换尿布洗尿布吗?   爸爸还不会叫,居然先学会喊熊猫了。   于童试图开导被伤透心的老父亲,“猫猫的发音跟妈妈差不多,爸爸相对难一点。你多教他们几次就好了。”   狄思科向来好哄,生气不过三分钟。   被哄好以后,又凑过去教孩子说话了。   于童留爷仨在屋里学说人话,自己则换好了衣裳,去前院会客了。   管歧珺是突然找到家里来的,前脚刚打了确认电话,后脚就进了家门。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不能在电话里说吗?”天气还有点热,于童没沏茶,给她开了一瓶汽水。   “也不算着急,正好经过你家这边,就直接过来了。”管歧珺摸着玻璃瓶问,“你认识一个叫江珊的老板吧?”   于童点头说:“认识,我们以前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怎么了,你遇见她了?”   “可不嘛,她去我店里做美容,正好碰上了,我就停下跟她聊了两句。听她那意思,好像知道咱俩合伙开了俱乐部。她问我有没有意向跟她也合作一次。”   于童并没有那种,你已经跟我玩了,就不许跟别人玩的想法。   江珊要是有合适的项目跟管歧珺合作,她这边其实无所谓。   不过,管歧珺是自己的合伙人,江珊又经常搞些擦边的生意。   以防以后遇到麻烦,她还是得问问江珊拿出了什么项目。   “据说是想在工体那边开个夜总会。”   管歧珺还是很愿意跟女性合作的,她跟于童合伙的俱乐部就搞得有声有色,堪称日进斗金。   因为两位老板都是女的,店里没有任何特殊服务,安保力度也很到位。   所以吸引了不少女老板前来消费,在俱乐部里吃饭娱乐谈生意都很方便。   管歧珺问:“江珊这人怎么样?我观她衣着打扮挺讲究,听说她生意做得也挺大的?”   “她做生意挺厉害的,”于童肯定地说,“她前几年承包了一家演歌台,办得很红火。听说现在已经变成夜总会了,服务员都是金发碧眼大长腿的捷克小姐。其他生意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但江珊的能力确实强。”   管歧珺手头有一笔资金,最近正想搞投资,可是听说江珊店里还请了洋服务员,她就有些犹豫。   她是专/制家庭出身,从小就接受红色教育。   即使父辈已经退休了,也不会乐于见到她做这种乌七八糟的生意。   她拿起车钥匙,邀请道:“时间还早呢,要不你陪我去她那家夜总会看看?”   于童不想去看什么夜总会,摇头说:“俩孩子还没睡呢,我哪也去不了呀!”   二狗子总说她能记仇,她也承认这一点。   江珊的那家演歌台当初是从她手里抢走的,她才不想去江珊的店里消费呢!   于童心里挺坚定的,打定主意不踏入江珊的地盘。   然而,她手下的人却实在是不争气!   过了没两天,她就在夜里接到了江珊打来的电话。   秦勉在她的夜总会里消遣,跟女性牵手的画面好像被记者拍到了。   江珊在电话里语气温和:“我知道他是你签的歌手,趁着照片还没见报,你过来处理一下吧!”   于童道过谢,放下电话就开始穿衣服。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狄思科还抱着不愿意睡觉的狄嘀嗒满地溜达。   见状便惊愕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   “嗯,秦勉出了点事。”   狄思科已经旁听过电话内容了,不由趁机给秦勉上眼药,“他怎么刚有了点名气就开始飘了?现在正是他的上升期,跑去夜总会干什么?”   于童心里正憋着气,说了句郭美凤的口头禅:“山猪吃不了细糠。”   “哈哈,时间太晚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孩子吧。”   “没事,”狄思科瞄向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儿子,“反正他不睡觉,正好趁机带他去夜总会见见世面,省得长到三十来岁了,还惦记着去夜总会看捷克小姐……” 第106章   巨幅霓虹灯牌缤纷闪烁, 一家三口抵达夜总会时,门口人流如织,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   站在售票窗口前, 狄思科不满地嘀咕:“咱不是来捞人的吗?怎么还得买门票啊?”   “没门票保安不放人。”于童再次尝试劝阻, “要不你跟儿子在外面等吧?我速战速决, 处理完就出来。”   狄思科麻利地掏出五十块钱,买了两张门票。   他得跟着一块儿进去!   于童只好变出一大一小两顶鸭舌帽, 给这对父子戴上。   “里面有记者。秦勉还没捞出来呢, 别把你也搭进去!”   狄嘀嗒不乐意戴帽子,刚扣好就哼哼着伸手去摘。   被妈妈按住手背教训道:“万一被记者拍到你小小年纪就逛夜总会,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将这父子俩武装好以后,于童将两张门票递给了验票的保安。   可是,保安刚接下门票, 就把他们拦了下来,并向狄思科怀里的孩子指了指。   狄思科无语道:“我家孩子还不到一岁呢,做公共汽车都免票,来你们夜总会还要买门票啊?”   保安比他更无语, “您家孩子还不到一岁呢, 就要进夜总会啊?”   他在这里当了好几年保安,从没见哪个家长会带着吃奶娃逛夜总会。   这小孩绝对是年纪最小的客人了!   以防儿子被霓虹灯闪晕, 狄思科一边捂住他的眼睛,一边跟保安解释:“我们是进去找人的,一会儿就出来了。再说,你们这夜总会也没对客人年龄提出要求呀!”   保安往小朋友身上瞄了几眼,提醒道:“里面客人比较多, 您看好孩子。”   狄思科向对方道了谢,就带着一直冲人家招手拜拜的狄嘀嗒进入夜总会的大门。   舞台上的歌手穿着布灵布灵的流苏短裙, 正在激情演绎一首《跟着感觉走》。   两口子正不知往哪儿走呢,就见周春晖快步迎了出来。   “童姐,我已经问过了,秦勉是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金雪茜也在。记者拍到的拉手画面,可能是他跟金雪茜的。”   “他带着金雪茜跟朋友见面?”   周春晖摇头,“秦勉说他们是在门口碰上的,都是熟人就凑了一桌。”   他现在负责带秦勉,接到童姐的传呼就马不停蹄赶来查看情况了。   如果被记者拍到的女性是金雪茜,他觉得未必是什么坏事。   于童面无表情地问:“金雪茜是自己来的,还是跟朋友一起的?”   “据说是跟朋友一起,但我到的时候,她朋友已经走了。”   于童斜睨着他问:“这话你信吗?”   金雪茜也是她从歌舞团挖来的歌手。   与另几位歌手不同,金雪茜才22岁,之前一直在歌舞团参加正式演出,从没在娱乐场所走过穴。   她连歌舞厅和卡拉OK都很少踏足,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夜总会来?   十有八九还是跟着秦勉一起来的。   周春晖讪笑:“反正他俩最近在唱情歌,被记者拍到也不算是坏事。”   公司在前两个月给秦勉出了一张录音带,多数词曲都是他在日本进修时创作的。   只有三首男女对唱的情歌,是于童请港岛音乐人操刀的。   她让旗下的三名女歌手,每人与秦勉合唱了一首情歌。   不过,金雪茜的音色与秦勉最相合。   整张录音带里,其他歌曲都没什么水花,只有他俩合唱的那首情歌火了。   最近时常能在广播和音像店里听到他俩的小情歌,本地和外地的电视台也向他们发出了不少演出邀约。   已经有报纸开始用“金童玉女”指代二人。   周春晖觉得,既然已经是金童玉女了,被拍到牵手照也没什么,正好可以趁机炒作一下。   于童嗤笑:“大家喜欢的是他俩唱的情歌,不是他们这对情侣。与其炒作他俩的牵手照,不如趁着热度让他们再唱几首歌。秦勉刚跟小雪合作,就要炒绯闻,以后换了其他合作对象,是不是也要炒?”   人家金雪茜才22岁,走的还是玉女路线,凭什么要配合他炒绯闻?   “不是特意要炒的,”周春晖无辜道,“这不是正巧被记者拍到了嘛!”   于童沉着脸说:“他俩要是被拍到在公园散步,在马路上牵手,拍了也就拍了。但是,地点绝不能在夜总会!”   夜总会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乌七八糟的娱乐场所,提起夜总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款、暴发户和三陪小姐。   无论秦勉,还是年轻的金雪茜,都不适合出入这种场所。   “他俩的形象必须是正面的、积极健康的,一旦有了在夜总会消遣的黑历史,很多演出机会就与他俩无缘了。”   周春晖以前是酒水销售员,转行两年也只是做演出经纪人,于童考虑的这些,他还真没怎么多想。   “秦勉和那个拍照的记者在哪儿呢?”于童问。   “我已经送秦勉他们尽快离开了,记者还在江总那里。”   周春晖原本想着将秦勉二人送走就行了,照片什么的记者爱发就发吧,不过看童姐的意思,照片还是得要回来的。   他在前面带路,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包间,江珊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坐在里面。   “于总,小狄,好久不见了,”瞧见坐在爸爸怀里的婴儿,江珊惊讶道,“怎么还把孩子带来了?”   狄思科让儿子表演了一个招手拜拜,笑着说:“我不放心于童这么晚出来,正好这小子不肯睡觉,就带他来夜总会见见世面。”   江珊:“……”   带婴儿来夜总会,这当爹的心可真够大的。   狄思科笑问:“江总,您的生意已经做得这么大了,怎么还亲自来夜总会盯着呀?早点找个经理帮您管着多好,每天忙到大半夜,多辛苦呀!”   江珊晃着狄嘀嗒的小手逗弄了两下,“我平时也不经常来这边,今天经理给我打电话,说是来了一位记者朋友,在店里到处拍照……”   能来夜总会消遣的客人,都是有些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的,要是真的被记者拍下来散播出去,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   闷头坐在沙发里的年轻记者争辩道:“我才没到处拍!我只拍了两张照片,不信你可以检查我的照相机!过了几张胶卷,照相机上都有显示!”   狄思科将儿子放到沙发上坐着,一面拿出保温壶泡奶粉,一面说:“夜总会里灯红酒绿,还装修得这么豪华,第一次进来的客人难免激动嘛,年轻同志想要拍照留念也是可以理解的。”   连他家狄嘀嗒都瞪着大眼睛到处看呢,恨不得长出两双眼睛来。   年轻记者刚被凶神恶煞的保安吓得不轻,赶忙随声附和道:“对啊,我第一次进来,又花了那么贵的门票钱,就是想拍两张照片留作纪念。”   狄思科便顺势跟他商量:“同志,能用您的照相机帮我儿子拍个照吗?他也是第一次来,我想给他留个纪念。”   记者同志望向晃着脚丫子喝奶的婴儿,一时有些语塞。   “那,那就拍吧,在哪儿拍啊?”   然后,大家就看着狄思科给儿子变换了各种姿势摆拍。   两位捷克服务员进来送饮料和水果的时候,还被问到能否跟他儿子合影留念。   狄嘀嗒适时跟人家招手拜拜,立即就被两名大方漂亮的捷克小姐姐夹在中间,捧着奶瓶拍了一张合照。   于童含笑望着二狗子摆弄儿子。   等到儿子终于被折腾得电量耗尽,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她才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年轻记者说:“多谢您帮我儿子拍照,这些钱买您相机里的胶卷,不知道够不够?”   秦勉是最近刚蹿红的小生,记者好不容易拍到他的料,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知道于童是秦勉的老板,就犹豫着不想交出胶卷。   可是,接过信封,摸到里面的厚度后,他立马就改了主意。   即使将新闻刊登出去,他也得不到这么多奖金啊!   他当即就将胶卷拆下来交给了对方。   记者离开后,江珊摇头道:“你给他那么多钱,万一让他从中尝到了甜头,以后天天跟着秦勉,那你就有得忙了!”   瞧那信封的厚度,得有上千块了。   这记者以后不用干别的,盯着秦勉就能发家。   “一盒胶卷八块钱应该够了吧?”于童有点肉疼地说,“我还送了他一沓肯德基优惠券,去吃洋快餐的时候能优惠不少呢!”   她身边这些孩子都爱吃洋快餐,要是把这些优惠券送给他们,于童能在孩子们心里封神。   “……”江珊叹道,“我记得你以前挺大方的啊?你这样戏弄记者,不怕他找机会报复你啊?”   “现在要养的人太多了,钱得花在刀刃上。”于童冲狄思科招招手,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江珊却拦着她问:“我最近想跟管歧珺合伙开个夜总会,你这边没意见吧?”   她早就跟管歧珺提过合伙做生意,当时管歧珺还挺有兴趣的。   不过,对方这两天的热情明显下降了不少,她提了几次合作的话题,对方都说要考虑一下。   江珊怀疑于童在其中说了什么。   她俩之间没啥深仇大恨,无非就是在歌舞团时存在一点竞争关系。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于童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惦记吧?   于童接过狄思科身上的背包,语气寻常道:“只要管歧珺同意,我这边是没什么意见的。今天多亏你通知了我记者的事,回头我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江珊大方笑道:“小意思,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与对方寒暄一阵,两口子才带着孩子离开夜总会。   狄思科握着方向盘说:“那个记者在夜总会里至少呆了一个钟头,不可能只拍了两张相片吧?”   “嗯。”   “要是还有其他相片的话,底片在记者那里,还是江珊那里?”   江珊与记者在包厢里呆了那么久,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专等于童上门询问吧?   于童皱眉道:“甭管照片在谁那里,只要还存在这种可能,就是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要不然还是先把照片洗出来,看看记者拍了什么吧?”   于童也是如此想的,翌日就将胶卷洗了出来。   除了她家狄嘀嗒在夜总会大肆喝奶的照片,只有两张是跟秦勉有关的。   一张是秦勉坐在卡座里与人碰杯的,另一张是服务员上酒时,秦勉扭头跟对方含笑交谈的。   要是换个地点和人物,这种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夜总会服务员的工装是V领的,弯腰上酒时的画面,很容易让人误会。   拿到照片以后,于童当天就把旗下的几个歌手召集到一起,强硬要求,除了工作需要,所有歌手演员禁止踏足夜总会等娱乐场所。   若有休闲娱乐需求,可以去她经营的两家店,并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五折卡。   凭白得了五折卡,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都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   像老黄这样常年在歌舞厅走穴的,早就看腻了灯红酒绿,偶尔去于童的俱乐部里消遣一下,既便宜又安全,这就已经足够了。   只有被含沙射影敲打的秦勉和金雪茜,一个沉着脸,一个忐忑不安。   于童没跟他们废话,让两人穿着前一晚的那身衣裳,再次光顾了江珊的夜总会。   这次不是去消费的,而是为了答谢江总的额外关照,为她的夜总会免费献唱一晚。   第二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他俩现身XX夜总会进行商演的照片,以及与保安、捷克服务员和客人的正面合照。   除此之外,新闻编辑还着重介绍了XX夜总会的服务特色,比如经常邀请当红歌星进行商演,服务员都是外籍小姐姐,酒水饮料全是进口的。   报道歌手的同时,也给夜总会做了一次免费宣传。   *   狄思科翻看着报纸,又在心里狠狠给媳妇吹了一波彩虹屁。   他媳妇可真不愧是粉红大亨。   有了这次的商演背书,只要秦勉没有放浪形骸到跟人当众接吻,即使之后被人爆出其他照片也无所谓了。   同样是去夜总会,工作和消遣的性质还是不同的。   “小狄经理,这个’发送‘的按键不好使了,你来帮我瞧瞧是怎么回事?”雷霹雳焦急地招手。   狄思科放下报纸,起身走到了电脑前。   “这个内容框里是空白的,它当然发送不了!你得把内容填充进去,再发送邮件啊!”   雷霹雳哎呀一声,“我怕不小心按错了,邮件内容没在这里面写。”   小狄经理为综合三部申请了三台电脑。   不但让他们成为第一个配备计算机的业务部门,还申请成为了东轻集团的外贸电算化试点。   集团为此给他们批了一笔活动经费。   雷霹雳最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计算机上,已经能用一指禅打字发邮件了。   通过电子邮件跟外商联系,确实要比打电话方便许多。   狄思科瞅了一眼她的邮件内容,问:“美国那边还没有回信吗?”   “没有,我打算再发一封信试试。”   仿真熊猫的生意还能做一阵子,但是很多南方玩具厂也开始生产仿真熊猫了,再过一两个月,仿真熊猫就得降价。   综合三部虽然靠着熊猫大赚特赚了,却没打算指望熊猫吃一辈子,自然就需要寻找其他客户。   东轻集团有上千种轻工业品的货源,狄思科从去年起就想引进一家大型零售企业,跟东轻集团合资办连锁超市。   他前几年去美国出差的时候,就逛过人家的大型超市,基本什么东西都能买到,逛起来特别方便。   北京目前已经有了几家自选商场和仓买,可是这种国际化的超大型超市还没有出现。   狄思科给法国的一个大型零售企业发过合作邮件,对方回复的倒是挺快,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干就自己干,他们没有合资的打算。   美国的企业也迟迟没有动静,狄思科和雷霹雳都隐隐觉得,这封信发出去又是石沉大海的节奏。   雷霹雳按下发送键以后,回忆道:“我记得你去年还在争取跟港岛何氏旗下的连锁超市合作,今年怎么没动静了?他们也回绝了?”   狄思科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何氏夫妻似乎正在分产,嘉合盛商行、百货公司和连锁超市都交给王生的两个儿子经营了。   何家分产的情况比较复杂,狄思科听说了以后,就没再跟王生提过合作的话题。   雷霹雳不知他的打算,这会儿正对发送电子邮件热情高涨。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主动接下任务:“要不我再给何氏发邮件争取一下合作机会?”   见他没吱声,雷霹雳继续道:“将综合开发部划拨出去的呼声那么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实施了,咱们要是能拉来一个超大项目,也能给你的履历增加厚度嘛!”   小狄经理要是升了,她也能动一动呀!   狄思科挥挥手,发吧发吧,不让她发这封邮件,她能絮叨一下午。   *   提起王生,狄思科不由又想起那两把纯金镶钻拨浪鼓。   两个小朋友就喜欢色彩丰富又亮晶晶的东西,前阵子对这两只拨浪鼓爱不释手,没事就往嘴里放。   不过,狄嘀嗒最近已经移情别恋了,又重新爱上了他的奶瓶子。   瞧见别人吃东西或者喝水,就要用他的奶瓶子跟人干杯。   跟姐姐一起喝奶的时候,也要用奶瓶相互碰一下。   郭美凤最开始还觉得挺有趣的,每次都特别捧场地跟孙子干杯。   可是,发现狄思科那心虚的表情后,她就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咱狄嘀嗒这个干杯的动作,是不是在夜总会学会的?”郭美凤阴着脸问。   自打知道老五敢带狄嘀嗒去夜总会,她几乎每天都要排揎对方一顿。   狄思科嘴硬,死不承认:“不可能,他还这么小,连爸爸都不会叫,能记住什么呀!”   “那他这个干杯的动作是从哪儿学来的?”   她家的饭桌上从来不劝酒,除了那种全家人出席的节日聚会,很少有碰杯的动作。   狄思科也怀疑儿子的干杯动作是在夜总会学会的。   但他不敢背这个锅呀,只好现编个理由说:“我跟童童干杯的时候,被这小子看见了。”   郭美凤寻思,这可能是小年轻间的什么新情趣,就不好意思再继续问了。   狄思科转移话题问:“妈,您在车友俱乐部玩的怎么样?那个贾导演的电视剧什么时候拍啊?”   提起贾导演的电视剧,郭美凤立马来了精神。   “下个月就开机了,小贾说给我一个重要角色!”   “啥角色啊?”   “可能是街道办主任,也可能是保姆。”郭美凤愁道,“我觉得我的形象跟街道办主任还挺符合的……”   “……”众人齐齐附和,“那是,看您这气质,肯定不是老师就是干部!您演女干部最合适了!”   “对呀,”郭美凤选择困难,“但是街道办主任的戏份不算多,听说三五集才能出现一次。要是演保姆的话,那就每集都能出现,戏份还挺多的。”   狄思科立马改口说:“您这形象瞧着虽然不像保姆,但是演员嘛,那肯定是演什么像什么的,您要是真的想演保姆,只要用心钻研了,肯定没问题。”   郭美凤被夸的有点心虚。   她自恋地想,要是演女干部,她可以本色出演,但是演老妈子,那还真挺有难度的。   郭美凤又将心思放在了即将开拍的电视剧上,让狄思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通过弟弟学会干杯这件事,他突然意识到,这俩孩子已经开始模仿大人了。   于是,从这天起,他跟两个孩子说话时,语言都换成了英语,还跑去新华书店买了好几册英文绘本。   你们不是能模仿嘛,那就趁着记性好,赶紧学外语吧!   通用语言变成了英语,姐弟俩蒙了好几天,不知道为啥亲爹不讲人话了。   把狄嘀嘀急得直接开口喊了一声爸爸。   然而,亲爹虽然激动地猛亲了闺女两口,却仍是不为所动,对着婴儿讲英语。   并在两个婴儿喝奶干杯的时候,喊了一声:“Cheers!”   狄嘀嗒就此学会了第一句英文,切耳丝!   父子三人英语和婴语混着说,每天乐此不疲。   于童却突然接到了来自爷爷的电话。   于爷爷在电话里的语气很严肃,“童童,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你婆婆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挺好的呀!”于童笑着说,“我婆婆一直挺照顾我的,您别胡思乱想啊,是不是又有人在您跟前絮叨什么了?”   于爷爷也觉得孙女跟郭美凤之间的关系融洽,瞧着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那你婆婆有没有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缺钱了,不好意思跟你们说啊?”   “不能吧,她不缺钱花呀!到底怎么回事?”   不提工资和儿女们孝敬的零花钱,光是她在港岛的片酬就攒下了不少呀!   以她婆婆的消费水平,不可能这么快就花光了。   于爷爷疑惑道:“那怎么有人说,看到你婆婆在劳务市场应聘保姆呢?”   “……”于童惊讶道,“您听谁说的啊?不可能吧。”   “应该不会出错,”于爷爷解释道,“楼下的小徐,就是你婆婆原来的那个对象,他最近去劳务市场找小保姆,在那边碰见你婆婆了。他知道咱们两家的关系,今天晨练的时候就跟我提了这件事。人家以为小狄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否则怎么会让她出去给人当保姆呢!”   于童:“……”   这个信息量。 第107章   郭美凤已经在劳务市场盘桓一个礼拜了。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 像她这样的女同志,有北京户口、五十多岁、洗衣做饭带孩子样样拿手,找一份保姆的工作应该很轻松。   而现实情况却是, 她举着牌子站了三天, 根本无人问津。   单打独斗不可取, 她狠狠心找了一个劳务中介,请人家帮她介绍工作。   中介的小伙子却说:“像您这个年纪的北京大妈, 不太容易找到保姆工作, 要不您改行干别的吧?”   郭美凤不服气道:“这怎么话儿说的,为什么啊?”   小伙子暗道,您瞧您这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儿,谁家敢请您啊?   人家找的是老妈子,又不是老妈!   他是干中介的, 不想得罪人,只搪塞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什么样的保姆受欢迎,全凭市场决定。如今第一受欢迎的是年轻有文化的本地小保姆, 其次是年轻有文化的外地小保姆, 再次是年轻没文化的农村小保姆,最后是有一定年纪的外地保姆。”   郭美凤差点被他绕晕, 品了半天才问:“之后就没啦?上了年纪的本地保姆就完全没有市场呗?”   “主要是这类保姆比较少见,北京大妈基本都有工作和住处,退休后也有工资,忙自家儿孙都忙不过来,除了给亲戚帮忙, 有几个乐意出来当保姆啊?”   郭美凤觉得人家小伙子说的有点道理。   她将这条线索默默记在心里,回头可以跟贾康导演说道说道。   电视剧里的那个老妈子角色, 就是有着浓郁京腔的北京大妈。   为了使这个角色的存在更合理,可以给她增加一个主角亲戚的身份。   郭美凤只能在晚上和周末做工,又是本地大妈,中介虽然接了她的委托,却不能马上给她介绍客户。   她只好自己在劳务市场里乱转,跟一群年纪相仿的保姆们聚到了一起。   “郭大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啊?”阿云婶拉着她的手臂说,“之前那个老板又来找保姆了!你要是早点来,没准儿能被他带走呢!”   “听你们的意思,他已经找了挺久了,怎么还没找到合适的?”   为了贴近保姆形象,郭美凤今天没开小土豆,又重新骑回了自行车。   几年前的旧衣裳也被她翻出来穿在了身上,小臂上还戴着两只花套袖。   靠着这身打扮轻易就融入到保姆堆里。   “那位老板挑保姆的要求还挺高的,三四十岁,除了洗衣打扫做饭,还得会读书认字,会说普通话。”阿云婶指了指自己周围的一圈人,“像我们这样讲话带口音的,人家不要的。”   另有人说:“又不是招广播员,要那么标准的普通话干啥?”   “老板要求保姆每天给他读报纸的!”   郭美凤问:“这位老板的岁数得七十五往上了吧?”   人家可真会享受。   等她七老八十的时候,也得给自己找个能读报的小保姆。   阿云婶摇摇头说:“看起来也就六十出头吧,穿得挺讲究,像个有钱的。”   “六十多就得找人读报啦?”郭美凤同情道,“那可真够老眼昏花的!”   “未必是老眼昏花,人家有钱人会享受。换成是我,听听广播也是一样的。”   一群阿姨七嘴八舌讨论起那位挑剔的大老板。   郭美凤问了一个核心问题:“他的要求这么高,给的工资应该挺高吧?”   “工资不算高。但那位老板家里三室一厅,带电梯,住家保姆有单独房间,吃喝也跟雇主一样。”   阿云婶笑道:“我建议他去找年轻小保姆。”   像她们这样上了年纪还出来当保姆的,主要就是攒钱,不在乎住宿条件。   用三室一厅的电梯房吸引刚来北京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有个短发阿姨嗤之以鼻道:“你们以为他真是来找保姆的啊?谁家找保姆能找那么久呀,你们瞅瞅他开出来的条件,找媳妇还差不多!”   “咦——”阿姨们嫌弃地咧嘴。   阿云婶耿直地问:“不能吧?找媳妇应该去婚姻介绍所,他来劳务市场找保姆做什么?”   “对保姆不满意,可以随时换,娶了媳妇能随便换吗?”短发阿姨撇撇嘴,“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郭美凤只觉大开眼界!   这保姆圈子就是八卦集散地,每天都能刷新她的认知!   她听八卦听得正认真,却突然被人在腰侧捅了捅。   阿云婶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望向西南角的小保姆圈子。   中老年保姆和年轻小保姆不是一个圈子的,中老年找工作比较难,天天凑在一起聊八卦,相互都熟识了。   小保姆比较走俏,人员变换快,几乎每天都有生面孔。   阿云婶努努嘴说:“那个穿蓝色外套,正跟小保姆说话的老板,就是想找人读报的!”   距离有些远,郭美凤眯眼眺望,看背影就感觉有点眼熟。   等对方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保姆,从她们跟前经过时,郭美凤终于确认,这就是老徐呀!   老徐冲着阿云婶点头打招呼的时候,顺带着就瞧见了站在她身边,一身保姆打扮的郭美凤。   “美凤,你怎么跑到劳务市场来了?”老徐停下脚步,不确定地问,“你也是来找保姆的?”   郭美凤大大方方道:“我来应聘保姆的!”   她刚跟这些老姐妹混熟,可不能背叛组织。   阿云婶笑着介绍:“老板,我之前还想把郭大姐介绍给你呢,我们这里只有郭大姐的普通话最标准!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可惜你已经找到保姆了。”   老徐望向郭美凤问:“美凤,你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突然就出来当保姆呢?”   他有大半年没跟郭美凤碰面了,还真不清楚老狄家的情况。   “我家挺好的,没什么事,就是想赶时髦找个第二职业!”   电视剧开机时间未定,郭美凤在家里显摆一下还行,在外面可不能说大话。   老徐以为她要面子,在自己面前逞能,只好叹气说:“保姆的活儿不好干,要不我帮你联系几个演出吧,你上台唱唱戏,不比当保姆轻松?”   “不用了,我平时也有演出,就是想体验一下当保姆的感觉,给以后的表演积攒些经验。”   老徐心说,你是唱京剧的,哪出戏里有保姆啊?   他偏头瞅了一眼刚谈好的小保姆,犹豫道:“你要是只想体验生活,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那里暂时干一段时间,我家没什么脏活累活……”   不等他说完,那位三十出头的小保姆就不乐意了:“噫,大哥,嫩咋说话不算话咧!刚才都说好用俺了,现在又不中了,嫩说这叫啥事!”   郭美凤:“……”   嫩这普通话可是相当不普通咧!   她憋着笑在二人身上打量几眼,便挥手说:“你既然已经跟人家谈好了,就赶紧走吧!”   她没跟家人说自己去应聘保姆了,自然也没提遇到老徐的事。   然而,她替老徐保密,那老徐却是个大嘴巴,竟然让亲家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听了童童的转述,郭美凤掐着腰气道:“我都没到处宣扬他找小保姆呢,他竟然把我当保姆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了?”   于童连忙安抚道:“没有人尽皆知,只偷偷问了我爷爷!”   “哼,被大家都知道我也不怕,当保姆怎么啦,我以后还要演保姆呢!”   狄思科把闺女塞进她怀里说:“妈,您要是想当保姆,在家里当也一样,您看您孙子孙女还这么小呢,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我一个月给您两百块钱,您在家工作吧!”   “在家跟在外面能一样吗?我听那些老姐妹说,有的主家不让保姆跟他们一起吃饭!”   闻言,狄思科将刚煮好的饺子分出来一盘,又给她倒了点陈醋和香油,指了指茶几说:“您要是不乐意上桌,去那边吃也行!”   “……”郭美凤被气得在他背上锤了两拳,“我看你是找打了!”   “您看您,在家都受不了这份窝囊气,要是去了别人家里,人家不让您上桌吃饭,您还能把雇主打一顿呀?”狄思科劝道,“我看您还是别演保姆了,演个街道办主任就挺好!您属于本色出演了!”   三哥接着说:“妈,人家导演还没确定把这个保姆的角色给您呢,万一不让您演保姆,您岂不是白忙了?”   “我就是为了争取到这个角色,才提前准备的嘛。”郭美凤觉得儿子们都是外行,就向儿媳妇寻找认同,“童童,你觉得我这个决定怎么样?”   于童对郭美凤这样肯付出的演员是很钦佩的,立马声援婆婆,“妈,您认真准备吧,这个保姆的角色一定是您的!”   实在不行就给电视剧投点钱。   她了解过大致剧情,基本就是内地版的《成长的烦恼》,还是有点投资价值的。   “妈,您找到工作了吗?要不我帮您介绍一个?”   郭美凤高兴道:“我没找到,但是阿云婶找到了!我跟她的雇主说好了,她去工作时,我也跟着一起去,两个保姆只收一份钱!”   *   周末的时候,郭美凤正式出发去当保姆了。   狄思科也要出门,去人大读在职研究生班。   只剩下于童在家带孩子。   “要不你陪我一起去上课吧?”狄思科提议,“他俩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在家。”   “他俩还不到一岁,怎么就成大孩子了?”   狄思科拿起自己的水杯,举到正在喝奶的双胞胎面前。   两个小崽立马将奶嘴吐出来,父子三人一起碰了杯,“切耳丝!”   狄思科满脸得意,“你看,他俩已经能参加酒局了!”   “……”于童无力吐槽,“你无不无聊,能不能教点好的!”   狄思科嘿嘿笑,“就咱家这俩,放到任何一个酒局上都相当拉风!”   他立马想到一个主意,赶紧给老丈人打了电话,通知他孙子孙女已经可以出门交际了。   放下话筒,狄思科就跟于童炫耀:“咱爸让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去,他今天在家请老朋友吃饭,正好让他俩上桌实战一下!”   有人能帮忙带孩子,于童当然乐意。   她给二舅妈和小阿姨放了一天假,将孩子送去姥爷那里参加酒局,就跟着二狗子去研究生班上课了。   研究生班是九月份开学的,狄思科每周要抽出两天半的时间来人大上课。   开学一个多月,于童还是第一次踏入人大的校园。   “我在学校里可出名了,经常有女同学找我签名,”狄思科被媳妇挎着臂弯走在大学校园里,显摆道,“否则我也不会急慌慌地带你来学校!”   于童假笑:“大明星露面的效果,果然不同凡响!”   “那是,”狄思科晃了晃手臂,示意她望向正前方,用刻意压扁的声音说,“这位迎面走来的女同学,很有可能就是我的歌迷!”   “你怎么看出来的?”于童觉得走在学校里的二狗子飘得厉害。   “遇见得多了,总会有点感觉的。”狄思科答得挺自信。   可是,那位同学走到他们近前停下时,却小心地开口问道:“同学,请问你是陈星海吗?”   夫妻俩:“::::::”   刚刚夸下海口的狄思科,顿觉没面子,故作镇定地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我知道你不叫陈星海。”那女同学是今年的大一新生,在校园里当街拦人还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笔记本说,“但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狄思科:“……”   明知道他不叫陈星海,还让他签名,这是啥毛病?   于童接过钢笔,忍笑塞进他手里,“快签吧,陈星海。”   笔尖在纸面上提起落下好几次,狄思科连陈星海是哪几个字都不确定,最终还是将纸笔还给了对方。   拉起媳妇的手就匆匆离开了。   于童见他走路的速度堪比竞走,连忙拽住他说:“其实你给那名同学签个名也行。”   “咱可不能冒名顶替啊!”   “不算冒名顶替。”于童在他的红脸蛋上摸了摸说,“陈星海是葛磊那部书里的男主角,她应该是通过小说封面认出你的。”   “……”狄思科回忆道,“我怎么记得男主角叫狄光海啊?”   葛磊那本书已经出版了,对方在单位里偷偷摸摸塞给他一本包装严实的样书。   他不好意思在办公室打开,就暂时放进了办公桌抽屉里。   结果这一放就忘到脑后了。   “改名了呗。”接收到对方疑惑的目光,于童简单解释,“我将你的照片送给葛磊的时候,看了小说原稿,觉得名字和一些细节不太合适,建议他修改一下。”   狄思科惊讶道:“他把原稿捂得特别严实,连他媳妇都没看过,会同意让你看?”   “当然,我是你的经纪人,需要提前确定故事内容是否会对你造成影响。”于童一本正经道,“公是公私是私,小说内容我还是要提前审核的。”   她觉得葛磊在写言情小说方面还挺有天赋的,故事情节紧凑,高潮迭起,有笑点有泪点,连杜金金那种资深言情小说读者,都被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难怪会有出版社愿意给他出书。   除了主角名字起得不太好。   狄思科讶然:“他还真同意修改啦?”   那部小说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改名字和情节可是大工程。   于童理所当然道,“他要是不改我就不让他免费使用你的相片。”   狄思科给她翘个大拇指,“还是你牛!其实改不改都无所谓,除了咱俩这对当事人瞧着眼熟,没人会探究一部言情小说。”   “可是我不想被叫于淼淼。”于童面色古怪地说,“感觉有点幼稚。”   狄思科反问:“还有名字会比于童更幼稚吗?”   于童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我看咱妈说得没错,你就是找打呢!”   夫妻俩一起上了两节课,放学回家经过一间租书店的时候,还特意下车进去转了转。   “老板,有《爱情难逃我手》吗?”于童进门就直奔主题。   店老板往书架的第一排指了指:“那一排都是。”   狄思科望着那个与他有八分相似的封面形象,小声嘀咕:“别看这书名起的不怎么样,好像还挺受欢迎的,居然被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于童中肯评价:“葛磊的书写的不错,他这本书要是真的能火起来,还真说不准你俩谁在蹭谁的热度。”   “我巴不得他的书能火起来呢,也能让他多赚点奶粉钱。”   *   转眼来到年底,葛磊的书虽然没有预想中的爆火,但也让他好好赚了一笔。   出版社已经向他约稿第二本小说了。   葛磊给狄嘀嘀和狄嘀嗒包了两个远超他经济能力的周岁红包,并向狄思科预约当他第二本小说的封面男主。   狄思科看在两个四位数大红包的面子上,同意跟他互利互惠。   并且督促对方尽快写一本武侠小说,让他过一过当大侠的瘾。   “你要是想当大侠,可以在文艺晚会上唱一首武侠片的主题曲嘛!”葛磊给他提建议,“那可比我写书快多了!”   “我要演唱的曲目早就报了上去,电视台已经开始组织舞蹈演员编舞了,现在改可来不及。”   狄思科这个大明星来东轻集团三年,总是阴差阳错错过公司的新年文艺晚会。   今年是他第一次参加演出就赶上了规模最大的一次。   东轻集团出资与电视台合作,由电视转播这场晚会。   “小狄经理,何氏的代表在下周末就会抵达北京,”雷霹雳提醒,“正好赶上咱们公司举办文艺晚会,到时候咱们怎么接待啊?”   “徐总想邀请对方一起出席晚会,”狄思科将一份行程单递给她,“在第一排给他们留几个座位,请王小姐与咱们一起观看文艺演出。”   合资开办连锁超市是何氏进入内地的第一个项目。   所有人都没想到王生会派他女儿来跟东轻集团谈合作。   徐叔阳拿到人员名单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误以为对方对这次合作没诚意,才会派一个年轻大小姐来内地打头阵。   狄思科向他介绍了王小姐的大致情况,终于勉强打消了他的疑虑。   雷霹雳在行程单上记了几笔,笑着问:“这台晚会是能带家属的,你会带孩子来看演出么?”   公司今年大手笔地在外面租了演出场地,观众席的座位数非常可观,每个职工都领到了三张门票,届时可以携带两名家属出席晚会。   这个安排比较适合独生子女家庭,像狄思科这样有两个孩子的,门票就不好分了。   “我家孩子还太小了,可能就不带他们来了吧!”狄思科犹豫道,“万一在看演出期间,哭了尿了,还不够大人麻烦的。”   狄思科和于童都不打算带两个小朋友去看演出。   不过,他俩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被两个孩子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晚会是啥,但狄嘀嘀听懂了,大人不想带他们去!   在她的认知里,大人不让她做的事情,通常都很有意思。   所以,她一直嚷嚷着“去”。   “你要去哪儿啊?”   狄嘀嘀连蒙带猜能听懂爸爸的英语,但她不会说,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晚会!”   狄思科抱着她亲了亲说:“哎呀,我闺女都知道晚会啦!”   “去!”狄嘀嘀的目标坚定,一门儿心思地想跟着父母出门,还要拉上弟弟一起喊。   “你们要是能自己走路,不摔倒,我就带你们去!”狄思科无可无不可地跟俩孩子谈条件。   他俩刚学会独自行走,但超不过五米就会摔跤。   两个小崽显然不觉得走路有什么难的,相互牵着手就要出门走一个。   昨天刚下了雪,地上还有点滑,夫妻俩不敢放他们独自出去,只好紧紧跟在身后。   狄嘀嘀和狄嘀嗒被裹成了球,迈过门槛,爬下台阶,手牵手向院子里进发。   两人走得挺好,时不时回头瞅瞅爹妈,狄嘀嘀还笑嘻嘻地跟爹妈挥手。   可是,再回头时,却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扑通一声落在了距离他们几米远的空地上。   俩孩子被这个变故惊了一大跳,双双被吓得坐倒在地上。   狄嘀嘀最先反应过来,放开嗓子就哇哇哭了起来。   狄思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便将孩子抱进了怀里,指着地上的一大束玫瑰花说:“不怕啊,那是花!你们忘啦,前几天不是才讲过圣诞老人的故事么?那是圣诞老人送给你们的!”   于童小心地捡起那束花,反复检查确认真的是一束花后,跟狄思科点点头。   “谁这么缺德啊?往院子里扔东西?”   狄思科沉着脸抱起孩子,“肯定又是胡同里那些小混混,这是看着咱家小六放假回家,又开始嘚瑟了。差点砸到人,这回非得找他们算账不可!”   他一手抱一个孩子,气冲冲地出了院门,果然在墙根儿底下发现了一个人影。   “嘿,你干嘛呢?”   汤普森还不知道自己险些闯了祸,咧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热情地跟狄思科挥手:“嗨,狄,我的朋友!”   狄思科正在气头上,我们家这俩幼崽差点被你砸到,谁是你朋友!   然而,狄嘀嘀和狄嘀嗒是第一次见到棕毛外国人,这会儿也不抽搭了。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起红着眼圈停下来,望向那个带着帽子的老外。   而后惊讶地齐声喊道:“Santa Claus!”   狄思科抱着他俩颠了颠,“别瞎喊,那不是圣诞老人!” 第108章   尽管狄思科非常想狠削肇事者一顿, 但是考虑到对方还是自己的客户,他强压着脾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隔空抛物实在太危险了。   汤普森充满歉意道:“很抱歉, 狄, 我上次看到有人向你家里扔玫瑰, 以为是你们这里的习俗。”   狄思科吓唬他:“上一个往我家院子里扔花的人,已经被我哥打折了腿!”   小混混们抛花顶多抛几支, 像汤普森这样抛进来一大捧的, 已经算是凶器了。   汤普森再次道歉,并向一直好奇望着他的两个小朋友表达了歉意。   叽里呱啦一长串英文,却让眼泪汪汪的双胞胎重新窝进爸爸怀里哭了起来。   狄思科:“……”   这俩崽目前只会说,干杯、你好和拜拜。   最近每天听他读圣诞节的英文绘本,才超常发挥了一个圣诞老人。   让他们听老外说英文, 确实难为人了。   外面的动静,引得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郭美凤和狄思慧出门张望。   发现站在墙根儿下的汤普森,狄思慧失声问:“你怎么来了?”   汤普森对二人挥挥手,用英文说:“我今天刚回北京, 听你同事说你放假回家了, 所以我就先来家里看看你!送你的玫瑰已经扔进院子了!”   狄思科和狄思慧:“……”   尽管其他人没听懂汤普森说了什么,但是面对当下的局面, 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郭美凤哄着哇哇哭的双胞胎,视线却在闺女和小汤的脸上来回打量。   等两个孩子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才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呼汤普森进门做客。   汤普森很想接受邀请,可是接收到来自狄思慧的眼神暗示后,还是讪讪地摸摸鼻子。   “抱歉, 郭女士,我今天还有其他安排, 只能改天再来吃你做得红烧狮子头了!”   郭美凤:“……”   她什么时候说要请对方吃饭了?   一家人目送始作俑者开车走人,郭美凤回身狠狠剜了闺女一眼。   “傻乐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   狄思慧一路小跑,尾随郭老师进门。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郭美凤坐到沙发上,拍了一下扶手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狄思慧答得干脆:“我在跟他谈对象。”   “什么时候的事?”   “有小半年了吧。”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提前跟我知会一声!”郭美凤伤心道,“我以前谈对象的时候,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   狄思慧纠正:“那是被我撞见了,您才不得不告诉我的!还让我帮您保密,别告诉大哥他们!”   “……”察觉到儿子们的视线,郭美凤不自在地转移话题说,“我记得小汤得有三十多岁了吧?”   “嗯,他比我大十岁。”   “你俩这年龄差的是不是太多了?他还是个外国人,那么大年纪,万一以前在国外结过婚呢?”   狄思慧挖了点苹果泥喂给狄嘀嘀,不以为意道:“只要他现在是单身就行,谈恋爱而已,又不是一定要结婚。”   “你这是什么思想啊?”郭美凤受不了地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那现在耍流氓的人可太多了。”狄思慧又挖了一勺苹果泥,喂给大张着嘴等待投喂的狄嘀嗒,“我都二十多了,现在谈个恋爱也算正常吧?”   她前些年都忙着学习,目标就是当上空姐。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像她周围的同事一样,考虑一下感情问题了。   郭美凤担心道:“谁也没不让你谈恋爱,但你谈恋爱能不能挑个靠谱的啊?”   她家闺女连早恋都没有过,这就是初恋。   可是,初恋竟然是跟一个比她大十岁的老外开始的!   “汤普森是我目前接触过的所有男士中条件最好的。英俊、富有、绅士、有学识,他不比胡同里那些小年轻好多了吗?”   三哥插话说:“咱妈的意思是,你们单位也有不少好青年呀!那些飞行员啊,空乘啊,机场地勤啊,好小伙那么多!干嘛非得找个老外!”   狄思慧撇嘴说:“我不想找同行,尤其是飞行员和空姐的组合,感觉跟医生护士差不多。”   郭美凤觉得,她家小六现在真是翅膀硬了,太有主意了!   她在屋里寻摸一圈,拉过向来说话好使的老五,“你赶紧劝劝她!让她尽快迷途知返!”   狄思科呵呵笑说:“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您就别操心了,人家都谈了小半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乐意谈就谈去呗!不过,这汤普森的老家在欧洲,等到内地的项目进展差不多,他可能就得回老家了。”   “到时候你们肯定要面临继续还是分手的选择。咱家就你一个闺女,我们肯定不舍得你远嫁,要是汤普森愿意倒插门,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狄思慧挖苹果泥的手不停,“我俩只是谈恋爱而已,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呢!你们就当我给自己找了一个英语老师吧,说不定哪天我就把这老师给辞退了。”   全家人:“……”   三哥鼓动道:“小六,让老外倒插门挺好啊,你就让他来咱家倒插门嘛!”   刚刚放下了一点心的郭美凤在他背上锤了一拳,暴躁地说:“倒插门那么好,你怎么还没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你妹妹都有对象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对象回来?”   三哥:“……”   说小六的事呢,干嘛转到他身上呀!   *   为了安抚老妈受伤的心灵,公司举办的那场新春文艺晚会,狄思科只邀请了老妈和老婆出席,并未带上早已忘了这码事的双胞胎。   东轻集团改制成功,这两年的效益节节攀升,组织的晚会也很有排面。   除了本单位职工的表演,还邀请了内地的不少当红歌星,整场晚会的气氛一直非常热烈。   狄思科的节目被安排在中间,他准备的两首歌都是去年发行的新歌。   一首是年初发行的粤语歌,另一首是年末发行的,粤语歌的国语版本。   单位同事和家属们对他的演出特别捧场,两首歌唱完,狄思科伴着掌声下台后,正想去观众席与家人汇合,徐总的秘书施小新却找了过来。   “徐总临时有事要提前离开晚会,你跟港岛的客人比较熟悉,一会儿去坐第一排,帮忙招待一下客人。”   狄思科惊讶道:“徐总不是准备了节目吗?还没表演就要走啊?”   公司上下都为这场晚会筹备了很久,算是春节前最主要的活动。   连何氏的谈判团队都被徐总请来了现场观看节目。   他这么重视这场晚会,怎么会轻易提前退场?   “日化厂的工人把会场的大门堵了,”施小新语气急促,“徐总得先把他们劝回去,否则影响就太恶劣了。”   前排公司高层的座位空了一半,只留了两个副总陪伴应邀前来出席晚会的领导。   狄思科恍然,连忙将陪同港商的任务接了下来。   日化厂改革已经进行很久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下岗分流了几百号工人。   即便如此,对工厂的效益也没什么改善。   日化厂的下岗工人和在职工人轮番到集团告状讨说法,狄思科已经碰到过两三回了。   不过,今天全公司的职工家属都在,还有各方面的领导和客户,事情若是真的闹大,就是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了。   他从后台离开后,依言去了第一排的位置。   王艾莉正在翻看一张节目单,发现他坐到自己旁边后,笑着说:“你唱歌真好听,比前面的几个节目效果好。”   “我毕竟是出过唱片的嘛。”狄思科笑了笑,小声问,“我看过你们发来的行程单,这次要在北京逗留半个多月,你打算在内地过春节吗?”   艾莉摇头说:“要是进展顺利的话,我呆一个礼拜就会返港,团队其他成员会留在北京继续跟进。”   狄思科了然地颔首,王大小姐瞧着面嫩,但王生给她组建的谈判队伍却涵盖了精通商业、外贸、金融、法律等领域的专家。她只要拿主意和签字就可以了,其他问题自然由各方面的专业人才负责。   狄思科客气地说:“这个项目的准备过程一直都比较从容,我以为你们会在春节之后来北京,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过来,这次要辛苦大家在内地过年了。”   艾莉心想,从容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这个项目的进展一直非常缓慢。   狄思科去港岛交流学习的时候,就跟爸爸提过合作事宜。   爸爸来内地考察过两次,后面就没什么动静了。   可是年底的时候,他又突然将来内地合资开办连锁超市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而且一改之前的拖沓犹豫,眼瞅着就是农历年了,竟然让她带着谈判队伍来了北京!   艾莉对这个安排十分困惑。   直到二哥偷偷向她透露,狄思科可能是爸爸的儿子,这个合资超市的项目就是爸爸提前准备好,帮他升职的!   这确实像她爸爸的做事风格,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助推一把。   她来了北京以后,也侧面打听过。   东轻集团正准备设立一个副处级部门,将狄思科所在的综合开发部划拨过去。   狄思科也是新部门负责人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他虽然年轻,却经手办过好几个大项目,再加上这次的合资连锁超市项目,被选中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艾莉用余光打量着狄思科的五官。   据二哥所说,他是爸爸和初恋女友生的孩子,按照他的年纪推算,应该是在自己父母结婚前出生的。   她很小就知道父母感情平淡,自己跟大哥二哥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没想到这回可能又出现一个同父异母的。   艾莉其实很想问问狄思科跟爸爸的关系,可是时机地点都不对。   她目光游移片刻,还是说:“来北京投资是我父亲的决定,我本人更倾向于将连锁超市放在特区那边。距离港岛比较近,政策和市场也更开放。”   狄思科笑道:“深圳确实是内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有着其他城市不能比的优势。贵公司如果在内地投资制造业的话,沿海地区当然是最佳选择,不过,发展连锁超市这种服务业嘛,我们北京也不差。去年的GDP全国第二,人均月生活支出全国第一。”   “深圳那边已经有大型超市在洽谈了,而贵公司来了北京就是第一家。北京市场广阔,东轻集团的货源丰富,来北京投资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艾莉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嘟哝道:“难怪我爸爸会同意来北京投资。”   他说服人的样子跟爸爸太像了!   狄思科不知她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我们东轻集团对这次的合作非常有诚意。超市选址在市区繁华地段,是我们公司现有条件最好的一块地皮。明后天有空的话,咱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日化二厂和三厂搬迁后,留下两块地皮,一块给了合资五星级酒店,另一块打算盖商场开连锁超市。   可是,拿下这两块地皮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徐总还在外面被日化厂工人围着呢。   *   徐叔阳此时非常恼火。   外面不但围了几十个下岗工人,还有十几个在职工人跟着凑热闹。   这么多人将会场围起来,只靠保安已经维持不了秩序了。   他伸出手,示意将大喇叭交给自己,他要出去跟工人对话。   施小新却坚决不肯将扩音器交出去,“徐总,外面太危险了,工人们情绪激动,您这时候出去,万一也像吴副总那样怎么办?”   最开始出面调停的吴贵荣被群情激奋的工人们扔了臭鸡蛋。   这会儿已经被秘书扶下去了。   徐叔阳催促道:“快把喇叭给我,再磨蹭下去,局面只会更复杂。”   说着就一把抢过大喇叭,走出了会场大门。   工人们瞧见有领导出面,顿时就一窝蜂地往前涌,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徐叔阳站上最高处说:“工人兄弟们,我是东轻集团的总经理徐叔阳。既然我已经站出来跟大家对话了,就绝不会中途逃跑,大家不要拥挤,注意安全……”   不待他说完,便有个年轻工人喊道:“这些大话套话就别说了!说点实际的,什么时候能解决工人的困难!你们在里面开晚会,欢声笑语歌舞升平,我们却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大家都是东轻集团的职工,凭什么区别对待?”   徐叔阳点名道:“好,这位同志先发言了,那你敢不敢作为工人代表跟我对话?”   “有什么不敢的!”   “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岗位工作?”   “何其亮,三车间的操作工。”   “好,何其亮算一个,还有其他同志愿意当工人代表与我对话吗?”徐叔阳举着喇叭问。   人群里立即又举起几只手。   “好好好,工人代表已经选出来了,咱们移步会议室吧,坐下来慢慢谈!”   一些有经验的工人立刻反对:“不能让代表跟他们进会议室,前两次的工人代表都被他们拉拢过去了!”   徐叔阳挥挥手说:“不只是工人代表,所有人一起进会议室,大家伙可以监督我与工人代表的谈话。在哪里谈都一样,外面天寒地冻,不如进屋,暖暖和和地坐下来谈!”   工人们被陆续安排进入会议室,徐叔阳扭头问:“日化厂厂长曾浩田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曾浩田抹着汗跑上台阶,呼哧带喘地说,“徐总,实在对不住,又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怕麻烦,关键是你能不能给工人们解决麻烦!”   徐叔阳的脾气已经快压抑不住了,可是瞧见对方不到一年就白了一半的头发,斥责的话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曾浩田是他为重组后的日化厂,精心挑选的一位当家人。   对方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国企改革的成功经验。   将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子管厂成功转型成了电视机厂。   这次对三家日化厂进行的重组改革是一项大工程,没有改革经验的人,徐叔阳不敢用。   所以,他才在干部名单中千挑万选,挑中了这位改革经验最丰富的曾浩田。   对方上任以来的一系列动作也是符合改革程序的。   工人们实行工资计件制,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率先打破了大锅饭制度。   临时工冗员,干部家属吃空饷的问题也被他完美解决了。   只不过,好景不长,日化厂改制刚有些起色,就因为产品积压难以销售,再次让工人们勒紧了裤腰带。   曾浩田一面让业务员拓展销售渠道,一面又打起了工人的主意。   厂里用不了这么多工人,一部分没技术、学历低、工作效率低下的工人,就成了第一批下岗分流的人选。   工人们在厂里干了半辈子,突然让人家下岗离开工厂,那基本和要命差不多了。   所以,自从日化厂有了下岗工人,徐叔阳和公司保安的神经就没放松过,生怕他们又跑上门闹事。   “徐总,跟工人代表的谈话,让我来谈吧!”曾浩田主动揽过责任,“您从旁监督就行。”   “只要工人同意,我没有意见。”   工人们当然同意,他们面对自家厂长时,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有个在职老工人代表率先发言说:“我知道曾厂长是公司为我们从其他大厂调过来的厂长,有丰富的改革经验。但是,隔行如隔山,日化行业跟家电行业是不同的。”   “那电视机是新鲜玩意,只要生产出来就有人买。但日化行业不一样,我们的行业竞争相当激烈。产品生产出来卖不出去,并不是你开除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现在还只是让大家下岗,要是又开不出工资来,是不是要像其他工厂那样卖机器卖地?等到没东西可卖的时候,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哪儿呢?”   曾浩田保证说:“咱们厂是绝不可能卖机器卖地的!咱们产品落后的问题我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上个月才从日本订购了新的配方和一条灌装生产线,专门生产……”   一个技术工人起身打断说:“厂长,您买回来的生产线必须搭配特殊型号的瓶子,为了这种特殊型号的瓶子,咱们还得花几十万买瓶子的生产线。”   徐叔阳:“……”   工人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往常任何一次上访时,提出的问题都要细致。   综合看下来,一是,要求解决下岗工人的再就业问题。   二是,全额发放工人工资,补足之前拖欠的工资。   三是,临近春节,厂里要像其他工厂那样发过年福利。   说来说去都是跟钱有关的。   曾浩田刚刚涉足日化行业,还需要适应和调整,徐叔阳愿意再多给对方一些时间。   他答应暂时从集团抽调资金借给日化厂,为一千多号工人发放当月工资。   其他问题由日化厂管理层自行解决。   *   因着再次碰到了日化厂工人上访,狄思科在事后特意给卢大爷打了电话。   询问他家老三在单位的情况。   卢大爷说,他闺女干得挺乐呵,厂里终于按时全额发了一回工资,还给每人发了半箱苹果半箱梨。   也算能过个肥年了。   狄思科瞅瞅自己带回来那一地年货,再想想日化厂的半箱苹果半箱梨。   难怪人家工人要来集团闹事呢,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别,换了谁都不能乐意呀!   不过,狄思科感慨一番也就算了。   老狄家今年的年夜饭格外热闹。   双胞胎已经一岁多了,虽然还不能吃什么,但可以正式上桌。   狄嘀嘀、狄嘀嗒、嘟嘟、有礼,从小到大坐了一排,再加上年纪更大的彬彬和佳佳。   六个孩子就坐了半张桌。   由于家庭成员太多,大哥便提议,以后每次家庭聚餐就分桌得了。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但是郭美凤坚决不同意。   为了让全家人都能围桌而坐,她特意回农村找木匠订做了一个超大号的圆形饭桌。   “等你们以后生了孩子,”郭美凤点了点老三老四和小六这三个未婚的,“要是饭桌又坐不下的话,我就买个更大的!”   她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   拿起酒杯就跟小孙子碰了一个。   双胞胎经常被姥爷和亲爹带去饭局显摆,跟人干杯的动作已经非常流畅自然了。   而且他们每人都有一个专属的10毫升小酒盅,对大人们逗弄似的干杯邀请来者不拒。   “妈,您别让他喝了!”   狄思科给儿子数着呢,刚上桌不到半小时,就干了五盅白开水,他怕这小子一会儿尿裤子。   还得由他这个当爹的收拾。   二哥帮侄子把酒盅满上,又对侄女说:“来,咱狄嘀嘀今天没怎么喝呢!跟二伯干一个怎么样?”   狄嘀嘀咧着刚长出五六颗的小米牙,颤颤巍巍地端起斟满的酒杯,在大人的鼓掌和叫好声中,逐渐迷失自己,一口就豪爽地干了一盅奶。   还学着刚才大伯干杯时的样子,将酒盅倒过来控了两下。   于童:“……”   她亲爹老于就有点不靠谱,再加上老狄家这一家子不靠谱的男人,让她家宝宝才一岁多,就成为酒桌常客了。   吃完这顿年夜饭,整个春节假期还不知有多少饭局在前面等着他们呢!   于童怕闺女醉奶,打开电视机,组织几个孩子去沙发上看电视,才算将这场针对幼儿的劝酒活动叫停。   老狄家这边其乐融融,而城市另一边的徐叔阳却突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   日化厂的厂长曾浩田,值班时突发脑溢血,在除夕夜被送进急诊了…… 第109章   作为国企经理, 徐叔阳在大多数时候都扮演着大家长的角色。   职工和家属的生老病死、大事小情,基本都由企业包办。   所以,在除夕夜接到了曾浩田被送医的电话后, 他扔下一家老小, 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医院。   “我家老曾的身体向来很好, 他要是真就这么撒手了,一定是被活活累死的!”   徐叔阳刚走进急诊大门, 就听到了这样一句哭诉。   “嫂子, 曾厂长一定会逢凶化吉,您先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两个副厂长围着陈淑兰好言相劝。   “我早就说过,别去日化厂趟浑水,他偏不听!这回可倒好,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瞧见徐叔阳赶来了, 陈淑兰红着眼圈说:“徐总,当初是您邀请老曾去日化厂工作的,他工作做得怎么样先不说,现在他在工作岗位上出了事, 单位不能不管他吧?”   她家的三个孩子, 还有两个没参加工作。   老曾要是活着,怎么都好说, 找个好工作不是难题。   万一老曾没了,她就得趁早跟领导提条件,荣誉什么的都是虚的,必须得让集团解决她家两个孩子的工作问题。   徐叔阳亲自出面,就是来安抚家属情绪的, 只要家属的要求不过分,单位通常都会满足。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曾厂长是否能脱离生命危险, 这年头脑溢血可不是小病,致死率还是很高的。   一群人围在急诊室门口,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曾浩田才被人从门里推出来。   命算是保住了,但是预后情况因人而异,是否会留下后遗症,还得再观察。   闻言,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松,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其余都好说。   一群人在医院折腾到后半夜,徐叔阳打算离开时,又被家属拦了下来。   “徐总,我的话可能不中听,但我得替我家老曾跟您说道两句!”   “您别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徐叔阳折腾了一天,这会儿也是强打起精神。   “我家老曾在电视机厂干了快十年,一直兢兢业业,电视机厂的效益也是有目共睹的。”陈淑兰面容憔悴,眼神却很清明,“您就是看中了他经营企业的能力,又有过国企改革的经验,才将他调去日化厂的,对吧?”   徐叔阳颔首。   “我其实始终不同意老曾去日化厂工作,电视机厂的效益好,工资高,还经常能得到上级嘉奖。他要是一直在那里工作,可以体体面面地干到退休。可是,去了他不熟悉的日化行业,做得好是应该的,一旦做不好就把他之前的成绩一并抹去了……”   徐叔阳打断道:“过去的成绩摆在那里,谁也抹不去。至于您说的让他在电视机厂退休,就更不可能了。干部在同一个岗位上工作一般不超过六年,以老曾的年纪,离退休还早着呢。他工作做得好,要是一直不被提拔,就是我们集团领导的问题了。”   尽管日化厂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烂摊子,但日化厂厂长是正处级干部。   曾浩田在电视机厂已经升无可升了,来日化厂却升了半级。   陈淑兰抹了抹眼角说:“我很感谢领导对老曾的信任。可是他在日化厂干了才不到一年,很多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倒下了。我实在是不甘心让他就这样带着遗憾退下来,公司能不能在给他一些时间……”   老曾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预后休养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要是在别的单位,厂长泡上半年的病号都不算什么。   可是,日化厂三天两头闹事情,没有人坐镇肯定是不行的。   陈淑兰担心集团领导会把他趁机撤下来,换别人当这个厂长。   等老曾病好以后,日化厂换了一把手,电视机厂他也回不去,前路如何就不好说了。   保不齐会让他在一个闲职上熬到退休。   “老曾这边就让他放心休养,厂里的事情暂时交给几个副厂长负责。”   徐叔阳并没有撤换厂长的打算,要是人家刚住院,他就要换厂长,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至于之后要如何安排,那得看老曾身体的恢复情况。   *   整个春节假期,徐叔阳都在安排日化厂的工作,日常工作交给了副厂长庄有德代理,甚至还让集团副总吴贵荣去厂里坐镇了一个礼拜。   然而,刚过了正月十五,吴贵荣就急匆匆返回了公司。   “我瞧着让庄有德主持日常工作不太把稳。”   那家伙就是个老油条,总在厂里和稀泥,废话说了一大堆,也没看见什么显著成绩。而且日化厂内部的问题很复杂,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吴贵荣建议道:“还是得趁早给他们安排一个能干的厂长。”   他去日化厂呆了一个礼拜,各种问题都找上了门。   日化厂在75年以后就没分过房子,60年入职的老工人还在住一居室。   工人们以为他是去厂里现场办公的,都嚷嚷着让领导想办法给他们分房子。   还有工人拿着一沓子看病的报销单来他办公室签字报销,他没有签字权限,让对方去找副厂长去。   庄有德以为这是吴贵荣要求的,当场就签了字。   结果这一签字可不得了,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一大批工人拿着单子排队报销。   吴贵荣一问才知道,日化厂资金短缺,从今年起就没给工人报销过医疗费用,现在还欠着上百万的账呢!   徐叔阳也为日化厂的问题着急,但是,“老曾还在休养,这时候就仓促换帅肯定是不合适的。”   “大不了等他出院以后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吴贵荣已经被日化厂那些职工弄怕了,“现在可不是讲人情的时候,日化厂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呢,小心工人又跑来上访!咱们要是一直解决不了问题,我担心他们会向更上一级领导反映情况。”   “老吴,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徐叔阳问。   吴贵荣挺自信地报了一个名字,对方是日用百货进出口公司的供销经理,算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   在销售日用百货方面很有经验。   徐叔阳点点头,在办公室里约谈了这位同志,并且透露了想让他去日化厂当厂长的意思。   这位能耐人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好似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可是,隔了没两天,不等正式任命下发呢,人家就因为肝硬化进医院泡病号了!   吴贵荣得知以后,气得亲自跑去病房将人骂了一顿,“正处级的厂长白白掉到你头上,你都接不住!真是王八喝不了高汤!”   肝硬化还算是病吗?哪个整天应酬的人没有肝硬化啊?这也值得他来泡病号!   这明显就是当了逃兵嘛!   被骂的人面上唯唯应诺,心里想的却是,当那样一个快倒闭工厂的厂长有什么意思!   他在进出口公司每月有大把提成,出门有人抢着请客、有小汽车接送。   而日化厂厂长不但连工资都开不出来,还得想办法出去跟人化缘!   两边的待遇天差地别,他脑袋坏掉了才会去日化厂接管烂摊子!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人家就是不想去日化厂,领导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几天后,徐叔阳召开了一次班子会议,会议只有一个议题,就是给日化厂安排一个新的当家人。   组织部门提供了五个人选。   其中三人有过在大型工厂的工作经验,两人是集团业务部门的负责人。   这里面就有综合开发三部的狄思科,综合开发四部的喻红叶。   在领导们看来,这两个人应该是被拿来凑数的。   科级干部不可能一下子就被提拔为正处级的厂长。   不过,人事部门提出这两个人选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按规定,厂长离职时应由常务副厂长,也就是第一副厂长履行厂长职责。日化厂并没有设立常务副厂长,如果人选合适的话,可以在曾厂长养病期间,任命一名常务副厂长。”   所以这五个人都是可以考虑的。   让副厂长履行厂长职责,又不用不近人情地将曾浩田换掉,几位副总都将目光放在了狄思科和喻红叶身上。   这二人在近段时间争先恐后地上马大项目,出尽了风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是冲着集团即将成立的那个新部门去的。   徐叔阳率先反对道:“狄思科还不到25岁,又没有在工厂的工作经验,让他去当第一副厂长很难服众。”   日化厂的情况错综复杂,连曾浩田那样的老江湖都摆弄不开,狄思科这种面嫩的年轻人就更悬了。   出于对年轻同志的保护,徐叔阳坚决不同意将狄思科放到日化厂去。   马海霞却有不同意见,“卫生巾工厂的乔治经理,也才二十多岁,人家不是把工厂管理得很好吗?我觉得日化厂目前的主要问题就是产品销路的问题。东西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当然没钱给职工发工资了!只要找对了销路,未必不能盘活日化厂。”   “狄思科和喻红叶在这方面都是很有经验的干部,我觉得咱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两位同志。”   李副总附和道:“小狄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虽然年轻,但脑子很灵活。那个仿真熊猫都快被他玩出花来了,只靠着这一项收入,就让综合三部吃了一年。再说,小狄同志不是在宝莱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嘛,宝莱就是搞日化的,他有这方面的经验,让他去日化厂当副厂长最合适。”   喻红叶是他亲妹妹的妯娌,即使当不成新部门的经理,也不能让她去日化厂。   日化厂前途未卜,万一改革失败,不但要砸上千人的饭碗,她自己的饭碗也未必保得住。   徐叔阳提醒:“日化厂产品积压,不只是销路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产品过时,不受市场欢迎。产品自身水平提不上去,换了谁来卖货都一样。”   “那可未必啊,大家别忘了狄思科还有个歌星的身份,兴许在带动产品销量方面也能起到作用!现在的小姑娘追星可疯狂了,小虎队你们听说过吧?”   各位中年男领导们:“……”   没听过。   “我侄女最近就在追捧这个小虎队,买了好多海报贴墙上。一块普通橡皮要是印了小虎队的相片,都能比别的橡皮多要两毛钱!”   马海霞支持让狄思科当副厂长,完全是出于公心。   她觉得狄思科年轻有干劲儿,还有一定知名度,让他当这个厂长的话,也许可以给日化厂带来新气象。   *   狄思科接到徐叔阳电话传召的时候,综合三部的所有人都笑嘻嘻地向他说恭喜。   大家都知道,最近几天集团内部在做人事调整。   新部门的经理也会在这次调整中定下来。   昨天才在签约仪式上,跟港商正式签订了合资开办连锁超市的合同,今天就被大老板传唤去办公室,那肯定是好事将近呀!   狄思科口中谦虚,心里也猜测着这种可能。   然而,徐叔阳的话却让他彻底懵了。   “徐总,我没在工厂工作过,怎么当副厂长啊?”   “我之前也没在企业工作过,还不是照样当集团总经理!”   “……”狄思科喃喃道,“这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提前跟你谈话,就是征求你个人意见的。”徐叔阳向他大致介绍了日化厂的情况,以及厂长曾浩田的病情,而后说,“日化厂的工作确实不好开展,吴副总推荐的人选已经去医院泡病号了,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直接拒绝。”   狄思科:“……”   把他泡病号的退路都堵死了。   不过,他去年才正式成为一名党员,那肯定得服从组织安排啊!   副厂长和新部门的经理,都是副处级干部。   但是对他来说,接管一个将近两千人的日化大厂,绝对要比当部门经理更有吸引力。   尽管这个日化厂的情况不容乐观,搞不好就会倒闭。   “徐总,我之前可没在工厂干过,万一没干出成绩来,不会被工人骂吧?”狄思科眼巴巴地问,“我以后还能回来不?”   “被工人骂是一定的,我这个集团经理也总被骂呢,吴副总还被工人扔过臭鸡蛋呢!”   狄思科:“……”   这么危险?   “不过,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你只是副厂长,前面还有厂长呢,放心干吧!”   闻言,狄思科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那我听您的,就去当这个副厂长!保准不会中途泡病号给您丢脸!”   徐叔阳笑了,满意颔首道:“任命马上会发下去,给你一周时间交接工作,下周一我亲自送你去上任!”   *   北方日化厂的礼堂内,舞台上方已经换上了全体职工大会的横幅。   舞台下方是黑压压一片的脑袋,以及嗡嗡的议论声。   “听说老曾下去了,换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厂长来?”   “你消息不对,老曾在医院养病呢,集团派了一个副厂长过来,暂时接手老曾的工作。”   “那庄有德岂不是要气死了!老曾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好像马上就要当厂长了!他门口的地都被要求拖两遍!”   “二十来岁的副厂长能干什么啊?我儿子的岁数都比他大!”   “听说人家挺厉害的,要是不来当副厂长,就能升任集团副总了!这么年轻就能当副总,肯定有门路啊!上面能给咱派个有门路的厂长是好事,赶紧把仓库里积压的那些产品卖了吧!”   “对啊,这次的厂长好像还是个明星呢!”   “算了吧,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当初老曾上任的时候也是一通胡吹他在电视机厂的丰功伟绩,结果怎么样?快一年了也没扑腾出水花来!”   工人们正议论得欢,不多时,随着礼堂大门被推开,议论声也渐渐降了下来。   三位副厂长引着几个陌生人坐上了主席台。   徐叔阳作为集团代表率先发言,肯定了厂长曾浩田在企业改革过程中作出的成绩,不过,碍于曾厂长还需要休养,集团特意为日化厂挑选了一名优秀的常务副厂长,负责日常工作。   他简单介绍了狄思科的情况后,就轮到狄思科这个正主登场了。   狄思科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发型也被媳妇亲自打理得挺时髦。   与台上那一排中老年干部相比,像是两代人。   他原本想打扮得成熟一些,但他在市面上的相片都是青春洋溢的,要是刻意扮老反而显得怪异。   他走上讲台,接过厂办主任递来的话筒,还没开口说话,观众席的前几排里就有人鼓掌了。   “看来有些同志是认识我的。”   “认识!”第二排有女工回应。   “多谢大家捧场,看来我还没过气,居然有这么多同志认识我!”狄思科握着话筒笑道,“跟不认识我的同志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狄思科,以前在经贸部翻译室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代表单位参加了电视台举办的青歌赛,不小心拿了一个银奖,从此就有了歌星这个副业!刚刚那些同志们应该都是由此认识我的……”   “刚才徐总已经介绍过我了,大学本科毕业,目前正在人大读经济学研究生班。不过,学历只能证明我会读书,跟工作能力没什么关系。有人可能要问了,你这么年轻,专业也不对口,凭什么能来当第一副厂长呢?”   台下果然有人点头,这个明星确实太年轻了,看起来就不像个厂长的样子。   “认真说起来,我也是咱们日化行业的老人儿了,曾经在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宝莱集团工作过一段时间。说宝莱集团可能许多人都没听说过,但是说起舒尔宝卫生巾,大家应该是不陌生的吧?”   听他竟然公然讨论卫生巾,女工们都相互揶揄地交换着眼色。   “去年的这个时间,我是北京宝莱公司的销售副总,还在为了将舒尔宝推销出去,带着业务员们走街串巷,甚至有记者将我推销卫生巾的照片刊登在了报纸上。那段时间我没少被人嘲笑。”   “不过,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舒尔宝卫生巾就已经出现在各大百货商场、自选商场和小卖部的货架上了。女同志随便走进一家商店就可以选购自己需要的产品。”   他年纪轻,又是从集团下来的,为了取得工人们的信任,只能毫不谦虚地夸耀自己的过往战绩。   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自信地讲述了在港岛和北京宝莱的工作经历,以及仿真熊猫和连锁超市等几个项目的内容。   “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介绍这些,只是想告诉大家,我这个副厂长别的本事可能不如另几位厂长,但我是能豁得出去一张脸的!真到了不得不刷脸的时候,我很愿意舍出这张脸,为咱们厂的产品找到一线销路!”   台下立即就有人带头鼓掌了。   “当然了,咱们尽量还是凭借产品本身取胜啊,能不刷脸还是少刷!我平时不怎么接受媒体采访和宣传,咱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观众席里传出一阵哄笑。   狄思科又在台上谈笑了几句,最后说:“我其实非常感谢正在养病的曾厂长,他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呕心沥血,为咱们北方日化厂的腾飞打下了基础,铺平了道路!在体制改革和人事改革这两方面,曾厂长为厂里做出了巨大贡献。”   “可能有人会说,这一年来,大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产品今天卖得好,明天卖得坏。但是,这就是市场经济的特点,咱们厂已经完全摆脱了计划经济,没有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需要生产什么样的产品,全由市场决定。”   “咱们北方日化厂拥有三个长达三十年历史的品牌,老牌子是厂里的一笔宝贵财富,大家不必因为产品一时滞销而妄自菲薄,也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希望咱们都能居安思危,时时掌握市场动向,莫等危时方思安……”   狄思科这场上任讲话,用的时间比较长。   不过,他说话风趣,又没有稿子,想到哪说到哪,工人们还算捧场,听得非常专注。   等他走下讲台的时候,很给面子地献上了掌声。   大家都等着看狄厂长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怎么烧呢!   然而,狄思科刚把徐叔阳送出大门,正想跟另三位副厂长相互熟悉熟悉,了解一下厂里的情况,就被债主找上门要债了。   跑来要债的是日化制罐厂的副厂长,据厂办主任介绍,厂里生产的洗洁精和洗头膏等产品,用的都是人家制罐厂提供的罐子。   姜主任担忧地说:“狄厂长,要不我说您不在吧!”   “人家在今天上门,还点名要跟我对话,就是看准了我今天上任啊,躲是躲不掉的。”狄思科好奇问,“咱们欠了人家多少钱啊?”   “四百多万。”   “怎么欠了那么多?”   “没办法,现在都这样。咱们欠制罐厂的,客户欠咱们的。客户从厂里拿货以后迟迟不回款。现在还欠着咱们七八百万呢!”   狄思科:“……”   这就是典型的三角债啊。   “您真要见他们的副厂长啊?”姜主任好意提醒,“这个刘厂长特别难缠,不拿到钱他就能跟到您家里去!之前曾厂长就被他追过债,对方睡在曾厂长家门口,硬是要了十万回去。”   狄思科也怕被人追到家里去,只好狠狠心,在上任第一天就当了缩头乌龟。   “你还是说我不在吧……” 第110章   三角债这事并不新鲜, 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阶段,九成以上的国企都有三角债的问题。   狄思科在集团工作的时候,也没少为客户回款操心。   据姜主任介绍, 日化厂的债主不只一家。   除了日化制罐厂, 还有好几家原料供应商, 但所欠金额没有制罐厂的多。   狄思科听得头皮发麻,只觉自己背上压着好几座大山, 他对日化厂的前景有点盲目乐观了。   不考虑那1800个在册国企职工的话, 以日化厂的情况,申请破产才是符合市场规律的选择。   “厂里没想办法追讨逾期货款吗?”   姜主任点头:“曾厂长之前派专人出去讨过货款,不过,讨回来的钱都给职工发工资了,暂时还不了供应商的债。”   日化厂里一团乱麻, 狄思科认为自己不能被三角债搅乱了思路。   曾厂长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短期内也很难解决。   还是得把重点放在积压产品的销售上,只要销路打开,现金流也就活了。   有了钱才能给产品更新换代, 进行技术升级。   他这边打算得挺好, 以出门讨债为由,躲了每天上门的制罐厂代表。   可是, 他只躲了两天,另三位副厂长就一起来找他了。   刚在沙发里坐定,庄有德就埋怨似的开口:“听说制罐厂的刘厂长来了两天,你一直没接待人家?”   “我接待了就得还债,咱们现在能还得起吗?”   狄思科心说, 您那么有礼有节怎么不主动出面接待人家?   庄有德望着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同僚,不赞同道:“因为你一直不露面, 制罐厂把咱们厂的供货停了,没有那些瓶瓶罐罐,咱们就得停产。”   “人家停止供货不是因为我不露面,”狄思科毫不客气道,“是因为咱们厂在过去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欠债太多了。”   他才上任两天,想把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不供货就不供货,咱们仓库里不是积压了好多成品么。先把那些成品卖出去再说,否则滞销品越积越多,咱们欠原料供应商的债也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是个头?”   生产副厂长尹甘露解释说:“咱们现在不能停产!乳化间和静置间里,还有不少配置好的洗头膏需要进行灌装。长时间不灌装的话,很容易被细菌污染,但咱们已经没有罐子了。”   狄思科问:“尹厂长,咱们厂的洗头膏只有罐装的吗?”   “嗯,洗头膏的质地更偏向于膏霜,用罐子比瓶子更合适。”   “我的意思是,没有袋装的吗?”   狄思科起身从自己办公桌上拿来一个大塑料袋。   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茶几上。   “我最近在市里的各大商店、仓买和小卖部转了转,将市面上能见到的大部分洗护产品都买回来了。”   遗憾的是,大商店里根本见不到他们厂的产品。   他找了四五家小卖部,才在其中一家见到了“好洁净洗洁精”和他们厂生产的那种没有包装的黄色臭肥皂。   狄思科指了指桌面说:“我跟售货员打听过,200ml和250ml的洗发水在大商场里最受欢迎。而在仓买和小卖部,有一种很不起眼的小包装洗发水却走货很快。”   “8ml洗发水和5g洗头膏,每包零售价一毛钱,一联十包就是一块钱。认真算下来,袋装的均价要比罐装和瓶装贵得多。但是因为携带和使用方便,适合出差旅行,反而非常畅销。”   尹甘露拿起其中一个袋装洗发水仔细辨认。   这牌子的洗发水她听都没听过,不比他们的梅兰牌洗头膏出名。   看工厂名称,应该是那种私营小厂生产的。   她也在小卖部里见过这种袋装洗发水,没想到袋装的会这么畅销!   厂里的洗头膏基本都是250g和500g装的,250g在市面上能卖到两块钱就不错了。   可是如果做成5g袋装的,250g竟然能卖到5块钱!   哪怕将出厂价再调低一些,他们也是有得赚的!   狄思科问:“尹厂长,咱们厂有这种袋装机吗?”   尹甘露回忆了一下,眼前一亮说:“有!前几年咱们厂跟风生产过一阵子珍珠霜,为了这种珍珠霜,厂里特意花大价钱采购了四边封包装机。”   那时南方有一家化妆品厂的珍珠霜以每袋73港币的价格卖去了港岛,一时间全国各大日化厂都跟风模仿。   但是,北方采购珍珠不易,内地的零售价又没有预期的那么高,这种袋装珍珠霜只生产了半年就停产了。   机器也从此闲置了下来。   狄思科笑道:“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尝试将乳化间和静置间里的剩余洗头膏灌成小包装的。让供销科的同志拿出去试探一下市场反响。”   尹甘露是个急性子,她感觉这小包装的洗头膏有前景,就想立马去做。   拉上技术副厂长老郭,就往车间跑。   *   当晚下班回家,狄思科刚进门便迎上了热情的郭老师。   “狄厂长,下班回家啦?今天干得怎么样?产品卖出去了吗?”   那声“狄厂长”喊得恨不得让整条胡同的街坊都听见。   狄思科笑道:“销售方面还没什么明显起色,不过今天找到了一个新思路,也许可以试试。而且厂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挺不错的,生产副厂长和技术副厂长今晚都要在厂里加班,让我先回来了。”   “老厂子的领导和工人就是这样,”郭美凤很有经验地说,“当年各厂都有生产任务的时候,都是三班倒搞生产的。梅兰牌洗头膏是老牌子,香味还挺好闻的,你们小的时候我买过几次,后来就不舍得买了。”   这种洗头膏几十年不涨价。   两块钱的洗头膏放在当下算是便宜货,可是往前数二十年,两块钱一罐的洗头膏绝对是奢侈品了。   老狄没了以后,她就再没舍得买过。   狄思科听她忆了一段往昔,只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就能想象出当年北方日化厂的辉煌。   背靠着全国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那可是真正的产品远销海内外。   难怪很多老工人在提及厂里的产品时,总有一种皇帝女儿不愁嫁的自豪感。   狄思科一边感慨着,一边往后院走。   瞧见追着小狗跑出来的嘟嘟时,一把就将侄女抱了起来。   “嘟嘟,吃晚饭了没有?”   嘟嘟没听懂小叔的话,懵懂地摇摇头。   “吃了要说yes,没吃要说no。”狄思科耐心地跟她讲。   春节那会儿,嘟嘟在这边跟双胞胎住了几天,二哥来接人的时候,发现闺女竟然会说三克油和拜拜了。   从小就是学渣,一句外语也不会说的老父亲,立马激动地抱着闺女亲了两口。   并且决定把孩子放在老五这里,让老五帮他教教孩子。   狄思科寻思,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嘟嘟是自己亲侄女,还有啥不乐意的。   三个孩子一起玩还能做个伴。   狄思科抱着侄女去后院找双胞胎,可是,院子里除了他家双胞胎,竟然还多了一对小崽!   “狄嘀嘀,你看什么呢?”狄思科伸脚在闺女蹲着的屁股上点了点。   狄嘀嘀一屁股坐在她爹脚面上,仰头笑出一排小米牙说:“小熊!”   “猫猫!”狄嘀嗒跟着说。   “嗯,颜色跟熊猫挺像的,”狄思科纠正道,“但人家是小狗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偷了两只熊猫呢!   两只小狗崽是黑白色的,由于狗子太小,狄思科认不出人家是什么品种的。   “你俩从哪弄来的小狗?”   狄嘀嘀固执地说:“小熊!”   “哦,你俩从哪弄来的熊猫?”   “爷爷!”   狄思科抬了抬鞋尖,“可不许胡说啊,你们哪来的爷爷?”   被别人听去的话,还得以为郭美凤找老伴了呢!   他问坐在一旁看孩子的二舅妈:“这两只狗崽是谁弄来的啊?”   他们家以前住大杂院,为了不影响邻居,只养了狄思家,从来没养过狗。   当然,二哥倒腾狗那阵子不算数。   二舅妈盯着两个孩子,笑着说:“是那位王同志送的。”   狄思科还在琢磨谁是王同志,屋里的于童便推门为他解惑了。   “是王生送的!”   “他来北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于童颔首:“有一阵子了,你最近忙着工作调动,可能没注意。他应该是为了跟你们公司的那个合资项目来北京的。”   不过,王生好像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白天经常跑到她的公司看双胞胎。   于童名下还有一套人家的祖宅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阻止人家看孩子。   只好由着他天天来,随便看。   而且俩孩子不认生,双方相处得还挺愉快的。   狄思科皱眉说:“他给这么小的孩子送狗干什么?”   以后这院子里有猫有狗,会不会打起来啊?   对于王生给双胞胎送小狗崽这件事,于童也很难评价。   前几天二哥家的嘟嘟闹情绪,不肯去上托儿所。   郭美凤拗不过她,只好由着于童带上三个孩子和一只狗去上班。   没错,还有一只狗。   是二哥给嘟嘟养的小土狗,已经养了一年,平时跟嘟嘟形影不离,睡觉都在一个屋里。   她家双胞胎长到一岁多,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狗这种生物。   这两天正对姐姐的小狗充满热情。   如今能跟小姐姐和小狗一起上班,简直把他俩兴奋坏了!   为了能被允许摸一摸小狗,双胞胎姐弟一直追在嘟嘟身后讨好人家。   “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这种场面放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孩子间的玩闹。   小孩子喜欢追着大孩子跑,是很正常的表现。   可是,看在王铮安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瞧见孙子孙女为了摸一只小土狗,竟然还要讨好人家,一不小心还得摔上两跤,他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当即就保证,会让他们每人都拥有一只漂亮的小狗。   还询问他们喜欢什么品种和颜色的小狗。   狄嘀嘀当时正抱着她的爱宠仿真熊猫,就把熊猫往前推了推。   王铮安以为她喜欢黑白的,所以今天再次登门看孩子的时候,就带了这两只黑白的小狗崽来。   据说是从外国进口的边境牧羊犬,看起来跟熊猫玩偶还挺像的。   狄思科听媳妇讲了事情经过,愁道:“这外国狗得喂什么啊?能跟咱的土狗喂一样的吗?”   于童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大袋狗粮,“那是王生秘书刚送来的,据说得暂时喂这种狗粮。”   瞟一眼围着小狗团团转的三个孩子,狄思科撇撇嘴说:“不知道这外国狗以后能长成什么样子,吃的还怪讲究的。”   *   电视机厂家属院的曾浩田家里也养了一只小狗。   他出院回家后,白天都由这只狗子陪着他。   这狗平时挺安静的,可是今天却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听见动静的陈淑兰,举着锅铲问:“你叫什么呢?”   小狗冲着大门汪汪叫,与此同时,房门也被人敲响了。   陈淑兰让小狗保持安静,自己走过去开门。   “您找谁啊?”   陈淑兰警惕地望向门外的高大壮汉。   “是曾浩田,曾厂长家吗?我是来看曾厂长的。”   陈淑兰以为对方是来家里探病送礼的,便笑着邀请对方进门。   然而,得到确认的壮汉却向旁边的两名同伴使个眼色,三人推开碍事的陈淑兰,鱼贯而入。   首先便控制住了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曾浩田。   将他的两只胳膊往身后一拧,就要把人直接带走。   陈淑兰被吓得失声尖叫,随手拾起几样东西就往三人身上扔。   三人不为所动,押着只穿着线衣线裤的曾浩田走出了家门。   他们住的是电视机厂的家属楼,大多数住户都在家,听到尖叫后就纷纷探头出来查看情况。   发现曾厂长被三个陌生人提留着脖领子挟持了。   纷纷拿上自家武器,将这一伙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把人放了!我们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打头的壮汉亮出工作证说:“我们是法院的,请你们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此时已经来到了一楼,门外就是一辆面包车,将人带上车他们就算完成了任务。   可是,电视机厂的家属们却坚决不肯退让。   有个年轻人眼神好使,瞟见他工作证上的内容后,高声嚷嚷道:“你不是我们北京法院的,凭什么来北京执行公务?”   三人不想与他们多费唇舌,只打算仗着身高尽快突出重围。   可是,跑来帮忙的邻居越聚越多,将门口的那条通道挤得满满当当。   直到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赶来,居民们才给人让出了一条缝。   民警已经好久没见过这种光天化日劫持人质的情况了,反复检查了他们的工作证以后,蹙眉问:“法院办案还能跨省抓人啊?曾厂长的情况我知道,你们就算要办案也文明一点,怎么能一上来就抓人呢?”   “曾浩田涉及到一起债权案,我们县法院早就多次来人协调,可是曾浩田一直推诿搪塞,避而不见。我们只好亲自来带人了!”   打头的人是执行庭长,据他介绍,北方日化厂向某化工厂采购脂肪酸钠,拖欠了80多万的货款。   他们县法院在去年初就有了判决,北方日化厂应该赔偿欠款和违约金利息,共计110万。   法院多次派人来北京要债,可是日化厂筹措了很久,最终只还了对方40万,另有70万的欠款无力偿还。   后来法院再派人来要账,这个曾厂长就像缩头乌龟,每次都让手持法人授权书的律师出面,而且每次只还两万欠款。   法院已经多次传唤法人代表曾浩田,对方一直派人到庭,自己始终不肯露面。   他们认定曾浩田对还款全无诚意,便计划了这次跨省密捕行动。   只是没想到这曾浩田的群众基础还挺好,再有四五米就能上车了,他们却被这群邻居拦了下来。   民警面对这种情况也有点麻爪。   因为企业间的三角债错综复杂,扣人索债的案件屡见不鲜。   北京从去年起大规模清理三角债,这种事情民警们也见得多了。   去年,全国检察机关立案侦查的非法拘禁案件有3509起,其中六成都是扣人索债的。   曾浩田刚出院,本就身体虚弱,被他们胡乱折腾了一通后,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   他爱人陈淑兰瞧着情况不对,连忙拍打那三个壮汉的手臂。   “你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的?我家老曾脑溢血刚出院,已经好久没去单位上班了,想要债你们就到日化厂去要!绑了我家老曾算怎么回事?”   “曾浩田是法人代表,我们不找他找谁?”   先把法人代表弄回去,不信日化厂不还钱!   民警在一旁劝解道:“你们看他的身体状况,怎么能经受长途跋涉?要是真的闹出人命来,大家都要惹上麻烦!这次就算了吧,我们这就给日化厂打电话,让他们尽快筹款还钱!”   *   曾浩田差点被外省法院秘密带走,不但吓坏了家属。   也让日化厂的四位副厂长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幸亏他们的职务前面还有个“副”字,不是法人代表,否则像他们这样身体健康的,一准儿得被人带走啊!   以日化厂目前的情况,十天半个月也筹不到资金,在此期间人质只能在看守所里呆着。   狄思科委实没想到,来当一个副厂长,还有进看守所的风险!   人家这次没能带走法人代表,钱也没收回去。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来换个人抓。   “人家都已经走法律程序了,还传唤了好几次,咱们怎么一直不还钱啊?”狄思科问。   “没钱怎么还?”尹甘露无奈道,“那家供应商毕竟是外地的,大家想着天高皇帝远,先可着本地这些欠债还。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庄有德后怕道:“我看还是先凑钱把这七十万还了吧,靠着卖积压存货,回款太慢,最快的方式还是把客户欠咱们的货款要回来。”   尹甘露提议:“既然人家可以走法律程序,要不咱们也走吧?”   “走法律程序肯定判咱们赢,关键是对方可能也像咱们这样有心无力,账户没钱又不能强制执行。”   狄思科沉吟片刻说:“法律程序是要走的,不过这个速度太慢。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发动各方面的力量要回货款。”   四个副厂长都怕下一个被弄走的是自己,所以这次谁也没推诿,每人先认领20万的任务。   想办法要债。   狄思科认领了任务以后,先开车去了一趟市商业局。   他约了大学同学杜斌一起吃晚饭。   杜斌当年没能通过经贸部的实习,毕业分配的时候被分到市商业局工作了。   狄思科一路畅通无阻,提早半个小时抵达。   原以为要多等一会儿,在窗户里望见他的杜斌,却匆匆跑了出来。   “我给你发传呼,你没看见啊?”   狄思科打开包瞅了一眼,笑道:“车里太吵,我没听见。”   杜斌在他的车上打量几眼,调侃道:“你小子可真行啊,毕业才几年啊,副处级厂长当着,小汽车也开上了!”   他原本还为自己的副科沾沾自喜,这已经算是同学里的翘楚了,谁能想到狄思科的升职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   “嘿嘿,车是我媳妇花钱买的。”狄思科描述了自家厂长差点被抓走的经过,“这样的副厂长,你要是乐意当,咱俩可以换换。我愿意进你们这样的大衙门坐办公室!”   杜斌虽然羡慕他的升职速度,却不敢去那种工厂当二把手。   风险太高了。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问:“啥时候能出发啊?我都饿了!”   “嗐,今天不成了,领导临时给分派了任务,我得留在单位加班。刚才想打你传呼通知你的……”   狄思科理解地点头:“那你先忙工作吧,顺便帮我打听一下市里那个’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的情况。”   “你要干嘛啊?”   “我记得在报纸上看过报道,去年市里成立了这个领导小组,为了清理三角债,拿出了一笔启动资金。我想打听一下,这笔启动资金要怎么申请,最好能给日化厂也申请一笔钱!”   狄思科在市政府没啥人脉,就只能让杜斌帮忙打听打听。   “那笔钱啊,你还是别惦记了!”杜斌摇头说,“市里主要帮机电、冶金、建材这类企业清欠。”   “这咋还厚此薄彼呢,其他行业就是捡来的孩子啊?”   “也不是,轻纺家电什么的,那属于生产消费资料,拖欠的情况太复杂了。万一这边出启动资金帮你们还了欠款,隔一段时间又出现了新的积压产品,那不是白清理嘛!”   市里要搞试点,总要有成效才行。   “而且很多企业都拿着这笔钱乱搞,根本就不是用来还三角债的。”   狄思科保证道:“我们可以在银行设立一个清欠账户,专门用来处理三角债。你帮我打听一下申请条件,管他批不批呢,先试试嘛!”   “那行,我找人问问,你等我消息吧!”   *   晚饭没吃成,狄思科可以开车提前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二哥在前院儿给几个孩子洗衣服呢。   狄思科打趣道:“不去托儿所接嘟嘟,小心她给你告状啊!”   “今天不用接,跟着你家于经理去于家串门了!”   “那她今天没去托儿所啊?”狄思科不到七点就出门上班,还真不知道孩子们的情况。   “没有,三个孩子在于家呆了一天。我家嘟嘟已经乐不思蜀,不想回家了。”   狄思科饿得肚子咕咕叫,从二哥带来的副食袋子里挑了一只猪蹄。   一边啃猪蹄一边问:“哥,你认不认识讨债公司的人?”   “认识几个。怎么了?谁要讨债啊?”二哥搓着衣服问,“公对公还是私人的?”   “公对公。有几笔款子一直要不回来,我想找专业人士出面。”   “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清偿服务公司,不过,你也知道我认识的人都有点那什么,他这个清偿公司可能不太正规,都是给私人要债的。你要做公对公的业务,得找公办讨债公司。”   狄思科嚼着猪皮问:“讨债公司还有公办的啊?那你帮我介绍一个呗!”   兄弟俩正说着话,院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于童带着三个孩子和两个保姆呼啦啦走了进来。   小阿姨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子。   “这笼子里不会真的有鸟吧?”狄思科提起布料的一角,果然看见里面有一只八哥。   “确实有鸟。”于童生气道,“这俩孩子瞧着八哥稀罕,非要把八哥带回来。我爷爷那么宝贝他的八哥,居然愣是同意了!”   “嘿,这老爷子。”狄思科也不知能说啥。   于童狠狠心说:“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得把他俩送到托儿所去,跟嘟嘟做个伴!”   狄思科问闺女和儿子:“你们想跟姐姐一起上学吗?”   两个无知小儿连连点头,他俩现在就是姐姐的跟屁虫。   “去托儿所挺好,不过还是再等等吧,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再送你们去托儿所上学。”   于童疑惑道:“现在怎么不能去?”   “你看看他俩,提笼架鸟揉核桃,逗猫撵狗撒酒疯。纨绔必备技能只差揉核桃了。”狄思科在闺女的黄毛上揉了揉,“万一那些讨债的人找不到我,反而把这对小纨绔抓去当人质怎么办?” 第111章   曾厂长的遭遇让大家对狄思科的处境忧心不已。   郭美凤前两天还跟剧组的同事炫耀, 自家儿子当上了副厂长,今天就听说正厂长险些被法院带走的消息。   她背后的气焰立马就掉下来大半截儿。   “你那工作这么危险啊?”郭美凤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真,担忧地摸摸孙子孙女的小脑袋, “那些讨债的人, 不会真的盯上孩子吧?”   狄思科好笑道:“妈, 您是不是港片看多了?我们厂的供应商都是国营单位,讨债也要有底线, 不会使用非法手段的。我不是法人代表, 法院来抓我就是他们不占理了。”   “人家是奔着要债来的,还讲什么理啊!”郭美凤拍了拍胸脯,“正好乔太太约我去雍和宫,我明天去帮你拜拜。”   狄思科把蹲在地上还没鸟笼子高的儿子提溜起来,不许他骚扰八哥。   而后笑着安抚老妈:“我已经让二哥帮忙联系讨债公司了, 等我们的货款讨回来,自然能把人家的债还上。”   郭美凤生怕他被法院盯上,催促老二赶紧找个靠谱的讨债公司。   自家闺女天天跟着双胞胎撵狗逗鸟,都快成老五家的二胎了, 二哥当然要把老五的事当成大事来办。   第二天就带着狄思科去了一家正规的讨债公司。   公司地点在市中心, 名字很正规——北京市工业第一咨询服务事务所讨债事务部。   比什么强盛讨债公司,权威讨债公司, 听起来让人放心。   兄弟俩进门的时候,业务经理的办公室门口还有两人排队。   狄思科也坐过去一起排队,顺便听业务经理跟客户介绍讨债事务部的情况。   “我们是正规的讨债机构,业务员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熟悉相关法律条文, 专研心理学、会计学、公共关系学,与各大商业银行的关系良好。我们讨债绝对是合法的, 以理服人,对症下药!”   里面那个客户不太放心地问:“你们不上点特殊才艺,人家能还债吗?”   “我们从去年起,接到了总计高达两千万的委托讨债合同,其中九成的债务都被追讨回来了!”   二哥用手肘拐了拐狄思科,问:“听起来还挺靠谱的吧?”   “还行,”狄思科点点头,“人家这么厉害,又是心理学又是会计学的,收费不便宜吧?”   二哥伸出三根手指,“总债款的三成。”   “那我们20万的款子,到手只有14万?”   坐在他们旁边的中年老板说:“既然找到了讨债公司,那肯定是多少年都要不回来的大宗债权,这种债权都是有利息的。利息就足够支付这三成费用了。”   狄思科笑着问:“大哥,您是哪个公司的啊?听您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是外地钢厂的,来北京讨债讨了一个月还没结果,就只能向本地讨债公司求助了。”   狄思科叹道:“哎,现在的工厂领导不好当啊,正经生产搞不起来,整天陷在三角债这堆麻烦里。”   大家同病相怜,立马就有了共同话题。   据中年老板介绍,他这次要讨的债一共有三百万,不过他们厂也不遑多让,欠了煤炭公司四百五十万,厂里还积压着大量的铬锰钛,只有把积压产品卖掉,他们才能连本带息把欠债还清。   他把讨债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北京的讨债公司身上。   再不给煤炭公司还钱,人家就要断了他们的煤,让他们停产了。   然而,轮到他进办公室办理委托业务时,却迟迟没有结果。   二哥听着里面的动静,小声说:“这哥们儿的帐有点悬啊,我听业务经理的意思,好像不想接受委托?”   “嗯,”狄思科起身说,“打听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回吧。”   “你不跟业务经理谈谈啦?”   “不谈了,一份委托要收三成的服务费,金额太高,我得回去跟另几位副厂长商量一下。等到内部意见达成一致再来谈也不迟。”   二哥将人带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他这个决定当然没意见,不多时,又听见他问:“哥,要是有一笔生意,能让咱们一次性进账一百万以上,但是需要去外地几个月,你干不干?”   “干啊,一百万呢,什么生意能一下子来一百万?”   他卖了好几年的录音带,也没能赚到这么多钱。   哪怕他们兄弟俩对半分,还有五十万呢。   狄思科冲他笑了笑:“帮刚才那位大哥解决三角债的问题。”   “你疯了?连专业讨债公司都不愿意接他的业务,你以为你哥有三头六臂啊?”二哥瞪眼道,“你自己厂里的三角债还没解决呢,又给别人操心上了!三角债是那么好碰的吗?你出去问问,哪个厂没有产品积压?谁家没有三角债?有三角债问题的人多了,你帮得过来嘛你!”   “别激动啊!”狄思科拉开车门坐进去,“也不是所有工厂都有产品积压,人家畅销产品怎么可能积压呢!你想想现在哪个行业的产品最畅销?”   二哥张口就来:“电脑吧,那么贵还经常断货。”   他媳妇最近有买电脑的打算,不过她看好的牌子需要预定。   “还有呢?”狄思科在方向盘上指了指。   “嗯,汽车也挺畅销的。桑坦纳现在挺紧俏,听说奥迪甚至交钱也买不到。”   “所以啊,汽车公司有钱,跟他们做生意,应该不会被拖欠货款。”   二哥感觉自己的脑瓜子已经不够用了,“汽车公司,跟你帮人家讨债有啥关系?”   “刚才那个大哥厂里积压了大量铬锰钛,”狄思科问,“你知道铬锰钛有什么用处么?”   什么铬锰钛,二哥连听都没听说过。   狄思科揭晓谜底:“铬锰钛是生产汽车齿轮的专用钢材!”   二哥搓搓下巴说:“你想把他那些钢材卖给生产齿轮的?那人家为啥自己不卖,非得咱帮着卖?要是有人肯买,还至于产品积压吗?”   “因为很多齿轮厂与钢厂的情况相似,陷在三角债里没钱购买钢材,钢厂要是把钢卖给他们,很可能会加剧自身的三角债危机,所以,那位大哥宁可积压产品,也不会把产品赊出去。”   二哥都快被他绕糊涂了,“可是这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人家不肯赊给齿轮厂,难道就肯赊给你啦?”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要帮那位大哥解决他们厂的三角债问题。”狄思科示意再次瞪眼的二哥稍安勿躁,继续说,“我的意思不是帮那位大哥追债,而是帮他的债主,煤炭公司,向钢厂追债。”   “那位大哥所在的钢厂,欠了煤炭公司300万,另有利息150万,总计450万。瞧他刚才跟讨债公司交流的过程,他这次来北京讨债未必会有好结果。给煤炭公司还债更是遥遥无期。”   “咱们可以将450万的债权从煤炭公司手里接过来,然后利用这份债权,让钢厂拿出铬锰钛抵债。如此一来,钢厂就不欠煤炭公司了。”   二哥琢磨了半天才说:“你是想按照讨债公司的收费标准,跟煤炭公司收费吧?”   “讨债公司收三成,咱们收100万就行。让煤炭公司收回成本,还能赚50万利息。他们应该是愿意转让债权的。”狄思科顿了顿补充说,“不过,这里也有风险。350万的债权转到你公司的账户上,要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讨回欠款,这350万的债权就要背在咱们身上了。”   二哥这回倒是没怎么惊讶。   高回报当然要有高风险。   否则这一百万岂不是人人能赚!   他坐在那里将老五的意思从头捋了一遍。   他们首先要去跟煤炭公司谈条件,以350万的价格,拿到那份450万的债权。   然后用这份债权,换到价值450万的铬锰钛钢材。   再找一家齿轮厂,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将铬锰钛这种原材料换为成品齿轮。   最后再将这批成品齿轮卖给某家汽车公司。   他们要赚的钱其实跟讨债公司差不多,就是那100万的债权转让费。   但是,这其中有几个关键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350万的债就真的要背在自己身上了。   “你确定真的有汽车公司会接手咱们的齿轮?”   “齿轮是生产汽车的必需品,也算是紧俏货。而且,”狄思科清了清嗓子说,“我之前在翻译室的同事,正在一家合资汽车公司当副总裁。”   当年外企用上万月薪把刘莉从经贸部挖走,如今她已经是中外合资企业的副总了。   “你确定这个同事能帮你?”   “不确定。”   二哥气道:“你逗我玩儿呢?”   “我得先看你的意思啊,你愿意跟我合伙做这笔买卖,我才能去联系人家,问人家公司对齿轮的要求。你要是不乐意干,我就不折腾了。”   毕竟人情债不好还,用一次少一次。   其实,这种买卖由两口子一起做最合适,赚了赔了都是一个锅里的,挑不出理来。   不过他跟于童都离不开北京,要想全国各地跑腿,还得由二哥和他那些兄弟出面。   二哥坐在车里沉吟了好半晌,直到狄思科都想劝他不行就算了。   他才一咬牙说:“干了!你去找门路吧。”   “你可想好了!”狄思科再次提醒,“搞不好就要亏350万,要不你跟嫂子商量商量吧?”   他俩都没这么多钱,要是赔了,他恐怕得卖了自己的门头房跟二哥一起背债。   提起媳妇,二哥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那我再回家问问你嫂子。”   狄思科颔首。   这次完全就是他的突发奇想,有很多细节问题,他还需要仔细斟酌。   毕竟是几百万的债权,他也得回家跟于童商量。   然而,粉红大亨是很有冒险精神的,听他讲述了整体思路后,竟然格外干脆地投了赞成票。   “没想到这三角债里竟然还藏着大商机!”   狄思科惊讶地问:“你不怕全亏了呀?那可是三百多万呢!”   于童冷静地说:“亏不了,顶多就是在手里积压价值450万的成品齿轮。全国那么多汽修厂和汽车厂,将齿轮卖出去是迟早的事。350万的债权,均摊下来每家才垫付175万,这点钱咱垫付得起。”   狄思科自作多情地想,他媳妇可真是太爱他了,将近两百万的垫资呢,竟然说拿就能拿出来!   他当晚就把两个碍事的小崽送去了郭美凤那里,然后身体力行地回馈了于经理对自己的信任。   ……   翌日早上,他神清气爽地准备出门上班时,于童趴在枕头上提醒:“二哥赚钱不容易,你可一定把事情弄稳当了!”   “知道啦。”狄思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等我把各个环节都捋顺了,再让二哥带人出发。”   *   狄思科到了厂里以后,先给刘莉打了一通长途电话,才召集另几位副厂长,介绍了讨债公司的服务内容。   若是能有讨债公司出面,大家当然乐意花钱解决问题。   哪怕要收三成服务费也是值得的,顶多就是不要利息了。   于是,大家找出一个拖欠大户,本金加上利息足足欠了日化厂一百万的货款。   请专业人士出面,替他们追回这一百万。   离开时,尹甘露小声提示狄思科:“狄厂长,又快到发工资的日子了,这个月是全额发放还是部分发放,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狄思科当然想全额发放,但还得看产品的销售情况。   在他的要求下,一半的生产线都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   尤其是积压最多的臭肥皂和洗洁精,机器一开就是亏损,停工就算赚了。   可是,让工人都闲着也不是个办法。   “庄厂长,供销科还是只有半数人员上班吗?”   庄有德是供销副厂长,否认道:“全员在岗,大家都上班了。咱们做供销的,不可能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业务员都在外面跑业务呢!”   “可是,在过去的一周里,供销科的十个业务员,只有两人拿回了订单,其他人拿回的报销单比订单金额都高。”   正进来送资料的姜主任:“……”   她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供销科是全厂油水最足的科室。   其他人只能拿一半工资的时候,他们有销售奖金,出门跑业务时的路费和食宿费也由厂里报销。   尽管业务员们的业绩都不怎么样,却仍有很多人挤破头都想进供销科。   所以,供销科里的那些业务员都是有些背景门路的,不是这个厂长的侄女,就是那个主任的外甥。   平日里打着拉业务的旗号,从不在单位坐班。每个月拿回来的那点订单,还不够报销他们的车费和伙食费呢。   曾厂长早就想拿供销科开刀,但庄有德惯爱和稀泥,而且他女儿和外甥也是供销科的业务员,总说业务员在外奔波,风吹日晒最辛苦。   听了狄思科的话,庄有德又拿出了那一套说辞:“业务员们最辛苦,产品卖不出去的主要问题在产品本身,厂里还是得把产品质量提高上去。”   这话让尹甘露和技术副厂长郭万全都不太高兴。   尹甘露怼道:“要是所有业务员都拿不到订单,那是我们产品的问题。可是供销科的肖婷婷和金志国,最近可是隔三差五就能拿到一笔订单的!肖婷婷已经把咱们厂的袋装洗头膏卖进全市的大部分浴池了,这样的同志才像个销售员。”   其他人都是吃干饭的。   狄思科预感他们有继续争吵的趋势,在庄厂长开口前打断道:“供销科的业务员们确实不容易,不过我这两天在厂里各个部门都走访了,大家对供销科的意见很大,整天瞧见他们出门拉业务,却拿不回什么订单来……”   姜主任有点替狄厂长着急,他面前这三位厂长,都有亲戚在供销科工作。   别看尹厂长批评了供销科,可那肖婷婷却是她爱人的外甥。   狄厂长要是现在放炮,要求以后不给业务员报销费用,那可就把人都得罪了。   然而,狄思科却话音一转说:“业务员跑业务确实辛苦,给大家报销差旅食宿费是应该的。不过,为了打消工人们的疑虑,我建议以后每个业务员都要提前一天制定拜访计划,打算去哪里推销产品,要有个具体章程,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制定的计划中要有他目标客户所在的区县,甚至街道名称,完成了一天的拜访任务后,无论是否拉到了订单,都应该完善自己的拜访计划,写下目标客户的店名、联系人、电话,经营规模等。以便大家互通有无,第一个人不行,可以让第二个人再去试试。”   让业务员写个拜访计划而已,这是正经的工作需要,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庄有德在心里认可狄思科这套方案,但他总觉得对方还有后手。   他是销售副厂长,对销售工作有助益的建议,他是不能反对的,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   让业务员写拜访计划的通知一经下达,整个供销科里可谓是怨声载道。   私下里没少说狄思科没事找事。   狄思科给了大家一个礼拜的时间适应,发现这群人真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们没有生活压力,也习惯了散漫度日,即使要求业务员填写拜访计划,也仍有一半的人应付了事,在马路上随便找两个店名填上去交差。   狄思科喊来新到岗的小秘书钱运旺。   “你把这份通知交给姜主任,尽快张贴,做好宣传工作,务必让所有人都了解通知内容。”   钱运旺是前年分配来的大专生,厂里一直半死不活的,要不是新来的厂长点了他当秘书,他都想辞了铁饭碗去南方打工了。   接过那份堪比印刷版的手写稿,钱运旺在心里暗暗咂舌。   待到看清通知内容后,他惊讶地问:“厂长,所有职工都可以报名当销售员啊?”   “对,”狄思科摆摆手说,“快点通知下去,要是有人有疑问,可以在下班后去厂礼堂找我答疑,5点到7点,我都在那里。”   钱运旺心想,这答疑会应该跟全体职工大会的规模差不多。   有机会从工人编转成干部编,工人们都想抓住机会吧?   事情正如他所料,下班以后,一大半的工人都跑来了大礼堂。   狄思科和尹甘露坐在主席台上,台下都是踊跃提问的工人。   “狄厂长,真的是所有人都能拿到销售提成吗?”   “当然,销售活动包干费用是千分之七。销售一千块的产品,就有七块钱的提成。可以承包孩子一个月的冰棍钱呢。”   又有人问:“狄厂长,包干费用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你拉业务的所有费用都在这里。厂里不再报销其他车费和食宿费。”   “哗——”   工人们立即就议论开了。   “还以为能跟供销科那些人一样,报销食宿费呢。”   “咱们平时还得上班,都在城里,哪有什么食宿费啊?顶多就是花上几毛钱的公共汽车钱,吃饭的话自己带着馒头油饼,饿不着就行。省下的钱就全都是自己的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供销科那些人就是浪费钱!”   “厂长,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变成正式的销售员啊?”   狄思科笑着说:“这场选拔将持续三个月,三个月后,销售业绩最高的十名同志,将成为供销科的正式业务员。”   厂里效益不好,最近几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已经走了好几个,正好空出了一部分干部编制。   狄思科打算用这些干部编制当诱饵,刺激工人们干好销售工作。   国企工人从工人编转成干部编的难度很高,最起码学历就是硬伤。   否则他大嫂也不会整天督促大哥考夜大。   “厂长,资金回笼奖金是啥意思啊?”又有工人举手发言。   “这一点是我要重点提醒的,工人们争相当销售员是我们乐于看到的,但是大家也知道,厂里这两年深陷在三角债中,货款迟迟要不回来。所以,从今天起,所有销售资金都要在固定时间回笼。市内15天,市外35天,提前回笼一天,就奖励回笼资金的千分之二。市内25天,市外45天以内回笼,不奖不罚。逾期回笼的,罚回笼资金的千分之二。”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提前回款的奖励上,倒是没人在意罚款的问题。   要是能提前回款,一千块的货,至少能拿到九块钱提成呐!   面对高额奖金,立马就有工人跑上来报名了。   狄思科再次提醒:“大家报名当销售员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提前拿货是要抵押半个月工资的!”   “反正每个月只发一半工资,押就押吧!”   当天就有上百人报名当编外销售员了。   狄思科原以为要等上几天才能开张。   然而,报名结束的第二天,就有一个静置车间的女工,卖出了两千块的洗洁精。   而且人家卖的不是市面上那种瓶装洗洁精,而是半包装的大桶洗洁精。   狄思科一打听才知道,她有个亲戚是在饭店收泔水的。   这位亲戚在市里收泔水的时候,就帮她把洗洁精推销出去了。   狄思科当即就让宣传科全厂通报了这个女工的事迹,督促大家发动各种资源赚外快。   听了广播里的内容,便有工人私下嘀咕了。   “咱们厂的产品这么好卖,供销科的业务员居然也能十天半个月不开张!”   “对啊,人家崔大姐拿了两千块的订单都没有食宿费报销,他们怎么好意思报销食宿费呢?” 第112章   日化厂的编外销售员们,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捷报频传。   尽管订单金额都不大,最多的两千,最少的只有几十块, 可是仓库那边每天都热热闹闹地出货, 厂里的一潭死水终于被搅活了。   最先拿到洗洁精订单的崔红英是从农村嫁到城里来的, 当年接了婆婆的班才有了在日化厂的工作。   因着有一帮子农村亲戚,崔红英这些年在婆家没少遭白眼。   这次响应厂长号召当销售员, 只是想赚几块钱的提成。   她婆家有五口人在日化厂工作, 单位发不出工资时,就是全家喝粥的节奏。   可是,她的农村表弟帮忙将洗洁精推销进了饭馆餐厅,再加上狄厂长对她的大力宣传表扬,终于让她在家里彻底扬眉吐气了一回。   崔红英觉得农村市场大有可为。她发展自己的农村亲戚们当推销员, 将厂里的肥皂、牙膏、洗洁精等滞销产品放在附近几个村镇的小卖部和代销点寄卖。   自己还跟男人出了一批货,周末骑着三轮车去农村大集上摆摊。   满三元送一块臭肥皂,一上午就卖了三百多块钱,刨除拿货成本, 他们两口子净赚了四十多块。   这种小生意不起眼, 没想到一天就能进帐这么多。   而且她自己卖货的资金回笼快,能保证提前十天回笼, 所以按照市内15天回款,每提前一天就能多拿千分之二奖励的规则,她每次都能多拿2%左右的提成。   娘家和婆家人看到了其中利益,全家出动帮她卖货,连瞧不起乡下亲戚的婆婆都破天荒地帮忙去大集上摆摊了。   务必要让她当上正式的供销科业务员。   狄思科早就想将厂里那些滞销货弄去农村贩卖, 抢占农村市场。   只不过他刚来厂里根基尚浅,供销科的那帮人不怎么听招呼。   这回崔红英的做法与他的设想不谋而合, 他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开一个经验分享会,将自己的销售经验分享给其他工人。   崔红英初中毕业,在厂里和家里埋头干活十来年,这段时间可谓是她的高光时刻,她面对年轻的狄厂长时有些局促。   “厂长,我没什么文化,可能说不好。”   “参加分享会的都是跟你一样的工人同志,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你只要如实介绍自己的卖货经验,没人会笑话你,大家反而还要感谢你的无私分享。”   崔红英觉得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给大家上课的机会,迟疑片刻后,一咬牙说:“那我去试试吧。”   北京周边有很多区县,有农村亲戚的也不只崔红英一家,有了崔红英的经验分享,一些工人就开始往农村送货。   大家的订单金额都不大,但架不住走货走得勤。   厂里渐渐就有人开始编排供销科的业务员了。   以前大家只以为是产品落伍才卖不出去,虽然觉得供销科的油水太足了,但供销科几十年如一日地油水足,工人们早就习惯了。   可是,最近仓库那边红红火火接连出货,这就不全是产品的问题了吧?   声讨供销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多了起来。   然而,供销科里从科长到业务员都是老油子,这种酸话他们听得多了,甭管工人们私下里说什么,他们只当听不见,继续该干嘛干嘛。   狄思科暗道,这些业务员别的本事没看出来,但是心理素质真是没得说了。   “狄厂长,眼瞅着就该发工资,咱们这个月是全额发放,还是部分发放?”   人事科长和财务科长一起上门找狄思科拿主意。   “这个月有钱全额发放么?”狄思科问。   “全额发放勉强够用,不过咱们已经欠了不少电费,再不交钱的话,供电公司就要给咱们断电了。”   “那就先把电费交了吧。在职职工全额发放,离退休职工发放一半。”   他还想分出一部分资金给技术科研究新产品,再给洗头膏增加几个香型,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的短期目标就是在支付完各项固定支出后,可以给工人全额发放工资。   闻言,人事科的肖科长多次欲言又止。   他对这个决定真是不知从何吐槽了。   “狄厂长,有的车间已经停产了,停产车间的职工是不是也该发放一半?”   “停产是厂领导的决定,不是工人的决定。工人每天正常上班,虽然没有从事生产工作,但每个车间都被整理打扫得井井有条。”狄思科笑了笑,“肖科长应该去那些停产车间看看,咱们厂的工人真是没得说。”   很多工人还有以厂为家的意识,即使停产了,也要把车间打扫干净。   趁着停产这段时间检修机器,将设备擦得锃亮。   只凭这个举动,狄思科就希望能对所有在职职工一视同仁,全额发放工资。   财务科的李科长也劝道:“狄厂长,要么就退休和在职发一样的工资,要么就照顾退休职工,给他们全额发放,在职的部分发放。如果被那些老同志知道,自己的工资比在职职工低,他们肯定要闹的!”   可是,狄思科却像个愣头青似的说:“老同志嘛,应该能理解年轻人的辛苦。这次就让他们受点委屈,以后找机会补齐吧。”   肖李二人面面相觑,从副厂长办公室走出来后,肖科长嘀咕:“之前瞧着他说话办事挺有条理的啊,没想到性子这么犟,一点也不听人劝!”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吃亏才能长记性,等他被那些退休职工闹上门,就知道事情的深浅了。”   狄思科不怕老职工闹,就怕他们不闹。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特意跟那些家里有退休工人的职工坐在一起,并隐晦地透露,这个月将给在职职工全额发放工资,而退休职工只能暂时发放一半。   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他就如愿在厂里见到了十几个退休工人代表。   这些老同志是来讨说法的。   他将老同志们请进会议室,将另三位副厂长也叫上,而后又喊来了十几个平时比较乐于发言的在职职工。   针对发放工资的问题,大家一起开个座谈会。   “我来咱们厂里上任以后,一直想组织老职工们召开一次座谈会,你们都经历过厂子最辉煌的时期,有丰富的经营和生产经验。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跟老同志们取取经,把几位副厂长和在职职工代表都一并请来了,咱们今天可以畅所欲言。”   老同志们退休以后,除了讨论国际国内时事要闻,就是聚在一起臭骂厂领导。   这新来的副厂长瞧着年轻,但对他们还比较尊重,退休老同志们的神色稍稍和缓了些。   他们当中打头的,曾是日化三厂的工会主席,此时便主动发言说:“我们已经是退休的老家伙了,对市场经济也不了解,不会对现在领导班子的工作指手画脚。不过,有些话我们也是不吐不快的……”   庄有德知道他们是为了讨退休工资来的,这是要转入正题了。   他之前也劝过狄思科,所有人一视同仁,给在职职工发一半工资就可以,但对方不听劝。   这不就被人闹上门了嘛!   他笑容可掬地说:“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就是为厂里的发展出谋划策的,有什么建议您尽管提。”   “咱们日化厂,从一厂到三厂,都是经贸部优秀轻工企业,为国家出口创汇立下了汗马功劳。十来种产品都荣获过部优质和市优质产品,在五年前还是相当畅销的,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滞销品了呢?”   庄有德是销售副厂长,自认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几年有大批国际品牌、合资品牌和私营品牌挤入国内市场,产品和包装都出众,一下子就把咱们比了下去。咱们的产品在技术上已经落后了,自然就成了滞销货。”   既然他提到了技术,郭万全这个技术副厂长就不得不出声了。   “我们的产品在创新方面确实不如国际品牌,但是像咱们这样的老牌子还有不少,大家都在艰难求生,努力寻找销路。人家上海日化的货还能在王府井的柜台里摆着,供销科的同志为什么不能把咱们厂的货送进上海的柜台呢?”   有工人代表接话说:“送不进商场柜台,能销往农村也好呀!高不成低不就,订单拿不回几个,整天光想着报销差旅食宿费了。”   老同志们听了就说:“看来工人们对供销科的意见很大啊!”   不知被谁嘀咕了一句:“意见大有什么用,那些业务员全是领导家的亲戚,咱可拿人家没办法!”   狄思科轻咳一声说:“讲话要有事实依据,供销科确实还有不足,但大家也在积极改进。前阵子几位厂领导还一致通过了,让业务员每天完善拜访计划的销售办法……”   不等他说完,就有个搬运工代表放炮说:“写那劳什子的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拿不到订单!还没初中文化的工人卖得好!”   写拜访计划的办法是狄思科提的,他故作为难地跟另三位副厂长尬笑了一下,便不再出言阻止大家对供销科的讨伐了。   有老同志对狄思科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当领导可不能和稀泥!我上班那会儿供销科也是厂里最受欢迎的科室,厂领导往里面塞几个亲戚都是很常见的。可是,如今已经到了咱们厂生死攸关的时刻,怎么还能容许这样的蛀虫在供销科这么关键的位置上耽搁大家呢!”   他们已经退休了,不盼着升职加薪评先进,也就不怕得罪领导,当着几个厂长的面,就敢说他们的亲戚是蛀虫。   三位有亲戚在供销科任职的厂长,面上都不怎么好看。   尹甘露大大方方地说:“我有个内侄女叫肖婷婷,确实在供销科工作。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肖婷婷绝不是什么蛀虫,她是全厂销售业绩最好的业务员!”   她这样一表态,反而让另两位副厂长坐蜡了。   自家亲戚的业绩有些拿不出手,他们可不敢拍胸脯保证什么。   有曾经日化三厂的工人,跟一旁的老伙计低声说:“庄有德在三厂的时候就这个德行,恨不得把所有好位置都让他家人霸占上。如今三个厂子都合并了,他却是一点没变啊!”   周围的几个人都听见了他的话,不由一起望向庄有德。   庄有德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自认有些定力,可是被这些职工们用别有意味的目光盯着,他还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咳咳,”他假咳两声说,“我说两句啊,供销科确实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段时间厂里征集了一部分工人兼职当业务员,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启发。”   “销售活动的包干费用,能很好地控制我们业务员的差旅支出。规定货款回笼时间,也有利于厂里快速回款。我认为这套方案可以全厂试用,尤其是供销科的业务员们,有了固定的销售提成后,也能激励大家多多联系业务。”   狄思科在心里比个耶。   老同志们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啊!   *   这场座谈会开了一下午,狄思科下班回家以后,跟于童汇报:“我这个月估计只能开一半工资了!”   于童的思维还停留在他每月拿回家的几千块工资上,颔首说:“有一两千也够咱们的生活开支了。”   “基本工资的一半,没有提成。”狄思科抢走狄嘀嘀手里的大苹果,“闺女,爸爸的工资还没以前的零头多,你以后省着点花吧,这种三块钱一斤的大苹果就别吃了啊!”   狄嘀嗒以为他爹要吃苹果,也大方地将苹果递出去。   狄思科被孝顺的儿子感动了一把,赦免了他因为进鸡窝撵鸡而得到的十分钟罚站。   “行了,跟姐姐玩儿去吧!”   狄嘀嗒欢呼一声,追着两只小狗跑出门。   没过多久又跑回来,递给爸爸一把勺子。   “给我勺子干嘛?”狄思科问。   狄嘀嗒推了推他手里的苹果,“爸爸,吃!”   老父亲又感动了,依言在大苹果上咬了一口。   而后这小子就喊得更欢了,“爸爸,吃苹果!”   于童帮儿子当翻译:“他想让你挖苹果泥给他吃!”   狄思科:“……”   白感动了。   他狠狠挖了一大勺苹果泥,悬在半空问:“苹果怎么说来着?”   狄嘀嘀凑过来喊:“Apple!”   “好,姐姐先吃。”   正张着嘴嗷嗷待哺的狄嘀嗒:“……”   狄思科又挖了一勺,喂进他执着大张的嘴里,“下次抢答要快啊,要不总也赶不上趟!”   一人一勺喂了几个回合,他自己把剩下的大半个苹果啃了。   又装模作样地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三块钱的苹果了,哎,吃不起呀!”   “差不多就行了,还演起来没完啦?”于童白他一眼说,“二哥应该已经到地方了,用不了几个月,你就会有至少50万的进账,苹果还是吃得起的。”   狄思科得意地纠正:“要是顺利的话,会有75万!我下班前接到了二哥打来的长途,他跟煤炭公司谈好条件了,用300万的价格接手450万的债权。”   “你们不是商量好350万么?”   “我们商量好的是350万半年内到账,不过煤炭公司着急回款,要求四个月必须到账。二哥就跟他们谈了,四个月的话只能给他们300万本金,对方后来同意了。”   两个月就能多赚50万,狄思科觉得这买卖能做。   于童蹙眉问:“四个月真能回款么?我听说那些大公司习惯延期付款,万一汽车公司打款慢了,你们拿什么给人家啊?”   “所以,与钢厂和齿轮厂的谈判就要尽快进行了。万一时间来不及的话,我们就先跟你拆借300万,等到汽车公司回款以后,多出来的50万算是给你的利息。”狄思科问,“怎么样,于经理愿意帮忙吗?”   “我帮忙倒是可以,”于童无语道:“但你整天殚精竭虑地工作,只能发放一半工资,无心插柳的业务,反而可能赚几十万,你觉得这合理吗?”   狄思科:“……”   扎心了。   *   狄思科很想给所有职工都全额发放工资,可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要想让这种捉襟见肘的情况有所好转,除了清理积压品,最根本的办法还是进行技改。   研发新产品,并让老产品更新换代。   狄思科正寻思从哪里凑钱做技改,发工资的时候,接到了市里的通知。   市政府和首都企业家俱乐部要联合召开,首都国企改革座谈会。   北方日化厂是全市最大的日化生产企业,受东轻集团和地方政府的双重管理,所以也在受邀之列。   狄思科是第一次去市里开会,无论是市领导还是其他企业家,他统统不认识。   坐在一众中老年企业领导中,被衬托得格外突出。   既然是座谈会,那大家就都需要发言,一起探讨国企改革中遇到的困难。   可是,随着前排那些机械、冶金、建筑行业的大佬完成发言,他提前准备的内容也被人家介绍得差不多了。   因此,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为了不拾人牙慧,他就只能另寻新思路。   “我也想讲讲国企改革的包袱问题,不过不是三角债,也不是人才流失,我想讲讲国企的老龄化问题。我们北方日化厂,目前有在职职工1800人,退休职工900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两个在职职工要养一名退休职工。”   “这些退休职工在每个单位都是宝贝,哪怕给在职职工开部分工资,也不敢亏了这批退休职工。毕竟,这批职工是厂子的功臣,都曾为厂子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说一句比较现实的话,大家都有退休的一天,哪位厂领导都不想开这个让退休职工吃亏的口子……”   不少企业家认同地点头。   这位小厂长说得比较含蓄。   领导们不敢拿退休职工怎么样,一是像他说的,大家都有老的一天,二嘛,是因为这些老同志的退休生活相对清闲,一旦厂领导的决定让他们不满意,人家就会向上告状!   所以,领导们宁可让在职职工吃点亏,也不敢亏待老同志们。   狄思科继续道:“像我们这样老龄化严重的工厂,负担实在是太重了。老同志们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做出了贡献,国家和企业保证这些老同志能安享晚年是应该的。可是,时间倒退三十年,国家每向企业投入一分钱,企业就要交回去一块钱。如今厂里正在改制和转型的关键时期,可谓是一穷二白了。”   “哎——”   会场里传出好几波叹息声。   这话可真是说到大家的心坎儿里了。   负责组织这次会议的王副市长笑着问:“看来狄厂长提出的问题,能引起很多厂长的共鸣啊!狄厂长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什么思考吗?”   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就是,自己能力有限,解决不了的问题要及时向上级领导求助。”   会场里有人笑出了声。   王副市长:“……”   狄思科笑道:“我听说市里早在几年前就在几个大企业间试行了退休金统筹,我们日化厂的规模虽然不及机械和冶金的规模,但退休职工的数量也是不容小觑的。所以我想跟领导申请一下,让我们日化厂也加入退休金统筹的试点。”   王副市长说:“嗯,你这也不失为甩包袱的好办法。”   试行退休金统筹以后,企业每月支付的退休工资只有从前的一半。   “不过,退休金统筹还在试行阶段,褒贬不一,你们厂要是想参与进来,先正式提交一份申请吧,市里会认真考虑的。”   狄思科应了一声,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他欢欢喜喜地下了台。   座谈会分为两场,中午的时候大家还能在市府招待所吃午饭。   狄思科端着餐盘跑去了管歧珍那桌。   管歧珍笑道:“早就听小于说你当厂长了,还没恭喜你呢!”   “副的副的!”狄思科谦虚一句,又愁道,“管姐,企业领导不好干呐,幸好我头发浓密,否则用不了几天就得秃了!”   “我听说你们厂最近很有起色呀,每天都有卡车去你们厂拉货。”管歧珍玩笑道,“我在你们厂可是有眼线的,你可别跟我哭穷啊!”   “我还真不是哭穷,其实我们厂的产品真挺不错的,跟你们公司的白熊汽水一样,都是老牌子了。就是找不到销路啊,还需要管姐这样的企业家拉拔一把!”   管歧珍惊讶地问:“你不会是来向我推销肥皂洗头膏的吧?”   “以咱们的关系,你不会想拒绝我吧?”   搪瓷厂的厂长凑趣问:“狄厂长跟我们管总是什么关系?”   “管总是我师兄的爱人,那跟我亲嫂子也没区别了。”   管歧珍也哭起穷来:“我们公司要是效益好,我就不至于来参加国企改革座谈会了。我给公司买那么多肥皂洗衣粉回去,是要被职工骂的。”   “日化产品是日常生活用品,每家每户都能用到,您买回去给职工当个福利嘛。”狄思科大方道,“我全都给您出厂价,一分钱不加。”   管歧珍琢磨片刻说:“花钱买是不可能的,如今哪个单位的现金流都不宽裕。要不咱们以物易物吧,用我们厂的汽水,换你们厂的日化产品。”   狄思科心想,这样也可以考虑。   他原本打算将部分工资变成厂里的产品,发给职工们。   不过,钱运旺说大家家里的日化产品已经装不下了。   其他厂长早就用这个办法发过工资。   要是能把肥皂换成汽水,发给职工,大家应该能接受吧?   他正如此想着,搪瓷厂的厂长也提议:“要不咱们两个厂也相互换换货?我们也按出厂价来。”   搪瓷厂的情况还不如日化厂呢。   搪瓷产品在过去三十年是每家每户的生活必需品。   谁家还没有个搪瓷盆,搪瓷缸子和搪瓷尿盆呢!   不过,随着不锈钢制品的兴起,搪瓷产品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仓库里积压的产品都快堆不下了。   狄思科寻思换点搪瓷产品也行,给职工们换换花样嘛。   随后他又跟暖瓶厂,制鞋厂,制帽厂等十多个工厂的厂长达成了协议。   全部以出厂价以物易物。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日化厂里每天都有好几辆大卡车来拉货送货。   职工们瞧着那些五花八门的产品,纷纷猜测厂里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然后,隔了没两天,厂里广播就开始循环通知了。   日化厂在门口的门面房里,开办了一家自选超市,所有商品全是出厂价。   本厂职工可以去自选超市中任意选购商品,所有消费从本月工资中抵扣。 第113章   日化厂开办的这家自选超市, 取名非常简单粗暴,就叫“出厂价自选超市”。   由于准备时间仓促,超市连个正经的牌匾都没有, 由后勤的同志在门头扯了一道横幅, 就正式开张了。   最开始, 大家对这家超市的态度都比较谨慎。   眼瞅着就该发工资了,厂里却冷不丁弄出来一个自选超市, 又说可以用工资抵扣, 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洗头膏二车间里,听到通知的工人们都笃定地说:“这个自选超市,八成是厂领导想出来赖账的办法。不过,大明星的办法还是有些新意的,以前厂里发什么咱们就接着什么, 现在倒是可以自选了。”   “我家里的肥皂、牙膏、洗洁精都堆成了小山,那些东西谁爱要谁要,反正我只要工资。有了钞票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就是你想不开了,厂里要是有钱发工资, 领导还会费心搞自选超市吗?反正咱们拿不到工资, 还不如去超市里选点东西,回头拿到市场和大集上卖掉, 也能回点本。”   “小刘说得对,拖欠的工资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齐,有得选的时候,还是趁早选些东西吧。崔姐, 你要去超市看看吗?”   崔红英点头说:“当然要去看看,我昨天去仓库提货的时候, 看到了食品公司的卡车,车上有汽水和糖水罐头,听说今天还会送果子面包过来。如果这些东西也按照出厂价卖,那我一定要买一些。”   她家的两个孩子都喜欢吃黄桃和山楂罐头,但是这两年厂里发工资困难,孩子懂事从没提过买罐头的要求。   她最近当编外销售员赚了钱,要是罐头的价格便宜的话,倒是可以给孩子多买点。   反正保质期长,放不坏。   中午吃过午饭后,崔红英便夹着饭盒,与大家一起去自选超市一探究竟了。   然而,刚走到厂门口,女工们就被排起的几队长龙吓了一跳。   “老葛,你们怎么在这儿排着啊?”崔红英站在超市门前向内眺望,好像没什么人买东西,戴着统一蓝色套袖的收银员比顾客还多。   “等我们班长呢!”葛三顺高声回复,顺便提醒其他人,“厂里要求以科室和班组为单位,进去选购商品,科长或班长必须在场!”   有工人抱怨:“怎么这么麻烦啊?班长请假的怎么办?”   “那就由更大的领导出面,找车间主任,你要是有本事把厂长弄来也可以!”   “买东西而已,咋还需要领导在场?”   葛三顺热心解释:“咱们厂有将近两千人呢,人家财务科的同志总不能从两千人的名单里挨个找名字记账吧?不但效率低,还容易出错!狄厂长要求以科室和班组为单位进去选购,结账时有领导见证签字,方便了财务人员记账,也免得有人冒名顶替,或者结算工资的时候扯皮!”   “老葛,那超市里都有什么啊?价钱怎么样?”   又是排队,又是找领导的,要是价格不划算,岂不是白折腾?   葛三顺已经被问得有经验了,简短答道:“铁皮暖瓶六块四一个。”   “啊!”   在商店买个暖瓶,少说得十块钱了。   而且这玩意的内胆是玻璃的,一不留神就会打碎,所以算得上是消耗品。   崔红英连忙催促身边的同伴:“大辫儿,你跑得快,赶紧去车间找咱杨班长去,班长不在就找主任!”   大辫儿是个瘦高个的小姑娘,因辫子又粗又长而得名。   闻言便拿出在运动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夹着自己的空饭盒,叮呤咣啷地往厂里跑。   过了没两分钟,又带着班长叮呤咣啷地跑了回来。   班长是被她在半路上拉来的,喘匀了气就急忙问:“咱们班的同志都到齐没有?”   “齐了齐了。”   杨班长一挥手,带着大家冲进了超市。   他们班一共十个工人,进门以后,每人被发了一个手提筐选购商品。   不过,刚来到第一个货架,大家就被镇住了。   “咱这超市还卖电视机啊?”   后勤科的同志负责维持秩序,听到了询问便答道:“牡丹牌14寸彩色电视机,只有四台,先到先得。”   “才14寸啊?”杨班长不太满意,“现在都看21寸的,谁还买14寸的!”   后勤的同志心说,所以才会堆在仓库里滞销嘛。   但他们是被狄厂长紧急培训过的,当然不能信口胡说。   “14寸确实小了点,但价格便宜呀,咱们跟电视机厂拿货给的是残次品出厂价,每台才四百出头。当年这款电视机放在商场里要卖998呢。你去买21寸的彩电,至少一千五,咱们这台彩电的价格还不到21寸的零头。”   “四百多块啊,那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付呀!”   “狄厂长说,先按当月的工资抵扣,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只抵扣当月工资的一半。这一半抵扣完的,就向前追溯,从去年拖欠的工资里抵扣。”   女工们惊讶地问:“狄厂长真这么说?以前的工资也能抵扣吗?”   财务科的同志答道:“对啊,狄厂长说咱们是国营单位,厂里有困难的时候,不得已才拖欠大家的工资,但是只要厂里有了钱,一定会想办法将拖欠的工资给大家补齐。”   听说可以抵扣拖欠的工资,崔红英当即就要了一台。   “小崔,你家里不是有电视机吗?”   “我帮娘家买一台。”崔红英笑着解释,“我爸妈早就想买一台电视机,不过上千块的电视他们在农村不舍得买,这台四百多块的正合适。”   她们在门口研究电视,其他人已经去其他货架上选购商品了。   大辫儿的手提筐不一会儿就被塞满了,又跑到门口来借第二支手提筐。   崔红英往她的筐子里瞄了一眼,产品五花八门,除了汽水、罐头、袋装酱油醋,竟然还有五双军绿色劳保胶鞋。   “大辫儿,你买这么多胶鞋做什么?”   这种胶鞋已经很少有人穿了,在市场上三块八一双,根本无人问津。   大辫儿双眼亮晶晶地说:“崔姐,这鞋实在太便宜了,一块九毛八一双,拿回家当拖鞋穿也划算呀!”   “……”崔红英原本还坚定的心立马就动摇了,“那我也买几双,给我爸和大伯他们下地干活穿!”   *   超市第一天开业,狄思科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今晚恐怕不能回家了,他得在厂里盯着。   工人们对便宜货的热情相当高,超市一直开到晚上九点多才勉强关了门。   狄思科过去的时候,超市里仍在忙碌。   财务科和人事科要当天对账,后勤科也得将货架补满,还有不少停产车间的工人,一趟趟地从仓库里往超市运货。   后勤科长向他提议:“厂长,来超市买东西的职工太多了,中午和晚上的队伍一直能排到汽车站那边。要不咱们弄一张产品清单吧,把项目和价格都写清楚,送到各个车间去,以车间为单位,统一送货上门。”   狄思科笑着说:“还得是你这样的老后勤有办法。”   “嗐,咱就是干这个的嘛。”   后勤科长正得意,却听狄厂长又说:“你这个办法挺好,不过,这个月还是让大家来店里选购吧。咱们厂里沉寂太久了,需要热闹热闹。”   部分车间已经停产了,要是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很容易影响工人的精气神,也容易无事生非。   而且有时候买东西就凭一股子激情,激情过去,理智恢复以后,职工们未必会选购那些产品。   产品再便宜也是滞销货,平时在市场和商店里见到,许多人的眼神都是直接飘走的。   今天大家之所以会选购这些滞销品,一是因为价格便宜,二是因为不用当场掏钱,大家来不及心疼,三就是跟风了。   有些东西明明不需要也不想买,可是身边同伴们都抢着买,她也就跟风买了。   “今天的销售情况怎么样?”狄思科走到财务科长身边问。   “挺好的,有的人把一个月的工资都花干净了。”   “一定要提醒大家理性消费,除了产品质量问题,咱们是不退货的。”狄思科鼓励道,“咱们这几个科室的同事都比较辛苦,尤其是财务科,工作量增加不少。这个月大家都有奖金,另外超市营业的这段时间里,每人每天再发两瓶汽水和两个果子面包。”   李科长笑道:“有了果子面包,大家肯定更有干劲儿了。”   果子面包是食品公司的畅销货,狄思科跟管歧珍软磨硬泡才换来了这批货。   所以,放到超市以后,每人只能限购两个。   几乎每个进入超市的职工,都会买两个离开。   人事科长将今天的账目汇总好以后,跟狄思科汇报道:“今天来买东西的职工里,七成都是女同志,男同志那边没什么动静。一方面是因为厂里有不少夫妻档,另一方面嘛,有些人比较大男子主义,觉得跟女同志一起挤超市买东西没面子。”   狄思科无语:“买东西有什么没面子的?”   “这个……”人事科长也说不好,含混道,“听说今天牙膏车间的高大力跟着同班组的女同事来超市买东西,回去以后就被男工人们挤兑了。”   妨碍厂里卖货的风气必须打压!   狄思科在办公室里凑合了一宿,第二天就给媳妇打了电话,邀请她和郭美凤一起来参观厂里的自选超市。   对于狄厂长的邀约,于童和郭美凤都很给面子,临近下班时,带上二舅妈和两个孩子,一起来了日化厂。   甫一见面,于童就将到处乱看的儿子塞进他怀里,“狄厂长,您火急火燎地把我们喊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呀?”   “真是好事!”狄思科将闺女也接过来,一手一个带他们去自选超市,“请你们来消费的,花我的工资!”   郭美凤嘿了一声,“还有这种好事呢?万一花超了算谁的啊?”   “也算我的!”   “那还犹豫什么呀!”于童挎上婆婆的手臂说,“走,咱今天把他的工资都花光!”   其实于童对那些滞销品没什么热情,她不喜欢的东西,再便宜也不会买。   但郭美凤进来以后就走不动路了。   看什么都便宜,什么都想买。   狄思科抱着双胞胎跟在她身后,转悠了半个钟头,总算把东西都买齐了。   “一会儿去食堂吃饭,你们跟我配合一下啊!”   “配合什么?”   狄思科就将一部分男职工不愿意去自选超市的情况说了。   郭美凤不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不会过日子!一会儿你看我的!”   一家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食堂,自然要引起很多人的关注。   狄思科长得年轻,很多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未婚领导。   没想到人家不但娶了一个漂亮媳妇,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狄厂长,头一次看您带家属来厂里呀,咱工会汪主席还想给您介绍对象呢!”   狄思科每天跟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工人们跟他混熟以后,也敢开玩笑了。   “少造谣啊,人家汪主席知道我结婚了。”   狄思科将自家双胞胎放进了婴儿车里。   狄嘀嘀和狄嘀嗒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早没了在家里追猫逗狗的嚣张气焰。   一边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热闹,一边手拉手躺在婴儿车里安静如鸡。   有叔叔阿姨来逗弄的时候,他俩挤出一个持续不到一秒的假笑,就继续瞪着眼睛观察人家。   狄思科对自家崽不哭不闹的表现很满意,但还是在心里给他们贴上了窝里横的标签。   “狄厂长,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呀?”工人们瞧见了他们特意放在餐桌上的网兜和四个暖瓶。   “哈哈,这都是我家老太太和我爱人买的,”狄思科提高声音说,“我本来不想跟大家一起抢购的,不过这次的东西太便宜了,我要是不跟家里说一声,八成得落埋怨。要是自作主张买错了,也得落埋怨,所以我就把能在家做主的领导请来了。”   郭美凤接话说:“幸亏你打电话通知了我,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会过日子,不知道这超市里的东西有多便宜。不买就是吃亏呀!”   有男工人赶紧问:“大娘,听说超市里都是滞销货,真的值得买呀?”   “值呀!滞销货有什么打紧,过日子嘛,便宜合适才最重要!”郭美凤指指自己挑的暖瓶,“您看这质量和花色多好呀!你们要是不会挑,就把家里的老太太或者媳妇喊来,这机会多难得呀!”   尽管这种印着红双喜和花开富贵图案的暖瓶已经过时了,但是完全不影响使用嘛。   她买回去以后,可以在每人的屋里摆一个,省得冬天想喝热水的时候还得出门接水。   狄思科附和道:“咱们的自选超市只开这一阵子,这批货卖完以后就关门了。机会难得,你们要是不会挑选,就像我这样,把家属请来帮忙!”   *   有了厂长带头,男工人们果然也坐不住了。   纷纷将自己的媳妇、妹妹、老妈带来超市挑选商品,有那机灵的小伙子还把正在追求的对象请来了。   自选超市的销量再创新高,有些产品,比如暖瓶和罐头,已经供不应求。   狄思科只好又给暖瓶厂和食品公司打电话,跟人家进行第二次以物易物交易。   自选超市的红火,很快就引起了两拨人的注意。   一拨是退休老职工,另一拨是附近居民。   大家都想进自选超市买东西。   尤其是退休老职工,在年轻人看来已经过时的产品,放在他们那个时代就是畅销货。   花开富贵和喜鹊登梅的图案,他们喜欢得很。   狄思科允许退休职工们进超市选购商品,待遇与在职职工一样,只抵扣工资,不收现金。   但是,非本厂职工的附近居民,是不被允许进入超市选购产品的。   这是日化厂职工的专属福利,不与外人共享!   狄思科还让人在超市门口立了牌子,“本店不收现金,非日化厂职工请勿购买”。   这一规定让大多数日化厂职工都生出了一种自豪感和主人翁意识。   有些老职工还感慨说,感觉以前那个红火的日化厂又回来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让狄思科哭笑不得的是,当月工资刚发放没两天,他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上面有名有姓地列举了十多个人。   写信人举报这些人利用自己的职工身份,帮助外厂人士在自选超市购买产品,严重侵害了本厂职工的利益。   应该取消这些人在自选超市购买商品的资格,还其他人一个公道。   狄思科不知自己能还谁公道。   他只能默默感叹,有人先富有人后富,不是没有道理的。   超市里的产品全是出厂价,比商场和市场里的价格更有优势,他早就盼着有机灵的职工能将超市里的产品拿出去转卖。   哪怕是抵扣自己的工资,帮亲戚朋友原价代购也好。   少补发一份工资,就能多给厂里减轻一份负担,这对厂子和职工是双赢的买卖。   出于种种原因,狄思科不能出面鼓励大家将购得的产品转卖出去,只能靠有心人自己琢磨。   发完了这个月的工资以后,他仍允许超市继续营业,也是顾及这一点。   谁承想,发现商机的人没几个,反而还冒出来一封举报信!   钱运旺敲门进来,语气有些激动地说:“厂长,有报社的记者同志想要采访您!”   “采访我做什么?”   “就是咱们十几个工厂以物易物的事,被宣扬出去了,记者同志听说这次的大宗交易是由您牵头的,就想来采访您一下。”   狄思科放下钢笔,沉吟片刻道:“就说我不在吧。”   “那记者要是要求见其他几位副厂长呢?”   有上报纸的机会,不说别人,庄副厂长肯定会答应接受采访。   狄思科想了一会儿说:“那你就跟记者同志直说吧,咱们厂目前在大搞生产,不接受采访。请他去采访其他几个工厂的厂长也是一样的,具体情况大家都了解。”   他只想闷声发财,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被采访。   而且他觉得这次以物易物的初衷也不怎么值得报道,十几家快要倒闭的工厂要靠以物易物的方式才能给职工发工资,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他刚把这个月的工资问题解决,只想大干快上搞生产。   特别是技改的事情不能拖,以日化厂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笔欠债来。   他得趁着账面还有点余钱,尽快将钱拨给技术科,研发新产品。   技术科长穆英杰对于这笔资金注入特别激动。   厂里连工资都发不出,就更没钱进行技改投入了,目前生产的还是十年前研发的老产品。   他对这笔资金十分珍惜,谨慎地说:“狄厂长,之前市场反馈说指甲油比较畅销,想让我们研究指甲油。不过,技术科里已经很久没分配大学生了。前几年分来的大学生,看明白厂里的情况以后,即使被扣档案扣户口也要走人。所以现在技术科里能顶用的人没几个,像我和老钱都是研究洗头膏的。”   当年他还因为研制了梅花牌洗头膏得到了部里的技术金奖。   狄思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颔首说:“咱们厂梅花牌洗头膏的品质没得挑,洗后不涩,香味持久,许多老顾客都在坚持用咱们的产品。”   “但是,如今市场更接受的是洗发水,销售员也反馈了咱们洗头膏的问题,膏霜质地被装进小包装袋以后,经常挤不干净,没有洗发水方便节约。您看咱们能不能保留洗头膏的特点,研发一款洗发水?或是给现在的洗头膏增加几款其他香型?”   穆英杰振奋道:“没问题!我们一定尽快拿出技改方案来!”   将资金批给技术科以后,狄思科这心里就放松了一半。   哪怕又被报销医药费的职工堵上了门,他仍能耐心将人劝回去,心情愉悦地下班回家。   然而,不等他走出办公室,就接到了来自王副市长秘书的电话。   对方让他立即去市政府一趟。   狄思科以为之前提交的那份加入退休金统筹的申请被通过了,一边感叹领导真辛苦,一边乐颠颠地去了市政府大楼。   可是,等他到了王副市长的办公室门口,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除了他,还有十几个厂长经理等在这里。   而且全是老熟人,就是之前一起以物易物的老伙计们。   走廊里鸦雀无声,但是十几个人的沉默却震耳欲聋。   大家用眼神相互交流着,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十几个厂长一起被喊来,肯定跟以物易物有关呗。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整件事情的始末,除了那位记者的采访是个意外,其他都很完美。   不过,那份采访被刊登出来以后,他已经看过了。   总体来说,对他们的做法持肯定态度。   记者将出厂价自选超市的购买情况形容为爆火,并夸奖他们这个方法可以拉动内需,毕竟职工也是消费者嘛。   “北方日化厂的狄思科厂长来了吗?”秘书走出来问。   狄思科连忙举手,跟着秘书进了王副市长的办公室。   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市长办公室的陈设,就先留意到了管歧珍和搪瓷厂的徐厂长。   与另两人隔空交换了眼神,礼貌地喊了一声市长,便走到管歧珍身边坐下了。   “下班时间还把你们喊来办公室,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狄思科老实地答:“不知道。”   “……”王副市长将那篇报道扔在桌面上,“这篇报道的影响很大,不少人都去看过你们三个单位开办的自选超市,你们为企业寻找出路的初衷是值得肯定的,但作为企业的一二把手,你们想没想过,企业间以物易物的行为,存在巨大的偷税漏税风险?”   “领导,我们都是按照出厂价买入卖出的,”狄思科解释说,“出厂价里,包括成本,利润和税收。从其他厂拉回的商品,我们日化厂也是按照产品项接收的,不存在偷税风险。”   王副市长追问:“那自选超市呢?只要你们经营了,卖货了,那就是有营业税的!”   十几个工厂同时拉货送货,声势闹得很大,早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再加上这篇让他们大出风头的报道,很快就有人将小状告到了他这里。   这种交易方式存在很大的税收风险。   徐厂长经常跟市领导打交道,知道这时候不能顶嘴,给狄思科使个眼色,示意他乖乖认错认罚就得了。   然后,他很诚恳地低头道歉:“市长,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只顾着帮职工改善生活了,确实忘了还有营业税的问题!”   狄思科觉得这种错不能随便认,他不顾对方的眼色,自顾自辩白道:“领导,我们厂的自选超市只对本厂职工开放,外人没有资格购买超市里的商品。而且全程不存在现金交易,都是直接抵扣职工工资的。说来惭愧,我们厂效益不佳,欠了职工不少工资,只能用这些产品当工资抵给工人们。”   徐厂长立马惊讶地望向狄思科。   避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大家打声招呼呢?   狄思科读懂了他的意思,摸摸鼻子道:“我刚上任没多久,还是个新手,对税收什么的还不太懂。这是我向厂里的总会计师咨询以后才弄明白的,顺便还请了区税务局的同志上门指导了工作。” 第114章   王副市长将厂长们喊来办公室, 并不是无的放矢。   这几年国企转型艰难,狄思科他们不是第一个想到以物易物的企业领导。   最近隔壁市的税务部门发现,今年第一季度的产值、利润和税收指标都比计划下降了20%, 但市里骨干企业的生产却普遍增长了。   调查组一查才发现, 由于资金周转困难, 企业间频频以物易物。   大部分产品的售价都低于正常售价,造成了税款流失。   北京这边听到消息后, 也开始排查类似问题。   而就在这时, 报纸上出现了一篇关于十几家国有企业以物易物的新闻。   这不就是活靶子嘛。   立马就有人将事情捅了上来。   王副市长严肃地说:“市里正在严查税收问题,最近会有调查组去你们几个厂调查情况。有没有偷税漏税,还得看调查结果。”   狄思科三人:“……”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日化厂和食品公司还好,虽然开办了超市, 却都只对职工开放,该交什么税还算有据可查。   搪瓷厂的徐厂长就惨了点。   这年头对税收管得其实不太严,他们要是默默地短暂经营几天超市,没什么人会特意来查。   没想到一篇新闻报道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按照王副市长的本意, 如今国有企业都挺艰难, 这些厂长能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总比那些不作为的企业领导强。   可是,税收是大问题, 既然被人捅了上来,他自然要趁机让厂长们引起重视。   “市里马上要为厂长经理们开办一期税务培训班,防微杜渐,你们这十多个企业的厂长经理都去培训班学习一下吧。”   狄思科:“……”   这咋还带连坐呢!   他们三个工厂是换货换得最多的,所以在厂里开起了小超市, 但是对外营业的只有搪瓷厂。   也就是说,十多家企业的领导, 都要陪着搪瓷厂的徐厂长上培训班了。   从办公室出来时,门口那些厂长还不知道市长要让他们上培训班的决定。   三人不敢在门口多呆,跟众人挥挥手就先离开了政府大楼。   “看来这次要拖累大家跟我一起上培训班啦!”徐厂长尴尬地哈哈了两声。   狄思科笑道:“我刚到厂里不久,对税务问题本来就是一知半解,有机会学习学习也是好事。”   徐厂长心知人家说的是客气话,长期搞外贸的人,对财税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下周开始上课,到时候我请客给大家陪个不是!”   管歧珍嫌弃道:“行了你,每次请客都吃卤煮,我可不想吃了。税务培训班的通知上礼拜就下发了,自愿报名的时候没人去,趁着这次被人举报的机会,正好强制咱们去学习。”   *   狄思科每个礼拜要去研究生班上两天半的课,这回又加上一个税务培训班。   他忍不住跟于童嘀咕:“我上班以后上的课,比上学的时候还多。”   “这么快就厌学了?”   “暂时还没有,最近上的课比较实用,理论课可以跟单位里的实际结合一下。”   于童忍不住提要求:“学习的同时也得兼顾锻炼身体啊!”   “我到厂里工作以后,基本没有运动的时间,”狄思科撩开上衣下摆给她看,“能保持成这样,全靠我每周两天的骑车上下班。”   日化厂比宝莱公司还远,单程骑车需要两个钟头。   因为于童对腹肌的执着,他每周要抽出两三天,骑山地车上班。   早上不到六点就从家里出发,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到家。   他对日化厂的工作部署,大部分是在骑车过程中完善的。   他拉着于童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摸,“于总,我这周运动了三天,要不您检阅一下成果?”   “光天化日不许耍流氓啊!”于童往窗外瞄了一眼,“孩子还在院子里玩儿呢!”   “有二舅妈看着呢,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   狄思科说干就干,抱起媳妇进了浴室。   “你别把我的头发弄湿了!我这头发是刚烫的,还不能洗呢!”于童怕他直接开花洒,急慌慌护住自己的头发。   狄思科一边解皮带,一边嘟哝:“我就说嘛,狄嘀嘀咋跟个娇气包似的,小小年纪就开始在意发型了,原来根子在你这儿呢!”   提起这事于童就来气,裙子被他卷出褶子都顾不上了,“狄嘀嘀的头发挺好看的,你非要给她剃成儿子那样的杨梅头,人家能乐意吗?”   她家狄嘀嘀的头发有点黄,还带自来卷,配上那对欧式双眼皮,可洋气了。   二狗子这个当爹的可倒好,非要给孩子把头发剃了!   别看她家姑娘才一岁多,人家已经开始爱美了,让她剃个假小子头,怎么可能高兴!   狄思科生怕在关键时刻把媳妇惹毛了,赶紧承认错误,“对对对,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祸害咱闺女的头发了,您审美眼光好,全凭您做主。”   他主要是觉得闺女的头发没有狄嘀嗒浓密。   听说孩子小的时候把头发剃了,能让她多长点头发。   狄思科想给闺女试试,却遭到了全家人的阻挠。   “咱俩难得能过个二人世界,快别提那俩小屁孩了,”狄思科从身后将人搂住,低头在她颈侧亲了亲,模仿大一路公交车上售票员的腔调说,“这位乘客,您站稳扶好注意安全啊!”   “……”于童轻嗔道,“今天要是敢让我笑场,你就带着闺女儿子自己过吧!”   “于总,我向来菲言厚行,埋头苦干,什么时候让领导失望过?”   ……   狄思科自认工作做得不错,可是当天晚上还是被于童通知,周末让他带着闺女儿子自己过。   “媳妇,哪里不满意可以提,”狄思科愣了愣说,“不带离家出走的啊!”   “想什么呢!我要跟金金去天津出差一趟,你在家看孩子吧。”   狄思科将爬进行李袋里的狄嘀嘀抓出来,笑眯眯地问:“闺女,要跟爸爸单独过日子了,你高兴不?”   狄嘀嘀还在记他要给自己剃头的仇,捂着脑袋不搭理他。   被狄思科对着脚丫子亲了好几口,才咯咯笑着扑进她爹怀里。   于童怕他趁着自己不在家偷偷把孩子的头发剃了,有些不放心地问:“你自己带孩子能行么?要不送到我爸那里去吧?”   狄思科嘴硬道:“你放心吧,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他俩!”   “你除了会啃孩子脚丫子,还会什么啊?”于童对他那点小伎俩心知肚明。   “嘿,擎好吧您!”   狄思科对于自己带娃还是很有信心的。   早上将媳妇送去火车站,他就琢磨怎么跟孩子过周末了。   他打算先给俩孩子听英语录音带,听着听着就能听困了,趁着他们睡觉的时候,他可以抽空去人大上个课,下午回来以后,再带他们出去溜溜。   然而,狄嘀嘀和狄嘀嗒今天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好学了起来。   听了三盘录音带,竟然还精神得很,而且一直嚷嚷着出去玩。   狄思科瞧一眼手表说:“我上学和工作的时候那么忙都没逃过课,今天倒是要因为你俩逃课了。你们要去哪玩啊?”   俩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要出门。   一人抱着一只熊猫,站在大门口,还打算把两只小狗崽带上。   狄思科跟他们商量:“小狗还太小了只能在院子里玩,要是想跟我一起去看奶奶的话,就不能带小狗。”   两人手拉手交头接耳,不知是怎么商量的,又跟爸爸提条件:“带猫猫去。”   意思是,二选一,留一只在家里。   “不行,出门不能带小动物。”   在无情老父亲的催促下,两人最终只抱着熊猫,噘着嘴上了车。   二舅妈从小带他俩,不舍得看孩子委屈,帮着商量说:“要不把小狗带上吧?我帮忙看着。”   “哎呦舅妈,您可别被他们骗了,一会儿到了片场,看到了新鲜事他俩就把小狗忘了!”狄思科操纵着方向盘说,“那两只狗那么能跑,万一跑丢了又是麻烦事!”   郭美凤已经进组两个月了,不过这部电视剧也算是命途多舛。   因为资金短缺停机过两次,为此主演走了三个,只有郭美凤为了上电视,依然无怨无悔地坚守着。   于童瞧着婆婆对这个荧屏处女作实在太执着了,于是又给剧组投了一笔钱,让剧组继续拍摄,顺便要来了音像制品发行权。   几人抵达摄影棚时,有一场吃饭的戏正要开拍。   狄嘀嗒看到了戴着花套袖的郭美凤,大喊了一声“奶奶”。   被爸爸“嘘”了一声,就转而跟奶奶挥手拜拜。   得到郭美凤的回应后,才算是消停下来。   郭美凤饰演的是女主角的远房姑妈,因为做事勤快,被主角一家请到家里来当了保姆。   所以,她在这个家里的身份是很特殊的,既是保姆,又是主家的长辈。   狄思科没看过剧本,原以为她这个角色与二舅妈类似,应该是那种默默做事的长辈。   可他只看了两场戏的拍摄,就觉得郭美凤的角色性格与二舅妈完全不同。   这就是一事儿妈啊!   又菜又爱管闲事。   主角一家每天遇到的麻烦,有一大半都是这个保姆带来的。   就比如他们正在拍的这场戏,女主角下岗后自己开了一家婚姻介绍所。   市容办的同志要求整条街的商户,都要响应政府整顿市容市貌的号召。   在每个商户门口摆放统一鲜花——串儿红。   每户十盆,去市容办领取。   当然,这种鲜花不是免费的,每户需要交十块钱。   郭美凤饰演的远房姑妈听说以后,不但将女主给她买花的钱密了下来,还去市政府把市容办给举报了。   举报他们巧立名目乱收费。   之后的两集内容就会围绕举报带来的后续影响拍摄。   “妈,您演的是个反派啊?”两场戏结束后,狄思科问。   “我可不是反派,我是正面角色!”郭美凤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反派,“我这个人物的性格比较复杂,导演说了,我的存在为推动剧情起到了巨大作用。”   狄思科心说,作用确实挺大的,没有这个事儿妈,这部电视剧可能就拍不下去了。   而且这个角色还挺矛盾的,只通过今天这两场戏就看得出来,爱占小便宜又爱管闲事,胆子大,有点侠义心肠,又看不惯社会不良风气。   毕竟不是哪个老太太都敢跑去市政府实名举报的。   如果郭美凤能把这个充满矛盾的角色演出彩,没准儿还真能让她火一把。   “妈,您还不如演街道办主任呢,保姆这个角色有点像反派角色,万一以后火了,您不怕在街上挨揍啊!”   “……”郭美凤抱着孙女说,“我可是刀马旦出身,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狄思科:“……”   看来您也知道自己这个角色不讨喜了。   他带着两个孩子在摄影棚里泡了一天。   除了渴了饿了尿了,这俩崽会哼哼唧唧,其余时间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奶奶在前面拍戏。   他俩还跟工作人员们学会了鼓掌,每拍完一场戏,就随着大家一起啪啪鼓掌。   郭美凤下工回家时,他俩已经累得电量耗尽,上了车就呼呼睡了起来。   狄思科觉得,在做事专注这一点上,他闺女儿子是青出于蓝的。   他小时候上课经常溜号,从没有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这股认真劲儿。   *   两个娃被累得一觉睡到第二天,狄思科去上班的时候,感觉这次带娃任务完成得非常圆满。   上个月的工资已经开了,下次再开工资还有大半个月,这两天也没什么人来要账。   狄思科忙里偷闲,一上午的心情都很不错。   直到午饭前,钱运旺递了几份医疗报销单给他签字。   自他上任以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往他这边递的医疗报销单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但他至今一份也没签字,全都暂时压在了抽屉里。   这些都属于大额报销单,超出了一般领导的审批金额,才会送到他这个第一副厂长手里。   大额报销单就有这么多,小额单子更是数不清。   他查过去年的医疗报销账目,只去年一年,日化厂就产生了两百多万的医疗费用。   整个厂的在职和退休职工加起来,总共2700多人,平均每人每年要产生将近750块的医疗费用。   要知道,治疗一个伤风感冒,每次只需要一两块钱就差不多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最近两年药费变得越来越贵,十块钱以内也能治好最常见的感冒。   日化厂的在职职工一半以上都是青壮年,有些人一年都去不了一次医院。   日化行业可能会出现粉尘或生产性毒物引起的职业病,可是他让人把所有跟职业病有关的报销单找出来,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三十万。   狄思科实在弄不清,这每年两百万的医疗费用是从哪里来的。   医药费支出,都块赶上工资支出了!   他拿起那几份报销单翻了翻,其中一份的名字非常眼熟。   陈金水这个名字,他已经见过三次了。   他将抽屉里的一沓子报销单取出来,又从中找出了陈金水的另两份报销单。   一份是年初肺结核住院的单子,一份是上个月腿骨骨折手术住院的单子。   今天这份主要是药费单子,其中还包括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   更神奇的是,这个药费单子是从厂医务室里开出来的。   只他这三份报销单,就有七千块了。   “咱们厂医务室居然还有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吗?”狄思科问。   钱运旺颔首说:“咱们厂的药品种类比较全,几乎什么药都能开出来。”   瞧见狄厂长叹气,钱运旺也知道他在操心什么。   “厂长,这种情况已经算是不错了,以前的医疗费比现在还高呢。”   狄思科指了椅子让他坐,顺便跟他打听,“去年的费用支出就有200多万了,之前的费用更高么?”   “对,以前的公费医疗都用三联单,职工从医务室拿到三联单以后,直接去医院看病,交五分钱挂号费就行,不用交现金。产生的医疗费都由厂里跟医院结算。”   “有些人从咱们厂离职了还用咱们厂的三联单在医院看病,还有人把三联单留在常去的医院里,一些医护人员也会用咱们厂的三联单开药。所以,去年曾厂长就要求取消三联单了,所有人看病都用现金,然后拿着发票和病历回厂里报销。”   “去年这200多万的医疗费用,还是经过改革之后的结果呢?”狄思科不可思议地问。   “对,厂里有不少职工都在私下骂曾厂长,除了厂里经常发不出工资,还有他主导医疗报销改革的原因。曾厂长提出取消三联单时,有一部分人的情绪特别大。”   钱运旺自己是年轻人,常年不去医院看病,也没有医疗报销。   他还挺看不惯这种利用医疗报销占厂里便宜的,总觉得自己也被占了便宜。   狄思科疑惑道:“取消三联单以后,虽然用现金看病麻烦了点,但也保障了本厂职工的利益,大家可能会有不满情绪,但也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   钱运旺踌躇好半晌,不知该不该说,被狄厂长盯得久了,他才硬着头皮说:“有些人的家庭负担比较重,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人,职工从厂医务室开出三联单以后,在医院看病的未必是他本人。”   有可能是他的一大家子。   很多人拼了命地往国营大厂里挤,不单是为了一个铁饭碗,还因为国营厂的福利待遇好。   这个福利待遇讲的也不只是过年过节发的那点东西,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医疗待遇好。   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患病后,可以报销50%的药费和手术费。   按理说,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范围是比较小的,一般就是年纪大又没有工作的父母,没有工作能力的配偶,或是还在上学,必须由职工供养的子女或弟妹。   但是,以前单位对这方面查得不严,职工的七大姑八大姨生病了,拿着职工自己的三联单就能去医院看病。   医疗费用要由厂里出一半。   曾厂长将三联单制度取消后,要求大家用发。票和病历报销,动了不少人的利益,真是彻底得罪了一大批人。   狄思科听了钱运旺的介绍后,也在权衡事情利弊。   医疗报销就像个漏勺。   甭管他赚了多少钱,都不够往医疗上补贴的。   而且一旦进行医疗改革,工人们的注意力就会从生产转移到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医疗报销上来。   可是,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将厂里的效益提上来,推新产品,销老产品。   最好不要被医疗报销之类的事情牵扯太多精力,这部分工作可以等曾厂长回来后继续负责。   他打定了主意,就将那几份报销单连同之前的几十份一起放进了抽屉里。   这么大的金额,还是需要找财务和医务室核对一下的。   这些报销单被他压了几天,等他在食堂遇到工会汪主席的时候,便主动跟对方提议,应该多组织体育活动。   “咱们厂每年产生那么多医疗费用,说到底还是大家的身体素质不过关嘛,工会也应该多组织体育比赛,号召大家多多锻炼身体。”   汪主席点头说:“最近两年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生产上,确实忽视了体育锻炼。”   主要是工资都发不出来,谁还有心思搞体育啊!   “最近市里不是有职工运动会嘛,咱们厂积极报名参加一下,能为厂里争得荣誉的同志,咱们大大嘉奖!”   “狄厂长这不是挺大方的嘛,”汪主席笑着提醒,“你这么大方,得让工人们知道啊!现在可是有人私下给你取外号叫狄扒皮了!你可要小心啊!”   狄思科愣道:“我干啥了,就给我起个扒皮的绰号?”   “只让牛干活不给牛吃草呗。听说有不少工人的医疗报销单已经提交两个月了,就等着你签字以后,去财务科报销呢,但你那边迟迟没动静。取消三联单以后,大家看病用的都是现金,在医药费上垫付了这么多钱,谁家的日子能好过啊!”   坐在他隔壁桌的车间女工说:“狄厂长,好多同志家里都不宽裕,垫了大笔医药费以后,就没米下锅了。您要是有空还是帮大家签了字吧。”   狄思科放下筷子,转头问:“李正娟,你好像没交过报销单吧?之前的单子里没有你的名字。”   没想到厂长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李正娟不好意思道:“我身体挺好的,没提交报销单,但我们车间的陈金水提交了好几次报销单,您一直没批呢。他骨折了,还有肺病,这两个月始终在家休养。他看病的时候,提前垫上去好几千块钱,把他的家底都掏空了。”   狄思科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快处理的。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让钱运旺帮忙查查,他那个狄扒皮的外号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钱运旺着实没料到狄厂长会给自己委派这种任务,表情古怪地出去打听了。   临下班前就回来汇报说,是从洗洁精车间传出来的。   狄厂长一直不给大家审批医疗报销单,陈金水的表哥为表弟抱打不平,就在车间里喊狄厂长为狄扒皮。   还集结了一批同样没有拿到医疗报销的工人,打算去集团告状。   钱运旺担忧道:“厂长,那些单子确实拖得太久了,要不您还是先批了吧?”   “要是把那几十份上千块的报销单都批了,下个月就不用给大家发工资了!”   钱运旺:“……”   他已经开始为厂长犯愁了,这个厂长太不好当了。   “你帮我打听一下陈金水的家庭住址,”狄思科交代道,“下班以后,我亲自去陈金水同志家看望一下,如果情况确实困难的话,厂里可以先解决他的问题。”   钱运旺以为他这是要跟人家服软了,为了让领导面子上好看,他试探道:“领导,用不用宣传科的同志跟咱们一起去看看啊?”   解决了陈金水的问题以后,也能让宣传科的同志帮厂长在厂里宣传宣传。   扭转一下狄扒皮的不良印象。   “行啊,把宣传科的同志叫上吧,看看洗洁精车间的车间主任下班没有,要是没下班的话,把赵主任也喊上。咱们一起去工人家里慰问一下。”   看来得高调作个秀了。   钱运旺将消息通知下去以后,大家都跟他一样,以为狄厂长要跟工人们服软了。   赵主任答应一起去看望陈金水,还从自己车间里找了两个职工代表同行。   一行七八人在下班后前往陈金水所住的家属楼。   刚来到302门前,便听内里有个老太太喊道:“你们厂长和主任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了,你还在地上乱窜什么,赶紧上床躺着去……”   有个年轻男人回:“妈,您别担心,大华不是说了嘛,工人们把厂长骂得死臭,他这次就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快上床去!把衣服也穿上,你看谁家像你这样养病?万一这个狄厂长跟曾厂长似的,都让你们下岗,我看你怎么办!”   “我怎么养病,领导可管不着,”男人轻哼道,“我又没犯事,他凭什么让我下岗!”   门外的赵主任面上有些尴尬,特意清了清嗓子示意门外有人。   狄思科冲赵主任笑了笑说:“赵主任,根据国家规定,国企工人无故旷工15天以上,就可以清退了吧?” 第115章   狄思科来探望病号的时候, 自费买了一兜子水果和营养品。   面对满脸尴尬假笑的陈家老太太,他没进陈家的大门,与对方客气地点点头, 就提溜着慰问品率先离开了。   把钱花在这种人身上纯属浪费, 还不如拎回家自己吃呢!   他会在厂里等着, 并且十分期待那位陈金水同志的解释。   有意思的是,陈金水第二天就来了厂里。   怀里抱着一张黑白遗像!   身边跟着年迈的老母亲, 面色憔悴的妻子, 以及年幼的儿子。   在上班早高峰时间,被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一路从厂大门走到了狄思科的办公室门口。   钱运旺迎面对上那张遗像时,被吓得险些失声惊叫。   他缓了缓神,才沉着脸问:“陈金水, 你什么意思?装神弄鬼想吓唬谁呢!”   陪同而来的陈家老太太站出来说:“我们是来跟厂领导道歉的,也让我家老陈,金水他爸爸做个见证!小同志,您还是帮忙向厂长通报一下吧。”   钱运旺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大清早就遇上这么离谱的事情!   谁家道歉还会带着自己亲爹的遗像啊?   这算是威胁恐吓了吧?   钱运旺不能允许他们就这样进去, 他在人群里发现了厂办的孙淼,便要求对方带人去会议室。   “狄厂长的办公室里容不下这么多人, 陈金水先带着家属去会议室等着吧!”   他将人打发了,就连忙推门进办公室通报。   狄思科刚挂断雷霹雳的电话,还在琢磨事情,听他描述了门口的闹剧后,笑了笑说:“既然人已经来了, 那咱们就见一见吧,你去把另三位厂长、工会汪主席、财务科长, 还有昨天去陈家慰问的那几位同志一并请来。”   让秘书去通知人,他在办公室里将需要签字的文件都签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前往会议室。   此时的会议室里,比菜市场还热闹。   好多工人都听说,陈金水带着他爹的遗像来厂里了,纷纷赶来看热闹。   “老陈的那点名声全被你败坏了!你来道歉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吗?还值当把你爹的遗像请出来?”副厂长郭万全指着陈金水的鼻子臭骂。   他在当厂长之前是技术工人,昨天车间里的机器突然出现故障,他被请去帮忙维修机器,熬了一宿才解决了问题。   在办公室里刚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人通知来会议室开会,这会儿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脸色不比照片里的人好多少。   陈家老太太抹了抹干燥的眼角,作势就哭诉道:“郭厂长,这次把老陈请来也是没办法,厂里要开除我家金水。您跟老陈也是老同事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金水被开除吧?”   郭万全在车间忙了一晚,还不知道他骗取医疗报销的情况,疑惑问:“厂里要开除他总有理由吧?陈金水犯什么事了?”   陈家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   还是宣传科的同志为大家解了惑。   陈金水谎称自己骨折,又得了肺结核,不但旷工两个月,还提交了七千块的医疗报销单。   狄厂长以为他家里有困难,昨天亲自去职工家里慰问病号,却发现他根本没病。   陈家老太太连忙解释:“得肺结核的是我!我家条件比较困难,金水为了能多报一半的费用,才说自己有肺结核的!”   郭万全皱眉问:“您应该有单位吧?即使退休了,也应该由您所在的单位报销医疗费用,怎么跑到我们厂来报销?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么!”   陈家老太太嗫嚅道:“我们厂子就快倒闭了,连工资都开不出来,医药费就更不会报销了。”   众人:“……”   所以你就换个墙角挖?   “那骨折又是怎么回事?”   陈金水长期泡病号的理由,就是腿骨骨折,需要卧床养病。   “骨折的是我岳父!”陈金水理直气壮地说,“大不了我就把报销单拿回来重新填写,报一半的费用总行了吧?大家都是这么报销的,凭什么只开除我?”   郭万全答道:“岳父不是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一分钱也报不了。”   事情讲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围观群众的脸上神色各异。   有人觉得陈金水被开除是活该,七千块相当于一个工人好几年的工资了,这小子一下子就敢骗七千块,心眼也太黑了。   有人跟老陈有几分香火情,听说老陈的儿子要被开除,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直接开除的话,罚得太重,让他将钱还回来,再好好批评教育就差不多了。   在国企工人们看来,没有比开除更高的处罚了。   厂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都已经到齐,大家望向领导们,似乎在等待他们对陈金水的最终判决。   四位副厂长都倾向于开除陈金水,杀鸡儆猴。   不过,陈金水的父亲曾是市劳模,在厂里有很多徒弟徒孙,群众基础非常好。而且他是在厂里加班时突发急病去世的,厂里要是真的开除了陈金水,在很多老工人看来不免不近人情。   几人交换过意见后,还是由狄思科这个第一副厂长先开口。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陈家大娘说,他们厂已经开不出工资,濒临倒闭了。其实咱们厂的情况也不比其他单位好多少,如今已经到了厂子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只要有一步走错,就可能让两千人失去饭碗。”   闻言,工人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是啊,大家有工夫同情别人,还不如同情一下自己。   他们可没有陈金水的本事,从厂里套取七千块。   狄思科挑选了一位支持原谅陈金水的老工人问:“李师傅,您今年报销了多少医药费还记得吗?”   “今年没报。”   狄思科笑道:“那得恭喜您,没有医疗报销,说明您和家人的身体健康。那去年呢?去年您报了多少钱?”   “一百来块吧。”李师傅回忆道,“我老伴去年得了蛇盘疮,验血、开药、复诊,折腾了两三个月,花了一百多块。我身体好,除了在医务室开点消食的山楂丸,没怎么看过病。”   狄思科点点头,继续抽问了几位围观的工人。   大家去年的医疗费用,普遍在三四百,最多的也不超过七百。   事实上,在这间会议室里,钻空子占医疗报销便宜的,绝不可能只有陈金水。   可是,陈金水就是当前的主要矛盾,为了树好这个典型,狄思科不打算揪其他人出来分散火力。   他端正严肃地说:“厂里很少公示医疗费用,大家可能对每年的医疗支出没有概念。下面我来介绍一下。”   “咱们厂去年的医疗报销费用在两百多万元,均摊到人头上,每人在750元左右,刚才被问到的几位同志,去年的报销金额都在七百元以下,而陈金水同志,去年报销了多少钱呢?”   财务科长接收到眼神后,干脆地答:“我们查过账了,陈金水一年就报销了8211.4元。”   “嚯——”   居然报了这么多钱!   陈金水的身上立马吸引了数道目光。   有人鄙夷,有人羡慕。   在一些年轻人看来,能给自家划拉这么多钱回去,陈金水挺有本事的。   “厂领导理解大家的难处,生病已经很痛苦了,医药费若是得不到及时报销,肯定是痛上加痛,难上加难。所以,只要厂里账面上有钱,就一定优先给职工们签字报销。”   “可是,这却成了某些人钻空子占便宜,侵占集体利益的机会!”狄思科望向陈金水说,“接近八千多块的医疗费,几乎是你八年的工资。但你的工龄也才八年,去年还请了将近三个月的病假。你为厂里创造出这么多的价值了么?”   “我是按照医疗报销程序走的,厂里可没说贡献少,就不能看病吃药了。”陈金水将怀里的遗像往前一推,“再说,我贡献少,但我爸贡献大,他得过三次市级劳模,十次厂先进,还是累死在生产线上的!”   被他这样狡辩,有些左右摇摆的人又动摇了。   是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人家老子做出过突出贡献,没享到福就死了,让儿子占点便宜也犯不上开除吧?   郭万全脸色铁青地问:“你爸的荣誉,就是被你拿出来糟践的?你爸教你骗取医疗报销了?”   陈金水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今天把他老子的遗像带来了,不信这些人真的敢开除他,让功臣寒心!   要知道,国企单位里实行的可是子女顶班制。   多数年轻人都是在父母退休空出岗位后,进厂工作的。   厂里今天可以开除他,明天就可以开除其他劳模和先进的子女。   他要是因此被开除了,其他人难免会物伤其类。   毕竟这会议室里有一个算一个,谁是真的白璧无瑕?谁没在公费医疗上占过便宜?   只是他比较倒霉,正好被作秀的厂长当场撞破而已。   作秀的狄厂长转头问秘书:“秦越进和周舒萍来了吗?”   “来了。”   紧接着,一对穿着工装的年轻工人被请进了会议室。   这两人是刚被人从车间喊来的。   狄思科冲二人和煦地笑笑,然后向众人介绍。   “有些同志可能不认识这两位年轻同志,但是说出他们父母的名字,大家应该都不陌生。”   “秦大壮同志是日化一厂的退休工人,全国劳动模范,先后四次被评为市劳模,八次被评为厂先进。秦越进是秦大壮同志的儿子,接班后在牙膏车间工作,目前已经是车间班长,去年被评为了厂先进。”   “吴雪荣同志是曾经日化三厂的工人,名噪一时的全国三八红旗手,前些年因病去世后,由她的女儿周舒萍接班。周舒萍同志目前在肥皂车间工作,但是因为肥皂积压过多,上个月厂里决定让肥皂车间停产了。周舒萍同志是调度科长,在停产期间,没有旷过一天工,请过一次假,不但带领工人们维护清理设备,还主动打扫厂区卫生,重新粉刷围墙标语。”   同样是劳模子女,把陈金水这种硕鼠往这两位同志身边一摆。   直接被比没了。   陈金水觉得狄厂长把这两人喊来,就是想当面羞辱自己。   而且看几个领导的态度,像是一定要将他开除了。   他脸颊和眼睛都是通红的,拍着桌子说:“当劳模和先进有什么用!现在谁还乐意当劳模啊?”   他伸手在会议室里指了一圈,“你问问大家,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傻乎乎地当劳模?我爸就是劳模,起早贪黑搞生产,除了奖状、自行车、半导体和十来个搪瓷缸子,他给我们留下什么了?”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年轻人里有很多人认同他的说法,当劳模评先进确实没什么用。   现在改革开放了,一切向钱看,一张奖状一个证书,不当吃不当喝,谁还在乎啊?   尹甘露也拍了一下桌子,高声说:“你喊什么喊,占公家便宜你还有理了?谁跟你说当劳模没用?厂里最近正在研究对先进和劳模的奖励办法,你连个车间先进都不是,操心的还挺多的!”   有年轻工人好奇地问:“尹厂长,厂里对劳模和先进有啥奖励办法啊?您给我们说几个,也能激励激励大家嘛。”   奖励先进的想法,只是之前在食堂吃饭时,由狄思科随口提了一嘴。   具体办法还没个章程,尹甘露当然不会随意透露。   “等到方案定下来以后,自然会全厂通知的。”   狄思科接过话头说:“既然大家都很好奇奖励办法,尹厂长,要不咱们先预告几项,也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尹甘露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如今已经是市场经济了嘛,厂里奖励劳模和先进当然也要与时俱进。比如,获得国家级、市级或区级劳模的同志,不但可以得到上级嘉奖,厂里也会奖励一份,主要就是体现在工资上。获奖当年,按照奖项大小,可以发13-16个月的工资。”   哇。   这就相当于发奖金了吧?   “再比如,获得先进的同志,可以优先取得进修机会。如果以后单位分房了,有过荣誉的同志也将拥有优先分房资格和选房权。”   陈家老太太异想天开地问:“厂长,我家老陈当年可没享受过这些,那些奖金我们就不要了,换金水继续在厂里上班的机会行不行?”   众人:“……”   您想的可太美了!   几个厂长尚未答复,钱运旺便推门进来说:“领导,公安同志已经到了!”   “哈?”   大家都被突然走进会议室的两名大盖帽吓了一跳。   这怎么还惊动公安了呢?   陈家老太太一手搂着小孙子,一手拿着老伴的遗像说:“我家陈金水没犯罪,大不了就把钱还给厂里嘛,我孙子还这么小呢!可不能让金水坐牢!”   老工人们也有些于心不忍,原以为顶多就是将人开除,哪成想还要被送进监狱呢!   即使痛恨他占集体的便宜,但是看在老陈的面子上,大家也为陈金水说了几句好话。   狄思科一脸歉意地对众人说:“我刚上任没多久,对一些同志的家庭情况还不了解,不知道陈金水同志是市劳模陈师傅的儿子。哎,他报销的金额实在巨大,两年加起来有一万五千块了。这么大的金额足以判刑,我怕厂里的调查会出现纰漏,就让人请了公安同志来。”   众人一想,一万多块可不是小数目了,狄厂长不知陈家底细,报公安也在情理之中。   “陈师傅是为厂里作出过突出贡献的,厂里不能让功臣寒了心。”狄思科扭头跟另三位厂长商量,“父辈的荣光,不是儿女挥霍的资本,也不是免死金牌。不过,念在陈金水是初犯,要不咱们从轻处罚吧?”   三位副厂长:“……”   公安是你喊来的,又说父辈不是免死金牌,结果你给大家来一句从轻处罚了?   陈家人满脸希冀地望向狄思科。   迫不及待地想从对方口中听到“算了”这两个字。   然而,狄思科状似为难地沉思了许久,却说:“这样吧,今年的三份报销单,尽管金额巨大,总共有七千多块,但是还没有报销,厂里就暂时不追究了。”   老工人们赞同地颔首。   对啊,即使有罪,人家钱还没拿到手呢,顶多是犯罪未遂。   狄思科继续道:“去年之前的费用,咱们也不追溯了,只看看去年一年的八千多块钱吧。只要公安同志确定他的报销金额完全没问题,陈金水就还可以回厂里上班。万一被判定他侵占了集体财产,那么……”   陈家人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口型。   生怕他说出让陈金水坐牢的话来。   狄思科没说会怎么样,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看向另三位厂长。   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庄有德,决定当一回好人,放下茶杯说:“要是真的犯了罪,看在老陈师傅的面子上,咱们就只将他辞退吧,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了。”   尹甘露补充说:“需要将骗取的医药费还回来,才能不追究法律责任。”   *   陈金水最终还是被公安带走了。   即使陈家老太太抱着陈师傅的遗像哭哭啼啼,也没能将儿子留住。   大家都知道,陈金水这一走,就不再是厂里的职工了。   他那八千多块的医药费不可能全无水分,只要被公安查出蛛丝马迹,他就是被辞退的下场。   最近几天,日化厂的职工在私下里,几乎人人自危。   大家的医药费多少都有点问题,许多人习惯成自然,经常去医务室帮亲戚拿药。   他们与陈金水的区别,只在金额的多少。   特别是那些跟陈金水一样提交了大额报销单的人,这几天可谓是坐立难安。   陈金水有个当劳模的爹,让他免于刑罚,但是他们可没有劳模爹啊!   万一也被狄厂长交到公安手里,他们这辈子就完蛋了!   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有两个人实在受不住这份心理折磨,主动找去狄厂长办公室,将报销单要了回来。   狄思科挺好说话的,让他们将单子拿回去检查,自觉没问题以后,还可以重新提交。   医药费不是小事,身体不舒服要尽快治疗,不能因噎废食。   两人讪讪地答应着。   他们的单子都是帮亲戚朋友报销的。   厂子整天半死不活的,说不定哪天就倒闭了。   他们想趁着厂里有钱,多给自己要点福利。   本厂职工可以全额报销,亲戚用他们的名字写病历开发。票,钱到账以后,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谁知这新来的小厂长这么死心眼,单子压了一个多月都不给批。   他们心里本就有鬼,再有陈金水的例子在前,最近简直度日如年。   两人哪还敢回来报销,生怕引起领导的注意,拿着单子就跑了。   狄思科与另三位厂长商量后,让宣传科将陈金水事件的整个经过都写了下来。   然后,每天午休时间在广播站广播,一连广播了三天。   确保每个人都了解经过后,广播员和各科室科长、车间主任,又开始在各自部门科普宣传什么叫“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其中都包括哪些人。   像是岳父岳母,七大姑八大姨都不算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   因对定义理解有误,而提交报销单的职工,可以在通知下发两天内,去厂办将报销单取回。   认为自己的报销程序完全没问题的,则需要耐心等待,只要审核无误,马上就会签字批款。   厂长连借口都给大家找好了——对直系亲属的定义理解有误。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将报销单取回来,按照要求自查自纠吧!   两天的时间,四位厂长那里八成的报销单都被取走了。   狄思科不是故意将战线拉得这么长,他也想速战速决来着。   但是他最近正委托雷霹雳,帮厂里寻找进口日化品的客商。   雷霹雳给他找了几家外商,都是之前没合作过的企业。   这年头的土耳其大骗子太多了,他得调查一下背景再说。   其他厂长也是各有各的工作,谁会整天盯着报销这点事啊?   所以三拖两拖,就拖了将近半个月才把报销单发给大家。   在此期间,一直提心吊胆的工人们给小狄厂长贴上了“年纪虽轻,但老谋深算”的标签。   陈金水被公安带走的事,明面上是几个厂长共同作出的决定,可是要不是狄厂长先将公安喊来,陈金水还真未必会被辞退。   所以,当狄思科再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本能跟他嘻嘻哈哈的工人们,竟然对他恭敬了许多。   以前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工人,会跟他分享车间里的小秘密,人家现在也不跟他讲了。   狄思科一头雾水地问秘书:“最近厂里出什么事了么?大家怎么战战兢兢的?”   钱运旺瞅瞅还在状况外的领导,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出什么事?   当然是担心自己被公安抓走或是被辞退啊!   听了秘书的隐晦解释,狄思科心说,这可不行啊!   长此以往容易脱离群众呀!   他可是一贯与群众打成一片的!   因此,当工会的同志号召各车间和科室的职工,积极报名参加全市职工运动会的时候,狄思科第一个报了名,参加篮球比赛和羽毛球比赛。   每天下班都留下来,与新组建的厂篮球队一起训练。   并且要求食堂给各项目的运动员,在准备比赛期间,增加一顿宵夜。   费用从厂长备用金里出。   他每天下班后与大家一起训练,又给运动员们争取了额外福利。   终于又成功融入群众,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狄厂长,因为医药费的事,大家之前都有点怕你了,你咋那么厉害呢!”完成当晚的训练后,葛三顺搭着狄思科的肩膀说。   他向来没什么心眼,因为说话直,得罪了不少同事,常年得不到升迁。   “我被上级调过来,是搞生产的,让大家按月领足工资,才是我的任务。你以为我想管医药费的事啊?”狄思科天天跟他们训练已经了解了大家的性格,笑着说,“谁让陈金水的事正好被我撞见呢。”   “哈哈,那也是陈金水倒霉了。”   “可不是!”狄思科笑道,“正好让大家对医疗报销引起重视,按照规章制度行事以后,可以为厂里省下不少资金。”   葛三顺摇头说:“敢让其他人冒用自己名字看医生的人,还是少数的。大多数人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一般不会去医院看病。像我这样的,去医务室开点药就差不多了。咱们医务室的药品还挺全的。”   “嗯,”狄思科颔首说,“药品确实挺全的,还有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呢!”   “哈哈,我也想买虎骨酒尝尝来着,不过,我骨头没问题,那玩意太贵了,被我喝了浪费!”葛三顺感慨道,“咱医务室的药品真是越来越贵了,以前花一块钱就能治好感冒的感冒灵,医务员根本不给开!现在要想治个感冒,得买那种七八块钱的感冒药,我感觉效果跟感冒灵没啥区别,就是包装好看了一点!”   其他人扯扯他的袖子说:“行了老葛,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狄思科笑笑没吱声。   然而,过了不到十天,大家正在讨论这个月是否能够全额发工资时,却突然听说,因为收取医药公司的回扣,厂医务室的负责人被狄厂长拿下了…… 第116章   厂医务室吃回扣的问题, 并不是狄思科发现的,而是搪瓷厂的徐厂长。   国营厂的日子都不好过,多数厂长都要寻找开源节流的办法。   搪瓷制品整体走下坡路, 徐厂长暂时找不出开源的办法, 就只能节流了。   有了日化厂的前车之鉴, 他特意关注了医疗报销的问题。   这一关注不要紧,直接把吃医药公司回扣的医务室揪了出来。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的医药单位有多厉害!”   在税务培训班上课的时候, 徐厂长跟大家感慨。   其他厂长笑道:“人家医药公司也是要吃饭的嘛, 药品卖得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啊!”徐厂长直接爆粗口,“碳酸氢钠片改名叫小苏打片,维生素B2改名叫核黄素,然后包装变得精美点,就成新产品了。原来几毛钱的东西, 他们敢卖三四块。”   管歧珍也被医药费支出闹得苦不堪言。   “我们公司早就想管管医务室,但是阻力太大。在职工看来,人家医务室干得挺好,药品齐全, 连刺五加和高丽参都有。职工隔三差五就去开一次药, 比去药店还方便。”   “人家不管药品价格贵贱,领导要是把医务室整顿了, 职工第一个不乐意。还得骂这些当领导的,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   徐厂长讥诮道:“现在医务室的医务员比领导的人缘好,人家拿那些好药贵药搞外交,把职工们哄得可高兴了。有的工人家里养的鸡鸭病了, 都能从厂医务室开药,享受免费医疗。”   众人:“……”   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狄思科指了指自己桌面上的保温杯问:“我这个保温杯就是昨天刚从医务室开出来的, 你们能从我这保温杯里看出门道不?”   有人拿起来仔细端量,与普通的保温杯差不多,大概三四百毫升。   外壳是蓝色塑料的,印着山水画,内里是那种镀银的玻璃保温瓶胆。   但是杯盖上却印着某某中药厂的字样。   “现在药厂还出保温杯呢?”   狄思科哭笑不得道:“出什么保温杯啊,这是他们的药品包装!”   他听了葛三顺的小报告以后,就想去医务室探查一下具体情况。   医务员瞧见是厂长来开感冒药,特地给他开了一种最高级的中药冲剂。   这个保温杯就是中药冲剂的外包装,每个保温杯里放着五包冲剂,售价八块五。   人家怕五包药不够用,给他开了两份。   他带着两个保温杯回家,原本想送给媳妇一个。   但于童嫌杯子里有药味不肯用,最终转送给郭美凤了。   厂长们高呼大开眼界,“这是买椟还珠啊!大部分药钱都贴到保温杯上了吧?”   “这种保温杯包装就是药企针对国营大厂的精准狙击,”徐厂长也拿起保温杯看了看,“职工们开一份药还能得一个保温杯,那肯定高兴呀,这就是变相发福利嘛。我要是职工我也乐意去医务室开药!”   钢厂厂长是个老大哥,行事比这些中青年厂长稳当许多,他出言提醒诸人:“厂子效益不好的时候,医疗上的问题可以暂时缓一缓。职工本就有怨言,工资奖金跟不上,再不让人家在医药上占点便宜,那可真就要怨声载道了。”   管歧珍坦言:“咱不是不让职工占便宜,要是以前那种几毛钱的药品,一次开个两三天的量,我也不心疼。可是现在的药品动不动就是五六块、七八块的,一开就是好几盒,这哪个企业能受得了啊?”   “职工可以开药,但不能是这么贵的药!”徐厂长向众人透露,“那些医药代表为了卖贵药,会给医务室负责采购的人发’代销奖‘,实际上就是回扣。每开出一瓶药,医务室就能得到8%-10%的代销奖。”   为了多赚代销奖,医务人员必然要多给职工开药。   有个别职工自家都能开起小药房了。   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企业。   企业经理厂长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企业被蛀空。   参加税务培训班的领导里,有很多能耐人,跟上级领导的关系,不是狄思科这种年轻人能比的。   在培训班的谈话过去没两天,市里就下发了通知,全市各国营单位要控制好医药费支出,严查以次充好,严禁任何组织和个人收取医药回扣。   有了上级要求这个借口在,各厂即使是走过场也要查一查嘛。   这一查当然会查出问题来。   好几家国营工厂的医务室负责人都被拿下了,当然,除了那些与厂领导沾亲带故的。   日化厂的医务室负责人是去年企业重组以后,被曾厂长提拔上来的。   狄思科不确定对方与曾厂长的关系,所以处理这个人的时候就有点瞻前顾后。   思量再三后,他提着礼品去探望了还在养病的曾厂长。   不但向对方介绍了厂里最近的工作情况,还将医务室吃回扣的问题拿出来,向对方寻求解决办法。   曾厂长养病三个多月了,尽管集团一直将厂长的位置替他保留着,但他也想在养病期间发出自己的声音。   由此证明,他虽然在养病,可是在厂里说话还是算数的。   “李正学是我提拔上来的没错,不过,既然他犯了错误,别管是谁提拔的,都要按照程序严肃处理!”曾厂长正色道,“医疗报销里的门道很多,去年搞改革的时候,即使有工人不满,我也硬着头皮改了。改革的成果来之不易,咱们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半天改革经验,拉回正题问:“那李正学那边……”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是有人不服,就说是我说的!我不怕得罪人!”   李正学跟他没什么亲属关系,去年三个厂重组的时候,原来的负责人退休了,李正学正是当打之年,又往他这里跑得勤。他就把对方提了上来。   有了曾厂长发话,狄思科就没什么顾忌了,与三位副厂长商议后,很快就将李正学撤了下来。   篮球队训练的时候,葛三顺小心地问:“狄厂长,医务室的李正学真是被你拿下的啊?”   狄思科矢口否认:“这是厂领导的集体决定。”   “可是大家都说是你撸的!”   “那是大家弄错了,处理李正学实际上是曾厂长的功劳!”   曾厂长想彰显存在感,狄思科不介意替他扬名。   他还想继续跟群众打成一片呢!   葛三顺对狄厂长的话深信不疑。   狄厂长来了厂里以后,正经做了几件实事儿,平时说话也很真诚,   所以,他开始积极帮狄厂长正名。   再有人说李正学是被狄厂长拿下的时候,他都要站出来纠正说,那是人家曾厂长的决定。   医疗改革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很多规章制度没有完善。   按照狄思科的想法,最好能对全厂职工的家庭背景做一个调查,确认每人有几个需要供养的直系亲属。   并且要求医务室每次最多只能开三天的药量,以免很多人把医务室当成药品批发部。   再选出几家大医院作为日化厂在市里的定点医院,职工们小病在医务室看,大病去定点医院看。首都的医疗资源已经很优越了,有些病根本没必要去外地看。除非是出差,否则不再报销外地医院的医疗费用。   狄思科最近忙着让产品出口,不想在医疗的问题上花费太多精力,所以,与几位厂长开会商量后,将医疗改革的后续问题交给了尹甘露负责。   女领导在厂里的人缘好,又有亲和力,由她出面主持工作,阻力兴许会小一些。   *   以北方日化厂目前的产品质量来看,出口目标国,基本可以锁定在亚非拉地区。   雷霹雳帮忙找的三家外商中,一家是古巴的,一家是突尼斯的,都要求日化厂先发货后付款,只付15%的定金。   狄思科担心遇到骗子,不敢跟人家交易。   剩下的一家是苏联企业。   狄思科在集团工作时,从没跟苏联企业打过交道。   头二十年,中苏关系恶化,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苏联的轻重工比例严重失调,轻工投资还不到工业总投资的五分之一。   东轻集团有一个苏联东欧部,专门处理政府间的协定贸易,以及专项易货贸易。   关系恶化的那段时间,跟苏联有关的订单,都由这个专门部门负责。   前年,中苏关系恢复正常化以后,公司允许综合贸易部接触苏联客商,可是或许是封闭太久了,狄思科在综合三部呆了两年多,愣是一个苏联客商也没碰到过。   “苏联的轻工业品少,咱们的产品出口过去以后还是很受欢迎的!”雷霹雳笑道,“徐总都打算在莫斯科设立代表处了。”   “苏联的订单那么多啊?”   “嗯,不算少。我这次给对方的报价,比你的报价多加了5%,对方对报价没有异议,但是要求用卢布结算。”   狄思科迟疑着说:“最近卢布的汇率不太稳定吧?万一结算货款时,卢布贬值了,咱们到哪说理去?用美元或者港币不行吗?”   雷霹雳摇摇头,“美元和卢布的比价基本是1:0.9,但是客户说他们要是在国内换汇的话,要花不少手续费,所以宁可在产品价格上让步,也要用卢布结算。”   她觉得狄思科属实多虑了,苏联货币向来坚/挺,将近三十年汇率一直很稳定,有金卢布的美誉。   之前集团与苏联的贸易,多数也是用卢布结算的。   可是,国内换汇要交高额手续费这事,让狄思科心里有点犯嘀咕。   前两年,苏联搞了一个什么汇率体制改革,实行双重汇率制。   汇率要是没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改革啊?   “没有美元的话,搞个易货贸易也行,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来跟咱们交换!”   雷霹雳也听说了他的事迹,调侃道:“你对以物易物还上瘾啦?”   “搞外贸是为了赚钱,万一因为汇率问题,让厂里亏了,我没法跟大家交代呀!”   狄思科一直在琢磨,要是这一单真的成了,能跟苏联换点啥回来。   下班回家还想跟家人讨论一下呢,可是刚进门就被媳妇和老妈一人瞪了一眼。   他蒙头蒙脑地问:“怎么啦,我忙了一天下班回家,不说举家列队欢迎吧,也不至于瞪我吧?”   郭美凤没好气地说:“你是啥大功臣啊?居然好意思让我们列队欢迎你!”   “妈,不带这么不讲理的啊,我没犯什么错误吧?”   狄思科将蹲在地上撸猫的儿子捞起来问:“狄嘀嗒,是不是你惹奶奶和妈妈生气了?”   狄嘀嗒与两个姐姐玩的好好的,却被他突然打断,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皱着小眉头,在亲爹怀里扑腾,还将刚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话学以致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狄思科:“……”   原本还气呼呼的婆媳俩,倒是被狄嘀嗒逗得笑了出来。   狄思科将不孝子放了,坐到沙发上问:“妈,您怎么晴一阵雨一阵的?在片场拍戏不顺利啊?”   工作不顺,也不能迁怒到他身上啊!   “哼,跟拍戏没关系!”郭美凤警告道,“你以后可不许跟那个乔治来往了啊!”   “哪个乔治啊?”   郭美凤一拍沙发扶手:“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大陆仔!偷渡客!陈世美乔治!”   “人家在宝莱当厂长,当得好好的,怎么就成陈世美了?”   于童冷飕飕地说:“乔治已经不是原来的乔治了,他在单位乱搞男女关系,被乔太太发现了!”   狄思科:“……”   乔治的工作能力没得挑,但是要是跟男女扯上关系的话,他还真不能替对方打包票。   他属于年轻领导,人也长得不错,最关键的是,他作为一厂之长,工资几乎是管理层里最高的。   年轻多金,还有港岛户口,他在宝莱的受欢迎程度,不亚于狄思科这个大明星了。   “乔太太为了让他专心工作,当了好几年的全职太太,帮他照顾孩子和父母。这两年又跟着他来内地生活,”于童嘲讽道,“老婆在身边,他居然还敢找第三者,我看就是有钱飘了!”   “那乔太太打算怎么办啊?”   “她想带着孩子跟乔治离婚,又怕她离婚以后,乔治跟那个第三者结婚,便宜了他们!”于童皱眉说,“她跟乔治结婚的时候,乔治穷得叮当响。如今他有钱了,本该由她享福,却要便宜别的女人,她其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郭美凤气道:“别说她咽不下这口气,换做是我的话,我也咽不下呀!这得多窝囊啊!只是想想就能被怄死!”   说完还瞪了一眼老五。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被瞪的狄思科连忙讨好地献策:“她如果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舍不得乔治的话,可以痛快离婚。那两人不可能结婚的!”   “你怎么知道?”婆媳二人齐声问。   “当第三者那个女的也是北京宝莱的吧?”   “嗯。”   “北京宝莱虽说是合资,但是管理制度完全就是依照外企来的。老外的企业跟咱们国企不一样,国企里夫妻、父子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是很常见的。但外企不行,人家不让两口子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他俩要是想结婚,必须有一个人从宝莱离开。”   闻言,婆媳俩心里这口气稍稍减了些。   “那我明天跟乔太太说一声,让她想离婚就赶紧离婚吧。”   “乔太太要是真的跟乔治离婚,八成会带着孩子回港岛,那你可就要另外找翻译了。”   于童撇嘴说:“她在港岛没什么亲戚,还回去干嘛啊?乔太太的工作能力不错,当全职太太有些可惜了。我打算劝她留在北京,来我公司做全职工作,我这边正好缺一个能固定跟港岛联系的业务经理。”   狄思科赶紧拍马屁说:“恭喜于总又将得到一员得力干将!你劝乔太太留下时,可以提一提孩子上学的问题。港岛的大学录取率很低的,她家孩子是港岛户口,以后在内地考大学很有优势!”   “我现在听到乔治的名字就来气,你以后可不许跟他来往了!别被他带坏了!”郭美凤再次提醒。   狄思科连连点头,“您放心,亏妻者百财不入,我肯定不能让这样的人把我带衰了呀!”   瞧见郭美凤还在斜眼瞅自己,他又忙补充说:“亏孝者百事不顺,我一定既爱护老婆又孝顺老娘!”   三哥有点瞧不上他这副左右逢源的嘴脸,将嘟嘟塞进他怀里说:“来吧,大孝子,今天你负责给咱嘟嘟刷牙!”   狄思科立马苦了脸。   二哥离开北京后,嘟嘟一直在北海公园这边住着,前段时间被姥姥接去住了几天,前天被送回来时,二嫂说嘟嘟的牙齿都长齐了,得每天给她刷牙。   狄家人觉得给孩子刷牙不是啥难事,一个个答应得可利索了。   然而,他们每次给嘟嘟刷牙的时候,都跟杀猪似的。   嘟嘟浑身挣扎,叫得还贼惨。   郭美凤刷过一次以后就不舍得下手了,每次都让全家力气最大,而且在农村杀过猪的三哥负责按着嘟嘟。   狄思科怕给双胞胎留下心理阴影,以后不爱刷牙。   所以嘟嘟刷牙的时候,他就把俩孩子抱得远远的,不让他们凑热闹。   “嘟嘟,你为啥不爱刷牙啊?讲卫生的小朋友都爱刷牙!”狄思科抱着侄女商量。   嘟嘟皱出包子脸说:“辣!”   狄思科心说,大人用的牙膏确实挺辣的,小孩子口腔嫩,可能会受不了。   “那咱换个不辣的牙膏行不?”   得到嘟嘟的首肯后,狄思科开车去了一趟自选商场,让售货员帮忙推荐一款不辣的牙膏。   “我家孩子两岁半,嫌家里的牙膏太辣了。”   “那您应该选购儿童牙膏呀!儿童牙膏是水果味的,不添加薄荷,而且无氟,防龋齿,是专门为儿童设计的。”   售货员为他介绍了一款“小白兔儿童牙膏”。   狄思科看了一下厂家,是杭州那边的一个日化厂。   瞧瞧人家这效益,都把牙膏卖到北京来了。   “还有其他牌子的儿童牙膏吗?”   “我们店里只有这一种。”   狄思科买了两支小白兔牙膏,赶在关门前,又去了另三个商店探寻情况。   三家商店里都有小白兔牙膏,据售货员说卖得还挺好。   其中一家店里有另一个牌子的儿童牙膏,不过包装设计上不如小白兔,而且也是南方工厂生产的。   狄思科将这种牙膏也买了两支。   当晚就让嘟嘟用小白兔儿童牙膏刷了牙,虽然还是满脸不情愿,但不会叫得像杀猪了。   *   次日上班,狄思科就带着那两支牙膏去了尹甘露的办公室。   “尹厂长,咱们厂有条件生产儿童牙膏吗?”   “有啊,十年前咱们就生产过一款儿童牙膏,但是当时对儿童保护牙齿这方面宣传不够,家长不怎么重视儿童的刷牙问题。儿童牙膏销量惨淡,厂里就停产了,转而全力生产成人牙膏。”   狄思科将牙膏推给她说:“我侄女用成人牙膏跟杀猪似的,昨天就去商店给她买了两款儿童牙膏。我逛了四家商店,只找到这两款儿童牙膏,比成人牙膏的牌子和种类都少。而且现在给孩子选购儿童牙膏的家长还挺多的。你觉得咱们能不能试着生产儿童牙膏?”   尹甘露仔细观察两款牙膏的包装和配料表。   发现小白兔包装上,还写着“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鉴定”的字样。   这种有专业医院背书的牙膏,真的很轻易就会取得家长的信任。   不过,北京也有不少好医院,又不是让医院帮忙研发,他们要是生产儿童牙膏的话,也可以找医院鉴定一下自己的产品嘛。   两人将郭万全、技术科长、牙膏车间主任,召集到一起,讨论转产儿童牙膏的可能性。   穆英杰听了他们的想法后,双眼晶亮地说:“技术上没什么问题,十年前的配方稍加调整就能重新生产。但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如果宣传不到位,重新上马的儿童牙膏可能会与十年前是同一个命运。”   精美的包装,铺天盖地的宣传,都是需要钱的。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   “资金的问题咱们先不考虑,只说咱们的产品在质量上能不能打得过其他品牌的产品吧!”   “外国品牌的儿童牙膏还没进入国内市场,跟国内其他牌子的儿童牙膏比,咱们不差什么。”穆英杰指了指桌子上的两支牙膏说,“咱们生产儿童牙膏的时间比他们还早呢!”   上马新项目需要多方论证,不是领导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厂里派出了一只市场调研小组,考察儿童牙膏的市场前景。   狄思科这边也不能闲着,他得想办法搞钱。   新项目投产的话,需要钱的地方可就多了,最起码广告宣传得跟上吧。   他在厂里琢磨了好几天,最终将主意打到了那套闲置的生产化妆品的设备上。   这套设备就是当初由曾厂长牵头,从日本订购的。   据说,曾厂长觉得女性的钱好赚,就有了生产化妆品的想法。   不过,买人家的配方就得买配套的生产设备。   厂里咬咬牙掏钱买了。   没想到人家的瓶瓶罐罐也是配套的,找遍了国内的日化制罐厂,都没有合适的。   要想顺利投产,还需要花钱买人家生产瓶子的设备。   厂里再没有引进第二套设备的钱了,就只能将这套全新的设备闲置着。   狄思科寻思,这设备好歹是新的,放的时间越长,折旧率越高,不如干脆转手卖了吧。   于是,几位厂领导,以及职工代表,经过几轮商议后,决定将这套设备低价卖掉。   换来的现金投入到其他项目的生产上。   能接手这种设备的企业不多,狄思科在报纸上打了几天广告。   他没接到任何买家的咨询电话,反而接到了工业局的电话。   让厂里派人去开会。   狄思科已经摸索到了规律,去市里开会,十次有八次都没什么好事,所以他这次不打算单独行动,把郭万全也喊上了。   两人一起做个伴。   等他们到了指定的会议室,与其他企业的厂长经理一聊天便发现,这次开会果然没什么好事。   最近社会上对国有资产流失的讨论度很高。   这次开会也是说这件事的。   因着日子过得艰难,市里有些企业已经开始卖机器卖地了。   很不幸的,北方日化厂也在会议上被领导点名了。   起因就是他们最近在报纸上高调打广告,低价转卖一套全新的化妆品生产设备。   狄思科和郭万全都颇觉晦气。   他们厂里卖设备,跟其他厂卖设备可不是一个性质的!   领导批评的时候,没有他们辩解的余地,等到终于可以自由发言时,狄思科第一个举起了手。   “张局长,我们厂一时半会儿使用不上那套设备,所以才趁着它全新的时候,适当降价卖给有需要的企业。再拖上一两年,新机器就变成旧机器了。而且,我们有新项目要上马,确实需要一笔资金。”   “你们有资金打广告卖机器,没资金搞新项目?这广告费可不便宜。”   狄思科无语道:“能购买化妆品设备的厂家太少了,我们联系不到客户,当然要打广告了。领导,说实话,我们也不是非要换现金,市里要是能牵头搞个闲置设备调剂会之类的,帮忙跟外省市的工厂互通有无一下就好了。我们愿意用这套化妆品设备,换一条牙膏或者洗发水生产线回来。” 第117章   会议结束后, 狄思科和郭万全被单独留堂了。   “我记得你们厂的那套设备是去年才买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卖掉?”张局长问。   当初日化厂进口设备需要外汇,市里还帮了不少忙, 所以他对那套设备的印象很深。   听说日化厂要将设备低价卖了, 就觉得事情不寻常。   而且很难不让人往贱卖国有资产上联想。   狄思科和郭万全相互交换个眼色, 谁也没在第一时间回答。   这不是让他们把家丑外扬嘛。   机器进口回来,却找不到合适的瓶子, 这理由说出来有点丢人。   不过, 领导一直等着呢,狄思科只好硬着头皮将情况讲明了。   郭万全紧接着就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市里要是能给我们拨一笔款子买制瓶设备,或是能帮我们跟银行贷款,那我们就不卖了。”   张局长:“……”   市里在想办法帮几个重工业工厂转产,资金要用在刀刃上。   日化厂今年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给他们拨款是绝不可能的。   狄思科试探着问:“局长,咱们市里也有几家化妆品厂,有可能接收我们的设备吗?”   “本市的化妆品厂你们就先不要想了,这两年国产化妆品被进口和合资产品冲击得不景气。”张局长皱着眉说, “去年我就提醒过你们, 不要盲目上马新项目,购买新机器。几十万投进去, 连点水花都看不见……”   领导说得有道理,狄思科二人只能默默挨训。   女同志的钱确实好赚,但当下并不适合上马化妆品项目。   化工行业的新项目从投产到达产的过程中,需要半年左右的试生产。   而新产品上市还需要在药品监管部门备案,进行安全性和有效性测试, 时间也在四个月以上。   他们目前没有条件将大把时间和资金投入进去。   两人被领导念叨了一顿,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工业局。   本以为卖设备无望了, 可是,一个月以后,当他们准备对儿童牙膏进行试生产时,却突然接到通知,市里要召开“工业闲置设备调剂会”。   引进后无正当理由闲置,或三年内达产率低于25%的设备,都应该进行调剂。   本市有两千套闲置设备可供调剂,也可以与天津和广东的企业相互调剂。   狄思科和郭万全连续往调剂会上跑了三天,没能在北京寻找到能调剂的设备,倒是由工业局同志牵线,联系上了广东的一家日化公司。   他们目前正在使用的化妆品生产线,就是北方日化厂打算卖掉的这种。   对方最近在调整产品结构,决定将在南方竞争格外激烈的牙膏业务砍掉,深耕化妆品行业。   所以,有一套从德国进口的“牙膏塑铝复合管生产线”被闲置了下来。   两个企业可以将设备进行交换,但是需要北方日化厂负担双方的运输费用。   郭万全神色激动道:“塑铝复合管是国际上的先进技术,咱们国产牙膏大多还在生产铝皮牙膏,但国外的牙膏已经开始使用塑铝复合管包装了!要是真的能换来这套设备,咱们可以马上用来生产儿童牙膏!”   这种软管色彩鲜艳,挤牙膏方便,比铝管抗皱,不容易破裂。   如果给儿童牙膏用上软管包装的话,能很好地预防小朋友被铝制硬皮划伤手指。   购买国际先进技术是迟早的事,要是能通过调剂,在国内换回一条这样的生产线,可以为厂里省下一大笔外汇。   见狄思科沉默着不吱声,郭万全以为他在计较那笔运输费,忍不住劝道:“他们这种生产线不愁卖,即使不跟咱们换,也可以卖给当地的其他牙膏厂。但咱们这套设备却很难找到买家,毕竟还得购买制瓶设备。让咱们负责运费也还算合理。”   狄思科考虑的不是运费问题,他问:“生产塑铝复合管片材的厂家多吗?”   毕竟是新技术,万一机器换回来以后,发现没有原材料供应商,那他们就又成大笑话了。   郭万全对这方面的消息信手拈来:“一些药膏和化妆品已经开始使用软管了,咱们市内就有两家片材厂。这种片材比铝制管便宜,从长远来看,有利于咱们节约成本。”   两人当天就去市内的两家片材厂实地考察了,又询问了北京周边其他工厂能否供货。   经厂里决议后,郭万全很快就带着技术员前往广东,查看那条生产线的实际情况。   *   闲置的生产设备有了着落,可是新产品的广告费还没有眉目呢。   “你不是为了筹集资金才要卖设备么?”于童颇感神奇地说,“结果你折腾了将近两个月,竟然一分钱也没弄回来?”   “……”狄思科摸摸鼻子,“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改进产品包装了嘛,我们现在可是与国际接轨了!再说,资金不是问题,等我们把那批木材卖了。钱肯定哗哗地来!”   “你不是打算囤积居奇,等到市场高价的时候再卖么?”   日化厂与苏联企业开展了一次易货贸易。   日化厂出口了价值15万人民币的日化产品,换取苏方同等价值的木材。   国内木材市场的情况是,小径木材严重挤压,价格大幅下降,但大径木材相当紧俏,供不应求。   苏联的林地面积占全球的20%,木材储量相当丰富。   所以,狄思科让对方以30cm以上的松木,25cm以上的桦木进行交换。   这两种规格的木材都是目前国内市场比较稀缺的资源。   他已经联系了两家家具厂和木材公司,这批货大概能卖17-21万,但木材市场价格波动大,到底能卖17万,还是21万,得看当时的木材行情。   狄思科这段时间整天询问木材价格,比炒股票的股民还紧张。   “等到儿童牙膏正式上市的时候,甭管这批木材能卖多少钱,都得尽快卖掉了。”   他收起棉签,在狄嘀嗒的小肚子上摸了摸,“行了,弟弟刷完牙了,换姐姐来。”   狄嘀嗒躺在爸爸的大腿上不挪窝,依旧大张着嘴,意思是让他继续给自己擦擦。   狄思科手动把他的嘴捏起来,将人抱到旁边说:“我已经给你擦两遍了,特干净!”   因着要生产儿童牙膏,针对儿童口腔的常见问题,厂里出面咨询了儿童医院口腔科的专家。   听说两岁以前的宝宝可以用棉签擦拭牙齿,狄思科就给家里的两个娃安排上了。   早上由于童负责,晚上这顿由他负责。   就像有人喜欢采耳一样,狄嘀嗒特别喜欢大人给他刷牙,每次都乖乖张着嘴,给狄思科省了不少事。   但是姐姐狄嘀嘀就不同了,刷牙时间经常偷溜,一旦发现弟弟躺到了爸爸的大腿上,她就自作聪明地躲起来了。   狄思科将闺女从厕所里提溜出来,怀疑她是不是被嘟嘟灌输了什么错误思想。   “你怎么又偷跑?”狄思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你看谁家孩子不刷牙?嘟嘟姐姐和你弟弟都乖乖刷牙,每次轮到你就搞事情!”   狄嘀嘀噘着嘴,骄傲地说:“我香,不用刷牙!”   狄思科:“……”   他闺女这股自信劲儿真是没谁了。   但是这种膨胀也不能全怪在孩子身上,关键是家里这些大人太能忽悠了。   主要以姥爷于宝塔,以及奶奶郭美凤为代表。   于童小的时候,于宝塔正值事业上升期,没怎么管过闺女。   如今有了孙女,他又处于半退休不管事的状态,对狄嘀嘀就可稀罕了。   每次见面都要抱着亲香好半晌,动不动就说,“我孙女可香了”,“谨言全世界最好看”。   郭美凤在家亲孩子的时候,也常说,“哎呀,我宝儿可太香了!奶奶香一个!”   这就导致,在狄嘀嘀幼小的心灵里,一直错误的以为,她是有香味儿的。   自信心特别爆棚。   狄思科不想听她那套“我很香,所以不用刷牙”的歪理,将人抱起来就打算武力解决。   “你以为我跟你这个无业游民一样呢!”狄思科不管闺女听不听得懂,径自将人撂倒说,“我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还得看书准备考试呢!”   狄嘀嘀执拗地扑腾,“我可香了!”   狄思科指了指媳妇的卷发,跟她商量,“你不是喜欢妈妈的头发吗,你要是乖乖刷牙,明天爸爸就带你去烫一个!”   狄嘀嗒一直留杨梅头,全部由狄思科这个二把刀技师亲自操刀。   从没在理发店花过钱。   当然,狄嘀嘀留长头发,也没在理发店消费过,不过北京的夏天太热了,狄思科打算将她的头发剪短一点。   小女娃的发型还是需要专业人士操刀的。   不过,狄嘀嘀这会儿只想逃避刷牙,已经顾不上头发了。   狄思科问于童:“她早上刷牙也这么费劲啊?”   于童欣赏着父女俩的拉锯战,笑道:“我趁她睡迷糊的时候,帮她简单擦擦就行了。”   “整天求着她刷牙也太耽误工夫了!”   狄思科决定给狄嘀嘀小朋友下一剂猛药,带着她出门寻找反面教材。   老狄家的几个儿女牙齿都不错。   郭美凤年轻时经常登台,所以比较注重保护牙齿,毕竟演员唱戏时,要是呲出一口大黄牙,还挺让观众出戏的。   她自己注重口腔卫生,对几个孩子的个人卫生也要求得比较严格,早早就培养孩子用牙膏刷牙。   所以,老狄家找不到这方面的反面教材。   狄思科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提着两瓶酒,走了半条胡同,敲开了李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正是他要寻找的李家老大。   李大哥发现是他们父女俩,便热情地将人往院子里请,还问他们这么晚找过来有什么事。   “大哥,我家这丫头不肯刷牙,我带她来看看!”   李大哥秒懂,很大方地将自己的牙齿呲出来,让瞪着大眼睛的小姑娘观察。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附近谁家的孩子要是不爱刷牙,他就会被大人当成反面教材吓唬孩子。   大人都知道,他这口半黑半黄的四环素牙,是长期服用四环素类药物导致的着色,跟是否爱刷牙关系不大。   但小孩子不知道呀,看过他的牙齿以后,通常都能在一段时间内起到震慑作用。   狄嘀嘀盯着他的牙齿看了两眼,就被吓得将脸埋进了爸爸怀里。   狄思科感激地冲李大哥笑笑,将两瓶酒留下,约定改天一起喝酒,就抱着闺女出门了。   “你看爸爸的牙齿啥样?”狄思科露出自己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要是还不刷牙,就会像李伯伯那样,牙齿不好看,也不香了!”   狄嘀嘀似乎还在回忆刚刚见到的那口四环素牙,将脑袋埋在他肩头不说话。   不过,回家以后,不用狄思科催促,就主动趴到他腿上躺好,张开嘴乖乖刷牙了。   清理完以后,还不忘叮嘱:“爸爸,明天去烫头!”   “……”狄思科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吐槽道,“你记性还怪好的!这么点的小屁孩,知道什么是烫头啊!”   出去转悠了一大圈回来,居然还能记住烫头的事呢!   “我知道!”狄嘀嘀用短短的手指头缠住一小撮黄毛,“就这样!”   *   闺女记性太好,狄思科不打算给孩子留下食言的印象。   次日正是周末,他就将狄嘀嘀和嘟嘟一起带去了理发店。   只配留杨梅头的臭小子狄嘀嗒,被老父亲无情地留在了家里。   一下子能独占两只小狗、两只小猫和一只鸟,这可把狄嘀嗒高兴坏了。   姐姐被单独带出门,他都没发现。   狄思科带两个小姑娘去的是王府井那边的四联理发馆。   四联是有几十年历史的国营老字号,在很多老北京心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尽管狄思科从没进去理过发,也听说过他们在北京理发界的响亮名声。   女活儿四大名旦。   男活儿四大名派。   而且刚改革开放,就从日本进口了美容美发设备。   算得上是这几年京城流行发型的风向标。   于童的头发基本都是在这里做的。   自家闺女第一次进理发馆,狄思科当然得安排个最好的呀!   理发馆里,工作人员都统一穿着白大褂,瞧见他和二舅妈一人抱着一个小姑娘进来,立马就认出了人。   “您是唱歌的那位狄同志吗?”   狄思科笑着承认,又问:“我想给这俩孩子理个发,咱们店里能给小朋友剪头吧?”   迎宾的工作人员忙说:“可以可以,我们有两位师傅是专门给小朋友剪头的!”   狄嘀嘀慌忙吐出奶嘴说:“我烫头!”   “……”工作人员笑呵呵道,“这么小的孩子可不兴烫头!容易伤头发!”   狄思科给对方使个眼色,“没事,先给她俩剪剪头发,剪完以后咱们就烫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   “那行,先给两位小客人安排我们女宾部最有经验的理发技师!保准剪得漂漂亮亮。”   理发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师傅,应付小朋友很有经验,一边娴熟地剪头发,一边夸奖小宝宝。   狄嘀嘀虽然还不到两岁,但很能听懂好赖话,被夸奖以后,就感觉自己全世界最美。   理发师梳着她有点黄的头发,又仔细瞅了一眼她的五官,好奇地问狄思科:“您家小姑娘是混血儿吗?”   亲爹还没来得及否认,经常听到这个问题的狄嘀嘀,就晃着脚丫子自己辟谣了,“我是疆疆人!”   狄思科:“……”   真不能让老丈人帮忙带孩子了。   连孩子都跟着他一起胡说八道。   虽然小丫头还有点吐字不清,但理发师多少能猜出个大概,轻声细语地哄道:“你是新疆人啊?难怪长得这么好看呢!”   “那一会儿让阿姨给你烫个新疆小辫儿吧!”她转头跟家长解释,“后面还排着好几个要理发的孩子,我只负责剪头,您要是想给孩子做造型得换其他师傅。”   狄思科对此倒是无所谓,剪头才是今天的主要目的,造型什么的,弄个差不多的就成,谁做都一样。   理发师早就认出他是歌星了,因此又特意补充一句说:“这位师傅刚去港岛交流学习技术,昨天才回来,她手轻又有耐心,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让她帮孩子编小辫儿保管没问题!”   今天是周末,来理发的人特别多。能空出手来给两个小姑娘编小辫儿的,只有还没正式复工的苏晓。   苏晓正在帮忙为一位阿姨烫头,被人喊过来时,瞧见狄思科就愣了一瞬。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二舅妈和椅子里盯着她看的两个孩子,脸颊刷一下就红了。   狄思科还没见过这么容易脸红的歌迷,客气地说:“两个孩子头发都不太长,您看着随便弄个发型吧,麻烦了!”   苏晓支支吾吾地答应着,先动作麻利地给头发稍长的嘟嘟编了一脑袋新疆小辫儿,而且每根小辫儿上的头绳颜色都不同。   果然如刚刚那位大姐所言,手轻有耐心。尽管话不多,但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温柔气场。   所以,嘟嘟坐在椅子里不哭不闹,手里鼓捣着阿姨借给她玩的玩具,整个人都特别老实。   家里没人有耐心给孩子梳这么复杂的发型,能梳两根羊角辫就算不错了。这满脑袋七彩小辫儿的造型,立马就得到了嘟嘟的欢心。   轮到狄嘀嘀的时候,因着头发太短,还不到肩膀,苏晓就打算给她换一种造型。   不过,早就忘了烫头初衷的狄嘀嘀,想跟姐姐做同样的造型,也想编小辫儿。   苏晓为难地跟家长商量:“孩子头发太短了,这新疆小辫儿编出来的效果,可能不会太好看。”   “没关系,您就按照她的意思来吧!”   这小丫头可有主意了,狄思科不敢招惹她,只要不烫头,无论想要什么样式的发型都可以随她心意。   苏晓想了想,找来几根彩色缎带,一起编进了小姑娘的小辫儿里。   她刚才就从同事那里得知了,这孩子想烫头,因此,她编小辫儿的同时,还跟小朋友保证,“等你回家把头发拆开以后,头发就烫出卷了!”   狄嘀嘀没怎么听懂,但她被彩色缎带吸引,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让阿姨给自己编小辫儿。   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   因此,她也是第一个从镜子里发现来人的。   “三伯伯!”狄嘀嘀口中喊着,还不忘跟三伯挥手拜拜。   狄思科闻言回身,惊讶地问:“三哥,你怎么找来了?家里有事啊?”   三哥下意识说:“家里能有什么事,我不是来找你的。”   不是来找他的,难不成还能是来剃头的?   狄思科望向他跟狄嘀嗒同款的杨梅头,“你现在鸟枪换炮啦?居然还来理发馆剃头……”   以前可都是在胡同里,花上几毛钱,让剃头匠负责的。   三哥:“……”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一旁的苏晓手下动作不停,但是脸上已经红得能滴血了。   三哥发现以后,傻不愣登地问:“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我弟弟么,脸红什么?”   苏晓和狄思科:“::::::”   狄思科的视线在三哥和理发师傅脸上徘徊一瞬,便了然地问:“这是我未来三嫂啊?”   苏晓整个人都像被煮熟的虾子,手下加快速度,头垂得更低了。   三哥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说:“还不一定呢!”   听了他的答复,苏晓手下动作变慢,脸上的血色也退了些。   狄思科觉得三哥实在是不会说话,以前那一个足球队的对象都白谈了!   哪有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不一定能结婚的?   他这是压根儿就没想跟人家正经谈啊!   “我看也是,人家苏同志的手这么巧,还真未必能瞧得上你这种大老粗!”   苏晓的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半晌,还是没接话。   三哥却接话说:“可不嘛,人家是技术能手,还去港岛参加技术交流,得过发型化妆大赛亚军呢!我就是一个大老粗,又没车没房的,配小苏确实差了点意思!哎……”   苏晓偷偷瞪他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狄思科:“……”   算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三哥毕竟是谈过一个足球队的,比他这种跟初恋结婚的人有经验多了。   双方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在人家女同志的单位,狄思科没询问太多私事。   等到狄嘀嘀的小辫儿编完以后,就打算带着孩子告辞走人。   离开前,他客气地邀请道:“三嫂有空来家里坐坐吧?我们全家都盼着三哥能早日找到心仪的对象呢!我妈要是见了您,一准儿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们家,上至郭美凤,下至狄嘀嘀,就没有这种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同志。   这位苏同志要是真能加入老狄家,也算是一道不一样的风景了。   苏晓这回倒是没有害羞低头,很有礼貌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上门拜访伯母的。”   然后,她牵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轻轻晃了晃,给每人送了一对带有卡通小公主形象的粉色发圈。   “不知道今天孩子会来,没准备什么好东西。”   狄思科教两个孩子谢谢三婶、三伯母,又问三哥:“你留在这陪三嫂,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三哥当然是想留下的。   苏晓去港岛交流了半个月才回来,他特意跟学校请了半天假,不用看着学生参加游泳队的训练,才在周末空出时间来见对象的。   不成想,竟然会在理发馆里碰上家里这几位,而且好巧不巧就是苏晓为这两位小姐服务的。   他还有话要交代老五,只好跟苏晓打声招呼,先上了老五的车。   狄嘀嘀坐在车里还不忘跟外面的三伯母挥手拜拜,对于这个能给她梳小辫的阿姨,她还是很喜欢的。   三哥坐在副驾驶叮嘱老五和二舅妈:“你们回家以后可别给我胡乱宣传啊!尤其不能被郭老师知道!万一被她知道了,肯定得催婚!”   “既然谈对象了,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二舅妈笑道,“我看着姑娘挺好的,你不赶紧跟人家结婚,还等什么?”   她刚才听清了,人家姑娘还去过港岛呢!   在她看来,能去港岛的人,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就像她大姑姐似的!   “我们刚谈没多久,提结婚的事还太早了。”三哥哎呀一声说,“时机成熟我自己会主动说的,你们还是暂时帮我保密吧!”   狄思科和二舅妈都不是多嘴的人,既然当事人不想宣扬,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三哥放心了些,汽车停稳后,主动将两个侄女抱下了车。   两个孩子顶着满脑袋彩色新疆小辫儿,往院子里冲。   一边跑,一边喊奶奶和妈妈。   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她们的新发型。   狄嘀嘀毕竟还太小了,跑得有点慢,郭美凤已经夸完嘟嘟的发型了,她才颠颠儿地跑进屋里。   等着奶奶也夸一夸她。   然而,她这个发型实在没什么好夸的。   由于头发太短,按照她自己的要求编完小辫儿后,跟个彩色刺猬似的,后脑勺的好几根小辫儿都支棱着。   但郭美凤是谁啊,即使面对一个彩色刺猬,也是能闭眼吹的!   “哎呦,我宝儿怎么这么好看呢!这谁给你编的小辫儿呀!全胡同数你俩最俊了!”   狄嘀嘀发挥了她名字中“口”多的特长,像个小喇叭似的说:“三伯母编的!”   三哥:“……”   失算了,忘记嘱咐家里这个小八哥了!   谨言啊!   大家以后还是别叫她小名了,应该多喊喊大名的。 第118章   老三能找到对象不算稀罕, 在郭美凤的印象里,这个儿子已经交过好几任女朋友了。   根据她多年的作战经验,甭管老三是否有对象, 只要没带回家就不算数。   可是, 能被小孙女喊一声“三伯母”的对象, 这回的姑娘多少有点不一般了吧?   老三在一旁臭着脸瞪视狄嘀嘀,郭美凤就将孙女搂进了怀里。   “乖乖, 你的小辫儿是三伯母给编的呀?”   狄嘀嘀摸着自己的刺猬辫儿点头。   靠在奶奶身边的嘟嘟, 把自己的两只手腕子举起来,将上面的卡通发圈展示给奶奶看。   “这也是人家送的啊?”郭美凤问。   嘟嘟的语言表达能力,比八哥妹妹强上许多,积极回答道:“我跟妹妹坐在椅子里,阿姨给我们烫了头, 然后三叔就来啦,然后三叔和五叔说话,然后阿姨就送我们礼物啦!”   郭美凤心想,看来那姑娘是在理发馆工作的, 给两个孩子做头发的时候, 被找过去的老三撞上了。   这姑娘跟她家还挺有缘分的。   三哥见她拉着两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屁孩套话,咧咧嘴说:“您还是别问她俩了, 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我吧……”   只见了一面而已,除了说说小辫儿,还知道什么啊!   “你都没把人带回来过,我问什么?”郭美凤眼风扫过他,“万一我好不容易把这姑娘的情况记熟了, 没过几天,你又换了一个, 那我不是白费力气嘛!”   “我在您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呀?”三哥替自己抱屈,“我可不是那种频繁换对象的人。”   郭美凤暗道,看来这次的姑娘有戏,老三还挺认真的。   “人家家里人你见过没,对你俩这事是什么看法?”   要是女方父母瞧不上他,那这婚事基本就吹了。   “见过,听说我是中学老师,她父母还挺满意的。”三哥心知今天逃不过去,早晚是要交代的,便干脆地说,“她爸是中专副校长,妈妈退休前是理发馆的理发师傅,退休以后就让她接班了。”   郭美凤一听人家的家世就先满意了几分。   过去能在国营理发馆里当理发师傅的,都得有两把刷子。   这姑娘可以女承母业,有个一技之长就饿不着。   “三哥,你这对象是独生女呀?”四哥笑眯眯地问,“那你不是正好能去倒插门?”   “不是独生女,她还有哥哥姐姐,大哥在西北当小学校长,姐姐也是搞美发的,自己开了理发屋。”   郭美凤颔首说:“人家爸爸和哥哥都是校长啊,那可是书香门第了,跟咱家差不多,还挺门当户对的。”   众人:“……”   咱家啥时候变成书香门第了?   您只当了三四年的戏校老师,在此之前,您可是在剧团里唱戏的!   郭美凤伸手在几个儿子身上点了点,很自得地说:“你们能娶到媳妇都是我的功劳,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去戏校当了老师,给咱家改换了门庭,否则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娶媳妇。”   几兄弟:“……”   狄思科笑着问:“妈,您现在不是致力于当演员和大明星嘛,还稀罕当戏校老师啊?”   “那当然了,当演员只能算个副业,老师的工作可不能扔下!”   郭美凤想得明白,当老师虽然工资不高,但她以戏校老师的身份出去走穴,能赚点外快。而且如今的老师可不是以前的臭老九了,说出去还是很让人尊敬的。   她这人别的不在乎,就是爱个面子。   “这姑娘有一技之长,有正经工作,家世也挺好,你都见过人家父母了,什么时候也把姑娘带来咱家坐坐呀?”   “我俩刚处了不到三个月,这么早就来家里干嘛?”   “你都见过人家父母了,咱们是男方,要是不积极主动点,对方父母还以为咱不重视人家闺女呢!”郭美凤斜眼问他,“你不会还在做着娶大干部子女的美梦吧?”   就老三这样的,能娶个中专副校长的闺女,她就烧高香了。   “我见到他父母纯属意外,并不是去家里的正式拜访!”三哥坦白交代,“我之前在河里救过她,她父母带着礼品来感谢我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我又在理发馆遇到过她妈妈,说了会儿话,算是见了第二面。”   老三年纪不小了,既然已经有了对象,郭美凤就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继续耽搁下去。   “你瞅瞅老五!”郭美凤把狄嘀嘀和狄嘀嗒拉过来,“早早就娶个好媳妇回来,如今孩子都快两岁了,张嘴就能说英格力士!你要是抓紧时间结婚生孩子,没准儿还能跟嘟嘟似的,让老五捎带手一起教了,嘟嘟现在也能蹦出不少单词呢!要是几个孩子的年龄差距太大,那就学不到一起了!”   “老四也是大学生啊,还是清华的呢,我跟老四一起生,让他教也是一样的!”   四哥不敢在这时候吸引火力,连忙摆手说:“我就是大专生,考了六七年才考上的,而且英语不怎么样,你让我教个算术还行,外语可不如咱家的大翻译!”   郭美凤拍板道:“我也不逼你,今年之内把人家姑娘带回来就行,这要求不过分吧?”   三哥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只能不解恨地在罪魁祸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就你话多!”   狄嘀嘀在外面折腾了一上午,已经有点困了,窝在奶奶怀里时,脑袋一点一点的。   正迷糊间,突然被三伯弹了脑门,很有几分起床气的谨言同志当即就不高兴了!   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孩,立马就干打雷不下雨地哇哇哭了两声,摸着自己的脑门跟奶奶告状。   于是,她三伯又被奶奶借题发挥,狠狠排揎了一顿……   *   狄思科对于自家闺女的告状本领相当服气,以防被这小丫头越级告状,他对闺女基本上算是有求必应了。   不过,有一样事,他是做不来的。   狄嘀嘀非常宝贝她的新发型,顶着那个七彩刺猬辫儿美了两天。   到第三天的时候,这造型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狄嘀嘀趴到她爹背上说:“爸爸,编头发!”   “爸爸弄的不好看,让妈妈或者舅奶给你编!”   “妈妈不给编。”   于童并不打算惯她这个毛病,那新疆小辫儿每次得编十几个,天天编头发太费时间了。   而且总把头发扎那么紧也不好。   狄思科将书合上,尝试着给他闺女编了两根小辫儿,被狄嘀嗒那臭小子嘲笑了以后,终于放弃了。   他觉得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闺女,大晚上编头发给谁看啊?嘟嘟姐姐也没编呀!等到周末的时候,爸爸再带你去理发馆编个更好看的。”   这丫头也就新鲜两天,不用等到周末就得忘了编头发的事。   狄嘀嘀得了她爹的保证,放心地去睡觉了。   狄思科将媳妇正在看的文件收起来,也打算搂着媳妇睡觉。   然而,他这边刚拉灯不到十分钟,卧室的房门就被郭美凤敲响了。   “妈,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老二回来了,还带着他媳妇,跟逃荒的似的,你赶紧去看看吧!”   狄思科那点瞌睡虫瞬间就全跑光了,他双目炯炯地问:“二哥真回来了?”   “我骗你干什么!就在前院儿呢,说是有事找你商量!”   狄思科拉着媳妇往前院赶,发现二哥正狼吞虎咽地吃晚上剩的半碗炸酱面,就大方地往他碗里加了两根火腿肠。   二哥嫌弃地将火腿肠扒拉到一边说:“我在火车上顿顿吃泡面火腿肠,都快吃吐了。就想吃家里这口炸酱面!”   “哥,你今天才回来的啊?”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恐怕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了。   “对,晚上七点才下火车,想先回家跟你嫂子打声招呼,结果她东问西问的,我懒得费二遍事,就把她一起带来了。把这段时间的情况统一跟你们通报一下!”   狄思科现在只关心一点:“汽车公司的货款到账没有?”   三天前跟二哥通话的时候,钱还没到账呢。   “到了。”二哥掏出一本存折,拍在桌面上,“一共655万,刨去要还给煤炭公司的300万,咱们还能剩下355万。”   “怎么这么多?”   钟晓莎早知道他出差的目的,本以为这次能带回来150万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竟然翻倍了。   二哥擦了擦嘴上的炸酱,得意洋洋地说:“450万的债权,我当然不能让钢厂轻易地用钢材抵扣掉!我打听到他们铬锰钛钢材的出厂价以后,要求他们降价15%卖给我,从而抵消这450万的债权!”   “我去西南那边的齿轮厂,以原材料换成品齿轮,当然也不可能以市场价将铬锰钛卖给他们,钢材价格要上浮20%才行。”   钟晓莎担心道:“你加价这么多,人家工厂能同意吗?”   “不同意我哪能带回这么多钱来?”二哥舒坦地瘫在沙发里说,“外面的世界,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多数工厂的资金都压在货里,为了能维持工厂正常运转,保住工人的饭碗,别说上浮20%,哪怕上浮25或30%,他们也能同意!不过,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没忍心要那么多,怎么着也得让人家赚点。”   二哥将存折往前一推说:“还完煤炭公司的300万以后,我要个零头就行,留下155万,其余的200万都归你!”   “早就说好了一人一半,不带反悔的啊!”狄思科开玩笑,“你在外面跑了好几个月,这思想境界都变得高尚了,还学会谦让了呢!”   “哎,出去一趟开阔眼界啦!我们在火车上也遇到不少业务员和讨债员,很多人都无功而返。咱们这次能这么顺利将钱换出来,主要还是你的点子好,情报也及时。”   他这一趟,从北京跑到东北,将东北的钢材卖到西南,又将西南的齿轮卖去上海。   赚的就是信息差。   跑腿的活儿很多人都能干,可是情报和人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只在钢厂和齿轮厂费了些唇舌,到了上海的汽车公司以后,人家副总裁亲自接待的他。   不但收了货,还请他吃了顿饭。   他提前给刘总准备了五万块的好处费,不过,人家刘总一分没要。   老五虽然没亲自出面跑业务,但这笔生意能谈成,他是出了大力的。   所以,二哥觉得可以给老五多分点。   他能拿到155万,就已经很知足了。   狄思科没把他突然冒出来的高尚情操当回事,催着二哥两口子回屋睡觉去,“咱得有契约精神啊,200万和177万,只差二十多万,咱哥俩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还要计较这点钱吗?”   二哥被他说得一乐,“这段时间精神太紧张了,总怕回款有问题,都没注意到咱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   “当然了,以后咱哥俩就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二哥跟他一起畅想:“那咱以后买豆汁儿可以喝一碗倒一碗了!哈哈!”   “对,还可以多买俩焦圈儿!”   于童和钟晓莎:“::::::”   百万富翁也就这点出息。   二哥从茶几底下翻出一兜子“美味花生”。   这还是他家小六从飞机上带回来的。   于童和钟晓莎这二位曾经的舞蹈演员都不在晚上吃东西,他便跟老五一人开了一包花生吃。   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一边不着边际地畅想未来。   “我不要求太多,只要能过上你现在这样的日子就行,先请俩保姆,帮我做饭照顾孩子!”   狄思科真情实感地给出建议:“请一个保姆就差不多了,嘟嘟已经是大孩子了,白天在托儿所,顶多就是请人做饭打扫。而且你们家的房子太小,请两个保姆住不下。”   “对!我得先用这笔钱买个大别墅!楼房干净也肃静,但我还是喜欢接地气。”   老四的那套两居室,买的时候才一万多,现在已经翻倍了。   二哥觉得做啥生意都没有投资房产赚得多,趁着现在手头有钱,他得先给自己掂量一个大房子。   狄思科接话说:“别墅有什么意思呀,地点都可偏了。放在刚解放那会儿,还不值一万斤小米呢。买在北海公园这边吧!这样咱们离得近,让嘟嘟跟弟弟妹妹做个伴,咱妈平时串门也有个去处。”   二哥十分豪横地说:“行,那你帮我打听一下附近有谁家卖院子。我买个四合院,再买套别墅,到时候住一套,空一套!”   于童:“……”   她可真怕二哥说出,住一套,炸一套。   钟晓莎对家里突然多出的一百多万也挺懵的,他们两口子其实赚得不少。   但账户里顶多有不到三十万存款,其他钱都在货里压着。   她当初同意狄思强冒着极高风险去跑这一遭,主要是出于对老五的信任。她以为空手套白狼,能套个五六十万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这哥俩竟然能每人弄回来一百多万,她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不过,听这兄弟俩越吹越离谱,明明没喝酒,却跟喝大了似的,钟晓莎也忍不住催促了:“时间太晚,要不你们明天在畅想吧!”   于童忍不住笑道:“对,买房子还得等上一段时日。你们明早可以先去买两碗豆汁儿,喝一碗,倒一碗!”   二哥嘿嘿笑了一阵子,等他美够了,才想起来正事:“嗐,光顾着想美事了,我倒是把最主要的事给忘了!”   “……”   “我觉得这条线还挺好赚的,”二哥望向狄思科问,“你觉得我把咱们赚到的这笔钱重新投入进去,再去钢厂和齿轮厂跑一趟怎么样?”   狄思科沉吟许久,才问:“你知道我这个点子是从哪里得到启发的吗?”   闻言,几人一齐望向他。   连于童这个枕边人都很好奇。   二狗子没接触过相关行业,怎么会突然想出这种点子的?   “我是从国家帮助大型国企摆脱三角债的办法中找到的灵感!’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会给陷入三角债中的企业提供一笔启动资金。比如向电厂投入启动资金,电厂还给设备制造厂,制造厂还给钢厂,钢厂还给煤炭公司。只向一个工厂投入一笔钱,就可以帮助整个产业链复活。”   二哥眨巴眨巴眼问:“那跟咱们接下来的生意有啥关系?”   “老五的意思是,你们拿到的那450万债权,就跟国家提供的清理三角债启动资金差不多。经过你这番折腾,煤炭公司、钢厂、齿轮厂,很可能已经被复活了。”   狄思科给二嫂翘个大拇指,“煤炭公司那边咱先不考虑,如果钢厂和齿轮厂已经解决了自身困难,你再想压价15%从钢厂买铬锰钛,或是加价20%销给齿轮厂,就不太容易了。”   最主要的是,汽车公司基本都有固定的齿轮供应商,他请刘莉帮这一次忙还行。   再来一次,就该让人家为难了。   二哥打个哈欠说:“那就算了,能有这一百来万,我已经很知足了。这生意的风险太高了,得亏我有个好身体,否则提心吊胆好几个月,吓也吓出毛病来了!”   *   兄弟俩第二天就去银行,将煤炭公司的三百万汇到了对方账户。   然后将剩下的钱,一分为二,每人一半。   这次跟着二哥一起跑长途的兄弟,一共有五个。   这年头出差的途中并不太平,被偷被抢的案件时有发生。   这几个月,仗着队伍里人手多,又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二哥才得以有惊无险地在全国各地到处跑。   而且在各地发货收货,也需要人手,二哥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所以,哥俩决定给这五人每人发5万块奖金,算是答谢大家这几个月的辛苦奔波。   除去这25万以后,兄弟俩每人还能进账165万。   二哥刚拿到钱,就去找房产中介买房子了。   不是给他自己买的,而是帮那五个兄弟买的。   这几人的家庭条件都不怎么样,因为没房子,娶不到愿意正经跟他们过日子的媳妇。   跟以前老狄家的情况差不多,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跑出来胡混。   二哥怕他们拿到钱就出去花天酒地找小姐,所以自己做主,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五套房子。   买完房以后,每人还能剩一万,也足够他们过日子了。   因此,那五人收到的辛苦费就变成了一套房子和一万块钱。   有两个感情充沛的小年轻,抱着强哥嚎啕大哭,好悬没认强哥当干爹。   着实没想到自己还能当人家干爹的二哥,被气得直翻白眼。   另一边,一次性到账165万的狄思科,也露出了他的暴发户嘴脸。   他想花钱!   报复性消费那种!   其实他家日子过得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优渥。   除了大资本家,谁家能一次性请两位保姆呀!   可是!   他们家的大部分钱都是粉红大亨于小姐赚回来的,狄思科这个小干部,基本没有什么发横财的机会。   他要是真的敢通过职务之便发横财,那距离戴上银手镯也就不远了。   而且来到日化厂工作以后,他那工资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他才会撺掇二哥,冒着巨大风险干上这一票!   赚点钱回来才能声气壮嘛,免得连他亲娘都觉得他是吃软饭的,在家里啥事都向着于童。   这天下班以后,于童和二舅妈正推着两个孩子在胡同里溜达。   快到家门口时,二舅妈眯着眼睛问:“这谁啊这么讨厌!怎么把车停在咱家大门口了?”   “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于童也往那辆红色奥迪上瞄了两眼,好像是新车呢,“不会是管歧珺找来了吧?”   管歧珺最近念叨着换车来着。   “应该不是,”二舅妈嘟哝,“车里坐着人呢。”   她的话音刚落,车里那人就开始讨人嫌地不停按喇叭了。   住在胡同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胡乱按喇叭的司机!   于童将推车交给二舅妈,自己上前一探究竟。   她刚走到车头附近,驾驶室的车窗便缓缓降了下来,二狗子的大脑袋探出来问:“于总,下班回家啦?”   “……”于童惊讶地问,“这你买的车啊?”   “嗯哼!”   “咱家已经有两辆车了,你怎么又乱花钱买车?”   “郭老师开一辆,剩下的那辆咱俩轮班开,多不方便啊!所以我给你单独买了一辆!”   狄思科单位比较远,那辆切诺基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开,只有他骑山地车上下班的那几天,于童才能摸到方向盘。   “怎么样?不错吧?现货提车多交了一万块钱呢!”狄思科下车拍了拍车顶,“你进去坐坐,可凉快了!我这次买了带空调的车!”   于童:“……”   这土大款暴发户的做派!   不过,她也能理解,当初她从方菲演唱会上赚到几十万以后,停工好几个月,啥也不想干,整天买买买。   过了那一阵子,她反而没什么花钱的欲望了。   连车都是跟二狗子共用的,没车开的时候就打的,从没想过再买一辆。   于童让二舅妈和两个孩子坐进车里凉快凉快,等到全家人都稀罕够了这辆红色小轿车,才喜气洋洋地进了屋。   狄思科已经嘚瑟够了,自动自觉地将剩余一百多万的存折上交组织。   收到于小姐赞赏的眼神后,他就凑到对方身边,笑嘻嘻地说:“于总,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刚上交就想要回去啊?”于童先将存折收好。   “不是,那什么,”狄思科商量道,“你不是投资了咱妈拍的那部电视剧嘛,那在剧组应该挺有话语权的吧?”   “还行,只要不是让你当男主角,其他的要求,导演应该都能给点面子。”   人家的电视剧快拍完了,可不能在这时候换人。   “……”狄思科嫌弃道,“谁要当男主角啊!给我一百万我都不去!!!”   郭美凤鄙夷道:“做梦吧,你能有一百块出场费就不错了,还想要一百万呢!”   狄思科只当没听到老妈的嘲讽,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厂的儿童牙膏快要上市了,反正咱家投了钱,能不能给我们开个后门?把儿童牙膏放进电视剧里,让导演多给几个特写镜头啊?”   “又犯老毛病了是吧?”于童气道,“你可真是损私肥公第一人了!”   “捎带手的事嘛,你又不损失什么!”   “想宣传儿童牙膏,你得正经打广告,那部电视剧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播呢,你把希望放在它身上,不怕耽误事啊?”   “广告也会拍的,这不是多管齐下嘛!万一你们的电视剧火了,我们厂的产品也能跟着沾沾光!”   眼瞅着电视剧就要杀青了,狄思科只想赶紧抓住这个尾巴加进去一点广告。   “那你也应该找动画片或者儿童节目打广告呀,在这种电视剧里加广告,谁会注意儿童牙膏呀?”   狄思科:“……”   这不是免费的机会嘛,不打白不打。   郭美凤向他透露:“你要是真的想在电视剧里打广告,我倒是知道一个儿童电视剧要开拍了,你们厂可以赞助人家。”   “那部剧是讲什么内容的啊?”   “好像是科幻题材的,几个小朋友帮一个小妖怪找妈妈的故事,听说人家那剧组是电视台拉起来的,拍完就能马上在电视上播出。”郭美凤回忆了半天,摇头说,“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反正不是《小聋人》,就是《小哑人》。” 第119章   北方日化厂宣传科, 最近两个月可谓是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宣传科长本就不甚浓密的头发,已经稀疏见底了。   “科长,要不这个电话还是由您亲自打吧?”孙艺将电话机前的位置空了出来。   刁福庆嘟哝:“打个电话而已, 有什么可推让的!”   “我给本市的电视台和电视剧制作中心都打过电话, 人家说最近开拍的电视剧里, 没有以聋哑人为主角的,也没有拍小妖怪的。”孙艺狗腿地将话筒递过去, “我还从没给中央台打过电话呢, 我怕说错话,还是您亲自打吧!”   他在宣传科干了五六年了,往常的工作就是写写文章和宣传标语,偶尔拍拍相片。   因着之前厂里有生产指标,产品不愁卖, 所以从没在电视上打过广告。等到他们想打广告的时候,经济条件已经不允许了。   所以,整个宣传科,与集团宣传部和厂广播站联系最为频繁, 接触过的最大的新闻单位就是市内的几家报纸。   要不是厂里有个花样很多的大明星副厂长,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想过,竟然会有机会与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电影制片厂, 这类很有神秘色彩的单位合作。   “狄厂长既然已经收到消息了,为什么不亲自跟电视台核实呀?”孙艺疑惑道,“咱们这样挨个去问,多浪费时间啊!”   “要是什么事都让厂长干了,项目结束以后, 你还能拿到奖金吗?”   刁福庆瞧着手下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来气。   狄厂长的话有一定道理,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磨不成才,他们这支宣传队伍也是需要时常锻炼的。   提到奖金,办公室里的好几个人都停下了手头动作,有人问:“科长,厂里真能给咱宣传科发奖金啊?”   尽管厂里这几个月已经全额发工资了,但是积重难返,仍处于一种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   宣传科不算是关键部门,基本没什么拿奖金的机会。   刁福庆肯定地颔首:“厂里的通知已经白纸黑字下发了,谁还会临时反悔不成?”   全厂都对重新投产的儿童牙膏寄予厚望,为了将这支儿童牙膏打造成名牌产品,厂领导特意成立了一个新产品上市筹备小组,技术科、宣传科和供销科是领导小组的重要成员。   只要儿童牙膏的出货量达到预期,厂里将拿出这款产品今年销售总额的2%奖励给筹备小组。   刁福庆所求不多,只求这支儿童牙膏能有400万的销售额,筹备组能得到8万的奖金,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也有上千块了。   不过,高额奖金并不是能轻易到手的。   他这两个月被想法层出不穷的狄厂长,折腾得头都秃了。   相比于其他部门,狄厂长显然更看重宣传科。   产品还没正式投产的时候,就让宣传科联系广告公司制作电视广告了。   刁福庆最初联系的三家广告公司都是本地的,但给出的方案都不能让领导满意。   他最初觉得狄厂长就是吹毛求疵,电视机里的广告都是这种类型的,有的还不如他们找的这三家呢!   不过,后来狄厂长借给他两盘外国广告的录像带,要求他带着宣传科的同志们集体观看,提高一下大家的审美水平。   刁福庆带着大伙儿在放映室反复观看了一整天,不得不承认本地广告公司给出的三份方案确实没什么创意。   他只好硬着头皮跟厂里建议,尝试跟特区或港岛的广告公司合作。   最终厂里花大价钱在深圳找到一家设计公司,将产品外包装设计和电视广告的业务都外包给了这家中外合资企业。   刁福庆拿起桌面上的“小红帽高级儿童防龋牙膏”,欣赏牙膏的包装,然后再一次感慨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儿童牙膏瞧着比厂里的其他产品高级多了!   牙膏的包装盒和软管上都印着小红帽和大灰狼的卡通形象,除了产品名称,在包装盒上方最醒目的位置还印着“水果味不辣口”,“无糖精”的字样。   设计公司提供的设计方案,分为蓝管和粉管两种,牙膏盖也是红色的蘑菇头。   不过,因为印刷技术和成本的问题,厂里还是决定暂时只在包装盒上染色,牙膏软管仍用白色的,而且牙膏盖也只用了普通的红色塑料盖子。   尹厂长建议,如果产品销售情况良好,可以在包装升级的时候,将软管颜色和牙膏盖子的问题进行完善。   但刁福庆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将试生产的产品拿回家给10岁的侄女和6岁的外甥试用,孩子们的反馈都还不错。   “科长,这电话还打不打啊?”孙艺指了指电话机。   “打啊!不就是给中央台打个电话嘛,你怕什么?”刁福庆将牙膏往桌面上一拍,“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打,说错了话我兜着!”   孙艺:“……”   更紧张了!   他拿出黄页,按照上面提供的号码,拨给中央台影视部,询问人家最近是否有一部讲述聋哑人帮助小妖怪找妈妈的儿童科幻电视剧要开拍。   对面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孙艺以为对方没听清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后,又喂喂喂了好几声,对面才带着点笑意说:“同志,我们台里确实在策划一部儿童电视剧,名字叫《小龙人》。不过,与聋哑人无关,是讲几个小朋友帮助一个小龙人找妈妈的故事。”   孙艺:“……”   难怪他打听了好几处,始终得不到确切消息呢。   狄厂长的情报也太不靠谱了!   他还以为这是一部关爱残障人士的电视剧呢!   孙艺连忙收敛心神,询问对方是否可以赞助这部电视剧,加入随片广告的话要如何收费。   对方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在电话那头询问了好几位同事,才给出一个大致报价。   孙艺礼貌道谢,并跟对方约定了上门详谈的时间,放下听筒就与一直盯着他的刁福庆说:“科长,电视剧的随片广告比普通广告便宜多了,要不咱们多赞助几部电视剧吧?”   他们想买下电视台每天播放动画片前的十几秒广告时间,动画片时间并不是黄金时段,但是广告费已经很贵了。   “电视剧今年开拍,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播出,咱们的产品马上就要上市,哪有那么多时间等电视剧播出?”刁福庆拿过他的记事本查看刚刚的通话详情,“这是一项远期投入,要想见效快,还得看电视广告的。”   “科长,我约了去电视台面谈的时间,这得由您亲自出马了吧?”   刁福庆这次倒是没有推脱。   厂里既然花钱赞助了,就要正规签合同,明确规定产品每集的出镜时长,出镜位置,甚至加入一两句广告词,以及适当的剧情。   小年轻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本就对中央台这样的大衙门存在敬畏之心,这样怎么能去谈生意!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刁福庆想了想又说,“可以去问一下狄厂长,看他是否想一起去了解情况。”   *   狄思科此时正与另三位厂长坐在会议室里,出席会议的还有供销科的业务员们。   厂里的业务员人数不算少,足足有20人。   其中十人是工人们口中的“关系户”,已经在供销科盘踞多年。   另外十人是最近刚从工人中选拔出来的优秀销售人才。   狄思科兑现最初的承诺,让三个月内销售额最高的十名职工进入供销科,成为了有编制的正式业务员。   新选拔的业务员各个干劲十足,非常珍惜这次的转岗机会。   在他们的对比下,供销科的部分土著,就显得相当不思进取了。   厂里原本没打算动这批人,可是新产品即将上市,全厂都盼着这次能打一场翻身仗,供销科的工作非常关键。   如果有些人还是这样只出工不出力,不在乎奖金提成,只拿个基本工资就心满意足的话,那厂里就只能请他换个地方养老了。   庄有德一直分管销售工作,率先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可能已经知道咱们的会议内容了,新产品即将上市,厂里为此斥巨资研究配方、换包装、打广告。供销科的同志们在这场战役中非常重要,前期准备活动已经差不多了,能否打赢这场仗,就全看大家的了。今天呢就是一次总结经验会和誓师大会,咳咳……”   他最近咽炎犯了,说多了话就咳嗽。   供销科的老油子们正因他的老生常谈而昏昏欲睡,听到他这两声咳,反而强打起了精神。   “接下来呢,我把咱们供销科这段时间出现的问题总结一下。有些同志不太注意产品基价,有时销售报价要低于咱们的产品基价很多。以后厂里每三个月会根据市场情况,调整一次基价,减基价销售的部分就要由业务员自行承担了……”   庄有德说话语速慢,等他一边咳嗽,一边将大家的问题讲完以后,别说业务员们了,连另几位厂长都想打哈欠。   狄思科的眼角被一个哈欠憋出生理泪水,趁着为庄厂长鼓掌的空档,他才顺便抹了抹眼角。   庄有德满意地压了压手说:“我最近咽炎犯了,接下来的工作部署,由狄厂长安排吧。”   几位副厂长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   今天的会议内容他们早就提前透过气,除了刚才他介绍的那些,剩下的内容全是得罪人的。   狄思科倒是不怕得罪人,但是射箭要看靶子,谈话要看听众。   供销科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一味敲打就管用的。   “首先我想表扬一下肖婷婷,金志国和崔红英三位同志,咱们的小红帽儿童牙膏还没有正式上市,但是这三位同志已经把工作做在了前面,只用试生产的样品就帮厂里拿到了三份订单!”   供销科长带头鼓掌。   这三人里,前两位是供销科老人儿,崔红英是从工人里提拔上来的,最近两个月比着签订单,算是供销科的三员猛将了。   “这样的同志,才是能跟上厂里发展速度的优秀业务员。”狄思科瞧着对面一张张昏昏欲睡的麻木面孔,笑着说,“下午开会确实比较容易犯困,那我说个事儿吧,帮助大家清醒清醒。”   老油子们强忍住哈欠,将目光投了过去。   “今天的会议,既是誓师大会,也是劝退大会,转岗大会!厂里打算给供销科加加担子,有些同志可能会不适应新规则,大家可以趁此机会提出转岗要求!”   “哗——”   上了这么多年班,从没参加过什么劝退大会、转岗大会!   “有些同志可能会觉得我危言耸听,大家都是老供销了,什么样的困难没遇到过啊?还能被厂里的这点小要求吓到?”   有人默默点头。   “那我就先介绍一个最大的改变吧。”狄思科笑了笑说,“原来厂里对供销科的销售额没有强制要求,全凭大家发挥主观能动性。但是从今以后,每年年初都会为供销科制定销售指标,由柳科长将任务具体分配到人。超额完成的部分会有相应奖励,没完成指标的当然也有处罚。”   老油子们只稍微动脑筋一想,就明白了厂里这样做的用意。   给整个销售科定指标,而不是给每个人定指标,压力几乎都压在了销售科长身上。   完不成指标的话,厂里直接找科长。   要是连续几个季度都完不成指标,正好有借口把科长撤了。   他们这个科长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因着手下科员都是有些背景的,所以他这个科长虽有能力,却一直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主打就是搞制衡,谁也不得罪。   这回科长有了业绩压力,再想在科室里和稀泥,就不太可能了。   别的不说,那些出工不出力的老油子,他就得第一个想办法收拾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末了,想要制定全年指标必然不可能。那咱们正好能借着今年剩下的四个月时间搞一次演习,为明年制定指标提供一个参考。”狄思科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自己的空白笔记本说,“经厂里研究,决定为供销科接下来四个月的工作,制定1500万的销售指标!”   供销科众人:“……”   厂领导莫不是疯了?   他们厂现在全年也没有1500万的销售额,否则也不会把厂子弄成这奶奶样儿了!   狄思科给大家简单算了一笔账,“供销科目前足有业务员20人,平均到人头上,每人每月的销售业绩只有不到19万!”   众人:“……”   每个月19万还少吗?   要知道有些专攻农村市场的业务员,每次拿回的订单都不超过一千块。   狄思科没理会大家嗡嗡嗡的议论,只问供销科长:“柳科长,你是供销科的当家人,你来说,四个月内完成一千五百万的销售指标,有没有问题?”   早就被厂领导轮番谈过话的柳勇嘎嘣脆地应承:“没问题!”   他去了解过小白兔牙膏的生产销售情况,人家的年产值高达6000万,平均下来每个月也有500万了。   如果厂里对新产品的广告宣传,真的能如领导承诺的那般,那么每月完成不到400万的指标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次的目标客户不只是北京和周边地区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商场柜台都要有他们的铺货。   在产品刚上市时打广告,有些客户不用他们费心寻找,就能自动送上门来了。   而且这400万的指标不只是销售儿童牙膏的,厂里的产品有将近20种。   光是成人牙膏就有两个牌子,四种规格。   有专供农村市场的长城牌牙膏,也有定位在城市的中草药牙膏。   用儿童牙膏带动成人牙膏,及其他产品的销量,未必不能完成指标。   某些人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发现科长居然答应下这样离谱的指标量,只觉得他被人下了降头!   有人终于忍不住举手发言了:“领导,咱们制定这种高额指标的前提是,儿童牙膏一定会受市场欢迎!可是如今这市场一天一个样儿,谁能保证新产品上市就一定能畅销啊?”   柳勇想想领导承诺给他的,两万块销售指标完成奖,咬咬牙说:“要是产品都能畅销,还要咱们这些销售人员干什么?产品不是进入市场就畅销的,需要宣传配合,也需要销售员的大力推销!否则厂里等着客户上门就行了,干嘛还要培养业务员?”   几位副厂长暗道,两万块的胡萝卜果然管用啊!   瞧把柳科长急的,小眯眯眼从没瞪得这么大过!   凭良心讲,柳勇还是有些工作能力的,只不过他常年在科室和稀泥,反而让人忘了他当年也是获得过先进工作者称号的。   这回甚至不需要狄厂长继续开口得罪人,柳科长就直接说:“我代表供销科立个军令状,四个月内一定完成1500万的销售指标!好了,现在当着厂领导的面,咱们科的同志们,每人认领一份销售指标。平均每人75万!”   “觉得自己能力强的,可以多认领一些,认为75万超出你的能力范围的也可以少认领一些。还有两位同志是专攻农村市场的,因为农村消费的特殊性,你俩可以少认领点!”   崔红英目前就是专攻农村市场的,不过她来供销科就是为了赚钱,给孩子改善生活,要是有机会把货卖到城里,她当然不会死守着农村市场。   大不了就出差去别的大城市推销嘛。   所以,她第一个举手表态,认领了75万!   紧接着肖婷婷和金志国每人认领了100万。   为了不给厂领导留下无能的印象,之后的所有人都认领了75万。   狄思科笑着给所有销售员鼓掌,“咱们供销科果然是能打硬仗的队伍,强将手下无弱兵,供销科的同志个个都是好样的!”   柳勇被夸的老脸一热。   但大多数业务员的神色实在说不上多好看,他们这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领导动动嘴,他们就要跑断腿了。   “搞销售确实很不容易,厂领导也知道其中艰辛,所以我们这四个副厂长也打算每人认领一块责任田,跟大家一样,年底之前完成平均每人75万的销售业绩。尹厂长和郭厂长是抓技术和生产的,每人完成30万即可,我跟庄厂长多抓抓销售,每人分摊120万的指标。”   “哇——”   120万的指标,比业务员认领的最高指标还多20万呢。   其余厂长脸色如常,庄有德被气得脸色铁青。   之前开小会的时候,他们确实私下认领了责任田。   但是没对职工披露的时候,即使完不成任务也没什么压力,如今被狄思科这个大嘴巴宣扬开来,他要是不拼了命地完成这120万的指标,他这个销售副厂长以后还怎么服众?   可他一年也没卖出过120万啊!   狄思科注意到庄厂长的脸色也只当没看见。   既然认领了责任田就是要公开的嘛,否则一点压力也没有,还认领责任田干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平均每人75万确实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身体好的同志,可以多认领一些,精力有限的同志,还是要根据自己的健康状况酌情安排工作。”   狄思科合上本子说:“咱们在开会之前就提过了,这是一次调岗大会。厂里不会搞一刀切,要求每人都高强度完成工作。要是有的同志觉得自己的身体情况负担不了供销科的工作,可以跟厂里申请转岗。咱们后勤科、包装科、运输科还有几个空余岗位对大家开放,有需要转岗的同志,在三天之内向厂里提交申请即可。”   当着领导的面,没人提出转岗。   但是75万的压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想到以后要常年生活在这种高压下,这些老油子就受不了了。   他们想要钱,但命也很重要啊!   所以,这次会议结束后,有三个人提出了转岗,而且都要求去油水也很足的后勤,实在不行搞运输也行。   接到申请的狄思科没搭理他们,全都塞去包装科了。   *   业务员们的75万是个压力,而120万的销售额对于狄思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平均每个月30万,真的能把他愁死。   “这不是有毛病么,既然完成不了,你干嘛自找罪受!”于童挤出几粒牛黄解毒片,塞进他嘴里,好笑地盯着他鼻头的火疖子瞅。   “头一回给大家安排这么重的任务,我不是想以身作则,鼓舞士气嘛。”狄思科喝口水仰头将药片咽了,“如果任务太难完成,明年定指标的时候也可以适当调整一下。”   于童不以为然道:“你是当领导的,会统筹就行了,不用什么事都身先士卒。”   “不光是我一个,还有老庄陪我呢!”狄思科用脚丫子勾了勾她的小腿,“于总,您人脉广,帮我分担点销售任务啊,介绍点大老板给我。”   于童将他的脚丫子踢开,“你现在顶着红鼻头,美男计已经不好使了。”   狄嘀嗒躲在一旁嘎嘎笑。   狄思科:“……”   臭小子知道什么是美男计啊,傻笑什么!   “要不你买点我们厂的产品,发给职工当福利也行啊!”   “职工福利等到年底再说,我最近花钱的地方多,得省着点花。”   狄思科财大气粗地说:“不是刚给你一百多万嘛,这么快就花完啦?你都用来干嘛啦?”   于童睨他一眼问:“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行啊,”狄思科捞起闺女儿子一起出门,“坐你的小红车。”   那辆小红车在胡同里可拉风了。   于童按照他的要求,开着小红车,将人拉去了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一个工厂。   “你承包工厂了啊?”狄思科穿梭在下夜班的工人间,信马由缰地猜测。   “不是,这家厂子快不成了,打算把他们的厂电影院转手。”   “你想开电影院啊?”   “还没想好呢,多数电影院都是国营的,我要是接手这家电影院,不知道上级能不能批准。”   “大家都习惯看电视了,国产电影越来越不景气,你还是谨慎投资吧,”狄思科撺掇道,“不如先买点日化用品,给员工发点福利!”   瞧他急得抓耳挠腮,于童就是不肯松口,笑吟吟地说:“不开电影院的话,我就去跟王小姐合作建高尔夫球场了,到时候需要的资金更多,钱不能乱花!”   “哪个王小姐啊?你别被人骗了!建高尔夫球场,那得是多大的体量啊!”   “就是王生的女儿艾莉,她应该不会骗我吧?” 第120章   于童做生意以来, 向来只投资利润高回本快的买卖。   卡拉OK厅和俱乐部都是在三个月内盈利的。   今年年初,她还蹭着世界杯保龄球赛在京举办的热度,开了一家保龄球馆。   半年内也盈利了。   但是修建高尔夫球场的话, 投资大, 还得至少一年才能营业。   这可真不像于童会做出的选择。   “艾莉最初找我的时候, 我没答应。不过,管歧珺看中这个项目了, 想让我陪她一起投。”   于童不会打高尔夫, 甚至连高尔夫球场都没去过,怎么可能会投这样的项目。   但是,她名下那套五进四合院,总会时不时勾起她拿人手短的心理。   艾莉需要找一个能跟内地政府打交道的合作伙伴,管歧珺在找投资项目, 而于童作为双方共同的朋友,也要在其中参一股。   “投资还有陪着投的?”狄思科简直大开眼界,“你打算陪人家投多少钱啊?”   他也没去过高尔夫球场,但是在报纸上看过报道, 北京目前已经有一家中日合资的高尔夫球场了, 占地上千亩,这可不是几百万就能拿下的项目。   于童抱着闺女走向电影院, “还没确定,可能就投个两三百万,意思一下吧。”   狄思科:“……”   妈耶,两三百万还只是意思一下。   于童其实对高尔夫球场没什么想法,也不乐意跑到郊区去打球, 但是艾莉打算仿照港岛的模式搞会员制。   因着从郭美凤参加的车友会中,看到了会员制的好处, 所以,于童才打算跟投几百万,以后她跟二狗子谈生意,也有个新去处。   相比于灯红酒绿,打球更商务也更健康一些。   狄思科从不对粉红大亨的事业指手画脚,即使他觉得高尔夫球场这个项目距离他们家太遥远了,也没说什么。   她爱投啥就投啥吧,这种外来洋玩意,亏本儿是不太可能的,只是多赚少赚的区别。   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迈上电影院的台阶。   “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啊?来都来了,要不咱们看一场?”狄思科往售票窗口的小黑板上瞄,“好像只有一部《妈妈再爱我一次》,谁演的啊?”   “从宝岛那边引进的电影,演员我也不认识,不过……”   于童说到这里就控制不住表情笑出声来。   狄思科:“……”   看片名不像是喜剧啊。   “前段时间老黄去看了这部电影,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正好被记者拍到了。老黄想让我跟记者交涉一下,别刊登他的相片。不过你也知道啊,他现在是歌红人不红。我就让他放宽心,即使发了相片也没人认得出他是哪个!”   狄思科:“……”   扎心了。   他都有点替老黄心酸了。   摸爬滚打好多年,一直没什么名气,有几个作品,但传唱度不算高。   年初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一部现象级电视剧爆火,他演唱的电视剧插曲,也跟着火了一把。   不过,他这个演唱者的名气,比照着火得一塌糊涂的插曲,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于童继续笑道:“我没替他摆平记者,他还生了好大的气,我寻思不就一张相片嘛,怎么突然就矫情起来了!记者想拍就让他拍呗,哪个公众人物不被拍啊?”   狄思科被她挑起了好奇,问:“那黄哥为什么不让拍啊?”   “第二天就有报纸报道说,《每一天》的演唱者黄炜双眼红肿,形似核桃,记者上前询问原因,竟是因为观看了《妈妈再爱我一次》……”   记者可能实在没什么新闻可写了,老黄看电影哭成狗的新闻接连被几家报纸的娱乐版转载。   还有两个杂志打来电话要采访老黄,电视节目也邀请他去演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老黄嫌弃记者把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照片刊登出来,不想接受采访丢人。   不过,他反对无效,被于童压着接受了采访。   甭管是唱/红的还是哭红的,只要有水花,能经常出现在观众面前,总比默默无闻要好吧?   狄思科比老黄这个当事人还着急,“那黄哥现在人气到底怎么样啊?”   于童对人气的衡量标准非常直接,“他最近的演出费涨了不少。”   “哈哈,不错不错,”狄思科替老黄高兴,“他实力那么强,你手头要是有好资源,多给他倾斜一点嘛。”   不给老黄,就该给秦勉了。   还是多给老黄讨点好处吧。   他去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打算进去观看一下这部能让老黄哭成狗的《妈妈再爱我一次》。   此时已经过了孩子平时的入睡时间,狄嘀嘀和狄嘀嗒早就窝在父母怀里睡着了。   被爹妈带着到处走,仍然不受影响,泰然自若,睡得呼呼的。   由于电视节目的兴起,电影院里早已没有往日繁荣,晚间场的观众更是寥寥。   放映厅里只零星坐了十来个人。   看前半部分的时候,狄思科还在腹诽,老黄也太不经事了,看这种电影都能哭到流鼻涕。   可是等他看到小强被父亲一家接走,抱着大熊猫玩偶,哭着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就有点绷不住了。   他怕被媳妇发现,便将脸埋在儿子的头发里,让狄嘀嗒刺刺的杨梅头吸收他脸上多余的水分。   然而,等他把脸蹭干净,低头一瞥时却发现,狄嘀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瘪着嘴流眼泪呢!   泪珠子顺着下巴,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背心的胸前都被打湿了,看来已经哭了一阵子。   “……”狄思科帮他擦擦眼泪,然后伸手挡在他眼前,“儿子,你哭什么呢?要尿尿不?”   狄嘀嗒摇头,将眼前的大手扒拉开,继续盯着大荧幕看,一抽一抽地流眼泪。   狄思科锲而不舍地抬手挡住。   他家这俩娃别说电影了,连电视都没怎么看过。   原本他们还没在意,但是胡同里有个孩子,才四五岁就戴上了近视眼镜,听说是总看电视看出的毛病。   所以,大人已经不敢让孩子们看电视了。   狄思科用手肘拐了拐已经哭成泪人儿的于童,“要不咱先回去吧?儿子都快哭晕了!”   于童摸了摸儿子的杨梅头,带着浓重鼻音问:“他这么小,能看懂么?”   她家娃还有四个月才两岁呢。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看不懂电影里讲的内容吧?   “他只是小,又不是傻!”狄思科又去抹儿子的眼泪,“咱们宝宝可聪明了,格林童话都能听懂呢,看个电影算什么呀,是吧儿子?”   狄嘀嗒扒着挡在眼前的手,胡乱点头。   狄思科抱着他起身,打算离开放映厅,这电影里的内容对大人来说顶多算是伤感,但是对小朋友来说,无异于恐怖片了。   小强想妈妈的时候,还总是抱着熊猫玩偶哭,万一被狄嘀嗒联想到自己身上,恐怕会落下童年阴影。   “爸爸,再看一会儿!”狄嘀嗒伸手指向大荧幕,他还不想走呢。   “嗯,先回家睡觉了,过几天跟姐姐一起看。”   听说要跟姐姐一起看,狄嘀嗒就不挣扎了,往妈妈那边瞅了一眼,便乖乖被亲爹抱出了电影院。   一家人嘻嘻哈哈出门去,哭哭啼啼回家来。   四口人弄哭了仨。   郭美凤被他们的状态惊了一跳,小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在外面拌嘴啦?”   狄思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给了亲妈一个拥抱,还把没捂热乎的当月工资给了她。   “妈,给您拿去当零花钱吧,今天太晚了,歌我就不唱了。”   “干嘛弄得肉麻兮兮的!”郭美凤被儿子搂了,还怪不好意思的,嫌弃地推开他问,“怎么突然要给我零花钱啊?唱什么歌?”   她对儿子们孝敬的零花钱一向来者不拒,推开老五就把信封连带工资条一起收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于童:“……”   二狗子不会是想给郭美凤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吧?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他好像能干得出来。   *   看一场电影对狄思科来说,只是损失了一个月工资。   可是对狄嘀嗒而言,就大不一样了!   狄思科的乌鸦嘴似乎再次灵验了,《妈妈再爱我一次》对幼儿来说果然是恐怖片!   狄嘀嗒那天从电影院回来以后,就一直缠着于童,接连几晚都要跟妈妈一起睡。   换成爸爸也不行。   狄嘀嘀不明就里,发现弟弟可以跟父母一起睡,她也不肯自己在小床里睡了,也不去奶奶和舅奶那里,非要享受弟弟同等待遇。   因此,狄思科和媳妇被迫异地,每晚睡觉都要被两个电灯泡隔开,分散在大床两侧。   害得他无法施展美人计,120万的责任田始终没有着落。   供销科的业务员们在认领了销售指标后,已经开始各自行动了。   根据柳勇的安排,一大半的人去了外地,每两人负责一个大城市,务必要在广告正式播出前,让小红帽儿童牙膏进驻各大百货商场的柜台。   狄思科去不了外地,正琢磨要如何完成自己的任务指标时,突然收到消息,国家有关部门已经将口腔卫生列入中小学的教学内容。   本市多数学校都会在九月份开学以后,将口腔卫生的内容加入保健课。   一旦学校开始讲课,年轻的父母们必然会更加注重儿童的口腔卫生。   所以,他觉得可以尽快向全市各大中、小学、幼儿园门口的小卖店和仓买铺货,并分发宣传海报。   务必让孩子上完保健课以后,就能立马买到合适的儿童牙膏。   这种需要一家家跑腿推销的工作,他是没时间去做的,所以只好将这个想法无偿送给了供销科。   全市的中小学校和幼儿园有上千所,崔红英算是整个供销科里最能吃苦的,得到消息以后,就立马拉上货,骑着她刚改装的电动三轮车,出去一家家跑业务了。   连她公婆男人小叔子,都被她发动了起来。   口腔卫生的内容被加入了保健课,狄思科觉得借着这股东风,厂里应该找机会跟教育局合作一下。   不过,他刚拿到了两款产品的最新检测报告,打算依靠出口订单完成自己的责任田,暂时没时间搞这种工作。   而就在此时,已经因病休养半年多的曾厂长终于回来复工了!   大家为多日不见的曾厂长开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   狄思科这个暂代一把手,将厂里各项工作的进展交接清楚,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曾浩田握着他的手说:“这段日子辛苦小狄厂长了,厂里这半年发展得很好,狄厂长功不可没!”   “辛苦谈不上,就是心理压力太大了!”狄思科笑着说,“您也知道我以前从没在工厂工作过,万一做得不好,不但会砸了两千多人的饭碗,也让您之前作出的成绩付诸东流。您能回来坐镇可真是太好了,我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就能卸下来了!”   狄思科对自己这个二把手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   尽管曾厂长复工后,自己头上就多了一个婆婆,但是相应的,他的责任也没那么大了。   多了一个人手分担工作,狄思科认为曾厂长的回归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   曾浩田对他的表态还算满意,他养病期间,厂里有不少同志来家里探望过他。   前阵子,供销科的几个人来看他时,话里话外都在表达一个意思,狄思科在厂里搞一言堂,厂里的什么事情他都要掺一脚。   曾浩田对他们的话并不全信,当初厂里那些下岗职工也是这么说他的。   但他心里多少有些忧虑,很担心自己复工后,这位有集团领导撑腰的年轻副手会不听招呼。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心情不错的曾厂长说:“你的担子还不能卸下。我刚回来,对厂里近期的工作还不熟悉,最近厂里有新产品上市,临阵换将,既麻烦还容易出差错,新产品的事暂时由你继续负责吧。”   狄思科没推脱,但也讲了自己的难处。   “厂长,现在正有个可以为咱们新产品打开销路的好机会,但是需要跟教育局那边合作一下,我在教育口没什么人脉,您看您能不能联系到这方面的资源?”   第一天复工就有重要工作等着自己解决,曾浩田挺高兴,干劲儿十足地说:“你跟我讲讲具体情况,我也找人帮帮忙!”   *   给曾厂长找了活儿,顺利完成了工作交接,狄思科终于可以专心搞自己的责任田了。   厂里的产品,从包装到质量,能与国际接轨的,只有儿童牙膏和中草药牙膏。   港岛有些消费者很崇尚纯中药产品,欧洲的许多国家也喜欢有治疗效果的牙膏,一些中草药牙膏不但可以进入超市,还能进入药店。   按理说,国内的许多厂家都能生产中药牙膏,而且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其实早就可以攻占欧洲市场。   可是,欧洲共同体将牙膏放在食品药品里,进口安全检测非常严格。   狄思科在综合开发三部的时候就听说过,能导致欧洲人过敏的香料特别多,好几款国产药物牙膏都被检测出了过敏香料,有的还存在重金属超标的问题。   将产品出口到欧洲比其他地区困难许多,但是报价往往也会提高很多。   狄思科刚上任那会儿就将厂里的中草药牙膏送去检测了。   其中的丁香油酚含量超出了欧洲共同体的规定上限,所以他请技术科的同志调整了配方。   换来了塑铝复合管生产线以后,又给中草药牙膏换上了国际上流行的包装。   相比于儿童牙膏,狄思科对这款十年磨一剑的中药牙膏更有信心。   因此,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以前在港岛和欧洲的老客户。   想将刚刚升级更换了软管包装的中草药牙膏推销出去。   “小六这几天怎么一直不回来?”   “她跟同事换班了,要连着飞一周。”于童对小姑子的情况比他这个当哥的还清楚,“你找人家干嘛啊?”   “想让她同事帮我把一些牙膏样品和产品检测报告送去港岛,”狄思科皱眉说,“我联系了两家商行,邮寄的时间太慢了。”   “东西在哪儿呢?”于童勾勾手说,“我可以帮你办。”   “媳妇,你要去港岛啊?”   “不是,陈宝珍明天要跟乔治一起回港岛离婚,可以请她帮你捎带去。”   陈宝珍是乔太太的本名,自打知道乔治找第三者以后,于童就不喊她乔太太了,一律称呼本名。   狄思科忙点头说:“这个好!那我给客户发个邮件,三天内就能收到样品。”   说完他又嘿嘿笑,“乔治要是知道她闹离婚的关键时刻,还要分心帮我跑腿,会被气死不?”   “宝珍回港岛本来就是为了工作的,离婚只是顺便,乔治早就被气过了。”   乔治其实并不想跟太太离婚,这几个月一直以双方工作太忙为由,拖着不肯回港岛。   陈宝珍这次正好要回港出差,给乔治下了最后通牒,才终于将离婚提上了日程。   狄思科将牙膏样品交给陈宝珍以后,不出一个星期,就接到了一笔来自港岛的出口订单。   这笔订单的金额不大,中草药牙膏一万支,儿童牙膏五千支,总共还不到四万人民币。   但是,因着狄思科提供了产品检测报告,这家洋行打算拿出一部分中草药牙膏,转销欧洲。   如果这批产品通过了欧洲共同体的安全检测,北方日化厂以后就可以拿着欧洲当地出具的报告,直接为欧洲供货。   而且,这份订单虽然金额不大,却来得正是时候。   小红帽儿童牙膏的广告终于在这周日正式播出了。   中央1台,下午3点28分,播完他们的15秒广告后,就是每周只播一集的《机器猫》。   许多小朋友翘首以盼一周,才盼来这集动画片,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机器猫》了。   儿童牙膏广告的风格跟动画片一致,也是卡通的。   随着欢快的音乐响起,小红帽和大灰狼的卡通形象从牙膏管上跳下来。   大灰狼被刻画成了口腔里的细菌,小红帽用了这款水果味的儿童牙膏后,终于把狼外婆这个细菌赶跑了。   狄思科看这条动画广告的时候,觉得画面色彩什么的还挺生动的,但内容实在有些幼稚。   后勤组织厂幼儿园的小朋友集体试看了广告,得到小朋友的一致好评后,才让广告片出现在电视机里。   日化厂这次花大价钱买了三个广告位,除了每周日下午三点在动画片前的广告,还有周一至周六,下午六点多的动画片广告,以及周日晚间在中央2台《正大综艺》之前的15秒广告。   前者针对小朋友,后者针对小朋友的家长,毕竟掏钱的永远是大人嘛。   电视广告播出三天后,厂里陆续接到了询价电话,本地的一些私营老板还会主动找到厂里来。   狄思科让人想办法联系各地的业务员,通知大家,在推销产品时,务必要加上一句,“我们厂的牙膏出口港岛,通过了港岛的各项质量检测。”   至于欧洲的,订单还没拿到,就只能等等再吹了。   时下老百姓对出口商品的信任度很高,好似有出口资格的产品在质量上也能多一层保证。   有了电视广告,以及出口港岛这个噱头,各地订单终于迎来了爆发性的增长。   北方日化厂又久违地出现了车间工人三班倒,加班加点搞生产的热闹景象。   这天,狄思科在办公室里琢磨如何尽快拿下欧洲客户,而门外还坐着两个包装科的职工。   都是后悔转岗,想重新回到供销科当业务员的。   狄思科没搭理他们,让他们去找曾厂长就不管了。   钱运旺在这时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厂长,外面有人找。”   “不是说了嘛,转岗的事,让他们去找曾厂长商量。”   “不是包装科的那俩,”钱运旺压低声音说,“好几家原料供应商都派人来要账了!”   “那也让他们去找曾厂长,”狄思科理所当然道,“曾厂长已经复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绕过他呢?”   他在心里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有曾厂长在前面顶着,他这回不用当缩头乌龟了!   钱运旺面露同情说:“曾厂长去教育局了,不在家。”   所以人家才找他这个第一副厂长的。   狄思科暗道一声时运不济,只好耐着性子问:“现在不是月初也不是月末,他们要什么账啊?”   “人家看到咱在电视上打的广告了,想把咱之前的欠账讨回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拖着。   见他不发话,钱运旺擅自揣测了一下领导心思,主动递个台阶说:“要不我就跟他们说您不在吧?”   “你觉得我是那种当缩头乌龟的人么?”狄思科一本正经地交代,“总躲着可不是办法,有问题还是要及时跟人家沟通的!”   钱运旺腹诽,也不知是谁,刚上任就当了三天缩头乌龟。   他面上恭敬答应着,出去将门口的四位债主请了进来。   狄思科起身,笑容满面地跟四位厂长科长握手,“什么风把您四位一起吹来了?”   “哈哈哈,改革的春风把我们吹来的,”日化制罐厂的刘副厂长用力握着他的手说,“狄厂长啊,咱可真是苦尽甘来啦!我们这些厂都得感谢日化厂,这小红帽牙膏的销量被拉起来以后,大家总算能见到一点活钱啦!”   “确实确实,”狄思科指向窗外的几辆卡车说,“外面那些排队的卡车,可都是来拉货的。”   几位债主高兴地哈哈哈,好啊,只要日化厂能把货卖出去,他们的欠债就有着落了。   化工公司的李科长忍不住问:“狄厂长,你们厂现在干得热火朝天的,什么时候能把咱之前的帐结一下啊?我们公司都快揭不开锅了!”   狄思科想跟人家结账,但厂里的账面上只留了这个月交水电费的钱。   其余的钱多一分都没有。   日化产品是先发货后付款的,别看每天来厂里拉货的卡车不间断,但是真正回款的没几单。   本市最快回款的订单也需要半个月左右。   狄思科笑着说:“想必大家都看过我们厂的电视广告了吧?”   “看了看了,”刘副厂长竖个大拇指说,“咱们厂可真是大手笔,这广告打得牛!”   “可不是大手笔嘛,这广告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狄思科恳切地说,“不瞒大家,我们厂现在账面上有钱,您几位要是想现在就结款,那我没有二话,马上就能通知财务。”   李科长一拍大腿说:“还是狄厂长痛快!”   话落便起身,作势要去财务科结账。   “不过,现在也是我们厂的困难时期,每天的广告费就要上千块,睁眼就是钱!我们打算趁着这个势头,继续加大广告宣传,不但要将牙膏卖到全国各地,还要出口港岛和欧洲。只要我们的牙膏卖得好,就能带动咱们整个产业链的发展,还各位的货款更是不在话下。但是,您几位要是想现在结账的话……”   李科长听出话音不对了。   “狄厂长,您啥意思啊?”   狄思科指了指门外那两个包装科的职工说:“您几位刚才进来时应该已经看到了,有两位同志在门口等着见我呢,那都是看了广告后,来厂里寻求合作的厂家,非要当我们的供应商。说实话,我是不愿意更换供应商的,毕竟咱们几个厂已经合作很多年了嘛,所以才一直找借口没见人家……” 第121章   债主们见识过五花八门的拖延借口, 讨债经验相当丰富。   狄思科这套说辞的可信度并不怎么高,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他们绝不会相信。   就算在厂门口打地铺看大门, 也得把钱要回去!   可是, 这话换做北方日化厂的领导来说, 大家心里就有点打鼓了。   各国营厂的日子都不好过,要是其他供应商透过电视广告, 看到了日化厂崛起的势头, 还真有可能主动送上门谈合作。   毕竟狄思科所言不虚,他们这款牙膏要是能被市场认可,受益的不只是北方日化厂,还能带动整个产业链的发展。   几个债主相互交换着眼色,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科长不信邪, 双方已经合作好几年了,他不信日化厂真的能换一个供应商!   于是,他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愁眉不展地说:“狄厂长, 您现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我出来前已经跟公司上下拍过胸脯了, 要是不能把钱带回去,我就得提头来见了!”   “哈哈, 这么严重啊!”狄思科假笑道,“那我们可不敢让李科长冒着生命危险收账……”   他提高声音,将门口的钱运旺喊进来,“你陪李科长去一趟财务科,让他们尽快把拖欠化工公司的尾款付了。”   钱运旺心说, 财务科哪有钱给您付款呀!   电视台的广告跟个吸金机器似的,付过一个月的广告费以后, 厂里的钱袋子早就空了。   不过,他刚才在外间时,一直竖着耳朵偷听里面的情况,当然也听清了狄厂长忽悠几位债主的话。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就换上惊讶地表情问:“厂长,咱账面上的前不是要付给电视台的吗?要是把钱挪用了,广告费怎么结啊?人家电视台可不许拖欠费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废话了,你先带李科长过去吧。”   狄思科亲自送李科长出门,见到那两名包装科的门神时,用恰到好处的客气口吻说:“你们二位先坐吧,别站着了。等我招待完了这几位客人,马上跟你们详谈。”   “好的好的!”两位老油子以为转岗有望,点头哈腰地说,“狄厂长您忙,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李科长瞥见他俩那副上杆子讨好的样儿,心里有点不屑。   离开办公室后,他小声与钱运旺打听,“钱秘书,刚才那两位同志是哪个厂的?”   走在前面引路的钱运旺表情扭曲了一瞬。   谁也没告诉过他,当秘书还得陪领导演戏啊!   他要是有这份才能,当年就去考电影学院了!   在李科长第二次追问时,他摇摇头,好似不愿透露厂里秘密一般,将嘴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   李科长暗道,狄厂长这个秘书嘴还挺严的,难怪会被领导选中。   财务科在一楼,走到楼梯转角时,他拉住钱运旺说:“先不忙着去财务科,我这烟瘾又犯了,咱抽颗烟再过去。”   钱运旺依言停下脚步,接过对方递来的烟后,猛吸了几口。   “在领导身边不敢抽烟吧?”李科长套近乎问。   钱运旺点头笑了笑。   狄厂长是个大明星,为了保护牙齿基本不抽烟。   他虽不介意身边人抽烟,还允许客人在他办公室里抽烟,但是仍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阵戒烟风潮。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钱运旺作为秘书当然要跟着领导的习惯走。   所以给狄厂长当秘书的这几个月,他基本没怎么买过烟。   平时抽别人递来的烟,就够他解馋了。   李科长闲话家常似的说:“你们狄厂长的牙口确实好,我好像还在电视上见过他拍的牙膏广告呢!”   “电视上播过挺长时间呢,狄厂长说,好在那家厂子转产,牙膏广告停播了。要不然他身为厂长,却给别家日化厂的牙膏做广告,还挺尴尬的!”   “那确实是有点尴尬了。”李科长哈哈笑了两声,打听道,“你们厂也有成人牙膏吧?怎么没让狄厂长帮你们厂的牙膏也拍个广告?”   “广告费那么贵,哪能给每款产品都打广告?”钱运旺乐呵呵地说,“厂里决定以儿童牙膏为主,慢慢带动其他产品的销量。而且我们厂的成人牙膏主要走出口的路子,在国内打不打广告都行。”   李科长刚才就听狄思科说过,要把牙膏销往港岛和欧洲。   但他只觉得对方在吹牛。   作为业内人士,李科长对牙膏行业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中药草本牙膏是国内目前的主流产品,那么多名牌都没能出口欧洲,北方日化厂的牙膏凭啥能出口?   钱运旺看出他不信,便故意满脸崇拜地说:“幸亏狄厂长来了,您可能不知道,狄厂长之前在集团工作,就是专门搞出口贸易的。都说术业有专攻,要不是狄厂长经常跟国外联系,我们还真不知人家老外对牙膏成分有那么多要求呢。”   其他厂即使知道,也没心思更改牙膏配方,为了不知在哪的出口订单忙活大半年,还不如抓住国内市场呢。   “我们的牙膏更改配方和包装后,已经接到港岛订单了,一部分产品还会从港岛转去欧洲。”钱运旺心满意足地说,“只要能把这两款牙膏做好,我们厂以后就不用愁啦!”   “你们以后打算专攻牙膏产品啊?”   “可不嘛,否则那些化工原料厂的代表也不会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边跑了,”钱运旺说到这里,有个很明显的停顿,似是自知失言一般,赶忙转移话题说,“李科长,咱们快去财务科吧,将您送过去以后,我还得回去复命呢。”   李科长叼着烟有些出神,他们化工公司就是给日化厂提供甘油等化工原料的。   甘油在日化用品中的应用十分广泛,北方日化厂生产的牙膏,就选用甘油充当了保湿剂。   他们若是真的主攻牙膏产品,那甘油的采购量肯定比以往更上一层楼。   瞧那狄厂长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他今天要是结了账,日化厂不会真的更换供应商吧?   李科长哀叹一声,别看这狄厂长年轻,还真没有曾厂长好打交道。   钱运旺的任务就是阻止他去财务科结账,见他站在原地抽烟沉思,便也不催促。   等到对方拔腿往回走的时候,他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路小跑地跟上去说:“李科长,李科长,财务科不在那边呀!”   ……   李科长越过门口的两个门神,重新进入办公室的时候,狄思科正在跟另三位债主商量新一季度加大采购的问题。   李科长抹了抹额角的汗,哎呀一声说:“狄厂长,您可真是把我害惨了呀!”   狄思科见到钱运旺的OK手势后,疑惑地问:“财务科没给您结账啊?不能吧,您刚出门我就给财务科打电话了,让他们加急办理。”   “哎,咱们也是合作了好几年的战友了,日化厂正在打开市场的关键时期,您说我怎么忍心在这时候拆日化厂的台!思来想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哎,还是回公司挨骂吧!”   另三位债主:“……”   讨债也要深谙唱念做打呀!   狄思科没浪费他从小跟着郭美凤学戏的天赋,握着李科长的手说:“李大哥,您放心,这顿骂不会让您挨的,一会儿我给王总打个电话,讲讲厂里的实际情况。”   王总是化工公司的一把手,李科长的顶头上司。   不用他自己回去解释,李科长当然乐意。   李科长与另几人交换个眼神,继续道:“今天就暂时不结账了,但咱这账不能一直拖着,总得有个期限吧?”   “本来我该跟曾厂长商量一下的,不过,既然几位老哥信得过我,那我就把这个责任担下来了!30天内,最迟45天,我们一定将全部货款结清!到时候不用您几位上门催,我们厂财务直接打到各单位的账户上!”   *   请几位债主在厂食堂吃了顿晚饭,狄思科心情不错,哼着小调就回家了。   可是,与他的春光明媚不同,家里这会儿正阴云密布呢。   于童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背着手贴墙站着,每人身前还蹲着一只狗子。   郭美凤和二舅妈挤在沙发的另一边,望着两个崽直叹气。   发现狄思科下班回家了,狄嘀嘀招手喊了一声爸爸,被于童瞪了一眼后,又笑嘻嘻地重新贴墙站好。   狄思科在她的小揪揪上弹了弹,问:“你俩又闯什么祸了?”   “没闯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错的两个崽齐声答。   “没闯祸你俩干嘛被罚站?”   狄嘀嗒抢答:“妈妈不让骑狗。”   狄思科问:“骑狗烂裤/裆,你们不怕啊?胖大和胖二不是你们的好朋友么,你们为什么要骑人家?”   叫出两只边牧的名字后,狄思科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那外国血统。   原本这俩狗子被孩子称为小熊和猫猫。   可是他们每次喊“猫猫”的时候,都会把真正的小猫囔囔招来。   所以,为了区分猫狗,狄思科就给猫猫改了一个洋气的名字叫Panda。   二舅妈念不好那洋名儿,喊那两只越来越胖的狗子吃饭时,图省事地喊“胖大胖二吃饭啦!”   以至于,其他人再喊他们小熊和Panda,这俩狗子已经不理睬了。   狄思科心想,这狗子到了他家也不容易,还不到一岁,就有了两个曾用名。   狄嘀嘀站着站着就自己蹲下了,伸出手去抚摸胖大的毛毛,“胖大说可以驮我们出去玩的!”   “……”狄思科对闺女这种奇思妙想早已习惯了,“那你再让它说一个,我听听。”   他把罚站的任务换成了拼七巧板,让俩人到一边玩儿去,然后问媳妇,这俩孩子到底闯啥祸了。   “我今天在外面谈业务,地方太远了就把他俩留在了公司。结果,他俩趁着小阿姨给他们泡奶粉的空档,骑着胖大胖二上街了!二舅妈顾着一个,又怕另一个跑了,在后面追都追不上!要不是被胡同里的熟人在半路上拦下来,他俩明天就得上新闻!”   狄思科:“……”   厉害了我的崽!   作妖作出新高度,竟然学会偷溜出门了!   还给自己找了交通工具。   相比于成长缓慢的人类幼崽,两只狗崽经过大半年的成长,早已经脱胎换骨了。   它俩现在站起来比双胞胎还高。   而且闲不住,非常活泼,总想上街溜达。   因为要遛这俩狗子,狄思科和于童去北海公园的频率都提高了。   在爱出门这一点上,四只崽可谓是一拍即合。   二舅妈替两个孩子找补道:“他俩是瞧见别的小朋友骑自行车了,他们没有自行车才骑狗的!”   于童和狄思科:“::::::”   孩子没有自行车,是家长的错呗?   狄思科想了想说:“我看让他们一直在家里作妖不是办法,他俩已经不是小婴儿了,饿了尿了伺候一下就行。现在可以满地跑了,再在公司呆着,影响其他人工作,你出门带着他们谈生意也不方便。干脆送去托儿所吧!”   郭美凤和二舅妈都有点不舍得:“这么小就送托儿所啊?”   “有礼和嘟嘟都是一岁多就去托儿所了,他俩都快两岁了,去托儿所不是正好么!”   郭美凤不乐意道:“家里没有老人看顾的孩子才送托儿所呢,咱家有这么多人照应,干嘛送托儿所啊?有礼和嘟嘟那是没办法。”   狄思科其实早有送孩子去托儿所的想法。   二舅妈和小保姆的文化水平有限,可以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训练他们说话走路,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两个孩子获取知识的途径,基本就是各种儿童录音带,于童偶尔抽空读读图画书,以及狄思科的晚间小课堂。   把他俩放在家里作妖,还不如送去上学呢!   好的托儿所里会进行幼儿早教。   于童也赞成让孩子去托儿所,她早早让孩子去上学,不是为了让他们考清华北大。   主要是想让他们多跟其他小朋友接触接触。   夫妻俩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很快就开始给他们寻找合适的托儿所了。   现成的选择有好几个。   日化厂托儿所,东轻集团附属幼儿园,戏校职工托儿所,姥爷于宝塔所在国画院的托儿所,还有亲姥姥所在歌舞团的附属幼儿园,后姥姥所在经贸部的机关托儿所。   这对父母将几所托儿所和幼儿园都考察了一遍。   最方便的当然就是日化厂和戏校托儿所,狄思科和郭美凤下班就能接孩子回家。   但条件最好,教学水平最高的是东轻附属幼儿园,以及经贸部的机关托儿所。   东轻集团是搞外贸的,有钱。   幼儿园也办得很有企业特色——人家是双语幼儿园。   所有阿姨都是幼师中专以上学历,能唱会跳,还会说英语。   而且这个幼儿园里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外教。   这种办学条件,放眼全北京都是数一数二的。   而它最出名的教学成果就是,去年幼儿园园长力排众议,与市里的另两所双语幼儿园,联合举办了一场幼儿英语口语大赛。   参赛的大班小朋友一共有五十多人,最终比赛的前五名里,第一、三、四名都是东轻幼儿园的。   东轻幼儿园的特色办学就此一炮而红。   不少人都想把孩子塞进去。   不过,这个幼儿园里的孩子都是职工子女,为了配合计划生育政策,也为了凸显幼儿园的特殊地位,本集团职工每个家庭只有一个入学名额。   像狄思科这样一胎生俩的,也不能照顾。   一刀切,卡得死死的。   说一个就一个。   “咱总不能把两个孩子分开吧?”于童也觉得东轻幼儿园挺好,游乐设施、教室、老师的精神面貌,都跟其他幼儿园托儿所不一样,“机关托儿所也挺好的,要不还是送去机关托儿所?”   狄思科知道她其实不愿意麻烦后妈,语气坚决道:“要去就去最好的,机关托儿所照着东轻幼儿园差了一点点。入学名额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包在我身上!”   全程旁观这两口子折腾的狄家人简直目瞪口呆。   在他们想来,托儿所幼儿园都一样,将孩子送进去,有人帮着看管,上下班接送也方便,这才是第一要务。   结果这两口子找了一个接送最不方便,入学条件也最严苛的。   三哥和四哥被他们闹得都有点恐婚恐育了。   现在养孩子已经这么难了吗?   有礼和嘟嘟上托儿所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你俩这不是自找麻烦吗?”郭美凤皱眉说,“要不就送去我们戏校托儿所吧,我下了班就能把俩宝接回来,省得你们跑腿了。”   戏校托儿所还不如日化厂的呢!   狄思科婉拒:“我俩不能接送孩子的时候,还有二舅妈帮忙呢!”   自打知道他们要送孩子去托儿所,二舅妈就想着怎么跟这两口子请辞了。   她不用照顾孩子,再继续留下拿人家那么高的工资就不好了。   闻言,便惊讶地问:“还需要我接送孩子啊?”   “当然了!我俩经常加班,万一把这俩小可怜忘了,还有您呢!”   “接送孩子不算什么,家里谁都能搭把手,我想着过段时间就回村呢!”   于童笑着安她的心,“舅妈,您可不能这么早就回村,至少得帮我把这俩皮猴子带到小学才能撒手呀!把他们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   二舅妈整张脸都亮堂了,欣喜地问:“真的还能带那么久呀?”   “当然了,他们要是去了东轻幼儿园,接送就比较麻烦了。”于童阔气地说,“等他俩上学的时候,您白天没事就去考个驾驶证,学成以后我给您买辆夏利,专门接送孩子用。”   二舅妈只觉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中了!   她虽然羡慕大姑姐能开着小车到处转,但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开车。   “这这这……”二舅妈激动得直结巴。   于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舅妈,您可得用心学车呀!到时候他俩的小命都握在您手里呢!”   二舅妈从没捧过方向盘,着实有点胆儿突,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跟领导保证,一定认真学车,不出师不让孩子上车。   狄思科心想,为了让两个孩子去东轻幼儿园上学,他媳妇都要给二舅妈买车了。   要是弄不到第二个入园指标,那失望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   按照夫妻俩最初的想法,集团有那么多职工,找人匀一个指标应该很容易的。   未婚的、已婚未育的、孩子小的,都被狄思科排除了。   年纪在五十以上的,也被他排除了。   儿女用不上这个指标,但孙辈正好能用上。   他将目标锁定在几个关系不错的已婚同事身上,这几人的共同特点就是孩子才十来岁,距离结婚生子还早着呢。   然而,他去挨个打听了,要么是已经将名额给了亲戚家的孩子,要么是名额被亲戚家的孩子提前锁定了不好反悔。   总之,东轻幼儿园已经打出了名气,想弄个额外的入园指标,难!   狄思科暗道,实在不成就跟人买个指标吧,听葛磊说单位里有人会私下卖入学指标。   价格还挺贵的。   他这边还没下定决心,又突然听说,最先由他引进,中港合资的那家超市,即将开业。   开业前三天,将有很多低于市场价的促销产品,开业广告都打到公共汽车上了。   狄思科瞧见“促销”这两个字,就把孩子上学的事暂时抛到脑后了。   不知合资超市的项目由谁负责,他给徐叔阳打了电话,约对方一起在集团食堂吃午饭。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拿起车钥匙就往城里跑。   “徐总,我好长时间没回来吃饭了,您饭票带够了吧?我有点想咱食堂的刀鱼和红烧肉了,今天得多吃点!”   “没带够就把狄厂长押在这里。”   徐叔阳盯着打饭小姑娘把他那个饭盒堆得冒尖,递了两张饭票过去。   两人找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他先灌了一碗蛋花汤,才舒坦地吁出一口气问:“狄厂长跑这么远来吃顿午饭,为了什么事?”   “不算啥大事,”狄思科将馒头咽下去说,“咱那大华超市不是要开业了嘛!我听说试营业期间会有不少促销活动,这活动能不能把我们日化厂的产品也带上啊?”   徐叔阳并不干涉合资公司的具体运营,但还是挑刺说:“你们厂现在有几个能拿的出手的产品?那个超市里的商品,除了水果蔬菜和肉类,其他产品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我们的儿童牙膏和中草药牙膏也很有知名度呀!”   “这两样产品,你们不愁卖吧?我听说你们的牙膏车间里24小时不停车,机器连轴转呢。”   徐叔阳对日化厂最近的表现是很满意的。   甭管产品有没有名气,最起码再没有职工三天两头来上访了。   可算是解决了他一块心病。   “嘿嘿,我们厂不只有牙膏,其他产品也需要寻找销路嘛。”   仓库里还积压着不少臭肥皂、洗洁精和洗衣粉呢。   徐叔阳摇头:“超市刚开业,产品档次和质量很重要,你们厂那些产品,还是往农村去吧。”   “我们产品档次也不差呀!当初得过好几个部里的优秀奖呢,很多老北京都认我们的牌子。”狄思科放下筷子说,“我提个建议,您帮忙参详参详怎么样?”   “嗯。”   “我们北方日化厂也是集团的儿子嘛,大华超市开业,我们肯定要表示表示呀!”   徐叔阳笑着睨他一眼,没坑声。   “这样吧,我们准备三万套清洁套装,包括我们厂的肥皂、香皂、洗衣粉、洗洁精、牙膏、洗头膏。保证每份的市场价都超出20块,到时候把货放在大华超市里,一起参加促销活动。超市里卖个9块9,或者10块9都行,我们这个套装出厂价就按照9块钱算。您觉得怎么样?”   “九块钱你们还有得赚?”   日化产品的利润高,但也没高到这种程度。   这里还有成本和税的问题呢。   狄思科笑眯眯道:“都说是要为超市开业表示表示嘛!您放心,货送到超市里,我们一分钱不收。到时候卖出多少份,我们就收多少份的钱,卖不出去的再给我们退回来呗!”   依照这种卖法,每套顶多能有两三毛的利润,但是这次主要就是清库存啊,让压在货里的资金赶紧回笼。   他对全市第一家大型超市的号召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徐叔阳觉得他这个想法也不是不行,把货放在超市里,参加五折促销,兴许还真有人买账。   “大华超市的具体事务我不插手,你去跟他们经理谈吧。”   “我就是不知道该找哪个负责人,才跑到您这里来了嘛!要不您帮我打个电话,撑撑腰!”   徐叔阳瞪他一眼说:“负责人是你的老熟人了,吴副总的秘书曲涛,被调去合资公司负责大华超市这个项目了。”   狄思科惊讶地啊了一声。   曲涛当副总秘书当得好好的,怎么跑去合资公司了?   他跟焦虹这对初恋情人,在事业上的选择真是一样一样的。   “是他呀!那行,我回头跟曲总商量商量。”   狄思科快速扒了几口菜,又抬头问:“领导,您的幼儿园入学名额还没用吧?”   “没有。”   “那您把名额借我用用呗!”狄思科狗腿地说,“您这么年轻,想当姥爷还得小十年呢,而且到时候您肯定已经离开东轻集团了,让孙子孙女去上省政府或者部委机关幼儿园,那就用不上咱东轻的入学名额了呀!” 第122章   徐叔阳日常工作繁忙, 家里又没有适龄儿童,“幼儿园”这个词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太低了。   当狄思科毫不见外地跟他借用入学名额时,他丝毫没意识到一个入园名额对有娃家庭多么宝贵。   没多少犹豫便将名额给了小狄家的双胞胎。   因此, 狄嘀嘀和狄嘀嗒被爹妈带去幼儿园, 做入园登记时, 就填上了狄思科和徐叔阳的名字。   而集团总经理的出现,立马就把园长炸了出来。即使狄思科已经解释了前因后果, 园长仍然亲自督促工作人员办了手续, 然后将双胞胎分去了小(3)班。   “狄谨言,狄谨行小朋友,可以跟着老师去教室啦!”   小(3)班的小白老师在门口迎接班里新加入的两名小朋友。   然而,这两名小朋友根本不知道老师在叫自己,一个牵着爸爸的手, 另一个牵着妈妈的手,眼睛不够用似的盯着操场里的游乐设施瞧。   于童不好意思地解释:“平时在家里喊小名喊惯了,他俩还不知道自己大名呢!”   “没关系,孩子们的情况都差不多, 咱们入园后的其中一项教学内容就是教小朋友们记住自己的大名。”小白老师问, “他们的小名叫什么?”   于童:“……”   平时在家喊得挺顺口,这会儿要对外公布了, 突然就有点羞耻呢!   狄思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晃了晃狄嘀嘀的手,鼓励道:“闺女,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应该怎么回答呀?”   他闺女骄傲地挺着小肚子喊:“狄嘀嘀!”   小白老师:“……”   倒是挺好记的。   弟弟在另一边紧跟着喊:“狄嘀嗒!”   小白老师:“……”   嗯, 也很特别。   跟她班里那些壮壮、甜甜、月月、亮亮,风格截然不同。   双胞胎在家时自由散漫惯了, 想去哪里抬脚就走,所以发现操场上有许多小男孩的时候,狄嘀嗒松开妈妈的手,自己就颠颠儿地跑了过去。   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别的小男孩,年纪稍大两岁的有礼要上托儿所,放学以后又被林桐安排了钢琴课,每周只来北海公园一次。   他的固定玩伴就只有两个姐姐。   跑到半路,狄嘀嗒惊觉姐姐没跟上来,又屁颠屁颠跑回来拉上姐姐。   狄嘀嘀习惯性地跟爹妈挥手拜拜,俩人跟小鸭子似的,扭扭哒哒地跑去了小朋友堆。   小白老师笑着说:“两个宝宝适应得挺好,家长可以放心了。”   于童:“……”   那是他俩根本没意识到要来上学了。   她就望着两个小不点,直直冲进那群明显要大上两三岁的孩子堆里。   大孩子跑,他俩也跟着傻乎乎地跑。   大孩子被老师带进教室了,他俩也跟人家一起进教室。   混到该吃早饭的时间,才被小白老师领出来,送进了他们所在的小(3)班。   狄思科和于童担心孩子哭闹,离不开父母的情况根本没发生。   “他俩不是已经吃过鸡蛋糕了么,居然还吃得下!”于童瞅着大快朵颐的两个崽,不由有些担心。   那小饭桌前坐了十多个小朋友,都是三岁以下的,有的孩子还等着阿姨喂饭呢,他俩已经一口面包一口粥,迫不及待地吃开了。   就是吃得不太干净,一碗粥被撒到桌面上小半碗,胸前也被弄脏了。   狄思科欣慰地说:“还是咱家宝宝胃口好啊,多亏了有嘟嘟这个榜样在。”   嘟嘟从小就嘴壮,有她这个小姐姐陪着,双胞胎吃饭都能多吃两口。   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爹妈,站在班级门口盯着孩子吃完了饭。   狄思科的BB机一直在不停地响,显见单位有事催他。   即使万分不舍,他也得尽快离开了。   “我提前打听过了,小(3)班的两位老师和一位阿姨都很好,”狄思科小声安慰媳妇,“尤其是那个小白老师,对孩子很有耐心。”   他家孩子还不满两岁,他原本就想跟幼儿园商量一下,把这俩孩子送进小白老师班里的,没想到沾了徐总的光,狐假虎威了一次,人家园长主动帮忙安排了。   “嗯,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再看一会儿!”于童盯着闺女,笑着说。   狄嘀嘀不知何时在兜兜里藏了两块儿童乐饼干,分给弟弟一块后,很珍惜地啃了起来。   她旁边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个头跟她差不多,脑袋上扎了四五个彩色喇叭花。   这小姑娘一直盯着他俩吃饼干,狄嘀嘀就大方地把被她啃得软塌塌的饼干塞进了人家小姑娘嘴里。   那小姑娘含着半块饼干愣在当场,而后“哇”一下就哭了。   于童:“……”   这是在家塞习惯了。   无论闺女儿子把吃剩的食物啃得多么恶心,二狗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以至于,这俩孩子从来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经常会把他们觉得好吃的东西塞进家长嘴里。   当然,这里的家长主要是指狄思科和于宝塔。   于童这亲妈也是有点嫌弃的。   狄思科在门口磨蹭半天,亲眼瞧着老师把人家小姑娘哄好了,让两人拉拉手做好朋友,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幼儿园。   *   给他打传呼的人是钱运旺。   狄思科赶回单位时,钱运旺正急得团团转。   “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钱运旺忙迎上来说:“领导,我已经从大华超市那边得到确切消息了,他们不允许咱们的产品免费进驻超市。”   “你没跟他们说,咱们厂是东轻集团的全资企业啊?”   “说了,”想到对方的刻薄嘴脸,钱运旺脸上通红,“他说东轻集团那么大,下属公司工厂几十家,要是开了这个后门,以后他们就没法做生意了。”   “嘿!”狄思科搓搓头皮,没想到曲涛这么不给面子,“你找的是曲副总吗?”   “不是,曲副总没时间,他秘书为我引荐了超市的采购部副经理。”   狄思科心说,这基本就是曲涛的意思了。   丁是丁卯是卯,没有关系可以攀。   “厂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不能免费入场,就只能花钱了。   大华超市是由狄思科亲自引进的,他们的经营和盈利模式,狄思科心里一清二楚。   这种大型超市的最大特点就是“强盗逻辑”——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无论哪个厂家和经销商,若想将产品放进他们的超市货架,就必须提前缴纳一笔高昂的进场费。   有了厂商的进场费,超市基本就能把装修和运营的费用赚回来了。   也就是说,像日化厂这样的厂商,钱还没赚到手,就得先花出去一大笔钱。   为了将这笔钱省下来,狄思科才跑去找徐总走后门的。   不成想,徐总的面子也不管用。   “他们的收费标准,你打听清楚了么?进场费收多少?”狄思科问。   钱运旺翻出一张收费表说:“进场费一万五。”   “多少?”   钱运旺理解他的惊讶,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狄思科:“……”   他以为一万块就顶天儿了,没想到这大华进驻内地以后,开价会这么狠。   难怪徐总说超市里的商品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呢,这个天价进场费就把一大半没实力的中小厂家拒之门外了。   一万五可不是小数目。   “走,叫上供销科的柳科长,咱跟曾厂长商量商量去!”   全市第一家大型超市的东风,他们是一定要借的,但到底要怎么借,还得有个详细章程。   曾浩田看到价格表以后,也被那高额进场费,以及各种巧立名目的收费项目惊得目瞪口呆。   他与狄思科还不同,并不了解大型超市的运营模式。   这会儿只觉得港商是来内地卷钱的。   “那超市有啥了不起啊?”曾浩田甩了甩价目表,“我以前把电视机卖进过王府井和西单商场,人家那么大的单位,也没说收取个进场费啊!”   “哈哈,资本主义嘛,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他们这个超市要是干不了几个月就黄了,咱们交了那么多的进场费,岂不是会打水漂?”   “以大华超市的实力,几个月就倒闭是不太可能的,即使要倒闭,也能挺上一两年,够咱们回本儿了。”   曾浩田不是那种不接受新鲜事物的老顽固,这种零售模式在很多国家都成功了,说明人家是有狮子大开口的资本的。   但有些问题,他得问清楚。   “进入超市货架的每种商品都要交一万五,还是每个供货商交一万五啊?”   钱运旺已经将细节打听清楚了,“每个厂商在进驻超市时,一次性缴纳一万五进场费,就像在银行开户似的,交了这笔钱以后,咱们厂就在超市里有户头了。在咱们的户头下,无论销售多少种产品,人家都不管。卖一种商品和十种商品,进场费是一样的,所以,咱们能提供的产品种类越多越划算。”   “那咱们交了这一万五,岂不是可以把厂里的所有产品都放进去?连滞销的老肥皂都可以一起卖?”   钱运旺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狄思科是了解详情的,解释说:“超市里采取末位淘汰制,卖得不好的产品会被直接淘汰,人家不可能让这种滞销品占用货架资源。”   “这个端头费和堆头费是怎么回事?”曾浩田指着价格单上的名目问。   这价格单上列出了近十项收费项目,广告费、海报费、促销费之类的,他都能猜个大概。   但这端头和堆头费就让人费解了。   “端头费就是把产品陈列在货架的两端,面向过道,人流量大,咱们产品的曝光度也高!堆头费就是单独把咱们的产品堆在桌面或地上,作为主推产品。”钱运旺怕他心疼钱,忙说,“这个费用不是必选项,可以根据咱们的实际需求选择。”   柳勇:“……”   这港商可真会赚钱呀!   国营百货商店里,也有货架位置之争。   但是厂商只需要跟商店领导或售货员搞好关系,就有可能把产品放上最好的展位。   人家港商可到好,谁想要好位置,就用真金白银来换。   几人对着那张价目表讨论了一上午,在价目表的堆头费、端头费、广告费、促销费前面画了对钩。   这些费用都是每半个月缴费一次的。   趁着超市刚开业,他们可以花钱购买几个好位置。   但是开业赞助费、进场费之类的费用,在曾厂长看来就是宰人的项目,他不想交这笔钱。   “咱们厂这个月的情况好了点,但大多数货款还没回笼呢,现有的钱还得省着花。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个什么进场费抹掉?”   柳勇是老供销了,当即就有了两个主意:“第一,可以跟超市方面谈一谈,用货品的供货价抵扣进场费,咱们可以选一款利润最高的产品抵给他们。这样的好处是不需要交现金。”   “第二嘛,就是交给他们一万五的现金,但是需要他们额外附赠两个超市广告位给咱们。大华超市我去过了,门口还有好几个广告位空着。”   曾浩田问:“超市的招商情况怎么样?合作的厂家多吗?”   钱运旺回忆道:“他们一边打开业广告,一边打招商广告。昨天我去超市里看了,货架空着一大半,但是采购副经理说,已经有好多外资品牌和合资品牌与他们签订合同了。”   大型超市在国外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那些跨国品牌对这种零售模式很熟悉,掏钱也掏得痛快。   反观内地厂商,对新事物不熟悉,又有那么高的进场费挡在前面,很多厂家都望而却步了。   狄思科心里早就有个模糊的想法,跟几人稍稍透露,便让大家眼前一亮。   曾厂长一拍大腿说:“这个办法好,要是能谈得下来,很快就能让那几个停产车间重新复工。哪怕不能减免入场费,咱们也干呀!狄厂长,你对这个项目有多大把握?”   “没什么把握,这还只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狄思科思考片刻说,“大华超市在三天后就要印刷特惠商品宣传单。先尽量用柳科长的办法,以供货价抵扣进场费,让产品上了这个宣传单再说。另一笔生意,咱们慢慢跟他们谈,最好能把进场费免了。”   *   厂里把进驻大华超市的工作,交给了狄思科和柳勇负责。   二人带着人分头行动。   柳勇先去找采购经理谈进场费和开户的问题,狄思科则给合资公司的副总曲涛打了电话,想跟他谈另一个合作。   然而,曲总如今水涨船高了,所有电话都是由秘书代接的。   狄思科去合资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找不到人,就只能打电话约时间。   即便如此,见面时间也是约不上的。   曲总比领导人还忙,一竿子就把见面支到半个月后了。   狄思科寻思,两人一起当领导秘书的时候,怎么说也共事过一段时间,这曲涛不至于这么不讲情面吧?   他又尝试着给对方打了传呼,请对方抽空回话。   这回曲总倒是回话了,只不过,客气地婉拒了狄思科的见面邀约。   “曲总,你就算工作再忙,也是要吃饭的吧?”狄思科玩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大忙人,不占用你的工作时间,找个午饭或者晚饭时间,一起吃个饭总可以吧?”   “小狄厂长,我现在是真的抽不开身!第一家超市还没营业呢,第二家超市已经在建了,现在第三家超市又开始选址了。我最近天天在工地,吃喝都是在工地上跟工人们一起解决的!”   “嚯,既然忙成这样,那就改天再说吧,回头我弄点汽水啥的,去工地上慰问慰问曲总。”狄思科跟他寒暄着,在心里轻嗤一声,就放下了电话。   不见就不见,有啥了不起的!   曲涛放下电话以后,默默抽了根烟。   他一方面是真的很忙,另一方面,也确实不想跟狄思科见面。   狄思科刚来集团的时候,职级比他低半格,见面得喊他一声曲主任。   如今人家升副处了,虽然日化厂的工作环境远不如集团,但毕竟是两千人大厂的副厂长。   而他呢,兜兜转转好几年还是科级干部,给领导当秘书赚不到什么钱,最终还是为了钞票下海来合资公司了。   面对狄思科时,他总是心情复杂。   要不是当年被媳妇闹去公司,他主动辞去了综合开发三部的经理职务,就不会被狄思科捡了自己的漏!   更不会有当下的局面。   望着秘书为他续茶的动作,曲涛的心情又很快好转了。   合资公司也不差什么,除了港方派来的那个姓许的经理有点硌牙,其他方面都很完美。   最起码工资高,还有了为他服务的专属秘书!   另一边的狄思科,已经跟硌牙的许经理约上饭了。   吃饭的地点没有多高档,就在管歧珍大姑姐的川菜馆里。   狄思科斯哈斯哈吃着菜,“许总,听说你老家是四川的,这家的川菜做得不错吧?”   许捷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在港岛长大,但父母都是四川人,这菜跟我从小吃到大的口味一样!”   他吃惯了辣,比狄思科的情况好了许多,只在额头稍稍出了些汗。   “那你嘴馋的时候,就可以来张姐的店解解馋啊!”狄思科问,“你以后就一直在北京工作啦?王生那边能离得开你么?”   许捷点点头说:“王生身边有八个处理不同事务的秘书,不差我一个。”   他其实不是王生的私人秘书,而是总裁特助。   时机合适就会被派到分公司当一二把手。   王生早就有意让他来北京负责合资公司连锁超市的项目,所以每次来内地出差的时候,都是他跟在王生身边。   狄思科吃不惯辣,灌了两大杯茶水,才重新开口问:“听说大华超市已经为第三家店选址了?”   许捷笑着颔首:“确实,狄厂长消息很灵通。”   “大华超市的扩张速度可真快呀!”   “时间就是生命,大华超市开业后,很快就出现大量模仿者。我们需要尽快树立大华在北京百姓心中第一的地位。”   狄思科擦了擦嘴,笑道:“这也是我今天约你吃饭的目的呢!”   “?”   “在决定与何氏合作之前,我其实与好几家国际大型零售商联系过。”   许捷理解地点头。   大华超市背靠何氏,在港岛还算有些名气,但是与全球那些零售巨头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人家寻找合作对象,肯定首选更知名的。   “虽然没机会与零售巨头合作,但我用心研究了很久他们的运营模式。其他的先不谈,光是拥有自有品牌这一点,就比大华超市要更有优势。我去过欧洲和美国的几家大型超市,发现很多食品和日化产品的包装上都印着他们的商标,而且价格亲民。因为物美价廉,很受普通收入人群的欢迎。”   许捷默默听着,并没有打断他。   “大华超市刚刚进入北京市场,销售额即将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如果合资公司可以利用好这个机会同时推出自有品牌的产品,那么吃到超市红利的就不只是缴纳高额进场费的厂商,同时还有咱们的自有产品,比如大华洗洁精、大华洗衣粉、大华肥皂、大华豆油,大华面粉之类的。”   “你们在北京可以开三五家连锁超市,甚至接连开上十几家,但是开再多超市,合资公司的角色都类似于包租公,只是为众多产品提供一个卖货的货架。要是能趁此机会,发展自有品牌,合资公司的业务就更多样化了,发展潜力也是巨大的。”   许捷年纪轻轻就能被王铮安提拔上来,必然是既聪明又有能力的。   闻言,便笑着问:“狄厂长所在的日化厂,想为我们代加工日化产品?”   “当然,”狄思科吹牛不打草稿,“我们厂是整个华北地区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日化用品生产企业。生产线和配方都是现成的,你们今天下单,我们明天就能出货。”   许捷推了推眼镜,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我怎么听说,北方日化厂的好多产品都滞销了?”   “哈哈,那都是老黄历啦!你去我们厂实地看看就知道了,每天来拉货的卡车不停歇。最近我们刚有一款小红帽儿童牙膏上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出货一百五十万支!”   狄思科又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说实话,我们厂有些产品确实存在滞销情况,但是产品在质量上完全没问题,主要是广告宣传不到位,而且产品包装有些落后了,需要更新升级一下。”   趁着帮大华超市代加工的机会,升级产品包装。   既能赚取加工费,又能扩大市场份额,还能解决厂里过剩的生产力。   简直是一举数得,稳赚不赔的买卖。   许捷对狄思科的这个提议还是很感兴趣的,他即将长期驻扎北京,大华的长远规划也是需要他来筹谋的。   自产自销自有品牌,是个可以考虑的路子。   *   许捷还需要时间思考,狄思科暂时没能拿到人家的代加工订单,但是他的这个点子免费送给许捷,帮厂里省下了一万五千块的进场费。   自家工厂只需要缴纳端头费,堆头费和广告费即可。   因着省下了一大笔进场费,曾厂长这回相当阔绰,打败好几个外资品牌,大手笔地买下了超市的最黄金促销位。   专门用来摆放小红帽儿童牙膏。   定价九块九的清洁套装,也混上了一个在大过道里的堆头展位。   因着已经全城打广告多日,又到处分发特惠商品宣传册,大华超市试营业的第一天,就差点被消费者挤破了门槛。   狄思科本想去凑个热闹,看到那拥挤的架势以后,也不敢往里进了。   又灰溜溜地开着车回了厂里。   当天晚上他就接到柳勇的电话,经过一天的抢购,大华超市的货架基本已经被清空了。   现在正在闭店补货。   日化厂的所有产品都卖得超出了预期,需要厂里尽快开仓送货。   狄思科精神振奋,第二天正好是周日,大华超市的抢购热潮席卷京城,郭美凤看到广告以后,一直念叨着去买东西,所以他打算陪着老妈和媳妇去凑凑热闹。   不过,第二天的火爆程度比开业第一天更甚。   他瞧见那拥挤的人群,就头皮发麻,不敢往里挤了。   “瞅瞅你这点胆子!”郭美凤让他留在原地待命,然后拉着儿媳妇,神色激动地冲进超市。   狄思科被独自留在了大门口,他给自己买了根冰棍,就认真盯着大家的购物袋打量。   发现有人抱着厂里的清洁套装出来,他这心里比吃了冰棍还舒坦。   “狄厂长,您站在这里干嘛呢?”   狄思科闻言回头,是牙刷厂的黄厂长。   “等我家领导呢!”狄思科将还没喝的汽水递过去,“喝点吧?你怎么也自己跑来啦?等嫂子的吧?”   “哪能呀!我是来谈业务的!听说这超市的生意挺火爆,我也想把厂里的牙刷送进来。”   “哎呦,那进场费可贵了!”   “可不嘛,我的乖乖,一万五的进场费,谁能受得了啊?要是几千块的话,我咬咬牙也就交钱了,一万五可不行。”   狄思科随口问:“黄厂长,那到底几千的进场费您才能接受啊?”   “两三千吧,顶多不超过四千,我们一把牙刷才卖不到一块钱。交了一万五的进场费,那得卖多少牙刷才能赚回来啊?”   “哈哈,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厂已经交过进场费,开过户了。你们厂的产品跟我们的牙膏正好配套,您就跟我们捆绑着进来吧,走我们厂的户头。”   黄厂长一脸惊讶,假意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哪能随便占了你们厂的便宜呢?”   狄思科“嗯”了一声,将剩下的半根冰棍啃干净,才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说:“这事儿我得回去跟厂长商量一下,让你们白用我们厂的账户不太现实,毕竟也是花了不少钱的嘛,职工们可能会有意见。但是凭咱这俩厂的关系,要是跟您收两三千块钱的进场费,也没啥意思!我们厂现在还真不差这两三千块。”   “就是就是!”黄厂长吹捧道,“你们小红帽儿童牙膏全国热销的事,谁不知道呀!”   狄思科琢磨片刻说:“要不您就送价值两千五百块的儿童牙刷给我们吧。我们卖牙膏的时候,附送一把牙刷,算是对消费者的回馈,顺便也能帮你们厂带一带牙刷的人气。” 第123章   对于与北方日化厂的合作, 黄厂长显得十分迫切。   超市里以蔬菜、水果、肉蛋,以及电视广告中常见的名牌产品居多。   像是牙刷、毛巾、茶缸这类的日用小百货,货架上并未售卖。   究其原因, 不外乎进场费太贵, 小厂负担不起。   要是能在其他竞品之前, 获得一个进入合资超市的机会,别说只是让他免费赠送几千支儿童牙刷了, 哪怕要送上万支, 黄厂长也舍得!   他真是一天也等不及,得到日化厂的确切消息后,当晚就把五千多支儿童牙刷送去了日化厂,以求让自家产品尽快在大华超市上架。   以超市目前的客流量,说不定包一袋沙子放进去都会有人买。   而日化厂没让那些牙刷在仓库积灰, 一部分留给大华超市,另一部分跟着货品一起送去了其他商场。   赠送牙刷的由头是——庆祝小红帽儿童牙膏销量破百万。   狄思科这一招捆绑进场,带给曾厂长极大的启发。   “能跟咱们的产品一起捆绑进场的百货还有很多,反正咱们在大华超市有户头, 要不然帮一帮其他兄弟单位?”   要是每家都能送来两三千块的货, 那就是日化厂白赚的呀!   以后再有产品搞促销的话,可以把它们当成赠品送出去。   狄思科提醒:“超市里有末位淘汰, 万一人家花了不菲的代价通过咱们进场,没过多久就被从货架上淘汰了,到时候恐怕会得罪人。”   “咱们提前解释清楚嘛,该签的合同还是要签的。”   曾浩田对于别家厂子的产品磨刀霍霍。   专门派了人去大华超市蹲点,在采购部办公室门口等着, 遇到合适捆绑的产品就划拉回来。   只用两天时间,便给厂里换回来半卡车毛巾和一卡车塑料盆。   他还想弄点搓衣板回来的, 不过这玩意儿是可以预见会被末位淘汰的产品,因此没有费劲折腾了。   由于日化厂太能钻空子薅羊毛,大华超市的管理层连夜开会想对策,硬生生憋出一个新的收费项目,将“新品上架费”加进了他们的价目表。   你想增加新品可以,但每增加一个新品,都要缴纳上百块的新品上架费。   不过,即使新增了缴费项目,仍然浇不灭曾厂长到处联系兄弟厂家的热情。   特别是,当那半卡车的毛巾拉到厂里以后,厂领导决定直接发给大家当职工福利。   每人一条不算多,但是大家最近很辛苦,好歹是个意思嘛。   这在工人之间引起了很不错的反响。   要知道,除了春节的时候发了半筐苹果半筐梨,这大半年以来,厂里就没再发过其他福利了。   同样很辛苦的狄厂长,也被发了一条毛巾。   带着福利毛巾回家的时候,郭美凤正在胡同里跟街坊分享她在大华超市的购物经历。   “超市跟国营商场可不一样,没有售货员,看中什么自己挑,咱再不用看售货员的脸色了!”   “这个我知道,跟自选商场差不多吧?海淀斜街那边有个自选商场,也没有什么售货员。”   “人家大华超市可比自选商场大多啦!”郭美凤眉飞色舞地比划,“得有海淀斜街那边的四个大,比我在港岛时去过的大华超市还大!那可真是全北京独一份了!”   有人嘟哝道:“这资本主义就是能折腾,自选商场就自选商场嘛,非得叫什么超市!听都听不懂!”   郭美凤很时髦地说:“人家那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英文名叫秀扑妈!那多难听啊,当然还是超级市场好听。”   一群街坊被她挑动得心痒难耐,纷纷询问她在超市里买到了什么好东西。   “那好东西可太多啦!”郭美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特惠商品宣传单,分享自己的购物经验,“刚开业人多,咱们只看特价商品!你们看这个飘X洗发水买一瓶送一瓶,我家宝宝喝的奶粉比百货商场里便宜四块钱,买四包还送一个奶瓶……”   然后她着重强调:“这个清洁套装,一箱才卖九块九!从超市出来的人几乎人手一箱!”   “九块九也不算便宜吧?”   “那一箱里有十来样产品呢!按照平时的价格买,得要二十多块!”   郭美凤介绍了套装里的几样产品,都是年轻人瞧不上,中老年用习惯的老牌子。   九块九一大箱太划算啦!   狄思科从车上下来时,郭美凤已经介绍到小红帽儿童牙膏了!   “我可不是因为这是我儿子单位生产的牙膏,才跟大家推荐啊!我家嘟嘟嫌大人的牙膏辣嘴,之前不爱刷牙,换了儿童牙膏以后,每天一早一晚刷牙可积极了!那牙膏是草莓味的,小孩特喜欢!”   狄思科听了这位民间免费宣传大使的话,好笑地走过来跟街坊们打招呼。   居委会的温大妈问:“狄厂长,你们小红帽牙膏的广告都打到中央台了,那牙膏真那么管用啊?”   狄思科很实诚地说:“牙膏又不是药物,刷个一次两次看不出什么效果。主要是让孩子喜欢上水果味牙膏,养成早晚刷牙的好习惯。小孩子嘛,只要能按时刷牙,保持牙齿健康是没什么难度的。”   “我去商场问过了,你们那儿童牙膏的分量只有成人牙膏的一半,价格却比成人牙膏还贵,一支就要卖上两块五。这也太贵了!”   “一分价钱一分货嘛,给孩子用的产品,原料用的都是最好的,摩擦剂保湿剂都没使用市面上常见的廉价替代品。别的我就不夸大宣传了,反正我们已经将产品出口去了港岛。那边对儿童牙膏的安全检测很严格,我们这款牙膏无糖,无过敏香料,无重金属,有防龋功效,还有北京三所大医院口腔科医生的推荐。”   “我们厂附属幼儿园的所有小朋友,都在用这款牙膏。我家的孩子,除了牙还没长齐的,也都在使用这个。我们自己生产的产品,要是品质不过关,敢给自家孩子用吗?”   这话还算在理,多数街坊们都下意识点头。   狄思科混在一群大爷大妈里,继续宣传:“大家有空就去大华超市逛逛嘛,小红帽牙膏现在有赠送儿童牙刷的活动,价格也要比其他商场便宜三毛。”   这群退休的老同志,有钱有时间,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却舍得给孩子花。   正是他的潜在客户呀!   他这边帮街坊们规划着去大华超市的乘车路线,于童的红色小奥迪也从胡同另一边开回来了。   瞧见从后排窜下来的两个孩子,狄思科迎上去问:“幼儿园不是早早就放学了嘛,你们怎么才回来?”   “爸爸,我们骑车车啦!”狄嘀嘀一脸喜悦地撞到他腿上。   “什么车车啊?”   “就是车车!”   狄嘀嘀说不明白,但狄嘀嗒很聪明地指向刚从身边经过的一辆二八大杠。   狄思科配合地惊讶问:“哇,你们居然已经骑过自行车啦?”   俩孩子抿着嘴乐,骄傲地猛点头。   于童将车门锁好,走过来说:“狄厂长,明天还是由您亲自去接您家这对少爷小姐吧!我是管不了他俩了!”   狄思科将闺女抱起来放到肩膀上坐着,又把儿子提溜起来坐在怀里,美滋滋地问:“咱家这对少爷小姐又闯什么祸啦?”   “倒是没闯什么祸,就是有点丢人!”于童在闺女乱晃的脚丫子上拍了一下,“他俩跟玲玲一起放学的,发现玲玲爸的自行车后座上有个儿童座,他俩就一直嚷嚷着想坐!”   玲玲爸的性格挺好,车上只有一个座位,就轮班把俩孩子抱上去,在幼儿园门口的那条街上骑了两个来回。   要不是于童和二舅妈拦着,他俩都想跟玲玲一起回家了。   “哈哈,你俩也想骑自行车啊?”狄思科自信地说,“没问题,过两天爸爸送你们去上学,咱就骑自行车去!”   他在媳妇和孩子面前夸下了海口,第二天就去杂货铺买了两个竹制儿童座椅,一前一后安装在他那辆二八大杠的后座和大梁上。   因着这辆自行车已经好久没骑了,他又是擦车又是打气,还给关键零件做了润滑,鼓捣了两天,才弄出一辆标准的二胎家庭通勤车。   翌日一早就将两个孩子抱上了车座。   骑自行车上班不算什么大事,但全家人还是不放心地一直送到门口。   “你可当心着点!骑慢点!”郭美凤整了整孙子的帽子,“你自己摔着不要紧,别把俩孩子摔了!”   狄思科:“……”   果然啊,有了孙子,儿子就不值钱了。   他跟送行的家属们挥挥手,脚下一使力,就加入了上早班的自行车大军。   狄嘀嘀和狄嘀嗒一前一后坐在儿童座椅里,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瞧见什么都要哇哇哇地感叹。   见到红绿灯要哇哇哇,见到其他坐自行车的小朋友也要哇哇哇,见到排队买早点的人群还要哇哇哇。   两个崽还隔着人力车夫交流心得,吵得狄思科耳朵疼。   于是,再一次经过早点摊子的时候,没等他俩哇哇哇,狄思科就停下来问:“你们饿不饿啊?要不咱们吃点?”   出门前他俩每人吃了半碗鸡蛋糕,一路上除了叭叭地说话,基本没有能量消耗,当然是不饿的。   不过,听说可以在外面吃东西,俩小孩仍是违心地点头喊:“饿啦!”   狄思科知道他俩就是瞎嚷嚷,其实吃不下什么,所以就只买了三个包子,他自己吃一个,把另两个包子的皮掰开,让他们自己吹凉,每人咬两口包子馅,剩下的都进了亲爹的肚子。   尝了两口包子馅儿的双胞胎,快乐得仿佛吃了龙肝凤髓,一路上都手舞足蹈。   进入幼儿园,见到小白老师时,狄嘀嗒激动地说:“白白老师,我我我今天坐车车啦!还吃了包子!”   小白老师对小孩子的一惊一乍早已习以为常,语气真诚地夸了他们两句。   然而,同班小朋友就没那么捧场了,听了狄嘀嘀连比带划,神态夸张的炫耀后,梳着五六个彩色喇叭花的玲玲噘着嘴说:“我天天坐车车,吃包子!”   “哇——”狄嘀嘀星星眼。   尽管因为词汇量匮乏,没能吹出更多彩虹屁,但玲玲已经从新朋友的情绪里感受到了崇拜和羡慕,便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巧克力豆,决定让狄嘀嘀咬一口。   牙还没长全的双胞胎从未被允许吃巧克力,狄嘀嘀瞅着那黑乎乎的东西不敢下口。   见状,玲玲更加来神了,学着妈妈的样子,在她的小揪揪上抚了抚说:“这个可好吃啦,你尝尝!”   狄嘀嘀被小伙伴成功诱惑,于是就应邀咬了一口。   只不过,巧克力豆本就不大,她这一口下去就把一整颗豆全含进了嘴里。   狄嘀嘀仔细品了品滋味,有点苦,还有点甜,好朋友没有骗她,果然好好吃!   而玲玲瞅瞅她那两颗黑乎乎的门牙,又瞧瞧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呆立几秒后,“哇”一声又哭了。   *   骑车来到单位的狄思科,尚不知他闺女每天都有一个气哭朋友的小技巧。   刚进入办公室就听说,大华超市那边的清洁套装即将售罄,厂里得尽快送货过去。   “这才几天呐,六千份都卖完了?”   钱运旺精神振奋地点头:“咱们这个套装,很受中老年顾客的欢迎,有的大爷大妈要买好几套呢!”   狄思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家郭美凤身上。   最近郭美凤的电视剧杀青了,平时除了去戏校上班,就没什么别的正经事。   因此,在街坊们的鼓动下,她每天下班后,都要载上两个老太太,一起开着小土豆去大华超市采购。   奶粉、清洁套装、附送牙刷的儿童牙膏、一袋十个的椰蓉面包,都成了他们的必选项目。   北京大妈是相当有号召力的,尤其是一群老太太围在清洁套装展台前,相互交流心得,挑挑拣拣的时候,那聚集效应相当不一般,立马又召集来一帮同好老太太。   连路过的年轻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顺手拿上一箱。   狄思科只知道郭美凤这些天给汽车加油的频率挺高,却不想那些积压库存真的能被老同志们买断货。   “仓库里已经没有清洁套装了吧?”   “没了,尹厂长组织人手在仓库那边搞包装呢!”钱运旺乐呵呵地问,“厂长,积压库存清空以后,咱是不是就可以让停产车间重新恢复生产了?”   “恢复生产倒是可以,但清洁套装就不能按照这个价格卖了。否则咱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椅子还没坐热,他就起身跑去仓库看情况了。   仓库这边简直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   因着超市那边催得急,厂里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库存清掉,所以曾厂长打算把所有剩余库存,都包装成清洁套装,送到大华超市去。   除了停产车间的工人,几个厂长副厂长也全都蹲在地上给箱子贴封条呢。   狄思科之前没管过包装的工作,没想到仓库里是这样蹲在地上打包的。   他忍不住问库管:“之前那六千份清洁套装也是这样搞的包装啊?”   “对啊。”   “那也太辛苦了。”   “嗐,这都是没办法的嘛。”   发现曾厂长已经在锤后腰了,狄思科将他搀起来说:“厂长,我看咱还是把这批货拉去肥皂车间吧。那边不是有传送带么,用传送带搞流水作业更方便。把传送速度调低点,每两人负责一种产品,一个做质检,一个往箱子里投放。”   “我最近收到了不少消费者反映,咱清洁套装里的次品率太高了,有的洗洁精和洗头膏上,字都印歪了。”   曾厂长抹了一把汗说:“确实得搞流水作业,否则费时费力,效率太低。咱们下午就得先拉一批货送去大华那边。”   曾厂长将后续工作交给尹甘露,然后低声跟狄思科商量。   “你说,送咱们厂的职工,去大华超市那边帮帮忙怎么样?”   狄思科讶然问:“大华超市向咱们求助了?”   “不是,我这几天每天都去大华看看,客流量有增不减,连工作日的白天都有不少顾客。不过,大华的人手明显不足,所有员工都忙得团团转。”   曾浩田将音量压得更低,“那大华超市至少要在市里开三家店。我问过了,进驻每家店都要交一笔进场费。咱们不可能每次都好运气地被减免进场费。所以,我想趁着他们需要人手的时候,来个雪中送炭,跟人家拉拉关系,以后也更好合作嘛。”   狄思科很佩服地说:“您这个想法不错啊,临上轿时才缠脚确实不行,平时就得把关系维护好。”   曾厂长对自己这个主意也有些自得,不过,“就怕职工不乐意去。”   好像在用职工做人情似的。   “咱们从仓库挑一些熟手借过去,大华那边应该会有所表示吧?”狄思科想了想说,“没关系,咱就派十个人,要是大华不发工资,咱厂里可以意思一下。”   曾厂长颔首说:“行,每天给大家多发七八块钱的工资。”   一天顶多八十块。   这可比请客户唱歌吃饭便宜多了。   然而,人家大华的领导还是很懂规矩的,厂里给对方打电话说,可以支援他们一些理货能手时,对方特别高兴。   当即就表示,十个人不够,借我们二十个吧!   每人每天给补贴十五块的交通食宿费。   这个日薪可够高的,听到消息的职工们报名相当踊跃,厂里当天就出了一趟车,将这二十人送去支援大华超市了。   *   临近下班时,狄思科接到了媳妇打来的电话,她今晚临时有饭局,晚上接孩子的任务仍是他的。   狄思科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正好让他家那俩土包子,再感受一次坐车车的快乐。   “媳妇你晚上跟谁约的饭啊?用我去接你不?”   “咱大哥和嫂子约的我,不用接,应该不会喝酒。”   狄思科皱眉,她口中的大哥和嫂子,显然就是他大哥和林桐了。   如果是她娘家大哥于晏的话,她会说“我大哥”。   “大哥找你啥事啊?还至于跑到外面请一桌?有什么事就来家里谈呗!”   “好像还有其他客人,来咱家可能不方便吧。”于童隐约能猜出个大概,但她没跟二狗子说。   狄思科问清楚他们聚餐的地点,说了声晚上一起去蹭饭,就挂了电话。   他骑着豪华双人座椅二八大杠赶去了幼儿园,接上孩子后,又带着他们领略了北京晚高峰时段的自行车大潮。   吭哧吭哧骑到饭店时,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晚上这次轮到姐姐坐在后座里,狄嘀嘀嘟着嘴给爸爸吹吹,虽然一丝凉意也没能感受到,仍是把老父亲感动到了。   在闺女的小揪揪上使劲撸了一把。   “一会儿在饭局上,想吃啥就跟爸爸说啊,咱今天可劲儿造!”   狄嘀嘀很自然地说:“吃巧克力!”   “嘿,都知道吃巧克力啦!幼儿园里教的东西挺杂呀。”狄思科将车子锁好,怀里抱着一个,肩上扛着一个,敲开了包厢的房门。   包厢里已经坐了五个人。   除了大哥两口子和于童,另两位也算是半生不熟的熟人。   其中一个是电影演员陈庆山,这两年内地比较火的青年演员,因拍摄喜剧电影而走红。   另一个狄思科也认识,电影厂的老牌导演孙奇保,早年间跟灯光师老狄合作过,现在又跟大哥这个小狄合作了。   狄思科将孩子们放到地上,热情地跟两人握手寒暄。   “孙导的电影我从小看到大,陈老师的作品也是一部都不落,每次上映都要第一时间去电影院抢先看。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大明星真人呀!”   另两人也笑着说,狄老师的每张专辑都有买,好几首歌都非常喜欢。   双方商业互吹了一波。   狄思科知道这些人约饭肯定是有事要谈的,让两个孩子跟客人们问好后,就默默伺候这俩小祖宗吃饭了。   两个崽坐在椅子里,还没有桌面高。   抻着脖子往饭桌上的菜色瞄,看中了什么,就像万岁爷似的,伸手一指。   狄思科得了指示,便像侍膳那什么一样,给人家布菜。   父子三人对菜色都比较满意,而主张请于童吃饭的孙奇保,心里却有些焦急了。   “于总,这个本子是我打磨了三年的,之前想找美国或者日本的公司投资,不过,我寻思这到底是咱自己的电影,总不能一直靠着外国人的投资。”   于童只在孩子们刚进门的时候,抽空瞅了一眼,之后就没再管过其他人,静静坐在那里读剧本。   她觉得孙导这话说得不实诚。   外国公司投资内地电影,主要是投资第五代名导的片子,内容有一定厚度,反应历史或社会问题,在国外电影节上能够斩获奖项。   但孙导这个本子,明显是一部喜剧,虽然也有些黑色幽默,针砭时弊的内容在里面,但是想要用这种本子吸引境外投资,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她放下剧本,笑着说:“孙导,不瞒您说,我对投资影视行业还是很有兴趣的……”   闻言,孙奇保眼睛一亮,他觉得事情有戏。   “只不过,这两年国产电影明显在走下坡路,我那个影视公司是刚成立的,只敢在电视剧上试试水,对电影市场还是有点摸不准的。前段时间有朋友想让我接手一家电影院,我对电影市场也做了一些了解,叫座的电影基本都是从境外引进的……”   当下流行的是合拍片,以张导和陈导为代表的第五代名导,率先打破计划经济的桎梏,从境外电影商那里拉来投资,拍了好几部在国内曲高和寡,但是冲向国际却斩获数个奖项的合资电影。   而单纯的国产电影几乎是拍一部赔一部,连电影制片厂都不敢投资制片了,目前都是靠着出租电影设备器材和提供劳务,换取这类合拍片在国内的发行权。   制片厂都完不成振兴国产电影的任务,何况是她呢!   她还没自视甚高到,比专业制片厂还牛的地步。   孙奇保自信地笑道:“于总,你对电影行业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太片面啦!有些电影拍出来,确实不太叫座。但是这里面可不包括喜剧电影啊!陈老师这两年拍的喜剧电影,哪一部赔本了?那都是既叫好又叫座的!”   林桐附和道:“陈老师的电影我也是每部都看的。”   她在桌子下踢了踢狄思国,让他也表个态。   今天这顿饭局就是为了跟老五媳妇拉投资的。   电影厂自己不投资拍电影,导演没有电影可拍,相应的这些工作人员也没有拍摄工作。   狄思国虽然还能按月领工资,但是照着这个势头走下去,保不齐哪天就要下岗了。   还不如紧跟一个有能力的导演,主动出来拉投资,自己拍电影呢!   要是能让于童为这部电影投资,狄思国肯定会进入剧组,说不定以后就是孙导的固定灯光师了。   狄思国端起酒杯,对于童说:“弟妹,这个剧本不错,孙导的执导能力也是没得说的,国产电影虽然在走下坡路,但也不是没有特例。只要本子好,演员阵容亮眼,未必不能受到市场肯定。你要是对投资影视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孙导的这个本子。”   而且孙奇保是电影厂的老牌导演,在厂里很有人脉,于童要是想投资影视的话,少不了要跟电影厂打交道。   在这时候给孙奇保雪中送炭投一点钱,肯定吃不了亏。   狄嘀嗒瞧见大伯把酒杯端起来了,他以为又到了全家举杯欢庆的时刻,连忙放下勺子,将自己面前的空杯也端了起来。   发现是空的,还让爸爸帮他满上。   狄思科心说,让他俩打个岔也好,于童那边明显还在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呢。   他往儿子的酒杯里倒了点水,也给闺女倒了一些,鼓励道:“儿子,今天有孙爷爷和伯伯们在,你得给大家唱一首《祝酒歌》吧?”   这《祝酒歌》是于宝塔教的,只要有饭局,那必然是场场不落的!   每次都要让他们带来一场精彩表演,调剂酒桌气氛。   林桐捧场鼓掌说:“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来一个!”   这俩孩子已经是酒桌常客了,闻言就爬上椅子,露出了半个身子出来。   当场就给大家表演了一个“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前奏的调子跑去南天门,又从南天门拐回来。   几位观众听他俩“来来”了老半天,才终于听到了接下来的歌词。   “十月里响春雷~亿万人民举金杯~舒心的酒啊浓又美~千杯万盏也不醉……”   尽管吐字不清,调子也跑得不成样子,但这俩孩子唱得十分自信。   一曲终了,狄嘀嗒还双手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冲对面的客人举了举说:“爷爷,伯伯,切耳丝!”   客人们:“……” 第124章   于童的影视公司与演出文化公司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目前只投资过两部电视剧。   一部是郭美凤参演的那部室内剧, 正在进行后期制作,预计明年播出。   另一部还在选角阶段,她打算把旗下的金雪茜推荐给剧组。   相比于一派欣欣向荣的电视行业, 日渐萧条的内地电影, 投资风险是非常高的。   不过, 再次翻了翻手上的剧本,她又觉得错过这个本子有点可惜。   别管深度厚度什么的, 只要笑点够密集, 作为一部喜剧片就算合格了。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窦尔囤是一名灶上学徒,在为村长家准备升学流水席时,意外偷听到村长女儿的大学名额是冒名顶替的,而被顶替的人正是他那翘首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小表妹。   窦尔囤前脚拿了村长的三千块封口费,后脚就将升学宴闹得人仰马翻。   不等村长一家找他算账, 他便带着钱南下打工了。   此时的大城市里正流行出国热,窦尔囤被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迷了眼,将全部家当交给劳务公司,想要争取一份去美国的劳务派遣工作。   然而, 劳务公司没能给他介绍工作, 却介绍了一位归国华侨给他。   该华侨是个年近七十的富婆,靠着在股市上的精准眼光, 攒下了千万身家,而且无儿无女无老伴,想找个会说她家乡话的年轻小伙一起安度晚年。   按照劳务公司经理的说法,窦尔囤不会外语,没有一技之长, 去了美国只能刷盘子,不如趁年轻, 陪老太太几年,届时将有千万美元遗产留给他。   窦尔囤被他说动,陪伴了老太太两年,可是继承遗产时,却被律师告知,老太太的千万美元遗产,将由他,以及老太太的九只猫狗共同继承。   扣完税以后,他只能得到不足百万美元的遗产。   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窦尔囤对着九只猫狗喝了一顿闷酒后,就离开生活了两年的房子,回到了老家的小乡村。   面对一众亲戚的询问,他将老太太的发家史安到自己头上,将自己塑造成股市奇才。   而此时的国内股市正值牛市,A股刚开市,指数就从96点涨到了上千点。   小学都没毕业的窦尔囤带着老家的乡亲们炒股,从无败绩。   仗着从老太太那里学来的皮毛,他到处给人演讲授课,大学教授、企业老总、明星大腕都是他的学员。   不出半年,他就被媒体宣传成了一代股神。   牛市终有不牛的时候,繁华过后,窦尔囤千金散尽,又被曾经追捧他的学员们围追堵截。   无家可归的窦尔囤回到与老太太一起生活的房子,重新应聘,成为了九只猫狗的饲养员……   于童将剧本合起来,问:“孙导,我听说喜剧片的拍摄成本是比较低的,您这部《可喜可贺》怎么需要这么多钱?”   只看故事内容的话,这部片子不算什么大制作。   孙奇保苦笑道:“于总,我这六十万的预算里,有三十万是厂标费!”   国内只承认十六家电影制片厂有制片权,其他人若想投资拍电影,就必须花钱向这些制片厂购买一个拍摄指标。   如果没有拍摄指标,电影片头没有厂标,那就是黑片了,在内地没有上映资格。   这也是国产电影质量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   电影厂宁肯白拿三十万的厂标费,也不愿意冒险投资拍电影。   厂里的导演们要想有电影可拍,就得到处化缘拉投资,做独立制片人。   可是,能拉来投资的人未必是好导演,近两年接连上映了好几部国产烂片,导演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新手。   于童只听说投资电影,要向电影厂交点赎身费。没想到费用会这么高,一半的投资竟然都是用来赎身的!   如果真正的拍摄预算只有三十万的话,那孙奇保这个预算做得算是节省了。   “除了男主角定下了陈老师,其他角色有确定的人选吗?”于童又问。   孙奇保笑了笑说:“其他角色有人选,但还没确定下来。投资商可能会有人选推荐,我们现在都要等投资商的人选定下后,再挑选其他演员的。”   一些企业老板投资电影,愿意把自家亲戚朋友拉到电影来客串一把。   这部电影主要是围绕男主角窦尔囤展开的,从最初的淳朴善良意气用事,到后来的逐渐膨胀,迷失自我,只要把男主角塑造好了,片子就成功了一大半。   所以,他提前将最主要的男主人选定了下来,其他角色就可以留给投资商发挥了。   于童没说自己是否要推荐演员,只是望向陈庆山,笑着说:“那陈老师的票房压力很大啊!到时候的票房,最起码一大半都是由陈老师的影迷贡献的!”   陈庆山是来拉投资的,所以表现得非常自信,“于总,不瞒您说,我对这个剧本是非常有信心的。这个剧本不仅有笑点,还涉及到一些社会热点问题,贴近世态人情,跟港片那种单纯搞笑还是不一样的。”   于童已经将身份从观众转换成了投资人,她对喜剧片是否有深度并不怎么在乎。   港岛的喜剧电影确实没什么深度,但人家的票房也确实高。   一部《逃学威龙》,一部《赌圣》,从电影院下线后,还有录像厅继续播放,让大家赚得钵满盆满。   孙奇保和陈庆山要是能拍出这种效果,别说三十万了,三百万她也愿意投。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以为意,陈庆山继续说:“我对这个本子真的非常有信心,所以这次也打算投资一部分,太多的我拿不出来,投个一万块是没问题的。”   一万块在于童这里不算什么,但电影演员是按月拿工资的,尽管偶尔会有走穴机会,可是一万块也不是小数目了。   于童抬手擦了擦闺女嘴角的油渍,将她面前装着半碗碎鸡肉的小碗拿开了。   这孩子已经吃了一个鸡腿和好几只大虾,再吃下去非得撑着不可。   狄嘀嘀哼哼唧唧地想夺回自己的饭碗,每次跟弟弟一起唱完歌以后,他俩都可以大吃特吃一顿的。   今天怎么不让她吃啦?   狄思科怕她哭闹,及时往干净的饭碗里倒了小半碗鲜榨橙汁,然后递了一只特别小的勺子给她。   让她自己擓着喝。   按照他的想法,这点汤够她擓上一刻钟了。   然而,狄嘀嘀并不按照他的套路走,将勺子一扔就端起碗把橙汁干了。   而后用舌头舔舔嘴唇说:“还要一碗!”   狄思科:“……”   他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宽边深盘,往盘底浅浅倒了一点橙汁。   再次把勺子递过去说:“这回不许喝那么快啊,慢慢喝。”   于童瞧着闺女终于老实了,才重新将话题转回来说:“陈老师,您去年和今年拍的两部电影都是主旋律电影,而且还是关于改革的传统题材。距离您最近一次拍摄喜剧电影已经是两年前了。”   “虽然您两年前的电影至今还会在很多电影院放映,但您怎么就能保证您的喜剧影迷在两年后,仍然会买账呢?两年时间,市场变化那么快,您的喜剧影迷可能已经流失一大波了。”   闻言,除了不懂事的双胞胎,桌上的几人都神色各异。   这话就让陈庆山有点难堪了。   他这两年想转型拍正剧,不过显然转型不太成功,接连两部电影都票房不佳。   说不清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还是电影市场整体不景气的原因。   反正两部电影的口碑票房都不怎么样,有些影迷甚至都不知道他拍过这样两部片子。   于童像是没看到大家的脸色,继续笑着说:“陈老师,我们全家都是您的影迷,您的所有喜剧片,我跟我爱人都去看过。在我看来,您十分有喜剧天赋,这是您最大的优势。很多演员可以演正剧,但不是什么演员都能演喜剧的。同样一句台词,别人说出来的时候没什么笑点,可是从您口中说出来,就让人不自觉想笑。”   就像《可喜可贺》这个本子,她将陈庆山的语气神态带入进去,读起来会觉得好笑很多。   孙奇保怕男主角尴尬,出面解释说:“不拍正剧就没戏拍啦!电影厂每年拍的电影不多,但’政府奖‘之类的奖项评的基本都是主旋律电影,所以反映时代精神的任务片还是会拍几部的。”   于童理解地颔首,又遗憾地说:“以陈老师之前在喜剧片上积攒下的口碑,如果一直在喜剧领域深耕的话,您的票房号召力完全可以跟港岛笑星抗衡。”   陈庆山心里也不是不遗憾后悔的,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一切还得向前看。   “陈老师应该还没有经纪人吧?”于童问。   陈庆山摇摇头。   内地电影演员都是从电影厂领工资的,很少会有经纪人。   “我觉得您需要一位经纪人,”于童笑着说,“您的事业缺少长远规划,如果您当时有一位专业经纪人的话,也许会少走两年弯路。您的定位是喜剧演员,应该在喜剧领域继续深耕,接触的工作也应该是能加深您在观众心中幽默滑稽印象的,而不是与其背道而驰的正剧。”   陈庆山拍喜剧片太成功了,所以他拍正剧的时候,很容易让观众出戏。   于童去年去看了他的主旋律电影,他演的明明是一个正面的副厂长角色,却总让她觉得这个副厂长会弄出点什么笑料来。   陈庆山被她弄得一懵,不知话题怎么突然就扯到经纪人身上了。   “我就在厂里拍戏,要经纪人有什么用啊?”   “当然有用,有了经纪人,一方面可以帮您规划事业发展,另一方面,可以帮您寻找到更多演出资源。以您的名气,没拍过商业广告,也没有什么商业演出机会,只拿电影厂的那点固定工资,显然是不合理的。”   陈庆山连忙摆手说:“我是电影演员,不像歌星似的,出去走穴唱首歌就行。我唱歌跑调,有的老板请我去唱电影主题曲插曲,我全都推了。”   于童不以为然道:“谁说走穴就必须得唱歌了?我记得之前报纸上报道过,您参加商业演出时,跟朋友一起说过相声,效果还不错。”   “嗐,我只有那么一个相声,好的本子可遇不可求,我不能每次演出都只讲这一段相声啊。”   “歌星的歌都可以反复演唱,您的相声为什么不能反复讲?”   余光里瞟见儿子在打哈欠,于童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孙导,陈老师,我对《可喜可贺》这个本子有点兴趣,但是陈老师最近两年的曝光度不够。除了前年的喜剧片,几乎再没其他作品面向观众,我对陈老师目前的票房号召力存疑。”   “如果陈老师愿意将经纪约签到我的公司,配合我们的宣传计划,增加曝光度和话题度的话,我很高兴能跟二位合作一次,否则就只能跟二位说一声抱歉了。喜剧票房一半靠剧本,一半靠演员,如果陈老师的票房号召力不够,那投资风险就太高了。”   陈庆山:“……”   不是来拉投资的吗?怎么要把他自己卖啦?   “陈老师可能还不了解我们公司的情况,我们举办过港台明星在内地的第一场演唱会,自87年成立以来,已经承办过8场明星演唱会,7场大型文艺晚会。秦勉、金雪茜、黄炜、沈晶莹都是我们公司的签约歌手。港岛好几位当红歌星的内地经纪约,也在我们公司。因为有举办演出的主场优势,我们公司演员歌手的曝光度是非常高的。”   陈庆山暗自点点头,这几个歌手是最近两年红起来的。   虽还不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大歌星,但他偶尔会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几乎每人都有代表作,歌曲传唱度很高。   “影视行业我刚涉足一年,公司目前只有一位女演员,没有与您撞型的其他演员,所有影视方面的资源都可以优先倾斜给您。而且除了我爱人,我手头没有其他人的经济事务,如果您把经纪约交给我们公司的话,我可以亲自给您当经纪人。”   众人:“……”   是来谈电影的吧?   于总怎么开始划拉演员了呢?   狄思科笑着举手说:“陈老师,我们于总很厉害的。我其实只出过五张录音带,除了第一年参加过商业演出,后来就再没有过专门的宣传。但是我现在走出去,还有不少歌迷找我签名呐!像我这样不配合宣传的人都能被于总捧红,更何况是您这样的大明星呢!那不得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呀!说不定就是咱们国内的第一个喜剧巨星呢!”   要是真的能把陈庆山签下来,对于童的公司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与老黄和秦勉之流相比,陈庆山就是大腕儿!   人家是真正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   虽然这两年没什么曝光,于童把他形容得好像过了气似的,但是过没过气只有他们最清楚了。   要是真的过气了,于童还费劲争取个屁啊!   哪怕这部喜剧电影最终让于童赔本了,能把陈庆山弄来公司坐镇,当个活招牌,也是很划算的!   *   陈庆山在事业上是有野心的,想出名,也想赚钱。   尽管于童接触影视行业的时间比较短,但国内这方面的经济公司非常少,别家还不如于童呢。   于童有一句话很打动他。   他现在的收入,与他的名气不匹配!   所以,认真思考了一周后,陈庆山与于童签订了一份长达三年的经纪约。   只要双方合作愉快,没有分歧,合约到期后就会自动每年续约一次,五年后根据具体情况,重新签订新的合约。   签下陈庆山以后,于童给《可喜可贺》剧组的六十万投资也很快到账了。   孙导那边的拍摄团队都是现成的,第二天就将剧组组织起来,开始了拍摄。   喜剧片的制作周期短,他想尽快拍完,最好在明年春节时上映。   而于童却劝他以质量为重,不要赶进度,尽量将上映时间安排在春节以后。   因为她想为陈庆山准备一个小品,争取能登上猴年春晚的舞台。   春晚的收视率是毋庸置疑的,既能增加陈庆山的曝光度,又能加深他在观众心中的喜剧人印象。   现在差的就是一个好本子。   于童将主意打到了贾康导演头上,郭美凤拍的那部室内剧,每集剧本都是贾康自己操刀的。   她觉得室内剧跟小品差不多,可以让贾康试试帮忙写个本子。   于童这边跟贾康导演联系,另一边的孙奇保导演又跑来找她了。   “于总,对于演员的安排,您这边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他得趁着现在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先去农村将那场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的流水席大戏拍了。   所以,要安排什么演员必须尽快提,否则之后就改不了了。   于童其实没想安排演员,不过既然导演主动递了机会,她不要白不要,“您给我留两个女演员的位置就行。”   她将郭美凤和歌手沈晶莹都塞了过去。   郭美凤饰演女主角——那位年近七十的华裔富婆。   沈晶莹饰演一个戏份不算多的女配角——被股神忽悠的明星大腕。   于童打算给旗下歌手接触影视作品的机会,万一哪个有这方面的潜力,以后也可以像港台明星似的多栖发展。   “真,真让我当女主角啊?”郭美凤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晕了!   “对啊,就是那角色跟您的年纪不太相符,您可能得画画老妆。”   “哎呦,化妆有什么啊?我登台唱戏的时候还得往脸上画油彩呢!”   于童提前跟她打预防针,“妈,这个角色跟您以前的角色都不一样,虽然快七十岁了,但是有点感情戏,要跟陈庆山饰演的小青年结婚。而且这个角色的结局不太好。”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是比较忌讳这种事的。   郭美凤向来迷信,于童不太确定她能否接受这种会在电影中死亡的角色。   “那有什么呀!我在港岛当武行的时候,有三次都被人刺死了!”郭美凤高兴地抱过狄嘀嘀颠了颠说,“跟小年轻结婚就更没关系啦,那还是我占便宜呢!哈哈哈哈~”   于童:“……”   属实是她多虑了。   于是,郭美凤担纲女主角的第一部戏就这样定了下来。   她很快就拿到了剧本。   发现自己要演的角色是一个优雅又有钱的老富婆以后,郭美凤每天下班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真正的富婆一样,往市里的各大五星级酒店跑。   酒店里的富人多,富婆也是比较聚集的。   她就想看看人家真正的富婆是什么样的。   郭美凤为了新角色频频出入高档酒店,真把自己武装得像个富婆似的,台词也提前背得滚瓜烂熟。   就等着导演一声令下,召唤她进组呢。   然而,她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等到日化厂开始做年终总结,狄思科被厂里推荐去参加全市劳动模范和经贸部优秀企业干部的评选,郭美凤这位女主角才终于接到导演让她元旦之后进组的电话。   “还好还好,给咱狄嘀嘀和狄嘀嗒过完两岁生日再进组!”郭美凤人逢喜事精神爽,打算给孙子孙女操办一下。   “妈,他俩那么小,不用过生日了吧?”狄思科不太想折腾。   “怎么能不办呢?从31号到1号,正好跨年,咱们全家一起庆祝庆祝!”   狄思科心说,小屁孩懂什么过生日啊,还不如以过新年的名义聚一聚算了。   郭美凤自有她的打算,“我问过孙导演了,过元旦的时候,剧组放假一天,我想把孙导和小陈都请到家里来聚聚,提前熟悉熟悉嘛!”   “人家不回家跟家人团聚啊?”   “孙导要回家过节,来不了。小陈的爱人在上海拍戏呢,他倒是可以来咱家坐坐。”   陈庆山已经跟于童合作了,双方多交流,加深了解,只有好处没坏处。   于童也赞成婆婆的想法,她正好可以趁机问问春晚小品的准备情况。   狄思科这个亲爹反对无效,只好听家中领导的安排,给两个小屁孩操办起来。   这俩孩子的生日比较好记,即使没特意声张,也有不少人主动来狄家送贺礼。   比如于家老两口,还有姥爷于宝塔,都是提前好几天就把礼物送来的。   其他比较亲近的人家,比如卢大爷和他的女儿,则亲自登门来给双胞胎贺喜了。   卢大爷向来只带着大闺女卢婉淇一起行动,不过他这次把老三卢婉溪也带上了。   他家老三在狄厂长手下工作,平时只知道闷头在技术科和实验室做实验,半点不知道跟领导拉拉关系。   卢大爷对这个书呆子闺女没办法,趁着来狄家做客的机会,正好把她也带上,算是在领导跟前露露脸。   卢大爷带着两个闺女,提着大包小裹进门,得到了老狄家的热烈欢迎。   郭美凤热情地招呼两个闺女和老卢头,“老卢,婉淇,婉溪,快进来坐!给你们介绍一位大明星!”   卢大爷连忙跟对方握手说:“这哪还用您介绍呢!陈庆山大明星谁能不认识呀!”   卢婉淇和卢婉溪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电影明星,这跟见到狄思科时的感觉还不一样,都有些拘谨地跟对方握了手。   陈庆山看出她们的不自在,想着一会儿还要一起吃饭,便笑着调侃说:“我跟郭姨可是自己人,元旦之后就要进组领证结婚了。大家可别见外啊!”   卢家父女:“……”   啥意思? 第125章   郭美凤这人有点爱显摆的小毛病, 但她显摆也是有条件的。   就像这次与喜剧明星陈庆山合作拍电影的机会。   在没接到导演的进组通知前,即使已经拿到剧本好几个月,她也没敢对外声张。   万一中途出了纰漏, 人家剧组不用她了, 那她多丢人呐!   所以, 除了狄家人和剧组同事,其他人并未得知郭美凤要正式进军内地电影圈的消息。   望着表情或呆滞, 或惊讶, 或迷惑的卢家三人,郭美凤爽朗地大笑三声:“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吧?我马上要跟陈老师一起拍喜剧片了,当女主角!在电影里还要跟陈老师领证结婚呢!”   “啊?”   卢家三人愈加目瞪口呆。   尤其是卢大爷,他发出惊讶的音量最高。   陈庆山与郭老师领证结婚这事, 只让他恍惚了一秒,就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隐约记得报纸上说过陈庆山早已结婚生子,而且夫妻恩爱,不可能与年龄差距很大的郭老师结婚。   但是, 郭老师能与陈庆山这样的大明星一起拍电影, 就着实让他震惊了!   郭美凤之前拍过一部电视剧,卢大爷并未把那部剧放在心上。   那贾康导演是他们车友俱乐部的, 以前没什么作品,拍出来的东西能否在电视上播出都是个问题。   可是陈庆山不一样啊,这可是真正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郭美凤能与对方合作,就是要出名的节奏啊。   卢大爷心情复杂地说:“郭老师, 您这眼瞅着就要火啦?”   “哈哈哈,借您吉言啦!”   郭美凤心情大好, 她要是能火,说明电影火了,电影火了,童童投的一大笔钱就亏不了。   所以,她还挺希望自己能火起来的。   “爸,您要是再不主动表白,等人家郭老师成名以后,您就更没有机会啦!”趁着郭美凤去照顾孩子的间隙,卢婉淇撺掇,“您看郭老师都能跟陈庆山一起拍电影了,等到电影上映以后,肯定有更多大爷相中她,那您就彻底没戏了!”   几年时间过去,她们姐妹对老爸感情问题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转变。   从最初的顺其自然,到后来的隔岸观火看好戏,再到现在的恨铁不成钢。   郭老师这人还不错,虽然有胡同大妈的通病,偶尔会咋咋呼呼的,但人家不是那种挑事儿的人。   有自己的事业,儿女也出息孝顺,即使当了她们后妈,对彼此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找个这样有实力又明事理的后妈,总比弄回个妖妖娆娆的年轻后妈省心吧?   卢大爷板着脸,用那欧式大双眼皮狠狠夹她一眼:“表白什么表白!在人家里做客,说话注意点!”   “您不是早就相中郭老师了么,我看今天日子挺好,一会儿您抽空跟郭老师聊聊,要是能赶在她进组前将事情定下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卢大爷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说:“等你找到对象,再来管老子的事吧!”   他又不是十几二十的愣头青,如果时机成熟,能不表白吗?   关键是现在时机不成熟啊!   郭老师性格爽利,相貌气质也合他的眼缘,事业和子女都没什么可挑拣的,他要是再婚,郭老师就是不二人选。   但是,只他单相思没用啊!   感情这种事当事人是最清楚的,他能感觉得出,郭老师对他没这方面的意思。   当然,对其他老头似乎也没有。   现在两家相处得挺愉快,不只他跟郭老师相处得好,他家女儿和姑爷,也与狄家儿女走动得挺勤。   当初郭美凤跟老徐分手的时候,也说分手后仍然是朋友,可是现在那老徐和他的子女在狄家已经查无此人了。   所以,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卢大爷是不会听人撺掇冒然表白的。   他自己心中有数,十分稳得住,瞧见抱着女儿进来的狄思科,就冲他招招手。   狄思科教闺女给爷爷和姨姨们问了好,便笑着问:“卢大爷,您最近生意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再多开两家度假村?”   “现在的工作就够我忙了,再扩大规模我可忙不过来。”   “您多开几家店嘛,”狄思科怂恿,“到时候您就是我们厂的最大客户了。”   卢家大女儿用自己家四合院开旅店,老卢在郊区开度假村,这两家店的洗浴和清洁产品用的都是北方日化厂的。   而且消耗量还不小。   卢大爷略带嫌弃地说:“你们的产品能不能搞好点?那肥皂洗洁精之类的,市面上的都差不多,我就不挑了。但是客房里放的洗浴用品,看起来不高档啊!”   日化厂专门针对中小规模的旅店提供桶装的洗洁精和洗头膏。   洗洁精桶装是正常的,可是洗头膏也搞桶装,就很不方便了。   他们将分装好的洗头膏送进客房,每个客人都从里面挖洗头膏用,已经被好多客人投诉过卫生问题了。   他们旅店和度假村的定位,与火车站对面的小旅馆不一样。   要不是为了让老三赚点单位提成,卢大爷早就想换家供货商了。   “高档的也有啊,”狄思科起身去隔壁,拎了一个袋子回来,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卢大爷,“我们厂针对中高档宾馆旅店,出了洗漱套装,方便卫生。”   香皂、洗头膏和牙膏都是现成的,将容量变小,再从牙刷厂进一批一次性牙刷,装到袋子里一封口就是洗漱套装了。   这几个月供销科的业务员们经常去外地出差,从南方的旅店里拿回不少这种一次性套装。   北京宾馆旅店的数量堪称全国之最,这块市场还是很大的。   所以,现在厂里专门弄了一个车间,生产这种小容量的一次性套装。   卢大爷将一个个塑料包装袋拿出来仔细打量,问:“这个多少钱啊?”   “那得看您需要什么,这种基础款的包括一块小香皂、一袋洗头膏和牙刷牙膏,从厂里拿货一万套起售,每套四毛一。”狄思科将闺女手里的剃须刀抢回来,继续介绍,“还可以按照您店里的需要,增加剃须刀、木梳、浴帽之类的。”   卢大爷“嚯”道:“价格不便宜啊。”   “您不是要高档的嘛。这种是时下最流行的,市里的很多中档酒店都在用我们这种套装,而且我们还有印字服务,可以把您的旅店名印在包装袋上。我们每天的出货量可大了。”   因着日化厂的牙刷需求量大,牙刷厂已经暂停接其他订单了,专门给日化厂供货。   不但要提供这种套装里的一次性牙刷,还要有品质更好的儿童牙刷和成人牙刷。   上次给小红帽儿童牙膏附送了牙刷以后,牙膏销量猛增,所以现在无论是儿童牙膏,还是成人牙膏,全都赠送一只牙刷。   卢大爷拆开一个包装,将内里的东西倒出来,甩了甩那个小包装的洗头膏说:“你们这就是换汤不换药嘛,这不还是梅兰牌洗头膏嘛?就不能弄点高级的?”   他那个度假村的收费不便宜,客房服务当然也要跟上。   他其实想弄点海飞丝、飘柔之类的进口牌子,看起来比较高档。   狄思科指了指卢婉溪,“这就得问您闺女了,只要他们技术科的新成果能拿出来,我们厂里立马投产新研发的洗发水。”   技术科目前有四个新品研发小组,分别负责儿童牙膏、成人牙膏、儿童香皂和洗发水。   狄思科刚来厂里的时候,就拨款让技术科研发洗发水了,可惜这洗发水就跟难产似的,快一年了,愣是生不出来。   卢婉溪被领导和亲爹一起注视着,抿了抿嘴说:“我们这款洗发水研发的时间确实比较慢,关键是前期研究进口洗发水的时间太久了。进口洗发水比咱们国产的更能让头发柔软顺滑,主要是使用了含硅配方,科长觉得可以适当加入硅油,但加多少还得进行反复实验调整……”   几个技术外行,听她介绍了半天洗发水配方,狄思科忍着性子听她讲完,终于找到机会打断问:“那现在这个配方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正式投产?”   “这个配方基本已经稳定了,科长说春节之后就可以交给厂里生产了。”   狄思科高兴道:“太好了!既然已经稳定了,就别等到春节之后了,咱们先小规模地试生产一下,赶紧将样品送去相关部门做安全检测。”   尽管今年的最后四个月,厂里的经营情况非常出色,但每种产品都有生命周期,只靠一两款牙膏来支撑这么大的一个厂,经营风险太大了。   只有不间断地更新产品,用新产品带动老产品,才可能把日化厂的红火延续下去。   *   给两个崽过完生日以后,狄思科回到厂里就跟曾厂长提议上马洗发水项目。   而郭美凤这位女主角,也在生日过后很快进组了。   由于气候的原因,这部电影的很多室外戏都是在前两个月拍的,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基本都在室内,所以孙导将郭美凤的戏份安排在最后,拍完她的戏就可以杀青了。   郭美凤这次进组,称得上是拖家带口。   剧情设置中,华裔富婆养了九只猫狗,而且都是洋气的名贵品种。   为了给剧组省点费用,郭美凤就把自家的五只猫狗都带上了。   当然啦,这五只里,两只猫咪都是常见白猫,嘟嘟的那只小土狗,更是跟洋气不沾边。   称得上名贵的,只有拥有外国血统的胖大和胖二。   郭美凤原本还有点忐忑,怕人家瞧不上自家这几只土包子。   不过,等她到了片场,看到导演找来的另外四只猫狗,她一下子就放心了。   这四位还不如她家这几只土包子呢。   剧组在赶进度,也为了节省经费,所以谁也没提这几只小动物的外形脱离剧本的问题。   就按照导演的意思,将特写镜头集中在两只边牧身上,其他镜头一扫而过即可。   直到于童带着两个孩子来探班奶奶和他们的好朋友,才终于有人提出了异议。   “孙导,这几只猫狗是不是得换一换啊?”于童瞅瞅那一群土猫土狗,吐槽道,“您觉得他们像富婆养的宠物吗?”   郭美凤坐在这群动物中间,完全看不出她是富婆,只让人感觉她是个收养流浪动物的善良老太太。   富婆的身份除了衣着打扮,也需要周围事物烘托嘛!   孙导摸摸鼻子说:“我不是寻思节省点经费嘛,那名贵猫狗的租金都可贵了!”   “那也不能这么凑合呀!”于童俯身将凑到她腿边的狄思家抱到怀里,继续说,“富婆抱着波斯猫喝下午茶,跟抱着小土狗喝下午茶,那镜头效果能一样吗?”   她也知道是拍摄经费不宽裕的原因,才让整个剧组都抠抠搜搜的,所以她把寻找动物演员的活揽了过来。   当天下午,管歧珺和郑雪茹就带着各自的宠物来了片场。   管歧珺养了两只波斯猫,这两只猫被她打扮得非常拉风,公猫戴着王子皇冠,母猫戴着公主王冠,相当有贵族气质。   表姐郑雪茹也带了两只过来,一只是跟歌舞团副团长借的贵妇犬,另一只是她自己养的京巴,算不上多名贵,但仗着毛毛够长,混在猫狗群里也能滥竽充数。   有了这四位新成员的加入,郭美凤这个富婆一下子就被衬得更有钱了。   不过,这么一大群猫狗相当不好摆弄,除了各自主人的话,谁的话也不听。   而且猫狗之间,狗狗之间,猫猫之间,隔一会儿就要打上一架。   整个片场被它们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嘟嘟的那只小土狗,气势汹汹龇牙咧嘴地冲出去,“嗷呜嗷呜”嚎了几嗓子,才把这群乱咬乱叫的小演员镇压下来。   “哇哇——”   被吓得躲在妈妈身后的狄嘀嘀跑出来,佩服地抱住小土狗,将自己的儿童乐饼干喂给它。   有了片场警察帮忙维持秩序,宠物的集体出镜镜头只用了一天就拍完了。   管歧珺抱着她的两只波斯猫说:“电影什么时候上映,你通知我一声啊,我得去电影院看看我家王子和公主。”   于童:“……”   瞧人家这名字起的,比胖大胖二洋气多了。   想当初,她也是很洋气的女同志,奈何被二狗子拉低了审美水平,给孩子和毛孩子起的名字总是让她不敢对外人言。   她将管歧珺送上车,答应到时候送电影票给她,这才回身望向一直欲言又止的表姐。   “姐,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   郑雪茹指了指地上的那只贵妇犬,“还不是因为它!”   “我正想问你呢,怎么把许副团长的狗也借来了?”于童往乱嗅的小狗身上瞄了一眼,“我记得她之前对这狗子宝贝得很。”   “许团长听说你这边需要宠物狗演员,主动贡献出来的。”郑雪茹犹豫片刻说,“我就跟你直说吧,团里过几天可能会联系你,你自己警醒点,别因为占了人家一点便宜,就什么都答应了。”   于童挑眉问:“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呗,团里这些年效益不好,演出票房一直都起不来,原本还能靠着服务公司对付对付,现在服务公司被魏东方弄得半死不活的,收益明显不如以前了。团里养不了这么多人,就想跟那些国营工厂学习,搞下岗分流……”   于童惊讶地问:“让演员下岗?这谁出的主意啊?”   “团里领导呗,演员能让自己下岗吗?”郑雪茹翻个白眼。   “下岗名单里有你吗?”   “没有,看在咱家白主任的面子上,团里也不能让我下岗,”郑雪茹叹口气说,“还不如让我下岗呢,现在这样有什么意思啊?工资没多少,演出也没多少,再这样下去,人都废了!”   她是中提琴演奏员,不像歌唱演员和西洋乐队的那帮人可以出去走穴赚钱。   她这个职业,要是离开专业文艺团体,就只能转行了。   于童皱眉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是歌舞团的情况不好,你最好趁早跳槽!你年纪不大,演奏水平摆在那里,要是有其他乐团招聘演奏员,就去试试呗!”   郑雪茹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趁着团里没让我下岗,我还算在编演奏员,得尽快寻摸几个国字头的文艺团体。最好能找机会转去别的单位。”   *   歌舞团要下岗分流的消息,很快就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   这个一定范围,主要指的是正在或曾经在歌舞团工作的职工之间。   杜金金拍拍胸口说:“幸好我早早就跟着童姐出来了,否则现在也是被下岗分流的命运!”   她在团里没什么背景,像她这样不在关键位置,又没人脉的小虾米往往是第一批被下岗的。   另几位从歌舞团跳槽来公司的职工也说,“我接到了好几个同事的电话,询问咱们公司招不招人呢,我都没敢回话!”   于童这家公司从最初的只有她跟杜金金两个人,到后来的四个人,再到如今二十多人,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   原来只是家庭小作坊,现在总算有了点正经公司的样子。   但是,即使鸟枪换炮了,也不可能一下子从歌舞团接手那么多人。   杜金金提醒众人:“童姐发话了,如果有那种特别有潜力的演员歌手,咱们可以考虑签下来,创作室的那些词曲作者也可以考虑招揽过来,其他的就算了。”   公司里哪能养那么多闲人!   “听说之前的好几个承包队长都被团领导请去喝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童姐。”   杜金金撇嘴说:“即使轮到了童姐,也不能轻易答应,他们要是早点通知咱们,咱还能有个挑选的机会。现在好苗子都被其他人挑走了,剩下歪瓜裂枣给咱们,那不是寒碜人嘛!”   事实上,于童这会儿已经坐在歌舞团副团长的办公室里了。   而且她进门之前,还碰上了两个正要离开的老同事,其中就有江珊。   “小于,突然把你请过来,实在是无奈之举。”许副团长叹气说,“团里要让大家下岗,同时也想尽量给他们找个好去处。你们这些提前从团里出去的同志,如今都各自发展得很好,要是能搭把手,还是希望你们能搭把手的。”   于童抿了口茶,笑着说:“许团长,团里能主动帮下岗职工寻找出路,已经比其他单位好很多了。能帮忙,我肯定会尽力帮忙的,您先把名单给我看看吧。有合适的人,我今天就能带走。”   许副团长将名单递过去,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她最近邀请了不少出去另起炉灶的老同事,听说歌舞团要给他们塞人,全都哼哼哈哈地打太极。   于童还是第一个明确表示,可以直接带人走的。   而接过名单的于童,在心里高呼了声“好家伙”。   一个能看上眼的都没有!   歌舞团只是让演员职工下岗分流,不是要倒闭了,重组以后还得对外营业,所以有实力的老演员和有潜力的年轻演员都被留了下来。   而那些已经退居幕后,搞创作、教学和后勤的人,则全被放进了下岗名单里。   她在几个人的名字上指了指问:“这几个名字被划掉的,是怎么回事?”   “那是已经有了去处的。”   于童甩甩名单,不客气地说:“许团长,您想找大家接盘,也得一视同仁呀!您这么晚喊我过来,好苗子全被人挑走了!”   许副团长尴尬地清清嗓子,毫不犹豫地把罪魁祸首出卖了,“魏东方说你当时离开团里时,心里有怨气,未必愿意管团里这摊子事,所以最开始就没打算麻烦你。不过,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这才给你打了电话的。”   于童:“……”   这魏东方可真行,公司管得稀烂,还有心思嚼别人舌头。   她又对着那份名单研究了许久,最后摇头说:“许团长,这名单里的人确实不太好安排,您容我回去想想吧,回头无论有什么决定,我都给您回个话。”   许副团长心说,这样也行,总比不了了之强。   于童没在歌舞团逗留太久,从办公室出来后,就直奔停车场。   然而,还没走到自己的小车前,身后就有人按车喇叭了。   江珊开着一辆敞篷跑车停在她身边。   于童下意识问:“这大冬天的,你开敞篷车不冷啊?”   正想暗戳戳炫耀一下新跑车的江珊:“……”   “不冷,”她拢了拢羽绒服的领子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于童看一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事呢,得出城一趟。”   江珊满脸可惜道:“那只好等下次了,对了,你没答应老许吧?”   “没有。”   “嗯,团里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有能力和实力的都提前离开了,剩下这些都是没什么发展的。”江珊不屑道,“魏东方跟他女婿把服务公司搅合得乌烟瘴气,钞票全都进了他家口袋。我看最应该下岗的就是他,结果现在团里还让咱们过来给他擦屁股,凭什么啊?反正我不管!”   于童拉开自己的车门,挥挥手说:“那你就别管了,这烂摊子确实不好插手。”   她心里捉摸着刚才与许团长的谈话,一打方向盘,就离开歌舞团,直奔城外的片场而去了。   片场内,刚结束了一场拍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在各自休息。   于童进去后,与导演和郭美凤打了声招呼,就找上了瘫在椅子里休息的陈庆山。   “于总怎么又来探班了?”陈庆山有气无力的招手,“您家那两只狗大爷可真能跑啊!为了抓他俩,差点跑去我半条命!”   于童想到自家那两只精力格外旺盛的狗子,笑了两声说:“它俩太小了,比较活泼。”   “那岂止是活泼呀!”陈庆山牙疼地咧咧嘴,问,“于总是专程来找我的啊?你放心吧,小品的台词我都背好了,回头跟蔡老师对对戏就成,彩排肯定能过。”   “不是为了春晚小品,”于童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我是想问问你,对接下来电影的宣传工作有什么想法?”   “我听导演和经纪人的。”   “那行,我跟你说说我的思路。报纸电视广播宣传是比较常规的操作,这些我就不具体展开了。”于童顿了顿,才继续说,“除了春晚小品,其实我这里还有个办法,能让你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陈庆山很感兴趣地望向对面:“你具体说说。”   “我这里有个机会,可以办学校。”   陈庆山:“……”   “市里有家歌舞团正在重组,会分流出一批很有经验的文艺工作者,这些人之前大多都是演员或演奏员,近几年才转做幕后的,演出和教学经验都很丰富。”于童提议,“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咱们可以跟歌舞团合作,用这批人开办一个艺术培训学校。”   “啊?”陈庆山跟不上她的思路,蒙头蒙脑地问,“这这这,开学校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说,很多人都知道我唱歌五音不全,让我去开学校教人家唱歌跳舞,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除了教学员唱歌跳舞,也可以教主持、朗诵、演讲之类的嘛,甚至可以请几位退休老师,来教授表演。”   陈庆山坐起身,挖空心思找拒绝的说辞,“我那点钱全投到电影里了,现在哪有钱开学校啊?”   于童笑着说:“不用你出钱,你出个名儿就行,比如,给这所学校取名叫’陈庆山明星学校‘?” 第126章   用陈庆山的名字命名一所学校, 对他来说,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不但能让他的大名时常出现在大众眼前,还能将他的国民度快速变现。   如今的父母越来越舍得为孩子投资, 去少年宫和电脑班门口看看报名的长龙, 就知道培训机构的生意有多红火了。   可是, 这个合作的风险也是很高的。   一旦学校被爆出什么负面新闻,对陈庆山本人的声誉也会产生消极影响。   甭管他是否参与经营和教学。   谁让他用大名给学校命名了呢, 学员是奔着他来的, 他就得对学校负责。   所以,听了于童的提议后,陈庆山内心蠢蠢欲动的同时,还要告诫自己冷静。   他与于童是合作关系,这会儿就开诚布公地说:“于总, 你这个办法,乍一听还挺让人心动的,但高回报也有高风险。我这些年攒下些口碑不容易……”   于童理解他的顾虑,便将在路上想好的, 培训学校可能会存在的风险细数给他。   “办学校的风险确实不少, 但能对你声誉造成影响的,主要有三个。”   “其一是学生的人身安全问题。这个只能尽量防范, 有些人喝口水、下个楼梯都可能发生意外,这是无法预测的。但咱们可以暂时不开设舞蹈课,以防学生训练时出现意外,造成身体损伤。”   陈庆山下意识点点头,不设舞蹈课, 风险确实能降低不少。   “其二是教学质量风险。同样的老师授课,不同学生的学习效果也是不同的。学校招生时别把话说得太满, 别承诺包教包会包过包分配,就能避免很多纠纷。”   “其三是税务风险。这个你更可以放心,歌舞团是事业单位,交税比谁都积极,与歌舞团联合办学以后,几乎没有偷税漏税的可能。”   风险是存在的,但也并没有陈庆山想象中的高。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虽然有点名气,但在业内还属于后学末进,多少名师名导大腕儿都没办学呢,我突然开个培训学校,恐怕会被人说不自量力。”   于童语气轻松道:“我这个提议有点突然,你可以再多考虑一段时间。要是对当校长有兴趣,我就帮你们撮合一下,没兴趣也不用勉强。”   当了校长就要跟学校捆绑在一起,赚钱的同时也有了责任,于童不想生拉硬拽勉强人家。   而且即使没有陈庆山这块招牌,培训学校也能办得起来。   她只是想让大家双赢罢了,毕竟陈庆山现在确实需要一些话题度。   *   没有得到陈庆山的确切消息,于童也就没给歌舞团那边答复。   她想投资培训班的事,只有狄思科这个枕边人知道了。   “于总,你怎么想到要涉足教育领域啊?”狄思科对他媳妇的天马行空表示佩服,“这种艺术培训班可赚钱了,大嫂送佳佳和有礼去少年宫上钢琴课,一节课才一个多小时,就要收费二十五块。听说那种一对一授课的费用更贵,孩子的钱也太好赚了。”   于童站在穿衣镜前,左照照右照照,欣赏自己新买的牛仔裤,随口说:“刚听说歌舞团要下岗分流,我就有了开培训班的想法,但不是针对孩子的。”   “我们公司现在签了不少歌手,他们平时也需要上声乐课,提高演唱水平。与其零零散散地给他们找老师,还不如有个培训学校,以后签一些像你当初那样全无声乐基础的新人,也能有个上课的地方。”   狄思科不服气道:“我当初可不是全无基础啊,还是有一点的!你不就是听了我唱歌以后,才决定培养我当歌唱演员的吗?”   “你那会儿就是业余水平,唱的还不如我呢,相中你主要还是看脸。”于童扯了扯牛仔裤的前腰,觉得腰围有点松,明天得抽空去商场换个尺码。   狄思科从写字台前起身,走到她身边说:“好歹还有张脸是拿得出手的,你看咱闺女长得多好看,都是随了我!”   于童蓦地笑出声:“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人家是随了新疆姥爷。”   狄思科:“……”   他闺女真是太好骗了,姥爷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深信自己的美貌来自新疆姥爷。   于童在镜子中与他对视,笑道:“《可喜可贺》还有好几天才能杀青,咱妈和几只小动物一直在剧组那边不回来,我打算带孩子去看看新疆太姥爷。”   “行啊,咱这次在爷爷奶奶家多住一段日子。”   狄思科还是很乐意跟媳妇回娘家的,每次回去都能享受贵宾待遇。   于童心情明媚,将散开的头发扎好说:“那我去跟小阿姨和二舅妈说一声,给她们放几天假。”   “那个啊,之后再说吧,”狄思科正面将人搂住,抚上两瓣浑圆说,“我现在有点色/欲熏心了……”   “……”于童怔愣片刻问,“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我实话实说啊!”狄思科将那紧绷绷的牛仔裤退下去,“你怎么买这么紧的裤子?”   “现在流行呀!好看吧?”   前几年流行宽松、阔腿和微喇牛仔裤,最近又流行起这种紧身的了。   于童向来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即使有了娃,依然不影响她打扮自己。   狄思科被又紧又厚的牛仔裤弄得有点着急,耐不住性子嘟哝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好脱,对已经色/欲熏心的老公太不友好了……”   ……   ……   夫妻俩进行了一场室内运动,运动结束后心情都挺美妙,唯一不足就是于童的牛仔裤不能拿去换货了。   狄思科很想支使儿子帮自己拿皮包,想到儿子早被他送去二舅妈那里了,只好不怎么情愿地自己下床,从皮包里翻出一个信封来。   “这个月的工资都在这了,裤子换不了就算了,你再买几条新的吧。”   于童一摸那信封厚度,就换上惊讶神色问:“这个月怎么这么多?你不会是犯错误了吧?”   从厚度看,至少有一万块了。   他平时只有几百块的工资而已。   “这是销售提成,我们这几个副厂长不是认领了各自的责任田嘛,这就是我那120万的提成,跟供销科业务员的提成一样。”   “你们厂效益这么好了?这比你在宝莱赚得还多呢!”   “这是四个月的,我们厂给业务员的提成只有千分之七,想多赚提成就得督促客户提前回款,我这120万里有三成是出口订单,三成是外省订单,回款都比较慢。所以提成不算多。”   于童拍了拍信封,“我记得你当时对自己这个主意,还挺得意来着。现在可倒好,被你自己制定的规则束缚了吧!”   狄思科扑到她身上说:“今年的销售指标已经定下来了,我们这几个厂长又认领了责任田,今年我得好好干,争取超额完成指标!多给你买几条牛仔裤穿!”   于童心想,她又不是八爪鱼,买那么多牛仔裤做什么。   不过,男人知道上进还是要鼓励的,所以,她第二天就花二狗子的钱,给自己买了好几条新裤子。   *   于童能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最高兴的莫过于于家老两口了。   “你回来陪你奶奶说说话,她心情也能好点。”于爷爷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奶怎么了?这日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呀?”   每天唱唱歌跳跳舞打打牌,经常有儿孙和学生上门陪着聊天解闷,偶尔帮忙带带孩子,家里有小保姆伺候,买菜做饭全都不用操心,她只负责开心就行了。   于童梦想中的退休生活也就是这样了。   “她的日子挺好,但架不住其他人的日子闹心呀!”于爷爷避着老伴小声说,“歌舞团不是要改革嘛,她在团里的那几个学生,三不五时就要跑来絮叨团里的破事,她整天听那些下岗啊,分流啊,能顺心就怪了!”   白主任在团里工作时,正是歌舞团的鼎盛时期,团里选拔的演员都是百里挑一,尖子中的尖子。   大家对歌舞团很有归属感和荣誉感。   如今眼瞅着歌舞团走下坡路,却无能为力,让老太太最近吃饭都不香了。   于童搂上老太太的肩膀说:“团里搞改革是好事呀,现在的表演形式跟不上时代,当然就要想办法改革!团里补充了新鲜血液后,排演新节目,很快就能缓过来的!”   “这些我都懂,就是瞧着那些下岗职工不落忍。”   “下岗职工也不是问题呀,有能力的自寻出路,找不到出路的,还有团里帮忙安排呢,您甭操心了。”   于童瞧她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在为歌舞团的出路担心,只好透露道:“许副团长找过我,想让我接手一批下岗职工。”   “那你能接手嘛?”白主任也搞不懂孙女的公司到底在做什么业务,只知道挺赚钱,家里小保姆的工资和日常开销都是孙女付的钱。   于童简单讲了她想开明星学校的打算,低声说:“这事还不把准,我倒是乐意出钱开学校,但也得看这些下岗职工的想法,人家未必愿意当老师。而且我没搞过这种艺术学校,不知道要由哪里审批。”   于爷爷说:“跟教育有关的,肯定得教育局审批啊。”   白主任忙问:“那个陈庆山同意当校长了没?要是同意的话,审批手续让你爷爷帮你办!搞教育是好事,还能解决那么多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你可得好好干!”   陈庆山还在考虑阶段,但是以防歌舞团把下岗职工都不声不响地安排出去,于童觉得她得提前跟许副团长透个口风。   要是有了校长,却没了老师,就要闹笑话了。   许副团长接到她的电话后,显得特别积极,若是这个学校真的能办起来,那下岗职工的出路就不用愁了。   几个团长副团长连夜商量对策后,第二天就把于童请来了歌舞团。   “小于,你这个主意可真是解救团里于水火呀!”杨团长见了于童就紧紧握住她的手。   于童笑道:“团里要解决下岗职工的问题,我只是接收职工而已,算不上解救水火。”   “怎么能不算呢!”杨团长拉着她,请她入座,“今天请你过来,也是想说说这后续合作的问题。”   于童故作疑惑道:“什么合作?”   “你自己办学校,到底势单力薄了些,不如跟咱们歌舞团合作,团里可以以场地和乐器入股,培训老师也可以由团里提供,咱们一起合作嘛!”   杜金金接过话头说:“杨团长,咱们团里的乐器和场地都是有数的,您用乐器和场地入股后,这些可就算是学校的资产了,歌舞团再想用来演奏排练可就不行了。”   魏东方不赞同道:“都是团里的东西,大家一起用嘛。”   杜金金离开歌舞团后,根本不怕得罪他,嘲讽道:“魏经理,您惯于把单位的东西当成自家的,这我们管不了。但是联合办学的话,至少由三方合伙,资产和利益应如何分配,必须提前讲清楚。如果团里还要使用这些乐器和场地用于演出盈利,那就不能算以资产入股。”   听她含沙射影地阴阳怪气,魏东方当即就沉下了脸。   这杜金金当年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现在竟敢当面跟他呛声了!   于童不想看他那张驴脸,转向团长说:“杨团长,许团长,要不是团里给我出了一个接手下岗职工的难题,我也不会想要开办明星学校。不过,团里现在的意思是,不让这些职工下岗了吗?”   “既然有了合适的安排,大家当然还是不愿意下岗的,到时候就像当初成立服务公司一样,将这批职工转去培训学校。”   于童颔首说:“咱们团里有场地,有乐器,还有现成的老师,那歌舞团独资就能把这个培训学校办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   杨团长急道:“小于,你可不能撂挑子呀!团里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合伙经营的。”   团里前几年也开过声乐培训班和交谊舞培训班,但都只是昙花一现。   学校的宣传和经营还是很关键的,而于童和陈庆山的组合,正好能弥补团里的短板。   于童问:“我可以为学校投资三十万。如果由三家合营的话,团里想要怎么分配股权呢?”   “你出资,团里出场地和乐器,各占四成股份,陈庆山出个名儿,占两成股份。”   于童一摊手说:“这就是咱们之间的分歧了,如果由我跟陈庆山合作,即使他不出钱,我也会给他一半的股份,因为他的名字就相当于驰名商标。学员来报名上课,很大程度上,是被他的名字吸引来的。而且一旦学校出了什么问题,对他个人的声誉影响是巨大的。如果只给陈庆山两成股份的话,他未必会答应合作。”   魏东方打着官腔说:“一个学校最宝贵的财富是老师,教学水平看的也是老师,陈庆山一分钱不出,凭什么拿的比老师还多?”   “谁说他拿的比老师还多?”于童望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老师确实是学校最宝贵的财富,所以,按照我最初的设想,除了基本工资外,在学费分成方面,老师和学校可以按照五五分。”   “100块的学费由老师占50块,剩下的50块才是学校的,也就是说咱们三家分的是那剩下的50块。股东的股权如何分配,与老师们有什么关系?”   杜金金飞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魏东方这经理当了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于童说出自己的条件:“我出三十万,占股40%,团里和陈庆山各占30%。乐器可以由学校和团里共同使用,场地的话,把服务公司正在使用的二楼和三楼划给学校即可。”   魏东方黑着脸问:“把场地给了学校,我们服务公司去哪里办公?”   于童没吱声。   服务公司去哪里办公那得看团里的安排。   而且,以服务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来看,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在服务公司和明星学校之间,相信团领导会做出合理选择的。   *   离开歌舞团后,杜金金有些纠结地问:“童姐,咱们真的要跟团里合办学校啊?”   “嗯,我最开始就打算跟团里合伙的,老师们如果给民营企业打工,很容易被人挖角跳槽。但是,有了歌舞团的这块牌子,甭管学校是几方合营的,大家都会把它当成服务公司一般看待。即使被转来了学校,也还是歌舞团的职工,归属感是不一样的。”   而且相比于私营学校,家长们也会更信任歌舞团这样的国营单位。   在歌舞团大院里上课,更正规更有氛围,演出机会也更多。   有陈庆山和歌舞团这两个招牌在,投资三十万即使回本慢点,也赔不了。   于童发现杜金金回到团里以后,就跟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似的,特别有气势。   “要不明星学校的谈判工作由你负责吧?”   “啊?”杜金金讶然问,“这么大的事,我能行么?”   “几十万的演唱会都能办,一个三十万的学校而已,有什么不行的?”于童很放心地说,“《可喜可贺》杀青了,我得关注一下之后的发行情况。暂时没空管这边,回头我请个律师,你跟律师一起负责吧。”   提起电影的发行工作,于童就忍不住叹气。   她给电影投的那六十万,能否赚回来还真是全靠天意。   接触了这行以后,她才发现,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她能从这部电影中赚多少钱,与最终票房无关,只与发行拷贝数量有关。   购买拷贝的电影院越多,她赚得越多。   内地发行放映卖拷贝的工作统一由中影公司负责,统购包销,一手包办。   但是具体到各个省市,负责电影发行放映的主管部门就各不一样了。   有的城市,比如广州、沈阳,是由市电影公司直接管理电影院线的。   另一部分城市,比如京津沪,电影院不只由市电影公司主管,同时还接受地方文化局的管理。   除非于童放任自流,让《可喜可贺》这部片子跟其他国产片一样,中影公司怎么安排,电影就怎么播,赚多赚少听天由命。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按照他们的宣传计划,跟这些主管部门打交道是避免不了的。   对于童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北京的电影发行工作由电影公司和文化局双重管理。   而她目前正住在文化局家属楼里。   她下班回家时,狄思科早就把孩子接回来了,这会儿正跟爷爷一起学习南巡讲话。   最近这几天,狄思科的主要工作就是学习讲话内容,不但要在厂里学,集团和市里的会议上也要学。   所以,他回家以后,跟于爷爷特别有共同语言,这爷俩围绕南方谈话内容,能讨论一晚上。   而且每天的讨论都有新的切入点。   连于童这个民营小老板都跟着一起进步了。   她将刚买的一套烤鸭送进厨房,而后坐到爷爷身边说:“老于同志,您不能只学习理论,不注重实践呀!整天学理论多没意思!”   于爷爷:“……”   真是扎心!   他都退休了,哪还有实践机会啊?   也只能指点指点孙女婿,过过干瘾了。   狄思科跟于爷爷统一步伐,替老爷子说话:“我们这是先理论,后实践,掌握了理论,才能在实践中更加得心应手!”   “你俩的理论已经够丰富了,我给你们一个实践的机会吧!”于童把腻在身边的两个崽轰走,每人塞了一个糖炒栗子,让他们自己到一边吃去,而后继续说,“爷爷,您能不能管管电影发行的问题?”   于爷爷哭笑不得道:“我都退休了,你让我管谁啊?”   “退休了也可以提提建议嘛。这票房分配也太不合理了,好电影都是制片厂拍的,结果现在制片厂根本就赚不到钱,当年那部《红高粱》创利4000万,人家西影厂才得了500万。拍了那么多部好电影,人家厂还欠银行贷款呢!只靠卖拷贝分到的那点钱,也太打击创作者的积极性了!”   于爷爷点了点她说:“你这是开始涉足电影行业了,就给制片厂抱屈。那以后要是允许你开电影院,你是不是又要调转枪口了?”   狄思科附和道:“就是,她这是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   于童不敢拿爷爷怎么样,但她狠狠瞪了一眼只知道拍马屁的二狗子。   “即使真的让我开电影院,该说的公道话我还是要说的。电影发行改革不是已经嚷嚷好几年了么,怎么还没有进展啊?”于童现学现卖道,“小平同志不是说了嘛,’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您这理论不能白学吧?”   “你想怎么闯啊?”   “我寻思着电影发行改革是不是也跟那国企改革似的,得弄个试点之类的,咱北京为啥不能有个试点啊?”   于爷爷起身就想走,“您还是自己玩儿去吧,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可管不了人家改革试点的事。”   “哎呀,您别走嘛,我没想让您管,但您也帮我参详参详呀!”   狄思科这回帮媳妇说话了,“对呀,爷爷,您帮她顾问一下,要是不合适,就别让她瞎折腾了。”   于爷爷重新坐回沙发,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就是一个民营小老板,太大的改革我不敢弄,但是在小处尝试一下总可以吧?”于童拉着他的手说,“我对我们这部电影是非常有信心的,好的喜剧电影总有人会买账。所以,我想将全国首映的城市定在北京,并且拍卖这部片子的北京首映权。”   “拍卖获得的收益,你打算怎么分配?”于爷爷问。   “那哪是我能打算的?那得听主管单位的吧,按照我的意思,最好能让制片,电影公司和文化局平分。”   于童不想把希望都放在卖拷贝上,要是能通过别的方式赚点钱,她是很乐意尝试的。   见爷爷不给回应,她笑着问:“爷,现在分管电影这块工作的是哪位局长啊?”   “我已经退休了,哪知道这些?还没你奶奶清楚呢!”   白主任不用孙女问,就主动说:“住11楼的小陈,他孙子跟咱家晨一是同班同学呢。”   *   吃过晚饭后,于童带着二狗子和两个孩子去11楼串门了。   一家四口只当消食,没坐电梯,顺着楼梯下去的。   然而,刚走到12楼的门口,就听到走廊里叮呤咣啷一阵摔盆砸碗的响声。   12楼的三户都开着门,徐副局长家门口闹闹哄哄的。   有人哭闹吵架,还有邻居上门劝架。   徐彦博和他媳妇,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拦在家门口,不让人进门。   女人带着哭腔说:“我已经跟老徐领证了,这就是我家,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   “谁让你领证的?我跟我姐同意了么,你们就敢领证?你这是诈骗!”徐彦博将一个散开的行李包扔到地上,“这里没你的地方,你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等着老徐回来!”女人推开其他人的拉扯,哭哭啼啼道,“你们谁也不许碰我,我怀孕两个月了,现在坐胎不稳,要是把我的孩子撞没了,我就去告你们全家!”   闻言,楼梯间里的狄思科与媳妇对视一眼,贼兮兮地笑:“徐大爷这是喜当爹啦?回头咱得跟人家说声恭喜呀!” 第127章   徐副局长退休后, 家里已经接连换了三个保姆。   第一个保姆三十出头,长相清秀,人也勤快, 缺点就是方言口音太重, 无法胜任给老徐读报的工作, 所以只干了一个礼拜就走了。   第二个保姆四十多岁,虽然皮肤微黑, 但五官耐看, 普通话过关,说话时温言细语的,很让老徐满意。   这个保姆负责洗衣做饭,又不爱讲话,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徐家其他人也还算满意,然而,干了半年以后,第二个保姆也被辞退了。   将人撵走的是徐彦博。   起因是, 他有一日下午从照相馆早退, 提前回了家。   刚打开大门,就看到那保姆把老徐的腿抱在怀里, 正卖力地给老徐捏脚呢!   一边捏脚还一边哼唱着昆曲《牡丹亭》。   徐彦博心里立马警铃大作。   他们家给保姆的工资是七十块,只负责洗衣、做饭、读报、打扫卫生,保姆不是旧社会的丫头,这份钱可不包括给老爷子捏脚!   瞧这两人的熟练程度,这应该不是 第一回 了。   但他跟媳妇在家的时候, 这保姆可老实得很,从没给老爷子捏过脚。   更让他在意的是, 这保姆竟然还会唱戏!   自家老子那点爱好,他是了解的,因为这个爱好,当初还差点给他们找了一个后妈!   所以,徐彦博不顾老头子的反对,态度强硬地把那个保姆辞退了。   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徐家已经用惯了保姆,冷不丁没了保姆以后,全家人都不习惯。   保姆还是要找的,但是以防引狼入室,徐彦博决定这回的保姆由他亲自去找!   他找来的第三个保姆,脸上有点小雀斑,与前两个保姆相比只能算相貌普通,也没什么文艺特长,不会唱歌唱戏。做饭比前两个好吃,但不是特别勤快,使唤她去楼下取个牛奶报纸都使唤不动。   让徐彦博比较满意的是她的年龄。   老徐这人要面子,也爱惜名声,绝不可能找一个跟闺女同龄的保姆再婚。   因此,这第三个保姆就仗着年龄优势常驻了下来。   然而,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相貌普通,与他姐同龄,除了厨艺,从内到外没有任何亮点的小保姆,忽悠着老徐跟她领证了!   是的,在徐彦博心里,老徐能跟她领证,绝对是被忽悠了,说老徐被色迷心窍都是抬举这个小保姆。   “李桂花,我不管你是怎么忽悠我爸的,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赶紧拎着东西走人!”当着左邻右里的面,徐彦博厉声道,“哪个正经保姆会伺候到男主人床上去!像你这样的,放在二十年前,就是被人挂牌子游街的主儿!”   小保姆李桂花冷着脸说:“就算要挂牌子,也不是我一个人,靠我一个人,能怀上你们老徐家的种吗?”   “保姆就是保姆,你拿的是保姆工资,没人让你提供其他服务。像你这样不守本分的人,能往我爸床上爬,就能往其他人床上爬,我爸都六十多了,早就不能生了,谁知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听了他这番话,李桂花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委屈地望向隔壁门的邻居,“李阿姨,您帮我评评理!保姆也是有尊严的,他不能仗着家里是大官就随意羞辱人啊!我跟老徐的时候,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这孩子不是老徐的,还能是谁的?”   众人:“……”   被她求助的李阿姨,心里颇觉腻歪。   因着两人都姓李,李桂花平日里偶尔会给她送些自己做的吃食。   刚上秋那阵子,还来家里帮她一起腌过咸菜。   李阿姨对这个其貌不扬,身世可怜,却很会来事的小保姆印象不错。   可是,这阵子老徐家三不五时就要闹一场,他们住在隔壁听得清楚,李桂花趁着徐家儿女不在家,伺候老徐伺候到床上去了……   这就让李阿姨心情有点复杂了。   老徐没有老伴儿,两人男未婚女未嫁,扯证结婚谁也管不着。   可是,李阿姨原本也想给家里请个小保姆的心思,一下子就淡了。   李桂花曾经跟她说过,她从小就没爹,娘也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意外没了。她为了把三个弟妹拉扯大,只能辍学养家,一年年过去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耽误了。   前两年在老家相亲时,相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   可是,在婚礼前夕,鳏夫送孩子去县里上学时出了车祸,当场就没了气。   村里人说她克父克母,还没结婚就把未婚夫克死了。她在村里待不下去,才下定决心北上来首都打工的。   李阿姨怜惜她的身世,时常指点她在城里生活的注意事项,比如女同志要讲个人卫生,平时要礼貌用语之类的。   徐彦博堵在门口说:“李桂花,你还好意思让李阿姨给你评理呢!人家李阿姨只把你当成我家保姆,而你呢!你是跟李阿姨打探我爸的底细,打着长期跟李阿姨当邻居的主意呢!”   李桂花用手护住小腹,委屈道:“我跟老徐是真心相爱的,打听一下他的习惯爱好有什么不对?”   众人:“……”   躲在一边看热闹的狄嘀嗒仰头问:“爸爸,什么是真心相爱?”   这俩孩子最近经常问“什么是”和“是什么”,狄思科一般都能耐心回答。   但是这个问题让他有点反胃,他一点也不想回答。   得不到回答的狄嘀嗒一直喊“爸爸”,大有狄思科不答应一声,他就喊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姐姐被他喊得烦了,小大人似的对他解释:“真心相爱就是相亲相爱!咱们和爸爸妈妈,奶奶,姥姥姥爷,太姥姥太姥爷,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三伯,四伯,小姑,大舅……”   狄思科听她把自家亲戚都掰着手指头念叨了一遍,连幼儿园的白老师和园长都没落下。   最后,狄嘀嘀总结说:“都是真心相爱的。”   于童和狄思科:“::::::”   虽然解释得不对,但他们闺女能把这么多亲戚关系记下来,真是太厉害了。   于童既感慨又佩服地说:“我小时候可记不住这么多亲戚。”   “有可能是你们来往得少。”狄思科在闺女头上揉了揉说,“咱家亲戚多,来往也频繁,他俩隔几天就能跟大家见一面,当然记得清楚。”   两个孩子正是模仿大人说话的年纪,夫妻俩怕他们被老徐家这帮人教坏了,便不再凑热闹,拉着他俩去11楼串门了。   然而,徐家这出闹剧的持续时间格外长,狄嘀嘀和狄嘀嗒在陈副局长家里吃吃喝喝将近一个钟头,挺着小肚子从陈家离开时,徐家的热闹还没停歇呢。   徐彦博两口子把李桂花连带着她的行李都扔了出来,想趁着老徐不在家,将这保姆彻底打发了。   但李桂花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她已经跟老徐领了证,又有了身孕,以后这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就是她和她肚子里这孩子的。   让她跟老徐离婚就更不可能了,老徐虽然六十多了,但仪表堂堂还有钱有文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的人选。   被徐彦博撵出来以后,她也懒得再去敲门了,坐在楼梯磴上,等老徐回来解决。   一边等人,一边大骂徐彦博和他媳妇,把这两口子啃老,好吃懒做,不孕不育的私事全都抖了出来。   这一骂就是半个多钟头。   等她骂累了,出门访友的老徐也回来了。   见到老徐,李桂花未语泪先流,委屈巴巴地扑进他怀里。   她长相一般,但确实年轻,比老徐的闺女还小一个月,这样一哭立马就让老徐不知所措了,赶紧将人搂进怀里哄了起来。   于是,当狄思科抱着吃撑的狄嘀嘀走下楼梯时,就看到了这对搂在一起的老少配。   徐大爷口中还说着:“孩子是不是我的,我能不清楚吗?你别听那小子胡说,安心在家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狄思科:“……”   怕闺女辣眼睛,他把闺女的脸按在肩头,顺便把耳朵也堵住了。   老徐发现他们一家四口时,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与李桂花分开后,神色如常地与他们点了点头。   狄思科笑嘻嘻地说:“徐大爷,听说您老来得子了,恭喜您啊!”   “呵呵,谢谢。”   “这可真是大喜事,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得来讨杯喜酒喝。”狄思科给他比个大拇指,“您可真够老当益壮的!”   老徐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心里其实也有些自得。   很多人都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毕竟他年纪不小了。   但李桂花这两三个月除了买菜,就没单独外出过,不可能有机会与其他人生孩子。   “这位大娘既然怀了孩子,您就别让她在外面冻着了,赶紧回家吧!”狄思科摇头说,“女同志怀孩子多辛苦啊,刚才您家彦博还把大娘赶出来了。”   李桂花:“……”   她才三十多,怎么就成大娘了?   于童险些没笑出声来,在心里骂了句促狭鬼,便推着他赶紧离开,别管人家的闲事了。   狄思科有管闲事看热闹的心,奈何还有两个小不点做拖累,只好乐呵呵地跟大爷大娘打声招呼,抱着孩子上楼了。   他们离开后,老徐用钥匙开了门,把李桂花送到他的房间安顿好以后,就想跟儿子两口子谈一谈。   可是,徐彦博刚被李桂花在外面指桑骂槐骂了半个多钟头,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跟他好好谈!   他口不择言道:“那李桂花敢爬你的床,就敢爬其他人的床,她没事就用咱家的东西出去串门做人情,一呆就是半个钟头。你知道她在别人家里都干嘛了?那孩子还不知是楼里哪个老头的呢!”   他媳妇小颖发现老爷子脸色不对,赶紧劝:“彦博,你快别说了,你也是为了咱爸好,你们是亲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好好说话,得有人听啊!不知那丑八怪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了!他现在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老当益壮,人家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就稀里糊涂地认下来,跟人家领证!真是老糊涂了!”   李桂花红着眼睛从房间里跑出来,冷不丁地抽了徐彦博一个大嘴巴,“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凭什么被你这么糟践!我跟老徐领证了,就是你的长辈,你这嘴里要是还敢不干不净的,我以后还抽你!”   她是从小在农村干农活的,手上力气不小,没点泼辣劲,也护不住家里的房子和三个弟妹。   她这气势汹汹的一巴掌,把徐家三人都打蒙了。   徐彦博反应过来后,被气得脸色铁青,反手就要还她一嘴巴。   “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算哪根葱?”手臂在半空中被老徐拦下时,徐彦博气急败坏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打我?你已经因为她,当了头顶冒绿光的大王八,还想护着她呢!”   老徐的脸色比他还青,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眼睛一闭就仰倒了下去。   小颖被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蹲下身探查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息,便扭头骂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呢?快去把他平时吃的药找来!老爷子要是没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徐彦博把亲爹气晕了,心里也害怕起来,连忙去找药。   而李桂花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小颖吼了一嗓子才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啊!我爸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单位马上就会把房子收回去,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惦记三室一厅的待遇了!”   *   徐大爷中风的消息,很快就在家属楼里传开了。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问:“前两天还说要当爹呢,怎么突然就中风啦?”   “欢喜过头了呗!”白主任轻哼了一声,“嘴歪了,说话说不清,半边身子也不能动,听说要坚持做很长时间的康复治疗才有可能恢复。”   老徐中风的原因,楼里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被他家徐彦博气的——此说法最初来自李桂花。   有人说是老来得子大喜过望,情绪过于激动才突然中风的。——此说法最初来自徐彦博夫妻。   比较主流的说法是第二种,各家女同志和子女都众口一词地说,老徐是老来得子欢喜过头了。   由此可见,老来得子也不是什么好事,老头们最好不要随便找刺激,平平安安才是福啊!   听到他中风消息的郭美凤,倒是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她叹了口气说:“你帮我买点水果营养品什么的,给老徐送去吧。他现在已经结婚了,我就不去看他了。”   放下电话,郭美凤就暗下决心,一定坚持锻炼身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可不能像老徐那样不顶事!   万一自己哪天得个影后奖什么的,要是上台领奖的时候欢喜得中风了,那可太丢人了!   狄思科尚不知,他老娘已经做起了当最佳女主角的美梦。   临近春节,全厂上下最大的事就是发过年福利。   去年这时候,厂职工代表还在集团闹事讨说法,而今年厂里就彻底改头换面,可以让大家过个肥年了。   为了让所有职工都能过个好年,厂后勤和工会,刚过了元旦就开始跟各厂协调换货、采购。   这两天职工下班回家时,每人的自行车后面都绑着一箱水果一箱汽水和一个筐子。   筐子里都是过年用得上的糖果和京八件,另外每人还有三斤猪肉和一捆带鱼。   这些过年福利,当然不如集团职工得到的,但是与往年相比,已经相当丰盛了。   工人们无不感慨,厂子的效益渐渐好转以后,福利待遇也很快就有了转变。   “狄厂长,电视台《改革之窗》栏目组的记者同志打来电话,想约个时间采访您!”钱运旺敲门进来汇报。   “让记者同志去采访曾厂长吧。”   有正厂长在呢,他这个副的出什么风头!   “曾厂长那边已经接受过采访了,让您也准备一下,好好宣传咱们日化厂。”钱运旺补充,“那位记者说跟您是认识的,特意强调要见见您!”   这记者明显就是采访大明星来的,明星当副厂长更有噱头。   狄思科这些年认识的报社记者不少,但电视台记者还真不怎么认识。   不过,等他在办公室中见到扛着摄像机进来的记者和摄影师时,立马就认出了来人。   “刘记者,您这是从报社跳槽去电视台啦?”狄思科起身与女记者握手。   “狄厂长,您都能跳槽呢,我为什么不能跳槽?”刘记者握着狄思科的手说,“我上次采访您的时候,您还在合资公司卖卫生巾呢,没想到这次又在日化厂的厂长办公室里见到您了!”   “当初’宝护你‘女性热线的设立,多亏有刘记者帮忙大力宣传,这次又得麻烦刘记者了!”   电视采访比报纸采访麻烦的一点是,受访者要注意自己的衣着和谈吐。   接受报纸采访时,可以想到哪说到哪,反正有记者同志帮忙整理总结。   但是,接受电视采访时,就要注意语气神态和用词了,不能失了新时期国企干部的风采呀。   “刘记者,咱们要在办公室里采访吗?”狄思科问。   “您不喜欢在办公室的话,户外也可以。”   “我们曾厂长是在办公室接受采访的吧?”得到肯定答复后,狄思科邀请道,“那咱们去车间转转吧,也能为你们多提供些素材。”   刘记者边走边问:“很多消费者反应说小红帽儿童牙膏的定价太高了,狄厂长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日化厂会为牙膏降价吗?”   “我只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不但不会降价,产品更新升级以后,由于成本的增加,还可能涨价!所以,我现在只能尽量不涨价,降价是不太可能的。”   他带着记者去了一趟儿童牙膏生产车间。   进门时要换上防尘鞋套和帽子手套。   “您也看到了,我们的儿童牙膏车间是食品级无尘车间,从原料到生产环境,都是能达到国际水平的。”狄思科骄傲地说,“去年第四季度,我们厂卖出了五百多万只小红帽儿童牙膏,这个销量就是消费者对我们产品的肯定。”   “今年经贸部评出了全国进出口五百强企业。”   刘记者问:“咱们日化厂入围了?”   “没有。”   刘记者:“……”   “我们厂没有进口业务,全是出口的,当然跟全国各地的进出口公司比不了。但是如果只算出口额的话,我们入围了全国自营出口额最大的五百强。”狄思科很自豪地说,“全国的企业数不胜数,光是国有企业就有两万多家,能够进入全国自营出口五百强,是我们北方日化厂所有职工的荣耀!”   刘记者被他的情绪感染,示意摄影师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   把他这副“我骄傲我自豪”的表情,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狄厂长,你们厂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扭亏为盈,到底有什么秘诀呢?”   狄思科笑了笑说:“秘诀谈不上,但是可以分享一下我们厂的经验,就是八个字——大胆改革,紧跟市场。”   “国有企业确实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最初接手这个重组工厂的时候,厂领导班子全都很头疼,从人事改革到医疗改革,我们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有了之前的这些铺垫,才能让我们在抓到市场机遇时,快速轻装上阵,适应市场……”   刘记者接着问:“现在小红帽儿童牙膏的销售很火爆,听说中草药牙膏的出口情况也非常好,以后日化厂会将重心放在生产牙膏上吗?”   “我们会扩大牙膏的生产规模,但不会将重心放在牙膏上。事实上,我们日化厂有近二十种产品,其中有七八种都是北京及周边老百姓熟知的老牌子,只要市场有需要,我们就会继续生产。而且我们厂从去年起就一直在加大对新品研发的投入,今年春节之后,我们将有两款新产品上市……”   “可以问问是什么产品吗?”   “一种是小红帽香皂,大人儿童都能用,可以有效去除99%的细菌。另一种是我们厂新研制的洗发水,可以修护烫染发质。”   狄思科带着记者同志参观了好几个车间,也去看了技术科和实验室的情况。   在被问及日化厂在生产经营过程中是否还存在困难时,他毫不避讳地说:“困难当然是有的,而且还很大!厂里现在可谓是求贤若渴,尤其是化工方面的科研人才。我们的实验室急需新鲜血液的加入,春节之后,我们厂将派人去全国各大高校进行招聘,充实我们的研发队伍。”   狄思科面向摄像机,正色说:“也希望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能多多向我们厂推荐相关人才。无论是北京本地还是外地的同志,一经录用,即可报销路费和住宿费。”   刘记者无语道:“每次采访您,都要被您打广告。”   “哈哈,捎带手的事嘛。”   刘记者好奇地问:“您会亲自去高校进行招聘嘛?”   “当然会去了,”狄思科笑道,“希望我那所剩不多的歌迷朋友们给点面子,积极参加我们厂组织的招聘会,别总让我媳妇以为我过气了。”   记者和狄思科本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句玩笑话,谁也没当真。   但后期剪辑的时候,人家把这段采访剪进正片里正式播出了。   这就导致,春节过后,狄思科亲自去化工学院招揽人才时,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一条十分醒目的横幅。   上书,“欢迎国际巨星狄思科莅临化工学院指导工作。”   落款是,“狄思科化工学院后援会。”   狄思科:“……”   这谁的主意啊?   赶紧拆下来! 第128章   北方日化厂曾经拥有一支很强劲的研发队伍, 自建厂以来,研发出数十种“市优”、“部优”产品。   可是,随着厂子效益越来越差, 技术员和工程师们退休的退休, 出走的出走, 能顶用的研发人才早已所剩无几。   科研能力是产品创新和升级的基础,所以, 厂里刚因儿童牙膏大卖, 而缓上一口气,就立马着手安排研发人员的招聘工作了。   人事科准备在包括清华和化工学院在内的五所高校中,举办专场招聘会。   这是狄思科第一次带队去高校招聘,他只想中规中矩地完成这次招聘任务,没想到刚来到第一站, 就被“狄思科化工学院后援会”给了一个大惊喜。   人事科长望着那条在春风中张扬摇曳的横幅,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感慨:“狄厂长,您这人气可真高啊!太牛了!我组织过好多场招聘宣讲会,还从没被人这样大张旗鼓地欢迎过呢!”   “……”狄思科不太确定地问, “这横幅不会是咱们厂里安排的吧?”   “不是不是, 那哪能啊!”肖科长连忙洗清嫌疑,“要是厂里来安排的话, 一条横幅根本不够,必须要多安排几条。”   狄思科:“……”   好吧,想想厂区里随处可见的标语横幅,老肖这话的可信度还挺高的。   不是厂里安排的,难道是他媳妇准备的惊喜?   可是于童最近正忙着电影宣传的工作, 应该没工夫给他这个排面吧?   这种浮夸风也不太像于总的风格。   肖科长凑趣说:“化工学院的同学们挺热情的,今天的招聘一定能来个开门红!”   同学们确实热情。   此时, 举办宣讲会的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   因着座位不够用,连过道台阶和教室后排空地都挤着不少人。   顾小菲在拥挤的教室中环视一圈,忍不住抱怨:“今天这个宣讲会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吕蒙叹道:“再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大多数人都得自己联系单位,有企业来学校做宣讲,大家都来听听不是正常的嘛。”   他们这一届学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近几年早有风声要进行大学生就业制度改革,已经在清华和上海交大等几所高校做了试点。   大部分毕业生都要自主择业。   化工学院的学生们原以为这样的改革落不到他们头上,结果今年开学,就听说北京市的好几所高校都加入了改革试点行列,其中就有他们化工学院。   而且每所试点学校的分配方式还是不同的。   有的学校是半包形式,也就是一部分学生由上级主管部门包分配,另一部分由学校做主。   有的学校是完全由学校做主,根据社会需要和毕业生的情况,提出建议分配计划,由上级主管部门审核后执行。   还有的学校像高考填报志愿一样,让学生根据各单位的招收条件,自己填报志愿,经过学校推荐,用人单位考核以后,择优录取。   化工学院采用的就是最后一种形式。   每个毕业生都可以在第一轮填报三个心仪的单位,经过学校推荐后,再参加志愿单位的考核。   自己选择工作单位,算是给了毕业生们很大的自主权。   可是填报志愿的风险也是很高的。   好单位人人都想去,要是填报了热门单位,很有可能会落选,浪费一个志愿机会。   要是选了无人问津的冷衙门,又要担心发展前景和待遇问题。   所以,有门路的毕业生已经发动父母亲戚的人脉资源,自己联系工作单位了。   而像他们这样家境普通,没什么人脉的学生,对各大单位的情况都不甚了解,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学校为他们安排的几场企业宣讲会上。   顾小菲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给过道里的同学让了点位置,又嘀咕道:“上周炼油厂和食品公司来学校招聘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人。这北方日化厂的条件,不至于比炼油厂和食品公司还好吧?”   过道里的男生替她们解惑说:“有些人不是单纯奔着宣讲会来的,听说那个唱歌的狄思科会出面为日化厂做招聘工作,很多人都是为了看明星的。我们宿舍的老三本来对日化厂没兴趣,听说他要来,也着急忙慌地穿上裤子跑来了。”   “难怪呢,刚才看到了好几个大二大三的学妹。”顾小菲顿了顿,又咋舌,“你们男生也追星啊?”   而且追的还是男明星。   “大家就是比较好奇,二十多岁的副厂长,你们不好奇吗?”男生脸上露出些羡慕神色,“我以前看过关于他的报道,他是学外语的,家庭条件也很普通,我挺想亲眼看看他真人是什么样的,怎么会那么厉害?”   顾小菲点点头,她也挺好奇的。   很多人在狄思科这个年纪可能刚适应单位环境,或是刚刚研究生毕业,而人家已经是几千人大厂的副厂长了。   另一个低年级的男生说:“他应该是因为当了歌星,才能当上副厂长的吧?”   几个学长学姐都用关爱脑瘫儿童的表情望向他。   “全国有那么多演员歌星,除了他,你见哪个歌星当厂长了?”吕蒙也是为狄思科专辑贡献过销量的,“人家是当了外事翻译以后,才当歌星的,唱歌只是他的副业!”   她上高中那会儿,家里管得严,只敢偷偷摸摸跟同学交换磁带听。   狄思科这个外事翻译的外语歌专辑带,是她父母唯一允许她花钱购买的流行歌曲录音带。   而且可以在家里光明正大的听。   因此,即使狄思科不怎么参加演出,也常年不在电视上露面,吕蒙对这个陪伴她整个高中时期的声音还是有几分特殊感情的。   几人交谈间,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边跑边喊:“来了来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好奇地抻着脖子往外张望,没过几秒,狄思科一行人就被校领导引进了阶梯教室。   不知谁带的头,教室里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掌声和口哨声,最前排的几个女生一面将准备好的红色横幅展开,一面齐声喊道:“欢迎国际巨星狄思科!”   狄思科:“……”   艾玛,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他都不敢看同事们的表情!   这歌迷们也太热情啦!   他连忙抱拳作揖,感谢同学们给他的排面。   而后在教室里快速睃巡一圈,掠过晃动的横幅和一张张或好奇或兴奋的年轻面孔。   最终落在讲台和黑板上。   黑板用彩色粉笔写着“92年北方日化厂校园招聘宣讲会”,还在周围画了牙膏、牙刷、香皂、洗头膏等产品的卡通图案,加上一些花花草草,弄得像黑板报似的。   看得出学校对这次宣讲会很重视。   学生会的干部上台简单介绍了来宾身份,以及今天的会议内容后,就轮到日化厂的代表上台发言了。   狄思科作为这次带队的副厂长,要为同学们介绍日化厂的情况。   所以,他是第一个上场的。   “化工学院的同学们好,我是北方日化厂的副厂长狄思科。”不等掌声响起,他就抬手压了压,接着问,“我在咱们学校门口和教室里都看到了欢迎我的横幅,我想先问问,咱们学校真有我的后援会啊?”   “有——”同学们喊。   “还真有呀,那咱们后援会有多少人?今天这间教室里,我的后援会成员多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先是第一排的十来个女生相互推推搡搡,交换着眼色,激动地举起了手,而后教室后排有越来越多的同学举手,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被周围人带动着举手了。   “哈哈,好了,谢谢化工学院的同学们和歌迷朋友们!”狄思科调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国际巨星的待遇!”   “本来按照这次的招聘任务,我得先介绍一下我们厂的情况,为厂里多争取一些优秀人才,加入我们的研发团队。不过,既然教室里有这么多我的歌迷,我也得给我的歌迷朋友们一些特殊福利……”   有胆子大的学生问:“什么福利呀?太差的我们可不答应!”   “听说咱们化工学院也加入就业制度改革试点了,每个毕业生可以填报三个志愿,大家对如何填报志愿,选择单位,还挺苦恼的吧?”   教室里仿佛有组织似的,传出一阵唉声叹气。   “我也刚从大学毕业没几年,可以为大家分享一下关于我本人和我周围人在就业方面的经验,尤其在选择就业单位时,要重点关注什么,注意什么……”   学生们立马就来了精神。   这种经验是相当宝贵的,很多家庭出身普通,没有这方面资源人脉的学生,就很需要前辈和学长学姐的经验分享了。   “首先,大家不要对就业制度改革有抵触心理。别觉得国家不包分配了,就像天塌了一样。无论是国家统一分配,还是自主择业,最好的工作都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可能很多同学都知道,我是经贸部翻译室的外事翻译出身,从经贸大学毕业后,直接被分配去了翻译室,但是这个分配结果其实是我自己争取的。”   “在正式分配之前,当年的优秀毕业生们要经历笔试面试政审等等四五轮的筛选,争取一个去部里的实习资格。实习的一年时间里,还会经历数次考察,种种考察都通过后,才能顺利拿到一张毕业分配通知单。”   “所以,大家不要惧怕用人单位的各种考核,越是好单位的考核标准越高。”狄思科顿了顿说,“当然,每个人对好单位的定义是不一样的,在部委工作薪资待遇比较低,压力比较大,在我看来是好单位,在别人眼中就未必了。”   站在过道里的一个女生举手问:“狄厂长,来学校招聘的单位都说自己是好单位,您有没有什么鉴别办法呀?”   “这个啊,有些单位会把自己包装的比较高冷,大家问薪资待遇的时候,他们一贯以’按照国家统一规定执行‘答复,不知同学们遇到过没有?”   这话可立马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没出校门的大学生在用人单位面前相对比较弱势,属于被选择的一方。   得到这种答案以后,即使不明白国家统一规定是什么,也不好意思继续询问了。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呢,大家就要提高警惕了。有些社会普遍认知的好单位确实高冷,但有些单位就未必了,他很可能是不方便向大家透露太多。”   有人问:“为什么不方便啊?”   “大家在学校读书,尤其是即将毕业的这段时间,也要多关心时事新闻。这几年关于国有企业最多的报道是什么?”   “国企改革。”   “对啊,国企为什么要改革?肯定是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才需要改革,其中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效益问题。效益不好的单位,在福利待遇方面当然不敢给大家作出承诺。”   狄思科没说的是,万一改革失败,这些刚入职的大学生,很可能会从国企职工变成合资或外企职工。   这就跟许多人想要铁饭碗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不过,这话并不适合在当下的场合说出来。   “啊——”同学们发出原来如此的惊叹。   “所以我奉劝大家,面对用人单位时,不要太软弱,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提前打探清楚。他们如果不提工资,那咱们就要问福利待遇,是否有奖金、项目提成、餐补、交通补贴、采暖补贴、高温补贴,还有医疗费用的报销比例等等。”   “有的同学可能会比较看中在单位的成长空间,那就要提前打听,用人单位是否提供进修机会,有没有推荐在职研究生名额,报名条件是怎样的。”   狄思科笑了笑说:“有些人也许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开口,或者觉得各单位都一样,没必要问得这么清楚,是吧?”   有一部分性格内向的同学暗暗点头。   他们到了用人单位面前就紧张,能被挑中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问这问那的!   “我为什么建议大家一定要把自己关心的问题提前问清楚呢?因为大家的试错成本太高了。”狄思科站在讲台上,环视教室问,“现场的同学们大多数都是公费生吧?”   “是!”   “公费生由国家花钱培养了四年,那就要根据国家的规定为国家服务一定年限。大家被分配去用人单位以后,会与单位签订一份长达五年或六年服务期的合同。不完成服务年限,就不允许流动去其他单位。等你稀里糊涂进入这家单位,却发现无论是发展前景,还是福利待遇都达不到你的预期时,你要么留在这里蹉跎,要么就花费巨大代价离开……”   “啊?”一些只知读书,从没关心过这类问题的学生,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狄厂长,撕毁合同的话,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啊?”   “交钱呗,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你说撕毁合同就撕毁合同,那就得把当初的学费补齐。”   “狄厂长,我们要是交不起这份钱,又不想留在这家单位呢?”   “那就要跟用人单位协商了,不过,很有可能会被扣下档案和户口。”   狄思科之前也是不了解这其中弯弯绕的,来了日化厂以后才有机会大开眼界。   因为厂子效益不好,技术科的不少大学生,宁可被扣档案和户口也要从日化厂的泥淖里挣脱出去。   望着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狄思科,吕蒙冒着星星眼说:“狄厂长可真帅,我想报名去北方日化厂。”   顾小菲承认,狄厂长确实挺帅的,他今天在衬衫领带外面套了一件宝蓝色羊绒衫,站在前面讲话时,让人感觉整个教室都亮堂了。   这个颜值和气质,哪怕是放在演员明星里也是相当出众的。   但是,“他连北方日化厂的情况都没介绍呢,你这个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吕蒙的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三,除了特殊的研究所,很多国营单位都会抢着要。   “他敢把问题说得这么透,就说明北方日化厂在福利待遇方面的条件很优越啊!否则一会儿被同学们问到时,他得多尴尬啊!”吕蒙眼神清明,语气带着点感慨地说,“狄厂长还是我少女时期的偶像呢,要是能跟他在一个单位工作也算追星成功了吧?”   讲台上的狄思科回答了几位同学的提问后,很快就进入了今天的重头戏——介绍北方日化厂的情况。   “我们北方日化厂是隶属于东轻进出口集团的全民所有制企业,有在册职工1800人,拥有自己的研发团队和实验室。旗下有数十个国内知名日化品牌,其中四个品牌的历史长达三十年。最近市面上比较畅销的小红帽儿童牙膏,还有它的同系列产品,小红帽香皂,都是我们厂最新研发的产品。”   “依托东轻集团的进出口优势,我们厂有多项产品被出口至港台地区,西欧和独联体国家。去年我们被经贸部评为’全国自营出口五百强企业‘,被市委市政府授予了’文明单位‘称号,被市总工会评为’先进职工之家‘……”   狄思科没提厂里险些揭不开锅的黑历史,尽量详细地介绍了去年一年取得的荣誉。   而后话音一转道:“下面我来介绍一下,大家比较关心的,北方日化厂的福利待遇问题。从薪资方面来看,确实是按照国家统一规定执行的。”   同学们起哄:“切——”   等了半天,还以为能详细透露一下呢。   “大家先别切啊,国家统一规定是谁也改不了的,每个单位都要按照这个执行。我给大家一个大致范围吧,科研岗本科生250-350元,研究生300-400元左右,每个单位都大差不差。我已经把这个基数告诉大家了,面对其他单位时,你们也就不用问了。”   “大家要关心的是基本工资以外的部分,”狄思科铿锵有力地说,“对于科研人才我们厂是十分珍视的,除了基本工资,还有奖金和项目提成,只要新项目成功上市,并且获得市场的肯定,那么这个项目的所有参与者都能获得一份项目提成。具体提成方式我就不透露了,不过,研发人员的提成都在四位数以上。”   有个女生高声问:“狄厂长,有拿五位数的吗?”   狄思科只笑了笑,没吭声。   “哇——”   这还是同学们头一次听到这么确切的关于奖金提成的介绍。   上千块的提成,对于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不算少了。   拼一拼,上万块也不是梦啊!   “除了这些呢,针对技术科的同志,厂里还会发放交通补助、服装补贴、子女教育补贴、洗理补贴、取暖补贴、降温补贴,职工食堂免费用餐,如果因为工作耽搁了吃饭,还有误餐补贴,职工本人医疗费用全额报销。”   “哇——”   同学们被这一长串的补贴吸引的双眼放光。   尽管这一长串补贴加在一起也许还不足两百块钱,但是这听起来就让人感觉自己被重视呀!   “狄厂长,日化厂有住房补贴吗?”   狄思科肯定地颔首:“厂里会为新入职的单身职工提供免费的集体宿舍,结婚后会有周转住房。如果不住单位宿舍的话,也会有住房补贴。”   “狄厂长,周转住房就是职工自己的住房吗?”   “不是,这一点我得跟大家讲明白。北京市内各大企业的住房条件都非常紧张,有些老职工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一个小单间里,一住就是几十年,这是各单位的普遍现象,我们厂也是这样的。”   “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厂里对科研人才非常重视,所以会出钱在单位附近为大家租房住。”狄思科笑着透露,“一般来说,新同志刚进入任何单位时,都是没有分房资格的,想要分房就得排队,排上几年都有可能。”   同学们暗自琢磨,要是排几年都排不上,还不如住单位租来的免费周转房呢。   反正服务期只有六年,六年以后还不能分房的话,他们也可以跳槽了。   “狄厂长,咱们厂有在职研究生名额吗?”有人举手问。   “厂里会定期组织研发岗的人员去高校进修,但公费在职研究生名额有限,可能每年只有一两个名额。厂里鼓励大家提高学历,所以支持大家自费报名参加在职研究生考试,正式入学以后,拿着每学期的成绩单,只要每科都达到厂里要求的分数线,就会得到学习进步资助金。”   教室里的同学们窃窃私语,相互交换着意见。   说实话,日化厂的福利待遇远超大家预期,不但比之前来招聘的炼油厂和食品公司好很多,比研究所的待遇也要高上一筹。   这让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看明星的同学,也有些动心了。   狄思科站在讲台上,将台下同学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任由教室里嗡嗡了一阵子,然后才笑着加了一把火说:“我奉劝大家一句啊,像那些性格比较内向的,不会搞人际关系的,除了学习,日常生活都不怎么能自理的,智商高情商低,说话容易得罪人的,嘴笨不会吵架的,面对利益不敢争取的……”   他每说出一项,都会有人苦下脸,这些缺点可太典型了。   日化厂不会要把这样的人统统拒之门外吧?   狄思科继续道:“这样的同学,非常适合我们北方日化厂,来我们厂就对了!厂里能够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大家只要全心工作,研发出好产品,其他的都由厂里包办了。”   “啊?”   他指了指坐在第一排边边的卢婉溪和陈晨,“这两位同志是大家的师兄师姐,也是从化工学院毕业的,目前在我们厂技术科工作。他俩基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搞科研的同志。平日里在厂里见了领导恨不得绕道走,但是不耽误他们评优,得先进,拿奖金提成。”   “技术科的领导会将每个人的工作进行量化,谁完成了什么工作,做了什么贡献,都一目了然,只要你做出了成绩,就没人会忽略你,该给的奖励都会自动给到的。”   这回教室里的嗡嗡声更大了,这对理工科的某些书呆子们来说,可太有吸引力了。   狄思科将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便笑着问:“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家还在嗡嗡嗡呢,没人搭理他。   还是坐在第一排的后援会骨干们,很给面子地问:“狄厂长,去了北方日化厂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你吗?”   “当然,我的办公室大门向全厂职工敞开。而且我经常去各科室车间串门,中午和下班后还会跟着厂篮球队一起训练。所以,跟大家见面的频率还是很高的!”   几个后援会骨干笑嘻嘻地将横幅扯起来晃了晃,“那我们一定报名参加日化厂的考核!”   “……”狄思科礼貌微笑,“多谢捧场,但横幅可以收起来了!”   “哈哈哈哈~”   狄思科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接下来要由人事科长为大家介绍日化厂的招聘要求。   他们提供了这么优渥的待遇,堪称千金买马骨,当然会对应聘者的自身素质提出比较高的要求。   人事科已经提前看了学生的成绩单和在校获奖情况,早已圈定了一批优秀人才。   现在就要看那些优秀人才会不会与他们双向选择了。   *   这场招聘宣讲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人事科当场就收到了七十多份报名表。   肖科长欣喜地说:“我刚才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之前圈定好的,就看他们在考核中的实际操作怎么样了!要是能把这几个好苗子留下来,狄厂长您功不可没呀!”   狄思科喝了一口水,笑道:“成绩喜人,不枉费咱们在学校里耗了大半天。”   肖科长看一眼手表问:“狄厂长,您今天不用接孩子吧?”   他记得狄厂长时常有接送孩子的任务呢。   狄思科摇头说:“今天不接了。估计会在学校里耽搁到很晚,早就跟我爱人说好了,今天由她接孩子。”   然而,东轻幼儿园门口,今天来接孩子的人却并不是于童。   她忙着电影发行的工作实在走不开,就让二舅妈来接孩子了。   而跟二舅妈站在一起等待的,还有刚从港岛来内地出差的王铮安。   “我已经跟于童打过招呼了,接两个孩子去我那边玩玩。”   二舅妈为难道:“我没收到童童的通知呀!”   她认识王先生,知道他跟老五两口子来往挺密切的,每次到内地来都会看看两个孩子,还经常送东西给他们。   但是,那都是在有家长在的情况下!没有童童的允许,她可不能让人把孩子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走。   王铮安对她这样谨慎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从秘书那里接过移动电话,按下一串号码就拨了出去。   “让于童亲自跟您说吧。”   二舅妈从没用过大哥大,战战兢兢地将电话贴到耳边,听到那边传来了于童的声音,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听着于童的叮嘱,连声“嗯嗯嗯”,点头答应着。而后放下电话便说:“王先生,我想跟孩子一起去,这样可以吧?”   王铮安颔首说:“当然可以。”   二舅妈露出笑容:“那您等我一会儿,我先进去把孩子们领出来,没在老师那里做过登记的家长,是接不走孩子的!”   不多时,狄嘀嘀和狄嘀嗒就颠颠儿地从幼儿园里跑了出来。   看到王铮安以后,在二舅妈的指导下大声喊了“王爷爷”!   王铮安挺高兴,笑着将他们挨个抱起来说:“今天爷爷带你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再带你们吃好吃的!”   姐弟俩双眼亮晶晶地点头,然后问:“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等会儿再来。”王铮安牵着两个孩子走向黑色轿车。   然而,姐弟俩却不肯上车,一径嚷嚷着:“我们要坐车车!”   “这不就是车车吗?”王铮安往轿车的方向指了指。   狄嘀嘀摇头,“看景,坐车车!”   王铮安被这两个孩子闹得一头雾水,二舅妈却一脸尴尬地将她骑来的那辆二八大杠豪华版双人儿童自行车推了过来。   “王先生,他们最近喜欢坐自行车,那什么,您会骑自行车吗?”   王铮安:“……”   他已经不骑自行车好多年了。 第129章   王铮安上一次骑自行车的时候, 狄思科还没出生。   时隔二十多年,再次握上车把,让他没来由地想起旧时的许多画面。   “王生, 要不还是我来骑吧?”司机望着他那晃晃悠悠的车把, 在心里替他捏把汗。   “没事, 我从前会骑,只是好多年没碰了。”   王铮安跨上自行车, 沿着幼儿园门口的自行车道, 慢腾腾地骑了两圈。   狄嘀嘀和狄嘀嗒堪称最佳捧场王,等他将自行车停稳后,一边拍手,一边发出哇哇哇的惊叹。   好似他会骑自行车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高超本领。   这让祖孙三人因为好几个月没见面,而生出的那点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了。   狄嘀嗒扒着他的竹制座椅, 踮着脚想要上车,姐姐跑到身后用力推他的屁股帮忙。   奈何两人的身高还不及后座高,做了半晌无用功后,狄嘀嗒着急地向王铮安张开手臂, “爷爷抱!”   王铮安好久没骑车, 出于安全考虑,并不打算载着两个孩子上路。   可是, 被孙子这声爷爷喊得软了心肠,他只好帮他把帽子围巾手套戴好,将人抱上了后座,又在司机的帮助下,把孙女也抱上了车。   “坐汽车多暖和呀, ”王铮安将孙女的围巾往上提了提,“你们不怕在自行车上吹风啊?”   两个崽坐在车座上, 齐声答:“不怕!”   好在王铮安暂住的北京饭店距离东轻幼儿园并不远,经过两个红绿灯,穿过王府井大街就到了。   他心想,只是一公里的距离而已,慢点骑应该不妨事。   于是,让司机载着二舅妈先去酒店,他则在两个捧场王的鼓励下,自信心爆棚地骑上了自行车。   王府井这边游客人流如织,狄思科和于童接送孩子的时候从不在这里穿行,所以这还是双胞胎第一次走这条路,两双眼睛带着好奇,盯着闪烁的霓虹和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看个不停。   王铮安车技还有些生疏,而狄嘀嘀和狄嘀嗒看景儿看得兴奋时,会不自觉地晃动小腿,这就导致王铮安掌握不好平衡,车把晃得厉害。   他生怕摔着孙子孙女,打算停下车推着走。   然而,甫一停车,他就发现了问题,前座坐着孙女,后座坐着孙子,他的腿要怎么跨下自行车?   最便捷的办法是,先把孙女抱下去,然后让右腿从大梁上跨过来,可是那竹制儿童座椅的靠背很高,又紧挨着自行车座,王铮安用眼神丈量了一下,约莫自己是跨不过来的。   从前方下车行不通,就只能从后面想办法了。   他侧身向后望去,正对上孙子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与他对上视线时,狄嘀嗒用带着手套的小手将围巾扒拉下来,然后弯着眼睛喊了声:“爷爷!”   王铮安:“……”   算了,反正没几步路了,就慢慢骑过去吧。   他把两个孩子的脚丫子都放到座椅的脚蹬上,温声说:“一会儿不许乱动了。”   狄嘀嘀不知道为啥不让她动,便扭头说:“爸爸就让动。”   “嗯,你们爸爸骑车比爷爷厉害,”王铮安在她的虎头帽上拍了拍,“爷爷好久没骑自行车了,你一乱动,咱们就要摔倒啦。”   他很少与这么小的孩子相处,不知这话他们能否听懂。不过,被叮嘱过后,两个孩子居然真的没再继续晃腿,祖孙三人这回一路顺利地骑到了饭店门口。   饭店门童已经在这里服务两年了,两年来迎接过各种豪华座驾,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迎接豪华版二八大杠。   载着两个小朋友的自行车停在面前时,他甚至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毕竟按照规定,他需要主动上前为客人拉开车门。   幸好他认出了身穿黑色大衣的王铮安,知道对方是住在这里的客人,便主动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王铮安还在琢磨要如何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后座的小先生狄嘀嗒已经自动自觉大张开手臂了,“叔叔抱!”   他每次回家时,都要由大人将他抱下车的。   两个孩子依次被抱下车,王铮安也终于可以放下悬了一路的心,结束这次的自行车之旅了。   将自行车交给了迎出来的司机,就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孩子进入了大门。   两个小土包子从没进过星级酒店,看见那阔朗的大厅和金色廊柱时,忍不住瞪大眼睛。   狄嘀嘀搂过弟弟的脖子,自以为很小声,实则超大声地耳语:“这里可真大,比幼儿园还大!”   狄嘀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评价:“可以骑车车,不冷。”   王铮安:“……”   他觉得是时候让孙子孙女见见真正的世面了。   于是,来到爷爷暂住的套房后,狄嘀嘀和狄嘀嗒就见到了两辆四个轮子的敞篷小汽车。   一辆黑色的,一辆白色的,款式有点像狄思科那辆切诺基的缩小版。   方向盘,刹车,油门一应俱全。   小男孩天生对车有好感,狄嘀嗒围着小汽车前前后后观察了一通,不用人招呼就自己坐了进去。   还学着他爸爸的样子握上方向盘,口中模仿着汽车鸣笛的声音:“滴滴滴……”   狄嘀嘀以为弟弟在喊自己,挣脱开被舅奶牵着的手,自己爬进副驾驶,坐在了弟弟旁边。   还指挥道:“弟弟,开车!”   狄嘀嗒得到指令以后,似模似样地转了两下方向盘,口中继续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二舅妈原以为这种小汽车就像小木马似的,只能摆在原地当个样子货。   谁知弟弟刚转了两下方向盘,那车竟然就自己发动了……   二舅妈惊讶地喊道:“我的老天爷,它怎么会动啊?”   车子真的动了以后,车上的双胞胎也被吓得愣在原地,狄嘀嗒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敢动了。   狄嘀嘀连忙回头寻找,她认为在这间屋子里最厉害的人,“爷爷,爷爷,爷爷!”   王铮安应道:“爷爷在呢!”   狄嘀嘀指着还在自顾自行驶的小汽车,焦急地喊:“车车动啦!”   王铮安晃了一下手中的遥控手柄,安抚道:“没关系,爷爷帮你们开车呢!”   俩孩子坐在小车里,从一个房间开往另一个房间,逐渐放松下来以后,也渐渐体会到了开小汽车的快乐。   每次小汽车拐弯的时候,他俩就激动地给操控汽车的爷爷鼓掌捧场。   一边鼓掌还一边哇哇哇地感叹,房间里满是他俩的惊叫。   王铮安瞧着两个孩子的兴奋劲儿,感觉签下上亿大项目时的心情也不过如此了。   而一旁的二舅妈则在“被双胞胎捧得找不着北”的人员名单里,又默默加上了一个名字。   说起两个捧场王的诞生过程,二舅妈也不得不感慨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两个孩子的姥爷是半退休的文化人,因着平时经常帮忙带孩子,所以也买了不少育儿书籍私下钻研。   于宝塔发现外国专家提倡鼓励教育,认为鼓励教育能让孩子更乐于汲取新知识,便也在家里大搞鼓励教育,无论这俩孩子干什么,都啪啪鼓掌,以示鼓励。   狄思科觉得老丈人这套理论有一定道理,于是也加入了鼓励教育的行列,闺女儿子会背一首诗,在幼儿园里学会一首儿歌,或者能蹦出几句英文,他就对着两个孩子鼓掌加哇哇哇,一顿大夸特夸。   望着那两个拼命给爷爷鼓掌的小朋友,二舅妈心想,是不是真的爱学新知识,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捧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王铮安关闭手柄开关,打算让两个孩子休息一会儿,“你们饿不饿呀?想吃什么?”   狄嘀嘀和狄嘀嗒舍不得下车,坐在车里异口同声地答:“巧克力!”   截止到目前,狄嘀嘀只吃过两次巧克力,狄嘀嗒更惨,只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吃过一次。   家长越不让吃的东西,他俩越是念念不忘,所以,发现这个爷爷会对他们有求必应以后,两个崽大胆提出了要求。   二舅妈忙低声提醒王生:“他俩正在长牙,老五和童童不让他们吃太多甜食。”   王铮安颔首,他让人提前准备了一些孩子能吃的小零食,但是没有巧克力。   拆开一包带巧克力夹心的饼干,他在每人的手心里放了一块。   之前吃过夹心饼干的狄嘀嘀将两片饼干扭开,伸出舌头舔上面的巧克力夹心吃。   王铮安觑着孩子的可怜样儿,很没原则地想,要不然还是让服务台送一块巧克力上来算了。   而终于将两片饼干上的巧克力都舔干净的狄嘀嘀,对着两块饼干瞅了瞅,把带有小兔子图案的一片递到王铮安嘴边,大方地说:“给爷爷吃!”   王铮安:“……”   他活了大半辈子,只在跟美云谈恋爱的时候,吃过她的剩饭。   在那之后,连他亲闺女的剩饭都没吃过。   如今面对孙女递过来的一片湿漉漉的饼干,王铮安沉默了。   狄嘀嘀还在那瞎大方呢,献宝似的用短短的手指头点着饼干上的图案,“有小兔子!”   意思是,我已经把最好的送给你啦!   对上孙女那双热切期盼的眼睛,不忍心让孩子失望的王铮安,鬼使神差地张嘴,将那块湿哒哒的小兔子饼干吃了下去。   狄嘀嘀啃着自己的饼干问:“好吃吧?”   瞟见孙子递给二舅妈的半块干爽饼干,王铮安带着些羡慕点头:“好吃。”   他重新启动遥控小汽车,带着两个还在啃饼干的孩子去餐厅正经吃饭。   电梯门刚一打开,便看见一对祖孙正站在内里,三四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玩一只巴掌大的玩具车。   “杰克,往旁边让一让,”爷爷用英文说,“让其他客人进来。”   杰克闻言用蹲着的姿势往旁边挪了一点,不经意抬头时,就看见了坐在小汽车里的双胞胎。   他死死盯着那辆小汽车瞅了半晌,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玩具车,刚才还很好玩的玩具,突然就不香了!   他也想坐车!   杰克扔下自己的小车,趁着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抬腿迈进这辆小汽车里,一屁股坐在了狄嘀嘀的大腿上。   狄嘀嘀怎么可能被人坐了还无动于衷,对方刚刚坐下,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人推了起来。   狄嘀嗒打从出了娘胎,就一直跟姐姐在一起,姐弟俩配合默契,不用姐姐求助,他就站起身,像个小牛犊似的背过身,一屁股将那鸠占鹊巢的小子拱了出去。   从被人抢座到赶跑入侵者,整个过程只有十来秒。   大人们还来不及评判这场入侵,一场战役就不声不响地结束了。   当然,确切地说,并不是不声不响的,那位掉出车座的杰克小朋友,被王铮安眼疾手快地揪住后脖领子以后,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嘴里还控诉着什么,因着小孩子的英文囫囵不清,即便是王铮安这种常年生活在英语区的,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只能从他爷爷哄人的话语中猜测,这小子还在惦记着坐车。   若是以往,王铮安不会跟小孩子计较,这么小的孩子,想坐车就坐吧,车里的空间挺宽敞,再挤一个孩子也没什么。   不过,刚才那小子一屁股就坐在了他孙女身上,让王铮安心里不太痛快,便只在孙子孙女的头上揉了揉,没搭理那个讨人烦的臭小子。   杰克还在呜呜哭,他爷爷则一脸抱歉地跟王铮安道歉:“这位先生,实在抱歉,这孩子被父母宠坏了,有什么损失,我会赔偿的。”   这回说的倒是普通话,还带着一口京腔。   坐一下能有什么损失,王铮安摆摆手说:“算了,您哄哄孩子吧。”   不过,那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叽里呱啦的英文不断往外冒。   狄嘀嘀盯着这个黑头发黄皮肤,却一直说外语的小朋友瞧了一会儿,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她突然说:”Welcome to China!”   杰克的哭声一顿,下意识回了句:”Thank you.”   众人:“……”   还怪有礼貌的。   狄嘀嗒也倾尽毕生所学,对这个小洋人儿来了一句:“Happy birthday!”   杰克这回彻底不哭了,泪眼朦胧地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我过生日?”   狄嘀嗒:“……”   他胡说的。   “……”王铮安转向孩子爷爷求证,“您家孩子真是今天的生日啊?”   “真的,今天三岁了,我打算带他去餐厅点个蛋糕呢。”那位爷爷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提议说,“相遇就是缘分,要不请两位小朋友一起来吃蛋糕吧?”   王铮安只想跟孩子单独相处,但他想了想还是回头问双胞胎:“你们想跟小哥哥一起吃蛋糕吗?”   狄嘀嘀和狄嘀嗒对美食来者不拒的,甭管吃什么,先答应下来再说。   三个刚刚才打过一架的小朋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挤在同一辆遥控汽车里,一起去餐厅吃饭了。   *   双胞胎跟王铮安这个有求必应的爷爷相处得极好,所以王铮安在北京出差的这段时间,每天放学后都把姐弟俩接到他那里去玩,等两个孩子睡着以后,再开车送回去。   狄思科这段时间忙着在各大高校搞招聘,一时没顾得上家里这两个崽。   等他回过神来,想好好看看孩子的时候,发现他俩的下巴都有点圆润了。   他在狄嘀嘀的肉下巴上捏了捏说:“闺女,你要是再这样胡吃海塞下去,就要变成嘟嘟姐姐那样了!”   家里已经有一个小胖妞嘟嘟了,决不能再出第二个。   于童也比较关注自家闺女的体重问题。   她跟钟晓莎都是舞蹈演员出身,要是养出两个小胖妞,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奶奶的电影快要上映了,你们最近先别去王爷爷那里了。我带你们去看奶奶演的电影吧!”于童补充说,“咱家胖大胖二和狄思家它们也上镜了,你们想不想去电影院看看?”   狄嘀嗒听到了自己小伙伴的名字,连忙放下玩具问:“啥时候去?”   “这个礼拜天。”   这回轮到狄思科惊讶了:“你们那部电影真能上映啊?首映权有人买吗?”   因着想要拍卖在北京的电影首映权,这部电影的上映时间从春节拖到学生开学。   如今已经快要五月份了,终于有了定档的消息。   “有啊!”于童的声音里都带着喜悦。   “哇,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直瞒着啊?”狄思科连忙问,“卖了多少钱?卖给哪家电影院了?”   “29万7,首都电影院。”   “这么多!”狄思科惊道,“不是说今年的电影市场不景气吗?电影院怎么还敢花这么多钱买首映权?”   于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延期上映也有好处,除了春晚的小品,我又给陈庆山联系了好几个演出机会,包括外省市电视台的,你没发现他最近在电视中很活跃么?”   狄思科回忆道:“嗯,我前两天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关于他的采访,主持人好像还问了他明星学校的事。”   “对呀,他本身热度上来了,再有刚开班的明星学校的噱头在,这就有了扛起票房的基础。而且我们拍卖首映权之前,组织各大电影院的负责人试看了《可喜可贺》的样片。这些老江湖们只要看过了样片,基本就能对电影票房心中有数了。”   狄思科酸溜溜道:“拍电影可真赚钱啊!这赚钱速度可比我们搞实业,苦哈哈卖货快多了,我们新上市的洗发水销量不怎么样,厂领导都跟着犯愁呢。您这边只是拍卖个首映权而已,就能回本一半了!”   “电影的制作成本是六十万,另外还有广告宣传费呢。这点钱哪够一半啊?而且这29万7要跟电影公司和文化局平分,每家到手还不到十万。”   狄思科琢磨道:“这只是北京一地的首映权而已,要是其他城市的电影院看到了首映的好处,也会争相竞拍的。”   于童搞的这个首映权拍卖,虽然只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改变了一点点电影的发行规则,电影分成的根本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但是,这至少让投资方又多了一个回本的途径。   她要是能在五个城市卖出电影首映权,基本就能回本了。   之后的电影拷贝数分成,便全都是赚的。   可是,若想在其他城市复制北京的玩法,就必须让《可喜可贺》在北京的票房大卖。   于童心里当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所以,在电影正式首映的前几天,她联合首都电影院砸下血本,采用立体交叉式的宣传攻势,在报纸、广播、电视上无死角轰炸。   不到一个礼拜,光是广告费就花了二十多万。   他们早早就放出有多位明星会来参加《可喜可贺》首映式的消息。   不但有电影男主角陈庆山亲临现场,还有喜剧演员蔡敏,甜歌皇后金雪茜,当红歌星秦勉、黄炜、沈晶莹等人出席。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管他名气大小,于童打算把自己旗下的演员歌手都拉出来溜溜。   “吴经理,您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于童在首映前一天与电影院经理会面时,再一次提议,“电影上映前三天,至少第一天,不应该将所有放映厅都对外开放。”   “哎呦,我的于大经理啊!我们电影院花了将近三十万才拿下电影首映权,就等着开映赚钱呢,这时候不赶紧卖票还等什么啊?”   上映前几天正是上座率最高的时段,要是错过了这几天,不知要损失多少票房呢。   加上广告宣传的费用,这部电影还没正式上映,他们已经投进去四十万了。   他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买下首映权,是顶着巨大压力的。   万一赔了,他也不好跟大家交代。   杜金金啧了一声说:“吴经理,我们提这个建议可不是为了害您!我们把首映权卖给您,就算完事了,您票房卖多卖少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多卖也不会给我们分成。要不是为了给其他城市打个样儿,我们于总为啥要一直跟您浪费口舌呀!”   吴经理犟道:“隔行如隔山,于总把电影拍好就行了,电影卖票的事,您还得听我的!”   “卖票方面,我们于总是这个,”杜金金竖起大拇哥,“当年方菲来北京开演唱会,我们于总把五万张门票卖出了一百五十万的价格。您要是想让电影票大卖,听于总的准没错。”   杜金金详细介绍了于总这些年在卖票方面的辉煌战绩,听得吴经理一愣一愣的。   搓搓脖子说:“那我只能在明天首映的时候试试,只开一个500人的小型放映厅。之后就要将所有放映厅都打开了。”   于童对此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说:“您还是看过之后的情况再说吧。”   第二天就是《可喜可贺》的北京首映式,经过之前轰炸式的宣传,当天所有场次的门票都在正式首映前售罄了。   之前宣传中报道的那些明星大腕也全都出席了首映式,现场气氛非常热烈。   其中有个小插曲是,剧组主创入场时,热情的影迷们向前拥挤,有人趁乱抢走了陈庆山头顶的帽子。   小范围内引起一阵骚动。   而这件事很快就在当天的广播和电视中播出了。   第二日的报纸娱乐版上,也报道了陈庆山被影迷围堵,疯狂影迷趁乱摘帽留作纪念的新闻。   于此同时,好几家报纸上都出现了类似的新闻报道。   《陈庆山携喜剧片<可喜可贺>回归,首日门票半小时售罄》   《首都电影院门前大排长龙为哪般?》   《国产电影强势崛起,<可喜可贺>既叫好又叫座》   《<可喜可贺>出现黄牛票,观众因何购买八元的观影票?》   于童劝着吴经理将门票数量压了一天,因着首都电影院的放映具有唯一性,想看电影的观众只能来他家买票,所以第二天电影院门口的长龙排得更长。   被于童劝说着,又忍痛将门票压了一天。   等到第三天下午,吴经理说什么也不能等了,吃过午饭就要求工作人员将所有放映厅打开,正式放票。   于童这次没再劝他,两天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持续的广告宣传和饥饿营销让观众对这部喜剧片充满好奇,此后接连十天,都是场场爆满。   于童觉得这个效果就可以了,去其他城市拍卖首映权的时候,算是有了一个样板。   电影票房大卖,郭美凤比于童这个投资人还开心。   她唱了一辈子戏,又在好几部电影电视剧中当了几年配角,这次终于折腾出一点水花啦!   她上个礼拜去菜场买菜的时候,还被眼尖的影迷认出来了呢!   这让郭美凤的美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   “这件衣裳怎么样?”郭美凤拿起一件大花的暗色旗袍在身前比量。   狄思慧摇头说:“电影院里多热呀,您别穿长袖了!”   “哎,早知道要去天津出差,我就提前做几套漂亮衣裳了。”   郭美凤参加北京首映式的时候,还是个无名小卒,现场人气主要靠陈庆山和另外几位明星带动。   如今她终于借着这部电影有了点名气,再去参加天津的首映式时,她就想打扮得好看点,也给电影票房做点贡献。   狄思慧在另几套短袖旗袍上指了指说:“这几套都不错呀,穿上以后显得特别年轻,还有韵味,说您是狄嘀嘀和狄嘀嗒的阿姨都有人信呢!”   提起那两个崽,郭美凤突然反应过来,屋子里好像太安静了。   她连忙放下衣裳问:“他俩跑哪儿去了?”   “估计在门口玩儿呢!他俩长大以后到处跑,哪能不错眼地看着!”   郭美凤不放心地说:“不行,现在胡同里乱得很,总有陌生人乱窜,别把咱家孩子弄丢了!”   她穿上鞋就往外跑。   然而,刚来到门口,便瞧见她家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跑进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穿格子西装的陌生小男孩。   郭美凤赶紧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之前没在胡同里见过。”   狄嘀嘀介绍:“这是杰克!”   杰克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英语,除了一声哈喽,郭美凤一句也没听懂。   “他家住哪儿啊?你们从哪把人带回来的?”   狄嘀嘀对手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狄嘀嗒指了指胡同的方向,帮忙解释:“外面!”   更多的他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就是在胡同里碰上的。   郭美凤:“……”   好家伙,你俩没被拐走,倒是把别人家的孩子拐回来了。 第130章   三岁的杰克小朋友被姐弟俩拐回家以后, 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安心留了下来。   并且很快就跟双胞胎合力干掉了一盆新鲜草莓。   这玩意刚上市不久,价格贵到离谱, 狄思科买回来以后, 一颗也没舍得吃, 全留给媳妇和孩子了。   而杰克小朋友却敞开肚皮,将狄思科宝贝得不得了的草莓, 消灭了大半盆。   郭美凤望着家里多出来的小客人直犯愁, 她不心疼那点吃的东西,小孩子才能吃几口啊!   她家那几只宠物的食量就顶得上三四个孩子了。   但她得弄清楚这小杰克是谁家的呀!   狄思慧望向二舅妈问:“舅妈,你们在哪里遇上杰克的?当时没见到他的家长吗?”   “胡同口来了一个吹糖人儿的,我追着他俩跑过去的时候,杰克就已经在那边看师傅吹糖人儿了。”   双胞胎会说会走以后基本没有消停的时候, 动不动就嚷着出去玩。   而且两双小短腿倒腾得特别快,二舅妈现在已经跑不过两个小朋友了,经常被他们甩在后面。   狄思慧张口结舌道:“只是看个吹糖人儿的工夫,他俩就把别家孩子拐回来啦?”   “他们之前见过两次。”二舅妈介绍了三个小朋友在北京饭店认识的经过, “咱家宝宝吃了杰克的生日蛋糕, 后来又遇上一次,王先生回请他们祖孙吃了谭家菜。”   郭美凤说:“没听说咱们胡同里有新住户搬进来, 这孩子估摸是被家长带来串门的。小六,你出去打听一下,附近有谁家在找孩子没。杰克可能是自己跑出来看吹糖人儿,跟家长走散了。”   狄思慧应声出门打听了。   而刚吃完草莓的三个小朋友,又每人捧着一碗桑葚, 在沙发上排排坐看动画片。   双胞胎每周按时收看的动画片是《机器猫》和《花仙子》,由于播出时间和频道不同, 二舅妈特意做了一个课程表,以防孩子们错过动画片。   今天播的是《机器猫》,要不是惦记着看动画片,姐弟俩也不会着急忙慌地把杰克带回家来。   杰克盯着电视机,叽哩哇啦说了什么,双胞胎的心思却全在动画片上,没空搭理他。   没能得到回应的杰克不高兴了,国内播出的动画片都是中文的,他听不太懂,这会儿就想跟小朋友说说话。   “我有Doraemon!”   狄嘀嗒跟他挨着,闻言疑惑问:“什么是Doraemon?”   杰克指了指电视画面上的蓝胖子,咧开被桑葚汁染黑的嘴,昂着下巴说:“我爸爸给我买了很多!”   狄嘀嗒敷衍地哇了一声,勉强捧个场,立马又将脑袋扭回去看动画片了。   杰克:“……”   他捧着小碗,一边生闷气,一边将碗里的桑葚都吃了。   因此,当荣润良跟着狄思慧和居委会的同志,匆匆赶来狄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手指、嘴唇和牙齿都黢黑的小孙子。   小西装肚子前的纽扣也崩开了一颗。   荣润良只觉老脸火烧似的,这臭小子跑到陌生人家里来大吃大喝,竟然把扣子都撑开了!   “杰克!”荣润良喊了一声将主意打到小朋友碗里的孙子,“你怎么又自己乱跑!”   杰克跳下沙发跑向爷爷,用那好似涂了紫药水的脏手抱住爷爷大腿,“我没乱跑,我的好朋友邀请我来做客的!”   荣润良黑着脸将他的小脏手从裤子上扯开,握进手里,而后一脸感激地对明显是女主人的郭美凤说:“多谢您收留了我家孩子,我在胡同里找了他快一个钟头,差点就报警了。”   他独自带着孙子回国,万一弄丢了孩子,就当真没脸见儿子和儿媳妇了。   郭美凤安慰道:“孩子没走丢就好,这么大的孩子最爱乱跑,一不留神就跑没影了,您可得当心着点。”   荣润良将自己的左手腕子抬起来,上面系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有个小圆圈。   “我本来把他系在手上的,谁知这孩子趁我不注意,自己将绳子解开偷溜了。”   他年纪不小了,不可能长时间抱着孩子,一直弯腰牵着的话,老腰又受不了,就想出这个用延长绳牵着他的办法。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个小捣蛋。   居委会的温大妈笑着说:“孩子没丢就能放心了,小刘那边还等您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荣润良颔首,让孙子与他的小伙伴道别,再次跟狄家人道了谢,便走出了院子。   将这对祖孙送出门,郭美凤跟温大妈打听:“那位同志是谁家亲戚啊?他家小孙子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说,看样子像归国华侨。”   “确实是华侨,不过不是探亲的,刚被房产经纪带来看房子的。”   “啊!”郭美凤赶紧问,“他们要租房还是买房啊?”   “华侨有钱,肯定要买呀!”   郭美凤面露不悦道:“我家老二一直想在附近买个院子,始终没着落,谁家要卖房呀?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听到风声也没用,咱买不起!”温大妈小声说,“人家那院子早就在房产经纪手里攥着了,就等着从国外回来的这些人呢!卖给您家这样懂行的老北京,顶多卖个四五十万,但是卖给那些从外面回来的就不一样了,人家能卖四五十万美元!”   “这么多?”   “对啊,就前边那个7号院子,空了好几年,里面拾掇得挺好的,上下水和采暖都重新装了,就等着款爷上门呢!”   郭美凤啧啧两声:“他这哪是等款爷,明明就是等冤大头呢!难怪好几年都卖不出去呢!”   *   七号院的房主守株待兔,等待归国冤大头的事情,被郭美凤念叨了两天。   狄思科心知她还惦记着让二哥买房,便宽慰道:“我二哥那大别墅都快装修好了,您就甭操心了。院子都差不多,他手里有钱,在哪不能买呀!”   郭美凤也知道自己是瞎操心,她这不是想让孩子们住得近点嘛。   狄思科将电视机打开,调到中央台,转移话题说:“您之前帮我们厂推荐的那部电视剧,叫《小龙人》的那个,今天要正式播出了。我们厂还为小红帽儿童牙膏投钱打广告了呢,咱看看这电视剧拍得怎么样。”   “小红帽的销量不错,这电视剧里的广告顶多算是锦上添花,你们厂领导还是操心一下那个梅兰牌洗发水吧。”   自打他当了副厂长,郭美凤对北方日化厂的产品就格外关注。   梅兰牌洗发水是新产品,刚上市的时候,在商场和大华超市都搞了促销活动,引起了些水花。不过,促销活动结束后,货架上的梅兰牌洗发水基本就没什么人问津了。   狄思科今年上半年的工作重心都放在出口创汇和人才招聘上。   因着日化厂去年进入了全国自营出口五百强,厂里也看到了产品出口的好处,所以,今年专门组建了一个进出口部,想要加大产品的出口份额。   狄思科主要就是分管进出口业务的。   因此,新洗发水上市的工作他并没怎么插手,投产以后,全程都是由曾厂长和庄有德主抓的。   可是,从目前的市场反响来看,这梅兰牌洗发水八成是坠机了。   曾厂长这段时间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童童最近一直在用这款洗发水,她说效果还不错呀!妈,您不是也用了么,觉得效果怎么样?”   狄思科跟大多数男同志差不多,一块肥皂洗全身,他当了明星以后,比兄弟们的待遇强一点,一块香皂洗全身。   厂里生产的洗发水和洗头膏他都没怎么用过。   郭美凤撇嘴说:“洗发水能把头发洗干净就行呗,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能那么快见效!但你们那个梅兰牌洗头膏是蓝色的,洗发水也是蓝色的,味道也一模一样,感觉像是往洗头膏里兑水变稀了,洗发水250ml比洗头膏250g的还贵了将近四块钱。”   狄思科:“……”   果然啊,产品还是得亲身试用的。   “这也就是免费让我用,我才坚持用了,要是让我花钱买的话,我可不买,还不如买一罐子梅兰牌洗头膏实惠呢!”   狄思科点点头,用锤子砸了几颗核桃,剥好后往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手心里各放两颗。   他俩嫌核桃外面那层皮太苦,每次都要像剥橘络似的,把核桃皮剥掉。   这是个细致活,能让两个小朋友安静几分钟。   狄嘀嘀窝在妈妈怀里剥核桃皮,好不容易剥好一颗,还没放进嘴里,就见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狄嘀嘀仰头瞅了妈妈一眼,认命地将剥好的核桃进贡给妈妈,又好脾气地去剥下一颗。   于童吃了闺女剥的核桃,感觉生孩子养孩子的那些辛苦总算见到了一点回报,心情很好地说:“你们厂新出的这个洗发水其实效果还行,就是包装设计不怎么样,看起来不太高档。”   她平时经常烫头发,偶尔也会染发,头发有点分叉毛躁的问题,用这款洗发水洗过以后头发摸起来会比之前柔顺一些。   但产品包装确实不怎么样,走的还是梅兰牌洗头膏的路线,透明罐子换成了透明瓶子。   比那些进入内地市场的国际品牌差了不知多少。   总体来说,就是一个字——土!   狄思科也觉得自家厂生产的这玩意儿有点土,而且他不只觉得包装土,连名字也有点土。   他曾建议厂里重新注册一个商标,给新上市的洗发水换个名字,也算是以全心的面貌重新出发了。   但是,曾厂长和另外几个副厂长都觉得,这个洗发水配方是根据梅兰牌洗头膏升级的,算是洗头膏的同一系列产品。   就像小红帽儿童牙膏和小红帽香皂一样,可以用同一个牌子。   曾厂长为了洗发水名字的事还非常民主地召开了一次职代会,当时参会的很多职工都对梅兰牌有很深的感情,便建议继续沿用这个老牌子。   少数服从多数,新产品就这样被冠上了梅兰牌。   一毛钱一袋的袋装洗发水出货量还不错,但瓶装版一直走货不佳,已经有积压的苗头了。   狄思科下班后不想去管厂里那些烦心事,看了一集《小龙人》,不知不觉就跟媳妇一起,把闺女儿子剥好的核桃全吃了。   狄嘀嘀剥核桃皮把小手都剥红了,结果她费了半天劲,一颗核桃也没吃到。   还是幼儿的狄嘀嘀小朋友越想越委屈,瘪着嘴就红了眼眶,先是默默掉了几颗金豆豆,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扑到奶奶怀里就呜呜哭了起来。   还在老实剥核桃皮的童工狄嘀嗒,懵懵地看着哭泣的姐姐,狄思科心里暗道不好,刚想将小童工抱离现场,就见弟弟也被姐姐传染,干打雷不下雨,嗓门洪亮地嚎了起来。   郭美凤心疼地将两个孩子都揽到怀里,听孙女抽噎着控诉了这对无良爹妈的所作所为后,生气地在狄思科背上锤了一拳。   想着不能锤儿媳妇,又在儿子身上补了两下。   狄思科:“……”   被亲妈痛批了一顿后,狄思科独自咽下苦果,给俩娃剥了一把纯白的核桃仁,才算是将功抵过,跟孩子们重归于好了。   *   因着剥了半袋子核桃,狄思科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感觉自己那指甲缝隐隐作痛。   正想着中午去医务室看看呢,钱运旺敲门进来说:“曾厂长想在下午开个碰头会,商量一下洗发水的问题。”   狄思科心说,这种会议已经开了四五次了,如果不换名字和包装,开再多的会也没用。   但下午还是准时去了会议室,他也想看看曾厂长这回打算拿出什么章程。   然而,曾厂长的提议,却让除了庄有德以外的所有人都懵了。   他想按照小红帽儿童牙膏刚上市时的办法,让几位副厂长认领责任田。   今年还剩半年时间,曾厂长认领一百万,副厂长每人认领八十万。   要是都能完成的话,到年底时也有四百二十万的销售额了。   狄思科问:“曾厂长,我们这八十万的责任田,是包括所有产品,还是只有梅兰牌洗发水啊?”   “其他产品不用着急,先可着洗发水来吧。”   那就是他们平均每个月要卖出十三万的洗发水。   以洗发水目前的行情,这个任务不算轻松。   尹甘露和郭万全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去年也有责任田,但去年小狄厂长当代厂长的时候,只给了他们三十万的责任田。   他们一个分管生产,一个分管技术,将销售任务压在他们身上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这次又要压这么多,两人心里能痛快就奇怪了。   尹甘露面无表情地说:“曾厂长,咱们几个分的这点责任田,对洗发水的整体销量来说杯水车薪。要想解决新品滞销的困境,首先还得在产品自身找原因。”   “对啊,厂里把洗发水的价格定得太高了,已经跟那些进口品牌差不多了。除非降价,否则很难卖得出去。”郭万全耿直道,“如果是我的话,宁可多花上两块钱,买进口洗发水。”   曾浩田望向默不作声的狄思科,问:“狄厂长怎么看?”   “我支持曾厂长认领责任田的决定,但是尹厂长和郭厂长说得也有道理,咱们的产品定价确实高了一些。”   众人:“……”   说了等于没说,和稀泥呢?   狄思科这会儿不得不和稀泥。   小红帽儿童牙膏的生产和销售是由他一手主导的,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   曾厂长复工后主抓的第一个大项目就是梅兰牌洗发水,眼瞅着新品上市销售情况不佳,狄思科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指指点点,很可能会打破与曾厂长之间还算和谐的关系。   而且,除了换名字换包装,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曾浩田一派大气地挥手说:“狄厂长,你有过小红帽新品上市的成功经验,要是有什么建议,你就直说,不要有顾虑。”   狄思科沉吟片刻,笑道:“小红帽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竞争对手比较少,如今市面上儿童牙膏的知名品牌还很少,进口产品也没有进入内地,所以,去年刚上市时,很轻易就一炮而红了。”   “但今年梅兰牌洗发水要面对的局面就完全不同了,进口品牌大规模占领洗发水市场,我前些天去大华超市一看,最好的货架位置摆放的全是进口品牌。他们无论在产品质量,包装,还是广告宣传方面,都要比我们强上许多。”   曾浩田微微点头,心里焦灼的情绪有所缓解。   他也听说了有些人在私下里传的小话,说什么小狄厂长刚来厂里就用一个儿童牙膏把厂子搞活了,这回换了他老曾来负责新品洗发水的上市,牛魔王又被打回了原形。   说这种话的人,完全就是扯淡嘛,他怎么不去看看现在的洗发水市场竞争有多激烈?   国产洗发水想要找到一条生路太难了!   狄思科继续道:“梅兰牌这个牌子历史太悠久了,物美价廉的印象在消费者眼里基本已经定型。这种认知很难在短时间改变,所以新品上市以后,价格定得太贵,老顾客并不买账。而年轻人又大多喜欢包装设计更亮眼时髦的进口品牌。”   “咱们的产品很好,但是在市场定位方面还需要更明确一些。要么降价,继续走梅兰牌的平价路线,要么换名字换包装,进军高端市场。”   如果一直这样不上不下找不准定位,仓库里的积压产品只会越来越多。   尹甘露接话说:“这款洗发水的成本比洗头膏高很多,降价不太切合实际。而且它针对的是烫染人群,能经常烫发的女同志不差几元的洗发水钱,我建议彻底改头换面,模仿进口品牌,换上洋气的名字和包装,进军高端市场。”   庄有德不太高兴道:“模仿老外的东西,那不是拾人牙慧么。”   当时厂里采用梅兰牌这个老牌子,也是存了些与外国品牌一较高下的心气的。   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咱们不是单纯的模仿老外,而是贴合市场需求,”狄思科坦然道,“在创新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尽力贴合市场,不是每个企业的正常选择吗?”   消费者喜欢什么,就生产什么,你非得跟市场拧着来,那不是擎等着被教做人么。   “还有一点,我认为这个针对烫染发质的产品定位,需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售货员经常被顾客问到,没烫头发的人可不可以用这款洗发水,这个定位其实无形中为咱们筛掉了一部分消费者。”   “咱们这款洗发水有一定的修护滋养功效,其实任何发质的人都可以使用。所以,我觉得宣传语需要再调整一下,比如适合任何发质,特别是烫染发质。”   狄思科说完以后,会议室里陷入一阵安静。   几位厂领导都在各自权衡着利弊。   曾浩田并不是没有纠正错误的勇气,既然如今已经走偏了路,那就趁早改回来。   这回他也不提开职代会群策群力了,直接让几位主要领导举手表决。   同意更换名字和包装,让产品重新上市的人举手。   包括曾浩田在内的所有人都举了手。   “那就改头换面吧,不过这第二次上市要更加谨慎,产品包装设计就别用咱们厂设计科的方案了。”   曾浩田心想,不只是技术科的技术人员需要充实人手,设计科也需要输入新鲜血液了。   *   狄思科有小红帽儿童牙膏的成功经验,这次就被分派了洗发水包装设计的工作。   除了为小红帽设计包装的设计公司,狄思科还联系了港岛和新加坡的设计团队,先尽快出几个大致方案让厂里筛选。   在洗发水包装这方面,人家的设计确实更大方时髦一些。   “爸爸,我们想坐车车!”狄嘀嘀跑过来,趴在他的写字台上提要求。   “让舅奶陪你们玩去。”狄思科还在写材料,头也不抬地打发小丫头。   郭美凤和于童去天津参加电影首映式了,家里只剩狄思科带孩子。   二舅妈进来解释,“那两辆遥控车没电了,他俩想坐自行车。”   “不行。”   狄思科言辞拒绝,上次弟弟坐在后座的时候脚丫子乱蹬,被卷进了车轱辘里,险些把他吓出心脏病来,所以他之后就说什么也不带他俩骑二八大杠了。   狄嘀嗒也跑过来,记吃不记打,一起加入央求行列,“爸爸,坐车车吧!”   “你那脚丫子差点被卷进去,还敢坐车车呢!”   爷仨正在拉扯间,小阿姨敲门进来说,前院儿来客人了,找狄嘀嘀和狄嘀嗒的。   狄思科嘿了一声,奇道:“你俩才多大呀,这就有客上门啦?”   他带着两个孩子去前院儿,发现来人是刚搬进七号院的荣家祖孙二人,郭美凤口中的归国冤大头。   “荣大爷,您那院子都拾掇好了?”   “拎包入住,我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随便擦擦洗洗就差不多了。”荣润良今天没穿西装,入乡随俗地穿了一件老头衫,冷不丁一瞧,还真跟胡同里的土著大爷似的。   洋气的杰克也脱下了小西装,穿着跟他爷爷同一风格的服装,背心短裤皮凉鞋,看上去跟他家狄嘀嗒差不多了。   三个小朋友已经欢快地凑在了一起,杰克转过身,将他后背的机器猫小书包展示给双胞胎。   “这是我的Doraemon!”   “哇!”双胞胎这回是真的羡慕了。   他们虽然上了幼儿园,但是每天都是空手去空手回,从没背过小书包,更何况是这种机器猫小书包呢。   杰克还想跟小伙伴显摆一下他的书包,另一边荣润良已经将两只一模一样的机器猫书包交到了他手里。   荣润良对狄思科解释:“上次多亏了您家孩子把我们杰克带回家,这是他送给两个小朋友的礼物。”   杰克昂着下巴点点头,然后很正式地将两个书包送给了双胞胎姐弟。   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英文,大致意思是以后你们上学就可以背书包啦。   狄思科仔细听了这孩子的口音,问:“荣大爷,你们是从英国回来的吗?”   “对,他父母工作忙,从小是跟着保姆长大的,一句中文也不会说。”荣润良叹气道,“我这次回来开医馆,正好把他一起带回来好好学一学中文。”   狄思科还想问问医馆的情况,狄嘀嘀却背着新书包跑过来显摆:“爸爸,我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啦!”   狄思科瞄一眼三个孩子背后硕大的书包:“……”   你们上学要带的东西,还没这个书包沉呢! 第131章   荣家祖孙乔迁新居, 在胡同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归国华侨的身份本就引人侧目,荣润良正式入住后,又挨家挨户地拜访街坊们, 并告知大家, 他的中医馆即将正式开门营业, 欢迎大家来医馆就诊。   医馆地址就是他买下的那套两进四合院,前院充当诊室和药房, 后院是他们祖孙的住所。   整个医馆只有两个人, 医师是他本人,学徒是他那个一句中文也不会讲的小孙子杰克。   尽管他订做的药箱药柜已经陆续被送进医馆了,但他这一系列操作落在街坊们眼里,仍跟闹着玩似的。   医馆开业后,大家碍于情面, 在门前经过时会道一句恭喜,像老狄家这样收到过人家礼物的,还给荣大夫送了开业花篮。   但是真正上门求医的却一个也没有。   早年间破四旧的时候,中医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好中医十分难寻, 再加上报纸上经常报道一些江湖郎中坑蒙拐骗的新闻,让很多老百姓对中医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而且这位荣大夫在国外生活了大半辈子, 老外能懂什么中医呀!   所以,大家宁可绕路去医院挂号看西医,也不会去家门口这个荣氏医馆看病。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排斥中医,也有对荣润良的中医水平比较好奇的。   比如郭美凤。   她打小跟着老娘学唱戏, 整天舞枪弄棒难免有个磕碰擦伤,她小时候看的可都是中医, 心里对中医是比较认可的。   天津的电影首映式结束后,她紧接着又跟着剧组跑去上海宣传,舟车劳顿的郭老师感觉自己后颈和左腿有点酸痛,就打算去荣氏医馆看看,给荣大夫开个张。   她带着孙子孙女上门时,荣润良正领着杰克辨认药材。   杰克连中文都不会说,面对药材名更是两眼一抹黑,瞧见小伙伴进来了,他立马拉着双胞胎跑了。   “荣大夫,您这教育也太超前了,杰克才三岁就开始认药材啦?”   这不是揠苗助长么。   “三岁不算小了,我们荣家都是三岁开蒙的。”   荣润良也是三岁开始学医,小时候吃过学医的苦,所以到自己儿子三岁时,就没有强制给他开蒙。   结果荣家几百年基业在他这里断了传承,他已经年过花甲,培养的徒弟里无一人姓荣。   自己儿子对中医全无兴趣,就只能将眼光放在孙子身上了。   郭美凤听他介绍了原委,暗自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荣大夫再有钱,也要面对后继无人的窘境。   她原本是来看大夫的,可是一聊起闲篇儿就刹不住车,忍不住打听:“荣大夫,您从小就在国外长大,还是后来出国的?”   “我在北京长到十几岁,抗战胜利后,跟随家人去了英国生活,在国外开了几十年中医馆。不过,若想把中医手艺传承下去,还是要回国发展的,这不就带着孙子回来了嘛。”   荣家祖宅就在北海公园这一带,但他按照记忆找过去时,发现那里已经变成大杂院了。若想重新购回太过麻烦,索性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重新购置一个院子,够他们祖孙居住即可。   荣润良为郭老师把了脉,收回手说:“您身体不错,多注意休息,保养关节就好。晚上回去泡泡脚,如果还得不到缓解,可以贴一贴膏药。”   闻言,郭美凤笑逐颜开道:“不是我跟您吹,我可是天天锻炼身体的,这健康状况能打败99%的同龄人。”   荣润良唇角抽了抽,起身为她取了两贴膏药。   而后阻止了她欲掏钱包付账的动作,“我之前跟您先生碰过面,还一起吃过饭。两贴膏药而已,这次就不收诊金了。”   郭美凤傻眼了:“我家老头子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您不是刚回国嘛?什么时候跟他吃的饭啊?”   荣润良:“……”   双胞胎喊王先生爷爷,喊郭老师奶奶,这两人不是两口子么?   郭美凤很快想到三个小朋友的认识过程,嗐了一声说:“那老王算是我家孩子的姨爷爷,可不是亲爷爷。”   她拿着两片膏药颠了颠说:“我这颈椎和膝关节痛是职业病,老毛病了,要是您这膏药的疗效好,我帮您在胡同里好好宣传宣传。”   荣润良对冷清的生意不以为意,他精力有限,多数时间要用来教导小孙子,不过,想想他们祖孙还要融入新环境,便点头接受了郭美凤的好意。   *   郭美凤将那两贴膏药用完后,身上松快了不少。   她抽空在街坊间帮荣大夫做了宣传,为他介绍了两位有类似毛病的老太太后,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家老四身上。   老四即将大专毕业,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走上工作岗位。   找工作是件大事。   当年老四在老五的建议下,去清华读了自动化大专班。   这个大专班只办了三届,他们这一届是最后一届,在此之后清华就取消了大专班。   所以,全家都非常庆幸老四抓住了这唯一可能上清华的机会。   但是,今年市里搞大学生就业制度改革,清华也是改革试点之一,连本科生都不能百分百包分配,更遑论他这个专科生呢。   狄思科这几个月接连去各大高校搞招聘,给人家分享就业经验,当然不能把自家亲哥忘了。   他其实早就给四哥看好了电力公司技术员的工作。   去年日化厂三天两头欠水电费,他经常招待电力公司的领导,双方也算混熟了。这两年电力公司正在推行电力自动化,四哥学的就是自动化专业,去电力公司算是专业对口。   狄思科回家把这事跟郭美凤和四哥说了。   郭美凤当即就念了一声佛。   电力公司好呀,那是纯纯的铁饭碗,各大国企工厂都在嚷嚷着倒闭下岗的时候,只有电力公司稳坐钓鱼台,老百姓不买香皂洗发水没什么,但能不用电吗?   捧上这个铁饭碗,老四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技术员的工资高,福利待遇也好,没准儿还能分套房子,郭美凤恨不得按着老四的脑袋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然而,老四就是个犟种!   当年高考的时候就是死心眼,如今要毕业分配了,他那股犟劲儿又上来了。   不想去电力公司当技术员!   他这三年的考试成绩还不错,全班三十个人,他拼了命地学习,能争取排在前十名,也算是中上水平。   但他努力学习只是为了有个漂亮成绩,其实对这个专业并不喜欢。只要想到以后要每天跟那些设备打交道,他就对未来的生活提不起丝毫兴趣。   而且当技术员是要外出或下车间干活的,他不想干,只想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学校不包分配,让他们自主择业对他来说是好事,要是真的被分配去工厂了,他即使不想干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这回他可以找个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然后,他就给自己找了一个留校当后勤老师的工作。   郭美凤听说他这个决定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老师,又是清华的,这工作确实体面。   但老师前面又加了“后勤”两个字,就让郭美凤心里犯嘀咕了。   她前些年在剧团的时候,也是干后勤的。   在她的印象里,无论哪个单位,后勤基本都能跟养老画等号。   有些人从一线岗位退下来的时候,还不到退休年龄,单位一般会将这批人安排到后勤岗过度几年,等待退休。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想着去干后勤呢?”   “我想留校,现在只有讲师和后勤岗在招人,我这条件够不上讲师,就只能干后勤了。”   郭美凤:“……”   她说不动老四,就想再跟老五商量商量。   “那后勤的活我都能干,哪还用得着他一个大学生去干?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狄思科笑道:“那也得看是哪里的后勤啊,我四哥要不是本校大专班的学生,这后勤还未必能轮得到他呢。”   “清华的后勤,也是后勤啊!”郭美凤念着电力公司的好,只想让老四去电力公司捧铁饭碗。   “人家在清华当后勤,后面不是还有个老师的称谓么。”狄思科将光溜溜的狄嘀嗒提出澡盆,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干,一边说,“我四哥那个性格,要是能留在学校当老师也挺好的。”   “您就这么想吧,电力公司那个是铁饭碗,但人家清华也不可能倒闭呀,留校也相当于捧上铁饭碗了。学校里的学习氛围浓厚,我四哥爱学习,兴许以后还能升个本科,再考个研究生呢!”   狄思科心里有点遗憾,但四哥大学都毕业了,还挺有自己的想法,他这个当弟弟的不可能什么事都包办了。   人家要是能凭本事自己找工作,那不是更好么。   郭美凤劝不动老四那个犟种,只好由着他的想法,让他留校当后勤老师了。   等他去单位报到,正式上班后,郭美凤特意给他打个电话,询问他在学校负责什么工作。   老四在电话里挺乐呵地说:“暂时管理男生宿舍楼。”   郭美凤:“……”   这也没坐办公室啊!   好好的电力公司技术员工程师不干,非要留在学校管理宿舍!   她放下电话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都想掐自己人中了。   *   狄思科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浅浅羡慕了一把四哥给自己找的这份轻松工作。   日化厂决定将洗发水改头换面重新上市以后,再一次组建了新产品上市领导小组。   曾厂长任组长,狄思科担任副组长。   除了产品研发,其他所有工作都要推倒重来。   经过厂里对比研究后,产品包装设计和电视广告,仍然委托给了为小红帽设计包装的深圳设计公司。   可是,即便有了合适的包装,狄思科心里仍是悬着的。   洗发水市场的半壁江山,60%的市场份额已经被三四个进口品牌占据了,剩下的40%,才是几百个国产品牌争抢的地盘。   要想在这种激烈氛围下突出重围,不用点非常手段是击不起什么水花的。   他这两天没干别的,几乎天天在批发市场蹲点。   “厂长,先喝点汽水吧?”钱运旺瞅瞅天上的大日头,将一瓶冰镇的北冰洋递给狄思科。   狄思科接过汽水,瞟一眼他被晒得红彤彤的脸蛋,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戴个帽子?”   “我,我忘了……”钱运旺没想到领导会接连两天往批发市场跑,他整天坐办公室,哪用得着戴帽子!   “领导,咱一直在这蹲着,有啥用啊?要不咱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他们在一个日用百货摊位对面呆了两个钟头了。   这个摊位是专门批发日化产品的,有各大品牌的洗发水,牙膏,香皂,卫生巾之类的,摊位非常大,各类产品应有尽有。   “你没发现么,除非顾客点名购买进口品牌洗发水,否则那个老板娘绝不会主动为进口洗发水推销。”   钱运旺快被大日头晒晕了,哪还顾得上这些,他下意识问:“那老板娘为啥不推销?”   狄思科也想知道,所以他趁着摊位前没有顾客的时候,摘下遮阳帽,主动跟老板娘搭腔了。   老板娘才三十出头,见到狄思科你你你了半天,就是喊不出狄思科的名字。   狄思科在原地扭了两下,老板娘一拍巴掌说:“Disco!”   “哈哈,对,我是狄思科。”   “您怎么来批发市场了呀?”老板娘热情地将她的小板凳让给狄思科坐。   她不是狄思科的歌迷,但是能在自己摊位前见到明星,也很让她激动啦!   这个迪斯科长得可真不赖!   狄思科坐上她的小板凳,从塑料袋里掏了一瓶汽水递给她,笑着说:“我是来搞市场调研的,看看产品卖得怎么样。”   他在批发市场呆了两天,没想到批发市场的客流量比商场和超市的流量还大。   这里批发零售都能卖,有些会过日子的主妇,就会来批发市场采购。   “那些进口洗发水的电视广告打得那么猛,应该挺畅销的吧,您怎么不给顾客推销进口洗发水啊?”   “人家那么有名,我还推销什么,想买的人自己就找过来了。”   狄思科指了指她家牌匾上的几行小字,“您不是海XX和飘X的代理商么,怎么反而不正经推销他们的产品?”   要是其他人来问这种问题,老板娘通常会以一句“关你屁事”来应对,但是对面的人换成了帅气的大明星,老板娘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她迟疑半晌才低声透露:“这两个牌子在我这里是跟其他商品捆绑销售的,比如您要是想买一千块的海XX,就必须再买一千块的其他产品才行。”   狄思科:“……”   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钱运旺惊讶地问:“真有人买吗?”   “当然啊,我卖海XX给客户的时候,全是出厂价,我这里一分钱也赚不到。”   她是海XX的代理商,从厂家拿货的时候,拿到的就是出厂价,自己再卖的话,本应该加价5%,以批发价销售。   但是,她要是想一直以最低出厂价拿货,就要完成海XX规定的销售额。   而海XX实行的是区域多家代理商制,全市代理商众多,彼此间的竞争相当激烈,为了争抢客户完成销售额,各大代理商只能争相降价。   像老板娘家,就是以出厂价进货,再以出厂价出货,海XX广告打得猛,市场份额大,属于畅销产品,所以,客户来她家进货的时候,用海XX搭配其他产品销售,既能赚取其他经销产品的利润,又能笼络客户。   听了老板娘的解释,狄思科一时哑口无言。   瞧瞧人家这产品知名度和畅销度,不但自己不愁卖,还能带动其他产品的销量,即使一分钱也赚不到,代理商也要抢着卖。   “其他代理商也像您这样以出厂价销售吗?”狄思科问。   “那不一定,我们搞批发的,属于薄利多销,日化产品的批发价一般只比出厂价多5%,有些代理商会把利润压到1%-2%。像我这样捆绑着卖,平均下来能有2.5%的利润。比他们那样卖货还能多赚一点呢。”   狄思科往各大批发市场跑了一个礼拜。   果然如老板娘所说,进口洗发水在中间商这里的利润非常低,他们在进口洗发水身上基本赚不到什么钱,但是由于人家市场份额过大,总有客户过来拿货,他们不卖还不行。   经过详细调研以后,狄思科回去写了一份策划。   在新一周的产品定价会上,他提了一个新的观点。   以新产品“逸丝烫染修护洗发水”为试点,为批发商让利5%,保证批发商可以获得10%左右的利润。   “每个批发商都有一批固定的下游客户,而且下游客户在拿货时,往往会接受批发商的建议,他们说一句’这款产品最近走货不错‘,比咱们打十条广告都管用。”   狄思科向定价小组的成员,介绍了他这些天在批发市场的经历。   “在其他产品普遍只有5%利润的时候,咱们厂将利润让到10%,即使与进口洗发水捆绑销售,批发商也会率先为客户推荐利润更高的逸丝洗发水。”   庄有德提出异议:“狄厂长,你这个办法确实能在批发商那里实现快速走货,但是零售商毕竟不是真正的消费者,他们把货拿回去以后,要是卖得不好,兴许就是一锤子买卖,下次就不会听劝拿货了。”   狄思科赞同地点头,“所以,咱们要想办法让消费者也听劝。”   众人:“……”   全国那么多消费者,您打算怎么劝人家买啊?   “咱们前期不是做过市场调研么,影响消费者购买决定的因素,主要是朋友推荐、包装吸引、广告影响、产品功效,还有产品知名度。”狄思科缓声说,“各大厂商都在后四项上做文章,但是第一项’朋友推荐‘,却基本没有人来做,我觉得咱们可以在朋友推荐这方面下下工夫。”   有人开玩笑说:“咱总不能无中生友吧?怎么让朋友推荐啊?”   “那种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毕竟是少数,很多人在做决定时,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商场和超市的货架上,洗发产品有数十种,咱们的产品能否被消费者选中,其实就差这临门一脚。”   “所以,我建议,在产品刚上市的这段时间,厂里应该在每个主要商场和超市货架前,设立一名美发顾问。让美发顾问充当朋友的角色进行推荐,帮消费者做临门一脚的选择。”   “这个人力成本太高了吧?”   狄思科冷淡道:“广告支出比人力支出高多了,国内劳动力成本低廉,咱们在广告、产品和管理方面比不上进口品牌,但可以以人海战术取胜。新品上市正是大量铺货的关键时期,现在不加大投入,还等到什么时候?”   *   给批发商让利的提议,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但是厂里已经开始招聘美发顾问了。   清一色都是青春靓丽、形象好气质佳的年轻女性,可兼职也可全职,每推销出一瓶洗发水,可以获得5%的返点。   200毫升装的洗发水定价是九块九,美发顾问每卖出一瓶,就能得到5毛钱。   如果一天能推销出一百瓶,就有五十块的收入。   厂里的许多职工家属都跑来报名了。   要是自家狄嘀嘀的年纪能再大一点,狄思科都想把闺女送出去赚钱了。   暑假干上一个月,怎么着也能赚回来一千块吧?   然而,他闺女现在不但不能赚钱,还整天嚷嚷着花钱。   入夏以后,以防闺女脖子上起痱子,狄思科又把她带去四联理发馆消费了。   剪个头发,顺便弄个漂亮造型。   这次为她服务的仍是苏晓,狄嘀嘀偶尔也会在家里见到对方,今天刚一见面就弯着眼睛,乖乖地喊:“三伯母。”   苏晓红着脸答应一声,带她去洗头了,“我们刚换了洗头床,让小姑娘试试吧。”   狄思科本来想说她昨晚刚洗的头,今天不洗也没什么,不过瞧他闺女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还是闭了嘴。   人不大,还挺爱享受的。   苏晓将小朋友抱到床上躺好,调整好位置和水温后,温柔地问:“水温合适吗?太凉或者太热要大胆说啊!”   狄嘀嘀闭着眼睛,舒服地哼哼两声,被三伯母按得昏昏欲睡。   狄思科坐在旁边等待,见她倒了些洗发水在手上,出于职业习惯,忍不住开口问:“嫂子,你们理发馆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啊?”   苏晓报了一个名字,也算是几十年的老牌子了,但是在大型商场和超市基本见不到。   “你们这个洗发水会经常换吗?还是要常年使用这一种?”   苏晓想了想说:“偶尔也会换换,这种事一般都得听经理的安排。”   狄思科心说,经理也得听厂家销售员的吧,理发馆的洗发水消耗量大,这玩意儿的回扣应该不少。   他瞅瞅理发馆里坐成一排的女同志,脑袋上都顶个大塑料球烫头发。   要说哪里的烫染人群最多,那真是非理发店莫属了。   与其费劲在商场里分辨哪个是烫染发质,不如直接把货放在理发店里代销,卖给这群刚烫完头发的女同志。   狄思科问苏晓:“三嫂,我们厂最近有一款针对烫染发质的高端洗发水刚刚上市,想找几个理发馆搞个免费洗头的活动,到时候可能会在报纸上宣传一下,你们店有可能参加么?” 第132章   白蕊是广播学院新闻专业的大三学生, 暑假期间,正在本市的日报社当实习记者。   就业制度改革在即,像她这样提前去新闻出版单位实习的准大四生不在少数。   她所在的六人间寝室里, 有五人都留在北京提前实习了。   “蕊蕊, 你今天怎么样, 找到可用的素材了吗?”杜娟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进宿舍。   “没有, ”白蕊翻报纸的动作不停, 摇头说,“今天提了五个,全被毙掉了。”   她在经济新闻部负责采编工作,主要就是收集新闻素材。   但她对经济新闻并不擅长,很想转去民生或者时政部。   杜娟将她书桌上的报纸全都收起来, “在宿舍里能找出什么素材啊?走走走,陪我去趟首体,今天那边有个活动。”   “什么活动还值当你大热天跑那么远?”白蕊用报纸用力扇着风问,“有比赛还是有明星演出啊?”   杜娟在文体新闻部实习, 经常跟娱乐明星和体育赛事的新闻。   “都不是!”杜娟将怀里的一沓晚报递给她, 指着最上面的广告版说,“那个新上市的逸丝洗发水搞了一个免费洗发的活动, 晚报的读者可以在发廊用他们的产品免费洗头一次!”   白蕊接过报纸,仔细阅读那条广告。   逸丝洗发水将联合全市三十家高级发廊为消费者提供免费洗发服务。   只要剪下报纸上的这张“洗发兑换券”,去首都体育馆的售票窗口兑换正式洗发券,即有机会享受高级发廊的免费洗发服务。   三十家发廊平均分布在北京市下辖的十个区,每家发廊有两百个接待名额, 活动时间持续一周。   杜娟在发廊名单的位置点了点,“咱们学校附近的一家美容美发厅也参加活动, 平时去烫个头发要四五十块,单独洗头也要五块钱,我还没去过呢,这次正好去试试。”   广院的专业性质特殊,一部分播音专业和新闻专业的学生有上镜需要,所以学校附近有好几家美发店,要是赶上有工作的日子,女生们会花一两块钱去小美发店洗个头,顺便吹个造型。   但参加活动的这家美容美发厅是其中装潢最高档的,像杜娟这样零花钱紧张的普通大学生,至今没敢踏足过。   “我这周的工作还没完成呢,你还是自己去吧。”   白蕊每周都有新闻采集指标,这周的指标还没完成,她哪有闲情逸致陪杜娟洗头发。   杜娟嗨呀一声说:“现成的素材放到你面前,你都抓不住!这次活动是多好的素材啊!”   “我们领导已经明令禁止了,不许在新闻内容中夹带私货,为企业打广告。”   “谁让你打广告了?逸丝洗发水是狄思科他们厂的新产品,这不就是现成的素材吗!”   新闻系的学生都很喜欢狄思科,尤其是正式去报社实习以后。   关于他的新闻,可以放在娱乐版,也可以放在经济版,偶尔还能放在民生版。   前几个月,有一篇狄思科带队去各大高校招聘的报道。   原本是由经济新闻部的记者撰稿的,被毙掉以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送去了文体新闻部,但是这个新闻除了主角有个明星身份,其实跟文体新闻半点不沾边,所以最后被送去民生新闻部,在民生版刊登了。   “我去百货商店看过了,这个逸丝洗发水200毫升定价九块九,350毫升定价十六块八,只比海XX和潘X便宜一块钱。国产洗发水中还没有定价这么贵的,这算得上是国产洗发水向外资和合资洗发水发起正面挑战了吧?要是能来个京城洗发水大战什么的,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白蕊思忖片刻说:“好像可以追一下这条线,如果逸丝洗发水成功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就报道一下他们成功的秘诀。要是失利了,也可以总结一下国产洗发水面对进口品牌时屡屡碰壁的原因。再不济,还有国企改革的话题凑个数。不过……”   她重新拿起晚报阅读一遍,继续道:“我得先完成这个礼拜的任务,先去帮读者们试验一下,他们的广告与实际是否相符。广告中不是说不用购买产品,无需任何消费就能享受一次洗头服务嘛,咱先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全程免费。”   有些商家就是打着免费的幌子,诱导消费而已。   有了新闻线索,白蕊翻出自己的那份晚报,挎上好友的手臂,便兴致勃勃去了首都体育馆。   然而,站在体育馆门口,望着前方那长长的蛇形换票队伍,白蕊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怎么这么多人?咱们还排嘛?”   “来都来了,当然排啊。”   好在队伍两侧支起了长长一排逸丝洗发水的遮阳伞,活动展示板附近还有卖汽水和大碗茶的摊位,大大降低了大家排队中暑的风险。   队伍的挪动速度不算慢,等到两人挪到大碗茶摊位时,即将枯萎的白蕊忍不住问:“大姐,大碗茶怎么卖啊?”   “免费喝的,给您二位来两碗?”   白蕊:“真的免费啊?”   “当然啦,夏天排队太辛苦了,我们逸丝洗发水能请大家免费洗头,就能请大家免费喝茶!您放心,我们用的都是好茶,刚在大华超市买的上等茉莉花茶。”   “那您给我们来一碗吧,我们两人喝一碗就够了。”   大姐热情地说:“哈哈,随便喝,管够!”   一碗凉茶下肚,白蕊身心都舒爽了许多,再次进入队伍后,她向身后排队的长龙张望一眼,猜测道:“今天来取票的人太多了,不会有人无功而返吧?”   然后,等到他们终于蹭到取票窗口前,报上美容美发厅的名字时,就听售票员抱歉地说:“同志,这家店的名额已经满了。”   杜娟一听就急了,她们光是排队就排了半个多钟头,加上路上往返的时间,两个多小时搭进去,可不能空手而归呀!   她将脸挤进售票窗口说:“活动不是持续一周嘛,给我们随便哪天的票都可以!”   “每家店只有两百个接待名额,这家店已经发完了。”   杜娟与朋友对视一眼,犹豫几秒问:“那其他店还有名额嘛?最好是朝阳区的。”   “没有了,”售票员查询片刻,建议道,“我们体育馆附近有一家’格调美发沙龙‘还有两个名额,您二位能接受么?”   杜娟赶紧点头。   再挑拣下去就真的要空手而归了。   两人拿到洗发券以后,没回学校,跟人打听着找去了这家格调美发沙龙。   店面很好找,是个临街的铺面,门口立着逸丝洗发水的活动宣传板,房檐上还挂着两排逸丝洗发水的广告吊旗。   整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很轻易就能看清内里的忙碌景象。   瞧这装修风格和设备配置,好像比广院附近的那家美容美发厅还高级一些。   发现他们拿着免费洗发券上门,很快就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长发姑娘迎了上来,胸前还挎着一条印有“逸丝美发顾问”的绶带。   白蕊心说,来了来了,这就要给我推销产品了。   不过,这位美发顾问只是在等待期间,为她们介绍了一些美发小常识,以及逸丝烫染修护洗发水与市面上其他洗发水的区别,将他们交给洗发小妹以后,就去招待其他凭券洗头的客人了。   白蕊和杜娟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么高档的理发店,躺到洗头床上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   想到自己这礼拜的采编任务还没完成,白蕊硬着头皮跟身着衬衫套裙的洗头小妹打听。   “咱们沙龙平时也有洗头服务吗?”   洗头小妹很健谈,笑着说:“有的,有些女士做完头发以后不会打理,就会一早来店里洗头加做造型。”   “咱们店里这样洗一次头发要多少钱?”   “洗发加造型收费十元。”   白蕊:“……”   她一个月的实习工资才四十块,洗一次头就把她一个礼拜的工资洗没啦?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消费啊?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躺在隔壁的杜娟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白蕊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洗发区经过,她眼睛尖,认出了那是最近很红的玉女歌手金雪茜。   好吧,原来是明星在这里消费。   白蕊勉强压下见到明星本人的雀跃心情,继续询问洗头小妹:“我们拿着洗发券来免费洗头,这个费用都由逸丝洗发水来付吗?”   洗头小妹是被提前培训过的,早知有顾客会问这类问题,面不改色地点头承认了。   “哇,那你们店有两百个名额,逸丝洗发水就要付两千块钱呀?”   洗头小妹再次颔首。   事实上,这次活动中北方日化厂一分钱也没出,给了店里80瓶350ml和500袋8ml试用装的逸丝洗发水。   按照出厂价来算的话,可能还不到一千块钱。   老板不指着洗头赚钱,只想趁着活动热度为沙龙聚拢些人气。   两百人不可能全都洗完头就直接走人吧,万一有想要剪发烫发的,他们就有额外收入了。   白蕊洗完了头,直到坐在镜子前等待吹头,也没见到上前跟她推销洗发水的人。   她问理发师:“你们这边不推销洗发水啊?”   “您有购买需求吗?”理发师熟练地答,“如果您想购买逸丝洗发水,我们店里确实有从厂家直接拿来的货,活动期间350ml装每瓶13.8元,还赠送五袋8ml的试用装。比商场零售价要便宜三四块钱。不过,我们这次洗发活动是免费的,您不买也没关系。”   白蕊在这边跟理发师一问一答,而隔壁的杜娟又喊她了。   抬手往美发沙龙的门外指了指,白蕊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一辆切诺基停在门口,有个年轻男人从驾驶位上跳下来,三两步就跨进了大门。   “啊,狄思科怎么也来啦?”   “他们厂搞活动,应该是来查看活动效果的吧。”   事实上,狄思科是来接媳妇的,巡视活动现场只是顺道的。   于童在外地奔波了一个多月,回来以后就把全公司的女同志都带来美发沙龙,集体做头发了。   正好赶上了他们厂举办的这次免费洗头的活动。   他来到二楼,敲开房门时,一大半的女同志头上都顶着大圆球。   老板娘苏昕正坐在于童和金雪茜之间聊天。   见到狄思科进门,便起身客气地招呼:“狄厂长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放心你们那个免费洗头的活动啊?”   “哈哈,咱们这次活动准备充分,这边有苏大姐盯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狄思科笑着说,“就是我家郭老师,听说我们厂跟您有合作,怕我让您吃了亏,叮嘱我过来看看。要是那些洗发水卖不出去,郭老师就买回去送朋友。”   苏昕摇头说:“你们搞了这么大规模的活动,几十瓶洗发水而已,怎么会卖不出去?让大娘放心吧,卖得好着呢。”   他们不给免费洗头的顾客推销产品,但是在其他顾客,尤其是烫发染发的顾客那边,已经销掉了一大半的货。   苏昕还在考虑,赠品全部卖完以后,是否要从日化厂拿货继续代卖。   毕竟理发店相当于直营店,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她要是按照建议零售价销售,到手能有30%的利润。   苏昕客气地问:“大娘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我家附近开了一间中医馆,她偶尔会跟老大夫探讨一下养生问题,还想保养好身体,帮我三哥带孩子呢。”   提起他三哥,苏昕不由在心里叹口气。   自家妹妹苏晓和狄家老三的恋爱也谈了一年多了,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总该有个结果了吧?   俩人年纪都不小了,该结婚就结婚吧。   可是,老狄家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狄思民和狄家长辈都不提结婚的事,她那个傻妹妹也不催。   要说老狄家不重视苏晓吧,也不尽然。   狄思民的二嫂和弟媳妇经常往她这边带生意,尤其是他弟媳于童,会把她旗下的歌手演员介绍到她店里做造型。   因着经常有明星在店里出没,她这家美发沙龙在市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狄思民自身条件差一点,但这家庭条件是真挺不错的,兄弟和妹妹都挺有出息。   他们苏家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不知这狄思民到底是咋想的,结不结婚总得有个痛快话吧?   狄思科也不知道三哥是咋想的,他接上媳妇回家后,就去找了郭美凤。   “您赶紧问问我三哥吧,我现在都有点犯怵见苏家人了。人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只看眼神,听语气,我就能感觉出人家对咱家的不满!”   当年他因为年龄不够,跟童童谈了一年多的恋爱才被允许领证结婚。   三哥到底在想啥啊?结婚多好呀,居然一直推三阻四的!   郭美凤把光屁股乱跑的狄嘀嗒抓回来,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下,才说:“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问了好几次了,一直说不着急。他自己都不急,咱们跟着瞎着急有什么用?”   老三被她催烦了,最近一直在学校值班室住着,连家都不回了。   “再让三哥拖下去,小心把婚事拖黄了。”   郭美凤叹道:“我怎么生了这么多犟种啊!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要不是她有长达十余年的催婚经验,早就已经看开了,这会儿非得被老三气死不可!   听郭美凤念叨了老三的十大罪状后,于童抱着洗得香喷喷的小闺女回屋。   狄嘀嘀将小手放到妈妈鼻子底下,问:“妈妈,我香不香?”   “宝宝真香!”于童在她手心里亲了亲。   狄嘀嘀又不满足地将脚丫子伸到她爹鼻子底下,“爸爸,我香不香?”   狄思科:“……”   这待遇差得也太多了。   不过,他早就有过啃闺女脚丫子的丰富经验,面不改色地亲了一口说:“嗯,倍儿香。”   狄嘀嗒刚刚光脚在地上跑了一圈,将黢黑的脚底板伸到他爹面前,问:“我呢?”   狄思科在上面拍了一巴掌,嫌弃道:“臭小子,一边玩儿去!”   他打了盆水,一边给儿子洗脚丫子,一边问于童:“苏家大姐没跟你说什么难听的吧?”   “没有,我是上门给她送生意的,她有情绪也犯不着冲我使劲。”于童想了想说,“三哥一直不提结婚的事,我估摸着还是跟房子有关。”   三哥总说要倒插门,以后住在老丈人家。   可是苏家的情况,根本用不着他倒插门。   苏晓有个大哥,苏家老两口并没有招上门女婿的意思。   人家苏晓的爸爸是副校长,大哥也是校长,姐姐又开着一个不小的美发店。   以苏家的家庭条件,怎么可能让小女儿稀里糊涂地嫁人!   三哥想娶人家苏家的女儿,别的不说,最起码得有个像样的住处吧?   但是,他没有。   学校排队分房,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分到。   三哥不跟苏晓提结婚的话题,约莫也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狄思科也猜到了这一点,赌气似的说:“当初还不如借点钱给他,让他先买个房子呢。前两年一万块钱就能买楼房,现在三万都未必有人卖。”   “谁能想到房价涨得这么快啊!以他当时的工资,这钱确实不好还。”   “要么就让三哥暂时在这边住着,要么就让他租个房子结婚,到时候让咱妈给他赞助点。”   于童瞪他一眼:“你还惦记咱妈那点钱呢?”   狄思科笑嘻嘻道:“这老太太现在可有钱了,她儿子结婚,当然得让她出点血了。”   *   说到底,结婚是三哥自己的事,别人跟着瞎着急一点用也没有。   狄思科跟媳妇在被窝里念叨了一遭也就算了。   逸丝洗发水的免费洗头券发出去六千张,在社会上引起的反响还是很大的。   去首体换票那天,队伍里还有一千多人没能排上号,很多人往厂里打电话反馈,让厂里再增加几个场次的活动。   厂里暂时还没有决断,但这次活动的效果是非常不错的。   有些人洗完了头发以后,会直接在理发店里购买产品,逸丝刚上市这段时间,在北京的销量,是之前那款梅兰牌洗发水的3.5倍。   厂里几个领导都在私下感叹,只是换了一个包装,又换了一个营销方式而已,没想到对销量的影响会这么大。   钱运旺进来说:“厂长,尹厂长带着几位同志过来了。”   “那赶紧把人请进来呀!”狄思科起身,亲自将尹厂长让了进来,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两位女同志,便笑道,“尹厂长,这是带着娘子军一起来的。”   狄思科对这两位女同志有印象,一个叫吕蒙,一个叫顾小菲,都是他亲自从化工学院招来的应届毕业生,目前已经入职技术科了。   而且这位吕蒙同志的在校成绩非常优异,每学期都保持在专业前三名,当时就是人事科提前圈出的种子选手。   让钱运旺给三位女同志倒了茶,狄思科笑着问:“吕蒙和顾小菲,怎么样,来厂里以后还适应吧?”   二人一起点头,“挺好的。”   北方日化厂确实如当初在招聘会上承诺的那般,给技术员提供了非常优渥的福利待遇。   她们目前住在单位提供的单身宿舍里,距离产区不远,步行只需十分钟。   四个女生一间,上床下桌的设计,每人都有衣柜和书桌,室内有洗漱间,比大学宿舍的条件好很多。   她们冷不丁从学校的八人间搬进单位的四人间,单位食堂的饭菜也能不花钱随便吃,这幸福感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第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加补贴,足足有五百块。   淳朴的女大学生们认为,不给单位创造点价值,都对不起这些福利待遇。   所以,这次就主动上门来了。   尹甘露说:“这两位新同志,研究了一种新配方的洗发水,被技术科的穆科长推荐上来了,我觉得还不错,所以想带过来让你也看看。”   吕蒙连忙摆手谦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新配方,这个配方在洗发水行业是很常见的,但是我们给它调制了些不太一样的香型。”   顾小菲紧接着说:“我们看到了市场调研组送来的报告,其中有一项是,消费者选购洗发水时会在意的要素,在产品功效方面,包括清洁力,去屑止痒,柔顺,滋养,气味好。其他几项是市面上很多进口洗发水都能办到的,但是香气这一点,其实并不好办,大部分洗发水只能留香几个小时……”   狄思科问:“你们研究出能留香持久的洗发水了?”   顾小菲不好意思道:“也不算是研究出来的,这其实是我们在学校时的一个小组作业。当时有七八种香料,玫瑰、茉莉、铃兰什么的,我们将八种花香果香按照一定配比调和,调出来的味道非常好闻,那段时间我们全宿舍女生用的洗发水都是自己调的,就是为了闻自己身上这种香味。”   “刚开始留香并不持久,我们想让香味像香水一样,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就将配方做了数次调整,目前可以留香在30小时左右。”   吕蒙接着说:“我们这款洗发水最大的特点就是香味好闻,留香持久,至于其他功效,比如去屑止痒什么的,那是没有的,顶多能保证发丝顺滑。”   狄思科好奇地问:“香味真的能留那么久?”   “真的!”   吕蒙俯身去翻脚边的大塑料袋,鼓捣了半天后,冷不防地提起一颗脑袋来。   “这个模特的头发是真人发质,我昨晚刚给它洗过头,还很香呢!”   狄思科望着那颗倒悬的头颅,默默将手从胸前移开。   一句“妈呀”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好在他也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这个面子今天算是保住了。 第133章   为了给领导展示洗发水的功效, 吕蒙和顾小菲私下商量了很久。   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当然是真人上阵,用自己调配的洗发水洗头, 然后让领导们闻闻香味就行了。   可是, 厂里的大多数领导是男同志, 她俩要是让人家挨个来闻她们头发上的香味,不免会让旁人觉得轻浮。   所以, 经过几番商议后, 两人决定花钱买两个真发模特。   领导若想观察实验效果,她们把模特拎出来就是了。   刚出校门不久的大学生,第一次为单位领导汇报工作,心里难免紧张,也就没能注意到险些花容失色的狄厂长。   狄思科若无其事地接过那颗头颅, 在上面闻了闻,感觉留香时间并没有她俩介绍的那么玄乎。   按照她们的说法,昨晚七点钟给模特洗的头,而后一直暴露在空气里, 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 顶多过了二十小时。可是香味已经不怎么浓郁了,要凑近闻才能闻到。   香味倒是挺特别的, 他媳妇算是日化大户,各种洗发水、香皂、护肤品换着用,弄得被窝里都香喷喷的,但狄思科尚未闻到过这种香型。   他撩起模特的头发,在空中晃了晃, 略带遗憾地说:“这个留香效果已经不错了,但跟你们说的30小时还是有些差距的。”   吕蒙再次弯下腰, 从另一侧的塑料袋里,拿出了被称作2号标本的真发模特。   “人体温度对香气的浓郁程度和持续时间也会有些影响。不过,您可以再看看这个!”   狄思科其实并不需要接过2号标本,隔着一张桌子,他都已经闻到那股香气了。   2号标本的留香效果显然比1号优秀许多。   不待领导询问,顾小菲就主动解释说:“我们最初为穆科长展示的那款洗发水,确实能留香三十小时左右,但穆科长说添加花香精油的洗发水制作成本太高了,要考虑市场的接受度,建议我们调整配方。所以我们就调整了配方,单独使用洗发水的话,留香在17-20小时。如果能配合免洗护发素使用,留香时间则能达到24小时以上。”   吕蒙将2号标本向前推了推,“这个模特就是使用洗发水清洗后,又使用了同一香型的护发素。护发素没有冲洗这一步,留香会更持久,而且护发素也能让头发更加亮泽顺滑,弥补了洗发水在功效上的不足。”   狄思科:“……”   为了节约成本,反而增加了一个新产品吗?   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虽说市面上大多数的洗发水都打着无性别的旗号,声称男士女士都能用,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其实洗发水的最大消费群体是女同志。   不知道其他男同志什么样,反正老狄家的男人,还有他大学宿舍里那帮男生,都没用过洗发水。   所以,他很难评判这样一款只有香味出众,再无其他出色功效的洗发水是否会被市场认可。   像是去屑止痒,修复烫染发质之类的,最起码有明确功效和目标人群。   可是,香味好闻,算是什么功效啊?   他心里没谱,就询问眼前的女同志:“尹厂长,你觉得呢?”   “如果一款洗发水以留香作为卖点的话,我可能会因为好奇香味购买一次。但是否回购,还不能保证。”   尹甘露刚四十出头,厂长的工资也不低,百货商店里那些洗发水,甭管国产的还是三资企业生产的,她基本都用过。   而且非常喜新厌旧,没有哪一种产品能让她购买两次,除非是同一个牌子,不同系列功效的。   所以,她很赞成厂里多开发新产品,逸丝洗发水只有一款修复型的,给消费者的选择太单一了。   投产新产品不是一两人拍脑袋就能决定的,狄思科对这种只有香味出众的洗发水拿不定主意,就只好把其他厂领导也拉进来。   结果一群中老年男同志对着那两个真发模特面面相觑。   谁也拍不了这个板。   工会汪主席发言说:“女性用品还得由女同志来研究嘛,我觉得两位技术员的思路非常好!留香持久的洗发水,虽然卖点简单,但是不挑发质,不区分受众,可以覆盖所有女性消费者。”   她其实早就想建议厂里,让女技术员来负责这类女性用品。   一群大老爷们儿根本不懂女性需求,让他们研发个牙膏肥皂洗衣粉还行,美容美发产品还得多听听女同志的声音。   曾浩田是一把手,一款产品能否立项,最终还得由他做决定。   可是,他对女同志的了解还不如狄思科呢,在他心里,香味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怎么能作为唯一卖点呢?   “首先要肯定两位新同志对工作的积极热情,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刚来厂里没多久就带来了新研究,这是非常值得鼓励嘉奖的。”曾浩田停顿片刻说,“不过,一款产品从立项到上市是需要严谨调研论证的,这样吧,咱们先组织一次市场调研,看看市场反馈再说。”   看到几位女领导和车间女工们的反应,狄思科猜测这种卖点单一的洗发水,可能会受到一部分女性的喜欢。   所以,他转向两位技术员问:“这个是你们在学校的小组作业?”   吕蒙和顾小菲忐忑地颔首。   “小组成员有多少人?其余人现在在哪个单位?”   “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女生,都是我们宿舍的。一个留校读研究生了,另一个回老家当高中老师了。”   狄思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如果项目能顺利立项,厂里恐怕还得支付一笔转让费,买断这个配方。   *   产品还没做过安全性测试,狄思科不敢把这种半成品拿给媳妇用。   但还是跟吕蒙要了一小瓶样品,带回家给于童闻闻。   “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花香里好像还有点酸唧唧的香味儿。”于童不太确定地又闻了闻。   “嘿嘿,那是柠檬草的香,”狄思科现学现卖,“我们厂新弄出来的配方。”   “你们厂出息了,可算弄出了点有格调的东西。”   “……”狄思科觉得她媳妇在美容美发方面见多识广,不由问道,“要是出一款这种香味的洗发水,你会买吗?”   “可能会吧,还得看看其他功效。”   “没有其他功效,就是留香持久,配合护发素使用留香在24小时以上。”   于童毫不犹豫地说:“会买。”   狄思科:“你太有钱了,说的话不具备参考价值。”   “……”于童将刚解决了人生大事的狄嘀嗒塞给他,“给你儿子洗屁股去。”   狄思科:“……”   这臭小子可真是让人扫兴。   他在儿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就不能忍忍?去了你二伯家再解决!”   到时候人手多,就不用他这个当爹的亲自上手了。   狄嘀嗒无辜地喊:“忍不住啦!”   于童已经换好了裙子,化好了妆,还给闺女换上了蓬蓬的公主裙,为了出去串门,母女俩都打扮得美美的。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站在距离这对臭烘烘父子八丈远的地方问:“你们好了没有,小六已经过来催了!”   二哥家搬进了新买的大别墅,今天办乔迁宴,全家人都要去他那边暖房。   狄思科给儿子收拾利索,穿上短裤和背心,在他脸蛋上嘬了一口说:“我儿子现在又香又干净,你们站那么远是啥意思?”   狄嘀嗒并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背起小书包就想去牵妈妈和姐姐的手。   不过,他那个机器猫书包被他背了好几次都纹丝不动,最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书包背了起来,可惜刚走出两步,就被那大书包坠得向后仰倒了。   像个被掀翻的小乌龟似的,在地上苦苦挣扎。   狄思科:“……”   他将人拉起来,打开书包看他在里面放了什么。   有童话书,四五个小玩具,两个香瓜,六个桃,还有一双花仙子凉鞋。   狄思科无语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狄嘀嘀松开妈妈的手,跑过来将东西重新放回书包说:“送给嘟嘟姐姐。”   “那怎么全在狄嘀嗒的书包里?”   狄嘀嗒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手说:“姐姐穿裙子啦!”   入夏以后,狄嘀嘀去幼儿园的时候,偶尔会穿裙子,这丫头爱臭美,怕漂亮裙子被大书包盖住,每次穿裙子上学都不背书包。   他们上学原也不需要带什么,吃喝都由幼儿园负责,只要把人送去就行了。   但他俩为了显摆那个机器猫书包,每人往书包里放了一条手绢。   所以,狄嘀嘀穿裙子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弟弟书包里。   不过,她今天要送给嘟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才导致狄嘀嗒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狄思科帮姐弟俩把东西装好,包括那两个香瓜和六个桃子,一样不落地提上了车。   全家人一起出门时,郭美凤还在抱怨:“你们二哥真是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把房子买到机场那边也太远了,谁没事总往顺义跑啊?”   狄思科拉开车门笑着说:“那片别墅区都是外销房,要不是我二嫂有门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呢!人家搬新家挺高兴的,您到了地方可别给我二哥泼冷水!”   北京市内基本没有什么商品房别墅项目,唯一一个就是这两年刚在首都机场附近开发的。   在这里买别墅的,大多是各国外交官和外企高管,住处距离机场近,反而是优点。   但是,对二哥一家而言,最突出的优点就是邻居素质高了。   二哥的录音带生意,在周边几个区县都有仓库和门头,住在郊区不耽误他做生意。   但二嫂上班就麻烦多了,每天开车进城要花费一个钟头在路上。   郭美凤念叨了一路,有这个钱应该在城里买四合院,上班上学都方便。不过到了别墅区,见到老二两口子以后,人家立马转了口风,将这依假山傍小河的别墅区夸了又夸。   直夸得二哥牙花子都咧出来了。   真情实感劝了一路的狄思科:“……”   是他天真了。   兄弟姐妹都拖家带口来为新家暖房,让二哥红光满面的。   带着大家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给郭美凤看了为她准备的阳光大床房,就张罗着去院子里架炉子弄烧烤了。   二哥这套别墅的装修走的是欧式风格,虽然郭美凤欣赏不来,但也知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有钱人都这么装。   瞧着老二的日子过得挺红火,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老三身上。   这小子可怎么办呀?   趁着今天能抓住他,郭美凤招来还在参观房子的老三问:“你跟苏晓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三哥像是全不放在心上一般,仰头观察正中央的欧式吊灯,“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办了。”   “我看今年就挺合适的,你都三十了,苏晓也不小了,你拖得起,但人家苏晓拖得起吗?”郭美凤神色不渝地问,“你不会还有其他花花肠子吧?”   “……”三哥被几个好奇的小豆丁盯得面上窘迫,“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郭美凤哼道:“男的六十多还能生呢,你看那个老徐,都退休了还能老来得子。你拖来拖去,把人家苏晓拖成老姑娘了,回头再找个更年轻的生孩子,那也太缺德了。咱家可不兴这么办事啊!”   “我哪是那样的人呀!”   屋子里有孩子有嫂子弟妹,三哥宁可出去干活,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支支吾吾地招呼一声就想去院子里帮忙弄烧烤,谁知大嫂林桐却在这时插话了。   “老三,你这样一直不结婚确实不是办法,全家人都跟着你操心。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嘛,是苏家不同意,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看见有人声援自己,郭美凤愈加来了精神:“苏家要是不同意,能让闺女跟他处了这么久的对象?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老三的工作放在老狄家其他几个兄弟间,不算多出色,但是在外人看来也是人民教师铁饭碗。   而且这小子确实热爱自己的职业,进了中学以后,一边工作一边考了教练证,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助理教练了。   尽管工资不高,但郭美凤对他肯踏实工作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林桐也觉得是老三自己的问题,而且就是钱和房子的问题。   他因为没有房子结不成婚,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她跟狄思国两口子,先因此吵了好几架。   想想两人提前商量好的事情,林桐在心里盘算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能顺利说出口。   前些天,狄思国居然跟她商量,将自家的两间房空出一间来,让给老三结婚用!   林桐当然不能同意了!   要是让出一间房子来,五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不是又过回老狄家原来的日子了吗?   她疯了才会答应这种提议。   狄思国也知道自家居住条件紧巴巴的,林桐不会同意,所以他又提了第二个方案。   “当初老五搬去新家时,咱妈给我们兄弟几个分了家,这两间屋子虽然由咱们住着,但其实是属于我、老二、老三、老四,四个人的,要是动迁的话,这两间房由我们四个平分。”   林桐警惕地问:“狄思国你想干嘛?当初咱妈可是说了,拆迁的时候才分,不拆就由咱们住着!”   “此一时彼一时,老二老四都有了房子,不用咱们操心,但老三现在不是没房子结婚嘛。”   林桐知道他跟兄弟感情好,要是小事,也就顺着他了,可是房子对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怎么能说给就给出去!   “就算他没房子结婚,还有咱妈管呢!老太太不是拍了电视剧和电影吗?她平时吃住都在老五那里,还有保姆伺候,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手头总会存下了给儿子结婚的钱吧?”   “我自己就是电影厂的,当演员有多少工资,我能不清楚吗?咱妈又不是知名演员,剧组能给她多少酬劳?”   林桐一时有些哑火,她其实也不觉得那老太太拍戏能赚什么钱。   但攒下几千块的工资应该是没问题的。   大哥继续说:“这房子里有老三的一份,咱们早晚得给老三,等到动迁的时候再给,不如在他用钱办事的时候给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林桐冷声问。   “我去打听过房价了,商品房挺贵的,一平米一千八,两千四的都有,像咱们这样老公房拆迁改造的,要是想额外增加面积,有的单位每米加收一千二,有的收三四百。”   “咱就按照一千块钱一米计算,两间房二十来米,总共两万多块钱应该有了吧?我们四兄弟平分,每人能得五千块钱,我想先把这五千块钱给老三,让他去应应急。”   林桐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窜到天灵盖了。   她被气的胸脯起伏,平复了半天才说:“你想兄友弟恭,我不拦着你!但咱家存折上的存款,总共才五千块钱,你把这笔钱给了老三,你让我跟孩子去喝西北风啊?”   他俩复婚五六年了,抠抠搜搜攒下这点钱。   有了钱,她心里才有安全感。   结果狄思国倒是大方,大手一挥就要把全部家当送给他弟弟!   大哥挠挠头说:“咱们不是把钱白给老三,给了他五千块,以后这间房子就没有他的份了。老五说了,现在房价长得这么快,等到咱们动迁的时候,没准儿得翻倍呢!”   林桐冷静下来,说:“他只有五千块钱,买房子根本不够,还是解决不了住房问题。”   “老三手里肯定会有点存款,到时候再跟老二老五借点,先买个单间凑合一下嘛。”大哥怕她不同意,又劝道,“老三在学校照应彬彬,给咱俩省了多少事?他们学校游泳队有上百个小运动员,凭什么只有咱家彬彬游出了成绩,中考能加五分?还不是有老三这个助理教练天天给他开小灶!彬彬再有一年就中考了,要是能在全国比赛里游出成绩,中考加分更多……”   林桐理智上已经认可了男人的办法,现在把五千块钱分给老三,对双方都有利。   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可是想想存折里攒了五六年的钱,她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这五千块里,有她给演唱会卖票赚的一千块提成,有她的工资,还有狄思国偷偷摸摸出去干私活的钱。   每一分都是血汗钱,有这张存折在,她才觉得生活有底气。   原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趁着今天大家伙都在,将房子和五千块钱的事跟老三商量商量。   可是,临到节骨眼上,林桐又改了主意。   她笑着将他们夫妻的决定告诉了屋里的几人,只是金额并不是五千块,而是四千块。   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上补习班,总得让她手头有点存款吧?   何况一千块一平米是狄思国估计的,那不是也有几百块一平米的房子嘛!   不过,她将自己的话说完后,大厅里除了几个孩子打打闹闹,大人们都没发表意见。   似是都是在琢磨这个决定的利弊得失。   狄思科在院子里生烧烤炉子,被热得满头大汗,寻思进来喝口水,却发现大厅里的气氛不太对,便给媳妇递了一个眼色,询问出什么事了。   于童并不与他交头接耳,当着大家的面,又把大哥大嫂的决定为他重复一遍。   狄家的老房子如果拆迁的话,两间屋子还有一个加盖的厨房,至少能拆出三室一厅来。   即使按照当前的市价,根据这几年的房改政策,老公房转卖个人也要两三万块。   四兄弟平分的话,每人能得个五六千块。   大哥两口子只给三哥四千块,说不上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   狄思科一拍手说:“这是好事啊!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哥大嫂这事办得讲究!你们要是不主动提,我估计二哥三哥他们已经忘了老房子这一茬了。”   三哥点点头,他确实已经忘了。   潜意识就觉得那房子是大哥两口子的,早忘了自己还有一份在里面。   狄思科跑出去,把还在院子干活的大哥二哥四哥喊进来,将大嫂的话重复一遍,其他人还没什么表情,大哥却沉了脸。   他下意识往林桐那边望过去,不是说好了吗,给老三五千块钱,怎么突然就变成四千了?   狄思科看到了这对夫妻的眉眼官司也只当没看见,拍着大哥的肩膀说:“哥,咱老狄家向来是拧成一股绳的,你跟大嫂能为弟弟们的婚事操心,我们心里都承情。”   三哥被这个突然的决定弄得有点蒙,下意识点点头。   确实,大哥不声不响地为他的婚事操心,还挺让他感动的。   狄思科笑吟吟地说:“当年我结婚的时候,哥哥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三哥也给我帮了大忙。眼瞅着三哥也要结婚了,但我和于童单位都有一摊子工作呢,让我们出力也是有心无力。”   三哥正想说,结婚的事还没影呢,你先别操心了,却听老五又道:“力我俩就不出了,还是出钱吧。我跟于童商量过了,三哥结婚,我们出两万块钱。到时候我们就空着爪子去吃酒席,别的就不管了。”   三哥被两万块的礼金震在当场。   谁知二哥紧接着也说:“老五说的对,咱们老狄家向来是劲儿往一处使的,兄弟结婚都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既然大哥大嫂今天带头了,那我也表个态,老三结婚,我跟晓莎也出两万块钱!”   他能给外面的兄弟分钱买房,对自己亲兄弟当然也没什么不舍得。   但是,正因为是亲兄弟,才会顾及得多一些。   他跟老五每人分到一百多万的时候,就商量好了,等老三结婚时要是还没有住处,就每人给他出两万块钱,帮他把家业置办起来。   可是送钱也是要讲时机的,老三不主动开口,他俩如果上赶着把钱塞给老三,没准儿还要伤了老三的自尊心。   今天这个机会正合适,甭管老大两口子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先把老三的大事解决了才是正经。   三哥被四万块钱砸得晕晕乎乎的,喃喃道:“我怎么能收你们这么多钱呢?”   二哥在他脑袋上削了一下,“以前你带回来的干馒头和游泳票,大家都没少用,谁跟你客气了?咱一大家子都是从穷日子过过来的,也就这两年才有了点钱。你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去年结婚,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给你!”   狄思慧拍着傻掉的三哥说:“三哥,你有这么多钱了,什么时候买房子啊?到时候我帮你布置新房!”   “我再看看吧。”   知道二哥和老五不差钱,三哥没有跟两兄弟推拒,他现在确实需要钱买房子结婚。他用了哥哥弟弟的钱,以后再找机会还吧。   但是,他望向最初提议的大哥大嫂,“大哥,嫂子,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一下子给我拿四千块钱,你们还怎么过日子啊?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钱就算了吧。二哥和老五的钱,也够用了。”   大哥没去看媳妇的脸色,忙说:“既然有了钱,你就买个两室的房子吧,四万可能不太够,我给你添五千!”   三哥还在犹豫是否答应,旁观了全程的郭美凤终于开口了。   “老大,你们攒点钱也不容易,先自己留着吧,过日子总要在手里留点钱的。我名下有一套两室的楼房,是我刚从港岛回来那年买的。那会儿的房价便宜,我没花多少钱就买下来了。房子不算新,有一对小夫妻租户住着呢。老三也别出去找房子了,你把四万块钱给我吧,我将那套两居室转卖给你。”   众人齐齐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这老太太什么时候给自己鼓捣了一套房子?   瞒得够严实的呀!   而在这所有人当中,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林桐了。   狄老三,上午还因为没房子娶不起媳妇呢,怎么突然就拥有一套两室的楼房了?   这不就相当于把老太太的房子白白送给老三了吗?   凭什么呀?   林桐今天穿了新的连衣裙,胸口有点紧,本来就觉得气闷,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一刺激,便有些情绪不稳,喘不上气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时,只觉眼前一黑,忽地被气晕了过去。   大家被她这突然的晕厥吓了一跳,狄思科焦急道:“大嫂这是中暑了吧?赶紧掐人中,风油精在哪儿啊?给大嫂抹抹!” 第134章   林桐只晕了十来秒, 领口的扣子被人解开两颗后,嗓子眼堵着的这口气也就喘匀了。   听着大家吵吵嚷嚷,为她找药、叫救护车的声音, 林桐一点也不想动弹。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她心里乱糟糟的, 需要时间缓缓神。   可是,小儿子有礼被吓得哇哇哭, 这孩子的感冒刚好没几天, 再哭下去又得反复咳嗽。   林桐只好捂着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嫂,你怎么样?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钟晓莎边问边用扇子给她扇风。   林桐晕倒时听到了狄思科喊的那句话,便轻喘了两口气,揉着额角说:“可能是中暑了,不用去医院, 我凉快一阵就好了。”   “那就先进屋躺会儿吧,要是还不舒服,咱们立马去医院。”   彬彬安抚好弟弟,又把不安的妹妹交给二婶, 跟爸爸一起将人扶进了一楼的客房, 而后满眼担忧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妈妈。   刚才大人们突然提起给钱的话题,然后妈妈就晕倒了, 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这是中暑的症状,你之前不也中过暑么,喝了藿香正气水就没事了。”狄思科搂上彬彬的肩膀,对大哥说,“哥, 你陪嫂子待会儿吧,开饭的时候我来喊你们。”   说着就将一长串萝卜头赶出门, 把空间留给了大哥夫妻。   大哥握上媳妇的手问:“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把大家吓了一跳,咱妈都要叫救护车了。”   林桐并不想搭话,偏头望向窗外,但她胸脯一起一伏的,任谁都能看出她在生气。   见状,大哥叹气说:“你也别气了,老三结婚的房子有了着落,那五千块钱就不用给他了,咱们还能自己攒着。”   他觉得今天媳妇火气大,除了天热,还有眼热的原因。   老二这套大别墅,任谁看了都得在心里羡慕一下的。   “我气的是五千块钱吗?”林桐在床上拍了一下,压抑着怒气说,“我气的是你们老狄家办事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   “白给老三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你觉得这公平吗?”   “老三干了十来年的临时工,最开始那几年,还得每月往家里交五块钱,他没存下什么钱,靠他那点存款和工资根本买不起房子。现在老二老五出钱解决了问题,又没用你的钱,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林桐语带讥诮:“你的意思就是谁弱谁有理呗?他没钱,老二老五就能拿钱贴补他,老太太就能把名下的房子转给他!像咱们这样靠自己努力的,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老三年轻的时候拈花惹草,交了一打女朋友,长到三十岁时要收心结婚了,才发现没钱没房。   然后一大家子人就帮他张罗着凑钱买房。   他自己不用努力,就能把好处占尽了。   大哥收了脸上的笑,蹙眉问:“你还想得到什么?当初家里只有我结了婚,养的孩子又多,咱妈把全家唯一的房子给了我,全家唯一的铁饭碗也由我捧着,这些年也不用咱们给老人养老,你还想要什么?”   林桐抿着嘴不说话。   “至于老二老五出了四万块钱的事,你也不用眼红。我们家一贯如此,爹没得早,兄弟有事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要不然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林桐扯了扯唇角,“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你这些弟弟谁出钱出力了?”   “你当年是挺着肚子进门的,没办婚礼。我那几个弟弟,在你带着佳佳,又挺着肚子的时候,把唯一的房子留给咱们住,就是出了大力了。你去别人家打听打听,谁家分家的时候,会分得这么心平气和,房子说给就给了?”   “我弟弟妹妹有出息,自己有本事弄到房子,还能帮衬家里,你就知足吧。你看隔壁老王家,为了一间房打成什么样了?那日子还能过吗?”   大哥没什么大志向,不会做生意,也没有当官的本事,去厂领导家送个礼,在门外站了半晚上都不好意思进门。   他就想过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富即安的生活。   林桐抱臂说:“我没不知足,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家就是办事不公平。”   闻言,大哥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耿直地问:“你是不是嫉妒老三啊?”   “……”林桐脸上表情一僵,而后索性点头承认,“对啊,我就是嫉妒,嫉妒犯法吗?”   她不仅嫉妒,还憋屈,而且越想越憋屈。   凭什么老三什么也不做就能白得一套两居室啊?   她以为狄家兄弟和老太太,顶多给他贴补四五千块钱,或是借他一两万买个一居室。   谁知老二老五居然一下子拿出四万块,还换了老太太手里的两居室。   这性质能一样吗?   “那要不咱们跟老三换换?让他去住四合院的两间屋子,咱家搬去住楼房的两居室?反正咱们跟老三是一样的,都没花自己的钱就住上房子了。”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就把老五的电子琴还回去吧,这是人家中央台发给全国第二名的奖品,一台进口电子琴价值好几千块,在当年也值小半套房了。当时是以暂时借用的名义拿回来的,但你一直让佳佳用着,佳佳用完有礼用,老五不提,咱们就一直霸占着。”   林桐:“……”   “还有明星学校的钢琴培训班也别去了,老五媳妇办个学校,只有两个免费上课名额,没给嘟嘟,也没给她娘家亲侄子,只给了咱家佳佳和有礼。你算算吧,一节钢琴课25块钱,佳佳和有礼天天去上课,一个月给咱们省了1500块的课时费,一年就能省下一万八,这就是一套房钱了。你自己也说了,每天学琴,跟一个礼拜学一次,效果不一样。”   工薪阶层的人家,谁家能一下子给三个孩子培养特长?反正他们那个四合院里,只有佳佳和有礼每天去上特长班,回家还能练钢琴,院儿里不知有多少孩子羡慕呢。   被他这样提醒,林桐因为房子而失去的理智,终于回笼了。   “我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没脸让老二和老五也一人给咱分两万,你要是还钻牛角尖,以后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少跟我弟弟妹妹接触吧。”   林桐嘟哝:“我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人家都住那么大的房子。”   院儿里的快嘴婶一家已经搬进楼房了,老五住着两进院子,老二买了大别墅,眼瞅着老三也要住两居室了。   身边的人都在向上发展,只有自家还蜗居在那两间小屋子里。   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听说很多单位都要房改,没准儿哪天就能轮到我们厂了。我最近多出去接点私活,给咱家多攒点钱。要是能赶上房改,咱就跟老二几个商量商量,把房子的钱补给他们,到时候咱也能住干净的楼房了。”   大哥在客房里勉强将媳妇哄好了,而郭美凤却攥着一把青菜种子站在窗外怔怔出神。   于童在心里叹口气,接过她肩上的锄头,将人带离了窗边,笑着说:“我看您还是别给二哥种菜了,这一片地正挨着客房窗户,施肥什么的会有气味,不如让二嫂种点花呢。”   郭美凤点点头,忍不住跟儿媳妇感叹:“天底下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没钱的时候,这几兄弟挤在一块儿,什么苦日子都能过,如今有钱了,反而各有各的心思了。”   “您应该高兴啊,有好日子谁想过苦日子呢!”于童挎上婆婆的手臂走出大门,去别墅区里散步。   郭美凤啧了一声说:“今天失策了呀,就防着这几个臭小子窝里斗呢,我买房都是偷偷摸摸买的,当时我高兴了好几天,还去吃了顿啃的鸡儿庆祝呢。今天一时没忍住,竟然露底了!”   于童不禁莞尔:“那您怎么突然就露底了?其实四万块钱也能买套小一点的两居室了。”   三个儿媳里,郭美凤跟于童相处得最久,也最合得来,她倒是不怕跟于童说私房话。   “我就是不想看着老三吃哑巴亏,咱家那套老房子值两三万呢,结果他们才给老三四千块钱。哪怕给个五千六千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不是一着急就露底了嘛!完蛋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要有四万块钱了!”   “有钱还不好!您看那《红楼梦》里的史太君手里有钱,儿孙们就得哄着她。”于童提议道,“您还是别把房子转给三哥了,拿了那四万块钱您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最后估计还得投资买房。而且房产转手还要交房产税和契税,不如让三哥自己去买,要是钱不够用,您私下贴补他一点就是了。”   郭美凤有点动心,“那我就要出尔反尔了呀?”   “就算您出尔反尔,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那我就不把房子卖给他了,反正已经有了钱,让他自己找房子去。”郭美凤再次悔不当初,“失策啊失策,当时怎么就冲动暴露了呢?”   *   郭美凤本就后悔自己冲动行事,狄思科这个促狭鬼还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迁宴结束以后,动不动就将狄嘀嘀和狄嘀嗒塞到她房间里,然后用全家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奶奶是富婆啦,你俩现在就得学着孝顺奶奶了,回头让奶奶给你们买车车开。”   郭美凤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能不能教点好的?他们奶奶自己还开小土豆呢,给他们买什么车车?”   “《可喜可贺》播了几个月,您已经是全国闻名的富婆了,”狄思科笑道,“您都要上春晚演富婆了,还说您没钱!”   提起上春晚,郭美凤立马来了精神,财产暴露的失误都不算什么了。   “还不一定能上呢!陈庆山有两个本子,最终哪个本子能上,得看导演组的选择。”   因着《可喜可贺》这部喜剧的票房确实挺可喜可贺的,于童打算让他们借着电影的热度,继续老少配合作一次,上春晚演个小品。   不过,郭美凤刚刚有点名气,为了确保陈庆山的节目必过,于童又给他和去年的春晚搭档准备了本子。   所以郭美凤能否上春晚,全靠发挥和运气。   除了陈庆山和郭美凤,于童旗下的金雪茜和秦勉也有争取上春晚的打算。   大家都这么重视春晚,不由让狄思科也将目光放在了春晚这个舞台上。   时间刚进入九月,他就跟曾厂长提了赞助93年春晚的想法。   曾浩田被他这个大胆的提议惹得一愣,隔了几秒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狄思科总不能说是从自家媳妇身上得到的灵感,就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报道,才有了这个思路。内地有一家钟表企业,85年时,每年只有45万只的产量,但是到了91年就能达到年产200万只了。”   曾浩田问:“你的意思是,这家钟表企业赞助春晚了?”   “对,从84年到91年,一共赞助了七届,”狄思科停顿片刻说,“咱们做日化的对这两百万的年产没什么概念,但是他们只赞助了三年,就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年产过百万的钟表企业了。”   而且84、85年那会儿,全国的电视普及率并不高,只有少数家庭能买得起电视看得上春晚。   像他们老狄家,到了87年才看上了电视,电视机票还是他在经贸部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   在电视普及率并不高的情况下,仍能让这家企业的产量成为全行业第一,足可见春晚广告的厉害了。   春晚对曾浩田来说,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从没想过自己厂里的产品可以出现在春晚的舞台上。   他心里有点兴奋,背着手在办公室里闷头转了几圈,“人家钟表企业赞助,可以说’XX钟表为您报时‘,咱们搞日化的,这广告要怎么打呢?”   狄思科也不知道日化产品要怎么在春晚的舞台上打广告,但他有花钱的经验,于是很豪气地说:“只要钱到位,导演组会自己安排的。”   曾浩田问:“赞助春晚,大概需要多少钱?”   “至少要准备八百到一千万吧。”   曾浩田:“……”   厂里这两年赚得不少,但花的也多。   牙膏和洗发水的市场需求大,他们又引进了两条牙膏生产线,以及一条洗发水生产线。   陆续还清之前欠下的各方债务。   各项研发投入和持续的广告宣传,也需要大量支出。   现在让厂里拿出一千万现金,还真没那么容易。   他没有一口否决这个提议,但也没当场应承,“狄厂长,你容我再想想。”   狄思科没想着曾厂长会立马同意,事实上,对方没有反对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领导,一般都不怎么接受新玩法。   曾浩田最开始也想反对来着,毕竟这个突然的提议对一个去年还面临倒闭的日化厂来说,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厂里的牙膏和洗发水已经在中央台打出了广告,要是再赞助个春晚,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企及的事情。   “吃饭就吃饭,你又琢磨什么呢?”陈淑兰在饭桌上轻敲了两下。   曾浩田跟妻子算是无话不谈的,偶尔也会说说工作上的事,闻言便说:“小狄厂长说了一个提议,想要赞助明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至少要花上千万,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你们厂不是刚缓过一点劲儿吗,好不容易攒下了一些家底,可别再嘚瑟没了。去年差点被绑走的事,你忘啦?”   想到当初老曾在病中好险没被外地法院的人带走,陈淑兰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那已经是老黄历了,我们厂赚了钱以后就把从前的欠账全部还清了,人家法院还抓我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这市场经济的变数这么大,今年畅销的产品,明年就可能滞销了。谁知你们厂能红火多久啊!”   “所以,我们才需要在电视上持续投放广告嘛,这两个月牙膏和洗发水的销量比较平稳,但是日化行业,不进步就等于倒退。销量必须一直增长,一直开拓销路,才可能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   陈淑兰不爱听这些,挥手说:“得得得,你别给我讲那套生意经了,回你们厂里讲去!官不大操的心都快赶上市长了,你可当心着点吧,别再累出脑溢血了。”   “……”曾浩田低声说,“我也不全是为了厂里,到明年初,我就在日化厂干满三年了。”   陈淑兰挑着土豆丝里的葱花,起初还没听懂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隔了快一分钟,才回过味儿似的问:“领导要把你从日化厂调走啊?”   曾浩田摇摇头,“没有。”   但他就快五十了,干满这一届以后,如果不能升职,那就只能在日化厂再干一届,然后被平调去其他单位,或退居二线,到时候就不知会在哪里退休了。   要是能借着赞助春晚的机会,为厂里的产品打出名气,提高产值,无论对厂里还是对他本人的发展都有很大益处。   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广告费太他娘的贵了!   曾浩田考虑了几天后,找到狄思科问:“小狄厂长,明年春晚的广告招商什么时候进行?”   “还没听到确切消息呢,估计得十月以后吧。”   “咱们可以赞助春晚,但是价格方面能不能再谈一谈?一千万也太多了。”   狄思科颔首:“到时候再看吧,赞助费从哪里出,您有打算吗?”   “十月份不是有秋季广交会么,之前咱们没有拿得出手的产品,已经好几年没参加广交会了。今年倒是可以去试试,先签点外贸订单填补赞助费的窟窿。”   就是外贸订单的回款比较慢,到时候未必能赶得上春晚这趟快车。   曾浩田叹气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抠点钱。咱们折腾这么一大圈,不知能不能干得过人家钟表企业。”   狄思科笑道:“三转一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时候让其他产品坐庄了。”   *   一把手和二把手合谋了赞助春晚的大计,当然不能瞒着班子里的其他同志,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其他人配合呢。   有人想对斥巨资在春晚打广告的提议表示反对,但春晚的具体赞助金额还未披露,现在跳出来反对也是做无用功。   所以,厂领导班子最近都比较忙碌,开足马力搞生产。   逸丝洗发水的产品太单一了,要想从春晚广告中获得最大利益,就得尽快将刚研发的两款洗发水和两款护发素投产,争取在春节前正式上市。   厂子里在大搞生产,而市里和区里却会议不断,曾浩田这阵子基本没怎么在单位坐班,几乎天天在外面开会。   有些会议他没时间去,厂里又必须派人出席,就要由几个副厂长出面。   狄思科今天来市里参加的就是安全生产专项行动协调会。   台上的领导正在讲话,狄思科就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侧头一看是搪瓷厂的徐厂长。   “你怎么刚来?这会都快开完了。”   “刚从区里过来的,”徐厂长抹了把汗说,“能赶上就不错了。”   “今天区里开什么会?”日化厂和搪瓷厂是同一个区的,没听说区里开会啊。   “别提了,”徐厂长一脸晦气地说,“我们厂被定为房改试点单位了。”   “那是好事啊,让企业房改,区里总得出点钱吧?”   有区里帮忙协调,出钱出力,总比企业自己单打独斗强。   徐厂长挥手说:“好什么呀!房子的话题是能轻易沾边儿的吗?厂里有那么多住房条件差和没分到房子的职工,要是我这会儿回厂里提出房改的话题,职工肯定立马炸庙!”   没人主动提这件事时,还能稀里糊涂地混下去,一旦厂里提起了房改话题,这就跟开闸泄洪似的,根本堵不住!   要是企业效益好还行,但是搪瓷算是夕阳产业了,一年不如一年,搪瓷厂哪有钱给职工搞房改?   狄思科向他打听:“区里想让企业怎么改啊?”   徐厂长掰着手指头数:“提高公房租金,出售公房旧房,集资建新房或者合资建新房,反正就是要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   狄思科咋舌:“房租还要涨啊?现在涨到多少了?”   “暂定一平米是五毛五,涨了跟没涨一样,要是二十米的住房,职工每个月才交11块钱,就算再加上三块钱的卫生费,总共也不超过15块。改来改去都一样,这点钱还不够房子的维修费呢!”   搪瓷厂那点家底是盖不起新房的,所以他们厂的房改就只能在老房子上做文章。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房改二三事,回到厂里以后,就让钱运旺去后勤查查日化厂自有房屋的维修和管理费用支出。   这些自有房屋基本就是职工住房了。   结果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日化厂每年能收到15万左右的房租,但是因为房龄太高了,厂里每年花费的维修和管理费用竟然高达60万!   这就是厂里赔本补贴职工啊。   而且狄思科对这60万的支出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他很怀疑这60万花费的合理性。   他将关于房改和自有房屋的资料整理好,考虑了两天后再次找上了曾厂长。   曾浩田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三两口解决了一个面包,就问他找来有什么事。   “咱们区最近正在几个试点企业间搞房改,您听说了吧?”   曾浩田颔首:“有所耳闻,几个试点厂长的日子都不好过,职工都要闹翻天了。”   “我这两天查了一下咱们厂自有房屋的情况,连年入不敷出,”狄思科将自己查到的资料放在他桌面上,“我觉得咱们厂可以主动加入房改试点的队伍。”   曾浩田:“……”   你是太平日子过够了吗?非得去捅这个马蜂窝?   “我看咱们不用像其他厂那样给职工涨房租了,涨得那点房租根本堵不住维修和管理费用的窟窿。与其给职工涨房租,闹得怨声载道,不如采取自愿原则,将这些老房子卖给职工个人。”   “……”   “房子归个人所有以后,就是职工自己的房子了,职工们高兴,厂里也能省下不少麻烦。”狄思科笑吟吟地说,“最重要的是,拿到职工买房的这笔钱以后,咱们还能把春晚的赞助费交了。” 第135章   北方日化厂近一年的效益大幅提高, 大多数职工对当下的工作生活还算满意,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郑守业。   郑守业是85年接了父亲的班进厂工作的,如今已经有了七年工龄, 若是在人少效益好的单位, 他这七年工龄, 早就能排队分房了。   但是,在北方日化厂, 七年的工龄即使有排队资格也分不到房。   分房是“天字号”大事,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跟领导的关系亲疏,在同事间的人缘好坏,都将决定他能否分到房子。   就像他亲爹,在当初的日化三厂烧了二十多年锅炉,也没能分到房子, 一辈子跟父母兄弟挤在一间十五平的小屋里。   郑守业是在那十五平的小屋里长大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在那里出生,所以他结婚后就从爷爷家搬了出来,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私房。   这年头有私房又肯向外出租的人并不多, 他找朋友帮忙牵线, 才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到一间违建小窝棚,每个月40块。   不过, 即使是这种40块的小窝棚,也快没有了。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要从外地回来,这间住了三年的小窝棚,得尽快给人家腾出来。   他们夫妻都不能享受单位的福利分房,又联系不到其他便宜的出租房, 几天时间就急出了满嘴水泡。   因为上火,他媳妇的奶水也受到影响, 儿子喝了奶以后口腔溃疡,整夜哇哇哭。   夫妻俩在小窝棚里对坐着,恨不得也抱头痛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就在一家人坐困愁城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媳妇娘家的来信。   老家县城的房子卖了两万五,父母留五千,姐妹俩各分一万!   老丈人叮嘱他们,赶紧用这笔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能买就买,买不了就租。   郑守业当然想买房了,所以突然成为万元户的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天坛北门对面的市房地产交易所,打算为自家掂量一套商品房。   然而,他走进二楼大厅,看到北墙上挂着的《第三批商品房售价表》时,却愣住了。   他看好的那个小区在丰台,算是郊区了,可是每平米售价竟然在1600-2300元!   价格跟楼层朝向户型有关,单价1600的房子是条件最差的,一居室建筑面积29.2平米,两居室56.44平米。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四万六左右,而两居室要九万多。   按照他跟媳妇的收入,十几年后才可能买得起一套一居室。   围在售价表前面看房价的人很多,看到上面的数字后,都忍不住咂舌。   “这房价怎么这么高?”   有比较懂行的人就解释说:“商品楼附近的学校、商店、道路之类的市政建设费用国家不管,政府出不起这个建设费,当然就要摊到房价里。”   “太贵了,除了做生意的大老板,什么人能买得起这种房啊?”有人抱怨。   “那些有海外关系,或者平反冤假错案的估计能买得起。”   “我们厂的高工退休以后去私企打工了,人家就在这里订了一套两居室。”   “有钱就尽快买吧,再不买又该涨啦,今年就比去年贵了两百,一套房差价小一万呢。”   郑守业在人群里听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挤了出来。   本以为老丈人给的一万块能帮他们在北京安家,谁知还是痴心妄想了!   他回家时早已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不过妻子李萍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见他回来就赶忙迎了上来,一脸神秘地说:“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郑守业接过儿子,答得心不在焉。   “我听说,咱们厂要把单位自建房卖给职工个人!”   郑守业顿时瞪大眼睛问:“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可靠么?”   “我下午回了趟食堂,听干娘说的。”   那这消息八成就是真的了。   李萍是日化厂的临时工,因为面食做得好,在食堂当白案帮厨,并且认了白案大师傅当干娘。   能在大厂食堂立住脚的,必是有些背景的,她干娘是后勤科长的亲姐姐,单位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知道是怎么个章程吗?”想想交易所里那离谱的房价,郑守业又赶紧问,“多少钱一米?”   “不知道多少钱,这件事还没正式开始呢,只说会把职工正在居住的房子卖给个人。”   闻言,郑守业一下子就泄了气。   他们连享受福利租房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买房了。   李萍凑到他身边耳语道:“我干娘说,这房子只能由本单位的职工购买,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嗯?”   “有几个人已经辞职下海了,还占着单位的房子,那肯定不行呀!以前是没人敢管他们,现在要房改了,单位要是认真查了,怎么会让已经离开的人霸占单位自建房?”   郑守业在心里默默盘点了一下,不确定地问:“这样的人能有十个吗?”   “管他有没有呢!只要有人从单位福利房里搬出去,咱们就有机会呀!你别忘了,虽然你的工龄少,但咱爸的工龄多,咱爸当年没分房,现在由你接班了,他的工龄也算在你身上,那你就有将近三十年的工龄了,咱厂里有几个三十年还没分房的?”   郑守业摇摇头:“厂里分房可不是只看工龄,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   “但这是个机会呀,我干娘说,单位自建房的房龄高,能比商品房便宜一半,折旧以后比房管局管辖的公房也便宜一些。”李萍这才想起询问男人今天的任务,“你去交易所打听的怎么样?”   “不到三十米的房子,不挑楼层和朝向的话,最便宜的也要四万多。”   “咱单位自建房普通户型都是十几二十米的,要是按照商品房的一半计算,不到两万块应该能买下来。”李萍翻出自家的存折,“咱俩有一千五的存款,只要你能拿到分房名额,哪怕去找亲戚挨家挨户借钱,我也能把这个钱凑齐。”   郑守业想想那天价商品房,如果错过了单位福利分房,他们家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他一咬牙承诺道:“行,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弄到一个名额来!”   像郑守业夫妻这样私下商量的人不在少数。   日化厂要进行房改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厂领导也没想着瞒谁,虽然没正式通知,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正如搪瓷厂徐厂长所言,房子的话题,就是老虎屁股,一点也摸不得。   职工们刚听到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就登时炸庙了。   已经拥有福利住房的人,四处打听买断自建房的房价。   没有分到房子的,就盯着有可能空出的房子打主意。   更有的人家是几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厂里还没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因为各自的出资比例在家闹翻天了。   而提出房改建议的狄思科,对这些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下个月要带队去广交会,现在主要负责的是进出口业务。房改工作由曾浩田和庄有德来跟进,还需要厂职代会和市房改办批准,这项工作才能推进下去。   然而,房改只是露出点苗头,尚未正式开始呢,厂领导班子里就闹出了一个大丑闻!   有人将实名举报信送去了集团,把日化厂的一众厂领导一锅端,全给举报了!   举报内容就是厂领导集体收受贿赂,违规为职工分房。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行为,别说在东轻集团了,放在全市也是相当炸裂的!   把厂长副厂长全都点名道姓地举报一遍,无异于在说,厂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若是匿名举报,徐叔阳也就只当没看见了,毕竟可信性不高。   但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原日化三厂的退休职工,一个叫宋花花的老太太。   退休以后没事干,就盯着这件事呢。   这宋花花已经七十多了,不知她那消息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事情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谁谁是这个副厂长的亲戚啦,谁谁谁是走那个副厂长的门路啦。   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副厂长庄有德不但自己住着厂里的房子,还给不在本厂工作的亲戚安排了三套住房,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且人家宋花花特正派,厂里正在房改的节骨眼上,她跳出来举报,还把自己摘得挺干净,“我自己有房住,就是看不惯厂里这股歪风邪气。”   集团要是不管,她就拄着拐棍去市里告状。   徐叔阳哪有时间跟老太太耗下去?你举报是吧?那就查一查吧,查完大家就都安心了。   所以,尽管这封举报信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徐叔阳还是把曾浩田、狄思科和庄有德喊来了集团。   曾浩田看了一眼那封举报信说:“徐总,我跟狄厂长都是在三个厂重组以后来到日化厂的,这两年厂里工作千头万绪的,还没顾得上分房子的事,所以,除了给新来的大学生租了三间宿舍,厂里没给职工分过住房。”   至于庄有德的事情,他是不敢打包票的。   东轻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和工厂有数十个,徐叔阳能有时间看看各单位的财务报表就不错了,哪会关心分房这种事情!   从狄思科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后,徐叔阳点点头说:“那你们回去自查自纠吧,举报信的内容核实以后尽快报上来。房改过程中牵扯到巨大利益,做这项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相关既得利益者尽量避嫌,不要再闹出国有资产流失,或是监守自盗的传言。”   曾浩田暗自琢磨徐总这话是啥意思,怎么就扯出监守自盗了?   而后他猛然记起,他这个厂长已经从电视机厂的家属院离开,搬进日化厂的房子了。   若是房改的话,他也有资格购买正在住的这套将近七十米的两室一厅。   如果购房规则和价格由自己制定,那就好似让裁判上场踢球,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厂里一共五个厂长副厂长,只有狄思科因为有私房,没住进单位的房子。   所以,房改,以及核实举报信内容的工作,就这样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狄思科:“……”   核实举报内容的活儿可不好干,要是太有针对性,以后还怎么跟其他领导相处啊?   而且那宋花花的举报信上虽然把时间地点事件列得挺详细,可是送礼是在私下进行的,谁会让人目睹行贿受贿现场啊?   双方当事人更是不可能承认,他查了也是白查。   至于被人直接点了的庄有德,狄思科没打算放任不管,但也不能直接上门查人家。   不过,房改的事情一直悬而不决,很容易影响大家的工作效率。   于是,厂里相当雷厉风行地成立了房改办,成立当天就向全厂通知了即将房改的消息。   经过市房改办,厂房改办和厂职代会的多次商议,决定将日化厂自有房屋出售给职工个人,凡已享受福利分房待遇的职工,均有资格购买正在居住的这套住房。   原日化一厂的家属院,每平米280-380元。   原日化二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50-590元。   原日化三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20-560元。   原日化二厂和三厂都在北京市区,家属院也在厂区附近,价格相对要贵一些。   而一厂在郊区,比市区的房子便宜很多。   具体购房价格以工龄为准,厂房改办将每个工龄段的购房价格列出了表格。   工龄在二十年以上的,可以按照最低价购买。   比如日化一厂的老职工,如果工龄已经达到二十年,那他就能以每平米280元购买,面积在二三十平米的户型,九千以内就能到手。   房产证到手五年内,房屋不可在市场上流通,五年后职工若有售房意愿,日化厂有优先购买权。   厂里鼓励个人购买住房,但购房全凭自愿原则,若是没有购房意愿,可以继续租住现有房屋。   与此同时,厂房改办又张贴了第二张通知——厂里将对现有住房的真实情况进行核实!   夫妻双方均不在本厂工作的。   办理停薪留职手续超过两年,默认自动离职的。   从张榜之日起向前推算,无故旷工十五天及以上的。   请立即主动搬离本单位宿舍,非本厂职工无权享受本厂福利待遇!   两张通知一经张贴,甭管有房没房的,全都坐不住了。   有房的人家需要赶紧筹钱,还有的在犹豫是否要买房,毕竟这房子太老了,即使折旧后的价格很划算,但是以后的房屋维修和管理由谁负责?   没房的人则紧盯着第二张通知上的内容。   要是有人从单位家属院里搬离,其他人不就有机会了嘛!   领导未必了解各家职工的情况,但是职工彼此间可太熟悉了。   宋花花举报信中的内容根本不用狄思科亲自核实,各种举报信和证据就像雪片似的,落在了狄思科的案头。   别人的情况还不明了,但对庄有德的举报是半真半假的。   庄有德是原日化三厂的副厂长,他的堂叔、弟弟和外甥,也都是原日化三厂的职工。   这种一大家子在同一单位上班的情况,在国营工厂里非常普遍,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这三个亲戚均被分配了住房。   当年分房时,是否合规已经不可考了,狄思科觉得以庄有德的本事,即使不合规也会让事情在大面上过得去。   所以,他也没去纠结领导亲戚全住上了福利房这件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除了庄有德的堂叔已经退休,弟弟和外甥都在三个厂重组以后,离开日化厂下海了。   他弟弟是在90年3月办理的停薪留职手续,到今年3月时,已满两年,默认自动离职。   他外甥曾是厂供销科的业务员,供销科去年定了销售指标以后,就从供销科转岗去包装科了。   但是这位同志只在包装科干了两个月,就开始频繁请假,病假事假探亲假被他请了个遍,有人说他跟着叔叔下海做生意去了,刚开始还有请假记录,近半年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工资照拿,房子照住,就是无故旷工,约摸是有副厂长舅舅撑腰,有恃无恐了。   集团和曾厂长都很关注举报信的核实情况,狄思科这边有了眉目以后,就把手头的证据都交了上去。   要怎么处理,自然由上面决定。   然而,他刚把几位副厂长被举报的情况汇报清楚,他的办公室门口就被人给堵了!   一共十多个男同志,看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打头的男人四十来岁,花衬衫皮带BB机,生意人的标配一样不少。   狄思科对这些人面生,但他认出了混在其中的王小川,庄有德的那个外甥。   “您就是狄厂长吧?”打头的男人问。   “你们不是日化厂的职工吧?”狄思科反问。   “怎么不是呢?我们就是日化厂的!”   “哦,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厂里的职工都认识我这个副厂长,你们居然不认识?”   “……”   男人不想跟他纠结认不认识的话题,客气地笑道:“狄厂长,我们都是日化厂的职工,只不过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今天就想来跟您谈谈那房子的问题。”   “您怎么称呼啊?”狄思科问。   “我叫庄有为。”   哦,庄有德那个下海的弟弟。   “你们都是办了停薪留职的?办手续的时间一样吗?”   “不太一样。”   “那你们的情况不一样啊,一起谈能谈出什么来?”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点时间,你们一个一个进来说吧。”   这帮人其实都是停薪留职到期以后自动离职的,大家一起来厂里说和,就是想壮壮声势。   要是单独谈话,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因此大家都不肯单独谈,聚在走廊里闹闹哄哄的,引得不少职工从办公室里探头张望。   听到动静的曾浩田和尹甘露也出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几个离职的职工想找厂领导聊聊。”狄思科握上庄有为的手说,“庄有为同志,我知道你们来厂里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房子嘛,也知道你跟庄有德厂长的关系。可是,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不能答应大家的请求。”   庄有为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狄厂长,大家停薪留职以后自己做买卖都挺忙的,谁还能数着日子生活呀,人都难免有个疏忽的时候,大家逾期的时间都不长,厂里就通融通融嘛。”   “瞧大家伙的打扮,生意应该都做得不错,即使停薪留职手续没过期,你们也不会再回厂里上班吧?当初大家办手续时是签了合同的,根据国家规定,停薪留职时间是两年,超出两年,就算作自动离职。”   “各位离职后空出的岗位已经招工填补了新人。今天厂里要是真的给你们通融了,不但我要犯错误,庄厂长也要犯错误的,你们都是庄厂长的亲人,应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庄有为跟他商量道:“大家都是厂里的老职工了,也为厂里做了贡献,不能因为我们离开工厂,就把房子收走呀!这让我们怎么生活!厂里多少也要关照一下老职工吧?”   狄思科惋惜道:“厂里也很想照顾大家,但是没分到房的老职工太多了,厂里今天照顾了你们,又该怎么跟没分到房的在册职工交代呢?”   “就是呀,你们不是已经下海赚大钱了嘛,花钱出去租房或者买更好的商品房去呗!干嘛窝在家属院的小屋子里呀!”   围观人群纷纷附和。   “话可不能这么说……”   狄思科已经不想跟他们掰扯了,他望向从走廊另一边快步走来的庄有德,招招手说:“庄厂长,您来劝劝这几位同志吧,您的话他们应该会听的。”   庄有德最近刚被人举报到集团,正坐在火药桶上,早就跟外甥交代过了,不要冲动行事,这次先把房子还回厂里,然后赶紧回厂里工作,他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可是,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不听话,还撺掇他二舅带人来厂里闹,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胡乱闹能闹出什么好结果?   *   这些人当然是闹不出好结果的,不但没把房子保住,集团纪检部门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庄有德的问题。   庄有为是所有停薪留职的人中靠山最硬的,连他都得从家属院搬出来,其他人就更没有商量余地了。   哪怕有商量的机会,也因为调查组的介入,无人肯帮忙了。   厂里一下子就空出来二十多套空房。   排队等待分房的职工们顿时就激动了,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呀。   厂里暂时还没有分房的意思,狄思科正跟房改办商量新的分房章程。   不过,有机会分房的职工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狄思科这天下班回家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一个陌生老太太。   郭美凤热情地陪着人家聊天,旁边沙发里还有大嫂林桐作陪。   他没弄懂这是个什么组合,大嫂最近经常带着孩子过来,但这老太太是谁家的啊?   郭美凤很快就帮他解惑了,“狄厂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厂的宋花花,宋大娘!”   狄思科:“……”   宋花花,这名字如雷贯耳啊!   连锅端,将他也一起举报的那位女英雄!   宋花花拄着拐杖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我听说举报信已经核实了,多亏有您这样的干部在,才能还咱们厂一片青天呀!”   “您言重了,我只是按规办事。”   宋花花颤颤巍巍,神情激动地说:“咱们厂就需要像您这样按规矩办事的领导呀!”   狄思科心说,这老太太至少退休二十年了吧,对厂子发展还怪上心的呢!   宋花花慢腾腾地俯下身,从腿边的沙发上拿起一面暗红色的锦旗,锦旗下面长长的穗子在半空中荡啊荡的。   “狄厂长,您为职工们办了一件大实事,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但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特意做了一面锦旗给您。”   然后,唰一下将锦旗展开,上书七个大字——“再世青天狄思科”。   狄思科:“……”   这可太突然了。   刚带着孩子进门的于童好悬没当着众人笑出声来。   她强忍着笑跟大家点点头,就赶紧带着孩子回后院了,趴在大床上独自笑了好半晌。   狄嘀嘀和狄嘀嗒不知道妈妈在笑什么,但捧场王不是瞎吹的,妈妈笑他们便也跟着傻笑起来。   前院那边,宋花花送完锦旗就很快离开了,大嫂林桐自告奋勇帮忙送客。   狄思科就问郭美凤:“宋大娘来多久了?跟您说她家里的情况没有?男人儿子什么的。”   “来了一个钟头了,她儿子也是日化三厂的,已经去世了,倒是有个叫郑守业的孙子。她说自己儿子和孙子都是老实头,老实巴交地在厂里干活,两代人都没能分到房子。”   狄思科暗道,她儿子可能是老实头,孙子就未必了。   老太太退休这么久了,除了孙子,谁能跟她提厂里的事?   他将郑守业的名字记下来,打算回厂里问问情况,发现郭美凤像被狗撵似的,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忍不住笑问:“您跑什么呀?我大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哎呀,快让她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用儿孙绕膝。”   狄思科将那面青天锦旗卷起来,笑着建议:“我过阵子要去广州出差,要不带您出去散散心吧,也让我大嫂和孩子歇歇。” 第136章   宋花花同志送来的那面锦旗, 被于童挂在了自家墙上。   而且她每次从旁经过时,都要被上面的内容逗笑。   狄思科被她笑得内心窘迫,抓过乖乖在白纸上乱画的狄嘀嘀, 将闺女的两只小手举过头顶, 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您快饶了我吧, 赶紧把那玩意儿摘下来!”   于童抱臂在锦旗前欣赏片刻说:“这是你第一次收到锦旗吧?多有纪念意义啊,挂着吧。”   狄思科:“……”   被扰了作画兴致的狄嘀嘀不太高兴, 挣脱爸爸的钳制后, 重新趴回弟弟身边乱涂乱画。   安静了没两分钟,就捧着她的大作让爸爸点评。   狄思科状似认真地盯着那坨乌漆嘛黑的不明物体,装模作样地评道:“不错不错,我闺女画的这只小乌龟真是活灵活现!”   狄嘀嘀被他说得一愣,坐进他怀里, 一起欣赏了自己的大作后,噘着嘴说:“这是小猫!”   “……”狄思科丝滑地转换口风,“我就说有点像囔囔嘛,看这大眼睛和毛毛花色简直一模一样!”   狄嘀嘀仰头瞅了爸爸一眼, 长睫毛呼扇着, 满眼都写着“你怎么那么笨”,而后很认真地纠正:“这是囔囔的妈妈家家呀!”   狄思科:“……”   艾玛, 哄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先不说你把猫画得跟乌龟似的,人家狄思家明明是只公猫,咋就成囔囔的妈妈了?   再说,狄思家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跟小猫不沾边儿呀!   他只好把这只乌龟, 假设成狄思家重新夸了一遍。   于童被这对父女惹得发笑,一边用指腹按摩眼角皮肤, 以防长出笑纹,一边向二狗子传授经验:“你下次别点评得太具体了,笼统地夸一夸就行。”   专业点评由于宝塔负责,他俩这种业余人士,只负责鼓励孩子即可。   狄思科哄着闺女去继续创作了,然后拿着那幅画凑到媳妇身边嘀咕:“我都没看出她画了个啥,咱爸可太厉害了,连这种画都能点评得头头是道,比我还能胡说八道。”   要不人家怎么能当副院长呢!   于童好整以暇地说:“咱俩看不懂,未必其他人也看不懂,艺术鉴赏是有门槛的。”   狄思科吐槽:“你可真不愧是于院长的千金,就咱家姑娘这坨小乌龟,也能算是艺术啊?”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   老人们总说女儿随爹,他家狄嘀嘀在长相上还是有点随他的,除了发色和那双欧式大双眼皮不太像他,其他地方能看出点他的影子,是个漂亮小姑娘。   但他可没什么艺术细胞,尤其是美术方面。老狄家从前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谁会特意培养孩子学艺术啊?他能潜移默化学会唱戏,就算是有文艺特长了。   所以,瞧着闺女的那坨小乌龟,狄思科觉得也许是他这个当爹的拖了后腿,毕竟他岳家那边的艺术细胞简直多到溢出来。   “你小点声,万一被她听到了,多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童在他腰侧软肉上拧了一把,转而说,“咱家宝宝还不到三岁呢,能画成这样就很好了,你别用大人的眼光去评判孩子的作品。”   狄思科乖乖受教。   于童则将始终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狄嘀嗒喊来:“儿子,你画了什么呀?让妈妈看看。”   狄嘀嗒画完最后一笔,手脚麻利地从地毯上爬起来,提着他的大作给父母展示。   相比于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只小乌龟的姐姐,狄嘀嗒这张纸上倒是挺满的,上面的两只小动物有点像他家狗子。   可是,有了闺女的前车之鉴,狄思科权衡半天才说:“嗯,这两只小猫画得挺像的。”   狄嘀嗒瞪着大眼睛急道:“可我画的是小狗呀!”   狄思科:“……”   艺术上的事以后就不要为难我了。   于童:“早提醒过你,点评不要太具体。”   被误解的狄嘀嗒急得不得了,急忙解释说:“姐姐画的才是小猫,我画的小狗!”   狄思科将闺女的那只小乌龟展示给他,问:“你看出这是小猫了?”   他闺女要是不主动介绍,谁能认得出来呀!   “对呀,”狄嘀嗒肯定地点头,“这是跳舞的小猫!”   怕父母不理解,他还忽一下坐到了地上,表演了一个劈叉,意思是,小猫之所以会像块地毯似的四只大张地趴在那里,是因为它在练习劈叉。   狄思科:“……”   他媳妇偶尔会在家里压压腿,练练基本功什么的,两个孩子从小就知道。   但他儿子这个发散力可真是不一般,跟他姥爷一样会忽悠,艺术鉴赏门槛就是被这样的人拉高的。   于童捧着儿子的小脸蛋亲亲,“宝宝真聪明呀,画得好,理解得也好!”   被表扬的狄嘀嗒美滋滋地举起自己的作品显摆,指着右上角说:“我还画了爸爸的旗!”   狄思科:“……”   他刚刚还在琢磨,那个长方块里还画了一个硕大的“天”字是啥意思。   原来是青天的天。   于童再次抚上自己的眼角,对笑纹严防死守,笑了好半晌,才将墙上的锦旗摘下来,塞进二狗子手里。   “给我干嘛?”感觉自己被嘲笑的狄思科臭着脸问。   “我给你们拍张相片留念。”于童从抽屉里取出照相机,然后将闺女儿子都喊了过来。   她帮三人安排了一下队形。   狄思科端着他的锦旗站在中间,狄嘀嘀和狄嘀嗒各自举着画作,像王朝马汉一样站在爸爸两边。   于童提示:“要拍了啊,都笑一笑,露出小白牙!”   双胞胎经常给奶奶当摄影模特,闻言就大喊了一声“茄子”,露出刚长齐的两排小乳牙。   随着“咔嚓”一声响,笑容灿烂的小朋友和一脸假笑的狄青天,就这样被记录了下来。   于童将照相机和锦旗都收起来,笑道:“那位宋花花老太太真不错,她家的事能帮你就帮一把嘛。”   “她家这样的事,想找我帮忙的人可太多了。”   宋花花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职工来狄厂长家送礼做客。   起先狄思科还客气地出面接待一下,可是他家最近算得上门庭若市了,他实在接待不过来了。   这些职工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家里有客人时,其他人就在胡同的某个角落里猫着,等到上一个客人离开后,下一个再提着礼品敲开狄厂长的家门。   狄思科下班后还得写研究生论文,哪有时间天天接客?   正好大嫂林桐最近经常带着孩子来玩,他就索性将待客的工作委托给了大嫂。   林桐在港资公司干后勤,工作内容中就包括为领导准备礼物,给各方关系送礼。   对于迎来送往那一套,林桐还是很拿手的。   按照老五的要求,不收礼,不透露家事,态度热情地与每位客人聊上10分钟即可。   如果有人想打听分房规则,就说厂领导还在研究,但可以稍微透露,有五年以上工龄的职工,均有分房资格。   林桐在北海公园这边迎来送往,如鱼得水。   她以往都是陪着领导出门送礼的那个,这次角色转换成了收礼的那一方。   尽管仍要笑脸迎人,但这心情不一样了嘛,算是间接过了一把当官太太的瘾。   狄思科私下跟郭美凤念叨:“我大嫂能在外企站住脚还是有些本事的,您看这工作做得多漂亮,把客人都高高兴兴地送走了,我这也是人尽其才吧?”   郭美凤撇嘴说:“你早点把分房的事给人家落实下去,哪还用得着躲躲藏藏的?”   “我也想落实,但这事急不得。一是因为分房规则确实还在研究,二嘛,也是想避免发生冲突。厂里给了人家一个月的搬家时间,要是现在就把房子分给职工,这些人肯定会三天两头去看自家新房。要搬家的人本来就心气不顺,再碰上这些去看房的,打上两架都是有可能的。”   郭美凤疑惑:“分房的事多简单啊,按照工龄从高到低一分就得了嘛,当年咱家那套房就是这么分的。”   狄思科叹道:“那不是大锅饭时代嘛,按照工龄分房就行。现在哪能这么干啊?照顾老职工也得安抚年轻人。国营单位相比于三资企业,也就是工作稳定和福利分房能吸引年轻人了,那些大学生要是在厂里看不到分房希望,拍拍屁股就能直接走人。”   不过,分房的事确实不能再拖了,等到房改办和职代会制定出具体分房规则后,很快就将通知张贴了出去,并在礼堂举办了一场答疑会。   “狄厂长,所有工龄超过五年的人都可以申请住房嘛?男的女的都可以呀?”   这可是以前没有的。   从前的国营单位分房,以防出现重复分房的情况,各厂都是默认分给已婚男同志的。   “当然了,通知上不是写了么,只要是正式编制的职工,工龄超过五年,已婚,且夫妻双方名下均无房产,没有分房记录,那么无论男女都可以提交分房申请。离异后独自抚养未成年子女的女同志,与已婚职工享受同等待遇。”   这让一众等着分房的男职工忍不住唉声叹气。   本来房源就紧张,如今还男女都能参与分房了,这无疑是再次降低了他们分到房子的几率。   郑守业和媳妇李萍坐在礼堂的角落,竖着耳朵听着台上曾厂长和狄厂长的答疑。   李萍忍不住道:“我要是正式职工就好了,女同志也能分房呢。”   “每户只能分一套房,咱俩肯定得按我的工龄来,加上我爸的一共有29年呢。这就是29分了。”   李萍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这次分房是按分数计算的,一年工龄算作1分,他家有29年的工龄,就是29分。   如果只参考工龄的话,这批的分房名单里一定会有他们家,毕竟厂里即将空出来二十多套空房呢,即使要留下几套作为临时宿舍,也能剩下十几套呢。   可是,这次分房,除了工龄还有其他加分项。   像是大学生,上学期间不计算工龄的,这回就可以把上学时间和工龄排到一起当做分房年限,一下子就能多加三四分。   在职中干和享受高职待遇的人员,也能多加四分。   还有那劳模、先进和三八红旗手,加分也加得嗖嗖的。   厂级奖项,每得一次就加一分,十分封顶。   区级的可以加五分,二十分封顶。   市级加十分,三十分封顶。   全国劳模和三八红旗手,直接加二十分,上不封顶!   而且先进班组的待遇与个人待遇等同,全体成员都能加分。   郑守业就是那种普通车间工人,平时只干自己的活,从没争取过什么奖项。   这几年工人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争当劳模和先进了,反正也没多少奖金,谁也没把这种荣誉当回事。   没想到分房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郑守业所在的班组倒是得过一次厂级先进班组的称号,他随大流能加上1分。   所以,他这次的总分就是30分。   李萍小声说:“要是能把咱爸的荣誉分也算上就好了,咱爸当年不是得过一次厂先进嘛。”   烧锅炉是高温职业,冬天还好,夏天可就遭罪了。   所以,即使老郑不冒尖,也被推上去领了那么一次奖。   “能把工龄加上去就不错了,其他的咱就别奢望了。”   分房的打分规则和解释都已经公布下去了,之后就是职工自己回去算分写申请,然后经过初审、复核、公示,都没问题后就可以给职工分房发钥匙了。   到了这里,狄思科的工作基本结束,剩余内容可以由房改办和后勤共同完成。   然而,职工提交申请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财务科的会计上厕所时,不小心将裤兜里的钥匙串掉进了厂区旱厕。   那钥匙串上挂着保险柜钥匙和装有厂印章和重要文件的抽屉钥匙,这串钥匙如果丢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钥匙掉下去以后,会计登时就蒙了,他刚惊讶地喊了一声,蹲在旁边隔断里的郑守业就半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旱厕的蹲坑底下是连通的,钥匙串掉下去时,他在隔壁听见了。   郑守业只听会计讲了事情原委,就毫不犹豫地趴到脏污的地面上,将半个身子探进茅坑,努力伸直胳膊够向那串钥匙,眼睛也被茅坑里的气体熏得流出生理性泪水,苦苦挣扎了好半晌才用手将那串钥匙从茅坑里捞了出来。   见状,会计的表情更懵了,站得离他三步远,赶紧带着他回厂部的水房冲洗。   郑守业身上沾着脏污,手上提着那串臭烘烘的钥匙,一路从旱厕走到厂部。   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不惧脏污,冒着生命危险探身抢救重要钥匙串的事迹。   这也算抢救集体财产了吧?   有人就说,得给郑守业一个见义勇为奖。   但是有人却提出反对,正在分房的关键时刻,郑守业默默无闻了好几年,怎么突然就见义勇为了?   要知道分房的打分规则里,见义勇为奖是可以加一分的。   他这明显就是投机行为。   职工们对此议论纷纷,事情越闹越大,厂领导还在工会的建议下特意为此开了一个会议。   讨论是否应该给他这个见义勇为奖。   当事人之一的会计也被叫来问话了,可是,会计也挺无奈的。   钥匙丢了就找开锁匠来开锁嘛,哪用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钥匙!   事发突然他有点蒙,还没来得及制止呢,那位郑守业就自己趴下去捡钥匙了,那速度快的,好像生怕他阻止一样。   会计权衡再三后,没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捏着鼻子认了郑守业见义勇为的事实。   大家都不容易,要不是为了有片瓦遮身,谁会主动去干这种腌臜工作呀!   曾厂长最终拍板说:“见义勇为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咱们只看事情的结果,至于动机和过程就没必要揪着不放了。郑守业同志以身犯险,拯救了集体财产,给厂里省去了很多麻烦,是应该嘉奖和表扬的。”   其实,几个厂领导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家愿意成全郑守业,也是因为这一分加分并不影响分房结果。   这次分房的计分规则制定得挺复杂,主要是想起个激励作用,让大家意识到争当先进和劳模的重要性。   事实上,大多数先进和劳模早就已经有住房了。   这次分房基本还是按照工龄排的。   以郑守业的工龄看,他榜上有名是板上钉钉的。   榜单公示时,郑守业以31分的积分排在第十三名,两代人熬了近三十年,总算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   而且他努力争取的这一分并不是全无用处的。   他跟第十四名只相差一分。   前十三名可以分到原日化二厂和三厂的家属院,虽然离单位比较远,但那是北京城区的房子。   郑守业知道结果的时候,在水房用香胰子洗了很久的手,洗着洗着就捂上脸,呜呜哭了起来。   *   一套房对普通人来说有多重要,狄思科是深有体会的,老狄家因为没房结婚,成年的儿子都熬成了大龄光棍。   要不是沾了小姨的光,他如今的生活还真未必有厂里这些职工舒坦。   广交会在即,狄思科无法全程盯着分房工作,还没等到房改办公布最终结果,他就带着队伍坐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   日化厂的南下队伍是跟着东轻集团一起行动的。   三节卧铺车厢都被东轻集团和下属企业包了下来。   外贸单位向来重视广交会,尤其是今年年初时,小平同志发表了南方讲话。   今年的秋季广交会办得比以往更加盛大。   东轻集团的各部门业务员,提前两个月就给各自手头的外国客户打电话,发邀请函,邀请大家来广州参加广交会。   集团在各国的分公司和代表处也按照集团要求,带着当地客户回国参展。   广交会对东轻这样的进出口公司来说,无疑是一场盛会,大事中的大事。   狄思科这次去广州,不仅要参加广交会,还要考察广东市场的开拓情况。   不过,火车抵达广州时,他想的却是他家那俩娃。   他这次来南方出差要持续半个多月,顺便就把媳妇,老妈和两个娃一起带上了。   于童自己当老板,说走就能走,而且她前几个月忙电影的事一直不得空,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出来玩玩。   有于童带头翘班,郭美凤也跟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两个娃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狄思科将行李和人员安顿好,独自找去白天鹅宾馆时,这娘四个已经在酒店套房里休息大半天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见到了好几天没见的爸爸,从窗台上爬下来,欢呼着跑过来抱住爸爸的大腿。   “爸爸,我们坐飞机上天啦!”狄嘀嘀兴奋地说,“天上有好多云啊!”   “哇,那你们太厉害了,这么小就坐飞机了,爸爸长到二十多岁才坐上飞机呢!”狄思科询问了媳妇和老妈在路上的情况,便一手一个将孩子抱起来,坐到了沙发上。   狄嘀嗒扭着身子说:“不坐,爸爸,去看大飞机!”   “看什么大飞机?你们不是刚从飞机上下来么?”   “外面,”狄嘀嗒伸手指向窗外,“有大飞机。”   郭美凤从旁解释说:“不知是谁在宾馆外面放了一个大气球,长得圆咕隆咚的,看起来有点像飞机。”   狄思科听得一头雾水,于童擦着头发出来说:“不知道是哪个小开弄的,跟女明星求爱的东西。”   又是小开,又是女明星,狄思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抱着两个孩子去了窗边。   窗子外面确实飘着一个像飞机似的气球,不过狄思科知道,这玩意不是气球也不是飞机。   而是大飞艇。   他去美国出差时见过,没想到国内也有了,而且还被人当做了示爱工具。   那飞艇里面充的是氢气,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荡,艇身上印着一个港岛女星的名字,还画了一颗红色爱心。   艇身的另一侧写着“XXX我爱你,嫁给我吧!”,下面有男士名字的落款。   飞艇下面挂着一个纸袋子,随着飞艇的移动,无数玫瑰花瓣从空中落下,引得宾馆楼下的行人纷纷仰头张望。   跟看西洋景似的。   狄嘀嘀虽然不识字,但是那漫天的花瓣雨却让她眼冒桃心。   哇哇的感叹声就没停过。   狄嘀嗒紧紧盯着外面那只大气球,满眼只有两个字——想要。   别说是孩子了,大人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啊。   郭美凤由衷地感慨:“还得是人家沿海城市呀,瞧人家发展得多快,求个婚都能搞这么多花样!”   狄思科望着飞艇问:“媳妇,这飞艇是私人的还是租的呀?这公司电话是多少啊,咱也弄一个。”   “你是有钱没处花啦?不许弄!”   于童爱浪漫,但她不喜欢这种公开示爱,这会儿只是看看别人的求婚现场,她就有点替人尴尬了。   全城人见证我的爱情什么的,太羞耻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才不管妈妈尴不尴尬,拍着手说:“爸爸,弄一个气球吧,弄一个吧!”   狄思科笑嘻嘻地答应:“行,咱也弄一个飞艇,最好场面比外面这个还盛大。这里能看到的人还是太少了。”   于童色厉内荏地警告二狗子:“你要是敢在飞艇上印我的名字,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她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感觉头都大了。   狄思科睨着她不说话,于童跟他一个被窝里睡了好几年,只看表情就知道他正在合计什么馊主意。   只好再次警告他不许胡搞。   狄思科嗯嗯嗯,点头答应着,陪着娘四个在宾馆餐厅吃了一顿饭,就得离开了。   他是带队领导,这几天还有工作要安排,晚上不能在外留宿。   让老妈媳妇带着孩子好好玩,他先回了日化厂驻广州的办事处。   日化产品的参展企业非常多,有几百上千个品牌,北方日化厂的产品若想在这么多竞争对手的夹击下突出重围,必须得好好合计一套行之有效的宣传策略。   坐等客户上门是下下策,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狄思科带队去展会会场和各大商场超市忙碌了好几天,每天只能在晚饭时间抽空陪孩子们吃顿饭。   然而,在广交会开幕的前一天下午,狄思科早早就来到了宾馆,抱着两个孩子去了闹市区。   “现在外面太热了,我们下午一般不出门的。”郭美凤跟在他身后抱怨。   “哈哈,今天不一样,他俩不是想看大飞艇嘛,今天有大飞艇表演!”   双胞胎还没拍手,于童只觉眼前一黑,“你还真弄了大飞艇啊?”   “对啊,都答应孩子了嘛。”   “能不能取消啊?”   “钱都已经交了。”   “你没弄太尴尬的吧?”   狄思科拍着胸脯保证:“没有,放心吧,保管让你满意!”   “几点开始呀?”虽然有点尴尬,但于童内心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呢。   狄思科抬腕看了眼手表,“再有十几秒就该开始了。”   一家人站在一个广场上,傻兮兮地往天上瞅,直到两个孩子的脖子都发酸了,才终于等来了他们期盼的大飞艇。   而且这次的规模确实比上次看到的大。   上次只有一只飞艇,这次来了两只。   飞艇距离地面有点高,于童暂时没看清上面的字迹。   等到飞艇按照操作员的遥控稍稍拉近距离后,她才看清艇身上写着什么。   一侧印着逸丝洗发水的瓶身,另一侧写着“逸丝洗发水预祝广交会圆满成功!”   下面还有一行英文小字。   第二支飞艇上的花样也差不多,只不过逸丝洗发水被换成了小红帽儿童牙膏。   两只飞艇慢腾腾地从广场上方经过,确保所有人都能清晰看清艇身上的图案和文字。   就在广场上的行人在周围人的带动下,惊讶地仰头望向半空时,人群里又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紧接着便有大量纸片源源不断地从飞艇下方掉落。   与前几天的那场花瓣雨还挺像的。   狄嘀嘀欢呼着跑出去,大张着小手接住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卡片,她不识字就扭身将卡片交给了身后的妈妈。   于童接过来定睛一瞧,是广州大华超市的洗发水和牙膏优惠券。   背面还印有北方日化厂在广交会展位地址的中英文介绍。   狄思科搂上她的肩膀,一脸得意地问:“怎么样媳妇,还不错吧?”   于童:“……”   呵呵。 第137章   大飞艇在广州市区上空飘荡了三个钟头, 撒了一万张优惠券,天幕擦黑时才结束当天的飞行任务。   因着这边的广告效应太过轰动,连电视台的新闻记者都扛着摄像机跑来拍摄了。   趁此机会, 狄思科又跟媳妇和老娘显摆了一回。   郭美凤一个劲儿地喊好, 好似这场轰动全城的广告是她策划的, 心情比狄思科这个组织者还激动。   飞艇已经向其他区域飞行了,她还仰着脑袋追踪大飞艇呢。   对于这次的广告, 郭美凤女士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辞, 恨不得把儿子捧到飞艇上去。   相比于亲妈的兴奋,于童这个亲媳妇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尤其还有捧场王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衬托,她的平静情绪就更显突兀。   他们一家五口站在一起,好似被人为地画了一条三八线,三八线那头的四人阳光灿烂, 而这头的于童却乌云罩顶。   狄思科搭上媳妇的肩膀说:“本来想让你享受女明星待遇,也给你弄个大飞艇呢,不过我看你对高调示爱什么的好像还挺抵触,想想还是算了, 别惹得你不高兴。”   于童平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二狗子挺听话, 没弄那些令人尴尬的幺蛾子,但她现在也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她本来对那个飞艇示爱没有丝毫兴趣, 好不容易被二狗子的故弄玄虚挑起了一点期待。   结果人家虚晃一枪,给产品打广告去了。   显得她好像自作多情似的,这会儿心情能好才怪!   她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转移话题问:“你租飞艇打广告,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   郭美凤惊诧地问:“人家单位能免费给你弄这么大阵仗?”   “今天这三个小时算是白送的, ”狄思科笑了笑说,“他们这个广告公司刚开始经营飞艇业务, 第一次飞行就是老板向女明星示爱求婚,不过那老板挺倒霉,婚没求成,还被公安局罚款了。”   “公安为什么要罚他?”于童也好奇了。   “还能为什么,他手续不全呗。”   大飞艇的最高飞行高度是一百米,高空领域归省航空管理站管辖,为了其他飞机的起降安全,飞艇在飞行前需要跟航管站报备。   而且这种活动容易造成交通拥堵,交管部门那边也需要进行报备,有了批准才能让大飞艇上天。   但这个老板什么手续也没办,就敢让飞艇飞去宾馆跟女明星示爱,一度造成宾馆门口的拥堵,相关部门发现后当然要罚他了。   不但罚了钱,还被要求整改一个月。   “既然让他整改一个月,今天这次活动是怎么回事?”郭美凤担忧地问,“你们不会是违规飞行吧?”   “那哪能啊,我们这飞行手续齐全着呢!日化厂驻广州办事处的主任有些门路,这事是他办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主任是本地人,平时属于只吃饭不干活那一伙的。   找经销商开拓销售渠道这类工作全由下面人去做,他只拿一份工资。   但是,像这种需要跟有关部门打交道的活儿,就要由他出面了。   这不就把大飞艇的麻烦解决了嘛。   时间不早了,狄思科揽着媳妇往广场旁边的冷饮店走,“大飞艇没弄成,我给你买个大冰糕吧,只给你买一份,咱妈和闺女儿子都没有!”   郭美凤被荣大夫指点后,热衷于养生,平日里不吃冷饮。   狄嘀嘀和狄嘀嗒年纪还小,怕他们拉肚子,也从没给吃过冰的。   所以,真正能吃冷饮的也就他们两口子。   于童明知这一点,可是听他说只给自己买一份,心里的火气倏地就降了一半。   “妈妈,冰糕是什么味儿的?”狄嘀嘀坐在于童对面,两只小手扒着冷饮店的桌沿问。   “没味儿。”   “好吃吗?”狄嘀嗒问。   俩孩子不说想吃,就那么直勾勾瞅着当妈的,然后小嘴一鼓一鼓的,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就等着于童投喂呢。   “不好吃,”于童面不改色地应付孩子们,然后推了推身旁的二狗子,“你让他俩吸一口椰子水。”   别只盯着她了!   狄思科吸着椰子水,望向广场对面,心不在焉道:“他俩一会儿还有活动呢,不能喝太多水,上厕所麻烦。”   郭美凤和于童一齐扭头看他,“什么活动?”   他们娘四个天天呆在一起,有什么活动是她俩不知道的?   狄思科抬手指向广场正对面的舞台,“他俩一会儿要去参加卡拉OK大赛。”   于童:“你让不到三岁的孩子去跟成年人一起参加歌唱比赛?”   他们一家人看完大飞艇以后还不离开,就是等着看对面的卡拉OK大赛呢。   这个比赛是日报社组织的,在报纸上预热了好几天。   于童有看报纸的习惯,当然也看到了卡拉OK大赛的广告。   虽说这比赛不限年龄,但你也不能弄俩三岁小儿上去胡闹呀!   “我提前问过了,他俩自己说愿意参加比赛的。”狄思科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于童:“……”   两个小崽连比赛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任你忽悠。   既然已经报名了,她也不是临阵退缩的性子,开始询问两个孩子要表演的曲目。   然而,俩小孩一问三不知,就是两个被亲爹卖了的小傻子。   郭美凤抱怨道:“咱狄嘀嘀和狄嘀嗒第一次上台表演,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呀!我们提前做个准备!”   现在表演曲目没准备好,服装和造型也没着落,这哪是要去比赛的样子!   狄思科嘬着椰子水,不以为意道:“初赛而已,随便上去唱一首在幼儿园学的儿歌,不用过分准备。评委对小朋友不会太苛刻的。”   这次的参赛选手中很多都是业余的,但评委很专业,每个评委头上都有一长串头衔。   所以,这比赛看上去还挺正规。   于童没心思吃冰糕了,把闺女抱过来,为她重新扎了两根羊角辫,琢磨了又琢磨才问:“你们在幼儿园学了不少儿歌了,今天想唱哪首啊?”   东轻幼儿园是双语教学的,所以中英文儿歌都教过。   但这俩孩子平时在家唱的儿歌基本都是老师近期教的,如果老师不带着复习之前教的儿歌,他们隔上几个月就忘了。   狄嘀嘀对学习儿歌相当热衷,有事没事就能哼上两句,听妈妈问了,她就唱两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还有别的吗?”这边讲粤语,估计多数人唱的都是粤语歌。   狄嘀嘀堪称儿歌点歌机,又随口唱了好几首中英文儿歌。   于童要是不叫停,她能一直唱下去。   “儿子,这些歌你都会唱吗?”俩孩子一起表演,得选一首两人都会的。   狄嘀嗒推着一个汽车玩具在桌面上来回跑,点头表示会唱。   广场上早已聚满来看卡拉OK比赛的市民,郭美凤再想看舞台上的情况,已经看不到了。   “咱家宝宝是第几个上台啊?你说你,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   “第九个。”狄思科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啊?只是上台唱首歌而已,没有摄像机和记者。唱好唱坏能怎么着?”   郭美凤一拍大腿,“哎呀,我没带照相机!”   俩孩子第一次登台表演,不拍照留念怎么行呢!   眼瞅着她又要埋怨自己了,狄思科赶紧将包里的照相机递过去,“我带着呢。”   全家只有狄思科的广东话过关,于童因着与港岛有业务往来也学了些广东话,这两人就竖着耳朵听舞台那边的动静。   当主持人让六号选手登场,七号选手准备时,于童拎起背包说:“咱们先过去吧,也让宝宝熟悉一下舞台。”   于是,狄思科就肩头顶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把两个小家伙运到了舞台前。   要是靠他俩的小短腿走过去,必然要在无数条大长腿间迷路的。   “一会儿要上台唱儿歌,你俩怕不怕?”狄思科问。   狄嘀嘀坐得高,看得也清楚,抓住爸爸的头发说:“人好多呀!”   没说怕不怕,但这意思还是有点怕的。   狄嘀嗒抿嘴望向在台上表演的阿姨,没回话。   “大家都很喜欢你们,才来看你们表演的,一会儿上台大胆唱,就跟在家表演时一样。”狄思科鼓励道,“要是叔叔阿姨都笑了,还给你们鼓掌,那就说明太喜欢你们了,咱们的表演太成功了,记住了没?”   狄嘀嗒凑到他耳边悄声问:“要是他们不笑,也不鼓掌呢?”   “不会的,有眼光的人一定会给你们鼓掌。”   八号选手的表演结束,四位专业评委给了她全场第一张“通过”的卡片,可以顺利晋级下一轮比赛了。   主持人紧接着就报幕说:“有请今天的九号参赛选手,狄谨言和狄谨行。”   报幕用的是广东话,姐弟俩没听懂,但狄思科直接把狄嘀嗒放到了台上,而后将肩膀上的狄嘀嘀也放了上去。   “该你俩了,上去好好表现。”   其他选手都是从舞台侧边上台的,只有他俩是被人从正前方抱上去的。   两个小豆丁听了爸爸的话,手拉手跑到了那个穿漂亮裙子的阿姨旁边。   站好后,还冲台下的爸爸妈妈和奶奶招手。   谁也没想到九号选手的年纪竟然这么小,主持人半蹲下身子问:“你们是狄谨言和狄谨行选手吗?”   双胞胎瞪着大眼睛萌萌地望着她,他们听不懂。   主持人于是换上普通话又问了一遍。   这回两人点头了,狄嘀嘀双手捧着麦克风说:“我叫狄谨言,我弟弟叫狄谨行。”   “那你们几岁了?”   “快三岁啦!”   狄嘀嘀负责答话,狄嘀嗒已经自由散漫地溜达到舞台边捡气球玩了。   给自己拿一个,又给姐姐捡了一个。   姐姐发现以后,也不管主持人的提问了,将麦克风还给对方就去抓弟弟。   舞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狄嘀嗒被姐姐抓回来,听到台下的笑声就抬起小手跟姐姐耳语:“他们都笑了,很喜欢咱们。”   闻言,狄嘀嘀很高兴地点头,毛嘟嘟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主持人发现小朋友们似乎不是很好控制,不敢东拉西扯,赶忙进入正题问:“两位小朋友要给大家演唱哪首歌曲呢?”   狄嘀嗒主动报歌名:“《Wheels on the bus》。”   卡拉OK大赛没有现场乐队,都是随着伴奏带跟唱的。   赛场这边没有英文儿歌伴奏带,他们自己也没有准备,就只能清唱了。   不过,这对狄家姐弟并没有影响,他们平时在家表演也没伴奏。   因为节奏欢快,他俩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听这首歌,而且每天早上的叫起音乐和幼儿园课间操也用了这首儿歌。   姐弟俩对这支儿歌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眼睡觉时都能跟着录音机哼唱。   所以,当主持人让他们开始表演时,他俩先从前奏开始哼哼。   哼完了十几秒的前奏,才握着麦克风唱道:“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Round and round~ Round and round~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All through the town~”[1]   狄嘀嗒边唱边随着节奏一左一右地点头,而狄嘀嘀已经掐着腰跳起了幼儿园的课间操。   台上的评委和台下的观众,也一起拍着手帮两个小朋友打节拍。   狄思科笑着调侃:“咱家狄嘀嘀还是唱跳型选手呢,跳得真不错!”   于童和郭美凤都没时间搭理他。   于童正举着照相机咔咔拍照呢,而郭美凤则将双手举过头顶,像海草般左右摇摆。   边摇边说:“咱家宝宝太厉害了,这么长的英文歌词都能记下来,评委要是不让咱家孩子晋级,我就要去跟他们评评理了!”   “他俩学了两年,几乎天天听这首歌,这再记不住像话吗?”狄思科怕她真的跑去找评委评理,连忙安抚道,“这次就没想让他们晋级得奖,主要是这次的机会不错,对参赛选手没什么限制,就是想让他们上台锻炼锻炼,重在参与啊!”   评委不可能让两岁多的孩子晋级,所以他连服装和伴奏带都没准备。   可是,今天的评委和观众似乎对这两个小豆丁格外宽容,观众们热烈鼓掌,评委们也给出了一张“通过”的卡片。   让他们晋级的原因是,演唱外语歌的选手比较少,而且两个孩子的表现力很好。   卡拉OK大赛的舞台上,需要各种类型的选手。   狄思科:“……”   那这个类型的选手可太特别了。   而且这个晋级理由,好像有点耳熟呢。   不容他继续腹诽,舞台上的主持人再次报幕了,“下面有请十号选手,狄爸爸上台!”   狄思科与满脸惊讶的婆媳俩打声招呼,就跑上了舞台。   “老五怎么也要表演啊?”郭美凤嘀咕道,“他连商演都不接呢,怎么主动参加这种比赛?”   于童知道的并不比她多。   以二狗子的事业心,现在应该呆在广交会的会场里,而不是什么卡拉OK比赛的舞台上。   狄思科今天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被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是北京本地报纸的常客,大名和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但在南方就没这个待遇了。   他不出录音带就没什么宣传炒作机会,不是歌迷的话基本不认识他。   主持人也没认出这位狄爸爸的身份,听说他要演唱一首《选择》,让工作人员准备好伴奏带,就直接下台了。   “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2]   狄思科的歌声透过音响传出来时,有观众觉得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不待大家探究狄爸爸的身份,人群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不少人在同伴的提示下,仰头望向天空。   “这大飞艇怎么又回来啦?天都黑了,打广告也看不清呀!”   “这次好像不是打广告的,你看那气球上的字是亮的,好像是个人名。”   “于童是谁啊?”   于童现在满眼都是舞台上的狄思科,他近两年很少正式上台演出,于童这个枕边人也好久没正经听他唱过歌了。   《选择》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于童正默默跟他合唱呢,身畔的郭美凤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么了妈?”   郭美凤伸手向上空指了指,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激动,“童童,你快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于童看见了,那大飞艇又飞了回来,而且这次的艇身上竟然写着她的名字!   还是那种锃光瓦亮会发光的,绝不会让人认错。   她的名字被圈在一颗巨大的粉红爱心里,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于童:“……”   还是被二狗子闹出了幺蛾子。   听见周围人相互询问“谁是于童”,她真恨不得也加入人家,一起问问谁是于童。   不过,出于对飞艇上内容的好奇,于童搓了搓火烧般的脸颊,仰头望向飞艇的另一侧。   【结婚四周年快乐!——爱你的老公狄思科】   郭美凤向来是气氛组的,比于童这个当事人还激动,握着于童的手腕说:“我儿子挺罗曼蒂克吧?”   于童望向那只过于耀眼的飞艇,笑着点头。   其实飞艇的轮廓在夜空中已经看不太清了,只有艇身上闪亮的文字和图案异常醒目。   “我记得你俩是八月十八领证的呀,今天这日子不当不正的,他怎么在今天庆祝?”   “今天是办婚礼的日子。”   他们每年都在八月十八庆祝结婚纪念日,顺便给狄思科过生日。   不过,她今年在外地出差没赶上,二狗子说找个机会补上。   那天他提议弄个大飞艇,于童下意识就想到他要补过纪念日。   所以,下午看到那两只撒广告的飞艇时,她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   舞台上的狄思科已经唱完一首情歌了,他带着两张通过卡和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走下了舞台。   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比赛,飞艇在他下台后就飞离了。   狄思科走到媳妇身边问:“怎么样?我没食言吧?是不是比小开求婚女明星还热闹?这里的观众可比宾馆楼下多了好几倍呢!”   于童笑睨着他:“挺好的,谢谢。”   虽然仍不习惯这样的高调示爱,可是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夜空的那一瞬,于童是非常心动的。   周遭喧闹的人群被她下意识屏蔽了,这片空间里似乎只剩她和舞台上的那个人。   当着婆婆和孩子的面,于童没多说什么,挎上他的臂弯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宾馆吧。”   狄思科颔首,一家五口挤出人群。   走到一个路口时,他向蹲在地上弄装备的小伙子招招手。   那小伙子将遥控器放下,从身旁的箱子里取出一束红玫瑰交到狄思科手里。   “狄厂长,我先收工了,明天在会场见吧!”   狄思科与他握手,道了声辛苦,便将那一大捧玫瑰送给媳妇,“四周年快乐!”   “谢谢,”于童一手捧花,一手握上他的,小声问,“你今天能不能外宿呀?”   搞了这么大的阵仗,要是不能睡一个被窝,那多可惜呀!   狄思科也觉得挺可惜的,但还是说:“明天就正式开展了,我得再回去安排一下。”   狄嘀嘀捧着小脸,踮脚对着那一大捧玫瑰哇哇哇地惊叹。   “妈妈,我能闻闻吗?花花香不香呀?”   狄思科按住闺女的小脑袋,“这是送给妈妈的,你不许动。等你过生日的时候,爸爸给你买别的花花。”   想了想,他又跟郭美凤说:“等您过生日的时候,我也送花,别眼红我媳妇啊!良好的婆媳关系还是要继续保持的。”   郭美凤:“我看你是又想找揍了!”   *   狄思科没能在纪念日跟媳妇过二人世界,次日一早就带队赶往会场了。   广交会开幕第一天,除了要接待客商,还得做好迎接部领导的准备。   若是平时,部委一把手未必能来光顾日化厂这样的展位,但是他们今年的展位距离东轻集团不远。   徐叔阳是从部委出来的,这次又是亲自带队参展,八成会将领导请到东轻集团的展位看看。   所以,兴许顺带着就能逛到北方日化厂的展位来。   “狄厂长,主办方那边派人来说,不让大飞艇在会场门口打广告!”   狄思科停下手中动作,问:“为什么不让打广告?咱们的飞行手续是齐全的。”   “那些没被人接住的广告落在地上,影响会场门口的环境。”   “不是答应他们交两千块的卫生费么?”   “他们又反悔了。”   狄思科皱眉,昨天那场预演没收费,但他的私人表演,以及今天在广交会上的飞行都是收费的。   每个飞艇每天一万块呢!   厂里已经交了两只飞艇的钱,这两万块的广告费可不能打了水漂!   “你去跟操控员商量一下,先留一只飞艇在会场门口飘着,另一只去一百米以外的广场,那边是来会场的必经之路,如果要撒广告就在那边撒。每隔一小时,两只飞艇就调换一次位置。另外,别忘了把卫生费交了。”   会场门口的飞艇广告效果还是不错的,客商从那边经过时,都会驻足观望一下天上的飞艇。   那上面有展位地址,进入会场大门以后,还有穿着人偶服的工作人员在门口引路,人偶衣服上也印着他们的地址。   所以,第一天上午的客流量还是很喜人的。   他们这个展位上,加上他总共有八个会外语的外贸业务员,但人手根本不够用。   第一天上午询价的多,但签单的少,八个人忙碌了一上午,只成功签下了两单。   狄思科心情不错,这两单签下来,最起码能把今天的广告费赚回来。   他马不停蹄地给厂里打电话报告好消息,顺便让厂里赶紧备货。   忙活到下午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他掰开一次性筷子问:“小林,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了。”   狄思科心说,都这么晚了,那娘四个怎么还没来啊?   昨天郭美凤就说了,要带孩子来广交会现场感受一下气氛,这都下午了还不见人影!   这几位同志不会又在宾馆里看电视忘了时间吧?   事实上,郭美凤和于童早就带着孩子来到会场了,可是狄嘀嘀和狄嘀嗒这俩崽实在是不争气。   会场里有好多免费试吃的展位,他们对场馆里的展位不熟悉,稀里糊涂走进了食品区,然后这俩孩子就沉浸在试吃的海洋里,走不出去了。   各展位的业务员相当热情,见到两个小豆丁跑来,都主动把自家试吃的产品拿给他们。   所以,从东走到西,只要是他俩能吃的食品,基本都吃了个遍,连奶粉都试喝了好几个品牌的。   婆媳俩本来想带着他们去找狄思科吃饭呢,结果亲爹还没见到,他俩这肚子已经挺起来了。   于童不好意思让孩子白吃人家的,遇上那种可以零售的摊位,她就掏钱买点。   还没到中午呢,她这两只手就提满了。   “你俩吃的差不多了吧?快走吧,爸爸该等急了!”   姐弟俩这回到是挺听话,乖乖牵着奶奶的手离开了。   可是,刚走了不到十米,狄嘀嘀就冲着迎面走来的一群人喊:“爷爷!”   狄嘀嗒也发现了被人群簇拥的王铮安,向对面招招手。   王铮安见到他们,就快步走过来问:“你们怎么来广州了?”   他想将两个孩子一起抱起来的,但是几个月不见,这俩娃重了不少,他就只好抱起孙女,然后在孙子的头发上摸了摸。   狄嘀嘀略过爸爸出差,以及妈妈奶奶来旅游这些过程,直接说了她认为最重要的部分。   “我跟弟弟来参加唱歌比赛啦!”   “什么唱歌比赛?”   “咔咔OK比赛!”狄嘀嘀炫耀道,“我跟弟弟得奖啦!”   “……”于童帮两个自信过头的娃解释,“只是过了初赛,还没得奖呢!”   “就快得奖啦!”狄嘀嘀自信地说,“大家都笑啦,还给我们鼓掌,可喜欢我们了!”   狄嘀嗒仰着脑袋问:“爷爷,你想不想去看我们的唱歌比赛?”   王铮安欣喜道:“行啊,等你们下次比赛的时候,爷爷一定去看。要是得奖了,爷爷给你们买一架大钢琴当礼物!” 第138章   双胞胎年纪不大话却不少, 跟人搭上话以后,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大人要是不主动叫停, 他俩能东拉西扯说上大半天。   王铮安挺爱逗孩子说话的, 之前在北京时, 能陪他们说上几个小时,可他今天实在没这个时间。   他这次是被内地政府和东轻集团共同邀请来参加广交会的, 一会儿还要与几个政府官员会面。   眼瞅着时间快要到了, 俩孩子还拉着他描述那气派的大飞艇呢。   “大飞艇是我爸爸弄来的,”狄嘀嗒大张着手臂比划,“有这么大,还能发光!”   王铮安跟于童确认:“小狄也来了?”   他之前在会场门口看到了一只打广告的大飞艇,这种宣传模式放在港岛也算是比较新颖的, 没想到竟是狄思科弄出来的。   于童颔首:“他们日化厂也来参加广交会了,他是带队领导。”   王铮安沉吟片刻道:“今晚主办方会举办一个欢迎晚宴,应该会有不少外企代表出席,你们要是愿意, 可以跟我一起去。”   于童能容许对方跟孩子亲近, 但是二狗子的事,尤其是跟工作有关的, 于童不会替他做决定,便笑着说:“东轻集团的徐总也来了,可能对他有什么安排,回头我问问吧。”   王铮安并不强求,抱着狄嘀嘀颠了颠问:“你们想不想跟爷爷去参加晚宴?”   旁听的郭美凤直撇嘴, 让两个小崽去参加晚宴有什么用啊?   这大资本家就会用糖衣炮弹讨好她家宝宝!   狄嘀嘀并不知道晚宴是干嘛的,听说有好吃的, 下意识就点头说想去。   还是狄嘀嗒留个心眼问:“爷爷,去晚宴能看一休哥吗?”   “谁是一休哥?”王铮安面露疑惑。   于童瞟见他的随行人员频频看表,便将孩子抱过来说:“你们别耽误爷爷的时间了,想看《聪明的一休》就不能去参加晚宴,只能选一样。”   对于小孩子来说,一休哥比富豪爷爷重要多了。   很利索地跟爷爷挥了挥手,他们要回家看动画片!   爷爷再见!   王铮安确实不能再逗留了,询问了他们参加卡拉OK大赛的时间地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婆媳俩带着孩子找到狄思科时,北方日化厂的展位前围了许多人。   除了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还有好多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狄嘀嗒透过缝隙见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爸爸,小手刚抬起来,口中还没来得及喊出熟悉的音节,就被妈妈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嘴。   “嘘——”于童竖起食指,“爸爸还在工作,咱们先别过去打扰他。”   郭美凤踮脚向人群里张望,悄声说:“是不是有什么大领导来了?”   “嗯,好像围在里面看电脑呢。”   狄思科也没想到领导会带着一群人,围观他打字……   他这次参加广交会,特意在展位上安装了两台电脑,还连上了互联网和打印机。   不为别的,就为图一个方便省事。   内地的计算机和办公自动化并不普及,使用电子邮件的企业也不多,但外商使用电脑办公是很普遍的。   日化厂的进出口部,与外国客户联系时,经常被问及是否有电子邮箱。   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使用计算机联系业务,所以,他们这次就把计算机摆了出来。   领导们的行程都是安排好的,有些展位一定要去,至于不在名单上的展位,就要随缘了,行进过程中,要是有展位能吸引领导的目光,也会让领导们停下脚步询问一二。   北方日化厂能吸引部长目光的,就是那两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   经贸部推广外贸电算化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推广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购买电脑花费不菲,很多单位按照上级要求,买了电脑回来,除了专门的打字员,其他人一概不许碰,生怕把这金贵东西弄坏了。   还有的单位走向另一个极端,甭管是否有业务需求,先给单位领导每人配备一台计算机,外贸电算化实现得不怎么样,电脑自带的小游戏倒是玩得挺溜。   当然也有单位将外贸电算化执行得很好,但大多是南方沿海城市的外贸公司。   北方日化厂是他参观的众多展位中,唯一一个配置了计算机的。   而且看样子并不是摆设。   两台计算机都有人在使用。   狄思科在电脑上帮乌克兰客户填写合同金额时,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身后就有人问:“你在电脑上打的是什么?”   狄思科闻言回头,发现不认识这位问话的同志,但他认识这人身后的翻译室崔主任。所以,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提问的这位是最近刚履新的部长。   他连忙起身说:“领导,这是为客户填写的订货合同。”   “大会不是有统一制式的合同吗?你们怎么还要自己打印?”   “我们这个就是按照大会统一制式合同排版的,跟大会合同一模一样。但是咱们与外国客户手写数字的习惯不同,手写体经常被双方的业务员弄混。所以我们厂的合同都是在电脑上填写数字,重新打印的。”   他在白纸上模仿了一下欧美客户手写的阿拉伯数字,指着“1”说:“就比如1这个数字,他们的手写体和打印体是一样的,1上面有一个小勾,有点像咱们的数字7,而他们的数字7要在一竖上画一横,与1区分。”   “所以,咱们手写的数字7,经常被外国客户认作1,有时4和6也会被混淆。这样的乌龙发生得多了,我们厂就完全摒弃了手写合同,一概用电脑打印。”   领导转身与随行的一个中年男人确认:“会场里有过这样的误会吗?”   “偶尔会有,专业的外贸员会根据客户的书写习惯填写合同,但咱们广交会的客流量比较大,有些单位会找临时业务员接待客户,这些人不注意细节的话,就容易在合同上填错数字。”   领导没再发表看法,对狄思科说:“客户还等着呢,你先把合同写完吧。”   狄思科依言将那份已经填完产品名称,数量和金额的合同打印出来。   用俄语跟乌克兰客户解释了合同中的重点注意事项,双方确认无误后,就可以正式签字盖章了。   领导点点头,对身边人说:“外贸要适应国际形势,各单位要多培养这样懂外贸和外语,又能熟练使用计算机的多面手业务员,北方日化厂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走在了很多单位的前面。”   狄思科:“……”   跟在领导身边的徐叔阳介绍道:“这位是北方日化厂的副厂长狄思科同志,曾经是我们东轻集团的外贸业务经理,也在咱们部里当过外事翻译。”   崔主任笑着说:“小狄同志的计算机技能还是在我们翻译室的时候掌握的呢,也算是咱们部里培养出的优秀人才了。”   狄思科忙谦虚道:“在咱们部里工作的那段时间,让我受益良多。当时部里注重外贸电算化的推广,经常组织学习和比赛。外贸电算化方便高效,又能与国际接轨,所以从部委来到基层,无论到了哪个岗位,我都要大力推广电算化办公,把在部里高效工作的优良传统延续下去。”   领导笑着向众人说:“所以我就说嘛,让部委的青年干部下基层是很有必要的!不但能让年轻人得到锻炼,还能把先进理念带去基层,长此以往就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狄思科站在人群里聆听领导的即兴讲话,讲话结束后,还有幸与大boss单独合影一张。   能有这么一张合影,狄思科就很知足了,回去以后把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郭美凤八成会招呼邻里邻居来家里参观,又能成为他家的一个新景点。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狄思科与领导的这张合影,很快就出现在了经贸部的内刊上。   外贸电算化和青年干部下基层,是部里最近的热门话题。   狄思科跟这两个话题都沾了边儿,当然就被领导和记者同志提溜出来当了典型。   此外,两家国字头大报也刊登了这张相片。   狄思科虽然脸蛋长得好,身高也很突出,但当时会场里有点热,他又忙着接待客户,前额和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湿了,衬衫的长袖也被卷了起来。   站在西装革履的领导旁边,还怪淳朴的呢!   跟舞台上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判若两人,这就是朴实无华的基层干部呀!   郭美凤和于童没能看到经贸部内刊的报道,但他们在全国性的大报上看到了这张合影!   版面不大,却是领导对他工作的认可。   于童上街买了一百份报纸,一部分送给亲戚朋友分享喜悦,另一部分留作纪念。   要是狄思科以后需要写个履历啥的,这两篇报道也能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呀!   *   老妈和媳妇都为他取得的成绩欣喜,但狄思科本人只高兴了两天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每天花两万块在广交会门口打广告,最开始的几天效果还不错,不少客商会按照广告地址直接摸过来。   可是三四天以后,客流量明显就不如之前了。   钱运旺猜测:“大概是会场里的客流量整体走低了吧?那广告也是有保鲜期的,过了最初的几天,可能就没有新鲜劲了。”   狄思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天来参展的客户应该不是同一拨人吧?总会有刚赶来的新客户,只要还有新人,这大飞艇广告就不会过期。”   之前的八个业务员不够用,现在是八个人还能闲一半。   狄思科感觉客流高峰并没有过去,受影响的似乎只是他们日化厂的展位。   他在展位里干呆着没意思,就自己在会场里溜达,一会儿就溜达去二楼找金兆辉了。   两个老同学在同一栋楼里呆了好几天,愣是忙得只见过一面。   金兆辉是陪着领导从深圳来广州的,领导出门应酬,他则被留在了展位帮忙。   狄思科找过去时,这小子正坐在后面吃干脆面呢。   “你不用招呼客户啊?”狄思科将手伸进袋子里抓了一把。   “不用,我代表我们经理在这坐镇就行了。”金兆辉低声说,“那些业务员怕我抢他们的提成,把我好吃好喝地安置在这了。”   狄思科暗道,这小子是宝安本地人,开着皇冠车上下班,确实看不上业务员那点提成。   金兆辉问:“你不是上报纸了吗?应该挺忙的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上报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没看到我在北京的待遇,隔三差五就要上一次报纸呢。”狄思科胡吹了一波,就低声讲了他们展位的情况,“我瞧着你们的客流都不错呀,我们那边怎么少了一大半?”   “这就是你没经验了!”金兆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你赶紧回去查查吧,别是哪个单位把你们的客户截走了!”   “我们的地址写得明明白白,产品也不一样,这怎么截走?”   狄思科是头一年参加广交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操作空间可大了去了,老外其实不认咱国内的品牌,咱也没什么品牌能在国际上打出名气,所以,只要够便宜,他们买哪家的产品都一样。”金兆辉把干脆面袋子扣到脸上抖了抖,劝道,“你当心点吧,每天花那么多钱打广告,千万别让人给你截胡了!”   每年的广交会上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企业间为此结仇的不在少数。   尤其现在快到年底了,很多企业的生产和销售指标并没有完成,就指着在秋交会上拼一把呢。   有业绩压力在身上的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呀!   “你们在北方,行业竞争不算太激烈,要是来南方呆上三五个月,就知道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了。尤其是你们这日化行业的,闽粤两省的品牌就能占据全国半壁江山。那竞争激烈得都快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   狄思科被他说得心里愈发没谱,陪他喝了一杯苦药汁子似的咖啡,就赶紧回去安排人手查探情况了。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问题。   日化厂的广告安排是,大飞艇广告——人偶服广告——楼梯指示牌广告。   每个广告位上都印着展位地址,确保客商能准确找过来。   不过,经过仔细检查才发现,楼梯指示牌广告上的地址已经被人换了,展位尾号明明是06,如今却被改成了36。   而且这数字还不是写上去,或粘上去的,为了让广告牌看起来全无修改痕迹,人家重新去厂家定做了新的广告牌,产品还是北方日化厂的产品,但展位已经换成36号了。   他们每天花两万块,用大飞艇将客商吸引进来,再由穿人偶服的工作人员将客人送上楼梯,然后,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人家只是换了几个广告牌,就将大批客户引去了36号展位。   这个亏吃的也太憋屈了!   钱运旺发现以后,特意跑去36号展位看了,产品与北方日化厂的重合率很高。   洗发水、牙膏、香皂、餐巾纸什么的,种类还挺多的,但是除了餐巾纸还算小有名气,其他产品都不太出名,他听都没听说过。   想想自己厂里每天要花两万块钱打广告,结果就这样被这种无耻小人占了便宜,钱运旺一气之下就跟那个日化公司的郭经理吵了起来。   但郭经理死鸭子嘴硬,非说那广告牌是北方日化厂自己印错的,与他们无关。   甚至还倒打一耙,跑来狄思科跟前,给钱运旺告了一状。   “狄厂长,咱们都是搞企业的,职工的谈吐代表的是企业形象,你们厂这位钱同志,无凭无据就跑来我们公司大闹,非说那广告牌是我们公司换的!这楼里这么多人,谁看见我们公司去换广告牌了?”   郭经理一脸激动,好似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我们的客流量确实不错,算是占了你们打错广告的便宜,但是打错广告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不能让我来负责吧?”   被他这样一嚷嚷,附近好多展位的工作人员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相比于占尽便宜还情绪激动的郭经理,狄思科这个遭了殃的苦主反而神色平静。   这两人的身份好似被调换了一般。   狄思科当着众人的面,握上郭经理的手拍了拍说:“郭经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厂职工的心情,我们这次是倾家荡产下了血本儿打广告的,广交会结束以后,我们厂要支付三十多万的广告费。现在还没怎么回本儿,反而被你们公司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换了谁心里都不能舒坦。”   周围人一听,确实啊,这事要是摊在自己身上,非得憋屈死不可!   郭经理唇角微微翘起,很快又以拳抵唇假装咳嗽演示了过去。   他内心对自己这番操作也是相当得意的。   北方日化厂的广告牌为他引流两天,至少省了四万块的广告费呢!   “我呢,其实也不赞成让小钱去找你们理论,”狄思科笑容亲切地说,“捉贼捉赃,无凭无据的谁会承认自己是贼呢!但小钱这位同志年轻气盛呀,你想想,我们厂的广告牌从广交会开幕前就挂好了,一挂就挂了五六天,从没动过。前四天我们的客流量一直很可观,但是从昨天起,这流量突然就腰斩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郭经理矢口否认:“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嗯,广交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还得抓紧签单,我们确实没时间追究这件事。大家都不容易,为了各自的企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能被理解的,对吧,郭经理?”   郭经理假惺惺地说:“理是这个理,但我得强调一点啊,你们这广告牌的事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狄思科点头,不想跟他浪费唇舌,摆摆手让他走了。   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见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北方日化厂的几人都围上来,愤愤不平地问:“厂长,吃了这么大的亏,咱们就这么算了啊?”   “暂时先这样吧,把楼梯那边的广告牌尽快换好,咱们抓紧签单,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狄思科将大家都劝回去了,对钱运旺说:“你往大会翻译处跑一趟,跟那些翻译说,如果遇上想采购日化产品的外商,尽管往咱们这边带人,只要成功签单,就给翻译一千块的感谢费。”   “厂长,真给这么多呀?”钱运旺神色兴奋。   像36号展位那样的公司,不舍得在展会里打广告,签单全靠客商自己撞上门,或是大会翻译帮忙牵线。   厂里要是肯给翻译这么高的提成,那翻译牵线带来的客户,36号就不要想了。   “给吧,听说家电厂家已经有人给翻译发提成了。但这事还是得办得低调点,尽量别让外人知道。”   钱运旺比了一个OK的手势,快步去了翻译处。   广告牌被换上了新的,大会翻译处的翻译也积极帮忙牵线,北方日化厂的客流量渐渐恢复。   八个业务员再次不够用了。   郭经理知道来自家这边的外商减少,是被北方日化厂那边做了手脚。   但他这次并没上门找人算账。   做生意就是这样,他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总要让人家也讨回去一些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双方人马各自忙碌,在大楼里碰见,也只当没看见,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这天,狄思科刚送走一个港商,钱运旺就眉飞色舞地跑了回来。   “厂长,你猜出什么事了?”   “嗯?”   “36号的郭经理今天没来!你猜是因为什么?”   狄思科不想猜,没什么兴致地问:“什么?”   “他们那个造纸厂被工业局和环保局的人查封了!”钱运旺回忆一下刚才在厕所隔间听到的话,“造纸厂的化学耗氧物排放浓度比国家标准高三倍呢!这得停业整顿了吧?”   “嗯,估计得停了,没准还得罚款呢。”   现在全社会都在追求经济利益,对环保问题并不重视,只要民不举就官不究。   不过,要是有人举报了,有关部门也不会坐视不管。   至少得让这造纸厂交上几万块钱的罚款才能脱身。   钱运旺一拍手说:“这可真是恶有恶报,郭经理刚干了损事,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狄思科也没想到这么快呀,他原以为好歹得等到广交会结束,他们回了北京,造纸厂污染环境的问题才会有定论呢!   看来这驻穗办事处的张主任确实关系挺硬,回厂里以后得跟曾厂长商量一下了。   只让张主任拿固定工资太少了,为了留住这样的特殊人才,厂里有必要给人家增加点补贴提成什么的。   *   想到造纸厂即将被罚款好几万,狄思科一整天的心情都挺明媚。   打水漂的那三四万广告费就当是为环保事业做贡献了吧。   傍晚去宾馆找老娘和媳妇吃晚饭时,狄思科一直笑吟吟的。   “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郭美凤问。   “签单了当然高兴啊。”狄思科瞅瞅孩子,“怎么给他俩打扮成这样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上身穿着款式相同的白衬衫,下身是绿军裤。   腰间扎着皮带,挎着军绿书包,书包上还别着主席像章。   唯一的区别是,狄嘀嘀扎着两根麻花辫,而狄嘀嗒戴着一顶拥有红五星的绿军帽。   他俩这身打扮,让时光瞬间倒退二十年啊!   看上去又红又专的。   郭美凤在孙女的衬衫领子上抚了抚说:“这身衣裳挺精神吧?你们小时候要是能穿一身这样的衣裳,那真是能美死了!”   “确实,这是我们那会儿最时髦的打扮了。我闺女要是早生几十年,高低得当个文工团领舞什么的!”   这么一打扮,又土又洋气!   于童笑:“你眼光还行,这还真是按照我在歌舞团跳舞那会儿,给他们打扮的。当年表演样板戏的时候,经常穿这一身!”   “你们搞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嘛呀?样板戏服装都弄出来了!”   郭美凤给孙女别了一下碎发说:“他俩不是要参加卡拉OK大赛的复赛嘛,童童安排他俩唱《我爱北京天an门》。这么打扮还挺应景呢!”   狄嘀嘀揪着小辫子在原地跳了两下,问:“爸爸,我这身衣服好看吧?”   “好看,跟军区卫生员似的!”   狄嘀嘀不知道卫生员是干嘛的,但直觉爸爸在夸奖她,又美滋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于童转向二狗子说:“节目组打来电话通知,下一场比赛有电视台录像,让参赛选手好好准备一下。你打算在复赛唱什么歌啊?我帮你准备服装。”   “我就不去唱了吧?”   “那你岂不是浪费人家一个名额!”   “那也没办法呀,我去唱歌不是为了你嘛。”狄思科挤到她的沙发扶手上坐着,“就那地方的人最多,好不容易弄一次大飞艇示爱,当然是能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啊。”   郭美凤没眼看小夫妻腻歪,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要是弃权了,让人家节目组浪费一个名额,会不会影响咱家宝宝啊?节目组登记个人信息的时候,知道你们是一家的。”   “没事,卡拉OK大赛的热度还挺高的,我们厂打算赞助比赛,借此提高逸丝洗发水在广东的知名度。”狄思科在闺女儿子的头上摸了摸说,“你俩上台正常唱,最好不要超常发挥,万一得了第一名,容易让人怀疑比赛的公平公正。到时候你爹我不好交代啊……” 第139章   北方日化厂在广州的几个大动作, 成功引来了同行和媒体的关注。   当地报纸甚至还向广东本地的日化企业喊话,“北方的狼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带着点危言耸听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拨意味。   有些企业见到了大飞艇的广告效应, 也想用飞艇给产品打广告。   但北方日化厂几乎在广告公司购买了包月服务, 广交会举办20天, 他们就买了20天的广告位,即使是折扣价, 也要交30万。   这一单生意能让广告公司的小开老板吃三年, 所以,小开老板很讲义气地没接其他生意。   并且把剩余的那只飞艇,也当做添头送给了日化厂。   在广州全城范围内飞行。   考虑到广东人民凡事都喜欢讲意头的传统,狄思科入乡随俗地在飞艇的下腹位置,贴了一张大大的红喜字。   寓意着抬头见喜。   希望市民们能因此多抬头看看他们的广告。   产品的迅速蹿红, 让狄思科这个渐渐淡出媒体视野的歌星,再次有了关注。   有的记者还专程跑到广交会的展位上采访他。   与在北京时的矜持不同,狄思科这次热情接待了记者朋友们,并且告知大家, 逸丝洗发水冠名赞助了本市规模最大的卡拉OK大赛。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本次比赛。   因此, 相比于初赛时只有普通市民关注的露天舞台,复赛的现场来了好几家报社的记者。   “今天的记者怎么这么多?咱家宝宝不会受影响吧?”   面对青歌赛和春晚舞台时, 于童都没多少紧张情绪,可是,轮到了自家孩子上台表演,她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了。   “在他们眼里,这些记者被统一归类为大人。你就放心吧, ”狄思科摸着下巴嘟哝,“咱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 万一咱家娃真的拿了第一名,要如何应对社会舆论。”   除了北方日化厂,广州大华超市也赞助了本次比赛。   成功把演出场地从不入流的露天舞台,换成正规的演播厅。   万一他闺女儿子真的超常发挥,拿了第一名,被人说成暗箱操作多冤枉呐!   郭美凤翻他一眼说:“你想的可真美!评委怎么会让这种小娃娃得第一名?能得个第二名就很好了。”   于童:“……”   老狄家这自信可真是祖传的。   这种小屁孩参加比赛,能通过初赛,就是评委对他们的关照。   复赛八成会被淘汰。   这母子俩居然妄想让孩子得前两名呢!   演播厅里来来往往全是参赛选手和家属,郭美凤一紧张就想掏出腮红,给两个娃涂红脸蛋。   狄思科瞧着两个比猴屁股还红的小脸蛋,忍不住制止道:“妈,您已经给他们涂了四五遍了,您看那脸蛋子红的!还能看吗?”   跟两坨高原红似的。   “你懂什么呀,舞台上的打光强,舞台妆就得这么画!”   “我好歹也是当过歌星,上过舞台的,有什么是我不懂的啊?”狄思科往旁边指了一圈,“您看谁会把脸蛋涂成这样……啊?”   他这个“啊”字还没完全出口,就瞄见一个比自家那两个猴屁股还红的小姑娘。   六七岁的年纪,头发被烫成了羊毛卷,有点像秀兰邓波儿的发型。   挺好看一孩子,就是两坨红脸蛋挺突兀。   那效果就跟在脸上盖了两个圆戳似的,又圆又红。   这妆容比他家的两个娃还夸张。   郭美凤这回可有话说了,“你瞧瞧人家那脸蛋儿涂的!这都是家长懂行的!上台都得这么打扮!”   对方的家长显然也听见了郭美凤的话,孩子奶奶把孩子拉过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是跟陈庆山拍电影的那位同志吧?”   郭美凤点点头,报了自己的名字。   她这几个月已经习惯了这种问话,她跟陈庆山拍了电影,但是很多观众既叫不出她在戏里的角色名,也叫不出真名,就是让人觉得眼熟。   老太太表达了一番对郭美凤的喜爱,便回身跟孩子父母说:“郭同志是专业演员,也给孩子打了腮红呢!你们不听我的,总得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吧?”   狄思科:“……”   甭管南方还是北方的老太太,这审美可忒一致了。   他将刚翻出来的手绢默默放了回去。   本来想给孩子擦擦脸呢,可现在要是给自家娃擦了,不免显得自家这边不地道。   于是,当王铮安急匆匆赶来演播厅,观看孙子孙女的歌唱比赛时,看到的就是两个穿着白衬衫绿军裤,涂着大红脸蛋的小朋友。   这个画面让王铮安有一瞬的恍惚。   这样的打扮他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他当年从北京离开时,北京城里也流行穿军装。   所有人都以拥有一身绿军装为荣。   他也曾想赶时髦,偷偷摸摸弄来了一套。可是他从小穿衬衫西装,冷不丁换上这样的绿军装显得不伦不类,被美云笑话了很久。   后来那套军装是怎么处理的来着?   王铮安回忆了一下,好像被美云要了过去,裤子不分男女,她自己改了长度和腰身。   改好以后,下身穿着绿军裤,上身也是这样一件白衬衫。   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在秋日的晚风里陪他游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   “爷爷,我的衣裳好不好看?”狄嘀嘀在爷爷跟前美美地转了一圈。   她有很多漂亮裙子,但是穿绿军装还是头一回,见到熟人就忍不住显摆。   “好看,特别靓!”   王铮安将她抱坐在怀里,仔细观察这孩子的五官。   除了眼睛,两个孩子长得不是特别像,狄嘀嗒更像妈妈,而狄嘀嘀则像爸爸多一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铮安总觉得这孩子的鼻子和嘴有点像美云。   他忍不住又在孙女那两根有点炸毛的麻花辫上轻抚了抚。   就是这红脸蛋好像太红了点,用拇指在脸蛋上轻蹭一下,指腹就被染成了粉色。   他想着于童和狄思科都算是业内人士,给孩子打扮成这样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也就没多嘴说什么。   复赛的比赛顺序要抽签决定,这次双胞胎的号码是狄嘀嗒抽的,一下子就抽了一个2号出来,要在第二个登台。   他俩现在已经识数了,看到2这个数字时,姐弟俩抱在一起欢呼了起来:“我们是第二名啦!”   狄思科:“……”   这俩傻孩子。   以为抽签决定排名呢!   但他没当场纠正,就让这俩小傻子带着得了第二名的愉悦心情上台吧。   主持人还是上次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的阿姨,蹲下身将话筒递给他们,让两个小朋友做自我介绍。   狄嘀嘀冲台下的亲友团挥挥手,按照流程乖乖报了自己和弟弟的名字,还主动报了今天要演唱的曲目《我爱北京天AN门》。   按照导演要求,主持人要对每位选手做一段简短采访。   她对这对双胞胎的印象还挺深的,知道这俩孩子不好控制,就伸手拉住姐姐,另一个先暂时不管了。   “你们要唱《我爱北京天AN门》啊?那你们去过天AN门吗?”   狄思科跟媳妇低语:“完蛋,这俩土包子没去过。”   不只没去过天AN门,除了家附近的北海公园,北京的大多数景点他们都没去过。   于童叹气:“他俩太小了,家里谁也没想到要带他们去各大景点转转,等他们再大一点,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而台上的狄嘀嘀和狄嘀嗒听到问话以后,却一起点了头。   “去过!”   狄思科和于童:“::::::”   你俩啥时候去的?他们当父母的怎么不知道?   主持人继续问:“去过呀,那你们去那边干什么了?”   狄嘀嘀骄傲地说:“爷爷带我们去看旗啦。”   狄嘀嗒配合地挥舞了一下扛在肩上的道具小红旗。   面对郭美凤疑问的眼神,观众席里的王铮安笑着说:“我在北京住的酒店离广场挺近的,有几次吃完晚饭以后,就带他们去看降旗仪式了。”   郭美凤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   双胞胎今天的表演胜在着装新颖,英姿飒爽,歌曲内容其实非常简单,总共只重复四句歌词。   伴奏响起后,他俩一边扛着小红旗在原地踏步,一边大声唱道:“我爱北京天AN门~天AN门上太阳升~ ”   狄嘀嗒唱这首歌的时候有一点跑调,狄思科就教他大声唱,像军营里唱军歌似的,咱得把气势唱出来,即使跑调也没关系。   所以,狄嘀嗒的声音非常大,甚至盖过了姐姐的甜美童音,整个儿一气势如虹。   气得狄嘀嘀恨不得捂住弟弟的嘴。   四句歌词重复三遍太短,他们就重复了六遍。   下台时,狄嘀嗒挥舞着小红旗冲向观众席,像一只欢快的扑棱蛾子。   而狄嘀嘀扑进妈妈怀里时,不高兴地噘着嘴。   于童摸着她的脑袋问:“宝宝怎么不高兴了?”   狄嘀嘀控诉道:“弟弟唱得不好听,还唱可大声了!我们还能得第二名吗?”   于童:“……”   谁说你俩能得第二名的?暗箱操作都摆到台面上了吗?   狄思科劝道:“没有第二名也没关系,其他名次也很优秀,几百人中才能挑出五十人通过初赛,你们已经很优秀了!没准儿可以得个优秀奖呢!”   他这张嘴应该是开过光的,今天的所有演出结束后,双胞胎果真得了优秀奖。   这场比赛是五十进十五的,没能进入决赛的三十五人,都能得到有安慰性质的优秀奖。   一只欢快的扑棱蛾子变成两只,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跑上了舞台。   节目组为了照顾组合选手,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优秀奖”的奖状。   同样得到优秀奖的还有红脸蛋三人组中的另一个小姑娘陶乐乐。   “乐乐姐姐,你怎么哭啦?”狄嘀嘀踮着脚帮陶乐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珠。   陶乐乐哭得伤心,呜咽着说:“我没能得第一名。”   狄嘀嗒:“我们也没得。”   “我以前一直能得奖的!”   狄嘀嘀把胸前的奖状展示给她,这不是得奖了嘛。   陶乐乐比他们大几岁已经懂事了,抹着眼泪说:“所有人都有的优秀奖不算得奖,咱们三个都输啦!”   大孩子的话有时比父母的话管用,原本还傻乐呵的姐弟俩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   本来是欢欢喜喜上台领奖的,于童还在台下给他们拍照呢。   结果俩孩子领了奖下台后,哭得一个比一个伤心。   狄思科把闺女抱进怀里安慰,“都得优秀奖了,你还哭什么呀?这多优秀啊!”   “乐乐姐姐说,我们都输啦!”   “嘿,你已经是能走路会说话的大人了,得有点主见呀!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就说吧,上台唱歌开不开心?”狄思科帮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狄嘀嘀点头。   “那就行了!你们唱得开心,叔叔阿姨也喜欢你们,还给你们发了大奖状,有什么好哭的?咱老狄家的孩子可不能这么脆弱,我跟你几个伯伯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连优秀奖都没得过呢!你们已经打破咱家纪录,创造历史了!”   狄思科继续给她抹眼泪,结果不小心在人家脸上搓出了一条粉色泥卷。   “……”   他若无其事地将那条粉色泥卷从闺女脸上捏下来。   感觉两边脸蛋的颜色不太一样,又在另一侧的脸蛋上搓下一条泥卷。   正要给两个孩子送花的王铮安:“……”   这个当爹的好像并不怎么靠谱。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算是比较好哄的娃,被父母安抚好以后,又收到了来自爷爷送的花,尚不知道腮红搓泥的两只小崽,很快又恢复成了元气满满的扑棱蛾子。   *   这次广州之行,让一家人收获颇丰,狄思科完成广交会的收尾工作,陪着家人返回北京时,已经是深秋了。   几人刚进家门,四哥就通报说:“前阵子有人往家里送了一台钢琴,说是老五订的。那钢琴太大了,我给你们搬到后院去了。”   狄思科愣道:“我什么时候订钢琴了?”   “……”于童一言难尽道,“可能是王生订的,他之前说过,两个孩子要是唱歌得奖了,就送一架大钢琴给他们。”   狄思科心说,他俩那优秀奖算是什么奖啊?   不过,当着孩子的面,他识相地没有多嘴。   “那就去看看吧。”   狄思科抱着两个崽去后院,在东厢房的一角看到一架三角钢琴。   他对这玩意没什么研究,还是于童说:“这琴应该是进口的,我妈她们团里有一架美国产的施坦威,二手的还花了十几万呢。这东西可不便宜。”   “这么贵啊?”狄思科在琴键上按了几下,对两个孩子说,“那先让妈妈给你们弹一首,等你们再长两岁就学弹钢琴吧。”   新钢琴暂时用不上,但是有了钢琴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狄思科可以在家里点歌了,想听曲子的时候,就让媳妇即兴来上一段。   狄嘀嘀和狄嘀嗒唱儿歌时,也不用清唱了,这回人家鸟枪换炮,有了现场伴奏。   不过,狄思科的精神享受没能持续多久,回京一个礼拜后,他终于得到消息,电视台那边开始给春晚招商了。   他跟曾厂长将家底划拉了一遍,如果现在就付款的话,只能凑出六百来万现金,要是能分期付款,过年前再交尾款,大概能凑一千多万。   狄思科说:“我先去电视台跟他们谈谈,最好能分期付款,实在不成咱再想别的办法。”   “暂时只能这样了。”曾厂长揉了揉额角。   狄思科去广交会忙碌,他留在厂里也不得闲。   因为重提福利分房的事,厂里好多没有房子的职工都闹了起来,职工的意见很大。   而且收上来的几百万卖房资金,也被市里截住了。   根据最新文件精神,卖掉单位自建房筹得的资金,只能用作住房专项基金,在建设银行单独开户,不允许挪作他用。   所以,他们忙了两个多月,又是卖房又是分房,最终也只是白忙一场,没能为赞助春晚筹措到资金。   狄思科觉得六百万的赞助费有点悬,但他还是得先去电视台看看具体情况。   万一能商量呢!   他开车前往电视台,钱运旺坐在副驾驶汇报广交会订单的交付情况。   车子还没抵达电视台,他就在经过市政府时,降下了车速。   这条路原本是双车道,但是人群从政府门口延伸到马路上,让整条路的交通都堵塞了。   被堵在这里的汽车都在疯狂按喇叭。   钱运旺压低身子往外望了一眼,了然地说:“肯定又是哪个企业的职工跑来上访了!”   狄思科蹙眉望着前方没吱声,他在扯横幅的人堆里看到一个熟人。   将车靠边停下,狄思科跳下车疾步挤进人群里。   “郝梦圆,你不在单位上班,跑到市府门口来干什么?”狄思科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感觉他们有点面生,“这些同志都是咱们东轻集团的吗?”   郝梦圆见到他就下意识想溜,可她又倏地反应过来,狄经理已经离开综合三部,不是她的领导了,她怕什么呀!   于是她一脸镇定地答:“他们都是四洋化妆品公司的,我只是来帮忙的。”   听说不是东轻的人,狄思科这才放了心。   要是集团职工集体跑来市里上访,那可够徐叔阳喝一壶了。   “这种事你胡乱帮什么忙啊?赶紧回单位上班去吧,别瞎掺和。”   “领导,我不掺和不行啊,我妹妹是四洋的职工,公司要让全部职工下岗。她刚生了孩子,正在家坐月子呢,我是来替她出面的。”   狄思科往上访的人群里望了一眼问:“有什么事不能找公司领导解决?非得堵到政府门口吗?”   他记得四洋化妆品的效益还不错,也算是老牌子了。   “卖公司就是那些公司领导的决定,找他们有什么用啊?”郝梦圆说起这事就来气,“他们要是找人合资或者卖给同行业的外企也行啊,最起码这些职工还能有个饭碗。但他们打算把公司全部卖给一个旅游公司,人家只是看中了那块地皮,生产线和职工都不想要。”   目前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全都在房地产管理局手里,并不对外招标。   有的商人为了搞到北京地皮就并购那些效益不好的国有企业。   四洋化妆品就是这种情况。   “你们在这里堵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公司要让职工下岗,需要买断工龄,你妹妹应该能得到一笔安置费。”   狄思科本身也是当企业领导的,稍一琢磨就明白那化妆品公司的领导的打算。   无非就是先把地皮卖了,再找人接手闲置设备,从中拿出一部分钱买断职工工龄,让职工全部下岗,推向社会。   他也许能从外商那里拿到一笔感谢费,然后拍拍屁股调去其他单位。   郝梦圆撇嘴说:“我们来政府闹,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公司领导太损了,从去年起就一直动员老职工让子女接班,提前退休,好把位置让给年轻人。”   “他们公司是经营化妆品的,这份工作确实比较适合年轻人,所以一大批还没到退休年龄的老同志都提前退休,让孩子接班了。这才刚过了多久啊,就传出卖公司的消息,还要让所有人下岗,买断大家的工龄。年轻人的工龄才一两年,他们花不了多少钱就能把职工全打发了!”   狄思科:“……”   这手段确实挺缺德的。   难怪会有职工来上访呢。   这公司领导约莫早就跟外商搭上线了。   要是没有利益牵扯,谁能干下这么缺德的事啊?   狄思科瞅了一眼手表说:“那我就不劝你了,你们想在这边找市领导没问题,但是得让大家把马路让开。要是一直堵塞交通,说不定会有公安来维持秩序,到时候场面会更混乱。”   郝梦圆点点头,“一会儿我跟大家伙说说。”   “那行,我先走了,有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狄思科正要转身挤出人群,郝梦圆又喊住他,试探着问:“听说你们日化厂现在效益不错,有没有可能接手这些化妆品公司的职工啊?这些职工都是熟手,能直接上岗,不用培训。”   狄思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你们先听市里安排吧。”   人才对一个企业来说确实很宝贵,但化妆品公司目前最值钱的是地皮,其次才是这些职工和生产设备。   他倒是可以想办法接手这些人,可是,市领导不能让日化厂白出力吧? 第140章   狄思科赶到电视台时, 迟到了半小时,在此期间于童给他打了四个传呼,耐心余额明显不足。   走进一楼大厅, 他大步上前握住于童的手, 用力摇晃两下说:“您就是于总吧?幸会幸会, 于总果真是天生丽质,蕙质兰心, 优雅大方, 清新脱俗,巾帼不让须眉呀!”   于童:“……”   门口这里进进出出全是人,她可真不想承认自己跟这二货认识。   右手正被人紧紧攥着,她只好配合地露出疑惑表情问:“您是?”   狄思科登时来劲了,“于总, 我是小狄呀!北方日化厂的小狄!”   于童神色自若地道了声“幸会”,就将手抽了出来。   跟在身后的钱运旺:“……”   看不懂。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于总不是狄厂长的爱人吗?   这俩人在外面咋这么生疏呢?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该不该跟于总打招呼。   倒是于童先冲他点了点头, 而后对两人说:“广告部时间资源组的李组长, 现在刚好在台里,你们要是想谈春晚赞助费的事就尽快。”   又瞪了眼迟到的二狗子, “别耽误工夫了。”   狄思科陪笑:“市政府那边的路被堵了,我们绕路过来的,否则我早就来了,哪敢让于总等我呢!”   于童走在前面说:“我提前给广告部的熟人打电话问过了,现在除了你们厂, 还有三家企业想赞助春晚。而且都是冲着零点报时的广告位使劲的!”   “他们都报价多少啊?”   “具体报价还不清楚,但是八百万肯定有了。”   电视台并没专门组织春晚广告的招商, 这几家企业都是自己找过来的。   一个是已经赞助过好几届春晚的钟表企业,一个是白酒公司,还有一家保健品公司。   快要走到广告部门口时,于童又拉住狄思科说:“竞争广告位这种事有点刺激,很容易冲动行事,你心里得有个底线,别跟着人家乱报价!要是报得太高,你们厂就只能赔本赚吆喝了!”   另几家厂商在春晚做广告,甭管投出去多少钱,都能确保赚回来。   高档白酒的单价贵,几十上百的都有,又是快消品,吃一顿饭随随便便就能喝掉上千块的白酒。   保健品也是暴利行业,尤其是春节期间,走亲访友送点保健品,对老百姓来说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但每瓶洗发水的利润才几块钱,一个成年人两个月才会消费一瓶洗发水。   日化厂要是为了一个洗发水的广告位,投进去一两千万,那得卖多少洗发水才能把广告费赚回来啊?   于童觉得花这么多钱打广告有点得不偿失。   “放心吧,”狄思科无奈道,“我也想一掷上千万,但我们厂现在还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他们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广告部的李组长刚送走一位客户。   见到于童和狄思科一起出现还愣了一下,“于总和狄厂长怎么一起来了?”   狄思科握着他的手说:“今天要办大事,当然要把家里的大佛搬出来帮帮忙。”   李组长是搞招商的,漂亮话张口就来:“哈哈,狄厂长是台里的老熟人了,咱们合作了这么多次,即使没有于总出面,我也是要尽量帮忙的。”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狄思科感激笑道,“当初给《小龙人》赞助,就是李组长帮忙牵的线,看来这次还得麻烦李组长呀!”   《小龙人》首播结束,已经开始重播了。   因着是首部科幻题材的儿童剧,又有小龙人亲生母亲是谁这个谜团在,简直让无数小朋友为之痴迷,收视率与动画片不相上下。   首播的时候,他家双胞胎太小了,还不太能看懂,但大哥家的三个娃是每集必追的。   二十多集的电视剧,小红帽儿童牙膏每隔一两集就会出现一次,电视剧播出期间,儿童牙膏在全国很多城市的销量都持续走高。   每一次重播都能带动牙膏的销量。   有电视剧为儿童牙膏带热度,厂里才能将更多资金和精力放在洗发水的推广宣传上。   李组长当然也知道日化厂通过《小龙人》得到的好处,笑着恭喜了日化厂,就转入正题说:“当时帮你们给《小龙人》牵线的时候,只有北方日化厂一家赞助商,事情当然好办。但是春晚广告的竞争有多激烈,您应该是了解的,每天往我这边打电话说情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主任那边接到的电话是我的好几倍,所以啊……”   他冲对面的夫妻笑了笑说:“今天上午,我们主任给春晚招商定了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嘛,咱们都按照要求行事,那就简单多了。”   于童暗道,不讲情面,那就是纯看钱了呗,谁给的钱多,这广告位就给谁。   “您先说说有什么要求吧,我们也合计合计。”   “其实也没什么,第一,产品质量过硬,第二,能一次性付款。满足这两个条件后,价高者得。”李组长迟疑良久又低声透露道,“本来不该跟你们说的,不过,既然于总也来了,那我就跟二位私下说说,现在最高报价已经到一千一百万了。”   狄思科笑道:“这些要求还挺合理的,不过,付款时间具体在什么时候?”   “签订合同后十天内到账。”   夫妻俩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日化厂十天内根本拿不出一千多万。   市里和集团那边的原则向来是救穷不救急,不到揭不开锅的程度,上面是不会向下拨款的。   狄思科要是去找徐叔阳借款五百万打广告,徐叔阳能直接把他从办公室里撵出去!   他与于童对视一眼,怎么办?资金不够还能打广告么?   于童很想回他一个白眼,没钱就别嘚瑟,等有钱了再来吧!   电视台的广告位向来不愁卖,人家是绝不可能赊账的。   李组长笑眯眯地打官腔:“今年的价格确实高了一点,但是没办法嘛,市场经济,广告费也是阶段性走高的。”   狄思科其实很怀疑一千一百万这个报价的真实性。   这次招商并不是公开竞标,企业之间并不知道对方的报价。   电视台说什么就是什么。   狄思科很小人之心地想,李组长要是已经跟某个企业达成了合作意向,先用一个超高报价把其他竞争者吓退,也不是没可能的。   李组长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表情,猜到北方日化厂可能拿不出这笔钱,便用遗憾和安慰的语气说:“零点倒数计时每年只有一次机会,全国人民都在电视机前等着呢,万众瞩目的,不怪大家都想上。我们台里也挺为难的,要是能每小时报一次时,我们恨不得让大家都上春晚!”   于童轻轻放下一次性纸杯,想着回头要给公司里也换上这种纸杯待客。   她浅笑着问:“李组长,台里真的愿意让大家都上春晚呀?”   “那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们不成?说句实在话,”李组长笑得真诚,“台里也愿意多收广告费,把晚会办得更好!”   于童转着纸杯说:“想收广告费还不容易,咱春晚就多弄一些广告位给大家分一分嘛,到时候各方都满意,谁也不会空手而归。”   狄思科心里一动,在余光里瞄了眼媳妇,就顺着她的话附和道:“虽然没有了零点报时的唯一性,关注也会少一些,但相对的价格肯定要降一降的嘛。”   李组长顿住,“这,这广告位怎么能随便加呀!”   “怎么不能加呢,零点报时那么关键的位置都能打广告,其他位置为什么不能打?”   李组长:“……”   好像也有些道理。   “你们两口子可真是……”李组长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加广告的事不是我们广告部就能决定的,这还得看导演组的意思,不能破坏晚会的整体性和艺术性嘛。”   狄思科很好说话地颔首:“那您帮忙跟导演组商量商量,我们北方日化厂赞助春晚的诚意十足。”   与李组长告辞后,狄思科搭着媳妇的肩膀问:“你说导演组能同意增加广告位么?”   “八成能答应,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至于破坏整体性和艺术性这种话,随便听听就得了。   ……   电视台没让日化厂等太久,过了没几天就打电话来说,可以适当增加几个广告位。   日化厂若是有赞助意向,请去电视台面议。   这回是狄思科和曾浩田一起去的,想着还得参考女同志的意见,就把尹甘露也带上了。   三人在电视台耗了一整天,最终花费四百八十万买下三个点位。   第一个是在小品节目中带出逸丝洗发水,第二个是在魔术表演中,让逸丝洗发水作为道具出镜,第三个则是主持人的五秒钟口播。   虽然广告比较分散,不如零点报时的万众瞩目,但价格便宜呀!   不到五百万就能上一次春晚,大多数人都觉得挺划算。   以后他们厂就可以加上“春晚赞助商”的前缀了。   当然,不同的声音始终存在,一部分人觉得厂领导有了钱就败家,有这五百万还不如解决一下职工的住房问题。   花这么多钱打广告十有八九要赔本。   不过,当93年春晚正式播出,大家在电视上看到自家厂生产的产品时,这些骂领导的人也闭了嘴。   *   日化厂这四百八十万花得并不亏,逸丝洗发水的广告植入到了陈庆山和蔡老师的小品中。   过年期间,除了重播整场晚会,相声小品集锦也在央视和各地方台重播。   随着小品的反复重播,逸丝的广告词也频频出现在电视中。   连狄嘀嘀都能随口说上两句。   春晚的广告效应是毋庸置疑的,春节过后,来厂里拉货的车一辆连着一辆。   幸好曾厂长和尹甘露有先见之明,刚交了广告费,就要求洗发水车间人停车不停,三班倒搞生产。   这才没出现司机拉不到货的尴尬局面。   产品卖得好,曾浩田整天笑呵呵的,好多工人都在私下调侃,老曾高兴得跟升官了似的。   这天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尹甘露还跟狄思科嘀咕:“老曾好像要调走了!”   狄思科停下筷子问:“你听谁说的啊,我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   “外厂人跟我说的。”   干部调动这种事,本单位的人有时还真不如外人消息灵通。   “曾厂长高升是好事呀,说明领导认可了咱们厂的成绩。”狄思科由衷道,“上级最好能顺便安排一个副厂长过来,我就是长出八只手也忙不完这么多工作啊!”   庄有德因为违规给亲属安排住房,被调离了日化厂。   尹甘露和郭万全一个分管生产,一个分管技术,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这销售工作就落在了狄思科肩上。   供销科和进出口部都由他分管,过完年以后,他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只想让上面赶紧再安排一个人手过来,让他从繁杂的工作中挣脱出来。   尹甘露在狄思科脸上瞄了两眼,似是在分辨他是否在讲客套话。   曾厂长高升是好事,但她觉得,对狄思科和另两个副厂长来说,还真未必是好事。   有老成持重的曾浩田在,让狄思科当副厂长是没问题的。   可是,曾厂长走后,领导却未必会让年轻的狄厂长转正。   最大的可能是安排另一个老同志来掌舵,让狄思科再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干上三年。   而如果第一副厂长的位置不动,她和郭万全在厂里也动弹不得,除非被调去其他单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厂里的工作,发现曾厂长来食堂吃饭了,尹甘露跟对方招招手,将人请了过来。   曾浩田乐呵呵道:“食堂换大厨了吗?感觉最近几天的饭菜水平提高了不少。”   “没换。”尹甘露揶揄道,“您是人逢喜事,看什么都高兴吧?大家都在传您要高升了。”   曾浩田摆手说:“没有的事,别信那些谣言!要是真的有人事变动,组织部门会找人谈话的!”   他其实已经接到了好几通老伙计的恭贺电话,近几个月市里和集团即将进行人事调整,听说他也是候选人之一。   但这些话都是民间组织部长们瞎传的,曾浩田也分辨不出真假。   这两年,尤其是在春晚上打过广告以后,日化厂的效益有了非常显著的提高,曾浩田私心里当然也想趁机再往上走一步。   不过,在没有正式任命前,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承认的。   不但不能承认,还得表现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云淡风轻。   “咱厂里还有那么多事没完成,我能升到哪儿去?别的就不说了,怎么着也得把职工的住房问题解决掉,我才能安心呀!”   见他主动提起了住房问题,尹甘露犯愁的同时又有点想笑。   曾厂长心血来潮,突然提议在企业里搞民主管理,在厂里设置了一个厂长信箱。   职工们随时可以将意见建议,以书信的形式反馈给厂长。   曾厂长第一次查看职工来信的时候,还郑重其事地将几位副厂长都喊去了他的办公室。   邀请大家一起听听职工们的心声。   然而,那信箱里,九成九的来信都是要求厂里为无房职工安排住房的。   曾浩田算是用一个信箱,把自己逼进了墙角。   原来职工反馈不到领导面前,领导还可以假装不知道。   现在白纸黑字已经送到领导跟前了,领导总不能继续无视了吧?   狄思科对于解决住房的问题,也有点犯怵。   厂里有两千多号人,现在还有好几百人没有分到住房呢。   狄思科将空饭盒盖子盖好,大胆提议道:“要想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我看最直接的办法还得是盖新房。”   “职工们被私房的高额房租压得喘不过气,”尹甘露说,“当务之急是给职工增加住房补贴。以前的住房福利是通过住房实现的,现在大部分房子被买断了,就可以通过补贴现金实现。顺便把咱们厂自有房屋的租金也提一提,跟市场上的私房价格看齐。”   吃饭还要讨论住房问题,曾浩田只觉味同嚼蜡,“给大家发补贴是应该的,正好从咱们建行的专项资金里出。但是盖新房恐怕没戏,咱们厂现在没有空余的地皮。”   日化二厂和三厂从市区搬来郊区时,集团在一厂附近补贴了一块地皮给日化厂。   那块地皮之前一直空着,不过,随着洗发水和牙膏需求量的提高,厂里决定在那块地皮上修建新厂房。   所以,日化厂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地皮可以用来建新住房。   全市各单位都在排队申请地皮建房子,市里也打算转让地皮盖商品房。   日化厂想在群狼环饲的情况下搞来一块地皮,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们很快就有了一个可以免费使用地皮的机会……   *   曾浩田要高升的消息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钱运旺也在默默关注曾厂长的动向。   周六下午,临近下班时,钱运旺进来跟狄思科汇报说:“曾厂长好像接到市里的电话了,让他去市政府谈话的。”   狄思科:“你从哪打听的?”   “厕所。”   “……”狄思科关心道,“你要不要请假去医院看看啊?怎么总往厕所跑?”   钱运旺面上一红,讪讪道:“就是凑巧被我听到了,嘿嘿。”   “没事少打听,回去好好工作吧。”   他这边刚把人打发了,曾厂长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说:“走吧,狄厂长,王副市长有请!”   狄思科讶然:“我也要去吗?”   “嗯,要求一二把手一起出席。”曾厂长瞄一眼手表说,“要求五点之前报到,咱们尽快出发吧。”   两人没敢耽搁,提上包就匆匆赶往市里。   他们以往来市里,能在秘书室有个座儿就算是优等待遇了。   喝茶看报什么的,根本不要想。   今天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副市长的秘书竟然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会议室!   大家可以坐在这里边喝茶边等。   但是,马上就要面见领导,以防尿急出洋相,谁也没动面前那杯茶。   领导不在,大家倒是聊开了。   会议室里来了七八家企业,既有日化厂这样的工厂,也有商贸公司和百货商店。   这些企业的一二把手都是被领导临时喊来的,谁也不知道被点名的原由。   不过,有那反应快的人,就低声提醒:“咱们这些企业有一个共同点。”   “?”   那人指了指曾浩田和狄思科的方向,“咱们都是经营日化的,你们想想最近市里的大事!”   哦,明白了。   四洋化妆品公司嘛。   这算是最近的大新闻了。   去年年底,四洋的职工跑来市政府闹了好几次,想让市里出面阻止企业领导把公司卖给外商。   可是,在他们来政府讨说法之前,这份并购合同其实已经签好了。   外商还交了一大笔定金。   四洋公司是市属国营单位,虽然经理是法人代表,但这项并购案并没有经过市里批准,市里不承认这份合同的合法性。   要想合作可以,那得光明正大地谈,绕过市里偷偷摸摸签合同算怎么回事?   这年头撕毁合同的事屡见不鲜,外商本就心思不纯,只要把定金退回去也就没什么事了。   然而,就在市里敦促四洋退款时,外商的这笔定金却不翼而飞了!   有人说这笔钱被领导层私吞了,还有人说是被会计挪用去炒股炒没了,会计还因此跳了楼。   官方暂时没有明确说法。   狄思科觉得四洋公司的领导,不至于傻到明目张胆贪污公款还不跑,问题八成出在会计身上。   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就是,上千万的定金没了!   四洋要想解决这个麻烦,要么拿出上千万还给外商,要么继续之前的合作,把公司卖给人家。   四洋若是能拿出上千万,也就不至于走到卖公司这一步了。   所以,这事最终还得由市里出面解决。   曾浩田和狄思科心里有了数,在办公室里听了王副市长介绍的情况后,就没露出多少惊讶表情。   王副市长说:“你们北方日化厂最近一年的生产销售情况不错,听说你们还打算新建厂房了,那新的生产线上应该需要不少熟手工人吧?”   狄思科心想,看来市里也不想赔那近千万的定金,打算把四洋化妆品公司卖给外商了。   曾浩田一脸为难道:“领导,我们厂今年在调整产品结构,有些销售情况不佳的产品就让它停产了。盖新厂房其实主要是为了安置那些停产车间的工人,即便如此,还有不少闲置劳动力呢。”   这类推托之词王副市长已经听了一下午,他笑了笑说:“市里的困难,你们应该已经清楚了,北方日化厂是日化大户,需要的人手多。正好也有拓展业务的需求,希望你们能尽量为市里安排一部分就业困难的下岗职工。”   狄思科与曾厂长对视一眼,接话说:“领导,我们厂也希望能帮市里解决眼下的困难,甚至可以接手四洋公司的一部分生产设备。”   王副市长面露满意,欣慰地点点头。   不待他发表意见,狄思科又继续道:“但是,您是知道的,我们日化厂经历过三个厂的合并重组,厂区里一直挨挨挤挤,十分紧凑,早就没有空余的地方了。要想接手四洋的设备和职工,没有地皮新建厂房肯定是不成的。”   市里收了外商购买地皮的一大笔钱,怎么着也得在郊区给日化厂划一块两倍大的地皮才说得过去吧? 第141章   领导仓促把人喊来, 看座上茶礼遇有加,就是明摆着的鸿门宴。   被点到名的企业,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市里解决一部分困难。   哪怕只是接收三五个职工呢, 也算全了领导的面子。   与商贸公司和百货商店相比, 日化厂显然是更适合接收这些职工的。   所以, 在会议室等候时,曾浩田和狄思科就私下商量好了。   如果王副市长提出消化下岗职工的要求, 他们就答应下来。   到时候二人在领导面前打一下配合。   曾浩田负责哭穷, 摆困难。   狄思科负责跟市里讲条件。   最佳方案就是免费接收四洋化妆品公司的设备和职工,顺便跟市里要一块地皮。   另一个方案是走国企并购的流程,但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四洋化妆品公司被卖给了外商。   从法律上来说,四洋已经不复存在了,但烂摊子还在。   因此, 当王副市长领会了他们要房子要地的“无理要求”后,并没有当场否决。   要是能迅速解决四洋公司的麻烦,有些条件是可以谈的。   曾浩田问:“领导,如果让我们厂来接手四洋的职工和设备, 我们要跟四洋的领导层谈, 还是直接跟市里谈啊?”   王副市长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暂时由市里接手了。”   从公司账面上转走一千万,并不是会计一个人能够办到的。   会计虽然跳楼了, 但是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挪用公款炒股的金额是一百万,而不是一千万,剩余的九百万不知所踪。   所以,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都被控制了起来, 尤其是女儿已经在国外留学两年,妻子也办签证要去陪读的总经理, 更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四洋公司乱成这样,被挪用的资金还在追讨中,职工的安置问题就只能由市里出面解决了。   双方有了初步合作意向,具体要如何安排,市里还要开会讨论。   而狄思科和曾浩田也没闲着。   他俩按捺了一晚上,次日清早,曾浩田在厂里召开职代会,狄思科则跑去东轻集团,找亲娘求助了。   在市领导跟前,日化厂太弱势了,事关“要房子要地”这样的头等大事,他们得找最能说的上话的领导出面。   尽管徐叔阳的职级在市委领导面前也要低一级,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嘛。   “我今天运气真不错,竟然不用排队!”在秘书室见到施小新时,狄思科笑着调侃,“施主任帮我通报一声吧?”   他以往来集团时,徐总的门口总是很热闹。   施小新整理着桌面,随意道:“徐总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客人,你直接敲门进去就可以。”   狄思科听着隔壁吴副总办公室门口的热闹,蓦地意识到徐总这边冷清得不太正常。   他压低声音问:“集团最近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狄思科指了指隔壁,“那边怎么那么热闹?”   施小新收拾办公桌的动作迟滞一瞬,向门外瞅了一眼,低低地说:“最近集团有人事调整。”   狄思科早知道集团要做人事调整,曾浩田要高升的传言就是因此传出来的。   他暗自琢磨了几秒,然后在心里靠了一声,徐总不会要被调整了吧?   徐叔阳已经是集团一把手了,无论是平调还是高升,都只能往外调。   施小新望着他睁大的眼睛,轻点了点头。   她跟狄思科算是同病相怜吧。   两人都给徐总当过秘书,徐总算是他俩在集团最大的靠山,靠山一走,很多事情就说不准了。   尤其是,听说日化厂的曾厂长也面临调整。   现在日化厂厂长的位置算是香饽饽,一旦厂长位置出缺,必然会被很多人盯上。   狄思科太年轻了,能否转正当上厂长,在两可之间。   徐总在或不在就很关键了。   大家都知道狄思科是被徐总一手提拔上来的干部,只要徐总在这个位置上,即使他不表态,其他人也会揣摩他的心思。   反之,就很难评了。   狄思科本人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完全仰仗靠山的。   他就是怪舍不得徐叔阳的。   一边感慨时光匆匆,一边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徐叔阳难得悠闲地在办公室里浇花,看起来挺闲适惬意的。   “你看我这盆凤尾竹养得怎么样?”徐叔阳冲他招招手,“不错吧?”   狄思科往花盆里瞅了一眼,花土还是新的,明显是刚移栽过来没几天的。   他违心地夸了一句养得真不错,而后直白地问:“徐总,听说您要离开东轻啦?下一站去哪啊?要不您把我也带走吧,只要不出北京城,去哪个单位都行。”   谈话对象如果换成其他领导,他这样问话会显得很没分寸。   领导调动的事,哪是你一个小喽啰能打听的?   不过,他跟徐叔阳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还用了人家的入园名额呢。   所以,这话听在徐叔阳耳中,只觉得小狄是个真性情。   他笑问:“你跟我走还是有限定条件的?出了北京还不行?”   狄思科叹道:“没办法呀,我家两个娃才三岁就可调皮了,我媳妇自己一个人管不过来。”   “那你就安心在北京呆着吧。”   狄思科一听就懂了,“您要被调去外地啦?”   徐总这个级别,已经能去地级市担任市长了。   “还不确定。”徐叔阳摇摇头。   他已经在东轻干了五年,趁着这次机会被调整是一定的,但是具体的去处还没定下来。   他其实还挺想出北京看看的。   狄思科也挺想出北京,尤其是见识了南方的欣欣向荣以后,他就更向往了。   可惜,孩子还太小,“您要是真的去了外地任职,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呀!等我家那两个娃能上学了,我就去投奔您!”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想得倒是挺远。”徐叔阳看了眼手表问,“你一大早跑到集团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要个职位吧?”   “不是不是,那哪能啊!我是来跟您报喜的!咱们日化厂碰上好事了!”狄思科将四洋公司的情况如此这般讲述了一遍。   徐叔阳蹙眉听他讲完,才说:“你们厂的效益虽然有所好转,但是之前并没有涉足过化妆品行业,领导层的一个错误决策很有可能让工厂由盛转衰。接手四洋的业务以后,要怎么发展,你们想过没有?”   厂里多了几百张吃饭的嘴,这可不是小数目。   一个弄不好就会把刚有好转的日化厂拖垮了。   “我们厂其实早就想做化妆品了,之前用一条全新的化妆品生产线,换回来一条牙膏生产线,大家心里都挺可惜的。我们厂目前比较有知名度的产品,只有小红帽儿童牙膏和逸丝洗发水,虽然产品线一直在增加,但是只有两个拳头产品还是太单薄了。所以年初制定计划时,大家就商量了进军化妆品行业的可能……”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直接去国外购买配方,引进生产线。   二是联系国际知名化妆品品牌,引入外资,组成合资化妆品公司。   不过,四洋公司的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如果能免费接手设备和人员,可以给厂里省下一大笔钱。   狄思科介绍了厂里的思路后,笑道:“市里要组织谈判,但日化厂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就想请您帮忙压压阵。”   徐叔阳暗道,小狄跟外商谈判都不知谈过多少次了。   只是接手几百个职工,要一块地皮的事,还需要什么经验?   这小子不是没经验,而是怕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市府那边拿不到最好的条件吧?   徐叔阳握着水壶,沉吟几秒说:“四洋化妆品公司身上应该还有不少债务,市里拿到外商的那笔资金后,还要处理债务问题。所以,如果日化厂可以无债一身轻地接手人家的职工和设备,就已经很幸运了,在地皮的面积上不要计较太多。”   狄思科嗯嗯嗯答应着,好说歹说还是把徐总请出来帮忙掠阵了。   顺便还带上了集团财务部和投资部的干将。   徐总口中说着不要太计较地皮,但是上了谈判桌以后,仍是据理力争,为日化厂弄来了一大块住宅用地。   虽然新建住宅区还有点紧巴,但是北方日化厂全厂上下都相当满意。   那些没能分房的职工,打听到地皮的位置后,三三两两跑去看新房。   即使面对的是一片大荒地,一个个仍然红光满面的。   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啦!   *   四洋化妆品公司的五百多名职工正式入职北方日化厂时,四洋公司的总经理也正式被收押了。   虽然他一直死咬着不肯透露剩余九百万的去向,但他那个在国外留学的女儿回了国,并且主动交代了境外账户的信息,只求让他父亲少受几年牢狱之灾。   狄思科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时,忍不住撇嘴。   账户是他女儿交代的,又不是他悔过交代的。把好好的企业弄成这副德行,不给他加刑就不错了,减什么刑啊?   这天下班回家时,郭美凤见到他就问:“你们厂的新房子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啊?”   “快了,等到市建筑设计公司那边出了图纸,厂里再完成职工集资,也就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狄思科其实挺想找南方的工程公司来盖这几栋家属楼。   要是能像深圳似的,三天一层楼,用不了几个月这房子就能盖起来。   不过,由市属建筑公司施工,是当初日化厂跟市里谈判时,答应下来的条件之一。   这么一大笔建设资金被市里的企业赚到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郭美凤追着他问:“你们厂盖的楼,真的能对外出售啊?”   “能啊,但是到时候会按照市场上商品房的价格出售。每平米不低于一千块!”   “这么贵!”郭美凤挑剔道,“市里的商品房,便宜的才一千六七,你们那边都是郊区了,凭什么要一千块?”   狄思科理所当然道:“虽然地点不好,但那可是电梯新房!”   加上四洋的职工,厂里还有将近三百个符合分房条件的职工没能分到房子,既然要盖楼,那就最好能一次性把大家的问题都解决了。   以那块地皮的大小,盖八层以下的住宅,安排不了三百户人家。   面积上没办法,就只好在高度上做文章。   所以,他们这回要盖的是15层的电梯房,另外还能匀出一栋楼当做商品楼,面向社会出售。   郭美凤惦记的就是这栋商品楼。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存折里的钱,问:“你们那栋商品楼的最小户型是多少平米的?”   “52米的两室一厅。”   郭美凤倏地蔫儿了,她存折里的钱不够用啊。   还想买套电梯房享受享受呢。   狄思科问:“您还差多少钱啊?要不我给您添点?”   “我有一万多。”郭美凤声气不太壮地回答。   “将近六万块的房款,您得举债五万,那您还是老实住平房吧。那边的地点确实不怎么样,就是大郊区。您在市里唱唱戏,哄哄孩子多好呀!”狄思科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那俩淘气包呢?”   “找杰克玩去了。”   狄思科正想着去胡同里找找,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三个红彤彤的孩子,像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   狄思科瞅瞅扑到自己腿上的两个红孩儿,不由笑问:“你们怎么穿得这么红啊?”   上衣、裤子、鞋子、袜子、头绳,全是红的。   狄思科甚至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他俩的裤衩和背心一定也是红的。   比过年的时候还喜庆。   “奶奶给我们穿的!”狄嘀嘀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单脚在原地转了一圈,“爸爸,我的上衣好不好看?”   她对这件衣裳满意得不得了,上面挂着好多玉葫芦和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的。   狄思科望向坐进沙发的杰克,问:“你怎么也穿的这么红啊?”   杰克用英文回:“郭奶奶送给我的。”   狄思科:“……”   这孩子来北京大半年了,中文水平还停留在能听懂但说不好的阶段。   两家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英文倒是被练得挺流利。   “你俩别总跟杰克讲英文,平时也帮他提高一下中文水平,小朋友们要共同进步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异口同声道:“OK!”   “……”狄思科转向郭美凤,疑惑道,“您干嘛把他们打扮得这么红?”   “这是我找师傅算的!这段时间穿红,能得奖!”郭美凤细数道,“童童要参加团市委组织的’双好私营企业家‘评选,你们单位要参加那个什么’全市经济百强评估‘,我们邻里互助协会,要参加’学雷锋先进集体‘的评选。最近都是大事,穿红色能增强运势,提高咱们得奖的概率!”   “……”狄思科感觉这老太太为了评奖有点魔怔了,忍不住劝道,“这种奖项评比要参考的条件很多的,您得摆平心态,得失心不能太重啊!”   “那不行,要是我个人的奖项也就算了,先进集体奖那可是集体的荣誉!”郭美凤语带自豪地说,“我们几个老姐妹都商量好了,要是得奖了,就穿上旗袍一起去市委领奖!”   今年是“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三十周年,市里举办了学雷锋活动评比。   郭美凤在胡同里加入的民间组织比较多,比如胡同义务巡逻队,邻里互助协会,北海清淤义务劳动小组等等。   反正主打就是一个爱凑热闹,什么活动她都能掺一脚,老狄家在胡同里的外交重担,都压在了郭老师和双胞胎身上。   她加入的邻里互助协会,之前只是偶尔清理一下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或是在夏天帮忙排一排过道积水。   直到去年,这个协会干了一件大事!   协会里有个成员的老伴突发心梗,要做冠脉支架手术,但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存款也不够支付手术费。   邻里互助协会就发起了一次筹款,协会成员有的人出几十,有的人出几千,愣是让这老爷子把支架手术做了。   郭美凤跟这家的老太太关系不错,当时掏了三千块救命钱,也没打算让人家还。   没想到这对老夫妻还挺有本事的,出院以后每月用退休工资还钱,那老头儿退休前是在报社工作的,特意把邻里互助协会的事迹写成文章发表了。   所以,今年市里评比学雷锋先进集体的时候,街道办就把这个“邻里互助协会”的名字报了上去。   这可把大家高兴坏了,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特别有集体荣誉感。为了能得奖,郭美凤还特意往雍和宫跑了一趟。   她跑这一趟的结果就是,全家人都得红彤彤的。   于童下班回家时,也穿了红风衣和红色高跟鞋,狄思科哈哈笑道:“这谁家新娘子啊?你怎么穿得比咱俩结婚的时候还红火?”   于童将他的那套红衣裳翻出来,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从明天开始,你也得穿红的,万一邻里互助协会没能得到学雷锋先进集体,小心咱妈埋怨你!”   *   狄思科当然不敢招惹把荣誉看得比天大的郭老师,第二天去上班时,就穿了一身红。   他平日里穿的衬衫和T恤,基本都是黑白蓝灰这类颜色,今天冷不丁穿了一件红衬衫,衬得他愈显唇红齿白,惹得厂里不少人侧目。   “狄厂长,您今年是本命年啊?怎么袜子和衬衫都是红的?”工会汪主席问。   狄思科:“……”   他本来想说,是帮厂里进入全市经济百强增加运势,不过,想到自己是一名光荣而坚定的党员,不能带头宣扬封建迷信,只好摇摇头。   “就是想换个颜色,换换心情。”   狄思科暗道,千万别大惊小怪,你们还没看到我们全家统一的红背心和红裤衩呢!   “穿红色确实挺应景的,咱们厂最近真是喜事连连。”汪主席问,“狄厂长,你看咱们厂今年上了春晚,马上又要盖家属楼了,还有一栋商品楼对外出售,是不是得组织点什么集体活动庆祝一下啊?”   “应该的,汪主席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着好多单位都在组织旅游,要不咱们也组织一次吧?不用往远了去,去趟龙庆峡或者十三陵,也是个意思嘛。咱们厂重组以来,从没组织过旅游。”   全厂两千人,出去玩一次得花好几万,从前厂子不景气的时候,谁也不敢提旅游的话题。   今时不同往日,今年总该组织一次了吧?   “这事你问过曾厂长了吗?”   汪主席笑:“问过了,他说让我来找你拿主意。”   曾厂长要被调走的消息传了两三个月,但是一直没走。   如今他突然撒手放权,汪主席觉得,这回人家恐怕真的要走了。   狄思科想了想说:“原则上,我是支持旅游的,但是工厂的工作性质特殊,不可能让工人停产出去旅游。所以,大家就要分成三批或四批出去旅游,每个科室和车间都要有人留守在岗位上。大家平日里跟自己科室和车间的人最熟,这样轮岗,其实达不到集体活动的目的。”   汪主任有点糊涂了,您到底同不同意啊?   狄思科当然是同意的,如果那栋商品房能够售罄,预计能进账两千万左右。   厂里拿出一笔钱当做福利,补贴给大家也是应该的。   这两年同志们都挺辛苦。   “我的意思是,厂里就不要组织集体旅游了。可以让职工带着老人孩子进行家庭出游,既要工作也要生活嘛。大家不要都在家里闷着,改革开放,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大家可以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汪主席惊喜地“啊”了一声。   要是能让职工自己出去旅游,那可太好了。   旁边有职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纷纷围过来询问是不是真的。   狄思科说:“我就是提个建议,还得跟另几位领导商量。厂部这边负责掏钱,具体实施办法得看工会和职代会的决定。”   化妆品车间还没安置好,那五百来个四洋化妆品的职工,基本还处于停工状态。   要是厂里组织旅游,可以把他们也算进去,毕竟那块地皮还是靠着人家得来的。   而且将这几百人充实近各个车间,轮岗时人手也能更充足,不影响正常生产。   职代会的职工代表也是职工,没有谁是不想公费旅游的。   所以,职代会一开,全票通过今年6月-8月间,全厂在职职工轮流出去旅游。   每人有最多28天的带薪假期,厂里报销交通费和住宿费,报销金额200元封顶。   活动采取自愿原则,不想出去旅游的,可以继续在厂里上班,厂里补贴100元。   各车间要做好协调工作,安排好值班表,务必保证正常生产。   这个通知一经发布,全厂轰动!   公告栏前的人群响起一阵冲天的欢呼和口哨声。   出门旅游向来是大单位的福利,没点家底的单位,领导们哪敢让职工出门旅游啊?   多少年了,日化厂的职工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有的职工心情太过激动,特意跑到厂区门口放了一挂鞭炮。   有人询问原因时,就挺胸抬头地说:“我们厂要组织全体职工出门旅游一个月!”   那股骄傲自豪的劲头真是没治啦!   狄思科被厂里的欢乐气氛感染,当晚回家时,也宣布了可以出门旅游一个月的好消息。   “咱们可以在六月份以后出门,郭老师和两个孩子该放暑假了,”狄思科对媳妇说,“到时候把咱爷爷奶奶也带上,一起出去走走。”   于童挺喜欢出去玩的,也想带上爷爷奶奶,但是,“他俩年纪太大了,我怕他们受不住路上的辛苦。”   “咱不用去太远,去趟北戴河就成,在那里住上一个月,减少在路上的奔波。”狄思科在她肩头拍了拍说,“让老人孩子都看看海。”   于童被他说得动心,忍不住在心里勾勒了一番带着爷爷奶奶和孩子一起出游的场景。   “你真的能走得开么?”   “当然了!到时候我跟另几位厂长排排班,大家轮流休息嘛。”   于童龙颜大悦,捧过二狗子的脸蛋,啵啵啵了好几口。   “嘿嘿,孩子还在呢!”狄思科顶着满脸口红印子,对两个睁大眼睛的小屁孩命令道,“非礼勿视懂不懂?不许瞎看!”   小屁孩不听话,但于童已经放开了他,关心道:“你们曾厂长不是要被调走嘛?什么时候走?到时候厂里的值班领导够人手吗?”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徐总都履新了,他这边还没动静呢。”   “徐总高升了,你用不用去给人家道个喜啊?”于童问。   狄思科咧咧嘴说:“算了吧,我现在可不敢往他跟前凑。谁能想到他会成为我们区的区长啊!早知道当时就不让他帮忙去市里谈判要地皮了。”   东轻集团隶属于经贸部,市领导基本管不到他,所以徐叔阳跟市领导谈判的时候,半点没收着,三下五除二就给日化厂弄来了一大块地皮。   据说徐总在谈判桌上的英姿,被市领导们大加赞赏,亲自点将把徐叔阳留在了北京当区长。   而且管辖的还是日化厂所在的那个区。   日化厂得到的那块地皮就是区里的地皮……   徐叔阳已经上任半个多月了,狄思科愣是没敢去区政府看看这位昔日老领导。   谁能想到,这要地皮的事,会是个误伤自己的回旋镖啊? 第142章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烈, 狄思科眯着眼睛,惬意地听着窗外的蝉鸣鸟叫。   “唰”一声,房间窗帘被人拉开一条缝, 海风和着喧嚣吹进来, 狄思科尚未来得及阻止, 就感觉自己胸口上一沉。   他闭着眼睛警告:“狄谨行,三个数之内给我下去!”   狄嘀嗒睁大眼睛问:“爸爸, 你怎么知道是我?”   狄思科腹诽, 只有这小子只穿着小裤衩到处乱跑。   “我是人体秤,你一趴上来,我就知道了。赶紧下去,一,二……”   以防爸爸数数, 狄嘀嗒动作利索地捏住爸爸的嘴,然后重新趴回胸口。   狄嘀嘀拉开窗帘以后,也再次跳到床上,爬到弟弟旁边, 并排趴在了爸爸的肚子上。   两个小崽十分孝顺地在大伏天里, 给爸爸盖上了一层人肉棉被。   狄思科的嘴被儿子捏住了,抬手在两个捣蛋鬼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狄嘀嘀并不怕挨揍, 趴在肚子上央求道:“爸爸,出去玩!”   “你看外面的太阳多毒,谁家好孩子在大下午出门玩?”   他们全家已经在北戴河待了半个多月,除了刚来时图新鲜,去了几个旅游景点, 剩余时间全都在海边耗着了。   狄思科来到海边以后彻底过起了度假生活。   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趁着上午阳光不烈的时候, 陪家人去海边玩一上午,然后中午回干休所,闲散地耗掉一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再带着孩子出去玩。   自他上大学起,学习和工作就充斥着每天的生活。   这半个月的休假,算是他十年来最放松的一段时光了。   两个小屁孩一心想着出去玩,即使外面下火下刀子,也阻止不了他俩向往广阔天地的热情。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次。   狄思科不想顶着大日头出去,怂恿道:“找你们三伯玩去。”   狄嘀嘀通风报信:“三伯挨骂呢!”   狄思科:“……”   这些度假成员里,能骂三哥的也就是郭美凤了。   狄嘀嗒从他身上爬起来,穿着一条小裤衩站在床上,然后挺肚叉腰,模仿奶奶的口吻说:“你就是个大傻帽儿!”   “不许什么话都学啊,”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又问,“奶奶为什么骂三伯?”   俩孩子双双摇头。   狄思科心说,一家人出来半个月了,三哥总不至于突然就把郭美凤惹毛了吧?   他利索地套上背心,扛着两个孩子去隔壁看热闹了。   郭美凤正对着老三怒目而视。   她被儿子媳妇带来海边度假,着实兴奋激动了好几天。   每天游泳吃海鲜,连“学雷锋先进集体”的评比结果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今天中午,老三去外面的小饭馆买了点爆炒海螺和烤大虾,娘俩就着海鲜喝点小酒,话赶话就谈到了他的婚事。   按理说,既然已经有了房,就可以尽快结婚了吧,苏家那边应该也挺着急的。   谁知这老三的房子已经买了大半年,却迟迟没有跟苏晓领证的意思。   借着喝酒的机会,郭美凤就跟他打听内幕,问出的结果却气得她恨不得揍老三一顿。   “你这个犟劲儿怎么又来了?老丈人说什么,你就先答应下来。你要娶人家女儿,跟老丈人有什么可犟的啊?”   三哥仰脖干了一杯啤酒说:“我要是当时答应下来,结了婚以后再反悔,那不是更不好么。”   “谁让你反悔了?你两个兄弟又没逼着你还钱,那天当着大家的面就说清楚了,四万块钱是给你结婚用的。办婚礼的时候他们就不出力了,这就是他们哥俩的随礼。”   老三在中学当助理教练,那点工资显见是买不起房子的,人家老苏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听说他在市里买了房以后,就询问了这笔购房资金的来源。   老三是个大傻帽儿,跟老丈人说买房的四万块钱是他家二哥和老五借给他的。   苏校长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你在婚前借钱买了房,是不是得在婚后把这笔钱还上?   四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他跟苏晓都是拿死工资的,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才七百出头。   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还上这笔钱,而且他俩年纪都不小了,结了婚就得要孩子,到时候用钱的地方更多,这点工资未必够花。   举债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人家苏校长的顾虑在理,谁家父母乐意看到女儿刚结婚就背上一身的债啊?”   反正,如果小六找个这样的人结婚,郭美凤肯定坚决不同意。   三哥剥着虾壳说:“所以,我没跟苏晓领证嘛。”   郭美凤:“……”   被他绕进去了。   人家老二老五又没让你还钱,你还个屁的钱啊?   大家给你凑钱买房,就是让你结婚的,结果你现在本末倒置,房子有了,反而不能结婚了!   老三还挺有自己的道理,“我当时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以后有了钱就还给二哥和老五,说过的话总不能当个屁放了吧?这四万块钱要是您跟我爸给的,那我肯定心安理得地收着,但是,拿兄弟的钱算咋回事啊?以后苏晓嫁过来,面对二嫂和老五媳妇的时候,都得低人一头。”   郭美凤气道:“人家苏晓都未必肯嫁你了,你操心的还挺多!”   母子俩话不投机,谁也说服不了谁。   狄思科扛着孩子过来时,郭美凤在生闷气,三哥在喝闷酒。   他顺手打开茶几上的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有半盒海螺和半盒大虾,“这是给我留的吗?”   三哥点点头。   狄思科剥了几只大虾给孩子吃,趁便听了郭美凤对老三的控诉。   “咱妈说得有道理呀,你先别跟老丈人犟着,娶了媳妇再说嘛。你想想,你前年的工资还是220呢,今年就涨到340了,过上几年,兴许工资还得涨,没准儿两年的工资就能还清四万块了。”   三哥没吱声。   他跟苏家的分歧,不在于几年还清欠款,而是该不该还这笔钱。   苏校长不想让苏晓背债过日子。   狄思科嗦着海螺,慢腾腾道:“这要是还不行,你也可以在房子上做做文章呀!”   “怎么做文章?”   “你买的那套房子不是你们学校附近的平房嘛?”   三哥嗯了一声,加上他的存款和老妈赞助的五千块,他当时只有四万八。   买商品房楼房只够买一室的,所以他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两室的平房,以后生了孩子也能有个单独的房间。   “你们学校是市重点,学校周遭肯定是要改造的,你买房子那一片的平房都有些年头了,估计用不了几年就会拆迁改造。”   郭美凤忙问:“他那个房子真能拆啊?太平里胡同那边一直说拆,到现在也没拆成呢!”   “应该能拆吧,那些房子再不拆都快成危房了。”狄思科介绍道,“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房地产管理局就正式向国内外招标,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了。我三哥那房子虽然破了点,但地点还可以,早晚会成为被拆的对象。”   “你要是想还钱就还吧,不过我跟二哥都不着急用钱。你可以跟老丈人说,等到房子拆迁的时候,再还这笔钱。一般来说,两室的平房都能拆出个三室来,到时候你跟嫂子要一套两室,一套一室的,然后把一室的卖了还钱就成。”   这样不影响三哥两口子过日子。   要是拆迁的时候,他俩已经攒够了四万,那就连房子都不用卖了。   “挺好的,就按老五说的办!等咱回了北京,我亲自去跟苏晓的父母说!”郭美凤做主拍了板,又嫌弃地瞪着老三,“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倔驴似的!娶媳妇还得让老娘操心!”   估摸着郭美凤还得排揎三哥好半晌,狄思科不想让孩子听这些,就要抱着他俩出门。   狄嘀嘀还没吃够,被爸爸扛上肩头的时候,小手冲着饭盒的方向一抓一抓的。   狄思科回身把饭盒带上,肩头坐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又去干休所的院子里牵上胖大胖二,带着一长串累赘去了沙滩。   狄嘀嗒坐在爸爸怀里,自己动手剥大虾,油点子全都溅在了爸爸的白背心上。   爷仨加两只狗子分着吃了半盒大虾,来到沙滩时,狄思科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遭了殃。   “爸爸,我还想吃螺螺!”狄嘀嘀提要求。   “没了,想吃你自己去沙滩上捡吧。”   狄思科把两个崽放到沙滩上,让他俩自由活动。   这俩崽整天嚷嚷着出来玩,其实没什么可玩的。   他俩目前只被狄思科抱着下过两次海,狄嘀嘀那脚丫子碰到海水时,就像触电似的,害怕地往回缩,跟最初的胖大胖二一样。   不过,两只狗子被狄思科往水里赶了两回以后,已经很享受在海里狗刨了。   所以,每次来了海边,两只狗子都撒欢地往海里扑,而两只人类幼崽就只能在沙滩上捡贝壳玩。   狄思科揣着饭盒,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俩身后,没过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两声惊呼。   狄嘀嘀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了什么东西。   狄思科以为她见到了漂亮贝壳,根本没当回事,毕竟这俩崽经常一惊一乍的。   狄嘀嘀双手合十,捧起地上那玩意儿就往爸爸这边跑。   “爸爸,你看!”她献宝似的,将两只手咧开一条缝,让爸爸往里面看。   “啥东西?”   狄思科蹲下身,眯起一只眼睛往闺女的手心里看,光线太暗,什么也没看出来。   狄嘀嘀索性摊开手心,用两根短指头掐住一只……癞哈蟆?   狄思科仔细辨认一番,这只表面麻麻赖赖的黑绿色小生物,应该是癞哈蟆吧?   与他对上视线时,那小家伙还“咕呱”了两声。   狄思科向后退了三步,指挥道:“赶紧放了,你抓着它干嘛?”   一瞬间,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狄嘀嗒在它脑袋上碰了碰说:“这是青蛙!可以吃虫子!”   “海边哪来的青蛙?青蛙生活在淡水里。”狄思科想了想,癞哈蟆应该也是生活在淡水的。   所以,海边的沙滩上怎么会出现这玩意?   俩小孩对这种生物稀罕得不得了,攥着癞哈蟆不肯撒手,狄嘀嘀玩一会儿,又让给弟弟玩。   狄思科恨不得把这俩孩子扔了。   “那什么,没准儿是谁养的呢,你们赶紧放回去,回头人家主人该找来了。”   狄嘀嗒不肯放,攥着那只哈蟆,跑去海边的几个商户门口挨个询问。   “阿姨,这只青蛙是您的吗?”   卖汽水的老板娘被那举到面前的“小青蛙”吓得失声惊叫,连忙摆手说不是她的。   两小屁孩如法炮制,将附近的商户都问遍了。   而后得意地对狄思科说:“爸爸,这只小青蛙没人要,咱们养吧?”   “……”狄思科再次看到那只癞哈蟆时,已经心平气和了,“咱家要养小动物,需要得到妈妈的允许。”   于是,狄嘀嘀就把胖大胖二从海里喊回来,一起回家找妈妈了。   于童刚从外面进来,换好衣服,冷不丁见到女儿手心里托着的小生物时,手臂上迅速冒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动作无比灵敏地跑到了狄思科身后。   “你怎么给他们买这种东西啊?赶紧放了!”   “不是我买的,这是人家凭本事在沙滩上找到的。”   于童忍着不适,语气复杂道:“我女儿不敢下海,却敢徒手抓癞哈蟆,你说她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啊?”   “这就是典型的傻大胆儿,还不懂事呢!”   “我今天不想抱着他俩睡了。”于童拉开门,将两个孩子送去了太姥和太姥爷那里。   于爷爷对这个小哈蟆接受良好,**的学名叫蟾蜍,在传统文化中,有长寿喜财的寓意,很多生意人都会在家里摆放金蟾摆件招财。   像于爷爷这样的老年人,也很喜欢寓意长寿的蟾蜍。   双方一拍即合,于童把两个倒霉孩子,以及拥有极好象征意义的癞哈蟆,一起留给了爷爷奶奶。   自己拉着二狗子回屋了。   狄思科拉着媳妇洗手,打听道:“孙导和陈庆山走了?”   “没有,先让他们找地方住下了。”   他们这一大家子是借着于爷爷的光,住进了北京在北戴河的干休所。但陈庆山他们再想在这边住下就不太可能了。   “他俩的新电影怎么样?你想投吗?”   “我再想想吧,这两年国产电影市场实在是不景气。”   上一部电影,刨去电影投资和宣传费用,于童只赚了不到五十万。   这个数额听起来似乎挺多,但她为了拍卖这部电影在各市的首映权,欠下了不少人情债。   全国各地到处跑,折腾了三四个月。   这是继方菲演唱会之后,她赚钱赚得最累的一次。   “孙导从北京追来北戴河,这么几天的时间都等不了,本子应该还不错吧?”狄思科问。   于童颔首:“还是喜剧片,挺逗的。本子是好本子,就是现在发行放映市场整体性滑坡。”   今年上半年,全国的放映场次比去年同期下降了50%,收益也少了37%。   这种前提下,谁会往国产电影市场里冲啊?   狄思科拆开她带回来的打包盒子,发现里面也都是海鲜,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   趁着孩子不在,夫妻俩一起喝点。   “既然不想投,你就让孙导和陈庆山先回去呗。”狄思科在她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陈庆山毕竟是个电影演员,一直没有作品产出也不行。”于童夹了一个海鲜馅儿的饺子给他,小声说,“电影发行制度要改革了,以后中影那边不再统购包销,制片方可以得到票房分成。”   狄思科笑:“那你就是对这个分成动心呗?”   “以目前的市场,即使分成也分不出多少钱。但是,电影这一块的业务还不能扔,相比于其他类型的影片,喜剧片的票房算是比较可观的。孙导和陈庆山的组合,多少能吸引到一些观众吧?哪怕一年投一部呢,就当个长线投资吧。”   *   休假一个月,无论对于童还是狄思科来说,时间都太长了。   假期结束以后,于童就马不停蹄地去忙她的长线投资了,狄思科则回厂里销了假。   狄思科和尹甘露都已经休过假了,按照之前排的轮班顺序,接下来应该轮到曾厂长和郭万全休假。   然而,郭万全已经出发离开北京了,曾厂长这边还没动静呢!   狄思科很想劝他,该休假就休假,别苦苦等待调令了,谁知道那玩意啥时候能来啊?   不过,事关人家的事业前途,狄思科也不好多插嘴。   区里要开个“税收财务物价大检查”动员会,曾浩田还要往市里跑,就把这个参加动员会的任务交给了狄思科。   自打徐叔阳上任,狄思科还没去过区里。   今天真是硬着头皮上门的。   他混在一众厂长经理中间,佯装认真地埋头做笔记,时不时还要肯定地点点头,表达自己对徐区长讲话内容的赞许和推崇。   好不容易熬到动员会结束,狄思科自觉今天表现还可以,就主动往徐叔阳那边凑了凑。   徐叔阳跟其他干部简单交谈几句,看到笑容灿烂的狄思科,就招手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狄思科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回了办公室,还自觉抢了秘书的活,往徐区长的茶杯里续了水。   顺手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区长,您来区里工作以后,一切还顺利吧?”   徐叔阳抿了口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都上任快两个月了,你这话问得是不是太’早‘了点?”   “嗐,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来见您呀!这不是被那块地皮闹的嘛!您上任我都没敢来恭喜您,只弄了两罐上好的六安瓜片,交给了张秘书。”狄思科满脸歉意地说,“我们那块地皮上的房子要是不动工,我今天还不敢来呢!”   您现在喝的茶还是我送的呢!   徐叔阳放下茶杯问:“你们厂那块地皮已经动工了?”   “动了动了,我们本来想请您出席动工仪式的,不过张秘书说您那天抽不出时间,我就没另外打电话邀请您。只是盖几栋家属楼而已,确实没必要惊动区里。不过,您放心,我们这批楼里有一栋是商品楼,只要房款收齐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来区里报税!”   徐叔阳其实对那块地皮无所谓。   对留京任职也并不抵触。   从家庭的角度来讲,留京是最好的选择。   最起码他爱人和孩子,听说不用两地分居时都很惊喜。   还特意去大酒店为他庆祝了一番。   “你们那栋商品楼的售价是怎么定的?”   徐叔阳对日化厂那栋商品楼挺感兴趣,这应该是房改后区里的第一栋商品楼。   又恰逢市房地产管理局开了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的口子。   以后各区出让的土地只会越来越多。   日化厂这栋商品楼对之后商品房的定价,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狄思科笑道:“我们盖的是电梯房,单价稍微贵一些,每平米的价格在1300-1700元,具体售价与楼层、朝向、格局有关。”   徐叔阳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卖房?回头我也去看看。”   狄思科满脸欣喜道:“我们那边刚动工就开始卖房了!就挂在市房地产交易所里。”   “房子还没影呢,你们就开始卖了?”   “我们厂资金有限,不可能把钱都压在这几栋楼里,所以,职工家属楼是集资盖房的。我们想着商品楼跟家属楼也没什么区别,家属楼能集资,那商品楼也是一样的。所以,刚动工就开卖了。”   徐叔阳怀疑地问:“你们连个正经的样板间都没有,就这种条件会有人买房吗?”   狄思科仔细解释:“有啊,现在付款的话,总价可以打个95折,其实优惠力度还挺大的,我前两天才问过,已经卖出去一半了。”   五个点的折扣,每套房至少能省三千块呢!   徐叔阳围绕这栋商品楼,又询问了很多细节问题。   直到秘书敲门提醒,再有一刻钟就要进行下一场会议了,两人才停止交谈。   狄思科识趣地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还情真意切地说:“区长,您能留在北京真是太好了,这回我又能在您手下工作了,咱们两边离得挺近,等您有空的时候,我约您打球啊!”   徐叔阳似笑非笑道:“你要是来区里工作,岂不是离我更近?”   狄思科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两秒,点点头说:“您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肯定来,随时听您召唤!”   徐叔阳对他这个态度比较满意,又提醒道:“你可想好了,区里的工作不好开展!”   区里的工作和在企业不同。   在企业工作时,他一门心思抓经济效益即可,其他事情基本不用操心。   但是来了区里以后,除了经济,还得抓民生、工业、商业、农业、治安等等,各种事情千头万绪。   徐叔阳上任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要下基层搞调研,摸查全区的基本情况。   这段时间,他一直沿着前任的思路让各部门继续运转,在很多关键工作上还没有打开局面。   所以,他对狄思科说的话也是有一半认真的。   徐叔阳需要自己的人手,如果这小子肯来区里工作,他还真能把人调来。   狄思科很坚定地说:“在哪里工作都不容易,当初您把我安排到日化厂,很多人都说我要在日化厂折戟沉沙了。但是,现在日化厂和我不都好好的嘛,您要是用得着我,我一定来!”   他就是个小喽啰,很多工作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既然徐叔阳流露出了想调动他的意思,说明他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他当然得答应啦!   这种时候怎么能在领导面前拿乔呢!   徐叔阳再次强调:“来了区里,未必比你在企业里舒坦,也未必有什么好职位,工作不好开展呐!”   狄思科呵呵笑:“您放心吧,我心里有谱儿呢,全凭您安排!”   徐叔阳摆摆手,让他走了。   狄思科心里其实拿不太准,徐叔阳话里的真假,他俩也没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交流。   回厂里等了半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期间有组织部门的人找他谈过话,但是谈话之后又没动静了。   狄思科心说,不会是没戏了吧?   他只能按捺着性子,继续在厂里按部就班地上班。   这天,被人议论了小半年调动问题的曾厂长,终于等来了一纸调令。   他要离开北方日化厂了。   与此同时,狄思科也迎来了上级对他的安排——调任区经济合作办公室,担任经合办主任。 第143章   北方日化厂在一天之内迎来了两份调令。   对于曾浩田的调动, 大家早就心中有数,尽管平调去市经委让人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曾浩田来日化厂工作之前, 已经在电子管厂和电视机厂当了十几年的领导。   他打拼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是孑然一身的, 必然会有自己的人脉渠道。   曾厂长从年初就开始活动,如今被调去市里工作, 也算是求仁得仁, 大家都能理解和接受。   可是,狄厂长怎么也被调走啦?   之前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啊!   这个调令实在太突然了,同志们半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这个区经济合作办公室是干啥的?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单位?   接到调令以后,曾浩田直接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语气复杂道:“狄厂长, 没想到你也会被调走,组织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还推荐了你来接替我的位置。早知道你也要走,我就推荐其他人了, 这不是浪费了一个名额嘛。”   他知道狄思科跟徐叔阳的关系不一般, 狄厂长的这次调动八成与刚履新没多久的徐区长有关。   狄思科笑道:“不瞒您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调整去区经合办, 这个单位是干嘛的我都不清楚。”   他说的是大实话。   日化厂经常派人去区里开会,狄思科也是区里的常客了,可是去了这么多次,他愣是没听说过区里还有经合办这个单位!   不知是他孤陋寡闻了,还是这个单位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   曾浩田比他阅历丰富, 倒是知道点经合办的情况。   区县的单位一般都有个上级领导部门,比如市财政局领导区县财政局, 市劳动局领导区县劳动局。   但是,目前市里并没设置经济合作办公室,全市似乎只有两个区设立了经合办,都是区政府下属的事业单位。   而且都没扑腾出什么水花,至少在曾浩田的印象里,经合办好像没做出啥大动作。   所以,虽然狄思科通过这次调动升了半级,让他俩成了同学,可是曾浩田对他的好运并不羡慕嫉妒。   区经合办的工作,可以预见地并不好开展。   两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下对日化厂工作的安排,送曾浩田出门时,狄思科握着他的手说:“曾厂长以后就是市领导了,区里的工作还得请您多关照啊!”   “你还没上任呢,这角色转换可是够快的。”曾浩田在他肩上拍了拍,笑着出门了。   曾厂长离开后,钱运旺眼巴巴地跟进来,满脸都是震惊和不舍。   领导调走,像他这样的领导秘书是最尴尬的。   其他副厂长早已有了秘书,新调来的厂长未必愿意用前任留下的人手。   当然,狄厂长算是高升了,有的人若是想要借一借这个好意头,没准会把他留下当秘书。   “厂长,我能不能跟您一起走啊,还给您当秘书!”   狄思科笑:“你的学历在厂里算是很高的,当两三年的秘书就差不多了,还想一直当秘书啊?”   “一直给您当秘书也没什么不好。”   钱运旺给狄厂长当了几年秘书,也跟着狄厂长沾了不少光。   尤其狄厂长是厂里的二把手,还属于很有能力的实权派,后勤给钱运旺安排的住房都比普通职工好一些。   虽然都是一室住房,但他的房子有个六米长的大阳台,他把厨房和储物柜都挪去阳台,一室的房子就能隔成两室,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住房紧张问题。   狄厂长年轻有为,他跟着狄厂长也能水涨船高,一直当秘书有什么不行的?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把钱运旺带走,有个熟悉自己习惯的秘书,也是方便他自己。   但区里跟企业这边不太一样,每个单位都是有编制限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狄思科还没摸清经合办的情况,就不能给钱运旺打包票了。   而且一直给领导当秘书,对钱运旺的个人发展并没什么好处。   狄思科给他提供了两个安置方案。   “曾厂长的秘书一直兼任着厂长办公室的副主任,这次曾厂长调职,不打算带秘书走,想把他安排去计划科,接替今年退休的计划科长。”   钱运旺点点头。   曾厂长的秘书三十多岁了,比狄厂长的年纪还大呢。   曾厂长虽是平调,但毕竟是去了市里工作的,给他的秘书安排一个科长也合理。   “袁秘书离开厂办,会空出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狄思科顿了顿,又说,“另外,进出口部那边也有个副经理的空缺,你会说外语,这两年也跟我一起做了不少外贸工作,可以尝试挑战一下。”   钱运旺在大学时,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毕业就分来了厂办,如果能留在厂办当个副主任是最好的。   但他也清楚,副主任的位置通常是由厂长秘书兼任的。   即使现在当了这个副主任,等到新厂长上任后,多半也要调整他。   所以,他最好还是去进出口部搞外贸。   因着狄厂长是翻译出身,又重视外贸工作,钱运旺这两年也把大学课本找出来,重新捡起了外语。   去进出口部能升个副科,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安排了。   狄思科和曾浩田都给秘书安排了去处,厂里的工作也交接给了尹甘露和郭万全,不等集团安排新厂长,他们就要去新单位履新了。   厂里给他们开了一个欢送会,祝两位工作顺利前程似锦的同时,也希望去了市里和区里的两位老厂长,可以继续关心日化厂的工作。   想着厂里还没有正经的主事人,狄思科特意跟尹甘露私下聊了几句。   “尹厂长,上级让我推荐厂长人选的时候,我推荐了你。”不待尹甘露表示感谢,狄思科就说,“我推荐你也是有原因的,咱们厂现在的主打产品都跟妇女儿童有关,今年又增加了化妆品线,女同志在这方面比男同志灵敏许多。我跟领导推荐时,也是这么说的。”   日化厂发展到今天,几个厂长都功不可没,尹甘露是负责生产的,经常陪着车间工人在厂里加班。   今年以来,洗发水和牙膏的出货量是去年的近两倍,在不增加人手和设备的前提下,尹甘露仍能保证不断货,就足以证明她的能力了。   “咱们日化行业的更新迭代很快,每个新产品的生命周期只有两三个月,所以厂里这两年一直在推陈出新,新品研发从没间断过。”狄思科笑着说,“技术科的技术员们才是厂里最重要的财富,为了留住这些人才,我之前许出去不少好处。等你当了厂长,可得继续保证他们的福利待遇啊,千万别让人说之前的狄厂长是个骗子。”   尹甘露莞尔:“即使我不当厂长,也会保证技术人才的福利。”   “那我就放心了,尹厂长别总是在厂里闷头干活,也去集团跟领导们交流交流嘛,有些事还是要争取的。”   尹甘露若有所思地颔首。   狄思科点到即止,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人家当了多年厂长,该懂的都懂。   *   告别了北方日化厂,狄思科很快就去区经合办上任了。   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办公地点并不在区政府大院里,而是距离大院五百米左右的另一个大院。   院子里有四栋办公楼,呈凹字形排列。   进入大门正对着的那栋四层办公楼是税务局的。   东边那栋三层的小楼是区农委的。   而西边的二层小楼就是经合办的了,经合办旁边还有一栋二层小楼,没挂任何牌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三个单位在同一个院子里办公,楼层高度和大门的气派程度,就能代表各自单位的实力和地位。   狄思科在心里叹口气,跟着送他来上任的刘处长进入经合办的那栋二层小楼。   “咱们先去找老胡。”   刘处长带着他走上二楼,期间还低声介绍了经合办里的主要人事关系。   目前有两名副主任。   一位叫胡青松,另一位叫潘芝花。   老主任退休后,暂时由胡青松主抓单位里的工作。   狄思科点头听着,边走边观察办公楼里的情况。   这一路走过来,经过了五六个办公室。   有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工作人员要么看报,要么打毛衣。   有的办公室则比较杂乱,有人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偶尔还有讨论时政的声音传出。   整体来看,大家应该是比较闲的。   他刚去日化厂上任时,日化厂欠了一屁股债,几近倒闭,但厂部里也没闲成这样。   刚刚看到的场景,让狄思科怀疑,经合办手头可能没有任何项目。   否则不会闲成这副样子。   刘处长在走廊尽头的副主任办公室,胡副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唇角带着笑意。   见到站在门口的刘处长时,他跟对面诶诶了两声,就放下电话,快步走出来,握住刘处长的手。   “刘处长,我刚给部里打电话,想询问您什么时候到呢!”   刘处长看了眼手表,距离之前通知的十点钟,还有一刻钟,他们并没迟到。   他没计较那通电话的问题,为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狄思科,狄主任。”   胡青松对于这位年轻一把手的到来,显得并不惊讶,明显已经打听过狄思科的底细了,立马握住狄思科的手,大力摇了两下。   “狄主任您好您好!同志们早就盼着您来经合办了,大家都听说过您在北方日化厂做出的成绩。现在逸丝洗发水已经是全国闻名的知名品牌了,既是日化厂的荣耀也是咱们区里和市里的荣耀。大家都盼着您能像在日化厂一样大展身手,带领经合办再创佳绩,为区里的经济工作贡献力量呢!”   听了他这番话的刘处长忍不住侧目。   胡青松这话似乎没毛病,但是如果狄思科是副主任,而他是正主任,兴许就更合时宜了。   他送过不少干部上任,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副手不说支持一把手工作,反而鼓励一把手好好干活的。   狄思科好像没听出任何问题,笑容可掬道:“胡主任客气了,北方日化厂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全厂干部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以后经合办的工作还需要胡主任和同志们的大力支持配合啊!”   “哈哈哈,好说好说,只要狄主任一声令下,咱们经合办全体人员都得听招呼,谁要是不听话,我帮您收拾他!”   狄思科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也不打算再接话了。   对方是老同志,也是机关里的老油子了,在经合办扎根的时间长,与大家更熟悉不是正常的么。   狄思科没必要在这方面跟他争长短。   经合办里这仨瓜俩枣实在没什么可争的……   刘处长再次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组织大家开会了?”   新领导上任,要跟大家见见面,亮亮相。   “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刘处长和狄主任的到来呢!”胡青松向对面办公室里喊了一声,“周健将,你去通知一下,狄主任已经来了,十分钟以后再会议室开大会!”   名叫周健将的答应着,然后一阵风似的跑过二楼的走廊,在办公室的门上,挨个敲了一遍,边敲边喊“开会了开会了!抓紧时间开会了!”   一路喊着就去了一楼。   狄思科:“……”   行吧,还挺活泼的。   新领导来了,大家都不敢耽搁,将手上的报纸毛衣一放,就呼啦啦地去了二楼的会议室。   不出五分钟就集合完毕了。   狄思科在心里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大概三十多人,年龄构成比较复杂,中年同志占了一半,一看就是常年坐机关的那种。   刘处长宣读了对狄思科的任命决定,又介绍了他的履历,就算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接下来该轮到狄思科发言了。   狄思科原本在家苦思冥想了一份发言稿,但是进入经合办以后看到的一切,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准备的那份充斥着决心和鼓励的发言稿太过中规中矩了。   听在这群机关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的老同志耳中,恐怕还不如挠痒痒。   对上那些或探究,或飘忽,或无所谓的视线,狄思科笑着说:“咱们单位里年轻同志和女同志还不少,有些同志应该是认识我的吧?”   会议室里零星有几人说“认识”,有个年轻小姑娘大胆地说“大明星”!   狄思科谦虚道:“大明星算不上,只能说是小有名气。刚才刘处长介绍了我的情况,不过有一点被忽略了,我自己补充一下。在经贸部工作期间,我代表单位参加过青歌赛业余组的比赛,得了二等奖,后来还出过五六张唱片,其中一张唱片销量过百万,获得了金唱片奖。”   同志们很给新领导面子地鼓了掌。   “大家私下里也会关注娱乐明星吧?”狄思科状似聊家常,语气随意地问,“知道明星们最怕什么吗?”   大家平日里报纸不离手,各种新闻都看,娱乐新闻当然也是相互讨论的。   闻言,霎时来了兴趣。   “怕绯闻呗!”   “绯闻太多确实不行,结婚了还好,没结婚的那些明星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真真假假的,把那点好感都败光了。”   “前两天还传出一个给保健酒代言的明星,好像代言了假酒,不知是真是假。”   中老年干部还算持重,都喝茶不搭腔,但年轻人们很快就议论开了。   盘点起明星大腕儿的绯闻如数家珍。   胡青松听到底下闹闹哄哄的讨论,黑着脸猛咳了两声,提醒大家保持安静。   不过,同志们并不买账,继续嗡嗡嗡。   狄思科觉得差不多了,就在前面拍拍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大家讨论的很积极热烈,看得出咱们经合办的队伍还是很有活力的。”   有人在台下偷笑,别看这新来的领导瞧着面嫩,其实还挺能说瞎话的。   “大家觉得明星怕绯闻,但是站在明星的角度讲,最怕的其实是没有任何新闻。为什么怕没新闻呢?”狄思科自问自答,“报纸杂志电视上都看不到这个明星的新闻,说明他过气了!没人再关心他的动向!如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绯闻都没有,这个人在娱乐圈里就算是查无此人了。”   “我为什么要跟大家说这些呢?因为我曾经当过歌星,虽然现在不怎么在媒体上露面了,但是有个习惯被延续了下来——我不能忍受自己所在的单位默默无闻!”   “咱们经合办的地理位置优越,紧邻区政府,与税务局和农委做邻居,办公条件上佳,至少比我上一个单位好很多。但是,”狄思科收了脸上的笑,“毫不夸张地说,我在日化厂当了三年第一副厂长,每个月都要来区里开会,却从没听说过咱们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大名!”   闻言,大家都收起了脸上的轻松表情。   狄主任这番话,算是揭开了大家的伤疤。   单位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能不清楚吗?之前也有两任领导满怀信心地带着大家搞改革。   结果怎么样?   越改革越拉胯!   既没有项目,也没有福利。   有门路的人早就找关系调离经合办了,现在留在这里的,一部分是等待退休的,另一部分是想走也找不到门路的。   要是区里能把经合办跟其他经济部门合并,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他们这里有三四十人,没有哪个部门乐意接手,大家就只能在单位里蹉跎着。   狄思科的视线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继续道:“我对咱们单位的其他条件都很满意,唯有默默无闻这一条,我不能接受!哪怕是绯闻呢,咱经合办总得弄出点动静吧?”   有人略带嘲讽地嘀咕:“唱歌得奖算不算有动静?”   狄思科耳朵灵,听到了。   “听说咱们区里要组织机关卡拉OK大赛,谁要是能顶着咱们经合办的牌子去夺个第一名回来,我做主奖励他一千块奖金!”   “真的给奖金啊?”   他们单位只有财政拨款,再没其他额外收入。   能按时发工资就不错了,奖金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   “给!无论是什么比赛,只要是区以上的赛事,只要能得到前三名,都有相应的奖励!”   狄思科就是看不惯这副死气沉沉滚刀肉的样子。   工作上抓不起来,娱乐活动也没什么水花,那这个班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经合办的项目可以慢慢发掘,但经合办的干部们不能再默默无闻下去了!咱们是经济部门,要跟区里市里甚至是外市企业打交道,咱们的政策法规科上门执法的时候,要是被人问一句’经合办是什么部门?从没听说过‘,那尴尬的就是咱们自己!所以,我对大家的要求只有一点,想办法让咱们经济合作办公室出名!”   没有大项目做支撑,让一个单位出名谈何容易!   狄思科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但他总不能让这群人天天看报纸打毛衣吧?   所以,他最后要求道:“咱们经合办的人员不多,业务似乎也不是很多,给大家留出一周时间,每人写一份述职报告吧,时间跨度是从去年到今年的。包括你参加过什么项目,在这个项目中负责什么工作,最后取得过什么成绩。要是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也可以对经合办目前的工作建言献策。各科室主管领导,也总结一下这两年的科室工作情况。”   会议室里传出一阵哀叹,但也没人提出反对。   写报告是老机关们的基本功,领导让写就写呗!   *   送别了刘处长,狄思科被办公室主任罗雯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正对着机关大院的窗台上摆了一排绿植,桌面上的一应办公用品也按照颜色和大小码放得整整齐齐。   狄思科向对方道了谢,笑道:“头一回坐这么整洁的办公室,罗主任,您以前不会是军人吧?”   “哈哈,这是我让周健将打扫的,他做这些工作很有一手。”罗雯笑过,就恭敬地问,“主任,您对秘书人选有什么要求吗?”   “找个年纪不大的男同志就行。”   罗雯听说这位新领导才27岁,估计是想找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秘书。   她盘算了一下,建议道:“咱们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就是周健将了,26岁的小伙子,体育学院毕业的,以前是国家一级运动员,练铅球的。”   狄思科:“……”   他想找秘书,不是找保镖啊。   “不过,周健将之前给刚退休的王主任当过秘书。”   罗雯不确定狄思科是否介意这一点,有些领导不爱用前任留下的人手。   “他给王主任当了多久的秘书?”狄思科问。   “当了两年。”   王主任年纪大了,就想找个年轻人帮忙跑腿,周健将是运动员,腿脚勤快,细节工作做得也到位,就被王主任相中了。   狄思科不介意对方给其他人当过秘书,而且他现在正需要一个了解单位情况的秘书。   于是,当即拍板,就选周健将当秘书了!   周健将很快就被罗雯带了过来,个头跟狄思科差不多,但肩膀更宽,即使穿着衬衫也能看出腱子肉。   “你退役以后还坚持锻炼呢?”狄思科指了指对面,示意对方先坐。   周健将神色紧张激动地点点头,“每天都锻炼。”   因为老领导退休,他最近已经沦为办公室跑腿小弟了,大家都默认新主任不会用他。   没想到,狄主任上任第一天,就把他点了过来。   狄思科和气道:“那挺好的,我也爱锻炼,以后下班要是有时间,咱们一起运动运动。”   周健将连忙答应,又起身提起水壶,给狄思科倒了杯茶。   狄思科道了谢,又提议:“今天时间充足,你先给我介绍一下咱们经合办的情况吧。”   “啊?”   周健将有点傻眼,这种事不是应该由两位副主任,或办公室罗主任来做吗?   “咱们经合办目前在做什么项目?”狄思科问。   “暂时只有两个项目,”周健将对这个还是清楚的,“一个是帮区里的两家外企,牵线清华实验室,另一个是协助市里举办全国商贸促销会,咱们得负责邀请全区的商贸企业。”   “只有这两个?”   周健将有点羞赧地点点头,这话他说起来也觉得挺没脸的。   “咱们单位三十多号人,怎么才弄来这么两个项目?”   而且这俩项目听起来也没什么含金量。   “领导,经合办的业务,跟很多部门是重合的。咱们的上级主管部门是市经委,但区里已经有区经委了,市里的项目一般会直接下到区经委那边,咱们经合办就跟捡来的孩子似的。”   狄思科:“……”   这个形容还挺贴切的。   “至于国际贸易什么的,由区对外经贸委负责,咱们基本抢不过人家。要是冷不丁插上一脚,还要被人说是多头管理。之前就被一家企业告到了市里,导致咱们现在缩手缩脚,什么也不敢管了。”   经济合作办公室的主要工作是促进和推动区域经济合作的,这个区域的范围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可以促进本区与外省市,甚至国际间的合作。   往小了说,就是促进本区和市里其他行政区之间的合作。   但是,纵向有市里管着,横向有区里的其他实权部门掌控。   经合办属于在夹缝中生存,人家瞧不上的项目,才能轮到他们。   所以,听单位名字,好像能管管经济上的事,其实啥都管不了。   周健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等到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领导做汇报,可不是跟办公室里那些人插科打屁,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他望向面无表情的狄主任,自动收了声。   狄思科的神思已经飘远了,他想的是,难怪徐叔阳会反复强调区里的工作不好干。   看来人家不是客气,还真挺不好干的。   他这属于上下左右多方掣肘啊。   狄思科回过神来问:“咱们经合办的福利待遇怎么样?”   要想马儿跑,得先把福利待遇搞上来。   否则大家一天天耗着,靠那点死工资,不但对工作没积极性,甚至连生活热情都能磨没了。   “没什么福利,”周健将挠挠头,“咱们就是靠财政拨款的,每月按月发工资,过年的时候能发点水果什么的,再就没有了。”   “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咱们经合办不发节礼?”   周健将摇头。   狄思科:“……”   这福利水平还不如日化厂呢。   “除了财政拨款,咱们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   周健将继续摇头。   狄思科叹气,摆摆手让对方先出去了。   他在办公室里呆了一整天,翻阅经合办近几年的资料。   临近下班时,周健将突然敲门进来说:“主任,咱们办公室的郝佳跟税务局的人打起来了!”   狄思科不知道郝佳是谁,皱眉问:“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就是因为后面那栋办公楼,郝佳想搬进去住几天,被税务局的人把铺盖扔了出来。”   狄思科挑眉问:“办公楼也能住?”   “那栋楼现在已经不办公了,去年咱们经合办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同一栋楼里。所以那栋楼就空了出来,现在变成了集体宿舍。税务局的人经常在单位加班,晚上就睡在那边。”   “咱们经合办也有人在那里住嘛?”   “没有,只有郝佳最近家里遇到点麻烦,想在单位借住两天。但税务局的同志说那间屋子有人了,不让她住进去。”   周健将神色不好看,显然是被税务局那些人的蛮横气得够呛。   狄思科琢磨片刻问:“旁边那栋楼归哪个单位的?”   “算是咱们经合办的吧,当年搬进来的时候,另两个单位的楼层高,办公位置也多。但咱们这个小二楼的办公室比较少,区里就给咱们分了两栋楼。不过,随着咱们单位的人员越来越少,隔壁那栋楼也被空下来了。”   狄思科的手指轻点了点桌面,沉吟不语。   隔了好半晌,他才说:“一会儿咱们去看看郝佳的情况,你先让办公室给税务局那边发个函。语气要正式严肃,责令他们三日内务必搬出咱们的办公楼。”   “啊?这能行吗?税务局那边可横了!”   “为什么不行?隔壁那栋楼本来就是咱们的!他们要是执意不肯搬,咱就只能跟税务局收租金了!”   有了这笔租金,正好把中秋福利发了。 第144章   狄思科赶到隔壁办公楼时, 副主任潘芝花已经在了。   “潘主任,情况怎么样?”   “还行,就是个误会, 大家说开就好了。”   闲置办公室的大门不上锁, 默认谁先占就是谁的。   今天早上, 郝佳把铺盖卷放进了一个空房间便去上班了。   中午再来送东西时,却发现自己的铺盖被人扔出来放在了地上, 半新的棉被沾了灰。   她一气之下冲进屋里, 把对方的铺盖也扔了出来。   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临近下班时就在大院里吵了起来。   郝佳是个女同志,同事怕她跟大男人吵架吃亏,这才跑回单位,召集人手来帮忙。   潘芝花觉得闹事双方属于五八对四十, 各自都存在一些问题,又正赶上下班大潮,门前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让税务局的那个叫李亮的小伙子把办公室让给郝佳, 事情基本就可以结束了。   岂料, 潘主任想当个和事佬,帮己方人员争取利益, 而对面的小伙子却并不买账。   “这个房间是我先占上的,咱们默认谁先占就是谁的!”   郝佳憋了一肚子气,不甘示弱道:“我早上去送铺盖的时候,里面除了桌椅,什么也没有。你用什么占的位置?”   “我在屋里放了一个暖瓶!”   “我还说那暖瓶是办公室里原有的呢!谁能确定那暖瓶是你的!”   “那我不管, 反正就是我先占的,我同事都能给我作证!”小伙子把他单位同事都召唤过来作证。   面对与他们副局长同级别的潘芝花, 这几个人半点面子也不给。   若是让税务局的副局来当这个和事佬,他们还敢这样针锋相对吗?   当然是不敢的。   在场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经合办平时太面了,别的单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大家都在同一个院儿里上班,一日三餐也在同一个锅里搅稀稠。   谁不知道谁啊!   经合办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有能耐的早跑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双方却僵持不下,潘芝花被人下了面子,也不想当和事佬了。   “我不跟你们几个说,让能管事的人出来!”   李亮状似客气道:“潘主任,您看,我们领导都挺忙的,今天都不在单位,哪有时间回来处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言外之意,也就经合办这种清闲单位,才会为了这点小事,让领导出面拉偏架了。   潘芝花倏地被激出了火气。   她是从乡镇走出来的女干部,以前经常处理农村的群体性纠纷,跟人讲道理时语气温和,肃着脸时却不怒自威。   “既然跟你们讲不通道理,那我就不讲了。四号楼是我们经合办的办公楼,那是办公的地方,谁允许你们住进去的?以后都不许住了,全都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众人:“……”   这女领导咋说变脸就变脸呢?   借住在四号楼里的人全都直了眼。   这个想法正与狄思科不谋而合,于是他声援道:“潘主任说得有道理,这四号楼是我们经合办办公的地方。为了减少类似纠纷,以后谁都别住了。”   刚刚还气焰很盛的李亮,局促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经合办的主任狄思科,平时就爱管闲事,最爱处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众人:“……”   经合办这位新主任真是骨骼清奇。   正在此时,周健将左手端着一碗浆糊,右手拿着通知单,从办公楼里匆匆跑了出来。   像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铁塔似的身躯挡在狄主任和潘主任前面。   他把那张通知往众人面前一亮,高声道:“鉴于你们今天的表现,经合办决定,即日起收回这栋办公楼的使用权,不再外借给任何单位和个人使用。请住在宿舍里的所有人,在三天之内搬离四号办公楼!”   然后就刷了点浆糊,将通知“啪”一下粘在了四号楼的墙上。   围观人群里也有经合办的人,大家立即啪啪鼓掌。   经合办没啥工作,每天踩点上下班,几乎没有加班的情况,自然用不着在单位里找个临时歇脚的宿舍。   可是税务局借用他们的场地,还总是用鼻孔看人,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他们经合办的领导终于硬气了一回!   狄思科感慨:“潘主任,咱们单位要是立不起来,同志们在外面都要遭人欺负呀!”   潘芝花微微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她被调来经合办半年时间,比狄思科更了解单位的情况,改变现状不是那么容易的。   *   经合办把催搬的通知贴了出去,也给税务局的办公室发了函。   狄思科只等着对方的领导上门了。   第三天的时候,那边派来了一个陈副局,还把那位跟郝佳发生争执的李亮带来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李亮给经合办的同志赔个不是,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双方都消消气,让税务局的同志继续在四号楼借住一段时间。   狄思科没为难人家领导,客气地让人上了茶,看向低着头的李亮。   “李亮同志,我只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郝佳的铺盖卷扔在地上?就不能放在屋子里等她回来商量?或是在地上垫个报纸?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陈副局也拧眉转向李亮,要不是他把人家女同志的铺盖扔到水泥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李亮支支吾吾地给不出正当理由。   他那天就是被工作闹得心气不顺,本来想中午回宿舍午休一下呢,进门后却发现了一床陌生铺盖。他当时没多想,脑子一热就那么干了。   狄思科心平气和道:“大家都在一个院儿里办公,总要相互帮助扶持的。考虑到税务战线上的同志工作辛苦,我们的办公楼被税务局当成集体宿舍一年多,谁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陈副局:“经合办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陈局,光记在心里没用呀!”狄思科严肃道,“这件事在我们单位内部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我们把场地免费借给税务局使用,但你们不能占用完场地,还要欺负我们的人吧?我还从没见过,去别人家里吃完饭还砸锅砸碗的!咱税务局的同志怎么会是这种觉悟和素质呢?”   陈副局承认是己方人员办事不地道,但是若说这件事在经合办内部产生了什么强烈反响,就是纯属扯淡了。   经合办的那帮子人今天中午还对着食堂饭菜挑肥拣瘦呢。   李亮诚恳道歉说:“狄主任,那天是我一时冲动,办错了事,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误,跟其他同志没关系,我可以从四号楼搬出来,但能不能让其他同事继续住那栋楼啊?”   他这两天都快被同事们埋怨死了。   狄思科抿了口茶,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两个年轻人当时都有些冲动,我们经合办后来也单独批评了郝佳同志。而且趁此机会在单位里立了个规矩,以后凡是要借住单位办公室的同志,都要给单位交一笔折旧费,郝佳家里有事需要住在单位,已经交了半个月的费用了。”   我们自己单位的同志借住在办公室里都要交钱,总不能让外人免费使用吧?   税务局的福利不错,但是福利再好,也不可能出钱给干部职工租房啊。   单位的福利分房早就落实下去了,想睡觉回家睡去!   陈副局打定了主意不会出这份钱,但还是询问了折旧费的金额。   “我们自己单位的同志,每间办公室每月交200元。”   陈副局:“……”   算了吧。   税务局只在每月月底的两三天忙一些,其他时间只要没有特殊事情,并不需要加班。   让局里每月拿出两三千块租房,还不如让他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凑合一宿呢。   经合办明摆着不想让他们占这个便宜了,陈副局也不愿为了这点事多费唇舌。   他倒是要看看,经合办把那么大的一栋楼闲置着,能孵出什么蛋来!   狄思科当然不能让一栋楼闲着孵蛋啦!   既然税务局不肯租,那就租给别人。   亲自送陈副局出门后,狄思科就去跟胡青松和潘芝花商量,隔壁那栋楼的出租事宜。   让单位里有些额外收入自然是好的,潘芝花当即表示赞成。   胡青松原则上支持,可是他在这院儿里待得时间长,也摸清了邻居们的脾性。   “去年四号楼刚被隔壁占用当宿舍的时候,咱们也想过将人清走,对外招租。不过,隔壁那位办事向来霸道,他们占不到便宜的事,也不会让咱们占便宜的。咱前脚把办公室出租了,他后脚就能把这件事捅到区里去。”   狄思科无所谓道:“捅就捅呗,那栋楼本来就是咱们的,咱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用不着他多管闲事!咱先把办公楼租出去,给大家发点中秋福利再说,要是真的被谁捅了上去,责任由我担着!”   谁不想过点有油水的日子啊!   既然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那大家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事情甚至不用三个主任插手,办公室主任罗雯就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他们这一片紧邻区政府,算是全区的中心位置,办公楼招租的告示刚张贴出去两三天,就有好几人上门求租了。   罗雯挑来选去,选了一个办高考辅导班的私营老板。   二层楼总共有十三间办公室和会议室,以八千块的价格整体出租。   押一付三,先签一年的合同。   经合办一下子就进账三万二,这可比租宿舍划算多了!   全体成员都轰动了。   干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能见到点油水了!   “今年的中秋过节费是不是可以多发点呀?”胡青松很快就对这笔钱有了安排,“给大家每人发五百过节费怎么样?”   潘芝花本能地蹙眉。   单位里刚有点钱,就有人跳出来祸祸了。   “胡主任,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潘芝花不客气道,“咱们经合办三十多号人,每人发五百,就得拿出去将近两万块。三个月的租金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现在只有一栋小楼能收租,大手大脚地把这笔钱花完,可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   胡青松被顶了,也不高兴道:“大家平时的日子过得清苦,过节的时候多发点福利怎么了?”   钱刚到手,两个副主任就险些呛呛起来。   狄思科赶紧说:“二位说的都有道理,要不这样吧,咱过节费先发三百,另外再采购一些水果月饼豆油之类的发给大家。头一次收房租,先让同志们一起开心开心,以后收上来的租金,咱再省着点花。”   *   中秋福利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过节福利还没发,楼里就蠢蠢欲动了,经常有人去罗雯那边建言献策,办公室务必要采购一些大家用得上的东西啊。   狄思科的心思早就不在过节福利上了,他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内部资料,天气好的时候还带着周健将一起出门调研。   希望能尽快给经合办挖掘几个靠谱的项目。   这天他去一家外企调研结束就直接下班回家了,刚进门就瞧见她家狄嘀嘀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脑袋上还插了两根筷子。   “你这是什么造型啊?”狄思科伸手就想把那两根筷子拔了。   狄嘀嘀“嗷”一声就跑了,紧接着,弟弟戴着一顶红绒球毛线帽子追了过来。   口中喊着“大娘大娘!”   狄思科:“……”   你俩这是弄啥嘞?   狄思科望向笑岔气的媳妇,“他俩干嘛呢?”   于童被俩孩子逗得肚子痛,停了好半晌才说:“扮演白娘子和许仙呢!”   “谁是许仙啊?”   “你没看到后脑勺的红球球吗?咱儿子是许仙!”   “……”狄思科啧道,“许仙为啥管白娘子叫大娘啊?”   不是该叫“娘子”吗?   闻言,于童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狄思慧也抹着笑出的眼泪说:“那谁知道,哥,你赶紧问问狄嘀嗒!”   狄嘀嗒追“大娘”追得欢,根本停不下来。   被爸爸扯了帽子,拔了筷子,这俩多动症儿童才算是消停了。   跟妈妈和小姑挤在一起,等着看今晚最新一集的《新白娘子传奇》。   他俩从幼儿园放学后,日程安排还挺满的,先在自家看两集《聪明的一休》,再去杰克家一起看两集英文版的《蓝精灵》,回家后再陪着大人看白娘子。   比狄思科这个上班的还忙碌。   狄思科在他俩的脑袋上弹了两下说:“你俩总看电视,小心得近视!戴眼镜就不好看了!明天我休息,带你俩去乡下玩玩吧。”   听说能出去玩,双胞胎根本顾不上目的地是哪里,连忙点头答应。   狄思科又热情邀请媳妇和妹妹,“您二位也一起去吧?”   “哥,你怎么突然要下乡?”狄思慧问。   “我现在不是去区里工作了嘛,除了工业商业,农业也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我打算抽空去乡下调研一下,顺便带你们兜兜风。”   狄思慧笑嘻嘻道:“明天不巧,我已经有约了,嫂子要带我去高尔夫球场见见世面。”   于童说:“之前投资的高尔夫球场建成了,最近在试营业,艾莉邀请我去看看。”   “啊,那你把我也带上吧,明天我先不去乡下了。”   他还没去过高尔夫球场呢。   于童没什么诚意地抱歉:“不行啊,明天去的都是女同志,大家都不带家属,你还是去乡下调研吧。”   “那你把咱狄嘀嘀带上吧,咱们一人带一个,让闺女去见见世面。”   狄思科帮狄谨言同志争取福利。   于童却半点不动摇:“家属里也包括孩子,明天就是成年女性的聚会,不带老公也不带孩子,懂了吧?”   懂了。   所以,被女同志们抛弃的爷仨,在次日大清早就开车下乡了,顺便还带上了“不让出门就作妖”的两只狗子。   狄思科的目的地是莲花乡,据说是全区种植面积最大的一个乡,主要以蔬菜和瓜果为主。   乡里有个富户还很前卫地开了一个采摘园,城里人进了那个园子可以随便采摘,按斤称重。   因着带了孩子和狗,狄思科想去个有趣味性的地方,就选中了这个采摘园。   不过,他是第一次来莲花乡,对路况不熟悉,进岔路口的时候,好像选错了路。   比预计时间多跑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找到那个采摘园。   “爸爸,我想尿尿!”俩孩子早上喝了一大碗牛奶,在车上挺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狄思科怕他们尿到车上,赶紧将车停在了土路边,带他们去上厕所。   狄嘀嘀从没在荒郊野外方便过,提溜着短裤不肯就地解决。   被亲爹好说歹说,才在一棵大树后面解决了人生大事。   等着爷仨磨磨蹭蹭回到车上时,却发现胖大胖二不见了踪影。   狄思科:“……”   他下车的时候应该关门了呀,那俩狗子怎么出去的?   俩狗子要是走丢了,被人抓去吃狗肉就完蛋了!   爷仨也顾不上去采摘园了,先找狗吧!   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土路上喊了大半天,狄嘀嘀喊得小嗓子都快破音了,才终于听见有个戴草帽的老爷子问:“你们是找狗的吗?”   “大爷,您见到我家狗了?”   “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狗,反正我在西瓜地里看到了两只黑白的长毛狗,正围着我家西瓜乱嗅呢!”   三人跟着大爷去了西瓜地,果然见到那两只不争气的狗子正围着一个西瓜乱转呢。   狄思科喊了几嗓子,他俩就是不肯动地方。   显见是不给吃瓜就不离开的。   狄思科无法,只好掏钱买了一个西瓜。   大爷摆摆手说:“一个西瓜不值钱,你们拿去吃吧!”   狄思科还是执意将钱塞了过去,借用大爷的刀把西瓜切了,喂给馋得直淌哈喇子的胖大胖二。   吃西瓜的工夫,狄思科跟大爷打听,“听说莲花乡有个采摘园,您知道怎么走吗?”   “那还远着呢,你们得顺着这条路原路返回……”大爷详细讲解了行车路线,又问,“你们去采摘园干嘛的?买菜啊?”   “差不多吧,想带孩子去菜地里见识见识,现在的孩子都没机会体验农村生活了。”   “那采摘园没什么意思,我去看过,就是盖个塑料棚子,给每人发个筐子,东西太贵了,骗城里人的。”   狄思科笑道:“价格还行吧,跟城里菜市场的差不多。”   “跟城里菜市场差不多还不贵啊?他种的那些东西,我家都有,”老头瞅瞅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两个孩子,大方道,“你们要是想摘菜可以去我家的菜地摘,不收钱。”   车子阴差阳错开到这里,双方遇上就是缘分,狄思科便带着一长串累赘,跟去了大爷家的菜地。   “这么大一片都是您家的啊?”   大爷话里有点得意:“可不嘛,我儿子跟村里承包的。你们随便摘吧,反正吃不完也是烂在地里。”   狄思科跟大爷借了两个篮子,哄着孩子们去地里摘豆角。   他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问:“您家地里有这么多菜,可以往城里的菜市场和副食品商店送啊,怎么会烂在地里?”   大爷将耳后夹着的烟卷儿拿下来,点燃说:“城里的菜都是集中供应的,像那菜市场和商店是跟一些乡镇签了订货协议的,就只从固定的几个乡买菜,我们乡没跟人家签上。”   “咱们莲花乡在全区都算是物产丰富的,瓜果蔬菜的种类这么多,居然没签上供应合同?”狄思科面露惊讶。   大爷自家就是种菜的,对这些事也算门儿清,“咱莲花乡种的品种多,但也种的分散。收货的人不乐意往下面的村子里跑。”   狄思科问:“乡里就没想点办法卖菜吗?现在国家在搞’菜篮子工程‘,城市居民的副食品供应是大问题,莲花乡蔬菜瓜果的种植面积这么大,应该借着’菜篮子工程‘的东风,把菜卖到城里去呀!”   “哈哈,咱这点面积算什么呀,您是没去十八里店乡看过,那才是真的大呢!人家那边规划的好,刚改革开放就开始种菜了。咱莲花乡虽然也一直种菜,但没人家专业,真是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呀!您去十八里店看看就知道了,那规模可不是一般的大。”   狄思科知道十八里店,报纸上经常报道,确实如大爷所说,发展蔬菜种植比较早,现在是全市五大副食品生产基地之一。   他在心里记下了十八里店,打算之后找时间去见识见识。   “那您家种这么多菜,总不能全都烂在地里吧?平时都卖给谁啊?”   大爷吸了口烟说:“有私营老板来村里拉菜,不过他们不给国营单位供货,只分销给街边的流动商贩。跟这些老板做生意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压价,而且不稳定。这个月地里的菜大批长成了,他们又不来拉菜了!我儿子怕把菜烂在地里,已经去外地找销路了。”   大爷家的菜确实种得多,打眼一瞧,一片绿油油的。   狄思科带着两个孩子,在菜地里忙碌了大半天,摘了六大筐蔬菜和水果。   比照着采摘园的价格,给了大爷三百块钱。   大爷觉得钱给多了,又送了他们五个大西瓜和半筐子香瓜。   三人两犬返城时,车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狄思科顺路去大哥二哥家送了些刚摘的蔬菜。   也给老丈人丈母娘和于爷爷家各送了一份。   每去一家狄嘀嘀和狄嘀嗒都要不客气地上桌吃顿饭,即使不吃饭也得吃点零嘴,等他俩回到自家时,肚子被撑得跟西瓜似的。   狄思科这个临时监护人,又遭到了老妈和媳妇的白眼。   *   再次上班后,狄思科让人找了“菜篮子工程”的相关资料来研读。   他觉得经合办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据他所知,市经委和区经委都没做过跟“菜篮子工程”有关的项目。   目前能与这个项目贴上边儿的只有各乡镇政府、农委,以及市商业局。   其他经济部门并没有系统地做过这个项目。   尽管买菜卖菜这点事似乎不是什么大项目,促进的也只是农户与各区商业单位的合作。   但这个项目有个很大的优点——国家对“菜篮子工程”非常重视,要求市长亲自挂帅,抓好市民的菜篮子。   经合办需要做一个有影响力的项目,扭转往日不作为的形象。   而这个由市长亲自挂帅的民生项目,没准儿会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他正计划着去十八里店见见世面,却得到通知,区里又要开会,各单位的主要领导需要出席。   狄思科溜溜达达去开会了,开完会就想在午饭前去趟十八里店。   然而不等他出门,徐叔阳的秘书便把他喊了过去。   领导要找他谈话。   而且这次参与谈话的不只有徐叔阳,还有张副区长。   徐叔阳似乎挺忙的,见了他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听说你们的一栋办公楼被出租给个人,用作补习学校了?”   狄思科很光棍地承认:“对啊,那栋楼的使用权归我们经合办,我看别的单位还有把传达室租给个人开小卖部呢,我们也就跟风出租了。”   张副区长说:“小卖部是在机关大院外面,不影响大家工作,你们那栋楼是在院儿里的,学生和老师在院儿里进进出出,影响大家的工作。”   狄思科疑惑问:“我们那栋楼刚租出去一个礼拜,前天才有零星几个学生来上课。要是打扰了其他单位工作,怎么没人上门来跟我说呢?不会是有人来区里告状了吧?”   徐叔阳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有人告到了张副区长这里。”   “嗐,那我们可太冤枉了。这人谁啊?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啊?闹到区里来,不是给领导添麻烦么!”   狄思科连忙解释说:“要说打扰大家办公,那税务局每天来报税的人可比来上课的学生多多了,我们经合办和农委谁也没嫌弃他们呀!”   “把房子租给补习班是经合办反复研究讨论的结果,补习班的补习对象是高中生,平日里只在五点以后上课,周末才会全天上课。完美错过了咱们的办公时间,双方互不干扰!完全不存在打扰其他单位工作的可能!”   徐叔阳清了清嗓子,“税务工作比较特殊,经常需要加班,你们弄一些学生在院子里闹闹哄哄,影响人家的工作!”   “高中生的学习是很紧张的,哪有时间在院子里闹啊?再说,我们那个院子挺大的,除非学生在院儿里蹦迪,不然绝不会影响到楼里的人。”狄思科大胆揣测道,“税务局的同志这是不满意我们把办公室收回了,跑领导面前给我们经合办上眼药了!”   他一五一十地讲了两个单位因为闲置办公楼发生的争执。   顺便也给邻居上了眼药。   然后,他就开始大倒苦水,“领导们把我放到经合办主任的位置上,是对我的信任。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经济合作是要对外交流的,要是找到了大项目,我们经合办的干部职工就要经常去外地甚至出国出差了。但经合办现在只能靠财政拨款发工资,差旅住宿费一律无钱报销。我们要是不自己找路子赚钱,就得请区领导们在资金上支持一二了!”   反正你们不让我搞副业,我就得向上伸手。   张副区长:“……”   经合办现在有什么项目?还需要财政另外拨款?   “行了,”徐叔阳唇角泄出点笑意,严肃地挥挥手说,“谁也没阻挠你们出租办公楼,你抱怨什么?平时要跟兄弟单位搞好团结,别动不动就闹到区里来,区里又不是街道办,不是给你们处理纠纷的地方。”   狄思科连连答应,保证一定会搞好团结。   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他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得嘞,先吃过午饭再去十八里店吧。   狄思科在区政府食堂打了饭,寻找空位时,正好瞧见了邻居杨局长。   他端着餐盘坐到了杨局对面。   杨局愣了一下问:“狄主任今天怎么留在区里吃饭了?”   “被领导留堂,单独挨批了呗!”狄思科笑眯眯道,“杨局,以后有啥问题,咱两个单位可以先私下沟通啊,可不能动不动就跑去领导跟前告状啊!”   杨局摇头说:“误会了吧,没有的事!”   今天刚开完会,好多单位的一二把手都没离开,直接留在了区政府食堂吃饭。   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纷纷竖起耳朵。   直觉这两个单位之间有大新闻。   狄思科不是刚工作的愣头青,当然不会揪着这点事让人家给个说法。   扒了几口饭,就很快转移话题说:“以前的事就算了,咱们两个单位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要搞好团结的。领导刚才也要求了,让咱们搞好团结。”   杨局颔首:“那是自然,远亲不如近邻嘛。”   “嗯,我听说区机关要组织迎国庆歌咏比赛,各单位都要派人参加。杨局,你们税务局在文艺工作方面向来表现突出,但我们经合办的实力也不差,今年敢不敢跟我们比一比赛一赛?”   杨局不是退缩的性子,被人家挑战上门了,当然不会退却,“比什么?”   “就比演出成绩呀,咱们两个单位各出一个节目,看谁的成绩更好!”狄思科自信地说,“我们经合办可是奔着第一名去的!”   税务局是区里的明星单位,在哪里都能说得上话。   这回经合办还非得挨着当红大明星蹭一蹭热度不可!   不把对方蹭秃噜皮,他这个“狄”字就倒着写! 第145章   经合办的干部职工一致认为, 新来的狄主任实在太能搞事了!   他们的工作总结才交上去没几天,狄主任马上又给大家安排了新的任务——歌咏比赛大合唱。   而且为了提高队伍的凝聚力,还要求经合办全体成员都必须参加!   包括狄主任本人和两个副主任。   有些老同志不乐意掺和这样的文艺活动, 推脱说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跑调。   狄主任就说, 五音不全的可以小声唱, 哪怕上去对口型,也得把这个人数凑齐了!   “罗主任, 咱狄主任的态度怎么那么坚决啊?人家不想参加合唱就不唱呗!唱歌而已, 何必强求!”郝佳翻着歌本的目录,问对面的罗雯。   “狄主任向隔壁税务局发起了挑战,比的就是两个单位在这次歌咏比赛中取得的名次。而且要求双方单位的成员必须全部出席。”   罗雯是办公室主任,对区里的新闻还是有所耳闻的。   狄主任主动挑战隔壁杨局的消息,已经在区里各单位间传开了。   税务局在区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被小透明公然挑战后,立马迎来了各方关注。   歌咏比赛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有了两个兄弟单位的打赌,顿时提高了这次活动的观赏性和娱乐性。   据传, 主办这次歌咏比赛的综合办主任特别高兴, 直夸小狄主任响应号召,配合区里的工作, 不愧是文体积极分子!   拜狄主任所赐,罗雯昨天去区里办事时,还听到一个工作人员询问,“你是经合办的啊?是那个跟税务局打赌的经合办吗?”   罗雯心里可真是五味杂陈。   “狄主任已经对外放话了,咱们经合办要在比赛里拿第一名, 你赶紧看看歌本,把要参赛的曲目定下来!”   搞文艺工作, 女同志更擅长一些,没看学校里的文艺委员基本都是女同学嘛。   所以,潘芝花被定为合唱团团长,罗雯是副团长。   她得抓紧时间把参赛曲目定下来。   “我觉得可以唱《东方红》或者《我的祖国》!”郝佳建议。   “这两首歌太老了吧,已经唱了几十年,大家都听腻了。”   隔壁政策法规科的方春兰捧着织了半截的毛衣来串门,闻言就提议:“咱可以唱那个《黄河大合唱》呀!我前几天在一个电视晚会上看过,唱起来挺有气势的。”   “那场晚会我也看了,庆祝建军节的嘛。《黄河大合唱》的演唱效果真不错,但咱们单位人太少了,唱不出那个气势,而且咱在北京,唱黄河是不是有点远了?”   郝佳的手指顺着目录往下走,叹气道:“这么说的话,《在太行山上》也不行了。”   罗雯扯过歌本,快速浏览一番说:“就在《我和我的祖国》和《我的中国心》之间选一个吧。咱们尽快把歌词和简谱发给各科室,这周六下午就要第一次全体排练了。”   她给其他单位的朋友打了电话,确定不会跟别人撞节目后,最终选择了《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   经合办的各科室里很快就传出了练唱的声音。   狄思科听着楼道里飘荡的歌声,问周健将:“我听着怎么都是女同志在唱?男同志都练会了吗?”   周健将讪笑:“男同志都比较矜持。”   单位里的年轻人和快退休的老同志是比较喜欢参加文体活动的,有些老同志爱唱歌,每天早上要先去公园唱一个小时再来上班。   但经合办里比较多的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工作上没什么突出成绩,又爱面子,不愿意在文体活动中露怯。这种人得推一下才能动一动,整个儿一滚刀肉。   周健将已经开始替狄主任担心了。   这些老油条和滚刀肉并不好摆弄,并不是领导立个目标,他们就一定会执行的。   狄主任已经对外放了话,这次要勇夺歌咏比赛第一名。   万一没能拿到第一名,那不是被人看笑话嘛!   周健将的担忧很快就成真了。   周六下午第一次排练时,只有一半男同志能记住歌词唱在调上,另一半似乎都打着滥竽充数的主意。   歌唱团团长潘芝花对此非常不满意。   他们是在会议室里排练的,歌声透过窗户传出去,能被大院里其他办公楼的人听到。   第一次正式合唱结束后,隔壁邻居那边传出了一阵哄笑声。   似是在嘲笑他们,这种水平竟然也敢上门挑战!   没过多久税务局那边也练起了合唱,人家唱的是《歌唱祖国》,效果比他们这边好许多。   潘芝花正色要求那些还没背会歌词的同志务必尽快记住全部歌词。   瞧着他们不以为意的样子,她正觉得窝火,就听见会议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狄思科肩头扛着一台黑色的摄像机走了进来。   摄像机上有个红灯亮着,昭示着设备正在工作。   大家被他这套装备弄得一愣,潘芝花好奇道:“狄主任,您这是干嘛呢?”   “今天是第一次合练,我想记录一下大家的排练过程。”   “……”潘芝花替大家问出心中疑惑,“狄主任,您录这个过程干嘛啊?”   “这是咱们经合办头一次全员参加文艺演出吧?”   “对。”   “所以啊,这次活动意义重大,我打算拍点花絮,记录一下一等奖节目的诞生过程。回头制作成纪录片,搭配着咱们的正式演出,做一个MV,也就是音乐录影带。比赛结束后给咱们单位的每位同志都发一份,也算是留个纪念吧!”   “啊——”   谁也没想到,狄主任会如此重视一个机关歌咏比赛,竟然还想制作录影带送给大家。   可是,这个想法真好啊!   有了这个影像资料,等到大家退休后,也是个美好回忆。   潘芝花想得更远一些,若是以后经合办真的发展壮大了,这个纪录片甚至可以成为重要的影像资料吧?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很让人激动了!   不过,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上镜,冷不防地面对摄像机镜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狄思科将镜头对准那几个出工不出力的男同志,笑着说:“同志们别紧张,像平时一样放松练习就好。咱们单位人数不多,我尽量给每一位同志都拍一段特写,整合到MV里。”   “有可能是大家集体排练的画面,也有可能是单独在办公室练习的画面。”狄思科善意提醒,“这份影像资料是要被长久保存的,大家表现得好不好,在电视屏幕上一目了然,所以同志们都尽量好好表现吧!”   被镜头扫过的几个男同志:“……”   这可真是让人捏到七寸上了。   如果不认真参加集体活动,这盘录像带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黑历史。   其他同事回家跟家人一起观看录像带时,要是看到了他们的丑态,不知会怎样嘲笑呢!   而且这玩意很可能会被人反复观看,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后,仍会有人观看这盘录像带。   要是不配合演出,就是被人嘲笑半辈子的节奏啊!   有些人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可是顾及着摄像机镜头还在,他们也只能勉强憋着。   潘芝花趁机又让大家合练了一遍,这一遍的效果明显好了很多。   狄思科拍完了这段排练画面后,就关闭了摄像机。   大棒已经打了,是时候给颗甜枣了。   “为什么这次要强制要求大家必须参加歌咏比赛呢?不只是我跟隔壁杨局打赌的原因啊,”狄思科笑着说,“打赌总要有些彩头的,若是咱们在歌咏比赛中胜出了,除了能得区里的一份奖励,隔壁还得把他们的中秋福利按照原样给经合办的参赛同志每人发一份!大家知道隔壁今年要发什么吗?”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好像是大华超市的两百元购物券。”   狄思科翘个大拇指:“对,就是两百块的购物券,两百不算少了吧?”   “那可真不少了。”   “所以嘛,为什么有的同志明确表示五音不全,我还是要求他参加大合唱呢,就是为了这个!咱们这边多一个人参赛,到时候就多占一份便宜!”   大家都被这两百块的购物券刺激得挺乐呵,谁也没问万一比赛输了,经合办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人问,狄思科也就没提。   第一次排练结束后,大家的练习热情果然提高了很多,楼道里也能听到男同志的歌声了。   不过,狄思科还是将摄像机交给了周健将,让他时不时扛着机器去各科室转一转。   周健将挠头道:“主任,我不会用摄像机啊!”   “我已经将设备打开了,你扛着它出去转一圈就行。”   周健将不太自信道:“我以前没拍过,万一拍废了,不是浪费录像带嘛。”   狄思科打开录像带仓门,里面空空如也,上一盘带子用完后,他一直没放新的。   周健将:“……”   咋还骗人呢?   他按照领导指示,小心翼翼地扛起摄像机,晕晕乎乎地走出办公室。   所过之处,只要有人发现了他,无论是正经工作的,还是唱歌的,都表现得更认真了!   自打有了这台摄像机,单位里似乎连听收音机和打毛衣的人都少了呢!   他感觉自己就是代天子出巡的钦差大臣,而肩上这台摄像机就是他的尚方宝剑。   周健将偷偷感慨,狄主任的花样可真多呀!   狄思科搞这么多花样实属无奈之举。   税务局那样的当红明星不可能让他们白蹭热度。   谁输了,就得给对方的所有演出成员发两百块的购物券。   隔壁的人数比经合办多一倍,若是经合办输了这次比赛,就得拿出一万五左右的现金给人家买购物券!   他现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怎么舍得白给人家一万五嘛!   *   经合办的日子虽然拮据,却有着别的单位不能比的好处。   他们从来不加班!   狄思科来了以后也入乡随俗,每天都能按时上下班。   下班以后就顺路去幼儿园接两个孩子放学。   他最近在改变两个崽回家就看动画片的习惯。   只要放学不直接回家,看不到电视机,他俩就想不起来动画片这码事。   所以,这几天爷仨的晚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逛到新闻联播时间再回家。   “你们下午在幼儿园吃什么了?现在饿不饿啊?”狄思科一边将两个崽抱进车里,一边问。   “吃了麻酱火烧,”狄嘀嘀最爱吃幼儿园的麻酱火烧,摸了摸肚子说,“现在有点饿了。”   狄思科在街边买了两个水煮玉米,将玉米一分两半以后,两个小皇帝吃大头的,狄思科解决两块玉米屁股。   半块玉米足够他俩啃一路了。   他们前几天去的是市里的几家大型副食品商店和超市,今天打算找个大型菜市场转转。   “市场里人多,你俩不许乱跑啊,”下车前狄思科按照惯例约法三章,“只要今天乖乖听话,明天就可以去超市里挑一样东西。”   “挑两样行不?”狄嘀嗒啃着玉米粒谈条件。   “那得看你俩的表现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莫名自信,“我们肯定表现好!”   “那行,咱这就下车了,我看你们的表现啊!”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都是下班后来买菜的市民。   狄思科带着孩子,也不是特意来买菜的,就尽量往人少的地方溜达。   菜市场里的情况跟他小时候差不多,除了供应更充足以外,并没什么太大变化。   仍是大堆菜,扒堆卖的。   远远瞧过去,跟一座座小山似的。   他找了两个摊位打听他们的货源,发现都是市蔬菜公司送来的货。   人家送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并不直接与菜农联系。   也就是说,沟通农户和菜市场的桥梁,不是各乡镇政府,也不是哪个经济部门,而是一家隶属于市商业局的蔬菜公司。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以公司的形式组织生产,联系供应链的两端,突破了行政和区域界限,确实是比较高效的办法。   他在心里默默感慨,市领导的眼界格局就是不一般呀!   他在一排排过道里穿梭着,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摊位。   与那些大堆菜相比,这个摊位看起来利索不少。   狄思科过去买了一把芹菜,瞧着摊主这会儿有空,就搭话说:“大姐,整个市场走下来,您这个摊位拾掇得最干净。”   大姐骄傲道:“我这人就是爱干净,摊子要是弄得不干净,我自己也难受。”   “嗯,您的菜也干净,跟大超市里的菜差不多。”   “对,”大姐怕他嫌弃菜价贵,又连忙解释,“别看我的菜价高,但我这都是净菜,跟那些卖统菜的可不一样。”   狄思科连连点头,“您这些净菜都是从哪里进的货啊?”   “也是蔬菜公司分的货,这个市场里卖菜的,基本都是从蔬菜公司来的货,价格和品质都差不多,你们买菜不用挑,都那么回事!”大姐又说,“但我这净菜就不一样了,黄帮、烂叶、土坷垃之类的都被去掉了。顾客买回去简单清洗就能下锅。”   市蔬菜公司每天送一趟货,蔬菜从地里摘下来是什么样,送来的就是什么样。   并没有额外服务。   所以,菜市场和菜店里的统菜品质都不怎么样,很多售货员不让顾客挑菜,有些菜买回家,得扔掉一大半。   所以,别看她的净菜价格比统菜贵了20%左右,但顾客买回去就省心了。   狄思科在附近的几个菜摊上瞅瞅,笑说:“我瞧着您这个摊位好像比别的摊位走货快。”   “对啊,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什么便宜买什么,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好多顾客图省事,哪怕要多花点钱,也爱买我这样的净菜。”   “这些净菜都是您自己弄的?这么多菜的工作量不小吧?”   “可不嘛,每天累得腰疼胳膊酸!”大姐念叨了一会儿,帮另一个顾客称了菜,就试探着问,“同志,您是唱歌的那个歌星吧?”   “是啊,”狄思科大方地承认,“不过有两年没唱了,您还能认出我啊?”   “能啊,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你好像没怎么变样!”大姐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忘了您叫什么名儿了。”   狄嘀嘀扒着菜摊接话:“阿姨,我爸爸叫狄思科!是大明星!”   大姐乐道:“你爸爸是大明星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白娘子!”狄嘀嘀指指狄嘀嗒,“我弟弟叫小青!”   狄思科:“……”   过家家的角色又换了。   大姐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西红柿,掰开后内里翻沙,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阿姨请白娘子和小青吃个西红柿。”   白娘子和小青瞅了亲爹一眼,发现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乖乖跟阿姨道了谢,接过西红柿啃了起来。   狄思科帮他俩把各自的手绢拿出来擦嘴,又言归正传问:“大姐,要是有供货商可以直接提供这种净菜,但价格会比您现在的进货价高20%左右,您愿意进货吗?”   “愿意呀,那还给我省事了呢!”大姐答得爽快,“收拾统菜的工作量很大的,不但要择菜,削菜,还得处理摘下来的几麻袋烂叶子土坷垃,全是体力活。”   要是能有净菜供货,她真是立马就能换个供货商。   大姐还要卖菜,狄思科没有耽搁太久,跟市场里的另一家净菜摊主也聊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开车回家了。   还差一个红绿灯就到家时,狄思科眼尖地看到前面有辆熟悉的汽车。   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将车停在那辆车的旁边,并排等红灯。   双方的车窗都是摇下来的,狄思科冲着对面的车里吹了声口哨,“靓女,自己一个人啊?”   于童正在心里琢磨事儿,听到有人冲自己这边吹口哨就下意识皱眉。   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她正常等个红灯,居然也能碰上这种妖魔鬼怪。   谁知,不等她将眼刀飞过去,又很快听到了二狗子搭讪的声音。   于童:“……”   二狗子可真是玩出新高度了。   狄思科嘿嘿笑道:“这位靓女,要不要跟我回家啊?今晚就我一个人在家!”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后车听清了。   后车司机兴奋地按了两声喇叭,还探出头来吹了声口哨,“爷们儿,牛B啊!”   于童从副驾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个小呲水枪,毫不客气地往二狗子那边呲了一下。   狄思科被儿子留下的水枪呲了一脸水,但他并不气馁,向后座指了指,又继续邀请道:“靓女,白娘子和小青都在我车上呢,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看《新白娘子传奇》?”   瞄了眼跟她招手的闺女儿子,红灯也快变绿了,于童收起水枪,没忍住笑道:“在前面带路吧。”   “得嘞!”   后车司机眼瞧着前面那两辆车一前一后拐进了胡同口,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一脸蒙地问副驾上的人:“这都行啊?要不下回我也试试!”   “试呗,不怕被呲你就试!”   *   狄思科在马路上搭讪媳妇,不但一起回家看了《新白娘子传奇》,还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请媳妇帮忙联系了歌舞团的交响乐团。   在歌咏比赛演出时,为他们那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经合办合唱团现场配乐。   用于童的话说,给他们那个唱歌跑调的合唱团,搭配上专业的交响乐团,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而且很明显的,二狗子这次又要损私肥公了。   交响乐团的成员至少有20人,人家不可能免费陪着他们反复合练彩排,多少是要花点钱的。   经合办虽然有钱了,但也不能花在这个上面,多半是要狄思科自己掏腰包贴补的。   但是,鉴于二狗子这几天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于童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份上,也就不计较这点小钱了,还是答应帮忙牵线了。   所以,这天早上,狄思科神采奕奕地来到单位,就跟两位副主任宣布,他联系了一个专业的交响乐团,这周末单位全员一起去趟歌舞团,跟人家乐团的乐手排练一下。   潘芝花惊喜地问:“狄主任,真的有交响乐团伴奏啊?这阵仗是不是太大啦?”   “咱们要争取得第一,总要有点特别之处嘛,软件硬件都得跟上!”   胡青松摸着下巴说:“我觉得咱们合唱团的演唱效果还不行,配上专业乐队以后,不会凸显咱们的缺点吧?”   “所以我同时请了一位专业的声乐老师,帮咱们合唱团调整一下唱法,有些声部可能要重新分一分的。”狄思科说,“让办公室那边尽快统计一下,周末有多少人不能去,如果只是看孩子这类的问题,可以把家属和孩子都带上,让家属也来看看大家的排练效果。”   “能去专业乐团排练,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潘芝花觉得大家应该都会想去。   普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跟专业交响乐团合作的机会呀!   交代完了排练的事,狄思科又提起了“菜篮子工程”的问题。   潘芝花和胡青松最近也在研究菜篮子,胡青松还往对面的农委跑了好几趟。   不过,在“菜篮子工程”这个项目上,农委更多的是提供技术支持,比如育苗,农药和农用机械之类的。   市场流通上的事,人家不插手。   狄思科听他们介绍了各自的工作进展,就说了自己通过调研发现的一些问题。   “现在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老百姓的生活节奏也在加快,尤其是实行计划生育以后,出现了很多小家庭。中青年的家庭一般就是一家三口,要是像过去那样购买统菜,一捆三四斤,家里根本就吃不完。”   潘芝花赞同道:“别说三口之家了,我家五口人,现在也吃不了那么多菜。”   “所以,现在的蔬菜已经从以前的大路菜向精细化转变了,大型超市里卖的全是每捆一斤或半斤的净菜,菜市场里也开始出现净菜柜台了。”   胡青松吹了吹茶叶问:“你的意思是,让咱们区的农户卖净菜?”   “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超市和菜市场虽然卖净菜,但那是超市员工和市场售货员自己处理的。我询问过大华超市采购部的经理,如果有现成的净菜供应,他们愿意直接采购净菜。另外还有不少菜店和菜市场摊主也表示,愿意购买净菜。毕竟处理统菜的工作量太大了,清理废物的成本也很高。”   胡潘二人都若有所思地侧耳倾听。   狄思科继续输出自己的想法,“如果让菜农提前处理好统菜,或是由专门的单位招聘农村剩余劳动力,加工每天要送去城里的净菜,不但可以给菜农增加收入,还能用剩余的菜叶菜根养猪喂鸡,或是沤成肥料,总比给城市带来大量厨余垃圾要好。”   潘芝花凝神想了想,叹气说:“狄主任,你这个想法确实是很好的,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道农村的生活是什么样,要是能通过处理净菜给农民带来收入,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办法。”   “可是,站在咱们经合办的角度讲,能得到什么呢?咱们大费周章地搞调研,最后也只能给农民提供一个卖净菜的思路而已!”   屁股决定脑袋,潘芝花现在是经合办的副主任,考虑更多的还是经合办的发展和利益。   “菜篮子工程”这个切入点确实不错,但是想要做出彩可太难了。   他们若是只为农户提供点子,那这个项目对经合办来说,仍是一个激不出什么水花的小项目。   狄思科理解她的意思,笑道:“咱们若想长久支持菜篮子工程,就不能只靠一两个灵光一现的点子,而是要真正参与进去才行。但是,从市里的情况来看,经济部门并不直接参与农副产品的生产经营,所以,我建议咱们经合办可以成立一家农贸公司,作为实现农户和商户之间产供销一体的桥梁。” 第146章   狄思科的方案, 让胡青松和潘芝花的眼前陡然一亮。   若是把这个农贸公司办起来,在很大程度上能扭转经合办清水衙门的现状。   可是,摆在大家面前的, 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办公司的资金从哪来?   经合办的账面上只有不到两万块钱。   指望这点钱办公司, 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农村农业问题, 潘芝花在三人中最有发言权,她沉吟片刻说:“在农村大批量收购瓜果蔬菜, 一般都是有账期的, 可以先收菜后付款。但现在农户的警惕性都提高了,咱们是新企业,刚开始合作肯定会要求咱们现款现结,一卡车的菜没有几千块下不来。”   “而且收菜用的卡车、加工净菜的场地、仓库、人员,都是需要钱的。”   要想把农贸公司办起来, 他们首先得想办法弄到一笔启动资金。   胡青松觉得事情很简单,端着茶杯往椅背上一靠,“咱们成立农贸公司,也是帮区里落实菜篮子工程的任务, 区里怎么着也要支援咱们一些资金吧?”   潘芝花摆摆手, “你可千万别指望区里了,区领导一句话就能把咱们怼回来。’没钱你办什么企业?你们就抓好经济合作方面的工作, 农贸公司交给别的部门来办吧。‘”   区里还有经委、计委、农委,都是既有钱又对口的单位。   站在区领导的角度讲,若要开农贸公司,这几个部门都比经合办合适,最起码人家不用区里补贴。   其实胡青松的意思是, 让狄思科去跟徐区长讨个人情,给经合办批一笔款子!   他这样的老机关最擅长研究人, 早在狄思科来上任之前,他就研究过狄思科的履历了。   这位新主任的升迁轨迹基本与徐叔阳重合。   徐叔阳这次从企业调来了区里,没过多久狄思科也从企业出来了,胡青松觉得狄思科跟徐叔阳的关系八成不一般。   可是,他往狄思科的脸上瞄了两眼,发现这位年轻的主任,似乎并没有向区里求助的意思。   他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要是上面真的有关系,怎么可能忍住不用呢?   狄思科赞成潘芝花的观点,“潘主任说得对,咱们还是尽量自己想办法吧,事情筹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跟区里提一提。”   区里不是徐叔阳的一言堂,让其他部门出资办农贸公司,显然更符合区里的利益。   经合办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能持续发展的路子,还是别去上面冒险要钱了。   搞不好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胡青松一计不成,又想出个馊主意,“要不然咱就跟隔壁开辅导班的那个老板商量商量,让他先提前交半年的租金,四万八的租金,加上咱账户里原有的,暂时只做收菜生意的话,应该够用了。”   狄思科心说,得亏没让你去企业工作,否则这签好的合同说撕毁就撕毁,真是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了。   他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对胡副主任这个馊主意大家赞赏,笑道:“胡主任,您有没有那个老板的电话?要不先打电话跟他商量一下?要是能让他提前交个一年半年的租金,哪怕打个九五折呢,咱就不用想其他办法了。”   胡青松还真的存了号码,当即就给对方拨了过去。   他将提前交租的要求跟对方提了,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胡青松嗯嗯了两声,便讪讪地放下了听筒。   他轻咳一声说:“补习班也是小本买卖,咱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于是,三人分工合作,狄思科去市经委和计委找项目资金,胡青松和潘芝花则负责跑银行和信用合作社的贷款。   狄思科在市经委只有一个熟人,就是老搭档曾浩田。   所以,回了办公室他就给曾浩田打了电话。   “曾处长,新单位怎么样?工作好不好开展啊?”   接到狄思科的电话,曾浩田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哈哈笑了两声说:“刚来不到一个月,还在摸索阶段呢。小狄主任怎么样?”   “我这里还行,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没什么项目呀!”   曾浩田早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宽慰道:“项目会有的,总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嘛。”   狄思科笑道:“项目确实找到了,就是没钱。”   他简单介绍了经合办想开个农贸公司的想法,又问:“经委那边,有没有相关的农业项目?自带项目资金的那种!”   “农业项目得去找农委啊,我们现在主要负责工业工作。”曾浩田停顿片刻,斟酌着措辞说,“农委也够呛能管经济上的事,你们要是想要项目,最好还是去商业局找找。”   “市蔬菜公司是商业局的亲儿子,有这方面的项目,肯定先往那边倾斜。”   曾浩田劝道:“你们开这个农贸公司跟工业半点不沾边儿,想在经委讨资金是不可能的。要么去农委搞’星火计划‘,那个是针对农业科技项目的,只要有合适的项目就能申请补贴。要么别管蔬菜公司,直接去商业局找找路子。或者你往老东家那边跑一跑,看部委里有什么项目,最好能直接带帽下到你们区里……”   狄思科还是听劝的,跟老曾聊了一会儿,放下电话就琢磨起他的建议。   因着之前当过副厂长,他在市里只跟工业口和贸易口的人还算熟悉。   跟其他单位,基本说不上话。   他倒是有同学在商业局工作,但年纪太轻还没成长起来,跟项目资金有关的问题,他插不上手。   与其耗时耗力在市里找路子,不如回老东家碰碰运气。   打定了主意就行动,让周健将在家看家,狄思科自己轻车熟路地回了经贸部。   袁媛刚开完会回来,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就笑着调侃:“狄主任,怎么不进去坐坐?当了主任以后,看不上我们这间小办公室啦?”   “里面只有俩小姑娘,我都不认识,哪好意思进去坐啊!”   他已经离开翻译室五六年了,翻译室可以用物是人非来形容。   连以前那个闷不吭声的袁大姐,都学会调侃人了。   果然还是工作锻炼人呀!   袁媛邀请道:“你好久没回来了,进去坐坐吧!”   “不了,万一遇上了庞老师,还得跟他应酬。我一会儿约上崔主任,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袁媛表情微妙,“放心吧,遇不上庞老师,人家上礼拜升职当翻译室的副主任了,轻易不回英语组的办公室。”   狄思科最近忙着自己的工作,还真没关注部里的动态,惊讶地问:“翻译室有人员变动啦?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被调整吗?你怎么样?”   袁媛在翻译室工作七八年,也算是老资历了。   “我就那样吧,现在是副科享受正科待遇了。”袁媛低声说,“崔主任今天未必有时间跟你吃饭,她刚升了副司,还挺忙的。”   “升职啦?那更得给崔司长贺一贺了!”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到午饭时间了,咱一起去找她吃饭呗!”   袁媛在崔主任跟前还是不太能放得开,摇头说:“你去找她吧,我可不想往前凑。”   “那我可走啦!你中午找你家老张一起吃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袁媛前两年在本单位找了个对象结婚,对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两人算是门当户对,都是从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袁媛点头,正想着送送他,一回身就碰上了匆匆走过来的庞庆祖。   她客气地喊了声“庞主任”。   庞庆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想直接从她身边经过。   狄思科打量着庞庆祖那透亮的发顶,也笑着喊了声“庞老师”!   自打狄思科和汪妍妍先后离开英语组,喊他庞老师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连最先喊他“庞老师”的方堃,也在他升职当组长后,改称他庞组长。   所以,庞老师这个称呼,对庞庆祖而言,真算是久违了。   他刚才在琢磨事情,没注意到袁媛在跟谁说话,此时听到一声久违的“庞老师”,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忍不住惊讶道:“狄思科,你怎么来了?”   狄思科其实经常回老东家串门,只是看望的都是别人,从没特意找过庞庆祖而已。   “我今天在附近办事,顺便回来看看的。”狄思科笑眯眯道,“听说庞老师升副主任了,还没恭喜您呢!”   “哈哈,谢谢了。”庞庆祖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听说你现在干得也很不错,当副厂长了是吧?”   他没特意关注狄思科的情况,但去年广交会的时候,部委内刊上刊登了一篇关于狄思科在企业推广外贸电算化的文章。   得知对方已经是副厂长了,庞庆祖当时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没想到这小子才去企业几年就升了副处,跟做了电梯似的。   不过,今天再次面对狄思科,他的心态已经很平稳了。   他刚升了翻译室副主任,副处级,部委干部一般会比地方干部高半格。   所以,从级别上来说,两人虽是同级,但庞庆祖认为自己还是要略高一筹的。   狄思科笑意吟吟:“对,在企业当了三年副厂长,最近刚被调去区经合办了。”   庞庆祖拍他肩膀的动作一顿。   翻译人员的知识面都比较广,经合办的名头他是知道的。   虽然不清楚经合办的具体情况,但是这年头,能跟经济搭上界的,都是热门单位。   庞庆祖试探地问:“小狄,你这次调职,得是经合办的主任了吧?”   狄思科颔首:“对。”   庞庆祖收回了手:“……”   人家现在比他高半级了。   即使部委比地方高半级,那两人也顶多算是平级的。   庞庆祖脸上的笑处处透着勉强,“呵呵,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狄主任这么年轻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狄思科是回老东家找机会的,又不是来寻仇的。   况且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算是气场和性格不合,尿不到一个壶里。   于是,他适可而止,笑着说:“我这算什么走到前面啊?经合办主任很多人都能当,但翻译室副主任的工作,可不是谁都能抓得起来的。您要是愿意,我还巴不得跟您换换呢!”   闻言,庞庆祖像是在三伏天里吃了一口冰镇西瓜,浑身都舒泰了,乐呵呵道:“狄主任是不可多得的翻译人才,要是愿意回来工作,翻译室肯定是敞开大门欢迎的。”   旁听的袁媛:“……”   让他回来干嘛?当你领导吗?   狄思科是真的跟庞庆祖气场不和,也不想跟他搞无效社交,简单应付几句就离开了。   他有事可以跟袁大姐在电话里说,没必要非得在庞庆祖跟前表现得交情有多深。   他不怕得罪人,但袁大姐还得在小心眼儿手下工作呢。   按照袁媛告诉他的位置,狄思科找去了崔主任的新办公室。   崔主任今天正好在家,让他自己倒水喝,就笑着问:“你现在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跑来部里了?”   “您不是让我有事回娘家嘛,我刚才去翻译室找您,发现娘家已经是后娘当家了,只好辗转跑来找亲娘了。”   崔主任被他逗得一笑,踮脚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那走吧,亲娘请你吃个午饭。”   翻译室每年进进出出那么多翻译,狄思科是往原单位跑得最勤的。   最初那两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回来。最近两年回得少了,但每隔两三个月也要来一次的。   所以,崔主任对他的动向非常清楚。   两人去食堂打了饭,狄思科跟几个相熟的同事点头打招呼,就听崔主任问:“你这次又遇上什么事了,还能劳驾狄厂长亲自跑一趟?”   “嘿嘿,我现在不是狄厂长了,刚被调去区经合办当主任了。”   崔主任反应很快地说:“看来你跟徐叔阳处得不错,他去区里当区长都能带着你。”   “哈哈,区里的工作可不好干。早知道您能升副司,我就再等等了,来部里接替您当个翻译室主任,也能威风威风啊!”   崔主任笑问:“你都在经合办当一把手了,还不威风啊?”   “威风什么呀!”   狄思科趁机跟她介绍了经合办的情况,又讲了开办农贸公司的计划。   “您这里有没有适合我们的项目?带补贴的那种!”   “咱们是搞对外贸易的,跟你们这个农贸公司的业务不对口,除非你们有农作物进出口业务。”   狄思科忙摆手:“现在还干不了那么大的买卖,只是在本区的乡里收收菜。”   “内贸的事情,你得去找商业部啊。”   狄思科犯愁:“我要是认识商业部的人,就不用回娘家麻烦您了!”   他的级别上来了,但年纪轻,阅历浅,关系网可没有崔主任铺得大。   崔主任听了他的要求,沉思许久都没说话。   狄思科也没打扰她,直到饭盒的饭菜逐渐见底,才听崔主任问:“你们那个农贸公司有计算机吗?”   农贸公司还没注册呢。   连公司都没有,计算机自然也是没有的。   但领导既然问了,肯定是需要计算机的,狄思科坚定点头:“有!”   “商业部信息中心那边,好像在搞一个什么网络,是用来统计全国蔬菜信息的,收集信息需要各地方政府部门和相关企业帮忙,而且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如果有单位愿意加入,估计会有一定的配套资金。”   狄思科赶忙说:“搞信息系统好呀!我们有计算机,而且办公楼对面就是我们区的农委,采集数据方便得很。”   “我也是考虑到你在外贸电算化这方面做得不错,才想到了这个。”崔主任又摇摇头说,“不过,这事我还不太把稳,我抽空找熟人问问,你先回去等我电话吧。”   狄思科大喜,豪气道:“那我先提前谢谢您了,甭管成不成,以后您家的蔬菜我都包了!”   崔主任没好气道:“我们全家人都吃食堂,常年不开火,你包点什么不好,非得包蔬菜!”   “哈哈,那现在不是只有蔬菜嘛,等以后我们有肉蛋禽和牛奶什么的,我也给您包!”   *   狄思科着实没想到,来外贸部门打听内贸的项目,居然也能歪打正着。   虽然还没得到准信儿,但他还是乐颠颠地回去等着了。   周六下班以后,他去幼儿园接上两个孩子,便直接去了提前订好的饭店。   三哥和苏晓即将领证结婚,今晚双方亲属要会亲家。   他们原本想把饭局定在周日的白天,但狄思科要带着经合办的人去跟交响乐团排练。   两边为了照顾他,竟然把会亲家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这就导致他即使不想去掺和会亲家的事,也得捏着鼻子去了。   他跟二哥结婚会亲家的时候,都是全家出席的,老老少少去了一大串。   轮到三哥这里自然也要全家出席,但狄思科为啥不想去呢?   就是不想去看苏副校长那张臭脸!   三哥的媳妇还没能娶进门,就先把老丈人得罪得不轻,苏家差点就不想认下这门亲了。   要不是有郭美凤亲自出马,好说歹说,贡献了一箩筐的漂亮话,对方家长还未必能消气呢!   不过,听郭美凤话里的意思,苏晓的妈妈和姐姐态度还行,苏副校长还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到了饭局上,也确实如她所说,苏晓妈妈和姐姐很客气,与狄家这边的女性言笑晏晏。   但苏副校长的表情就很淡了,显然是还对这个女婿不满意。   其实,他原本对狄思民也还算满意。   狄思民对女儿有过救命之恩,还是重点中学的体育老师。   两个年轻人也算是有缘。   可是,自打闹出了他借钱买房子这件事,苏副校长真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长个大傻个子,还黑不溜秋的。   脸和身材,能当饭吃吗?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以后怎么过日子?   老三的老丈人明显不在状态,二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把自己家的一长串萝卜头拉了出来。   “苏校长,您瞧我家这几个孩子都长得挺漂亮吧?”   苏校长早就打量过狄家的孩子,老大和老五的孩子都长得不错,男孩随娘女孩随爹,但狄家老二的姑娘一看就是随他的,胖乎乎的,眼睛也不大,不算好看,顶多能评个可爱。   当着家长的面,他当然不能说人家孩子不好看,只能违心地点点头。   二哥更来劲了,“有了我家这几个孩子当样板,以后老三跟苏晓的孩子也差不了,他俩今年结婚,用不了两年,就有漂亮娃喊您姥爷了!”   苏家儿子常年在外地,孙子跟在父母身边,苏校长只在寒暑假能见到。   苏晓大姐倒是生了一个女儿,但一直由她婆婆带着,苏家老两口没养过。   这回轮到苏晓了,他们是想帮女儿带带孩子的。   二哥这话算是搔到了苏校长的痒处。   不过,苏校长脸上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样子不是那么好消气的。   大哥是老大,自然也要帮弟弟说几句话。   “苏校长,老三买房子,我们全家人都是支持的。早几年,我家老四买一套两居室的楼房,才花了一万多块钱。但是去年,老三拿着四万多块钱,连楼房都买不起,只能买两间平房。今年他买房子那一片,有人出六万块想买两间房,愣是买不下来。您说说,他要是不借钱买房,以后不是更买不起嘛。”   大哥其实不太理解苏副校长生气的原因。   狄老三的情况,他应该早就清楚了,拿死工资的老师,而且没房。   既然同意两个年轻人谈对象,就是默认接受这一点的。   如今老三早早借钱,在低价的时候买了房子。   结婚以后,小两口有自己的房子,不比租房好多了?   大哥是真的不懂老三的这个老丈人,难道还非得让狄家兄弟免费送老三一套房,他才能满意?   苏校长倒不是想占老狄家的便宜,但狄思民在学校是有正式编制的。   只要他结了婚,学校那边早晚会给他分房子。   按照苏校长的打算,小两口结婚后,先租一段时间的房子,然后他在中学那边找找关系,给他们安排一套房,不用借钱,还有房住,万一遇上房改,还能少花点钱买断。   可是,老狄家几兄弟撺掇狄老三买房。   一下子就断掉了他在学校分房的可能。   一般来说,在住房紧张的情况下,学校是不会给名下已有房产的教职工分房的。   在苏校长看来,狄老三就是办了件没脑子的事。   吃力不讨好,还欠了一屁股债。   借了四万块钱,买那两间破屋子,未必比学校分的房子好。   狄思科将攻略三哥老丈人的任务留给了几个兄弟,自己伺候着嘟嘟和自家两个崽吃饭。   狄嘀嘀和狄嘀嗒本来就胃口好,这回跟嘟嘟姐姐一起吃饭,那就造得更欢了。   仨孩子的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夹什么都能吃得下。   狄思科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肘花,又抽空瞟一眼摆着扑克脸的苏校长,心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等到他当老丈人的时候,就得按照苏校长这样表现。   板着脸,把头抬得高高的,亲家全家都得围着我讨好才行。   狄思科放下筷子,头一回主动跟苏副校长说话。   “苏校长,您疼闺女的心,我们都明白。我三哥买房的钱,其实是我跟二哥给他结婚的随礼,并不是他跟我们借的钱。不过,我们老狄家以前就是普通工人家庭,受到的教育就是本本分分做人。别看我三哥长得挺精明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让我跟二哥给他出这么多钱,才说是跟我们借的。”   二哥点点头,谁也没逼着老三还钱呀。   “至于我们家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三哥买房呢,一是我妈实在喜欢三嫂,不希望她嫁进来以后受委屈,租房子过日子并不稳定。”   “再一个就是,等我三哥他们学校那边分房,实在是遥遥无期。中学里还有不少老职工和老教师没有落实住房问题。我哥才进单位没两年,他又是个教体育的。我们家在教育口没什么人脉,要想让他早早分房,八成是要劳动您出面帮忙的。”   苏晓的妈妈瞪了板着脸的老头子一眼,趁机跟亲家解释说:“我家老苏就是这么想的,等他俩结婚以后,托关系跟学校那边说和说和,先给小两口分套房子,这不就省钱了嘛。”   狄思科叹道:“我们就是怕麻烦苏校长,才赶紧让三哥买了房子。现在很多单位都在房改,但房改过程中也冒出了很多问题。就拿我之前工作的日化厂来说吧,有个副厂长,前些年给亲戚违规安排了住房,这回被职工举报了出来。调查期间先把他调离原单位,然后去新单位没干几天就彻底停了职。”   “我三哥是本分人,不想在风口浪尖上麻烦老丈人。他心里也清楚,只要他开口求助,苏校长即使为难也会答应下来的!”   苏妈妈在老伴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思民也是为你着想呢,你快别板着脸了!跟亲家喝一杯吧!”   两个孩子都要结婚了,苏校长当然不能一直端着,借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   狄思科也举起酒杯,笑道:“我三哥不敢在原则性问题上麻烦您,但您也别觉得我们老狄家怕麻烦。要是中专的同学们需要实习机会什么的,您就言语一声,我虽然离开了日化厂,但是帮厂里推荐推荐实习生还是没问题的。”   苏校长这回是真的笑了,中专的校长每年都要因为给学生安排实习机会跑断腿。   北方日化厂的效益不错,要是能安排一部分学生过去实习,甚至让学生留在厂里上班,那可真是解决了他的麻烦。   他赶忙问:“日化厂真的能安排人?大概能安排多少?”   “一百个以内吧。”狄思科并不打包票,“至于能不能留下,那就得看同学们自己的努力了。”   现在日化厂的一把手是尹甘露,而且新厂房马上就要建成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尹厂长应该能给他这个面子。   *   为了老三能顺利结婚,老狄家的几兄弟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把他那难缠的老丈人哄好了。   翌日上午,狄思科去歌舞团排练的时候,脑袋还因为宿醉而昏昏沉沉的。   因着已经通知大家可以带家属,所以今天狄思科也把老婆孩子都带上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因为要在爸爸的同事面前亮相,被妈妈精心打扮了一番。   狄嘀嘀终于不用穿短裤了,换上了她心爱的蓬蓬裙。   一路上都把车窗当成镜子,左照右照,偷偷臭美。   歌舞团那边给经合办安排了一间最大的排练室。   一家四口进来时,经合办的人员基本到齐了,而且来看热闹的家属比合唱团成员还多。   好不容易有一个来专业歌舞团参观的机会,大家把爱人和孩子都带了过来。   年轻人带儿子女儿,上了年纪的就带孙子孙女。   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两个自来熟,跑进排练室没多久,就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   于童去楼上找团长,狄思科则找到了潘芝花,问:“潘主任,人都到齐了吧?声乐老师已经来了,要不咱们排练一遍?”   潘芝花点点头,收起点名册喊道:“安静安静!先集合了,咱们先唱一遍《我和我的祖国》,让专业老师帮咱们看看。”   闻言,一群人哗啦啦地往前方涌来,按照之前排练时的站位,找好自己的位置。   狄嘀嘀和狄嘀嗒听到集合的召唤,也拉着刚认识的小朋友跑过来,在一众成年人的前面站成一排。   其他小朋友瞧见他们去排队了,也一个挨一个地站了过来。   狄嘀嘀和狄嘀嗒还热心地帮人家排大小个儿。   这一套他们在幼儿园天天练,可熟啦!   狄思科:“……”   又显着你俩了,你们是大班长啊?   来排队的孩子们,大的五六岁,小的两三岁,再大一点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才不会跟着瞎掺和。   别人不好开口赶孩子,只好由狄思科这个亲爹亲自上阵了。   “谨言谨行,你俩先带着小朋友们下来,今天不用你们唱歌!”   罗雯站在第一排,含笑逗弄道:“小朋友,你会唱《我和我的祖国》吗?会唱的话可以一起唱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连忙点头,“会唱!”   爸爸每天让妈妈弹钢琴伴奏,在家里练唱,他俩听得多了,已经会唱前面的几句了!   闻言,大人们都笑着鼓励:“既然会唱,那就留下一起唱吧!”   声乐老师也笑着说:“既然孩子会唱,那就留下吧,要是唱得好,可以加一个童声部,效果应该也不错。”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让孩子参加演出。   但是,他瞅瞅仍然美滋滋的狄嘀嗒。   他该怎样委婉而不失礼貌地告诉儿子,这个歌咏比赛并不适合他?   毕竟这个合唱团里唱歌跑调的人已经够多了。   要是再加上一个“唱歌就要大声唱”的狄嘀嗒,他就算找个上百人的交响乐团也搂不住了。 第147章   狄嘀嗒唱歌跑调, 但跑得并不特别离谱。   刚开始的几句往往是正常的,只是唱着唱着就飘飘忽忽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种跑调的杀伤力极强!   姐弟俩平时都挺爱唱歌,白天在幼儿园学的儿歌, 晚上回家还要跟着钢琴伴奏唱两遍, 在全家人面前开个小型演唱会。   狄嘀嗒这个大杀器, 经常把音准正常的姐姐带跑偏。   狄嘀嘀好似跟在跛子身后学走路,走着走着就瘸了。   歌咏比赛的成绩关系到一万五千块的赌注。   狄思科不想让自家儿子影响单位集体活动的成绩, 就打算把他哄下来。   “谨行, 你先去那边跟小哥哥们玩一会儿。”狄思科指了指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   狄嘀嗒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摇头说:“唱完歌再跟小哥哥玩。”   在家唱歌时,狄嘀嘀对弟弟嫌弃得要死,恨不得用三伯的臭袜子堵住他的嘴。可是出门在外时,姐弟俩就跟窝里横的连体婴似的, 谁也离不开谁。   她拉着狄嘀嗒的手说:“弟弟要跟我一起唱歌!”   狄思科:“……”   他家大闺女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前天晚上刚被跑调的弟弟气哭,这才过了两天就忘了?   狄思科正想着如何以不伤自尊的方式,把自信心爆表的儿子劝退,就发现于童从团长那里回来了。   望见第一排的几个孩子, 于童忍不住问:“小朋友也需要参加吗?”   狄思科关掉摄像机, 将设备从肩上挪了下来,“王老师说可以加一个童声部试试。”   于童嗯了一声, 在孩子堆里扫了两个来回,扫到自家儿子时,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狄谨行,你混在一群小姑娘中间干嘛呢?”   “唱歌啊。”   “这次你不能唱了,”于童有理有据地阻止儿子加入, “第一排站的都是小姑娘,要穿裙子的, 你是小小子不能穿裙子,站在那里干什么?”   狄嘀嗒不相信地探头左右张望。   这一排的七个小朋友里面,确实只有他一个男孩。   而且因着要在父母同事面前亮相,几个小姑娘今天都穿了裙子。   狄嘀嗒人不大,但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知道小男孩不能穿裙子。   这回倒是不用爹妈再劝,很听话地走出唱歌队伍,跑去跟两个小哥哥站在了一起。   狄思科佩服地望向于童,只觉得自家媳妇周身都散发着天兵天将的光芒。   不稳定因素被剔除了,正式练习终于开始。   声乐老师坐到钢琴前,很快就带着大家从头走了一遍,听到呈现出来的效果后,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她是歌舞团的专业声乐指导老师,平日里指导的不是专业歌唱演员,就是明星学校里有一定基础的小学员。   经合办这群乌合之众实在太业余了。   合唱团团长潘芝花只具备组织协调能力,基本没什么声乐知识,所以分唱段时,也只是分了男女,并没有对高低音声部进行详细的划分。   这样几近零基础的学员,王老师平时是不收的,更何况是将近四十号人的队伍。   可是,她瞟了一眼亲自扛着摄像机,在排练室里帮忙拍摄花絮的于童,只好在心里叹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是于童奶奶的学生,从前没少受白主任关照。何况在陈庆山明星学校授课时,于童给了她课时费的八成,这是学校的最高抽成了。   第一遍合唱结束后,王老师将每个合唱团成员都单独提溜出来,让大家合着钢琴伴奏唱上一两句,然后将每个人都放到合适的声部。   可是,这群业余选手不怎么争气。   大家一起合唱的时候,一个个都挺自信的,可是一旦被老师点名挨个唱歌,有些人就扭捏了起来。   尤其是前方还有一大群家属围观。   这就是公开处刑啊,更不好意思了。   狄思科站在队伍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大家一定要珍惜被王老师一对一指导的机会,王老师是歌舞团的专业声乐指导老师,也是很多知名歌星的声乐老师,一般不给业余人士指点唱法。我给大家举几个例子啊,秦勉、金雪茜、黄炜、沈晶莹,这几位歌手大家听说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家属们也跟着点头,秦勉和金雪茜连续出了好几首情歌对唱,今年新出的情歌更是火遍大江南北,被很多媒体称作“金童玉女”。   “王老师就是这几位明星的声乐老师,他们发唱片前,都要请王老师指点唱法、纠正发音的。”狄思科笑着说,“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这次被明星老师亲自指点的机会,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大胆提问!”   他的这番话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自认歌唱水平不错的人,都跃跃欲试等着老师一对一指导。   而五音不全的那几个,心里更没底了。   王老师应付这种情况很有经验。   她把第三排那个最没自信的郭宏伟提溜出来,让他站在围观人群里仔细观察同事们的表情,然后请大伙合唱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后,王老师笑着问:“发现问题了没有?”   郭宏伟颔首,在其他人都很自信的情况下,越是忸怩的人,越容易被凸显出来。   反正他的目光就一直被“走调三人组”中的另两位老伙计吸引。   王老师反复强调了几遍自信的重要性,又让大家按照新分好的声部重新唱了两遍。   此时,第一排的小姑娘们站得太久,早已经席地而坐了。   其中两个还掏出毛线,玩起了翻花绳。   狄嘀嘀年龄太小手指头也短,尚未接触过这种游戏,坐在两个小姐姐中间,紧盯着人家翻飞的手指瞧。   王老师拍拍手,引起孩子们的注意,“刚才那首歌小朋友们都听过吧?会唱的小朋友留下,不会唱的小朋友就可以出去玩了。”   闻言,六个小姑娘走了俩。   还剩四个。   狄嘀嘀唱不下来整首歌,只会唱前面的一段,但她觉得自己这种情况就属于会唱那一拨儿里的。   所以,她很自然地留了下来。   王老师也让每个孩子都和着伴奏唱一段。   当着陌生人的面唱歌,几个小姑娘都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前方还有一台摄像机正对着这边,这就更让人紧张了。   狄思科给自家闺女鼓劲儿:“谨言,你先带头唱一个,跟在幼儿园一样,随着伴奏唱两句就行。”   狄嘀嘀捏着蓬蓬裙上的一层纱网,欢快地呼扇了两下,然后像在幼儿园一样,抬头挺胸立正站好,钢琴伴奏一响,便自然地唱道:“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稚嫩的童声很清澈,音准和节奏也都控制得很好。   只可惜,唱完这两句就停下了。   王老师望过来,示意她继续往下唱。   狄嘀嘀:“唱两句就行。”   王老师:“……”   这孩子还挺听话的呢。   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了,她就没逼着孩子接着唱,让旁边的几个女孩继续。   第二第三个小朋友也表现得不错。   兴许是前面三人给到的压力太大了,轮到第四个小女孩时,这孩子太紧张,竟然卡壳忘词了。   伴奏又给了一次,仍是没想起来歌词,孩子心里一慌,蹬蹬蹬自己跑下台找妈妈去了。   王老师有点忧愁地望向仅存的三颗硕果。   三岁半的,五岁半的,六岁的。   这也太小了。   这么小的孩子很不好控制,万一也像刚刚那个小姑娘似的顶不住压力,在正式舞台上落荒而逃了。   那这节目基本就算砸锅了。   她将目光转向围观人群问:“年纪大一点的同学,有没有想参加合唱比赛的?”   刚刚还因为唱歌跑调不自信,被老师单独提溜出来的郭宏伟,立马冲人群里的儿子招招手:“小磊,你来试试啊!”   虽然他唱歌走调,但他儿子没继承这部分劣质基因,唱歌还是很好听的,现在是他们学校彩虹合唱团的成员。   今天特意把儿子带来歌舞团就是想让他见见世面的。   被点名的小磊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地站出来,走向了合唱团的第一排。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小尾巴狄嘀嗒。   于童在半路拦下了儿子,“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狄嘀嗒指指小磊,“小小子也能去。”   那他当然也要去啦!   于童:“……”   你还挺能找机会的。   她一晃神的工夫,就让这小子给跑了。   蹦蹦跶跶地奔向了姐姐旁边。   姐弟俩好似久别重逢一般,深情拥抱了一下。   于童心说,可以找个电影让他俩出镜了,真是一举一动全是戏。   王老师又找来两个年龄稍大的小朋友,让每人都试唱一次。   有的小朋友记不住歌词也没关系,距离歌咏比赛正式演出还有一个月,记歌词足够了。   因着只唱这首歌的前几句,并没有暴露自身短板的狄嘀嗒,竟然奇迹般地被王老师留了下来!   成为了童声部的七名小朋友之一!   而且还兴致勃勃地混在大人堆里,跟着专业的交响乐团合练了两遍。   凭借自身瞒天过海,鱼目混珠的硬实力,愣是在合唱团里混到了最后。   特别洪亮的嗓音,也得到了王老师的单独表扬。   亲爹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俩都不好意思把儿子撵下台了。   否则会显得这对父母非常无理取闹。   *   于童当年在团里练过女声小合唱,但是看着儿子在台上唱歌,她感觉比自己上台表演还紧张。   她屏着呼吸,生怕狄嘀嗒的下一句就会突然跑到太平洋去。   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于童,在周末的第一次合练结束后,回家给儿子开起了小灶。   甚至还请了白主任出山,亲自指点重孙孙唱歌。   务必让他能混到正式演出那天,要是中途让人发现他唱歌走音,被老师刷了下去,那可太打击孩子的自信心了!   而狄思科则觉得自家儿子的运气很不错,属实不需要他这个老父亲多操心。   并且希望能从儿子身上沾到一些好运,尽快让经合办把农贸公司搞起来。   兴许真的借到了儿子的光,新一周再次到来时,狄思科接到了崔主任打来的电话。   全国信息蔬菜网络的项目有了眉目。   让他当天就去一趟商业部副食品管理局,找个姓吴的处长。   “崔主任,这位吴处长是负责哪个处室的啊?”   “肉食蛋品处的,”崔主任不紧不慢道,“这件事得由蔬菜处和信息中心负责,不过我联系不上那边,老吴是我在党校的同学,你直接去找他,他知道怎么办。”   狄思科连连道谢,放下电话就找到了罗雯,“罗主任,我上周说的,采购计算机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罗雯一怔,连忙问:“主任,咱们真的要买计算机啊?”   那玩意可不便宜,而且经合办没什么业务,买了计算机回来真是没用。   那点抄抄写写的活儿,文员就能处理了。   狄思科颔首:“对,尽快安排吧。”   “哎,我已经打听好价格和型号了,”罗雯在工作上是从不马虎的,“您要是着急用,我一会儿打个电话,下午就能送货安装。”   狄思科交代完采购计算机,就驱车去了副食品管理局。   在肉食蛋品处门口询问吴处长时,隔着不远的一个办公室里有人喊:“在这呢,直接过来吧?”   狄思科越过挂着“蔬菜处”牌子的办公室,在处长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   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靠坐在办公桌上,见他进来便笑道:“早上接到崔大姐的电话,我就没敢离开单位,一直等着狄主任上门呢。”   狄思科走过去,笑着与对方握手说:“有劳吴处长了。”   “客气了,崔大姐说今天给我一个见大明星的机会,我才答应帮忙办事的!”   狄思科在身上摸了摸说:“崔主任没提前给我通气呀,早知道我就带点签名照之类的了。”   “哈哈,一会儿在申请单上签名也是一样的。”吴处长回头跟办公桌后面的人说,“老孙,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介绍的狄主任,你们那个蔬菜信息网络是怎么个情况,你也跟人家介绍介绍。”   孙处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配合解决各地的菜篮子问题,部里决定建立一个全国蔬菜信息计算机网络系统。邀请各大中城市的相关部门和单位,将本地的蔬菜信息录入到系统中来。”   狄思科问:“孙处长,这个蔬菜信息指的是国营、集体、私营所有单位的信息,还是单指国营单位的信息?”   要是囊括全市所有相关企业的信息,那工作量可就太大了。   他得考虑一下,有没有必要因为几万块钱,接下这么麻烦的一项工作。   “主要是针对农贸市场和国营菜场的蔬菜供应量和价格进行采集,除此之外,还要定期对全市调入调出的蔬菜和农副产品的品种、数量和价格进行录入。”   狄思科点头表示明白,又问:“现在已经有其他城市在做这项工作了吗?”   “对,南方有两个城市已经开始录入信息了。北京要是也加入的话,就可以在系统里面查阅到这两个城市的蔬菜信息,对于外埠菜进京,南菜北运也是有帮助的。”   按理说,这种需要采集大量数据的工作,最好能由各市的农业部门或是蔬菜公司来做,毕竟条件得天独厚嘛,数据信息都是现成的。   但是他们部里将这项工作推下去也有些时日了。   很多城市并不重视这项工作的推进,或是对计算机使用不熟悉,或是不想增加负担。   反正主动上门来做这项工作的单位没几个,他们又不能强制性要求地方执行。   所以,尽管狄思科所在的单位只是区经合办,但人家能主动上门,对这项工作的重视是其他单位不能比的。   部里着急推进这项工作,可是每个城市只能选一个单位来负责这个项目,谁积极主动,谁就能得到机会。   孙处长让人拿了两张申请表给他,让对方回去填好送过来即可。   不过,狄思科担心夜长梦多,在外面的办公室找了张桌子,当场把申请表填了。   请相关工作人员将两张表都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无误后,他就带着表格驱车赶回单位盖章。   否则申请表修改几遍,他得来来回回跑上好几趟。   提交了申请以后,狄思科在距离不远的饭店,请吴孙二人吃了顿便饭。   经合办的工作涉及到很多内贸业务,借着这个机会跟部里的相关领导混个脸熟是很有必要的。   “孙处长,我今天回去就可以让人准备一下挂牌了吧?”狄思科笑着问。   “挂什么牌?”   “我们当上了全国蔬菜信息系统的采集站点,不得挂个牌子嘛!”狄思科笑道,“我们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让大家伙都知道吧?也扩大一下咱这个信息系统的影响力嘛。”   孙处长还真没想过挂牌的问题,这个系统算是一个内部系统,暂时只有各省市的相关部门可以查阅。   主要是为了监控蔬菜供应和调运信息的。   但是,挂个牌子似乎也可以,毕竟是个全国性的项目。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就挂个牌子吧。”   狄思科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准许挂牌就说明这个项目真的能落到经合办了。   项目的专项资金也能落到他们的口袋里了,像蔬菜公司那样的大单位未必瞧得上这点钱,却能解经合办的燃眉之急呀!   *   商业部的这笔专项资金很快就带帽下到了市里,经合办的账户上一下子就多了八万块钱。   大家谁也没有声张,悄悄地挂了牌,悄悄地取钱,加上账户里原有的资金,他们可以去申请注册公司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该跟区里通个气了。   该争取的支援还是要争取的。   徐叔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说经合办要开公司时,属实惊叹了一番。   “你们经合办怎么还开起农贸公司了?”他还真的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是他遛孩子遛狗的时候找到的灵感。   他一脸深沉地现编了一段心路历程。   “菜篮子工程是市长亲自挂帅的社会系统工程,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副食品供应问题。咱们区的农用土地面积广阔,种植蔬菜瓜果的农户数量又比较多,所以,经过细致的走访调研以后,我们经合办决定将近期的工作重点转移到菜篮子工程上来。”   “市蔬菜公司掌握着全市七成的蔬菜市场,但剩下的三成市场也是有很大发挥空间的。我们经合办已经得到了国家商业部的一笔专项资金,专门建设全国蔬菜信息系统,不但要为本区的农户找到蔬菜销路,也要积极推动南菜北运,让外埠菜顺利进京。”   徐叔阳接过他提供的资料,仔细阅读起来。   说实话,经合办这个部门虽然已在本区存在多年,但是徐叔阳觉得有点像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刚上任的时候,就想将这个部门与计委和经委合并。   不过,经合办人员冗杂,把这么多人合并去哪个单位都像是吃闲饭的,打破了人家单位的原有平衡。   所以,当狄思科表态愿意跟着他来区里工作后,徐叔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他放到经合办主任的位置上。   经合办的老主任退休,两个副主任里,一个是老机关,让他守成或是搞搞办公室政治还可以,另一个刚从乡镇调上来半年,基本没做过对外的经济工作。   把狄思科放过去,就是让他发挥天马行空的思路,开疆拓土的。   徐叔阳以为他会需要一点适应时间,然后搞个大项目。   但是着实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他就盯上农业这一块儿了。   不是什么大项目,但切入点非常不错,算是很切合区里的实际情况。   徐叔阳放下那一沓资料,颔首说:“还可以,明天我拿到会上讨论一下,没什么问题你们就把这个农贸公司办起来吧。”   狄思科笑道:“既然您也认可,那我就放心了。农业工作我们之前没接触过,心里还有点打鼓呢。”   “你们交易的虽是农产品,但说白了还是经济工作的范畴。”徐叔阳习惯性地问,“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需要区里支援什么吗?”   每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基本就是结束谈话的前奏。   坐在他对面的干部,通常只要拍着胸脯表一番决心,就可以告辞了。   不过,狄思科是个例外,不但没能表决心,还大倒了一番苦水。   “领导,您也知道,我们经合办的情况,唯一的优点就是人多。所以,我打算公司成立以后,暂时用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也算省点人员开支。”   徐叔阳思考片刻说:“起步阶段可以暂时这样,但有了起色以后必须尽快让政企分开。”   “那肯定的啊,等到农贸公司发展壮大以后,我们就要招兵买马了。”狄思科表情为难道,“人员开支可以节省,但其他方面就困难重重了。下乡收菜总是要用到卡车的,但我们那点资金还要用作货款付给农户,哪舍得买卡车呢?”   徐叔阳无语道:“你不会是想让区里给你们买卡车吧?”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那不能,您也不容易,跟我一样,一分钱掰成八瓣花,我哪能让您掏这么多钱出来?”狄思科目光格外真诚,“咱们区政府后勤不是有好几辆大卡车嘛,我们不多借,借三辆卡车就行!”   徐叔阳对他这贼不走空的本领也是佩服的,每次都要从他这里讨点便宜。   “……”他不想跟对方废话了,“三辆车借你们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自己想办法。司机工资由经合办负责,还车时必须清理干净,原样奉还。”   狄思科见好就收,不敢再讨价还价,谢过领导支持经合办的工作,就揣着条子出门了。   他回了经合办,正想找个懂行的人去看看大卡车,办公桌上的电话却在这时响了。   电话是从东轻幼儿园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他二舅妈。   “老五,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幼儿园?”   “舅妈,您接到孩子没?他俩没事吧?”   “接到了,两个宝都没事,就是老师想让家长来一趟。”   “有什么事,让老师先跟您说,回头您回家转述一下就好了。”狄思科瞄了眼挂钟,“我还上班呢,要不您让我妈去一趟。”   于童今天带于家老两口去体检了,不知结束没有,最好不要打扰她。   “老师要求父母出面,”二舅妈吐槽道,“再说,就算我打电话给大姐,她也不会来跟人家吵架的,她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狄思科:“……”   郭美凤前年拍的那部电视剧终于在地方台播出了。   为了看自己演的电视剧,她连《新白娘子传奇》都不追了。   而且她在电视剧里那个保姆的角色还挺出彩的,胡同里不少大爷大妈都看了她出演的这部作品。   郭美凤觉得这个角色能让她人气飙升,但是保姆的人物性格比较矛盾,为了不让观众们觉得她本人也是那样的事儿妈,她最近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   如果要去幼儿园吵架的话,郭美凤还真未必会去。   狄思科只好答应下来,跟办公室那边打声招呼就早退了。   他倒要看看,幼儿园能吵什么架。   要是他在幼儿园跟人吵架的事被人捅出去,兴许明天就能上个娱乐新闻了。   他赶到孩子班级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学生家长。   白老师正在跟家长们解释事件的前因后果。   狄思科进去旁听了一会儿,大致意思是,有三个男孩因为抢饼干打了起来。   听到这里,狄思科先放了一半的心,三个男孩打架,跟他家宝贝闺女没关系!   至于狄嘀嗒那臭小子,即使打架了也不算啥了不得的大事。   小子嘛,没有不打架的,他自己小时候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   白老师发现他进来了,就扔下另几位学生家长,叫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出来,给狄家人单独开了一个小会。   狄思科虽然不觉得孩子打架是大事,但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刚一出门就跟老师道歉:“白老师,对不起啊,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狄谨行,坚决杜绝他小小年纪就跟小朋友打架的恶习。”   白老师:“狄谨行没打架。”   “啊?”   那您急三火四地把我喊来干嘛啊?   白老师神色复杂地说:“他虽然没打架,但我觉得这件事比打架还应该引起家长的重视!”   “哦哦,那您详细说说是什么情况吧。”   “时间有限,我先挑着主要的说吧。”白老师向教室里指了指,“里面有三个小朋友打了起来,而且还不只打了一架。我询问清楚后,发现事情的源头在狄谨言和狄谨行小朋友身上。”   “啊……”   “我们幼儿园每天下午要给小朋友们吃饼干,您是知道的吧?”   狄思科忙点头:“知道知道,咱们幼儿园的伙食好,给家长也省了不少麻烦,我都不用给他们准备零食了!”   “按照班里的规定,每个小朋友每天吃两块饼干。班里有个叫城城的小朋友,胃口比较好,有时候两块饼干不够吃,就吃其他小朋友的。别的小朋友不给他,只有狄谨行和狄谨言给了。”   “啊,小朋友间互帮互助,这不是很好嘛?”   “他俩每人给城城半块饼干,让城城一天吃三块,但是第二天再吃饼干的时候,狄谨言和狄谨行也要每人吃三块。城城把自己的两块饼干给了他俩每人一块,没得吃的时候就去抢其他人的饼干吃。”   狄思科:“……”   嗯,每人吃三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 第148章   据白老师介绍, 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放贷”,已经进行好些日子了。   因着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孩子们的私下行为,老师们并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说到这里, 白老师语带歉意, “这也是我们工作的疏忽, 应该早点发现并制止的。”   狄思科还没从自家崽放高利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啊?因为那三个孩子打架吗?”   白老师无奈地点点头。   被城城抢了饼干的两个男孩, 最初并没举手告老师。   白老师也因此没能及时发现。   但其中一个男孩的奶奶比较细心, 每天都会询问孩子在幼儿园的伙食情况。   问了几天就发现不对劲了,下午配餐的饼干怎么总是少发给她家兵兵一块?   这些小零食的费用也是算在学费里的,她孙子不吃就等于吃了亏。   所以她就让儿子来幼儿园说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克扣孩子的吃食。   兵兵爸觉得老师不太可能克扣孩子的零食, 就拉过儿子询问详细情况。   这么一问,果然问出了问题,他儿子的饼干隔三差五就要被同班小朋友抢上一次。   那个孩子比他大半岁,欺负一个比他瘦小的兵兵轻而易举。   兵兵爸觉得, 是时候激发儿子的血性了, 男孩子可不能太软弱。   于是,就撺掇儿子说:“要是他下次还敢抢你的东西, 你就打回去!你变厉害一点,他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兵兵被亲爹洗脑,再次被城城抢饼干时,就学会了反抗,并且联合另一个经常被抢的倒霉蛋, 一起把城城揍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时不时就要滚到一起打一架,老师把他们三个分开, 确认三个孩子都没受伤后,就由着他们去了。   城城抢了两次饼干没得手,还挨了揍,回家就跟家长告了状。   小孩子也是懂趋利避害的,他不说自己抢别人饼干的前因,只说了被打的后果。   城城妈心疼孩子,第二天就带着孩子来幼儿园找老师要说法。   她儿子在幼儿园,怎么总被欺负呢!   既然有家长投诉,幼儿园这边肯定要将细节调查清楚。   然后,三问两问的,就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双胞胎和城城,每人要吃三块饼干。   狄思科想着,自家孩子多吃了人家好几块饼干,还惹得三个孩子打了架,应该先跟另几个孩子家长说声抱歉的。   他拉着两个孩子返回教室,城城妈正被自家傻儿子气得不轻,点着他的脑门教训。   “你傻呀!双胞胎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你借一块还一块,让双胞胎每人吃两块半就行了!”   然而,城城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嚷嚷道:“我们都说好了,每人吃三块的!”   相比于孩子打架,城城妈对自己傻儿子的算术能力更加担忧。   但是,当着这么多孩子和家长的面,她不想再暴露更多短板了。   只好扯着他的胳膊问,“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有虫牙,每天最多吃两块饼干,谁让你抢小朋友饼干吃的?再说,拿你饼干的是双胞胎,你要抢就抢双胞胎的,抢人家兵兵的干嘛?”   狄思科:“……”   这家长咋还鼓励孩子抢东西呢?   城城噘着嘴说:“狄嘀嘀是告状精,我要是抢她的饼干,她肯定举手告老师。”   而且狄嘀嘀长得好看,他不想抢狄嘀嘀的。   狄嘀嘀听他说自己是告状精,挣开爸爸的手就跑到城城跟前,气呼呼地说:“你才是告状精呢!你要是再敢说我,我就给你告老师!”   狄思科:“……”   艾玛,他家这告状精在外面还挺厉害的。   这哪是告状精啊,这是小辣椒成精了。   老父亲竟然莫名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他闺女在幼儿园应该不会被欺负了。   两个小屁孩在旁边“你是告状精”,“你才是告状精”循环往复。   狄思科先跟另两位孩子的家长道了歉,自家孩子占便宜,反而连累别人遭了殃,这事说出去多少有点不占理。   两位家长表现得很无所谓,反正儿子已经打回去了,也不算太吃亏。   真正受伤害的只有城城,既丢了饼干又挨了打。   狄思科拽住跃跃欲试,想要加入战局的儿子,又把闺女拉了回来,制止了这场菜鸡互啄。   对城城的家长说:“几个孩子都有不对,要不咱们带着孩子回家各自教育吧。老师忙了一天也该下班休息了,明天让我家两个孩子带点饼干来学校,给城城小朋友赔个礼。”   城城妈面对二舅妈时,语气还挺冷的。   让二舅妈一度以为,双方家长要吵上一架才能解决。   不过,城城妈发现自家儿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后,只想赶紧回家拿几道算术题考考他。   确定孩子的智商没问题。   狄思科将孩子从幼儿园带回家后,就让两个崽站在客厅中间。   他故意板着脸问:“知道错哪儿了吗?”   狄嘀嘀和狄嘀嗒回得理直气壮:“不知道啊。”   “你们借给城城一块饼干,应该收回几块?”狄思科问。   “一块。”   “那你们为什么收人家两块饼干?”   “可是,我们每人都要吃三块呀。”狄嘀嗒不理解爸爸生气的原因。   狄嘀嘀也点头附和:“嗯,每人吃三块呀!”   说完还疑惑地望向爸爸,好似爸爸是个无理取闹的大人。   狄思科:“……”   合着三个当事人都觉得自己挺对的……   吃亏的那个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占便宜的这俩也没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如果没有城城抢其他小朋友的后续,双方的交易算得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经济行为。   “你俩已经是会数数,会算加减法的大人了,你们再仔细想想,每人吃三块饼干的事,做得对吗?”   “对呀!”   狄思科:“……”   爷仨正僵持间,于童夹着片子和化验单进门了。   狄思科暂时放过他俩,问:“爷爷奶奶的体检结果怎么样?”   “奶奶的还不错,但爷爷的三高问题还挺严重的。这老爷子嫌保姆做的菜太素了,经常自己偷摸跑出去吃卤煮和羊肉汤,我也是今天追问了半天才问出来的。”   气得她在文化局家属楼那边,跟老爷子呛呛了好几个钟头。   狄思科同情地说:“要不让保姆隔三差五做顿肉吧,总吃素的,嘴里没滋没味!”   “那我奶也得跟着他一起三高了!”于童已经在医院待了一天,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指了指在客厅中央罚站的两个崽问,“他俩闯什么祸了?”   狄思科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在幼儿园的情况,最后说:“我说他俩,他俩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再说就要哭了,要不你试试吧。”   按照白老师的说法,那个城城也是有前科的,自己的饼干不够吃,就总是抢其他小朋友的。   在欺负人和被欺负之间,狄思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原则地选择了前者。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小时候比自家娃还散漫,直到上初中还经常被老师请家长呢。   小孩子之间为了一两块饼干打架的事,在他这里真不算啥大事。   想当年,过年的时候去姥姥家玩,他爬上房顶往烟囱里扔了一串鞭炮。   姥姥在厨房做饭,烟道里就噼里啪啦炸响。   即使他淘气成那样,姥姥也没揍他。如今他当了爹,总不能因为几块饼干打孩子吧?   于童不想打孩子,但也不想讲道理。   以往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跟这两个小崽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而且,她跟城城妈生出了同样的担忧,觉得俩孩子的算术可能不太好。   于是,不讲道理的于总,拿出狄思科早就写好的加减法练习本,让他俩去旁边掰着手指头做算术题去了。   狄思科望着乖乖做题的两个崽,总觉得他媳妇这一招,与当年老狄罚他抄书练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了爹以后,他终于能体会老狄面对一长串淘气包时的心情了……   *   小饼干事件就算过去了,再去上学时,于童往他俩的小书包里放了几包饼干和巧克力。   让他们去幼儿园分享给小朋友。   九月中旬的时候,经合办大门的另一侧挂上了农贸公司的牌子。   狄思科为农贸公司联系的第一个业务,就是给大华超市供应净菜。   大华超市在全市有四个店面,每天的蔬菜需求量不容小觑。   但他们目前有一个固定的蔬菜供货商,除了总店的购销合同已经到期,另三个店都要等到十一月才能到期。   农贸公司还是新手,即使有狄思科的关系在,人家也不会突然更换供货商。   所以,双方已经商量好了,先试送两次货,看看净菜成色再说。   给超市送货不算什么大事,但经合办上上下下都很关注。   务必要把农贸公司的第一炮打响。   狄思科最先联系的农户是莲花乡的那位郑大爷,按照他们家菜地的规模,有几样大路菜只从他家采购即可。   郑大爷在电话里后悔道:“早知道你们能来收菜,我昨天就不把菜卖给那两个菜贩子了!压价压得我都不想卖了!”   “没关系,您把现有的蔬菜清理好就行,供应净菜是个长期的买卖,务必要保证蔬菜的品质,那种烂根烂叶的菜坚决不能混进净菜中。只要客户对净菜品质满意,咱们可以签订长期的供货合同。您以后就安心种菜,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了。”   郑大爷连声答应着,询问清楚他们的拉货时间,就放下电话,招呼几个儿子去地里挑菜了。   大爷家的菜数量不够,狄思科只能从其他农户手里进菜。   他叫上熟悉农村工作的潘芝花,两人往莲花乡政府跑了一趟。   要从农户手里收菜,还是得跟乡政府的领导打声招呼。   黄乡长握着狄思科的手说:“我前两天刚听说区里成立了一家农贸公司,还想着找机会跟农贸公司合作一下,没想到您二位今天就亲自上门了。”   “农贸公司要发展,怎么绕得过’蔬果之乡‘呢。”狄思科笑说,“公司刚起步,还需要咱们乡里多多支持啊!”   “哈哈,狄主任您放心,不是我吹嘘,我们莲花乡下辖25个村子,有22个是搞蔬果种植的,只要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蔬菜,我们乡里基本都有种植。”   潘芝花玩笑道:“黄乡长,您别只吹牛啊,也切实地帮我们联系几个菜农。八九月份是北京蔬菜种植的淡季,我们联系了乡里的几个菜农,地里的菜要么全拔了,要么全烂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   黄乡长拿着他们的清单瞅两眼,大包大揽道:“二位放心,这些菜乡里都有,回头我让办事员下去安排一下,到时候让农户把菜处理成净菜拉到乡里来。”   狄思科是第一次做蔬菜生意,也是第一次跟乡镇干部打交道。   他总觉得这黄乡长的态度有点太殷勤了。   他俩是同级别的干部,但黄乡长当着一地父母官,比没什么实权的经合办主任威风多了。   对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干部,总不至于对一个刚成立的农贸公司青眼有加吧?   黄乡长的热情让狄思科有点犯嘀咕,但对方提出请他们去食堂吃晚饭时,狄思科并没推却。   人家如此殷勤地帮忙联系菜农,不可能别无所求吧?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后,黄乡长就说起了乡里的困难。   “狄主任,潘主任,你们是不知道这蔬菜生意有多难做呀!市场变化快,蔬菜又不好存放,要是不能及时卖出去,那些菜就得直接烂在地里,农户们白白辛苦几个月。”   狄思科听他的话音,感觉对方是想让农贸公司跟农户签订供销合同。   可是,黄乡长灌了一口酒,又说:“为了让农民种的菜能适应市场需求,我们乡政府特意在几个农贸市场设置了常驻点,及时给菜农提供市场的行情信息,引导农民跟着市场种菜。”   狄思科点点头:“咱们乡政府的服务工作做得很到位呀!”   “哈哈,还差得远呢。”黄乡长摆手,“乡里只能指导,不能强制规定农民种什么。就像去年有人种尖椒赚了钱,今年就有一帮人呼啦啦跟风种尖椒。乡里即使提醒过,作用也不大。我寻思种就种吧,大不了到时候乡里帮忙找找销路。”   狄思科耐心听着,一时还没能理解黄乡长的意图。   “前两个月农委通知,今年下半年的温度低,蔬菜会晚熟,让大家晚半个月左右采摘蔬果。”黄乡长叹气说,“人家农委通知得没错,蔬菜确实晚熟了。可是他们不懂市场呀,到了时间没有新鲜尖椒上市,菜贩子就去外地采购尖椒了。等到我们的尖椒可以采摘的时候,反而没人上门收购了。”   潘芝花惊讶地问:“咱们乡里的尖椒滞销了?”   “可不嘛,除了已经跟人签好供销合同的几家,其他人的尖椒都还在地里挂着呢,没有菜贩子来收购。”黄乡长端起酒杯说,“也有菜农骑着三轮车去农贸批发市场卖货,但是这走货量毕竟太少了,不如专业农贸公司的走货量大。”   黄乡长的意思很明显了,想让经合办新开的这家农贸公司吃下这批尖椒。   帮农民们寻找销路。   狄思科之前调研的时候,也去过农贸批发市场,那边走货量极大,而且越是大批量的,越是走货快。   如果这批尖椒没问题,乡里完全可以组织人手集体收货,然后去农贸批发市场销掉。   何必让农贸公司从中间赚个差价?   他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黄乡长却苦笑道:“乡里哪有这么多人手呀!而且政府只能引导,帮农户联系企业,哪能亲自上阵呀!狄主任,潘主任,我也不瞒你们,地里的尖椒眼瞅着就红了,有些甚至已经红了,再不卖就得烂在地里。原本两毛一斤的尖椒,现在只能卖上一毛,我可真是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层。”   农贸公司还得跟莲花乡长期合作,狄思科不能刚接触就不给人家面子。   何况,收购净菜的工作还需要乡里帮忙。   他想了想说:“黄乡长,要不这样吧,我们明天出三辆车过来,两辆是运输净菜的,另一辆就装一车尖椒吧。我们也是第一次卖尖椒,暂时弄一车试试。”   双方的合作就这样暂定了下来。   *   翌日是周末,狄思科凌晨三点就按掉闹钟起床了。   于童从他怀里滚出来,眯缝着眼睛问:“外面天还黑着呢,你干嘛去?”   “收菜啊,我今天要当一天菜贩子。”   于童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嘟哝道:“你没官没职的时候,整天西装革履地出入高档餐厅。现在当上主任了,居然还得下乡收菜?”   “这不是第一单生意嘛,我总要亲自跟一趟,才知道蔬菜生意要怎么做,咱可不能纸上谈兵。”   于童围着被子坐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之前都跟孩子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公园的。”   狄思科捧着她的脸蛋吧唧一口说:“收菜最多三个小时,中午之前就能回来。”   “那还行,你快去快回吧。”于童交代一句,又摔到枕头上瞬间秒睡了。   狄思科:“……”   他一路开车来到乡里时,已经快六点了。   农贸公司的三辆卡车都是载货五吨的东风145,其中两辆已经开去村子里收货了。   只有一辆空车停在距离乡政府不远的地方。   车附近除了经合办的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   狄思科提着一兜子包子油条走过去,“吕老板,没吃早饭呢吧?先吃点!”   吕老板嚼着烟屁股,摆摆手说,“有个事我得跟你说说,昨天晚上我给大钟寺那边的老伙计打电话了,那边有九辆卖尖椒的卡车。你们要是也把货拉过去,未必能销的出去。”   吕老板是被狄思科请来帮忙掌眼的。   他常年在大钟寺批发市场那边做蔬菜批发生意。   俗称菜贩子。   走南闯北到处贩菜,在这一行的经验,不比蔬菜公司的供销科长差。   狄思科答应黄乡长收莲花乡的尖椒后,就给吕老板打电话请求帮忙了。   吕老板是做生意的,也想跟官方打好关系,这会儿就毫无保留地介绍道:“我们这行里有个’八辆不贩‘的底线,只要卖尖椒的车超过八辆,再’跟吃‘肯定会被套牢。昨天大钟寺那边就已经有九辆车了,今天肯定会更多。你弄一车尖椒过去,很可能卖不出去赔本。”   “你们这辆车是一万斤载重的,但是车费也不便宜,要想不赔本儿,就得装一万三四斤的货,需要一千三四百的成本。万一这批货被砸在手里,加上车费的话,一下子就得赔将近两千块。”   狄思科没想到批发市场那边会有那么多卖尖椒的。   他叼着油条狠狠嚼了几口,才下定决心说:“没关系,大钟寺卖不掉,咱就往其他市场销。我们这辆车是新车还得磨合,所以不能超重太多,咱就收一万斤的货,正好一千块钱就行。”   两人说话间,陆续有人挑着扁担,骑着三轮车往乡政府门口送货了。   “同志,你们是农贸公司收尖椒的吗?”   周健将从地上跳起来说:“是,来我这边过磅!”   几个菜农把一筐筐尖椒搬到磅秤上,吕老板盯着第一筐尖椒说:“不行,这筐尖椒不能收!”   那菜农似是知道为何不能收,没怎么狡辩就将筐子搬了下去。   另一个菜农想把筐子抬上去,也被吕老板制止了,“您这个也不成。”   “怎么不成呢?我这个多绿啊!”   “但红的也不少,”吕老板坚决不肯收,“这种尖椒收回去,我们卖不出去,就要砸在手里了。”   那菜农有点急了,“你们要是这么挑拣,那什么货也别收了!”   “不是我们挑得严,到了农贸市场,人家一样要挑我们,有半点红都得扔出来!”   吕老板回头跟狄思科解释说:“北京人吃尖椒要吃全绿的,挂一点红线的,在市场上都站不住脚。我之前从赤峰进了一批半红半绿的尖椒,一斤也没卖出去,最后全扔到路边了,加上车费赔了三千块钱!”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就按照市场规则来,咱们是搞企业的,最开始就得把规矩定好。”   农民辛苦种出的尖椒销不出去确实令人痛心,但企业就是企业,不能明知赔本还做赔本生意。   他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帮农民解决问题。   但收菜的时候就得按照规矩来。   来送货的菜农越来越多,不过真正能装车的尖椒只有一半,五千斤左右。   有个老太太瞧着他的车上还有一半位置,着急忙慌地说:“我家的尖椒还有很多绿的,你们能等等不?我现在就让老头子回去收尖椒!”   狄思科瞄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但还是点头,“您尽快吧,我们等两个钟头,再晚就没法卖货了。”   老太太挑着扁担,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吕老板一趟趟跑去打公用电话,再回来时,语气也有点急,“大钟寺那边有十一辆尖椒车了,这趟过去肯定得赔本!”   狄思科对于五百一千的尖椒并不十分担心,他想的是,蔬菜生意确实不好做。   蔬菜一旦过季就卖不上价了,风险太高。   要是能建个冷库之类的,每当蔬菜应季时,就赶紧采摘入库,如果保存得宜,兴许冬天还能吃到夏天的蔬果。   总好过,种地的时候看天吃饭,卖货的时候看市场吃饭。   收菜车一等就等到12点多,一群人为了老太太家的尖椒,等得饥肠辘辘。   狄思科正想着让大家伙先去吃午饭,就见不远处有辆小红车开过来了。   车子停稳,狄嘀嘀和狄嘀嗒从车上跑了下来。   狄思科赶紧迎上去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传呼都没接到你的回话,还以为你在乡下怎么了呢!”于童将几袋子吃的递过去,“给大家分一分,先吃午饭吧。”   狄思科将午饭递给周健将,恨不得捧着媳妇狠狠亲上两口。   “你们都在这儿蹲着干嘛呢?”于童瞅瞅二狗子头戴草帽,撸胳膊挽袖子的造型,“还没收完菜啊?”   “还差两家,”狄思科笑眯眯道,“不着急,一会儿还得去卖菜呢,你先带着孩子回去吧。”   于童问:“你们这一车尖椒多少钱啊?”   “成本不到一千,差不多能卖个三千块吧。”   “那你别卖了,直接拉去我们俱乐部吧,咱家有三个店要买菜呢,回头我给管歧珍她大姑姐的川菜馆也分点,吃下这点尖椒轻轻松松。”于童在他有点发红的脸蛋上瞟一眼说,“你赶紧跟我回家吧,小心把脸晒黑了。” 第149章   初秋的正午, 太阳明晃晃高悬,狄思科被晒得跟那些打蔫儿的蔬菜似的。   他对媳妇的提议有点动心。   要是能早点收工,谁乐意在周末加班呀!   “咱家那几家店都不是正经饭店, 餐饮只是附加服务, ”狄思科小声说, “你总不能让所有客人都吃尖椒炒肉吧?”   于童从挎包里拿出手绢给他擦汗,“具体怎么分配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就说卖不卖吧!”   卖完了赶紧下班, 还得带孩子去公园呢!   狄思科瞟见手绢上的双C标志后,没舍得拿来擦汗,用手背在脸上抹两下就得了。   “于老板,那你能从我们这里长期采购蔬菜不?”   “能啊,你们要是能天天送货, 后厨就不用去市场采购了,还给我省事了呢。”   狄思科完全把自己放在了自家生意的对立面,公事公办地想,这三家店与大华超市不顺路, 如果单独给他们送一趟货, 运输和人工成本太高了。   农贸公司再发展一些客户以后,倒是可以顺路送一趟。   他略带遗憾地说:“现在还不能给你供货, 过几个月看看情况再说吧。”   于童对买菜卖菜这点事并没什么所谓,给两个孩子扣上遮阳帽以后,问:“那一车尖椒你到底卖不卖呀?我姑娘的脸都快晒红了!”   “有于总给我兜底就不担心了,先去批发市场试试,要是卖不出去, 再送去俱乐部。”   狄思科其实还挺想去批发市场卖货的。   今天有吕老板跟车,又是周末, 跟踪蔬菜批发整个流程的机会难得。   他觉得还是要抓住的。   不光是他,经合办里的相关部门负责人,也需要这个深入批发市场的机会。   远远瞧见了来送尖椒的几辆三轮车,狄思科提议:“你还是先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往批发市场跑一趟。”   于童没有强求,冲坐在卡车副驾驶上的双胞胎招招手:“爸爸还有工作,咱们先走吧,我带你们去公园转转。”   狄嘀嗒稀罕地坐在副驾上不肯挪动。   这是他第一次坐大卡车,视野比小汽车高多了。   “妈妈,我想坐大车兜风!”   “大车还要工作呢,不能带你兜风!赶紧下来!”   狄嘀嗒的熊孩子属性在此时充分显露,无论于童如何劝,他都不肯下车,并且将姐姐也成功策反了,一起等着坐大车。   狄思科那边早就将老太太家的尖椒装进了车斗,而这娘仨还一里一外地僵持着呢。   “你俩再磨蹭一会儿,公园就要关门了,”狄思科站在媳妇身边说,“你们要是想坐大车,就得跟爸爸一起去蔬菜批发市场,那边可乱了,没有公园干净。坐车和去公园,你们选一个吧。”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答:“坐车。”   公园就在那里不会跑,但大车可不常见。   “于总要不要坐大卡车兜兜风?”狄思科偏头邀请。   “算了吧,我怕你们人员超载,被交警逮住罚款。”于童牛哄哄地说,“好像谁没坐过卡车似的!我的驾驶证还是B照呢!”   狄思科:“……”   差点忘了,他媳妇是会开大卡车的女人。   于童载着几个经合办的同事,跟在大卡车后面去了大钟寺批发市场。   按照吕老板的想法,大钟寺这边已经有了十一辆尖椒车,经合办实在不该凑这个热闹。   不过,狄思科已经有媳妇兜底了,而且大钟寺是目前市里规模最大的农贸批发市场,来大钟寺走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卡车距离市场大门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就开始排着长龙,一辆辆进场了。   “咱们市里还能出产这么多蔬菜呢?”狄思科望向前后左右的车,发出一阵感慨。   “现在是本市蔬菜淡季了,这些运菜的车,十辆有八辆是从外地过来的。”吕老板指着前方的一辆卡车说,“看到前面那辆车了吧?刚拉了一车尖椒从内蒙回来的,一会儿咱们买菜的批发价跟着他们走。”   “批发价不是市场规定的平均价吗?”狄思科问。   “不是,您以为这是国营菜场呢!这种批发市场没有国家补贴,价格随行就市,市场管委会也管不了。”吕老板解释说,“我打听过了,他们从内蒙贩尖椒的收购价是一毛二,长途车费差不多是两千,再加上吃饭住宿的费用,5吨的尖椒成本在3500左右,要是今天的批发价低于三毛五,那这十几个贩尖椒的伙计都得赔本儿。”   闻言,狄思科也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后车斗里的尖椒总共有九千多斤,不到一千块钱,大卡车是跟区里借的,油费和司机工资不到五十。   无论批发价是多少,他们这趟都是稳赚的。   但是,一个月以后,卡车要还给区里,北京也正式入秋,本地菜除了白菜土豆这样的大路菜,其他菜蔬都得从外地进货。   届时,才是对农贸公司真正的考验啊。   各种型号的大卡车一辆挨着一辆地驶入市场大门,像他们这种没有摊位的临时货车,还得交一笔入场费和管理费。   本来入场的速度就慢,又赶上前几辆车遇到麻烦,一直拖拖拉拉的不动地方。   周健将握上车门把手说:“要不我下去看看情况吧?”   吕老板老神在在地摆手,“不用着急,肯定是遇上菜霸了!”   “什么是菜霸啊?”周健将问。   “好听点的说法叫’代理‘,帮忙卖菜的,代理一车的价钱是300块,有的会收500块。”吕老板嗤笑,“大家能千里迢迢把菜运来北京,哪个是不会卖菜的?但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外地人惹不起他们,就只能交钱。”   狄思科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果然看到一辆大卡车刚交钱过关,就被四五个年轻人拦住了。   他们堵在那里,导致后方一长串的车都动不了,还是管理员将那几人疏散了,卡车才重新动起来。   批发市场里早已挤得满满当当,载着活鸡的自行车、贩菜的三轮平板车,掺杂在一辆辆大卡车之间。   经合办的卡车进入菜场后,按照管理员的安排,得到一个不算大的停车位。   吕老板跳下车,跑去询问今天尖椒的批发价,不一会儿就回来说:“三毛一上下!”   狄思科惊讶:“价格这么低?”   “没办法,前阵子没有本地尖椒上市,这些老板都蜂拥去外地进尖椒了,最近一周来了五十多辆尖椒车。”   狄思科:“……”   难怪莲花乡的尖椒刚成熟就滞销呢,市场已经趋近饱和了。   吕老板后悔道:“早知道莲花乡有那么多尖椒,我也该弄些本地尖椒来卖的,最起码能省一笔长途运输费。”   如今本地尖椒大多挂红了,再进本地尖椒八成要砸在手里。   都是吃了信息不畅的亏呀!   狄思科给两个孩子买了瓶汽水,让他俩乖乖待在车里,就张罗人手准备卖菜了。   周健将在市场里兜了一圈,跑回来说:“主任,大家的尖椒都差不多,有卖三毛一,也有卖三毛二的,贵一点的瞧着更新鲜。咱们的尖椒是今早刚采的,比长途贩运的更新鲜,要不咱也卖三毛二吧?”   狄思科摇头说:“咱们就卖三毛!”   加上他们这辆车,今天卖尖椒的一共有十三辆,要是捧着价格不肯低价卖,这批货过夜后就没这么新鲜了。   他们没有长途运输成本,卖几毛都能赚。   吕老板阻止道:“批发价虽然不是市场管委会规定的,但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对那些长途贩运的老板来说,三毛一的批发价本就亏了,您要是再压价的话,就要把人都得罪死了!”   “没关系,”狄思科从车厢角落里拎出来一兜子半红半绿的尖椒,“咱把这袋尖椒掺进去,就说有几棵尖椒挂红了,低价处理。”   吕老板:“……”   还能这样?   周健将和供销合作管理科的郭宏伟,举着大喇叭吆喝起来:“本地尖椒三毛一斤!本地大牛角椒三毛三毛嘞!”   很快就有人围上来看尖椒成色。   “你们这尖椒怎么比别处便宜?”有个中年男人问。   狄思科指了指掺在其中的红色尖椒,“本地椒摘晚了有点挂红,便宜卖了。都是今天早上刚摘的,保证新鲜。”   中年男人随手掰开一个啃了一口,被辣得嘶了一下才问:“那些挂红的,能挑出来吗?”   “大哥,您要多少斤啊?”   男人又向车厢里观望两眼,不太确定地说:“给我来一千斤吧。”   “先过秤吧,红的您挑出来,差几个给您补几个。”   中年男人很高兴,这种品质的尖椒,买一千斤能省二十块钱呢。   狄思科把探头看热闹的闺女按回去,问:“大哥,您买这么多尖椒,是开饭店还是单位食堂用啊?”   “单位食堂的。”   “嚯,你们食堂规模不小呀!”   “哈哈,规模不算大,主要是职工们点菜了,早饭要吃八宝酱菜配大米粥,我们就得赶紧采购原料做酱菜。”   “你们食堂的菜都是您亲自来市场采购的啊?没有固定供货商吗?”   “我们规模不大,采购的也不算多,谁能特意给送趟货呀!都是来批发市场挑的菜,新鲜还便宜。”   狄思科笑说:“那您可够辛苦的,职工要是吃早饭的话,您早上四五点就得来买菜了!”   “没办法,谁让咱干的就是这个活呢!谁能想到承包食堂这么辛苦呀!”   “你承包的是哪个单位的食堂啊?要是不远的话,以后我们进城卖菜的时候,可以给您送一趟菜。”   “我是鞋帽工业公司的。”   狄思科问清具体地址后,发现去给大华送货的路上,会途经鞋帽公司,便拿出一张名片说:“我们是星火农贸服务公司的,我们公司是隶属于区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国有企业,市面上的大多数蔬菜我们公司都有货源,大华超市总店的净菜就是我们供货的。您要是需要送货,我们去大华的时候,可以顺便帮您送一趟。”   男人讶然:“你们不是只卖尖椒的呀?”   “不是,卖尖椒是帮乡里的忙,”狄思科往卡车的车牌上指了指,“这是我们区政府的车牌。”   “那,那你们怎么收费啊?”   狄思科沉吟少晌,笑道:“价格就按照批发市场的批发价来,每种菜品十斤起送,另外加收15%的服务费。”   男人暗忖,批发市场距离公司不算近,他日常采购一般是去公司附近的农贸市场,只有购买尖椒萝卜这样的大宗交易,才会来大型批发市场。   如果只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收15%的服务费,其实也不算贵。   就拿尖椒来说,加了服务费,也才三毛四分五,但是在农贸市场尖椒已经卖到五毛一斤了。   他迟疑着说:“要不先送一天试试?”   “行啊,可以先试用半个月,当天结账。半个月以后,如果您觉得满意,咱们再签长期的购销合同,到时候每十天结一次账。”   “那我用不用提前交钱呀?”   “您先把需要的蔬菜清单给我们,交20块定金就行。”   听说要交钱,男人就有点打退堂鼓。   不过,他今天买尖椒省了20块,倒也不是不能冒险一次。   若是有人愿意送货上门,真是能给他节省好多采购时间,早上也能睡个懒觉了。   男人磨磨蹭蹭列了一整张采购清单,将清单交给狄思科确认后,于童终于带着经合办的另两人找到了摊位前。   狄思科拿着那张采购清单,像是拿着几十亿大项目的合同,得意洋洋道:“你怎么来得那么慢啊?我刚联系了一个为企业食堂送货的业务。”   好多食堂都有固定供应蔬菜的单位,而且食堂采购员多多少少会吃点回扣,一般食堂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好撬的。   于童表情微妙,“私家车不让开进来,我在外面找地方停的,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二叔了。”   “谁?”   “你二叔。”于童补充,“还有你大堂哥。”   郭美凤跟狄家老两口关系一般,平时只与狄小姑和狄二婶来往。   于童也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二叔父子。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凭着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于童还是准确认了出来。   “他俩来批发市场买菜?”狄思科面露疑惑。   家里吃菜,哪用的着来批发市场啊!   “好像不是,他俩跟三四个年轻人在一起,围着一辆运菜的小货车,我听那意思,好像是要当什么代理,替人家卖货。”   狄思科:“……”   代理不就是吕老板口中的菜霸么?   二叔可真是出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跑出来当菜霸!   万一被人打出个好歹,是不是还得让人赔啊?   狄思科把两个叫嚷着要下车的崽抱下来,交给于童带着,拍了拍身上的土说:“二叔他俩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下一个摊位了。”于童蹲下身帮女儿提了提裤子,“市场这么大,你去哪找啊?”   狄思科只能暂时作罢,打算回家让郭美凤问问二婶,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否则怎么又放这俩祸害出来了!   三毛钱一斤的尖椒在市场上还是很有价格优势的,一车尖椒不到两个钟头就卖完了。   一伙子人高高兴兴地收摊回家。   大卡车离开市场时,狄思科余光里瞧见了二叔父子的身影。   他赶紧让司机停车,从后座上跳了下去。   二叔父子跟另三个年轻人围着一辆三轮平板车,这一车上装的都是香菜。   看品相挺不错的,新鲜。   香菜比尖椒金贵多了,狄思科记得今天的批发价是两块五,而且今天市场里的香菜并不多。   他刚走到三轮车附近,就见其中一个小年轻,用大拇哥指向二叔,吆五喝六地说:“我兄弟的亲侄子是大厂的厂长!菜市场里的这点小事,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您这点香菜算什么呀,分分钟就帮您卖了!”   骑三轮车的是个短发大嫂,头一回来批发市场卖菜,城里的厂长在她心里也确实是个大官了,她犹豫道:“我这点香菜,随便卖卖就行了,卖不完的我就拉回家去。”   她这些香菜顶多两百斤,按照市场上的批发价,能卖五百块钱。   但是这些人的代理费太贵了,一开口就要三百块,那还不如靠她自己卖呢,卖多卖少她都认了。   “您去看看这市场里有多少卖香菜的!而且批发市场的夜市和早市人最多,现在都快下市了,谁还买您的菜啊?这么热的天,菜放半天就蔫巴了,明天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另一个小年轻也说:“对呀,您放心把菜交给我们,即使在市场里卖不完,我们还有当大官的侄子呢,送去单位食堂也能销掉。”   大嫂表情纠结,犹犹豫豫。   就在她即将答应下来的时候,狄思科开口喊道:“二叔,政哥,你俩在这干嘛呢?”   见到他那张脸时,二叔父子有一瞬的慌乱。   不过,二叔到底是经过些风浪的,很快就镇定下来,问:“老五,你怎么也来市场了?”   听二叔管对方叫老五,另三个小年轻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还低声对大嫂说,“这就是那个当大官的侄子。”   “……”狄思科回身指了大卡车的方向,“我来市场卖菜的。”   闻言,二叔有点蒙了,连忙问:“你不是在当厂长吗?怎么跑来卖菜了?”   “啊,我已经被调离工厂了,现在负责的就是卖菜的工作。”   二叔不相信,“你来市场管卖菜工作了?”   “不是,替单位卖菜的,”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附近的摊位,“跟大家一样,就是来批发市场找销路的。今天香菜还行,没什么人卖,但尖椒太多了,我们降到三毛钱一斤,赔本儿才能卖出去。”   二叔自己不上进,但内心的官本位思想相当根深蒂固,闻言就急道:“你怎么就不能当厂长了呢?当厂长多好呀!卖菜能有什么出息!”   侄子当厂长,他虽然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光。   但是,他能出来显摆啊。   就像在农贸市场这边,大家知道他有个侄子是当官的,都对他客气得很!   代销农产品的时候,也愿意把他们爷俩带上,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想到这里,他赶紧往另几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眼,拉着狄思科往远处走了几米。   狄思科脚下跟着他的步子,但说话的音量却没有降低:“二叔,我也愿意当厂长,但领导不让我当了,我也没办法,其实现在卖菜也挺好的,早上三点钟就去地里摘菜,就当锻炼身体了。不过,唯有一点不好,现在我不当厂长,就没有奖金提成了,每个月只能拿两三百的死工资。”   “啊……”   “我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所以,爷爷奶奶那边每月一百块的养老钱,我就先暂停一阵子。等我这边缓过来了,再给老两口送钱去。”狄思科一脸欣慰地说,“好在您跟政哥现在都能出来赚钱了,那我就放心了。”   二叔急道:“给你爷爷奶奶的孝敬钱怎么能停呢?”   自打狄思科和他二哥都能上班赚钱后,就每人每月给老两口一百块钱,这几年从没断过。   老头老太攒着这笔钱,一直没怎么花,已经攒了一万多块。   虽然因为他们父子俩的赌博前科,这笔钱一直由老太太自己收着。   但家里有事的时候,老太太也是舍得给他们父子花钱的。   老两口跟着他们过日子,这笔钱不就是替他们攒的嘛!   狄思科不再多言,“二叔,政哥,司机师傅还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去收菜了,先走了啊!”   他摆摆手,就在众人的目送下,跑向了那辆大客车,坐上了后座的位置。   他今天为了收菜方便,打扮的十分贴近劳动人民,海魂衫,迷彩裤,黑色三紧鞋。   连亲媳妇都有点嫌弃他这个造型,就更别提外人了。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大干部的。   对面的年轻人问二叔:“您不是说,您侄子是当大官的吗?大官还要亲自下地摘菜啊?”   二叔还没回过神来,张口结舌道:“他以前确实是厂长啊,电视上总打广告的那个逸丝洗发水就是他们厂的。估计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改明儿我再问问他!”   三个年轻人嗤笑一声,也不打算继续劝大嫂了,摇头晃脑地离开了香菜摊。   他们收上来的代理费是要均分的,狄家父子年纪不小,还干不来脏活,唯一的用处就是大官叔叔的身份可以偶尔用来镇镇场子。   既然他侄子不是大官,他们也就没必要带着这两人分钱了。   *   回家后,狄思科将见到二叔父子的情景,告诉了郭美凤。   “二叔二婶要是来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您就说我被调去了区里的清水衙门,每个月拿死工资,现在的工作就是收菜卖菜。”   郭美凤被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狄老二气得嘴唇直哆嗦。   别说老五不是什么大官,就算真的成了大官,跟他狄老二有啥关系啊?   他是养过侄子,还是关心过侄子?   什么好事都没干过,竟然还觍着脸在外面用老五的名头招摇撞骗!   “他已经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怎么还不长记性!”郭美凤恨恨道,“这事你别管了,他要是敢登咱家的门,看我不拍死他!骂他一顿都是轻的!”   狄思科对亲妈的战斗力还是很信服的,所以将事情交给老妈他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再次去上班以后,他跟潘芝花又跑了一趟莲花乡政府。   包圆了乡里的尖椒。   “黄乡长,以后我们每天出两趟车拉尖椒,务必要让大家只摘全绿的尖椒。”狄思科保证道,“只要能确保这批全绿尖椒的供应,剩下那些变红的尖椒,我也能尽快帮农户们找到销路!”   这月他们没有运输费的压力,所以狄思科要求三辆车每天都要出车,上午下午各跑一趟,从莲花乡里收菜。   仗着有全国蔬菜信息系统的采集工作,经合办从农委那边收集了全市的蔬菜种植信息,和各乡镇联系电话。   要是莲花乡的菜收不上来,还可以去其他乡,甚至其他区收菜。   这阵子是北京蔬菜淡季,大部分蔬菜的批发价都是按照外埠菜的价格走的。   收购价加上长途运输费,让批发价相当可观。   所以,只要农贸公司能从本地收到菜,利润都是翻倍的。   这天,狄思科下班回家时,郭美凤和狄二婶正在客厅里交谈,二婶不停用手背抹眼角。   而前方的电视里正叽里呱啦放着动画片,狄嘀嘀和狄嘀嗒对大人的忧愁一无所知,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   见他进门,二婶赶紧抹了抹眼泪,强笑道:“老五回来了?”   狄思科笑着招呼一声,就坐在了自家崽的旁边。   郭美凤主动说:“我给你二婶打电话,她才知道小政他们在批发市场做的工作。”   二婶哑着嗓子说:“他俩骗我说,小政是给运菜的大货车当司机的,老头子帮他押车。谁能想到这俩挨千刀的,会去当菜霸呀!我看他俩是好日子过到头,想进去吃牢饭了!”   狄思科挑眉问:“我政哥有驾照?”   “有。”说起这个驾照,二婶这嘴里真是比吃了黄连还苦,“他们原单位被卖给私人老板了,小政下岗的时候,得了几千块买断工龄的钱。他年纪轻轻的,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不能在家里吃干饭呀!所以我们就想给他重新找个工作。你二叔花八千块钱,给小政报了一个驾驶培训班,让他去学个车,以后出来当司机。”   狄思科无语:“什么培训班要交八千块啊?”   “学开大客车的,当时培训班保证包教包会包分配,学成以后能把小政安排去公交公司。我寻思当公交司机是铁饭碗,就让他交钱去学了。谁知道,学了好几个月,驾驶证刚到手,培训班就黄了,老板揣着钱跑了,那包分配的事也打了水漂。”   二婶吸吸鼻子说:“全国这么大,人家要是有心躲着,咱能去哪儿找啊。我寻思反正驾驶证已经拿到了,听说他考的那种驾驶证什么车都能开,不能当公交司机,去当个卡车司机也成啊!谁能想到这父子俩居然敢在这种事上骗我!”   郭美凤觉得狄老二就不是安分的主儿,要是不给小政找个正经工作,这对父子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打着老五的旗号在外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老五本来就是当过明星的,万一被爆出这种负面新闻,肯定会影响名声呀!   “既然小政已经有驾驶证了,还是得帮他找个正经工作才好,”郭美凤问儿子,“你那边能不能给他联系个当司机的工作?不一定非得是铁饭碗,现在私营企业的工资也挺高的,先安排个工作给他干着呗。”   狄思科对上二婶期待的视线,叹口气说:“二婶,您还是先回去吧,让政哥去交警那边核实一下驾驶证的真假。要是有合适的工作,我会帮政哥留意的。”   二婶只觉晴天霹雳,“他那驾驶证不、不能是假的吧?”   说完,也不等狄思科回话,跟郭美凤招呼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往外跑。   郭美凤拍了拍老五的肩膀说:“你别担心,他要是再敢作妖,就让老二也把孝敬钱停了,让你爷奶收拾他!你二叔那边有我盯着呢,你就专心工作吧。”   狄思科答应着。   没过两天,本市日报上就刊登了一条广告——   “为了减少企事业单位团购蔬菜的步骤,星火农贸服务公司成立了京城首家蔬菜配送中心,并推出了一项全新业务,蔬菜直销配送服务……” 第150章   临近国庆假期, 机关大院里的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如今实行的还是每周单休制,只有周日可以公休一天。   但今年的中秋节是周五,国庆节是周六。   周五下午就可以带着过节福利提前下班了, 连休两天半!   好多办公室里都提前交流起了放假安排。   以往这种时候, 一定少不了闲得长毛的经合办, 不过,今年的经合办众人却没心思在办公室里扯闲篇儿了。   他们眼下有两件十分重要的事。   一是练习合唱曲目, 争取在歌咏比赛中勇夺第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他们全体成员,每天午后都要合着交响乐团的演奏带合唱两遍。   以防竞争对手窥伺,潘芝花还把排练地点定在了距离大院五百米的街心公园,弄得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   第二件事嘛,就是成立蔬菜配送中心, 提供蔬菜直销配送服务。   自打农贸公司在报纸上打了广告,经合办里就被闹得人仰马翻。   几乎所有人手都被撒了出去,可惜仍是不够用。   办公室里的电话不知第多少次响起时,郝佳喝口水润了润喉咙, 深吸一口气才拿起话筒。   立马换上堪比寻呼小姐的甜美嗓音。   “您好, 星火农贸服务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对面依然是询问蔬菜配送服务价格的人。   “同志, 我们每周都会为您提供近期市场鲜菜配送品种的价格表,价格基本与农贸批发市场的批发价持平,另外加收10%-15%的服务费。您只需在第一次订货时,电话通知所需的品种、数量和配送时间,此后的订货单, 让送货员带回即可。”   对面又询问了什么,郝佳偏头夹着话筒, 从办公桌上拉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调料”二字,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方想要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农贸公司当然是没有的。   不过,狄主任说了,只要客户的要求不过分,就答应下来。   郝佳这几天充当接线员,已经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所以,面对配送调味料的提议,她毫不迟疑地说:“调味料也是有的,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为您配送。”   对方显然比较介意服务费的问题。   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地询问,服务费到底是10%还是15%。   郝佳熟练地问:“同志,请问您单位食堂有多少人用餐,每天要送几餐的菜呢?”   隔了几秒,她便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仪表公司(民营),210人,午晚两餐。   然后在后面画了一个小星星,以示重点标记。   “按照贵公司的用菜量,我们将收取10%的服务费。”   农贸公司暂定的规则是,采购量在一百斤以下的,加收15%的服务费,一百斤以上的收10%。   通常来说,每人每顿饭的菜量是半斤左右,像仪表公司这种规模的单位,每天要采购180-200斤的蔬菜,数量不算小了。   郝佳又回答了对方的几个问题,将所有信息记录下来就结束了通话。   放下话筒后,她习惯性地想跟同事们分享一下电话内容,可是,面对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郝佳终于记起其他人已经出去跑业务了。   这个蔬菜配送中心,生意不大,但麻烦事着实不少。   联系客户、组织货源、净菜加工、保鲜贮存、蔬菜运送,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岔子。   她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在楼道里晃荡了两遍,发现整个二楼只有主任办公室和财务科有人。   真可谓“十室九空”。   狄主任那边她不敢去闲聊,就提着本子去了财务科。   会计方晓云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笑着问:“不在办公室接电话,你乱跑什么?”   “我一早上已经接了六个电话,嗓子都冒烟了,出来转转。”郝佳坐到她对面问,“方姐,大家伙这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能多发点吧?”   方晓云睨着她说:“那你闲得在办公室打毛衣的时候,也没少发工资啊!”   “那能一样么,”郝佳小声说,“我现在就是担心,咱们整天忙成这样,那蔬菜配送中心真能赚钱吗?总觉得咱们狄主任有点想一出是一出!这农贸公司才成立几天呀,又搞起蔬菜配送了!听说领导开会的时候,’胡轻松‘投了反对票,他只想搞大宗批发,毕竟那大宗批发是真的赚钱,一车菜至少能赚两三千呢。”   方晓云“嘘”了一声,小心地往门口看一眼,也压低声音说:“现在能赚两三千,是因为赶上了蔬菜淡季,莲花乡的菜今年晚熟,搭上了卖外埠菜的顺风车。等到本地菜大批量上市的时候,就未必能赚这么多了!”   郝佳与经合办的很多人一样,怀疑这个蔬菜配送服务,是否真的能办得起来。   她展开自己的笔记本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家单位给咱们打过电话,其中有二十家有采购意向。但是这些客户,零星分散在全市各区,咱怎么给人家送货呀!再过一阵子,区里的三辆卡车也得还回去了。”   方晓云也不知领导有什么打算。   她兼职农贸公司的会计,单位里的资金往来,她最清楚不过。   副主任胡青松负责修建蔬菜保鲜库,昨天就来财务科说过,务必要给他预留十万左右的资金,农贸公司要修建一座40立方米的保鲜库。   而农贸公司每天收菜送菜需要的车辆不是小数目。   账面上这点钱可不够买车的。   大家现在都等着看领导要怎么解决车辆问题呢。   *   狄思科并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生意都是一点一点壮大起来的。   保鲜库无可替代又刻不容缓,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批了修建保鲜库的款子。   可是,马路上到处是货车,在资金紧张的起步阶段,农贸公司没必要花上几十万组建车队。   没钱买车,咱就租嘛。   全市卡车最多的地方,一个是运输公司,另一个是搬家公司。   狄思科尝试找这两个公司询问了合作的可能。   不过,运输公司的车大多是跑长途运输的。   而搬家公司的工作时间与农贸公司重叠。   为了讨个好彩头,多数人都是上午搬家的,农贸公司的收菜送菜业务也是上午进行。   所以,即便双方都有很强烈的合作意向,这事仍是成不了。   狄思科最终只能将目光放在私人车主身上。   周六接了孩子回家后,郭美凤跟他说:“你二婶回去问过小政了,他的那个驾驶证是真的。”   “他去相关部门核实了?”   “嗯,”郭美凤着急地问,“你帮他留意合适的工作了吗?”   “这事先不急。”   “怎么不急呢,赶紧给他找个正经工作,也就不用跟着那不靠谱的爹胡混了。”郭美凤这阵子一直担心那对父子闹幺蛾子,追电视剧的心情都淡了。   “我要是轻轻松松就给他找个工作,他干两天就说不干了,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他找新工作?咱不能围着人家过日子吧?”狄思科将自己看好的工作透露给她,又提醒道,“您先让二婶等几天,等她实在等不及找上门来的时候,您再告诉她。”   郭美凤心想,儿子说的有道理。   那就再等等吧。   不过,她能等,二婶却等不了。   她把那爷俩拘在了家里,不让他们再去批发市场当菜霸欺负人,心里却抓心挠肝地等着狄思科这边的消息。   左等右等没动静,她忍不住再次求上了门。   郭美凤瞧着她眼底的青黑,心情还挺复杂的。   她这个弟妹,年轻时的日子过得极舒心。狄老二一辈子啃老,他们小两口把孩子扔给老两口,时常出去下馆子看电影。郭美凤那会儿还挺羡慕这个弟妹的。   可是,她年轻时候有多舒心,上了年纪后就有多糟心。   狄家老两口老了,没人约束的狄老二彻底放飞自我,真是什么糊涂事都做得出来。   郭美凤心里一软,索性就将儿子告知他的情况转述给对方。   “小政有过赌博案底,一般国营单位是进不去的。老五这阵子托了不少关系,才给他找了两个条件不错的工作,你们回去选一选吧。”   二婶以为能有一个工作就不错了,没想到人家竟然给找了两个!   急忙打听工作的具体情况。   “一个是在大华超市当司机,他们超市最近不是开通了免费班车嘛,路远的人可以坐他们的班车去超市购物……”   二婶忙说:“那个班车在我们小区门口有一站,我还坐过一次呢!”   “对,就是给那个免费班车当司机,一个月三百块,按时打卡上下班就行,也没啥业绩压力,还能享受人家超市员工的福利,单位给交保险。”   按照郭美凤的想法,让小政去开免费班车正好。   不用接触钱,他也就没有闹幺蛾子的机会。   每天开开车,下了班直接去超市买点菜,单位还给交社保,这工作不比国营单位差,多稳定啊!   “另一个是给国营单位当送菜司机,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出车,给各大单位食堂送菜,一趟下来大概要送六七个单位吧,有学校,也有企业机关。”   “他负责送菜的同时,还得帮忙搬货,当面跟食堂的负责人对接货物,然后再把第二天的菜单取回来。这个工作的好处是时间短,基本一上午就能干完,下午就可以休息了。”   二婶听说是国营单位,眼睛就亮了,送菜也行呀。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心里还是更信任国营单位的。   她正想问问送菜司机的工资,就听郭美凤继续道:“但这份工作也有个麻烦,人家单位要求司机自己带车上班。可以是大卡车,也可以是面包车。卡车司机的工资是一千块一个月,面包车司机的工资是七百一个月,车钱和汽油钱都包括在内了。”   若是给自家孩子找工作,郭美凤肯定选第二个。   二手面包车的价格不超过一万块。   她问过老五了,一升汽油才两块钱左右,送一趟菜顶多需要五块钱的油钱。   刨去油钱,每月还能余下五百多的工资。   关键是这个工作只上半天班,下午的时间完全是自由的。   下班以后开车去农贸市场拉几趟活,一下午也能赚个三五十块。   这样的话,一个月能进账两千来块钱。   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能把买车的本钱赚回来。   尽管工作辛苦点,但每月两千块的收入,在这年头可算是高工资了,比狄思科那个主任的工资还高呢!   但二婶暂时想不到这些,带车上班这一点算是把她难住了。   家里之前的存款早就被那爷俩赌没了,这几年先是给他俩看病,再给小政考驾照找工作,存折里的钱已经见了底。   除非动用老两口的棺材本,否则这车是买不起的。   二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得跟儿子商量商量,谢过了嫂子就匆匆离开了北海公园。   *   狄思科今天去公司接了媳妇,夫妻俩是手挽着手一起下班回家的。   狄主任原本心情很不错,可是瞧见跑出来迎接爹妈的狄嘀嘀和狄嘀嗒以后,心情顿时就不美丽了。   “这才几月份呀,你俩怎么穿上毛衣了?”狄思科在一白一红两件毛衣上打量,问,“谁给你们买的?以前没见你们穿过啊。”   狄嘀嘀爱惜地在胸前的小辣椒上摸摸,“二奶奶给的!”   狄思科尚未反应过来二奶奶是谁,就听郭美凤说:“你二婶下午来打听小政的工作,顺便给他俩带了两件毛衣,是她自己织的。我瞧着好看,就让他们穿上试试。”   于童在毛衣上摸了摸,“毛线挺好的,二婶手艺也不错。”   郭美凤有一说一,“她年轻的时候就爱搞手工活,现在还接帮人织毛衣的活儿呢。”   狄思科瞄着俩孩子胸前的大青椒和小辣椒图案,刚放松一点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莲花乡那几万斤挂红的尖椒还没着落呢!   他下午被黄乡长的电话连环轰炸,催着他兑现当初收尖椒的承诺。   可是这么多的挂红尖椒,他还真没找到合适的销路。   川菜馆子吃不下几万斤的红尖椒,最近北京的气温也不适合加工干尖椒。   狄主任算是被这几万斤尖椒给难住了。   他伸手在穿着红辣椒毛衣的狄嘀嘀脑门上弹了一下。   狄嘀嘀立马跟郭美凤告状:“奶奶,我爸爸打我啦!”   狄思科:“……”   告状精果然名不虚传。   而且还夸大事实。   郭美凤立马瞪眼睛,“你没事打孩子干什么?你小时候我打过你吗?”   狄思科递给她一兜子红尖椒:“行啦,给你一兜子辣椒当赔礼。”   郭美凤知道他现在是菜贩子,以为这是他们单位在卖的菜,接下以后又不客气地点菜:“你们单位有没有雪里蕻,芥菜疙瘩,白萝卜,红萝卜什么的?”   “您要干嘛啊?”   “腌过冬的咸菜呀,下个月就得准备上了。咱家人多,我打算多腌点,酱萝卜,雪里蕻,鬼子姜多腌几坛。”郭美凤瞅瞅手里的红尖椒说,“辣椒也多给我来点吧,我再抽空做点八宝酱菜。我采购量大,你是不是得按批发价给我呀?”   “您每种要多少,给我列个单子吧,等这些菜大批下来的时候,我帮您运回来。”   每年入冬前都是郭美凤最忙碌的时节,而且大多数当家主妇都这样,狄思科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   他陪着老妈忆苦思甜,聊了半晚上的咸菜。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又把昨天那袋子尖椒提走了。   郭美凤晨练回来后,被小阿姨告知尖椒不见了,怀疑家里遭了贼。   发现其他东西都好好的,只丢了一袋子尖椒后,郭美凤站在院门口骂那小蟊贼不识货,顺走什么不好,顺了一兜子尖椒!   小蟊贼出门后并没直接去上班,而是提着那兜子尖椒,坐进了食品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   他抿了一口茶,在装修气派的办公室里环视一圈,感慨道:“管姐,您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呀!”   管歧珍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觉得好,也回企业继续干呀!日化厂的日子不是也挺红火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现在这日子虽比不上您,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狄思科笑问,“您听说我们的蔬菜配送中心了吧?从下个月开始就要给各大单位配送蔬菜了。”   “你大清早跑来,不会是拉生意的吧?我们公司食堂的菜是从市蔬菜公司采购的,已经合作很多年了,暂时不太可能换供货商。”   狄思科啧道:“小瞧人了不是!我不但不是来拉生意的,反而是来送生意的!您也知道,食堂买菜的时候,通常也会采购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我们那边目前只经营蔬菜,没有其他项目,我寻思食品公司就是生产调料的,做生不如做熟,与其从别处采购,还不如跟您合作呢!”   有生意送上门,管歧珍当然乐意接着。   蔬菜配送还属于新兴行业,未必不能做大。   而且各大企业机关的食堂是调料消耗大户,他们没准儿还真能借着蔬菜配送中心的渠道,提升销量。   “欢迎呀,需要什么调料,随便拿货,我就能做主给你们出厂价。”   狄思科也是搞过企业的,当然知道这出厂价和批发价差了多少,至少便宜8%呢。   他将那兜子尖椒提上来,“那就先谢谢管董支持农业工作了,这是我们区莲花乡盛产的尖椒,先送您一袋当谢礼!”   管歧珍:“……”   她也算有些阅历的人,但送礼送尖椒的,她还是头回见。   她往塑料袋里瞄了一眼说:“你们这尖椒够红的呀,一直没摘呢?”   “早就开始摘了,前段时间就有本地绿尖椒上市了,这批红的是打算送到食品厂做八宝酱菜或者辣椒酱的!”   管歧珍掰开一块辣椒尝了尝,被辣得猛灌了两口茶。   她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咱北方能吃辣的少,也就是这几年有南方人北上,才有了川菜馆子。我们公司基本不生产这么辣的酱菜,你想推销辣椒还是找别人吧,我们的产品目录里没有辣椒酱。”   狄思科又给她倒了杯茶,玩笑道:“亏您还是四川媳妇呢,这么多年还没习惯吃辣啊?”   “我跟老张的口味都没变过,好在我俩都是吃食堂的。”   两人围绕口味的话题聊了一会儿,狄思科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您工作了,管姐,您给我个准话儿,有没有渠道能把这批辣椒销出去?再不卖就得烂在地里了。”   “咱市里这些食品厂酱菜厂,你就不要打主意了。咱产的都是传统口味的酱菜,没有太辣的。”   管歧珍沉思许久也没什么头绪,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她家张海岩播了过去,询问他是否有这方面的关系。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举着电话嗯嗯两声,就捂着话筒问狄思科:“你们有多少货?报价多少?”   “送去哪里呀?”   “保定,你师兄的一个老乡,在那边办厂呢。”   “一毛五一斤,大概有四万斤。”   红辣椒的收购价是八分,刨去往返运费和人工成本,四车辣椒顶多能赚七八百块。   但他们这次的目的不只是赚钱,主要还是给莲花乡的红辣椒找到销路,八分钱一斤,总比烂在地里好吧!   *   为了采购这批辣椒,那位四川老板特意往京城跑了一趟。   最终以一毛四一斤的价格,收走了四万五千斤。   等到这批尖椒完成采摘,装车离开时,经合办的同志们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迎国庆歌咏比赛!   这是徐叔阳上任后第一次在机关内部举办文艺活动,所以综合办主任非常重视这次比赛,直接将活动地点选定在了区文化宫。   各单位的演出人员还需要提前来文化宫过场彩排。   经合办和税务局都是全体成员参加大合唱。   中午吃过午饭,就由各单位组织前往文化宫彩排了。   上车前,狄思科笑眯眯地跟邻居挑衅,“杨局,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您今天可别收力啊,有啥绝招都使出来!要是我们得了第一,您可别说是让着我们的!”   杨局笑骂:“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等我们税务局赢了,你别说我们以多欺少就行了!”   “哈哈,杨局,你们那边人那么多,一辆车能坐得下么?要不您来我们经合办坐坐吧?”狄思科跳上大客车,冲隔壁招手说,“我们这边松快!”   杨局财大气粗地说:“走你的吧,我们有两辆车!”   于童早就带着孩子坐上了客车,全程目睹二狗子是如何欠欠儿地撩拨隔壁领导,将双方火气都挑了起来。   她总觉得二狗子像个反派,忍不住低声说:“你就不能低调点?万一输了,你不嫌丢人啊?”   “输就输呗,这阵子卖菜赚了些钱,一万五输得起。”狄思科兴致勃勃地说,“比赛就是要把气氛搞起来,热情拉满,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还比什么呀,多没意思!”   “咱们要参加的是文艺演出,又不是体育比赛。”于童吐槽一句,就扭头问后座的郭宏伟,“小磊的水痘恢复的怎么样了?”   “基本已经好了,身上的水痘都结了痂。”郭宏伟不好意思道,“我怕他还没好利索,万一传染给其他小朋友就不好了,所以考虑再三,今天还是没让他来。”   狄思科点头说:“这种活动咱们区里经常组织,以后有机会再让小磊来参加。孩子刚病愈身体虚着呢,先顾着身体吧。”   郭宏伟叹道:“就怕少一个人,会影响今天的比赛成绩。”   大家纷纷安慰老郭,只要大人无人缺席就好,童声部少一个人没关系。   然而,大家这话说得还是太早了。   上周末在歌舞团排练时,因为没换统一服装,即使小磊因病缺席,也没看出会对演出有什么影响。   可是,今天的正式彩排是换了演出服的,这样一看就看出了点问题。   第一排的小朋友都是上白下蓝的打扮。   女生穿裙子,男生穿裤子。   可是小磊缺席后,六个小朋友里,只有狄嘀嗒一个男孩。   由于他并不是六人中身高最矮的,他被安排在了右手边第二个位置。   所以,观众们在下方观看时,就会发现一排光溜溜的小腿里,混着一个穿蓝裤子的。   作为今天的指挥,又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王老师总想调整一下狄嘀嗒的位置。   可是调整了两次以后,她仍是不满意。   杜金金和郭美凤都是来帮女同志化妆的,见状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生怕王老师为了节目效果,把狄嘀嗒这个臭小子刷下去。   孩子已经练习了一个多月,要是现在被刷掉,那也太伤孩子的心了。   “童姐,老师不会把咱狄嘀嗒拿下吧?”   于童皱着眉摇头:“应该不会,童声部本就人少,要是把咱儿子拿下,声音就更小了。”   狄嘀嗒在大嗓门儿界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老师显然也舍不得放过狄嘀嗒这个大嗓门,走下台问:“男孩的服装有没有同色短裤?”   “没有,买来就是女孩裙子,男孩长裤。”于童在袋子里翻了翻,“我这边只有两条备用的裙子。”   闻言,杜金金麻利地蹲下身,从她随身带来的百宝箱里仔细翻找一遍,然后抖出一顶棕色长假发说:“实在不行,就给狄嘀嗒戴个假发吧?让狄嘀嘀和狄嘀嗒当一天姐妹花!”   反正别把我们孩子刷下来就行。 第151章   狄嘀嗒跟随小姐姐们一起返回后台时, 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几个小朋友来到新环境以后,既好奇又紧张,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家长们赶到后台, 就对狄嘀嗒招手, 示意他过来。   狄嘀嗒跑过来, 激动地问:“妈妈,你看到我刚才的表演了吗?”   于童捧着他的脸蛋捏了捏, “嗯, 宝宝真棒,声音特别大,下午正式演出的时候,也要继续好好表现啊!”   狄嘀嗒得意地点头。   郭美凤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让他把裤子脱下来, 我抓紧时间给他改一改。”   刚才几人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先把狄嘀嗒的长裤改短,看看效果再说。   郭美凤养过六个孩子,改衣服是必备技能, 所以, 给孙子改短裤的任务就落在了她身上。   狄嘀嗒听话地脱下裤子,便想重新回去找小朋友们一起玩。   “你先回来, ”于童将儿子拉住,“你以为是在家里呢,穿着小裤衩到处跑!先把这个穿上。”   狄嘀嗒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接过来就要往腿上套,然而尝试穿了几次后, 他疑惑道:“这裤子怎么只有一条腿啊?”   于童:“……”   儿子,那是姐姐的裙子呀!   “你把两条腿都伸进去, 先将就穿一会儿吧,你的裤子要等会儿才能改好。”   狄嘀嗒还惦记着跟小伙伴们汇合,粗线条地忽略了自己裤子和姐姐裙子的高度相似。   套上裙子就重新混进了小朋友堆里。   杜金金将摄像机镜头对过去,笑着调侃道:“咱狄嘀嗒穿着小裙子混在小姐姐中间,真是毫无违和感,哈哈哈哈~”   于童摸着下巴笑:“就是头发太短了,应该把那顶假发给他扣上的。”   儿子常年留杨梅头,即使穿了裙子,也很难把他认作小姑娘。   杜金金关了摄像机,重新翻出她的长假发,冲对面招手说:“谨行,你来一下,干妈给你打扮打扮。”   闻言,几个孩子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狄嘀嘀要求与弟弟同等待遇:“干妈,我也想打扮。”   “行啊,”杜金金先将长假发戴在了狄嘀嘀头上,调整好细节后,拍手说,“咱狄嘀嘀的头发一下子就变长了,真好看!”   狄嘀嘀瞧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是摸着长及大腿的头发,心里还挺美的。   打扮好小姑娘,杜金金很快又从百宝箱里翻出一顶卷毛短发,戴在了狄嘀嗒头上。   这回真的是毫无违和感了。   狄嘀嗒自打出生就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颇感新奇地在自己头上摸了摸,问姐姐:“我好看不?”   狄嘀嘀用力点头捧场:“可好看啦!”   于是俩小孩手拉手到处显摆,让大人看他们的新造型。   经合办的同事们已经对童声部的几个小朋友相当熟悉了,望着他们的新造型,又瞅一眼拿着照相机和摄像机跟在后面的于童和杜金金,都忍着笑狠狠夸赞了一番。   狄思科刚去税务局那边挑衅了杨局长,回来后就发现自家杨梅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小裙子,梳着卷卷毛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扑到他腿上问:“爸爸,你看我长出长头发了!”   狄思科嘴角抽了抽,“你不嫌热啊?”   “我冷!”狄嘀嗒双手保护好自己的新头发。   狄思科:“……”   冷就戴着吧。   我看你能戴上舞台么。   然而,人家还真的戴上了舞台!   所有单位彩排结束后,正式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为了应付区里的活动,多数单位都只派出各自的文艺尖子,代表单位独唱一曲,或是找几个人表演诗朗诵。   像经合办和税务局这样的全员大合唱还挺少见的。   组织大合唱耗时耗力,还要占用大家的业余时间排练,没有强制要求的话,各单位轻易不会组织大合唱。   今天总共有三个大合唱和两个小合唱节目。   由于经合办的合唱是自带交响乐团的,安排站位和座位都比较麻烦,所以主办方就把他们安排在了第一个,让他们负责开场。   在一场比赛中,第一个出场的选手会比较吃亏。   评委们在打分时通常会压一压分数。   狄思科经常参加比赛,当然了解这一点。   所以,他对合唱团的成员们鼓励道:“第一个出场挺好的,咱们准备充分,又有交响乐团的老师配合,只要上台好好唱,就是今天这场比赛的天花板!如果咱们得了八分,那后面的节目肯定都没有超过八分的!”   潘芝花赞同道:“狄主任说得在理,大家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足以得第一名了!一会儿咱们来个震撼开场,给观众和评委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表演完以后,大家就轻松了,可以去观众席安心观赏接下来的节目……”   几位领导和王老师接连给大家鼓劲儿,振奋气势。   等到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宣布迎国庆歌咏比赛正式开始以后,经合办的一众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舞台。   狄思科作为单位一把手,出来报幕:“区经济合作办公室全员出席,合唱团应到37人,实到43人。我们今天的参赛曲目是《我和我的祖国》!”   合唱团和交响乐团已经各就各位。   狄嘀嗒换上了奶奶帮他改好的小短裤,脑袋上顶着一头卷卷毛。   混在一排小姑娘中间,显得相当和谐。   王老师站在指挥的位置上,瞟见一排光溜溜的小短腿,心里登时就舒坦了。   随着她的手势落下,管弦乐悠扬地前奏响彻整个会场,第一排最中间的小姑娘开始了一小段独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在指挥的示意下,童声部的其他孩子们紧接着跟上:“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孩子们表情自然灵动,跟着优美的旋律轻轻摆动身体。   听着百灵鸟似的清澈童音,听众们似乎真的能想象出旭日初升,稻田金黄,炊烟袅袅的宁静景象。   狄嘀嘀和狄嘀嗒是最小的孩子,长相也带着些异域风情,本来就有点显眼。   经过亲爹和太姥这两位专业人士指点后,表情管理相当到位。   狄嘀嘀唱歌时总能发自内心地露出甜美笑容,再加上她一左一右摇头晃脑,就很容易吸引观众视线。   另一侧的狄嘀嗒也不遑多让,他刚开嗓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跑调的,嗓音洪亮,脑袋上的卷卷毛随着他的摆动一跳一跳的,引的台下观众们跟着发笑。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张书记偏头与徐叔阳交流:“今年经合办可算是放了卫星,合唱节目准备得挺专业,不但请了交响乐伴奏,居然还有童声合唱!这些孩子应该不是从外面请来的吧?”   徐叔阳的视线在第一排快速睃巡,“应该不是,我瞧着左数第一个和右数第二个,是经合办主任家的龙凤胎。”   “我记得经合办这个主任是新上任的?”   “对,小狄主任一直是文艺尖子,以前在经贸部的时候,就在青歌赛上拿过奖了。”   张书记颔首说:“新人新气象,同志们的精气神不错,这种状态最好能延续到工作中来啊。”   徐叔阳望着最左边那个摇头晃脑的小姑娘,笑着说:“经合办这阵子配合市里的菜篮子工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报纸上还报道了他们的蔬菜配送服务。这算是一个比较新颖的尝试,我打算再观察一下。”   两人只简单交流了几句,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舞台上。   此时,演唱已经进入了高潮,主旋律不断展开、变奏、升华,抒情与激情结合。   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在管弦乐团的配合下,显得热情真挚,声势喧阗。   于童今天带来了三台摄像机,一台由专业摄像师掌握,拍摄整场演出,一台由杜金金掌握,拍摄两个孩子的特写镜头。   第三台就是她手上的这台了,正对着二狗子直拍。   狄思科的身高,在经合办里也是拔尖的。   排队型的时候,他毫无悬念地站在了最后一排的正中间,被左右两侧的同事衬得格外挺拔倜傥。   尽管今天的演出服比以往任何一次演出的服装都简单朴素,但是于童分不清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二狗子这身白衬衫配党徽的造型特别帅。   摄像镜头一直对着他的脸,直到演出结束,才终于挪动位置,关闭了摄像机。   比赛成绩要等到最后一个单位的表演结束后,一起公布。   所以,经合办众人谢幕后,就在震天的掌声中走下舞台,进入了观众席。   观看其他单位的演出。   不知是巧合,还是主办方有意安排,经合办是第一个出场的,而税务局却是最后一个登台的。   在场的很多人都听说了经合办与税务局打赌的传闻。   这会儿终于等来了税务局的节目,便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抻着脖子观望税务局会出什么大招。   狄思科坐在第二排,见到杨局带队上场了,立马带头鼓掌,将双手拢到唇边喊道:“杨局,加油啊!”   杨局冲台下挥挥手,就面容严肃地站在了第一排的最左边。   为了完成与经合办的赌约,他也算拼了老命,充当起了领唱。   他们今天演唱的曲目是《歌唱祖国》。   相比于《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更加铿锵有力,气势磅礴,非常适合他的嗓音,也适合进行大合唱。   虽然没有交响乐团伴奏,但税务局有两个全区出名的文艺尖子,一个是弹钢琴的,另一个是吹小号的,这两位同志合着伴奏带现场伴奏,也算是有些新意。   两个节目的实力差不多,经合办有交响乐团伴奏,有童声合唱,税务局选的曲目更加士气恢宏,在合唱中更吃香。   而且经合办第一个出场,税务局最后一个表演。   结果究竟如何,还真不太好说。   来参加比赛的单位都能得到优秀奖,但是真正有含金量的是前五名。   经过评委算分后,主持人很快就上台宣布了三等奖的两个获奖单位。   可是,轮到二等奖的两个单位和一等奖的一个单位时,主持人却卖起了关子。   “这三个奖项得主,将在公安局,税务局和经济合作办公室之间产生,下面有请三个获奖单位的代表上台吧!”   狄思科跟左右两边的同事们击掌拥抱,即使只能得到二等奖,对大家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经合办已经攒了六七本优秀奖证书了。   今天算是改写了经合办历史!   狄思科在舞台入口处等了一会儿,跟在公安局和税务局的两位老同志后面走上了舞台。   不知主持人是哪个单位的,但人家显然很清楚观众们喜欢看什么。   她恭喜了三位领导,就对狄思科和杨局说:“早就听说二位在比赛前打了赌,现在比赛成绩马上就要揭晓了,两位同志有什么要跟对方说的吗?”   杨局不笑的时候比较严肃,主持人不太敢跟他开玩笑。   相比于看起来很威严的杨局,脸上始终挂着笑的狄思科,就明显更有亲和力了。   主持人将麦克风递到狄思科跟前,“狄主任先说两句吧。”   狄思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前没人通知还有这个环节呀!   台下有人高声喊了句:“狄主任加油,经合办必胜!”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架秧子的。   狄思科挥了挥手,接过麦克风说:“既然主持人给了机会,那我就趁机说几句。”   “首先,我要感谢税务局的同志们,咱们区税务局向来是业务能力强,文体表现突出的集体。税务局对这次挑战的高度重视,也督促着我们经合办的同志们不断努力,这才有了这两场高水平的演出。咱们在这次比赛中,相互竞争也算彼此成就了。”   “另外,我还要感谢杨局,对于经合办的比赛邀约,杨局的大度和魄力,十分让人钦佩。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就不赘言了,回头我在食堂请杨局吃一份小炒肉表示感谢!”   杨局:“……”   时间挺充裕的,你可以多说点。   台下的郭美凤忍不住跟儿媳妇耳语:“之前老五面对那个什么局的时候,一直挺硬气的啊,眼瞅着就要出成绩了,他怎么突然就怂啦?居然还当着大家的面感谢上人家了!”   于童翕动着嘴唇,轻声说:“之前硬气是为了比赛效果,主要是用来激励大家争取好成绩的。现在怂了,多半也是为了以后考虑。他们经合办刚开了一家农贸服务公司,免不了要跟税务的人打交道。现在趁机维护一下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郭美凤嘟哝:“这小子还怪有心眼儿的。”   很有心眼儿的狄思科还在舞台上继续发表感言呢。   “我还想趁此机会感谢一下经合办所有干部职工的家属们。今天的观众席里,我们经合办的家属应该是最多的。为了练习合唱,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占用了大家大量的业余时间。家属们,无论是父母、爱人,还是孩子,都对这次活动给予了前所未有的理解和支持,大家是我们经合办的坚强后盾!”   狄思科望向观众席中经合办所在的位置,“我提议,咱经合办的同志们一起为优秀的家属们鼓鼓掌。”   经合办众人纷纷响应,连其他单位的同事,也被带着给今天出席活动的家属们拍手鼓掌。   等到掌声渐渐弱下去以后,狄思科又举起了话筒。   “最后我要代表经合办的全体成员,感谢区里给大家提供了一个精彩的舞台,感谢歌舞团的王敏珍老师,以及交响乐团的配乐老师们!这段日子陪着我们一遍遍地排练,辛苦各位老师了!”   掌声再次响起,王老师代表乐团起身向观众席鞠躬回礼。   “最后的最后,我要着重感谢一下咱们经合办的全体成员。在备战的五十多天里,同志们既要做好本职工作,又要兼顾合唱排练,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全力以赴,相互帮助,彼此鼓励。”   “从最初的欠缺音准,到今天的精彩呈现,让我看到了每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也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今天的参赛对手很强,但我们也不弱,大家都表现得很完美!无论比赛结果如何,都足以证明,咱们经济合作办公室,是一支敢打硬仗善打胜仗的队伍!”   观众席里立即响起了掌声。   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感受到了现场的热烈气氛,跟着大人们一起啪啪鼓掌。   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在舞台上的爸爸,一边不停地哇哇惊叹。   于童按住闺女胡乱踢腾的小腿,警告道:“差不多就行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狄嘀嘀伸手指向舞台,骄傲地喊:“那是我爸爸!”   “知道了,谁也没说那是别人的爸爸。你给我老实点!”   这小丫头坐在她怀里乱动,她都快抱不住了。   三个单位的代表在台上先后发表了感言,主持人终于在全场安静中,揭晓了三个单位的最终成绩。   “恭喜公安局以9.1分的好成绩,取得整场比赛的第二名,荣获二等奖!”   台下观众啪啪啪鼓掌。   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主持人太磨叽。   谁还关心公安局的成绩啊,我们只想知道税务局和经合办到底谁赢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经合办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自打有了跟税务局的赌约,人家那存在感真不是一般的强,怎么感觉哪哪儿都有他们呢!   观众席里的狄嘀嘀和狄嘀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俩上次在广州参加卡拉OK大赛的时候,只得到一个优秀奖。   爸爸说要是他们这次得了第一名,就让他俩跟获奖证书合影!   狄嘀嗒坐在奶奶怀里,高喊:“阿姨,我们到底是不是第一名呀?我都糊涂啦!”   “哈哈哈——”观众席里有人哄笑,有人跟着鼓掌,“对啊,到底是第几名,赶紧宣布吧!”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宣布,1993年区机关迎国庆歌咏比赛一等奖的得主是——区经济合作办公室,《我和我的祖国》,以9.4分的成绩位列全场第一名!恭喜经合办荣获一等奖!”   “也恭喜税务局的《歌唱祖国》,以9.0分位列第三名,荣获二等奖!”   闻言,杨局很有风度地与狄思科握手,表示恭喜。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虽然他鼓励同志们的时候信誓旦旦。   但是,在交响乐团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经合办已经成功了一半。   在领导眼里,这至少证明了经合办对此次活动的重视。   而且经合办合唱团的演唱水平还不错,得奖也算是实至名归,情理之中。   台下的经合办众人在欢呼庆祝,郭宏伟还高兴地把卷毛版狄嘀嗒抱起来颠了颠。   台上的狄思科已经从张书记手中接过了获奖证书和奖杯。   张书记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今年经合办的气势不错,要尽量让大家将这股不服输的劲头保持下去,争取在工作上再创佳绩!”   狄思科笑着答应。   他知道经合办在工作上的成绩还不能让领导满意,一个农贸公司的盘子太小,又在起步阶段,暂时看不出会对区里的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   不过,他们刚得了歌咏比赛的第一名,谁还在乎工作上的事啊!当然要先跟大家庆祝啦!   他向台下的潘芝花和胡青松招招手,请大家都上台来。   他们可是第一名!   大家应该一起享受第一名带来的荣光!   于童觉得二狗子当年得青歌赛二等奖的时候,都未必有今天高兴,遂提议道:“让大家捧着证书和奖杯拍张大合照吧!”   “对对对,先拍张集体合照,一会儿再把家属们都喊来,一起拍张大合照。再给每个孩子拍几张单人照。”狄思科想起什么,回身跟郭宏伟说,“小磊今天不在,你这个当爹的,替他拿着奖杯拍张单人照吧?”   郭宏伟心里挺感动的,没想到狄主任还惦记着他家因病缺席的儿子呢。   连忙点头说:“那我一会儿再替他跟小朋友们合个影!”   *   歌咏比赛圆满结束,大家很快就迎来了国庆假期。   狄思科带着孩子,跟老婆回娘家住了两天。   于爷爷见他进门,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虽然他以往来于家的时候,也是有贵宾级待遇的,可是老爷子这次明显更加热情了。   于童一针见血地戳穿:“爷爷,您的三高还需要控制呢,谁来了都不管用,再吃几天素吧!”   “哪有让姑爷回娘家吃素的道理!”于爷爷不乐意。   狄思科帮忙求情:“今儿过节,就让爷爷吃口肉嘛!”   狄嘀嘀和狄嘀嗒也觉得太姥爷有点可怜,也眼巴巴地跟着求情。   于童勉为其难同意了,于是,狄思科和双胞胎的待遇,在于爷爷那里又升格了。   于爷爷甚至还将自己攒下的数十本工作笔记借给了孙女婿。   狄思科捧着这些笔记,仿若得到了什么稀世武功秘籍,假期里的一大半时间都在细细研读笔记。   进入十月以后,农贸公司开始正式为团体客户配送蔬菜。   生意刚开始没几天,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蔬菜品种太少了。   除了菜单上的菜品,客户们偶尔还会提一些额外要求。   但是,他们的蔬菜大多采自莲花乡,如今又是淡季,很多蔬菜还没长起来。   狄思科曾打算在大钟寺批发市场那边为这个配送中心新建一个配送站点,毕竟那边条件便利,各种外埠菜品种丰富。   不过,对方管委会的合作意向很淡,狄思科猜测,对方兴许也想涉足蔬菜配送。   反正换做是他的话,既然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一定会想办法在批发市场里开一个配送中心。   配送服务的市场那么大,不是一家就能垄断的。   狄思科正琢磨扩充菜品的办法,潘芝花就敲门进来说:“狄主任,区政府那边的消息,你听到了吗?”   “关于什么的?”   “土地招标。”   狄思科上个月确实听说区里划出了四块地皮,打算对外招标了。   不过,这跟他们经合办有什么关系?   潘芝花坐到他对面小声说:“我刚才去莲花乡,听黄乡长说,有一块地就在他们乡附近。”   “那么偏的位置啊,”狄思科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莲花乡那边的地皮不算贵,距离乡里的两个种植基地还挺近,估计会非常抢手。”   搞房地产开发的,总能想出各种名目,就像二哥住的那个别墅区。   那么偏的地方,只因前往机场比较方便,就被搞成了外销房。   莲花乡的地皮距离蔬菜基地挺近,没准儿也能搞个什么特色楼盘。   “这次你还真猜错了!”潘芝花压低声音说,“那块地之前还挺热的,但刚过了十一,区里就给那块地增加了招标条件。区里想借助莲花乡的天然优势,在那块地上建一个蔬菜批发市场,而且要求拍下那块地的企业不准在土地使用期内,更改市场经营内容!”   狄思科直起腰问:“真的只能建蔬菜批发市场啊?”   潘芝花颔首。   狄思科:“……”   艾玛,这不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嘛。   大钟寺不肯合作,我们就自己建一个蔬菜市场!   潘芝花提醒:“咱现在什么都有,就是没钱……” 第152章   区里新规划的这个蔬菜批发市场, 对经合办和农贸公司来说,就是吊在眼前的大肥肉。   农贸公司与市里的蔬菜公司,在经营内容上相似。   但人家蔬菜公司在全市各区都分布着自己的国营批发市场、菜市场, 以及国营菜站。   销售渠道四通八达。   而农贸公司呢, 零!   除了企业、学校、机关食堂的采购订单, 再无其他。   开一家蔬菜批发市场,既多了一个销售渠道, 又能为配送中心提供充足的蔬菜货源。   可谓是一举两得呀!   所以, 经合办众人很快就为批发市场的项目忙碌了起来。   然而,运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即使已经规定了土地用途,那块地的最终成交价仍然高达八位数。   农贸公司最多能从银行贷到几十万的建设资金。   最终也只能望地兴叹罢了。   为了拿下批发市场,狄思科不但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还搭进去不少人情关系。   光是请客吃饭就请了七八顿。   结果却是一场空, 这让他着实消沉了好几天。   “早就跟你说了,咱家可以投资那个农贸市场,”于童一手捏着掏耳勺,一手揪着他的耳朵, “是你自己说可以搞定, 不需要帮忙的。”   “那块地叫价上千万,咱家哪要得起啊?”   “谁说咱家要不起?”感觉光线晃动得厉害, 于童对儿子说,“宝宝,你把手电筒的光对准爸爸的耳朵。”   “……”狄思科疑惑扭头,“咱们要得起吗?”   家庭收入全权由于总安排,他还真不知道家里具体有多少钱。   他之前跟二哥合伙解决三角债, 拿到了一百多万。   交给媳妇以后,自觉不是吃软饭的了, 就心安理得当起了甩手掌柜。   虽说现在工资没有在企业的时候多,但每个月的几百块都归他自己支配,偶尔还能有点结余。   他这小日子过得也挺快乐的。   “掏耳朵呢,别乱动!”于童按住他的脑袋,又调整了一下儿子手里的光源,“要得起。不过,我听说人家拿地都是贷款的,咱要是拿下那块地,也可以贷款啊!”   “人家贷款拿地都是盖房子的,房子一卖就能让资金快速回笼。但莲花乡那块地,只能建蔬菜批发市场。咱家现在的业务基本都跟娱乐产业有关,跟农业根本就不搭边儿!批发市场是个长线投资,一千多万砸进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本呢。”   “不是说可以像卖房子似的,出售市场摊位的使用权嘛。几百个摊位卖出去,也能卖不少钱呢!”   “算了,地皮不是尖椒,尖椒卖不出去,咱家能自己买点,”狄思科叹气说,“但地皮不是小事,那批发市场不赚钱的时候,没人说什么,万一以后赚了大钱,就该被人说成是咱家的夫妻店了。咱俩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这样明显存在隐患,又费力不讨好的事,狄思科才懒得干。   于童小心地用着掏耳勺,嘟哝道:“难得看到你事业受挫,我不是想支援你一下嘛。”   “工作哪有一直顺风顺水的,偶尔受挫也没什么。咱妈说,有可能是她最近去拜佛的频率降低了,才导致我们拿地失败,”狄思科好笑道,“她今天又跑去雍和宫了。”   于童:“……”   要是雍和宫能出个月票年票什么的,她婆婆肯定会掏钱。   隔壁的钢琴声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于童接过儿子的手电筒说:“姐姐练完了,该轮到你了!”   狄嘀嗒趴在旁边,磨磨蹭蹭地不愿动地方,“让姐姐继续弹吧,我不想弹。”   狄思科感慨:“儿子,咱家有现成的钢琴,你都不乐意弹啊?我小时候要是有这条件,现在没准就是钢琴家了!”   俩孩子的爱好一直挺一致的,一起学唱歌学外语都没问题。   可是,轮到学钢琴的时候,狄嘀嗒的兴趣明显不怎么浓厚。   狄嘀嘀已经能练习弹奏《小星星变奏曲》了,这小子还没怎么入门呢。   “你不想练啊,那今天就不练了,你去跟姐姐说,今天钢琴都归她用。”   听到儿子蹬蹬蹬跑出了门,于童才说:“孩子还太小了,不乐意练就不练吧。本来就是培养个兴趣爱好,他要是每次弹琴都跟上刑似的,还算什么爱好。”   她和表姐也是从小学琴的,不过她俩都对钢琴没什么兴趣。   她只学了一个月,就跟着妈妈跳舞了。   郑雪茹比她强点,坚持了快一年,才转去学中提琴。   于童十岁那年,参加文艺汇演的时候,看到有个同学演奏了一曲《东方红》,感情充沛,气势磅礴,然后她突然就对钢琴产生了兴趣,这才重新跟奶奶学起了钢琴。   狄嘀嗒年纪还太小了,硬逼着他练琴只会适得其反。   “明天周末,我带他们去明星学校转转,不喜欢钢琴,兴许会喜欢别的。”于童挺看得开,“孩子的兴趣爱好是要慢慢培养的。”   狄思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只能听媳妇的。   他在媳妇腿上翻个面,把另一只耳朵亮出来,“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夫妻俩计划得挺好,但翌日一早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明显不适合出行。   狄嘀嘀和狄嘀嗒最喜欢这样的天气。   周末不用出门,他俩练完琴,在回答几道口算题,就可以跟杰克一起看《蓝精灵》了。   几个小孩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上午动画片,直到荣大夫跑来狄家喊孙子吃饭,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荣大夫,今天在我们这边吃吧,”狄思科笑着邀请,“我们也要开饭了。”   “不了,我特意去早市买了菜,午饭已经做好了。”荣润良问,“狄主任,听郭老师说,你们单位现在有送菜服务?咱们北海公园这边能送吗?”   “送到是能送,但我们现在只做团体订单,暂时还不能做个人业务。”狄思科遗憾道,“我们现在人手有限,没办法因为一两个私人订单送一趟货。”   “你们送一次货最低得消费多少钱啊?”   “单笔订单超过一百块。”   “啊,”荣润良有点犯难,“那我确实买不了那么多,你们都有什么菜啊?能送肉蛋之类的吗?”   “市面上常见的蔬菜都有,还有各种调味料和干货,肉类的话暂时只有猪肉,都是肉联厂当天的新鲜猪肉。”   郭美凤插话说:“荣大夫,您不是请了一个小保姆吗,有小保姆买菜做饭,您就别操心了。”   荣润良摇摇头:“小保姆上个月就走了。”   他家里人口太少,只有祖孙二人,根本看不住那保姆。   自打请了这个保姆回来,他药柜里的名贵药材就无缘无故丢了好几次。   上个月找借口把保姆辞了以后,倒是再没丢过药材。   荣大夫带着杰克回家吃饭了,狄思科原以为买菜的事就算过去了。   可是,傍晚的时候,居委会温大妈又带着四个老太太,找来了老狄家。   “狄主任,我听荣大夫说,您这边可以帮忙送菜,是真的吗?”   “……”狄思科耐心解释,“蔬菜配送服务是我们单位的一项业务,暂时只做团体客户,比如学校、企业、机关食堂。”   “那我们要是七八个人一起买菜,算不算团体客户?”温大妈问。   “只要单笔订单超过一百块就算。”狄思科提醒,“温大妈,我们的运输车都是上午送菜,但咱老百姓习惯晚上买菜做饭。这时间上恐怕对不上。”   隔壁的李大妈说:“晚上买菜的都是年轻人,像我们这样的退休老年人都习惯早上买菜,新鲜!”   狄思科:“……”   那行吧。   “明天我把菜单和菜品单价送去居委会,您几位要是能凑够一百块的订单,我们就让司机送菜的时候,顺路往咱们胡同这边跑一趟。”   几个老太太答应着,欢天喜地出了门。   郭美凤拉着老五说:“要是真能往咱们这边送菜,你们单位也算做了件好事。”   狄思科连忙摆手,“这是做生意,跟好事坏事可没关系!”   “怎么不是做好事呢!眼瞅着就该入冬了,外面天冷路滑,年轻人还没什么,但老年人可就遭罪了。咱这一片儿,每年冬天都有老头老太太被摔骨折。你们如果能把菜送到家门口,能给大家省不少事呢。”   这一片儿退休老人的退休工资都挺多的,不怕花钱。   但像自家这样请小阿姨的人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自己买菜做饭。   夏天还好,冬天可就麻烦了。   狄思科听老妈讲了一箩筐冬天买菜的困难,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让人重新列了一张价目表。   个人业务的价格肯定不能按照批发价走,但是加上服务费以后,仍然比菜市场便宜。   毕竟他们是产地直销,真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爷大妈们天天逛菜市场,对各种蔬菜肉类的价格门儿清。   见到那张价目表以后,立马就开始呼朋引伴了。   “老李老李,赶紧来居委会!这边的菜可便宜了,西红柿比菜市场便宜一毛五!大蒜便宜两毛!”   “啊,哪儿的菜啊?怎么这么便宜?”   “听说是本地菜,产地直销的。”   “那我也赶紧去看看。这么便宜的菜,还新鲜吗?”   “不知道呀,我也没见到菜呢,现在只有一张价目表,听说早上从地里摘下来,上午就送到了,比菜市场的菜还新鲜呢!”   一群老头老太太都跑去了居委会询问价格。   为了照顾老年人,狄思科特意叮嘱办公室用特大字号打印菜单,所以大家伙不用带老花镜也能看得清。   有人看清菜价后,询问道:“老温,这菜怎么买呀?”   “拿菜单回去,需要什么菜,就把序号写下来。比如你想要2斤黄瓜,就写13号,2份。除了香菜每份一两,其他的菜都是每份一斤的。前一天把订单送到居委会来,顺便交钱。第二天上午就能拿到菜了。”温大妈甩了甩手上的菜单说,“谁想买菜,就来我这里取菜单!”   结果,不到一小时,二十张菜单就被人领空了。   狄思科次日下班回家,接到这份高达600块的团购订单时,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600不算特别多,但是用600买菜就很多了。   有的大食堂一天也要不了600块的货呀!   他哭笑不得道:“温大妈,只要订单满100块,我们的司机师傅就可以每天往这边送一趟菜。大家没必要买这么多菜,这得吃到猴年马月呀!”   “我跟大家伙儿说了,但他们都不听呀,”温大妈乐呵道,“这订单里不光是蔬菜,还有猪肉和排骨呢。”   狄思科往订单上瞄一眼,好家伙,光是猪肉就下单了90斤。   要知道,一头猪才出肉180-200斤,这群老头老太太直接拿下了半头猪。   温大妈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你就放心送吧,现在天气凉快了,多买点东西也坏不了。”   “这是多少户人家的呀?”狄思科问。   “26户。”   狄思科:“……”   他以为能有十户买菜,就顶天儿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参与。   还是低估了大爷大妈们的影响力啊!   问题是,他不可能让人家司机给这26户挨家挨户送菜呀!   他盯着那份订单,沉吟许久才说:“我们的送货司机顶多能帮忙将货送到居委会,或是指定的某户人家。把货送上各家的门是不太可能的。”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居委会会组织人手的。”   “咱居委会为住户们服务本是好意,但蔬菜这玩意,损耗不小。发给这家的菜好,那家的菜不好,很容易引起居委会跟住户的矛盾,而且这中间还掺杂着菜金的问题。”   温大妈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有点打鼓。   他们本想找七八个熟人组团买点菜,到时候私下分一分,省了去市场的麻烦。   可是,经过大家的宣传后,竟然招来了二十多户人家参与其中,这是她也没料到的。   狄思科给出一个方案,“每天要送那么多菜,让居委会一直免费为大家服务不是长久之计。要不咱们在胡同里找个合适的人选吧,最好是年轻腿脚好的。司机把菜送到他家或是居委会,然后,由他对照着订单,将每户的菜分好后送货上门。他的工资由我们农贸公司出,每份订单给他4%的提成。”   低于一百块的订单,农贸公司不接单。   也就是说,负责送货的人,每笔订单至少能赚到四块钱。   每天上午忙活一会儿,就能赚一笔外快,对于手脚勤快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工作。   这人要是懂得宣传,将更多住户介绍来买菜,那赚得就更多了。   温大妈对胡同里各家的情况一清二楚,马上就给出一个人选,“前头开裁缝铺的小刘,她爱人叫李报国的那个,最近下岗了,找不到工作正帮她看店呢。人挺勤快的,就是嘴拙,照着他媳妇差远了。要不然让他试试?”   “那就让他试试吧,菜金也由他那边代收。前半个月每天结账,半个月后,一周结账一次。”   于是,北海公园这边的住户们,就率先享受了免费送菜上门的服务。   连老狄家也加入了团体采购的队伍。   狄思科原本以为,这个业务干不了多久,等到大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还得回归家门口菜市场的怀抱。   然而,街坊们在家收菜的热情持续走高,直到过年前,购物热情仍未减退。   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万多块,将近两万块的订单,不比机关食堂的走货量差。   李报国这个配送员,每月能赚好几百块的提成,直接把送菜当成了正经工作来做。   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些街坊们的要求太多了。   这天下班回家,狄思科刚进门,就听于童说:“刚才刘大妈来串门了,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往菜单里加点水果。”   狄思科:“……”   因为这些街坊们,他们配送中心已经联系了牛肉羊肉鸡肉的货源。   要不是鸡蛋的损耗量太大,连鸡蛋都能给弄来。   “他们总不能天天在家呆着吧?没事也去菜市场溜达溜达买点水果嘛。”   郭美凤和小阿姨,拿着最新的菜单勾勾画画,随口说:“过年前的水果涨价涨得厉害,你们要是能弄来水果,咱家也从配送中心买。”   “即使我们有水果,也不会太便宜。”狄思科摇头道,“现在的水果大多是从南方运来的,价格都不算低。”   他嘴上抱怨街坊们太能找事了,次日去上班的时候,还是把农贸公司的供销科长喊了过来。   张文青曾经是市蔬菜公司下属国营菜站的站长。   前几年蔬菜公司搞体制改革,关停了几个菜站,他就顺势下海贩水果了。   结果水果的水比蔬菜还深,他因为两车皮的烂柑橘赔了一半身价,此后彻底上岸。   正赶上星火农贸服务公司招人,他就来公司当供销科长了。   此时,听说狄主任想卖水果,张文青连连摇头。   “狄主任,听我一句劝,水果的损耗量太大了,冬天的水果一冻就烂,咱还是专心卖蔬菜肉类吧。咱们的保鲜库不够大,千万别招惹水果。”   “我寻思过年前这段时间水果需求量挺大的,而且咱们单位也要采购水果发过年福利,可以趁机弄一批水果来试试。”狄思科有时候说风就是雨,穿上羽绒服就要出门,“走,咱去批发市场看看行情。”   张文青拦住他说:“您要是一定要看水果,那就别去批发市场了,这段时间水果特抢手,批发市场都未必有货,咱直接去货运站看看吧。”   狄思科奇道:“连批发市场都没货?那农贸市场的货是从哪里来的?”   “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出门,去了建在区里的一个火车站。   这一站是小站,客车经过时并不停留,只有货物列车仍在使用这个火车站。   每天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数辆货物列车在此卸货,新鲜蔬果由此被送入首都百姓的菜篮子。   他们抵达货运站的时候,有一批货刚刚卸在货场。   狄思科二人刚走过去,就有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主动问:“兄弟,刚从海南运来的香蕉要吗?”   “怎么卖啊?”狄思科好奇道,“大哥,你这批货没联系到买主,就敢往北京运呀?”   那男人在他脸上瞄了两眼,便警惕地闭了嘴,不再跟他搭话了。   狄思科摸不着头脑,“他这是什么意思?还卖不卖货了?”   “狄主任,您问得太多了。”张文青低声道,“现在好多南方老板都不联系买主了,货到北京自然有人来买。”   他指了指在货场上来回穿梭的几拨儿人,“那些都是来进货的。”   “他们不去批发市场交易?”狄思科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偷税漏税?”   外地蔬果进京的正常流程是,货物先在货场卸货,由货主雇车将这批货物送往全市各大批发市场销售。   每个市场都有工商税务的工作人员,货主卖货以后,直接在批发市场缴税。   若是在货运站私下成交,就会省下许多税金。   张文青:“您可小点声吧,那些人看过来了。”   狄思科:“……”   张文青带着他走远,刻意降低音量说:“在货运站交易,不但不用交税,还省下了雇车运货进城的钱,他们拉一趟货进京不容易,当然想多赚点。”   狄思科没再吭声,重新走回货场,不远不近地观摩了几笔交易。   果然都是就地买卖的。   运费由买卖双方一人一半,不一会儿就拉走了好几车货。   他们在货运站呆到快要下班,才返回办公室。   今天当然是什么也没买到的。   他们是国营单位,不可能明知道存在偷税漏税的漏洞,还用这种方式交易。   毕竟跟税务局是邻居,咱得自觉点呀!   不过,虽然没能采购到水果,狄思科整个人却非常兴奋,总有一种天上即将掉馅饼的感觉。   他刚回单位,就去了潘芝花的办公室。   潘芝花已经在收拾背包,准备下班了。   即使经合办已经有了不少业务,也阻止不了大家准点下班的脚步。   “狄主任还没下班呢?”   狄思科了解单位里准点下班的习惯,他也不想干讨人嫌的事,只道:“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潘芝花放下背包等着他的下文。   “潘主任,你知道咱们区里那个火车站吧?”   “知道呀,就在我之前工作的向阳乡附近,我以前还在那边坐过火车呢,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客车在那边经停了。”   “对,现在就是单纯的货运站,外地的很多蔬菜水果都是从那边进京的。”   潘芝花点点头,还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狄思科向她介绍了下午在货运站的见闻,然后问:“货场那块地是咱们区里的吗?”   “不是,应该是归铁路部门的。”潘芝花答得肯定。   狄思科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潘芝花被他转得眼晕,正想说要是没什么事就下班吧,就听他停下来道:“潘主任,你觉得在货运站那边开一个农贸批发市场怎么样?”   “啊——”潘芝花一下子就卡了壳。   狄思科却自顾自地说:“咱们出钱修建市场,让铁路部门出地皮,双方合伙搞个批发市场。既能省了货主向市内批发市场运货的运费,又能阻止国家税收流失。”   潘芝花:“那对人家铁路部门有什么好处呀?”   “那块地用来当货场,只能收点寄存货物的租金。但是建了市场以后,既可以收租金,又可以收管理费和入场费。这不是给他们创收嘛!”   潘芝花看看手表说:“狄主任,我看咱还是先下班吧,这批发市场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落实的。你看莲花乡的那块地,三四个月过去了,还没动工呢!咱们都回家好好合计合计,我也找人打听一下货运站货场那边的土地性质。”   *   狄思科下班回家的一路上都在琢磨在货运站修建批发市场的可能性。   确实如潘芝花所言,这项合作不是轻易能促成的。   毕竟地皮是人家铁路的,人家财大气粗,未必能看得上那点管理费。   可是,对农贸公司而言,除非区领导大发善心,免费批一块地皮来修建批发市场。   否则,他们短期内不太可能弄出一个批发市场。   地皮太贵了。   与铁路部门的合作未必比搞钱轻松,但狄思科提着包进家门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闺女,你干嘛呢?”看到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狄嘀嘀,狄思科在她晃动的小辫子上摸了摸。   狄嘀嘀喊了声“讨厌”,继续随着儿歌舞动。   直到录音机里的音乐停止,她才问沙发上的奶奶妈妈和小姑,“我跳得怎么样?”   三位女士立马献上掌声,“太棒了!”   “闺女,你大晚上的,跳什么呢?”狄思科问。   “小白老师要让我当领操员啦!在最前面带着小朋友们做早操!”狄嘀嘀美得冒泡。   “哇,我闺女才上中班就能当领操员啦?我记得你们幼儿园的领操员都是大班的小朋友吧?你这么厉害呀!”   狄嘀嘀抿嘴乐。   狄嘀嗒与有荣焉地比划:“小朋友都不好好做操,老师就让姐姐上去领操,站在前面最高的那个台子上。我姐姐一上台,下面的小朋友就乖乖做操啦,城城和兵兵他们也不打架了。”   “……”老父亲很快就转了口风,“还得去台子上领操呀,那太危险了,万一掉下来怎么办?还是让老师换一个领操员吧,咱家狄嘀嘀太小了。” 第153章   在狄思科心里, 他家姑娘除了话有点多,再挑不出其他毛病。   尤其是美貌度,绝对能称霸幼儿园。   要是家长努努力, 没准儿还能培养个内地秀兰邓波儿什么的。   他觉得幼儿园老师选他家孩子当领操员, 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 次日早上,他亲自将两个孩子送去了幼儿园。   连于童都被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一起打包带上了车。   “你怎么大清早就神经兮兮的?”   不到七点就被他拽了起来, 于童站在幼儿园的栏杆外面直打哈欠。   早上送孩子的工作基本都由二舅妈接手了,她每天要睡到八点,才会溜溜达达去公司上班。   狄思科扒着栏杆向操场张望,“我就是想看看咱闺女当领操员什么样!”   “嘁,小屁孩懂什么呀, ”于童一眼就看穿他那点小心思,“我从小学到中学都是领操员,在学校也没怎么样,二十多岁才头一回谈恋爱。”   “咱们当年多淳朴啊, 现在的小孩可不一样。”   再说, 于童之所以能保持二十年单身,全是傅四海的功劳。   那傅四海就跟看着肉骨头似的看着她, 但凡对她有点意思的男性,全被傅四海赶走了。   思及此,狄思科又扒着栏杆感慨:“养个姑娘可真不让人省心,当初还不如生俩小子呢。你看养狄嘀嗒多省事,随便养养就养这么大了。”   于童打着哈欠白他一眼, “那是我能控制的么!”   两人傻兮兮地在幼儿园外面等了半个钟头,一直等到早操时间, 操场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八点半做早操吗?”狄思科疑惑道,“今天不做操了?”   于童拉着他去大门口询问门卫,对方却说:“天气太冷,早操改在室内了。”   果然,没过几秒,便有早操配乐从教室里传了出来。   于童看向身侧的大傻帽儿,无语道:“你自己犯傻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我?”   狄思科讪笑:“咱们可是亲两口子,那就得步伐一致,行动统一啊。那什么,这事您就甭操心了,我保证办得妥妥的!”   “咱闺女当上领操员正高兴呢,你可别给她泼冷水。”看在睡一个被窝的份上,于童提醒了这个大傻帽儿。   作为小告状精的亲爹,狄思科在这方面也是很有一手的,到单位以后他给幼儿园的白老师打了个电话,事情基本就搞定了。   第一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第二天下班回家后,家里却炸锅了!   狄嘀嘀刚当了一天领操员就被罢免了,正窝在奶奶怀里呜呜哭呢。   狄思科好似毫不知情似的问:“闺女,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呀?”   狄嘀嘀哭得一抽一抽的,只好由狄嘀嗒皱着包子脸代为回答:“老师不让姐姐当领操员了。”   “为什么啊?”狄思科一脸同仇敌忾。   “小白老师说,家长不想让姐姐当领操员。”   狄思科:“……”   这白老师咋还背后出卖人呢?   家长一号郭美凤率先撇清关系:“我从小登台唱戏,咱狄嘀嘀能登台当领操员,我肯定举双手赞成!”   家长二号于童紧接着表态:“我从小当领操员,女儿继续当领操员,我也是支持的。”   狄嘀嘀泪眼朦胧地望向家长三号,控诉道:“爸爸,肯定是你不想让我当领操员!”   “闺女,当领操员多危险啊,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就能从台子上摔下来。我觉得老师这个安排非常不妥当,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我跳得可好了,摔不下来!”狄嘀嘀说着话就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儿。   狄思科蹲在她面前,正对着那个鼻涕泡儿,于是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原本父女俩还能心平气和地讨论领操员的问题,可是狄嘀嘀小小年纪也是要面子的。   他这一笑算是把狄嘀嘀彻底得罪了。   整整一晚上没搭理她爹。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习惯性地想冲她爹笑,结果笑了一会儿,记起来俩人现在有仇,又哼了一声把笑脸收了回去。   狄思科:“……”   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不过,早在得罪闺女之前,他就想好了哄人的对策。   当晚回家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三份邀请函,其中一张甩在了狄嘀嘀和狄嘀嗒面前。   “一个领操员有什么意思呀!只有小屁孩才惦记当领操员呢!”   狄嘀嘀和狄嘀嗒:“我们就是小屁孩。”   “……”狄思科不再搭理他俩,将另两张邀请函分别给了于童和郭美凤,“维也纳施特劳斯节日乐团要在春节期间来北京演出,有两场音乐会和一场’北京维也纳宫廷舞会‘,这个舞会就是由他们演奏和伴奏的。我弄到了三张邀请函,另外可以带三个舞伴。”   于童接过邀请函,语气里有着不容错认的惊喜:“你从哪里搞到的邀请函?”   维也纳施特劳斯节日乐团要来北京演出的消息,已经预热好长时间了。   音乐会的演出门票是对外出售的,但是春节期间的门票非常抢手。   于童只买到了两张,准备带奶奶去看演出。   但维也纳宫廷舞会的门票不对外出售,所有人必须拿到对外友协发出的官方邀请函才被允许入内。   据说很多驻华外交官和外企高管都接到了邀请,中方这边接到邀请的也基本是政商名流。   狄思科故意云淡风轻似的说:“邀请函啊,克拉拉给的。”   “???”于童不明就里,“宝莱集团也收到邀请函了?”   “她已经不在宝莱了,现在是法国一个化妆品公司的大中华区总裁。”   “啊,克拉拉跳槽了?”   狄思科点点头说:“这次活动的官方是对外友协,但赞助商是克拉拉他们公司。”   两人好歹共事过一段时间,而且他现在已经从企业转去了经合办,这个面子克拉拉还是肯给的。   狄思科瞟一眼睁着大眼睛偷听的双胞胎,语气不咸不淡道:“这个舞会就是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参加的那种宫廷舞会,所有人都要穿西装和大裙摆的漂亮裙子才能入内,到时候还要一起跳华尔兹转圈圈,裙摆像盛开的花朵一样好看。对了,听说舞会上还有很多好吃的,有各种西式糕点和饮料。”   狄嘀嘀被他描绘的舞会场景吸引,已经把记仇的事抛在了脑后,连忙问:“爸爸,我跟弟弟能去看跳舞吗?”   狄思科摇头:“那不行,邀请函很珍贵的,去了就必须跳舞,你俩只围观的话,就是浪费了两个名额。”   “我也会跳呀!”   “你会的只是幼儿园的早操,跟华尔兹可不一样。”狄思科牵上媳妇的手转了几圈,做了一个简单示范,“学跳华尔兹挺简单的,但你要当领操员,可能没时间跳华尔兹,还是算了吧。”   他作势就要收回俩孩子面前的邀请函。   狄嘀嗒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我们有时间学跳舞,姐姐已经会做早操了,不用练。对吧?”   他想去舞会上看白雪公主,还想吃好吃的。   狄嘀嘀心里一阵激动,她就要变成白雪公主啦!   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学的可快了!”   狄思科状似为难地考虑了一会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那,那行吧,先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到了舞会那天,你俩还没学会跳舞,这个邀请函就得送给别人,反正不能浪费。”   两个孩子围在一起,稀罕地欣赏邀请函上的图案。   于童则低声警告:“你要是再骗孩子,小心他们真跟你结仇啊!”   舞会里跳舞的都是大人,哪有带孩子的!   狄思科笑眯眯道:“我向来坦坦荡荡,不让闺女当领操员的人是我,我就直接承认了,从来不骗孩子。克拉拉说,有很多外交官和外企高管是带着爱人孩子上任的,这次舞会允许带孩子出席,到时候会有很多小朋友,他俩即使不会跳舞,也可以去跟小朋友玩。”   于童这才放了心,振奋起精神说:“我的崽怎么能不会跳舞呢!距离舞会还有半个月,我打算在家里开一个舞蹈速成班,到时候你也配合一下,当教学模特。”   狄思科:“……”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天里,老狄家上空都飘荡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   *   狄思科晚上回家当陪练,白天还得操心单位里的事。   自打他想出了一个跟铁路部门合办批发市场的主意,心里就猫抓似的一直不得消停。   不过,他没怎么跟铁路部门的同志打过交道,连应该找谁说合都没头绪。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去地区铁路局谈合作。   但铁路和地方政府完全是两个系统,铁老大有自己的管理体系,而且是半军事化的垂直管理,地方上基本管不到人家。   如果就这样冒然上门,即使由徐叔阳亲自出面,人家也未必会给面子。   办公室主任罗雯的小叔子,在这个货运站当调车员,倒是为他们介绍了货运站的情况。   区里的这个货运站只是三等站,并不是路局直属站,只归车务段管辖。   所以,他们要是想跟货运站合作建批发市场,直接找车务段段长即可。   根据罗雯的反馈,她小叔子找机会旁敲侧击的打听过,铁路那边的合作意愿并不强烈。   狄思科并不是第一个看中这块地的人。   去年夏天,市供销社就看中了这个位置,想在这里修建一个副食品批发市场。   对方派人上门谈了两个月,连番做工作,人家愣是没松口同意合作。   修建批发市场以后,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将这么大的市场建在货运站,必然会引来大量客商,届时一定会增加站前治安管理的难度。   货运站这方显然不想找这个麻烦。   但是,既然已经找到了思路,经合办怎么能轻易放弃?   对经合办而言,批发市场甚至比农贸公司更重要。   促成地方与铁路部门的合作,不但能产生经济效益,还能格外突出经济合作办公室在这次合作中的作用。   想明白这一点,经合办的几人就立马行动了起来。   潘芝花先作为经合办的代表,往铁路跑了两次,第一次见到了段长,但人家听过她的提议后,只说考虑考虑,就将人客气地送出了门。   她之后又去了两次,段长不是正在开会就是出门了,都没能见到人。   胡青松在她的催促下也往那边跑了一趟,同样吃了闭门羹。   潘芝花就猜测:“段长是正处级干部,不会是不满意由我跟胡主任出面吧?”   他俩是副职,比对方低半格。   狄思科心说,这跟职务高低可没关系。   说白了,人家就是不想找麻烦。   修建批发市场的最大获益方是地方政府,人家铁路部门将自己的地皮拿出来,除了能赚点管理费,再没什么看得见的好处。   如果他是段长,也对这种合作没兴趣。   但是,面对胡潘二人期待的目光,他还是亲自往铁路跑了一趟。   结果当然是一样的,也吃了一顿客气的闭门羹。   胡青松觉得拿下这块地的难度太大,他摇头吹着茶水说:“市供销社那么大的单位都拿不下这块地,咱们这个区经合办就更没戏了。”   “那也未必,”潘芝花往隔壁邻居的方向指了指,“实在不行就找找他们。”   在座几人其实都在心里打过隔壁税务局的主意。   货运站货场那边常年存在偷税漏税的就地交易。   要是认真算起来,这其中既有货主钻税务空子的原因,也有货运站管理不力的责任。   只要让税务去查,必然一查一个准儿。   但是,他们不能只看脚下这方寸之间,还得把目光放长远。   农贸公司想跟人家合作,人家表示不同意,然后农贸公司就举报人家偷税漏税。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地道。   要是被对方听到了风声,别说合作了,不结个死仇都是他们走运!   市供销社那边未必不知道货场有偷税漏税的漏洞,但人家也没在这方面做文章呀!   狄思科不想跟人结仇,所以他去区里开会的时候,又找去了徐叔阳的办公室。   今天徐叔阳做了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也给年后的工作做了规划,眼瞅着就要放假了,他心情还挺不错的。   “狄主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说说吧,又遇到什么事了?”   狄思科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就是来问问,莲花乡附近那块地皮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呀!农贸公司想在批发市场里设一个配送中心,市场不动工,我都不知道跟谁谈。”   提起那块地,徐叔阳不由蹙眉。   合同上要求半年内动工,但正月里不适合动工,估计得拖到年后再说了。   “咱们区里还真挺需要多建几个市场的。”狄思科一脸正经,“您刚才在会议上说,区里要为每个街道建设两处农贸市场,每万个居民就有一个商场的规划,只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要是真的能实现,那可真是太便民了。就是这地皮太贵了呀!”   “你有事就说事,”徐叔阳对他还算了解,见他拖拖拉拉说不到正题,直觉今天要说的事情不简单,“没事你就回去吧,把工作做扎实。”   狄思科摸摸鼻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们偶然发现有人偷税漏税,就来向您实名举报了。”   徐叔阳:“……”   既然发现了,就直接去税务部门举报,你来跟我说什么?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狄思科不等对面询问,就主动说开了,“我们农贸公司最近打算跟咱们区里那个货运站合作,在货场附近修建一个农贸批发市场。”   徐叔阳凝神听着,没搭腔。   “您也知道,我们农贸公司的资金有限,区里的地皮不敢奢望,就只能另辟蹊径想别的办法。经过多方调研后,我们发现货运站货场那块的地皮非常合适。既有现成的外埠蔬果优势,地皮又是铁路部门的。双方合作的话,铁路出地皮,咱们负责建设资金,这不是双赢嘛。”   徐叔阳也暗赞这个想法挺妙。   省了区里的地皮,还能多得一个批发市场。   这买卖真不错。   “铁路那边是什么态度?”   “我们派人上门去谈过一次就没有下文了,而且去年供销社也想在这里建批发市场,听说被他们拒绝了。”   徐叔阳稍一琢磨就明白人家不想合作的原因。   “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当然是想尽力争取的,往铁路那边跑了好几趟。没见到负责人,倒是发现了货运站货场存在巨大偷税漏税的漏洞。”   而后狄思科就绘声绘色地为徐叔阳介绍了那些货主是怎么分销蔬果,如何偷税漏税的。   “我们是国营单位,依法纳税人人有责的道理我们都懂,遇到这种偷税漏税的行为,肯定要举报给税务部门啊。但我们农贸公司还想跟铁路合作呢,这要是真的举报了,以后还怎么一起玩耍呀!”   “万一被别人钻了空子,取代咱们跟货运站合作建了批发市场,那我们可太冤了。所以,我左思右想,还是跟您说一声吧。”   狄思科觉得,供销社办不成的事,经合办未必办不成。   虽然大家都是事业单位,而且人家比经合办的规模大了不知多少倍,但他会告状啊!   他自嘲地想,告状精什么的,兴许是家族遗传的,不能全怪在狄嘀嘀这个孩子身上。   徐叔阳要笑不笑地望着他,狄思科则一脸坦荡地回望过去。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好几秒。   两人共事了七八年,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其他的话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徐叔阳手中转动着钢笔,权衡了许久。   狄思科的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才终于听到他说,“你们的举报我收到了,这件事区里还得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工作吧。”   狄思科点点头,跟领导道了别,就真的回去工作了。   他以为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等到年后才能有眉目。   结果时间只过了两天,他就听说,好几个区的税务部门都向上反应,各区境内的汽车站和货运站都是偷税漏税的高发区。   汽车站的问题已经严查了,但货运站仍没有得到重视。   市税务局要求各区税务人员严查货运站的偷税漏税情况。   狄思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目送邻居的执法人员将车开出大院,不禁在心里感叹,老江湖出手果然不一般呀!   他还有得学呢!   *   严查税务问题只是第一步,与货运站的合作还得继续磨。   但是狄思科心里还挺放松的,对货运站来说,联合税务部门建一个正规的批发市场,能有效缓解偷税漏税的问题。   他们也不用三天两头被税务的同志找上门了。   狄思科哼着歌回家时,狄嘀嘀和狄嘀嗒正搂在一起,在客厅里转圈圈。   为了让他们有施展的空间,客厅里的家具都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在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华尔兹对小朋友来说并不轻松,既要保持自己的平衡和姿势,又要跟舞伴协调一致,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他家双胞胎才四周岁,刚开始跳舞的时候,因为相互踩脚的问题,姐弟俩差点绝交。   练习了几天以后,凭着双胞胎之间的默契,终于不踩脚了,但狄思科一看到他俩抱在一起转圈圈,就忍不住想笑。   孩子们贴过秋膘以后有点圆润了,冬天的衣服也厚实,抱着转圈圈的时候,两个小肚子都是顶在一起的。   “爸爸,你笑什么呢?”狄嘀嗒眼尖地发现他爹又在偷笑。   “没笑什么,”狄思科坐到沙发扶手上,给他俩鼓鼓掌,“我这是欣慰的笑容,你俩跳得太好了。”   四哥今天不用在学生宿舍值班,特意回家来吃饭,已经围观他俩跳了好几曲,也由衷地感叹:“你俩确实跳得挺好,都没踩过脚!四伯以前学跳交谊舞的时候,还经常踩舞伴的脚呢!”   狄嘀嘀和狄嘀嗒跳得小脸红扑扑的,被表扬以后更是不得了,当即就表示在给四伯跳一段。   狄思科赶紧拦下他俩说:“今天跳得差不多了,先歇会儿吧。”   狄嘀嘀喘着粗气,“我还不累呢,爸爸,你跟我跳一会儿吧!”   狄思科婉拒:“爸爸饿了,现在没力气。”   他才不带着小不点跳舞呢,为了迁就这个小矮子,他得蹲着跳,简直就是受刑。   于童用毛巾给两人擦了脸,“今天暂时跳到这,晚上我再给你们调整一下动作。一会儿咱们先挑两套礼服。”   她原本不打算给孩子准备太贵的礼服,毕竟这种礼服只能穿一次,又只适合在舞会上穿,平时基本没机会上身。   可是,她去商场转了几天,便宜的礼服都丑得没眼看,她能看得上的都是奢侈品牌。   小孩子的一件裙子,比她本人的衣裳还贵。   于童想着这是孩子第一次参加舞会,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干脆出一次血,给她最好的吧。   于是,不差钱的于总就大手一挥,把自己相中的四条裙子全拿下了。   至于小男孩的礼服,款式都差不多,买一套中规中矩的即可。   两个孩子闹闹哄哄地换衣裳,狄思科则望向郭美凤说:“妈,您的裙子和舞伴选好了吗?打算带哪个大爷出席宫廷舞会啊?”   “……”郭美凤白他一眼,“当着孩子的面,能不能有点正行?”   “您要是定下了大爷,得赶紧跟人家说呀,选礼服,练习跳舞,都需要准备时间!”   “我哪个大爷也不选!”郭美凤宣布,“我不打算参加那个舞会了,让老四找个舞伴去吧!”   四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不去,我跳舞不行,还踩人家脚呢!”   “踩脚怕什么?我会跳,这两天我陪你突击练习一下,或者你自己找个舞伴练习去。”   郭美凤虽然也挺向往去宫廷舞会见世面的,但家里还有个儿子没解决终身大事呢。   既然有这个机会,还是让老四去吧。   老三已经在去年年底完婚了。   现在家里只有老四和小六没着落。   但小六是有对象的,而老四这个混球儿,已经快三十了,竟然连个对象都没有!   他跟老三的情况还不一样,老三一直不结婚,但女朋友没断过,至少是知道自己找对象的。   郭美凤这几年给老四这个书呆子介绍过好几个对象。   甚至还赶时髦,去过市总工会开办的电脑红娘服务中心,也去过市妇联的婚姻介绍所。   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好姑娘,这小子愣是一个也没能处下来。   郭美凤寻思,他家老四是个大学生,又在清华上班,可能是眼光太高,看不上护士、售货员和图书管理员之类的。   能去参加维也纳宫廷舞会的女同志,条件应该都挺不错的,万一老四能在那边跟人看对眼,那缘分不就来了嘛!   郭美凤越想越觉得在理,拍板道:“这邀请函就给你了,你能带着舞伴入场最好,找不到舞伴,就去舞会上找,要是能找个对象就更好了!”   四哥从没参加过这种舞会,光是想想就开始犯怵了。   他局促地摆手说:“妈,还是您自己去吧。我真不行,再说,人家舞会上的舞伴都是固定的,怎么可能让我找到对象呀!”   “四伯,在舞会上肯定能找到对象,”狄嘀嘀插话,“王子就是在舞会上找到的灰姑娘,你肯定也能找到。”   四哥笑骂:“你一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找对象吗?”   但心里还挺感动的,在侄女心里,他这个四伯也是王子呢!   狄嘀嗒靠在旁边啃苹果,含糊不清地声援姐姐,“四伯,你去参加舞会吧,肯定会找到王子的!” 第154章   今年春节是北京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的第一个春节。   为了让春节保持往年的热闹红火, 各区和街道办简直花样百出。   不但准备了几十场慰问演出,还将电影院、歌舞厅、台球厅等娱乐场所,在除夕夜全部对公众开放了。   老狄家所在的胡同, 被居委会要求在春节期间统一挂上红灯笼, 增加节日气氛。   接收到挂灯笼的指令后, 狄思科从媳妇那里要了五百块采购费,又从老妈那里弄来了五百块活动经费, 带着两个孩子去批发市场, 批了一百个红灯笼回来。   望着满地的灯笼,郭美凤纳闷地问:“你想在家卖灯笼啊?多少钱一个?”   狄思科把灯笼的包装拆开,摇头说,“不是,都是咱家自己用的。”   “……”郭美凤疑惑, “居委会只要求在门口挂两个,你不会打算把咱家外墙都挂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元宵灯会呢。”   “不是您自己说的嘛,市里不让放烟花爆竹了,就得自己想办法搞出点节日气氛。”狄思科将最大的两个红灯笼递给儿子, “我这不就想出办法了嘛, 咱家多挂点红灯笼,明年肯定红红火火。”   郭美凤是老狄家的迷信头子, 自打得到居委会不许放鞭炮的通知后,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三不五时就要念叨几句。   老太太讲究,狄思科怕她闹出心病来,就打算把自家的前后院都挂满红灯笼。   为了炒热过年气氛, 他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儿里忙活了一下午, 天擦黑的时候,家里的廊檐树桠下终于挂好了一盏盏红灯笼。   开关被按下的那一刻,整个院子都蒙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晕。   郭美凤背着手在前后院来回巡视,还别说,在院子里挂上红灯笼以后,心情立马就不一样了。   整条胡同里,数他们老狄家最亮堂!   “妈,怎么样?我这招不错吧?”   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指着其中的几个灯笼表示,这些是他们的杰作。   “不错不错,”郭美凤满意点头,“跟以前的大户人家似的,我小时候进城,看到大户人家的廊檐下,都要挂一排红灯笼,就跟《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个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   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总觉得有什么事似乎被忽略了。   直到于童从外面搬了两盆金桔树回来,郭美凤才“哎呀”了一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前院儿冲。   “妈,您慢着点啊,刚下了雪,路上还滑呢!”于童高声提醒。   郭美凤哪顾得上这些,噌噌几步就跑到了电表箱跟前,发现电表尾数跳动的速度比她的心跳还快,不由心疼地喊道:“老五,你个混球儿,赶紧把灯笼的开关按下来!咱家电表跑得跟飞毛腿似的!”   她这一声过于嘹亮,被左邻右里听得清清楚楚。   隔壁刘大妈在自家院子里高声回:“郭老师,别关呀!这些红灯笼多喜庆呀!您家点了灯笼,我们这边都不用开灯了!”   郭美凤不好意思说她心疼电费,义正言辞道:“咱这一片儿的电线都老化了,我们家点这么多灯笼,万一跳闸怎么办!还是关了吧,别给大家添麻烦。”   她这话也算在理,刘大妈便不再劝,由着隔壁把灯笼关了。   狄思科嘲笑老妈,“您可真是的,这么多灯笼都买了,还差那点电费呀!过年才能点几天啊,您就不能大方点!您不是说了嘛,大户人家都挂灯笼。”   “不行不行,”郭美凤挥挥手说,“大户人家可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再说,大户人家也没有挂一百个灯笼的,太浪费了!”   “我只挂了五十多个,剩下的一半,打算送去我老丈人那边,让他也跟着红火红火。”   郭美凤想说,要不你摘几个灯笼下来,多给老丈人送一些,但想了想还是说:“等到年三十的时候再点吧,平时都不许点!”   以往从除夕开始,就满城飞花,鞭炮的响声不绝于耳,能一直热闹到元宵。   但今年的胡同里格外安静,郭美凤这回不心疼电费了,主动要求将前后院的灯笼都点上。   全家人吃过年夜饭以后,按照惯例,支桌打麻将看春晚。   偶尔听到附近有人违规放鞭炮了,郭美凤和几个孩子就要跑到窗边张望半晌。   “妈,您想放鞭炮啊?”二哥一边码牌一边问。   “我不想。”郭美凤嘴硬地回了一句,“咱得响应市里的号召,说不放就不放。”   二哥乐呵呵道:“我后备箱里装了好多烟花爆竹呢,您不想放就算了。”   “你小子可别给我搞事啊!万一被抓住可是要罚款的!”   二哥瞄一眼挂钟说:“您要是不嫌麻烦,咱现在就到姥姥家去,市里的八个区不让放,但姥姥家那边随便放。”   “为了这么点鞭炮,还要出城啊?”   狄思科打了一张五万,举手说:“我的后备箱里也装满了,咱家准备的烟花不算少,出一趟城不亏。”   “那我给你们大舅打个电话吧?”   “不用打了,大舅那边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房间,您跟孩子赶紧穿衣裳吧。”   于是,在除夕夜里,为了听个鞭炮的动静,郭美凤拖家带口地回了娘家。   而且一住就住到了年初五,要不是初五下午还要去参加维也纳宫廷舞会,她甚至打算整个寒假都住在娘家了。   她上一次在爹妈身边住这么久,还是老五出生,她在娘家坐月子的那年呢。   *   北京维也纳宫廷舞会,是在东郊的华润饭店举行的。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灯火通明。   四哥没能找到跟他一起出席舞会的舞伴,为了不浪费这个舞伴的名额,他还是将郭美凤带去了舞会。   其他男士的臂弯里,都挎着自己的老婆或女朋友,只有他,挎着自己老妈。   甫一进入舞会,郭美凤就放开了他的臂弯,鼓励道:“老四,你给我抬头挺胸精神点!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找对象,看到单身女同志,你就主动上去邀请人家跳舞,能来这里的女同志都非常优秀,随便哪个都很不错。”   大家都是来舞会上跳舞的,只有四哥被老妈安排了相亲的任务,心理压力大到他险些顺拐。   狄嘀嘀和狄嘀嗒按照奶奶的叮嘱,一起喊:“四伯加油找白雪公主!”   四哥被侄子侄女喊得面上一囧,不想在家人眼皮子底下找对象,趁着官方代表上台讲话的工夫,他在人群里左穿右插,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今天这场舞会邀请了将近六百人,加上施特劳斯节日乐团的成员们和工作人员,整个会场里有近八百人。   在这种环境里找人的难度很高,跟人社交聊天的难度也很高。   所以,狄思科今天并没定下社交目标,只要能陪媳妇玩好,再把自家这两个崽看好就算完成了任务。   今天的开场舞曲是《春之声圆舞曲》,狄思科伸出手,邀请于童跟大家一起跳这支开场舞。   于童将手搭过去,又迟疑地望向孩子,“留他俩自己在这里能行么?”   她婆婆刚一落单,就被一位年纪相仿的老同志邀请去跳舞了。   他们这对父母要是也去跳舞,那孩子怎么办?   “大人有大人的圈子,小孩有小孩的圈子,”狄思科拉着闺女儿子的手,将他们送去小朋友队伍里,交代道,“一会儿音乐响起,你们就像在家练习的一样,跟着大家一起跳舞。狄嘀嗒,你跟着姐姐,别乱跑啊。”   狄嘀嗒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点头,一只手死死牵住姐姐的。   姐弟俩彼此牵着手,像两只战战兢兢适应新环境的幼鸟。   这种活动的安保等级不低,因着有很多外宾出席活动,会场里不但有饭店保安,还在外围安排了不少便衣。   家长们倒是不用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   乐团的乐手们准备就绪,悠扬的圆舞曲在阔朗的宴会厅中盘旋,狄思科和于童这对心大的父母,手牵着手率先进入了舞池。   “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不跳开场舞实在太可惜了。”狄思科拥着媳妇说,“于总堪称全场最佳!”   “算你有眼光!”   于童对自己今天的打扮也挺满意。   她这条裙子的上半身是香槟色,大裙摆是渐变粉的,腰身以下还缀着一层淡粉色羽毛。   这种颜色和面料的束腰裙对身材要求极高,腰间稍有一丝赘肉就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为了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整个春节期间,于童的饮食都非常克制,绝对是全家体重最稳定的。   “自从我的毕业舞会结束以后,咱俩就没再参加过什么正式舞会吧?”狄思科问。   他俩偶尔会在自家房间或院子里即兴跳一曲,但已经很久没有盛装出席舞会了。   于童脚下舞步灵活,仔细想了想说:“嗯,时间一晃竟然已经有六七年了!”   “看来以后得多参加舞会呀!”狄思科反思道,“否则你这些漂亮衣裳都没有用武之地!”   他媳妇买东西往往是不做选择的,喜欢的就都要。她身上这条裙子去年就买了,只是没机会穿,一直在家里压箱底。   会场里有上百个漂亮的大裙摆在同时旋转,场面相当壮观。   开场舞结束后,乐团指挥向大家鞠躬致意,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曲。   从这支曲子开始,大家就可以互换舞伴了。   有一位中年外籍男士,询问于童是否可以邀请她跳舞。   于童不介意跟其他人跳舞,但她刚才向小朋友区眺望时,恍惚间发现跟儿子一起跳舞的女孩,好像不是她家狄嘀嘀。   她心里不太放心两个娃,客气地婉拒了对方地邀请,就拉着二狗子去找孩子了。   与他们有相同选择的家长还有不少,开场舞结束后,小朋友区的外围等候了很多家长。   于童的视线随意一扫,便找到了站在舞池边边的自家闺女。   狄嘀嘀今天穿着一条蓝色的蓬蓬裙。   因着灰姑娘参加舞会时穿得就是蓝色礼服,所以她跟舞池里的好几个小姑娘撞衫了。   小朋友的品味都很相似。   但狄嘀嘀的头上还戴了一顶钻石的王冠头饰,让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自家孩子。   “跟咱闺女站在一起的不是狄嘀嗒吧?”狄思科望着前排的两个背影,“瞧着比咱家狄嘀嗒矮不少呢。”   “不是,”于童向舞池的方向点点下巴,“咱儿子在那边呢。”   “嘿,这是闹得哪一出呀?”   两人暂时没去管在舞池里的儿子,先穿过人群,来到了狄嘀嘀身边。   狄嘀嘀像是怕小男孩哭闹,板着小脸将一块蛋糕塞进对方嘴里,然后又抻着脖子向舞池里张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弟弟。   “闺女,你怎么自己站在这里呢,这个小朋友是谁啊?”   狄嘀嘀总算是见到了能给她做主的人,急急地说:“爸爸,刚才有个小姐姐把我弟弟绑架啦!她非要跟我交换弟弟,但她弟弟太小了,根本就不会跳舞,差点就被人撞倒了,还是我把他抱出来的呢!”   于童蹲下身,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安抚道:“狄嘀嘀这么棒啊!居然学会保护更小的小朋友啦?”   狄嘀嘀有点嫌弃地说:“还行吧,他跟小班的那些小屁孩差不多。”   狄思科听着一个小屁孩管另一个孩子叫小屁孩,竟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他抱起那个混血儿长相的小男孩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见对方没反应,他又换上英文问了一遍。   结果那孩子用法语回了句,“我听不懂。”   狄思科便又换成法语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Nico,三岁。”   狄思科心想,小孩子的鄙视链真简单啊,狄嘀嘀只比人家大一岁,就嫌弃人家是小屁孩了。   “那你姐姐几岁啦?”   Nico伸出一只手掌,表示他姐姐五岁了。   狄思科还是头一回跟这么小的外国小孩说话,抱着他一问一答说了好几个来回。   第三支舞曲结束后,狄嘀嗒总算摆脱了那个大高个儿小姐姐,跑到舞池边牵起了自己姐姐的手,还跟父母控诉,“那个小姐姐非要跟我一起跳舞!”   而且还一连跳了两支舞。   “人家喜欢跟你一起玩才找你跳舞的!”狄思科在儿子的杨梅头上撸了一把说,“行了,别噘嘴了,陪你姐姐跳舞去!”   狄嘀嗒的个子比那五岁的小姑娘矮一点,其实两人一起跳舞也不太合适。   但是,除了Nico,狄嘀嘀和狄嘀嗒算是舞池里年纪最小的小朋友,那小姑娘搞不定大孩子,当然就向小孩子下手了。   狄嘀嗒已经跳累了,不想再进舞池,摇头说:“我想吃好吃的。”   狄嘀嘀也看着长条桌上的蛋糕眼馋,附和道:“我也要吃好吃的。”   两个孩子被爸爸带去挑选美食,再回来时,于童身边已经坐好了Nico和他姐姐Lisa。   Lisa的英文还不错,对狄嘀嘀直白夸奖:“你弟弟比我弟弟好一点,我弟弟太小了。”   狄嘀嘀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了,我弟弟跟我一样。”   Lisa羡慕地望向她头上那只闪亮亮的发卡,继续夸:“你的皇冠也比我的好看。”   狄嘀嘀被奉承了,暂时放下了被抢弟弟的不快,礼尚往来地回了句,“你的发卡也很好看。”   Lisa大方地拿下自己的蝴蝶发卡,“咱们可以交换着戴。”   狄嘀嘀回头向妈妈寻求意见,可以换吗?   她记得妈妈说过,这个小王冠发卡是爷爷送的,很贵。   于童笑道:“看你自己的心意吧。”   “那我只能借给你戴十分钟,”狄嘀嘀也摘下自己的小王冠,“这是我爷爷送给我的,我不能跟你交换。”   两个孩子很高兴地互换了发卡,被抢弟弟的龃龉转眼就忘,四个小朋友排排坐,分享起了宴会上的小点心。   宋珍妮在舞池里找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自家的两个宝宝,穿过熙攘的人群,在舞池外围找了好久,才在餐桌前发现了唇边沾满奶油的Nico。   有个陌生小男孩,正有点嫌弃地给Nico擦嘴。   不过,宋珍妮暂时没空管儿子,她望见女儿头上的那顶皇冠后,就脸色一变问:“Lisa,你头上的王冠是哪里来的?赶紧还回去!”   她没看错的话,这王冠上的钻石可全是真的!   Lisa还没戴够,不太想还。   但狄嘀嘀已经抬起手腕,在她昨晚刚画好的蓝色腕表上瞄了一眼说,“已经十分钟了,咱们得换回来啦!”   闻言,Lisa这回倒是挺痛快,将王冠从头上摘下来,换回了自己的蝴蝶发卡。   宋珍妮带着歉意道:“多谢你们帮我照顾孩子。”   于童笑了笑说:“宋老师客气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你认识我?”宋珍妮挑眉。   “我看过您的《雨雾》,内页有您的相片。”   宋珍妮是港岛的女作家,她的书在港岛本地没什么热度,但是在宝岛却非常火爆,其中一部作品还被拍成了电视剧。   被好多媒体誉为琼阿姨的接班人。   内地的出版社最近也出了她的作品集,杜金金是言情小说的忠实爱好者,读过以后就把这本书推荐给了于童。   于童难得将一本言情小说从头到尾看完,当然会关注一下小说作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在舞会上跟作者见面。   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宋珍妮来内地大半年,头一回被读者认出来,也感觉挺奇妙的。   她接过于童的名片,发现对方是文化公司的老板后,心里反而释然了。她就说嘛,自己应该还没火到能被读者一眼认出的程度。   两个妈妈简单交流了几句,而另一边的狄思科也将怀里的Nico递给了他亲爹。   Nico和他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长着一双蓝眼睛,不用对方多做解释,就知道这是爷俩。   舞会本来就是社交场,两人相互交换了名片。狄思科法语流利,跟对方交流起来没障碍,听说对方是一家咖啡公司在内地的副总裁,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问:“最近有几家大超市里新上架了一种炼乳,就是贵公司生产的吧?”   “对,那是我们的新业务,之前我们都在广州和上海活动,去年底才将北京定为公司在内地的总部。”   狄思科对咖啡和炼乳有点兴趣,他让孩子们去舞池里好好玩,自己则跟这位马修先生聊了起来。   *   在年初五的这场宫廷舞会上,玩得最开心的是郭美凤和两个孩子。   郭美凤是单身贵族,因为拍了电视剧和电影也算有了些名气,来邀请她跳舞的中外老头能排成排。   郭美凤左右逢源,来者不拒,跟每位先生都能客气地跳上一曲。   比年轻人还潇洒。   舞会结束后,人家接到了来自三位男士的晚饭邀约。   狄思科问:“妈,您要去跟大爷们吃饭吗?”   “吃什么吃!我差那一口饭吗?想吃什么不会让儿子带我去啊?”郭美凤将高跟鞋收起来,“大家就是舞会上的临时舞伴,跳完舞就古德白,回归日常生活了。跟半生不熟的老头子一起吃饭,那不是难为我自己吗?”   狄嘀嗒认真点评道:“奶奶是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就是公主,脱了水晶鞋就是奶奶。”   郭美凤被孙子逗得直乐,抱着他揉搓了好半晌。   郭美凤和孩子们的假期还在继续,于童参加完舞会,又带着奶奶去听了施特劳斯乐团的音乐会。   而狄思科的春节假期彻底结束,要回单位上班了。   税务局这阵子一直挺忙,过年之前派执法大队到货运站去了两次。   开年之后,执法人员又连续去货场抓了几个典型。   狄思科觉得,再来几次,他就可以主动上门找铁路的同志谈谈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行动,市里的另一个通知,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农业部和市里要联合举办“全国菜篮子工程成果观摩及交易会”。   观摩会的地点就在北京。   届时会对全国各市菜篮子工程的成果进行展示和观摩,还会评出一二三等奖。   经合办和星火农贸服务公司,率先在市里建立了配送服务中心,现在不但为团体配送副食品,还开发了一部分个人配送业务。   市菜篮子工程办公室的同志认为,这个配送服务比较新颖,可以算是首都菜篮子工程的一项特色服务。   所以,在进行成果展示时,可以将星火农贸服务公司的这个项目也加进去。   市里刚为这次成果观摩会组建了筹备领导小组,通知下到区里,狄思科这个经合办主任兼公司总经理,摇身一变,成了筹备领导小组的成员。   接到通知后,要立即去市里报道。   这事对经合办来说,算是一个荣誉,说明他们的工作被上层领导看到了,也得到了领导的肯定。   但换一个角度想,让狄思科去市里,那就是做白工啊。   尤其还赶在了要跟铁路合作的这个节骨眼上。   潘芝花担心道:“要不跟市里商量一下,咱们这边有重要工作,你过一阵子再去?”   “没关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你跟车务段那边谈,有什么问题,咱们及时电话沟通。既然市里这么重视咱们的配送服务,还给我弄到领导小组里去了,没准儿能给咱们一些资金支援呢。”   狄思科心想,这次就当去市里化缘了,即使弄不到钱,也得带点政策或项目扶持什么的回来。   总不能真的让他去做白工吧? 第155章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 狄思科就去市里报到了。   全国菜篮子工程成果观摩及交易会,是开年后的第一个大型活动。   北京既是东道主,又是参赛选手, 市领导对这次观摩会引起了十二分的重视。   狄思科抵达指定办公室报到时, 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打眼一瞧, 一半都是熟面孔,都是之前在市里开会时见过的。   狄思科主动与距离门口最近, 半倚着办公桌的中年男人握手, “毕总,您也被领导光荣召唤了?同喜同喜啊!”   毕卫东是蔬菜公司的副总经理,狄思科不清楚对方在单位里具体负责什么业务,但每次来市里参加关于菜篮子工程的会议,都能碰见对方。   而且这位毕副总为人幽默又八面玲珑, 在市里的人缘非常不错。   毕卫东握着他的手使劲晃了晃,哈哈笑道:“能参与这么大的活动,当然光荣呀,我今早刚接到通知就赶来了!”   他在心中暗赞这小狄主任会说话。   刚进门就一脸喜气地给这次借调定了调子, 能被市里借调, 光荣呀!   事实上,被选入领导小组的这些人, 基本都是各单位的主要领导,各自单位里都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   被弄来市里协助准备观摩会,还真算不上好差事。   若是以往,从总经办里挑个人,专门负责与市里对接就算支持工作了。   可是, 这次活动的规格比较高,由市长亲自担任组长, 被点将的各单位自然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更何况,既然是成果观摩会,就会有一个主展位,最主要的成果会作为本市的门面,摆在展位最显眼的位置。   蔬菜公司作为全市最大的蔬果流通企业,当然要争取上主展位的机会。   狄思科来得不早不晚,进门后与供销社、农业食品公司和市牛奶公司的领导打了招呼,剩余的几位他有些眼生。   据毕卫东介绍,都是各大研究所的代表。   筹备小组的主要领导还没来,大家在办公室里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有人还说,要跟领导提个建议,应该给组员发点食堂饭票,算是干活福利。   之后又陆续来了五六个筹备组成员,大家相互引荐说笑着,办公室里的气氛相当轻松,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来开茶话会的。   就在大家越聊越火热之际,有人在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走进来笑道:“咱们筹备小组的氛围很好嘛,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要继续保持啊!”   众人纷纷起身招呼夏主任。   对方是筹备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组长和副组长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抓准备工作,所以日常的统筹工作都由她安排。   夏主任和善地笑:“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咱们的工作就正式开始吧。”   毕卫东带头鼓掌,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夏主任让人将资料发到每个组员手里,“这是筹备组根据各单位提供的资料提前准备的,咱们最终要展示的成果,就从这些项目中甄选。大家都是各单位的主要领导,先看看资料中是否有遗漏和需要改动的地方。”   狄思科接到资料后,没看其他单位的内容,先刷刷往后翻页,寻找经合办的项目。   每个项目都有一个加粗标题和一句话简介,之后才会详细介绍项目内容。   他们这个项目的标题是,“全市首个蔬菜配送服务中心”。   一句话简介——采用产地直销的模式,将新鲜副食品送上百姓餐桌。   在详细介绍中,才提及了为企事业单位配送生鲜的服务。   狄思科盯着这几行字琢磨许久。   在他看来,团体客户才是农贸公司的大客户,公司的主要收益也是从这里产生的。   可是,手上的这份资料,明显更看重个人业务。   狄思科猜测,这所谓的成果展示,不但要看经济效益,也要看社会影响力和发展前景。   个人配送服务目前只开发了北海公园那一片的市场,有将近一百户住户享受了送货上门。   过年前的那一个月,个人配送的采购金额高达12万元,彻底刷新了公司记录。   北海公园居民在家采购年货的新闻,登上了好几份报纸的版面,甚至还上了国字头大报。   这个新闻并不是狄思科安排的,毕竟他们不是纯粹的企业,若想主动发什么新闻,需要区里宣传部门的审核。   他们胡同里那个做了支架手术的陈大爷是报社的资深记者,退休了也没荒废功力。   这种送货上门的服务,正适合他们这样年纪大,身体欠佳,又没有儿女的老年人。   享受了服务以后,陈大爷就大笔一挥,写了一篇介绍他在家买菜的小作文。   文章发表后,农贸公司和胡同里迎来了好几拨记者。   陈大爷的小作文将狄思科送进了筹备小组的办公室,同时也为农贸公司招来了好几个竞争对手。   据他所知,蔬菜公司也正在筹划开辟这部分个人业务,而其他区的几个蔬菜批发市场已经在年后成立了配送中心。   闷声发大财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狄思科很快就将资料看完了,摩挲着纸张琢磨心事。   夏主任的声音适时响起,“要是资料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往下走了。农展馆已经给咱们划分了展区,咱们是东道主,展区的位置不错,有一个很大的中心展位。按照组长的意思,最好能选出一个最有代表性的成果,放在这个中心位置。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办公室里都是翻页的声音,一时没人答话。   没人不想要这个中心展位,狄思科也想,但他知道他们的项目不可能被主推。   能被主推的项目,要么是科技含量极高的,要么是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极高的。   与其去争一个主推位置,他还不如趁机争取点实惠。   狄思科眯在角落不吭声,听着其他单位的领导一个个毛遂自荐。   首先开口的是毕卫东。   “我们有七千平米的大型冷库资源,一千平米的蔬果加工车间,这种规模放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些年来,各种大会的蔬菜专供任务都是由我们蔬菜公司完成的,前两年更是圆满完成了亚运会的蔬果供应任务……”   他洋洋洒洒地介绍了蔬菜公司近些年取得的成绩。   狄思科听说人家有七千平米的大型冷库,再对比一下自家只有四十立方米的保鲜库,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瞧瞧人家这规模,不愧是老牌国企啊!   不过,蔬菜公司如果只能拿出这些数据的话,还真未必能被主推。   毕竟给各种大型会议专供蔬菜,是占了地理位置的光,那些会议要是在其他城市举办,人家当地的蔬菜公司也能保证供应。   牛奶公司的李副总清了清嗓子说:“菜篮子工程可不是只有蔬菜的,肉、蛋、奶、水产和蔬菜缺一不可。蔬菜公司这几年的成绩确实喜人,可是,咱们在内部比较的同时,也得跟外省市的兄弟单位比一比。”   “我听说人家成都那边的蔬果种植面积非常大,不但能满足本市的需求,每年还能外销蔬菜2亿公斤以上。而咱们这边呢?年上市量37亿公斤,本地产的菜只有40%,其余的菜全靠从外地采购。人家的成果展示是,外销2亿公斤的蔬菜。咱们的成果展示却是,从外地采购20亿公斤的蔬菜。放在一起对比,有点惨烈嘛!”   毕卫东收了脸上的笑,“咱们采购外埠菜是因为人口多耕地少。就像这两年牛奶业严重滑坡与粮食涨价有关一样,都是有客观原因的……”   刚刚还嘻嘻哈哈的茶话会氛围不复存在,大家你来我往,空气里好似能闻到火药味。   狄思科暗暗感慨这些企业老总都不是省油的灯。   了解本行业的同时,居然还关心其他行业的发展。   最起码,奶业滑坡的新闻,狄思科就没怎么关注过。   他一边听着几位老总唇枪舌剑,一边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这些行业内幕在平时可是听不到的。   一群人吵吵了大半天,狄思科记了半本笔记,又在机关食堂吃了免费晚饭。   尽管一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但他还是收获满满地下班了。   *   狄思科到家时,于童还没回来,二婶和大嫂林桐正在客厅里陪着郭美凤说话。   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烤白薯。   闻着空气里的香味,狄思科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吃点,他用脚尖在儿子的小屁股上点了点,“儿子,给爸爸拿个烤白薯去。”   狄嘀嗒正趴在板凳上画画,闻言就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把自己吃了两口的白薯递给他。   “儿子,姐姐干嘛去了?”   “跟佳佳姐姐弹琴呢!”狄嘀嗒重新趴回去,答得心不在焉。   狄思科嗯了一声,不再打扰儿子创作。   佳佳从三四岁就开始学钢琴,听说前阵子考过了业余八级。   狄思科也不知道十二岁的孩子考八级是个啥水平,听大嫂的意思,好像还挺厉害的。   让狄嘀嘀跟姐姐学习学习也挺好。   狄思科一边啃白薯,一边欣赏儿子画画。   虽然画得并不精致,但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物,通过动作和服装,让狄思科很轻易就认出,这应该是之前的宫廷舞会场景。   整幅画的最中间应该是他和他的小舞伴Lisa。   狄思科为什么会如此确定那个小舞伴不是自家闺女呢?   因为狄嘀嗒把自己画得格外细致,连手指头都画出来了。   但他的舞伴却跟周围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只在头上多了一个蝴蝶结发卡。   狄思科心想,他儿子可能有点自恋。   “老五,”二婶在一旁招呼,“听说你们这边送菜上门的服务做得可好了,什么时候能往其他小区送菜啊?”   “您也想在家买菜呀?”狄思科笑道,“您可以联系几个邻居,只要订单超过一百块,我们就能送一趟。”   二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道:“不是,我想帮你们送菜!”   她往北海公园跑得勤,听说开裁缝铺子的那对小夫妻就是负责分菜送菜的,春节前的那个月,人家得了将近两千块的提成!   二婶觉得这种工作她也能做,所以就想问问,能不能往他们那个小区送菜,她也赚份外快。   “现在小政去大华超市上班了,每天上下班倒是挺准时的。我跟你二叔在家没事做,我就想找点营生,正好让你二叔也帮我送送菜。”   狄思科随意点点头,“这想法挺好的,您家住一楼,收菜也方便。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只要订单金额够了,我们就可以安排司机师傅顺路送一趟。”   “但过几个月,天气热起来以后,蔬果和肉类的保鲜是很大问题,您最好能像裁缝铺的李报国那样,买个冷鲜柜。否则入夏以后,我们就不能给您送货了。”   北京的高温天气,对农贸公司也是个考验。   他们得尽快将冷链运输发展起来,用冷藏车为客户送货。   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二婶一时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赶紧哎了一声。   狄思科想了想说:“我们这边能将送菜的业务发展起来,是因为有居委会的参与。居委会在住户心里还是有一定权威性的,您回去可以跟居委会提前打个招呼。而且蔬菜水果的损耗量比较大,责任认定容易扯皮,您跟二叔说清楚,别跟客户争执,做生意和气生财。”   他二叔本事不大,但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经常得罪人,其实不太适合做生意。   只让他跑腿送菜还行。   “那我先拿一张菜单回去吧?”二婶有点兴奋地搓搓手说,“我已经在小区里联系了好几个邻居,今晚拿去让大家点菜,明天就送一趟货试试!”   狄思科从茶几上拿了张菜单给二婶,亲自将二婶送出了门。   郭美凤其实有点不太高兴,见他送了人回来,忍不住嘟哝:“你这官儿不大,天天得帮亲戚办事。”   “哈哈,这算什么呀,”狄思科搂着她宽慰,“我有个师兄,叫张海岩的那个,人家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自打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每年都得给老家亲戚办事。连县长乡长进京都要找他。您要是给他当娘,岂不是得被亲戚烦死?”   郭美凤哼道:“当他娘未必会被烦死,但他媳妇肯定烦死了。”   狄思科闻言一乐,确实,管歧珍的厌烦是不加掩饰的。   “所以啊,咱家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把送菜的业务包给二婶,我们农贸公司也是受益的,有人帮我们免费拓展市场还不好啊?”   “只要你别太吃亏就行,”郭美凤又倏地想起什么,赶紧问,“居委会的温大妈,隔壁的刘大妈,还有荣大夫都来问过,菜单里能不能加上鱼和牛奶啊?”   狄思科被这些大爷大妈的要求搞得头都大了。   “喝牛奶就直接跟奶站定呗,我们可没有奶源。”   郭美凤摇头:“从奶站定奶得按月定,每天都送,有的人不是天天都想喝牛奶的。”   狄思科:“……”   活鱼和牛奶不好保存,货源也不好找,农贸公司一直没有涉足这方面的业务。   他沉吟片刻说:“牛奶暂时没戏,大部分奶源都在市牛奶公司那边。鱼类的话,我尽量想想办法吧。”   于是,第二天去筹备小组上班时,狄思科跟市水产研究所的副所长攀谈了好半晌。   等到夏主任再次讨论主推项目时,他这回主动发言了,并且把水产研究所的项目推了出来。   “咱们的菜篮子工程,既要关心菜篮子、奶瓶子、肉案子、果盘子,也得关心关心老百姓的吃鱼问题吧?我觉得咱们市水产研究所的淡水鱼养殖项目非常有代表性,可以作为这次观摩会的主推项目。”   筹备组成员全都满脸诧异地望向狄思科。   被派来筹备组的人,在帮市里筹备活动的同时,也要为自己的单位争取机会。   大家这两天都在极力推荐自己单位的项目,还从没有哪个单位会为别的单位争取利益。。   就连水产研究所的韩副所长都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他这是遇到活菩萨啦?   狄思科像是没注意到大家异样的眼神,继续一心为公似的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一个月才能吃得上一次鱼,一条鲤鱼全家吃,每个人只能抢到三四口。还没品出味儿呢,一条鱼就没了。”   夏主任颔首:“那倒是,以前确实是吃鱼难。”   “吃鱼难的问题,不只是我小时候,哪怕是在五六年前,也不是天天能买到鱼的。想吃鱼,得在大清早去菜市场排队,去晚了还未必买得到。”   大家下意识点点头,他们都是从那个年月过来的,还记忆犹新呢。   “但是最近两年的情况怎么样呢?四五点钟下班后再去菜市场,仍能买到新鲜活鱼。”狄思科感慨道,“菜篮子工程已经实施五年了,蔬菜肉蛋的供应确实更充足了。但我觉得这五年来变化最大的,就是水产供应。”   韩副所长都有点感动了,他们在这几年间的付出,还是被人看见了。   狄思科继续说:“咱们市研究所研究出来的网箱养鱼平均亩产46000公斤,池塘养鱼平均亩产368公斤,这两项技术不但得到了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还在郊区被大面积的推广,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咱们市里吃鱼难的问题。这个项目既有技术含量,又产生了极高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我觉得作为菜篮子工程实施后发展的项目,对市里来说很具有代表性。”   他这番话也算是有理有据,而且推荐的不是自己单位的项目,看起来就更显公平公正。   夏主任没表态,但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了几笔。   大家看向狄思科的目光全都复杂难辨。   甭管水产研究所的这个项目能否被主推,大家都给他贴上了“活菩萨”,“大善人”的标签。   这可真够大公无私的!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韩副所长特意跟狄思科坐在了一起。   “狄主任,您今天这一手真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两人昨天才第一次碰面,说过几句话,人家今天就卖力推荐起了所里的项目。   这让韩副所长怎么想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   科研单位跟企业不一样,那个主推位置,对于企业来说只是一个露脸的机会。   但是如果研究所的项目能上主推位,对接下来新项目的立项,申请科研经费,都会有莫大影响。   研究所在市里那些企业面前没什么竞争力,韩副所长也没想过去硬碰硬。   谁知今天会遇上了活菩萨呢!   狄思科笑眯眯道:“您也知道我们农贸公司是因为搞配送服务被选进来的,这个项目八成不会成为主推,所以我就想推荐一个我心目中最合适的项目。咱们研究所的淡水养殖项目造福了京城百姓,那我为什么不推荐呢?”   韩副所长一边在心里感叹遇上了实在人,一边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这事您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说句公道话,帮忙推荐一下,最终将哪个项目作为主推,还得看市里的安排。”狄思科玩笑似的说,“您要是真的想感谢我,就多研究点好项目,扩大生产规模。最好能为我们介绍个淡水养殖的渔场,也让我们农贸公司扩大一下经营范围。”   水产研究所与全市各大渔场都有密切合作,有的还要派技术员驻场指导。   帮农贸公司联系货源,可比在市领导面前说句话简单多了。   只是韩副所长一个电话的事。   闻言,韩副所长半点没犹豫,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主推项目还没定下来,要是能把狄主任拉拢过来,让他继续在这件事上帮忙出力。   他们研究所的项目,兴许还真能有些赢面。   *   直接从渔场进货,绝对是一手货源,产地直销,进货价是全市最低的。   很多渔场池塘的活鱼早就被鱼贩子承包了。   像他们这样半路出家的,根本插不进去。   所以,为了活鱼的一手货源,也为了支持科研事业,狄思科跟研究所暂时结成了同盟。   为淡水养殖事业摇旗呐喊。   这天下班,他在食堂打了两份糖醋鲤鱼带回家,打算给家里的两个崽加餐。   狄嘀嘀和狄嘀嗒还挺爱吃鱼的,即使鲤鱼浑身是刺,也阻挡不了他俩吃鱼的热情。   他提着饭盒回家时,狄嘀嘀跑过来通报:“爸爸,胖大胖二又要生小宝宝了!”   狄思科一愣,还以为他家狗子在外面弄出了野孩子,赶紧问:“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虽然不常喂狗子,但每天跟媳妇一起遛狗,没发现胖大胖二有怀孕的迹象啊!   “还没生呢!”狄嘀嘀接过饭盒闻了闻,“妈妈说,又到它俩生小宝宝的季节了!”   狄嘀嗒凑过来问:“爸爸,它们到底什么时候能生小狗崽啊?”   狄思科也说不好。   胖大胖二是三岁的成年母犬,其实已经可以生崽了。   因着俩狗子这品种还怪金贵的,狄思科怕他们跟外面的小野狗厮混,所以每年的春秋两季发情期都特别注意,不让它们随便出门被混小子占便宜。   等到它们两岁的时候,据说身体已经发育成熟,能降低生育风险了。   为了让自家狗子顺利度过发情期,狄思科托关系找了本市饲养同品种公犬的人家,为它们找个合约伴侣。   每逢发情期就住在一起,发情期结束就撒由那拉。   不过,不知是胖大胖二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去年的两个发情期结束,胖大胖二的肚子都没动静。   于童和狄思科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家里有两只狗子刚刚好,不生也挺好的。   可是,整天盼着小狗崽的两个人类幼崽却失望极了。   狄思科心说,春天来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相亲季。   他翻出电话簿,给那户固定合约伴侣的主人打电话。   于童按下话筒说:“我已经给人家打过了,今年不成。”   “怎么回事?”   “人家有对象了,去年还下了崽。现在一家五口过得挺幸福。”于童劝道,“咱就别让胖大胖二当第三狗了。”   狄思科气道:“它去年秋天不是跟咱胖大胖二在一块儿吗,咋还跟其他小狗下崽了呢?”   “你还要跟狗讲理吗?”   “我可以跟狗主人讲理呀!”狄思科想了想觉得跟狗主人也讲不通,“那现在怎么办,咱家狗子快到发情期了吧?现在还能联系到合适的小公狗吗?”   于童胸有成竹道:“咱们这次不托关系找人了!我打算借助媒体的力量,帮咱家胖大胖二相亲!”   “啊,怎么借助媒体啊?”狄思科下意识想到了这几天电视上的相亲节目,“咱家狗子又不会说话,难道要咱俩出镜啊?”   于童不理会犯傻的二狗子,回屋拿了照相机,打算给胖大胖二拍几张美照。   “我准备给咱家狗子在报纸上买一个广告位,发布征婚广告!”   全家人:“……”   财大气粗!   郭美凤小心地问:“广告位得挺贵吧?”   “还行,曝光率高,见效快!咱现在不是得抓紧时间给它们选婿嘛!”   郭美凤继续问:“见效能有多快啊?”   “兴许三两天就能有结果。”   闻言,郭美凤眼前一亮,回头跟老四说:“你上次在舞会约人家姑娘吃饭,不是没有后续嘛。要不我也给你登个征婚广告吧?这个钱我出!” 第156章   为了给两只爱犬登报征婚, 老狄家郑重其事地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   会议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和花生瓜子,每人面前还有一杯茶香袅袅的茉莉花茶。   连学龄前儿童狄嘀嘀和狄嘀嗒都混到了两个正式席位。   他俩是第一次出席会议,坐到椅子上就一直东张西望。   直到狄思科将两条糖醋鲤鱼放到他俩面前, 两人才收回好奇张望的视线, 专心挑起了鱼刺。   四哥生怕老妈还惦记给他登报征婚, 坐到饭桌前就连忙问:“在报纸上打广告征婚应该挺贵的吧?”   郭美凤的大方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广告费太贵, 老太太未必舍得花这份钱。   接收到对方求助的视线, 于童顿了顿,详细介绍了收费标准:“如果买版面的话,一般都是一口价,八百到数万不等,要看版面大小。咱们想刊登胖大胖二的照片征婚, 就需要买八分之一版,或十六分之一版。不过,如果是纯文字广告,一般是按字数收费的, 一个字两三块钱吧。”   郭美凤暗暗合计了一下, 老四的情况,三百字以内就能说清楚。   最多一千块就能打个广告。   只要能解决老四的终身大事, 这点钱她舍得花!   狄思科替四哥解围,“妈,还是先给胖大胖二征婚吧,咱先看看登报效果,再说给四哥征婚的事。”   他暗自庆幸自己下手快, 早早地跟于童结了婚生了娃。   否则过不了两年,郭美凤就该帮他登报征婚了。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 他就头皮发麻,忍不住向四哥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帮小狗征婚的广告词要怎么写,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狄思科拿出他的笔记本,似模似样地开始做记录。   狄嘀嘀停下筷子问:“是不是要像上台表演节目那样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胖大!‘”   狄嘀嗒接话:“大家好,我叫胖二!”   “吃鱼不许说话,”于童给两人擦擦嘴边的汤汁,“你俩不用发表意见,听着就行了。”   郭美凤剥开花生,意外地问:“征婚还得把名字写出来啊?那咱家胖大胖二的名字可不行,这两个名字显得咱家姑娘不太秀气,也不洋气。”   二舅妈反思说:“这事怪我,当初叫顺口了,再想改叫别的名字,它俩都不认了。”   “没关系,胖大胖二是它俩的小名,就像狄嘀嘀和狄嘀嗒一样,”狄思科很快就想出了办法,“登报肯定得用大名啊,回头我给它俩起个洋气点的大名,专门对外使用。”   “这个办法好!”郭美凤表示满意,又提醒道,“征婚都得突出优点,你介绍咱家孩子的时候,多写写优点,写写咱家狗子的特长。”   狄思科有点嫌弃:“它俩有啥特长啊?擅长撒娇骗吃骗喝,吃饭又多又快,算特长吗?”   “这放在狗身上,就是了不得的特长了。”于童替自家狗子申辩,“再说,它俩还会唱歌跳舞呢!”   狄思科:“……”   那算什么唱歌跳舞啊!   家里的钢琴一响,它俩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上蹿下跳。   要是狄嘀嘀和狄嘀嗒跟着伴奏唱儿歌了,那就更是不得了,它俩也得抻着脖子嗷呜嗷呜两声。   纯粹就是瞎捣乱。   狄嘀嘀歌唱道路上的头号绊脚石是她弟弟,其次就是这两只狗子了。   “到时候相亲地点选在哪里啊?”狄思慧为自家小狗相亲也是操碎了心,“这回别选在公园了,最好能来咱家。上次就是在公园见面,结果那只小狗没能让咱胖大胖二怀上,反而跟其他小狗在一起了。那小子也太随便了!”   “咱只能管自家小狗,别人家的小狗咱管不了,”于童拍板说,“这回咱们就招上门女婿,让小狗到咱家来度蜜月,好吃好喝地伺候,蜜月结束再让它回去。”   狄思慧提醒:“征婚广告上可不能直接写招上门女婿,万一把人吓跑了,咱这广告费不就白花了嘛!咱先把小狗骗来,让主人看看咱家环境,到时候再跟对方商量把小狗留在咱家。”   狄思科:“……”   为了给两只小狗招对象,他们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他再次感慨养闺女真是不容易。   狄思家和囔囔都是公猫,这些年从不用狄家人操心发情期的问题。   人家都是自己出去勾搭小母猫的。   一家人围绕给小狗登报征婚的各种问题,讨论了半晚上,将桌上的花生瓜子全部消灭,茶叶也反复冲泡得没有香味了,才终于收了摊。   狄思科根据大家的讨论内容,斟酌着草拟了一份征婚启事。   经全家人传阅,确认无误后,就可以准备刊登了。   于童的文化公司经常跟报社打交道,隔三差五就要让旗下演员歌手见报一次,相当于买了包年服务。   所以,相片冲洗出来后,没过两天,狄思科就在日报的广告版上,看到了自家狗子的征婚广告——   家有成年靓犬两只,现诚招优质女婿,具体情况如下:   姓名:Panda, Paneer   犬种:纯种边境牧羊犬   性别:靓女   年龄:三岁   颜色:黑白   健康状况:极佳,每日坚持早晚锻炼从未间断。   性格:活泼热情,爱撒娇   特长:长期被动接受钢琴曲和戏曲熏陶,欣赏水平极高,会唱歌跳舞。   感情史:未婚未育,曾有过一段美好回忆但有缘无分。   对女婿的要求:成年边牧,身材高大威猛,性格温柔体贴,善解狗意。   可相约公园见面,也可在女方家中相亲。   若能将女婿留在岳家度蜜月,岳家可提供无限畅吃的进口狗粮,狗罐头,豪华犬舍,以及宽敞的运动场地。   想了解更多,请与家长联系,电话:XXXXXXX   *   狄思科盯着报纸上的征婚照片反复欣赏,感觉自家狗子的美貌度真是没得挑。   那些小狗见到胖大胖二的美照后,肯定会争先恐后地来他家当上门女婿!   就是报纸的图片颜色比较暗,看不出胖大胖二那身溜光水滑的毛毛。   狄思科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狄主任,时间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出发吧?”潘芝花在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   狄思科将征婚广告放进抽屉,起身跟对方一起出门。   筹备观摩会的时间很紧张,但他今天还是特意抽空回了一趟经合办。   主要就是为了应付跟铁路那边领导的碰面。   “最近税务查得挺严,已经去过货运站好几次了。我也带人往张段长那边跑了两趟,我感觉他已经有点松动了,但好像还差点什么。”   坐在车上,潘芝花将这周内几次见面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   “有没有谈过市场面积的问题?”狄思科问。   “暂时还没有,双方默认使用货场那一片空地。”   “其实可以把货场北面的那一排废弃仓库也谈下来,到时候可以修建成冷库对外出租。”   潘芝花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加上那一排仓库以后,面积要多出三分之一,修冷库的费用不低,咱们的资金可能不太趁手。”   银行最多能贷出一百万的建设资金。   “批发市场和冷库的建设资金可以分开贷款,”狄思科操控着方向盘说,“我这几天在市里听到一个消息,市里要拨出两亿资金,为菜篮子工程的相关项目进行贴息贷款。那项目清单里,就有为生鲜食品修建保鲜库这一项。”   潘芝花惊讶道:“如果能得到贴息贷款,那咱们岂不是可以白得一个冷库?”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咱们必须尽快将事情谈下来,这事不能拖了。”   两人驱车前往约好的饭店,进入包厢时,张段长已经坐在里面看菜单了。   狄思科连忙笑着迎上去说:“张段长,让您久等了。”   张段长是个大高个,站起来跟狄思科的身高差不多,客气道:“我刚从局里开会回来,正好经过这边,就提前过来了。”   距离双方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呢。   狄思科与对方寒暄了一会儿,等待上菜的工夫,他就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图纸,铺在饭桌上展示给对方看。   “这是?”张段长明知故问。   “哈哈,我请建筑公司的朋友帮忙,出了一份批发市场的设计图。”   张段长腹诽,合作还没谈成,你出图纸有个屁用。   狄思科没有劝对方跟自己合作,而是指着设计图,为对方介绍了批发市场内部的功能布局。   “张段长,根据其他大型批发市场的经验,咱们这个市场可以被分为水果交易区和蔬菜交易区,至少可以规划出两百个大型档口。您知道这两百个档口意味着什么吗?”   张段长沉默着没吱声。   狄思科自顾自道:“每个档口每年的承包费在3万-5万,这两百个档口意味着,只要咱们将批发市场建起来,每年将会有600-1000万的收入。咱们双方二一添作五,每个单位每年也会有300-500万的额外收入。”   张段长心里一动,不由开口问:“我们铁路出了那么大一片地皮,只能占五成股份?”   “张段长,您的地皮贵,但我们的建设资金也花费不菲,”狄思科细数道,“蔬果批发市场必须配套建设冷库,货场北面的那一排破仓库面积不小,我们修建冷库的花费,甚至比修建市场还多。”   “细数起来,咱们双方的出资情况差不多。但市场的日常管理,卫生清理完全由我们负责,工商税务也由我们打点。您只要让站前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费心管理一下治安,就可以每年为车务段增收三五百万。”   包房的房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上菜。   狄思科将图纸卷起来,收进包里,等到外人都退了出去,他才端起酒杯说:“张段长,实不相瞒,跟铁路合作建设批发市场,我们也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的。”   张段长用酒杯与二人碰了一下,笑着说:“我看狄主任和潘主任的态度都挺积极的啊!”   潘芝花接过话头,“我们对这次合作确实很有信心,但跟铁路合作也确实有很大的风险!”   她举了一个很形象的例子,“这么跟您说吧,咱们这次合作,就类似于男女双方结婚时,男方出房,女方负责装修。日子过得好的时候,这么做完全没问题,可是一旦双方闹离婚,那女方的装修费就算打了水漂了。老百姓过日子还能商量装修费的补偿问题,可是我们农贸公司跟铁路部门合作,怎么谈补偿?”   批发市场的地皮归铁路所有,而且明确规定了,铁路因业务需要提前收回土地时,只需提前四个月通知,他们不但不能拒绝,也不能提出其他任何补偿要求。   张段长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风险。   不过,一般情况下,铁路是不会收回这部分用地的。除非碰上了什么大项目,这块地被国家规划了进去。   狄思科笑道:“张段长,说实话,要不是看中了免费地皮,我们还真不想冒这个风险。”   张段长老神在在道:“听说你们区里要大搞农贸市场规划,一条街上就要搞两个市场。除了我们车务段的这块地,别处还真未必有人会跟你们合作。”   他三天两头被人找上门求合作,当然要查查对方的底细。   “确实,区里的免费地皮不好找,不过,我们这次修建批发市场,不是为了配合区里的规划,而是为了给农贸公司的蔬菜配送中心,就近寻找一个固定货源。将配送中心放在批发市场附近。如果区里实在没有合适的地皮,我们就要去其他区寻找了,我们去别的区投资,可以享受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兴许比在本区投资还划算一点。”   接下来,狄思科和潘芝花轮番为张段长介绍,各区的招商引资政策。   好似他们真的考察过其他区的条件,对这些信息烂熟于心。   “张段长,我们的合作诚意您已经看到了,建设资金由农贸公司出,工商税务公安消防也由我们跟区里联系,除了一块地,您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年等着坐收分红就可以了。”   一顿饭的工夫,狄思科已经基本摸清张段长的底线——别给他找麻烦。   张段长又盯着那张图纸沉吟了许久,最终说:“这张图纸我拿回去合计合计,今天先这样吧,咱们另外找时间详谈!”   *   从饭店出来后,潘芝花嘀咕道:“早知道提钱好使,我就早点跟他提了。”   刚才在饭桌上,听说一个批发市场,居然可以每年进账上千万,那张段长的眼睛都快要冒光了。   “哈哈,我估计他不太了解这一行,所以还是得把事情掰开揉碎了解释清楚,”狄思科开门上车,“你这两天多往铁路跑跑,趁着热乎劲儿,把事情敲定下来。咱还得尽快争取市里的贴息贷款呢。”   在马路边商量完接下来的安排,两人就各自解散下班了。   狄思科今天下班早,提前去幼儿园接了自家的两个崽,爷仨再一起去公司接妈妈下班。   汽车刚在胡同里停稳,狄嘀嘀和狄嘀嗒就跳下车,直奔四合院大门。   狄思科将车锁好跟进去时,他俩已经轻车熟路地跑进了最大的办公室,被人喂了一嘴的牛肉干。   办公室里坐满了人,除了公司员工,还有一些狄思科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   人家明显是在开会的。   他向两个崽招招手,又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出来,别打扰人家工作。   结果这俩破孩子假装看不见,挨在杜金金身边,分吃一包牛肉干。   “每个单位有两次机会,咱们已经浪费了一次,所以最后一个一定要谨慎。”于童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航天事业和农业科技事业确实比较符合主旋律,但是,咱们这次要竞标的是北京的项目,剧本的主题如果没有代表性,不具备北京的调性,那么第二次提案仍然会被市委宣传。部毙掉。”   狄思科绕到杜金金身边坐下,用腿将两个孩子夹住,低声问:“你们最近在搞什么项目?”   杜金金也小声地回:“电视剧。市里要冲击五个一工程奖,公开招标征集电视剧故事大纲,我们第一轮筛选时被筛掉了。”   “为什么会被筛掉?”   狄思科在过年之前就听于童说过,要收集电视剧剧本,参加市里的电视剧招标活动。   于童的影视公司已经制作了三部电视剧和两部电影。   电影市场不景气,票房不太理想,但三部电视剧的收视率和口碑都还不错,她打算将重心放在电视剧上。   正好赶上市里要引入竞争机制搞创作,集中优势兵力拍精品电视剧,于童就想参与竞标,拍一部有代表性的精品出来,如果能得到五个一工程奖,也算是让公司有了代表作。   没想到,他媳妇的剧本,竟然这么快就被刷掉了。   杜金金用气声说:“上一个剧本是讲空中小姐和国际航班的,虽然挺时髦,但是不够符合主旋律。所以,今天又把几位编剧老师都请来了,大家重新合计一下。”   狄思科点点头,停止了交谈,侧耳听着于童跟几个编剧的讨论。   有个老编剧提议,可以写一个知青的本子,通过描写知青七十年代下乡时的心酸,八十年代返城的艰辛,改革开放创业时经历的风风雨雨,以小见大地影射一个群体在新旧时代交替时,面临的各种选择和挑战。   于童听编剧介绍了大致思路,便打断道:“如果涉及到知青和创业,那拍摄地点基本都在外地,下乡时在农村,创业的话不可避免的会涉及到珠三角。如果由咱们自己拍,这个本子完全没问题,我愿意出资拍一部这种题材的电视剧。但咱们现在要考虑市里的口味,要提交一个能代表北京的剧本。”   狄思科心说,这题他会啊。   于是,他缓缓举起了手。   “狄主任请讲。”于童状似客气地点名。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老板爹”以后,不由笑了出来。   以防两个崽乱跑,狄思科用大长腿控制住他俩,清了清嗓子说:“大家不要笑啊,不是集思广益嘛,我也能提供点思路。”   “那就请狄主任讲讲吧。”   “最近这两年,北京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国企改革了。你们可以把创业部分改成知青回城后,接父母的班进入某个国营大厂工作。他们都是从小住在工厂家属院的大厂子弟,经历过工厂在计划经济时期的辉煌,也见证了工厂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如何风雨飘摇,然后再弄个英雄人物出来搞国企改革,率领全厂起死回生,让老厂重振雄风什么的。”   然后狄思科跟说书似的,给在场众人介绍了北方日化厂的改革经历。   “国企改革和菜篮子工程就是咱们市里最近的主旋律,你们要想让剧本过稿,写这个题材准没错!”   他可是时刻走在“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   “不过,你们要想写国企,作者们必须下去深入生活,最好能请政策理论研究工作者,以及企业基层干部进行座谈,这样写出来的本子比较严谨。”   于童暗道,要是真的写这个题材,有二狗子一个就够了。   毕竟是真正实践过的。   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六点了,而且两个小崽已经干掉了大半袋牛肉干,她当机立断宣布散会,让几位大编剧都回去斟酌斟酌。   狄思科跟在她身后毛遂自荐:“于总,你们这个项目,我可以帮忙呀!可以介绍那几位编剧去北方日化厂实地考察一下,那边肯定积极配合。”   于童伫足,回头问:“你不会是想用我的电视剧,给你们的企业打广告吧?又想损私肥公啊?”   “我现在又不是企业领导,算啥损私肥公啊?不过,你要是能以一个真实的本地国有企业为背景,市里肯定会给这个本子开绿灯。”狄思科笑嘻嘻道,“如果不想选北方日化厂,也可以选别的工厂啊,最好能选我们区里的企业,到时候我帮你打打前站。”   于童拿他没办法,挥挥手说:“等我们定了方向再说吧,咱先赶紧回家,晚上有小狗来跟胖大胖二相亲!”   “这么快啊?早上刚登报,下午就来相亲了!”狄思科赶紧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嘿嘿笑道,“这效率太高了,我感觉咱妈肯定会动心,说不定明天就能在报纸上看到四哥的征婚广告了,哈哈!”   于童也笑:“咱回去别提这茬,咱妈过两天就忘了。”   她也觉得被催婚的四哥有点可怜。   从公司回到家,只用了五分钟车程,一家四口进门时,家里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都是带着自家狗子来跟胖大胖二相亲的。   于童问:“哪位是刘先生?”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招了招手。   两人中午打过电话,约在晚上来狄家见面。   “那您是王先生?”于童问另一个。   “对,”王先生不好意思道,“早上打电话那会儿,不确定下午有没有空。反正我知道了地址,下午没什么事就带着淘淘过来了。”   几句话的功夫,两只公犬就相互呲着牙咧着嘴,汪汪汪了好几个来回,似乎已经认定了对方是自己的情敌。   闹得院子里鸡飞狗跳。   胖大胖二听到了这种几斤挑衅的叫声,也在后院凶狠地汪汪回应了几声。   于童没计较对方的不请自来,扭头对狄嘀嗒说:“儿子,你去把咱家胖大胖二带过来。”   狄思科却倏地拉住儿子,出言阻止道:“先不急着见面,咱们先把条件谈好,如果两位先生能接受咱们家的条件,再让它们出来也不迟!”   于童不知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警告地瞪他一眼。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胖大胖二度过发情期,其他的都可以向后靠。   狄思科围着两只公犬观察了一会儿,问两位狗主人:“我们家的小狗如果怀孕了,生出来的狗崽要全都归狗妈妈,你们同意吗?”   “一般情况下,小狗崽都是双方一人一半的。”王先生迟疑着说。   “如果狗崽中有公狗,可以给您一只,但是,如果没有公狗,那就要全都归我们狗妈妈所有,我们给您补上小狗崽的差价。”   郭美凤在众人身后给老五使眼色,提醒他悠着点,别把客人都吓跑了。   狄思科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要提前过过当老丈人的瘾! 第157章   关于狗崽的归属问题, 老狄家早在一年前就进行过激烈讨论。   家长们的意思是,甭管胖大胖二最终生了几只,家里最多再留两只小崽。   胖大胖二已经很能折腾了, 要是再多来几只, 老狄家可能会被闹翻天!   而且两只小崽最好跟妈妈同性别, 否则每逢发情期都得将公犬和母犬进行隔离,一旦有了疏忽就可能被成年公犬乱家。   家长们想得挺好, 可是人类幼崽们却并不同意。   狄嘀嘀和狄嘀嗒认为, 小狗崽生下来就是他们家的小狗了,怎么能送人呢?   听到妈妈和奶奶说要将小狗送人时,狄嘀嘀还抽抽搭搭地哭了鼻子。   尽管胖大和胖二至今连根狗毛都没能生出来,但感情丰富、泪腺发达的狄嘀嘀小朋友已经为此哭过好几次了。   所以,即使狄思科觉得它俩这次也未必能怀上, 仍是跟两位公犬主人提出了去父留子的要求。   本市的边牧并不常见,王先生带着自家狗子来相亲,就是打着小狗崽的主意。   按照他的计划,至少要带两只狗崽回去。   可是, 瞧这家人的态度, 能让他带走一只就算不错了。   他牵着还在到处乱嗅的淘淘,推了推眼镜说:“我不缺钱, 就是想要一半的狗崽回去。”   闻言,狄嘀嘀晃了晃爸爸的手,紧张地要求:“小狗不能送人!”   狄思科语带歉意地说:“您看,我家孩子还太小了,见不得小狗离开妈妈。”   王先生瞅一眼对面的小姑娘, 继续推眼镜:“但您家留那么多狗,能养的过来嘛?”   狄思科信心十足地点头。   成年母犬, 尤其是处于生理健壮期的母犬,头胎生出来的孩子是最聪明最健壮的。   于童已经给于爷爷那边预定了一只,荣大夫也说过想给杰克养一只,二哥家的别墅空间大,也想养一只跟嘟嘟的土狗作伴。   小狗还没出生,就已经预定出去三只了,完全不愁去处。   王先生还是想要狗崽,犹豫再三后,没有将爱犬留下,牵着汪汪乱叫的淘淘离开了老狄家。   女婿人选少了一个,于童把二狗子推到了后面,不许他继续瞎掺和。   万一把两只小狗都吓跑了,不但广告钱白花,还要耽误了胖大胖二的大事!   于童挂上温和笑脸,问仅剩的狗爸爸,“刘先生,您家小狗几岁了?叫什么名儿啊?”   “两岁多,快三岁了,叫Pai。”刘维一手牵着狗绳,一手插兜,状态比刚刚的王先生松弛许多,“让小狗们先见见面吧,能看对眼再说别的。”   于童望向蹲坐在地上的小狗,没有了其他公犬在旁边,这位Pai先生倒是乖巧多了。   毛发被打理得很干净,脖子的项圈上还系着一个红色领结,两只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起来还挺机灵的。   于童心里生出些好感,就拿出一块肉干给它,还温声喊了它的名字。   然而,Pai先生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没给出半点反应。   于童:“……”   刚刚还觉得这小伙子挺机灵呢。   她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后,刘维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喊道:“3.14,吃吧!”   3.14乖巧地汪了一声,就低头叼走了她手上的肉干。   于童:“……”   估计这Pai的名字跟自家的Panda和Paneer一样,都是临时取出来充门面的。   她觉得名字什么的并不重要,还是得看小狗本狗。   这小伙子瞧着还行,于是,她示意儿子,把后院的胖大胖二带过来,跟小伙伴见见面。   老狄家的两只靓犬一露面,3.14立马追了过去,三只狗子在院子里汪汪追逐了起来。   刘维原本还挺放松的,可是自家这狗子实在不给他长脸,他干笑两声说:“这是它第一次交女朋友,看来还挺喜欢Panda和Paneer的。”   算是间接交代了自家小狗的感情史。   老狄家的人对此不以为意,这种戏码在去年已经上演过两次了。   我们家的小狗这么靓,肯定受欢迎呀!   郭美凤问:“小刘同志,您能接受我家的条件不?咱可以先谈谈价钱。”   刘维无所谓地摆手:“我养它一个就够了,没精力再养小狗崽。我不要小狗崽,您也不用给我折价,就当是让Pai在这里生活的伙食费吧。”   郭美凤:“……”   还有这种好事?天上掉馅饼了?   天上当然是不能掉馅饼的,刘维紧接着就提了要求,他想把3.14养在老狄家几个月。   “Pai是我姐姐的狗,她过完年就去上海了,要等到8月份才能回北京。我最近刚开学,上学期间只能把它锁在家里,晚上才能见一面。”   边牧的运动量非常大,每天至少要遛它两个小时,要不然就会在家里作妖。   寒假那会儿没问题,刘维可以每天带它出门,可是开学以后他就没这么多精力了。   所以,在报纸上看到广告后,他就决定来相亲试试。   万一被人家相中了,3.14就可以凭借色相,留在这里混吃混喝,在大院子里奔跑,过起狗上狗的日子。   郭美凤没问为什么不送去他父母家里,只是暗暗计算了一下,现在是三月末,养到八月份的话,要养小半年。   成年狗子的食量不小,她家养上半年,得搭进去几千块的狗粮和零食呢。   不过,能省下一笔买小狗崽的钱,似乎也不算亏。   “童童,老五,你俩觉得怎么样?”郭美凤问。   于童和狄思科当然说好啊,这不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上门女婿嘛!   两口子望向还在院子里追逐胖大胖二的小伙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瞧瞧这小伙子多热情,多有活力!   3.14当晚就被留了下来,刘维会在每周末来老狄家看看它的情况。   *   成功帮胖大胖二找了新对象,狄思科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毕卫东笑着问:“狄主任遇上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   “哈哈,咱这筹备工作进展不错,当然高兴了。”狄思科打了个哈哈,转而问,“今天怎么只有咱们几个,夏主任和李总他们都没来呢?”   “嗯,都回单位了。”毕卫东摇摇头,“市里要搞’工业名牌工程‘,估计那几位都回公司安排去了。”   狄思科现在不在企业,对这方面的消息比较滞后,不由询问是什么情况。   毕卫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就是选名牌产品嘛,从全市的所有企业中选出88个名牌,评选结束后,会给个名牌的称谓。”   他们蔬菜公司跟这种项目无缘。   蔬菜公司的摊子铺得挺大,但是蔬菜并没什么品牌,也就说不上跟人家竞争名牌。   所以,其他公司的老总都回去部署工作了,他却像置身事外似的,稳坐在筹备小组的办公室里。   狄思科清楚蔬菜公司的情况,便没继续问,随口就转移了话题。   他以为争取名牌称号是件大事,几位企业老总无论如何也要忙上几天。   结果中午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牛奶公司的李旭。   “李总,听说你们要参加名牌工程的评比,提前恭喜了!”   李旭摆摆手说:“未必能选中,即使选中了也未必有什么含金量。”   就是走个过场完成任务吧。   “不是选88个吗?牛奶公司在咱们市里属于行业龙头了,只要申请就肯定能选上啊。”   李旭呵呵两声,伸手点了点他:“狄主任,你啊你,虽然你当过企业领导,但经过的事儿太少了。你要是能在企业多干几年,也就什么事都明白了。”   狄思科好笑道:“我在企业干过五六年呢,这时间不算短了吧?”   “五年还真不算长,我干了二十多年呢!”   狄思科竖起一个大拇指:“那您是老前辈了。”   “老前辈算不上,就是经得事多。”李旭乐呵呵道,“现在搞这种名牌认证都是花架子,图个面上好看吧。”   狄思科不太认同,“官方认证的名牌,多少能在感性上影响消费者的选择吧?”   “能影响一些,但有限,你就看看曾经的国优、部优、省优,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认?”   “老一辈的人还是很认国优,部优评出来的老牌子的,”狄思科答得比较中肯,“但年轻人可能就不太在乎了,一个国优可能还没有一个驰名商标有分量。”   “对呀,现在各种评比太多了,除了国优、部优、省优,还有驰名商标,名牌商标,中华老字号,各种评比五花八门,名牌被评得多了,也就降低了含金量,不值钱了。”   说到这里,李旭又叹息似的道:“现在评出的那些名牌,在质量上还真未必及得上以前的国优、部优、省优。但是,没办法啊,行情就这样,猫腻太多。”   “哈哈,您就别发牢骚了,”狄思科自嘲道,“牛奶公司最起码还有资格参加评选呢,我们那农贸公司是刚成立的,牌子还没打响,连个入选资格都没有。”   “市里评的名牌,也就是在咱们市里玩玩,出去以后谁认啊?”李旭笑道,“你要是想给农贸公司评个名牌产品,努力找找关系,没准儿还真能被评上。”   狄思科问:“咱们这个’工业名牌工程‘是由哪个部门主导的?最终由哪里负责评比啊?”   李旭愣了两秒,没想到他还真打算疏通关系给农贸公司的产品,弄个名牌称号。   他们农贸公司跟蔬菜公司的性质差不多,能有什么名牌啊?   他暗暗腹诽,但面上却不显,只停顿了一瞬就给出了答案,“由市经委主管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问问咱们夏主任。”   夏主任只是兼任筹备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人家的本职是市经委的副主任。   与李旭有同样想法的企业领导不在少数,大家对这个名牌工程的项目,似乎只是走个过场。   上午缺席的几位老总,下午都集体出现在了筹备小组的办公室。   这就说明,一个市级的名牌工程项目,在他们的心中,甚至还没有菜篮子工程的成果观摩会重要。   狄思科等了两天,一边等夏主任露面,一边搜集工业名牌工程的相关资料。   可是,一连三天,都不见夏主任的踪影,他反复权衡后,跟办公室这边请了半天假,开车去了市经委的办公楼。   筹备领导小组的工作已经步上正轨,农展馆也开始布置展厅,不需要夏主任天天坐班。   正好这几天委里有其他工作,她也就没去筹备小组点卯。   所以,当秘书通报狄思科来访时,她还以为筹备小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赶紧将人请进来询问情况。   狄思科不好意思道:“筹备小组一切进展顺利,没什么问题。”   “那你突然跑来是为了什么事?”夏主任放了心。   “是为了咱们市里要组织的工业名牌工程项目。”   夏主任收起了和蔼笑容,严肃道:“名牌是靠自身质量和实力争取的,可不是走走关系,找找门路就行得通的。”   自打这个名牌工程项目启动后,委里的几个主任每天都能接到各种托关系的电话。   目的无非就是让他们松松手,给他们评个名牌。   说情的人太多,让几个主任非常为难。   狄思科连忙摆手说:“您别误会,我可不是来走后门的,我们星火农贸公司还年轻,需要沉下心来搞发展,现在可够不上名牌的标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夏主任面容稍缓,疑惑问:“那你今天跑来是干嘛的?”   “您可别忘了,农贸公司只是我们的副业,我的主业是区经合办主任呀!我们经合办还归口市经委管理呢。”狄思科玩笑道,“大家都说经合办是被经委捡来的孩子,您不会也不认孩子吧?”   夏主任成功被逗笑,“你整天跟那帮企业老总混在一起,我潜意识里就觉得你是企业领导呢。”   “哈哈,看来以后我得多跟您混才行,尽快扭转刻板印象。”   简单说笑了两句,狄思科就转入正题说:“主任,我们区经合办也想加入到’工业名牌工程‘这个项目中来!市里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夏主任没有立马拒绝,而是问:“你们怎么突然就想加入进来呢?”   “也不算突然吧,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想争取参与机会了。”狄思科不动声色地给领导戴高帽,“我觉得市里现在提出评选名牌,时机正合适。”   夏主任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之前在企业工作了很长时间,而且长期关注国际市场。从咱们申请复关以后,国内和国际市场的界限就越来越不清晰了,大量外国名牌涌入内地市场,给本地品牌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咱们不能用关税壁垒和闭关锁国的办法打击洋货,就只能尽快创造国内名牌,提高国际竞争力。”   夏主任微笑:“确实,市里实施这个名牌工程的目的,就是提高产品的竞争能力和经济实力。”   “可是,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市里一些企业对这个项目其实并没有引起重视。现在的驰名商标和各种优质产品的名头太多了,很多人觉得这个项目也是一个可以靠疏通关系,争取到手的项目。”   夏主任没吭声,这就是现实,她一上午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了。   “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可以靠疏通关系拿到的认证,一旦大家达成共识,无形中就会降低咱们这个认证项目的含金量。企业不认,消费者也不认,那市里搞这个项目还有什么意义呢?最终不过是虎头蛇尾罢了。”   进来倒水的女秘书,闻言小心地看了一眼夏主任的脸色。   又在心里暗暗咋舌,这狄主任可真敢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一不小心就把领导得罪了。   夏主任面色如常,喝了口水后,不动声色地问:“那小狄主任觉得如何才能提高这个项目的含金量呢?”   秘书也竖起耳朵来。   提意见,挑毛病的人她见得多了。   要想被领导认可,关键是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狄思科铺垫了这么久,就等着领导询问的。   这会儿精神一振,立马就把自己这几天琢磨的办法倒了出来。   “我觉得咱们可以分为三步走,第一,让企业从这次认证中得到好处,这种好处不是品牌形象之类的无形资产,而是真金白银。被选中的品牌,可以得到市里的奖金或政策扶持,比如优先分配出口订单,向国际市场主推这个品牌。”   “第二就是,让市里的认证与商业部和商标局的相关认证互通。比如在老字号和驰名商标的认定中,市里评选出的88个名牌可以被相关单位认可,自动成为候选。这就相当于间接认可了咱们经委评选结果的权威性。”   “第三嘛,当然是保证评选结果的公平公正。只要所有人都认为咱们的认证是公平的,那咱们这个认证的口碑也就树立起来了。”   夏主任仔细品了品,觉得小狄主任还是有些想法的。   尽管有的想法还不太成熟,有些想当然,比如第二条,跟其他单位认证互通这一点。   这就等于为彼此的认证背书,替其他单位背上了风险,大多数单位都不会这么做。   不过,夏主任对他的思路还是认可的。   “你说的不错,公平公正非常重要,”夏主任指了指电话,哂笑,“我一上午接了四个电话。”   狄思科当即就毛遂自荐了,“所以我才说,市里需要我们经合办的协助嘛!全市那么多企业都把申请提交到市经委,要消耗经委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直面那些说情走后门的人。”   “委里不如把这个任务下放到各区,让各区的相关部门先动员区里的企业积极报名参加认证,在区里进行第一轮初选,将一些滥竽充数的企业先刷下去。然后让每个区推荐15-20个名牌候选,由市里进行复核,组织经济学家和知名企业家参与评选,优中选优。”   狄思科拍着胸脯保证:“您可以把我们区当做一个试点,我们不怕得罪人,愿意当本次认证的第一道防线,只要是递到我们经合办的申请,保准没有一个是能走得通后门儿的!”   夏主任笑道:“小狄主任口气不小嘛。”   “哈哈,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既然敢跟您立军令状,当然就要说到做到!”狄思科认真道,“我觉得名牌不能搞终身制,咱们的名牌工程也不能只搞一年。”   夏主任“哦”了一声,心里微微一动。   “市场经济风云变幻,可以说是一年一个样,我之前在日化厂工作,厂里有四五个品牌都是有三十多年历史的老品牌,当年也是全国名牌。可是改革开放后,因为常年没有技术升级,那几个产品没过几年就被市场淘汰了。”   “所以,我认为品牌工程的认证,应该对品牌实行动态管理,每年或每两年复核一次,允许新的优秀品牌进入名牌行列,有上有下,优者为先。”   夏主任暗自思忖,“工业名牌工程”只是今年的一项工作任务,如果按照狄思科说的,定期就要认证新品牌,复核老品牌,那么这个名牌认证的工作,兴许会成为市经委的一项常规工作打出名气。   狄思科在夏主任的办公室里坐了两个小时,中午蹭夏主任的饭票,在经委食堂吃了顿午饭,才返回筹备小组。   他回去一边工作,一边等着夏主任的消息。   要是能协助市经委完成名牌认证,也算给经合办找到了一个固定项目。   经合办开了农贸公司后,已经不复往日那般闲散,但那毕竟是副业,等到农贸公司走上正轨后,就要政企分开,从经合办独立出去了。   经合办常年在夹缝中生存,若想开展经济合作工作,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接触区里的各大企业。   而参与名牌的认证,就是他在等的机会。   *   一周后,市经委正式通知,“工业名牌工程”将是市里的常态化工作,申报和初审工作由各区自行组织完成。   狄思科所在的区经合办,绕过人家的亲儿子区经委,拿到了名牌认证的初审权限。   他没理会大院里的议论,接到通知后,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虽然主意是他出的,但领导当时可没保证一定会将这个项目给经合办做。   人家要是想把项目给区经委,他也只能干瞪眼。   好在他的直觉没出错,夏主任是个体面人。   一颗心落到了实处,狄思科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进大门后,先是迎面碰上了在院子里疯跑的3P(Panda/Panner/Pai)一家,绕开扑到他腿上的3.14,分别揉了三只狗子的狗头,他才得以进屋。   结果,刚进门就瞧见郭美凤上了全妆,正在客厅里唱戏呢。   “妈,今天什么日子啊?您这行头可够隆重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坐在饭桌前,双手捧着小脸蛋,不住地盯着奶奶瞧,跟两朵向阳花似的。   狄嘀嗒踢腾着小腿,高兴地宣布:“奶奶要去我们幼儿园演出啦!”   “怎么突然就要演出?是幼儿园邀请的吗?”狄思科问。   二舅妈从旁解释:“他们幼儿园下个月要进行文艺汇演,除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家长们也要上台表演节目。”   狄思科讶然:“小朋友的文艺汇演,让家长掺和什么啊?到时候看家长,还是看小朋友?”   这幼儿园的花样可太多了,纯粹是为难家长嘛,这让没有文艺特长的家长怎么办?   “这叫什么什么动来着!”二舅妈忘了那个词怎么说,想了半晌仍没想起来。   狄嘀嘀麻利接话:“亲子互动!小白老师说,我们班小朋友的家长都要参加。”   郭美凤主动道:“我打算代表咱家出席,到时候就上台表演一段京剧,让小朋友们欣赏欣赏国粹。”   既然不用自己出节目,狄思科就不挑理了,他赶忙连声说好。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现在的小孩基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和了解京剧,您化上妆,戴上行头,上台给他们表演一个,让小屁孩们开开眼!”   郭美凤整理着袖口说:“不光是我要上台,你跟童童最好也能一起参加。”   狄思科疑惑地望向二舅妈,问:“父母也必须出席吗?”   “老师没说,”二舅妈摇头,“只要求每个孩子家长准备一个节目。”   不待狄思科提出反对意见,郭美凤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我最近打算让咱们家参加五好家庭的评选。”   “啊?”   “不要惊讶,我早就想参加评选了,就是一直没机会。”郭美凤喜滋滋地说,“五好家庭要开展丰富多彩的家庭文化活动,这次去幼儿园演出是一次机会,咱全家一起上阵,也算是家庭文化活动,到时候能给评比资料里面增加一个素材。”   狄思科无语道:“参加评比的家庭,需要提前好久进行准备呢,您现在才提出来,这不是临时抱佛脚嘛!”   “也不算临时吧,”郭美凤一拍大腿说,“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明天我得抽空去雍和宫拜一拜,抱抱佛脚。”   狄思科哭笑不得道:“五好家庭成员要讲科学,破迷信,您第一个就通不过评审呀!” 第158章   “五好家庭”那块光荣牌, 对老一辈人来说有着特殊意义。   狄思科记得他上小学那会儿,五兄弟的房间里,除了贴着年画, 还贴着一张《全家争五好, 好了还要好》的画报。   画报上的一家人围在方桌前, 用毛笔在大红纸上写《决心书》。   那张画报在墙上贴了好几年,直到褪色卷边儿才被郭美凤揭了下去, 以致时隔二十年, 那个画面仍然刻印在狄思科的记忆里。   二三十年前,被评为五好家庭,就相当于给一个家庭颁发了先进集体奖,被选出的人家无一不是又红又专,出身好工作好的。   郭美凤打从年轻起, 就想给自家申请个五好家庭的牌牌。   可惜,老狄活着的时候,她跟婆婆关系不好,不符合“家庭和睦, 邻里团结好”这一项。   她不是尊敬公婆的好媳妇, 老太太也不是关心媳妇的好婆婆。   她们的婆媳关系算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民主评议的时候必然通不过, 郭美凤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老狄走了以后,她成了户主,跟老太太也没了联系,本可以申请五好家庭的。   可是,她家老二当时是远近闻名的刺头, 不太符合“遵纪守法,执行政策好”这一项。   所以, 她再次错失了得到光荣牌的机会。   如今她跟着老五过日子,户口本上户主的名字是老五。   他们遵纪守法,夫妻和睦,邻里团结,婆媳关系和谐,还能教育子女,组织家庭文化活动。   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颁个奖。   因此,郭美凤重燃热情,打算弥补这辈子的遗憾,冲击那块五好家庭光荣牌。   狄思科却觉得这事有点悬。   郭老师是雍和宫年卡的潜在客户,而且不少街坊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我可不是宣扬封建迷信啊,”郭美凤振振有词地强调,“顶多算是风俗习惯,这属于祈福类风俗活动,就像过年贴福字一样。”   狄思科:“……”   在老妈的催促下,他这个户主不得不去居委会咨询评选五好家庭的流程。   温大妈惊讶地问:“你们家还不是五好家庭吗?”   狄思科顺着她的话说:“已经是五好家庭了吗?那您给我补发一个光荣牌吧,我挂到家门口就成了,省得占用评选名额。”   居委会的另几个同志凑趣道:“咱可得好好查查资料,不能被小狄蒙混了过去。”   温大妈一边翻出申请表,一边嘟哝:“我以为你们家早就已经评过五好家庭了。”   狄思科正经八百地说:“我们家对五好家庭的评选比较慎重,准备充分以后才敢来申报。”   温大妈将申请表交给他,“你们先填申请表,街道办会组织评审委员会对所有申报家庭进行评审,选出候选家庭。然后在咱们街道进行公示,最终的五好家庭,由居民们投票产生。”   狄思科拿着表格回家,对郭美凤说:“妈,五好家庭是由胡同里的住户们投票选出来的,我看您甭在文化活动上使劲了,还是跟左邻右里处好关系吧。”   郭美凤接过表格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皱眉说:“我记得五好家庭的评选很严格呀,由专家评,人家还要来家里家访呢。”   “您说的是区级以上的五好家庭吧,”狄思科坐到桌前填表,“反正咱胡同里的五好家庭就是邻居们投票的,想被选中就得团结邻里关系。您最近低调点吧,别总在胡同里显摆,小心人家不给您投票。”   郭美凤暗下决心,这段时间要跟街坊们多走动走动,做点好人好事什么的。   但她面上表现得对自己的人缘极有自信,满不在乎地摆手说:“评上街道的五好家庭,简直是小菜一碟。我的目标是市级五好家庭,所以咱家的文化活动你跟童童得积极参加,幼儿园的文艺汇演,你俩也出个节目。”   “咱家有您出马就够了,”狄思科唱起了反调,“我俩最近都可忙了,真没时间准备演出节目。”   于童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母子俩还在因为节目的问题争执呢。   她坐在桌边吃了几口晚饭,还得帮两人断官司。   “妈,我俩最近确实挺忙的,我们公司要参加电视剧剧本的投标,他是我们的顾问。”于童对婆婆的脾性还是很了解的,“要是这个本子能被市里选中,我给您在电视剧里安排个角色。”   郭美凤顾不上纠结幼儿园的演出了,坐到她身边问:“真能让我拍电视剧呀?你们这次要拍什么内容的?”   “国企改革。”   狄思科问:“不拍知青下乡回城了?”   “不拍了,主题明确一点,就是聚焦国企改革。我刚找人帮忙查了一下,目前已经播出的电视剧中,没有这种题材的,正在拍摄和准备拍摄的也没有这个题材。”   所以,知青下乡和回城这部分内容被她摒弃了,故事的时间背景就是九十年代初,围绕国企改革展开。   “剧本大纲出来了吗?”   于童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沓剧本递给他,“大概出来了吧,但市里要求电视剧不少于20集,每集的大纲不少于3000字,还有得磨呢,你先帮我看看,我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狄思科接过剧本大致翻了翻,他们选择的背景是一家电器厂,而且是声名显赫的国家一级企业。故事中涉及到了人事和用工制度改革,中层干部大幅精简,部分职工下岗、待岗。   那种群情鼎沸的场景,与时下很多工厂中的情况类似,应该能引起不少观众的共鸣。   “我觉得何立峰的成长有点太快了,既不学习新的管理办法,也没有深造机会,完全缺乏成长的契机。”狄思科合上剧本说,“何立峰已经在国营大厂工作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计划经济体制,那种传统的思路和模式,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   “而且何立峰已经在厂长的位置上呆了五年,正常情况下,再有一年就该被调整了,未必会有心思在厂里搞改革。你们不如把他的年龄改小一点,让他当个副厂长,厂长被调整后,他接手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庞大工厂。”   “厂里那点事未必能演20集,”狄思科天马行空地想,“可以给他引入一个竞争对手,比如来冲击北京电器市场的南方老板,搞点商战元素。家电行业的竞争,比我们日化行业的竞争还激烈呢,每年都有大量企业被并购和倒闭。”   “南方老板经营的私营企业,船小好调头,观念更新快,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及时转换企业内部机制。双方的较量,实际上体现了两种观念和机制的冲撞。这个交锋过程,可以成为何立峰迅速成长的契机。”   狄思科巴拉巴拉讲了半个钟头,给于童的剧本挑了一大堆的毛病。   于童最终不得不承认:“编剧要是能搞好企业改革,人家就去当厂长了。他们写故事还行,但涉及到专业问题还是需要请教专业人士的,要不你帮我们推荐个电器行业的业内人士吧。”   “电器行业嘛,有个现成的人选,就是以前日化厂的厂长老曾,但老曾在电视机厂当厂长的时候,正是家电行业的野蛮生长期。他还没能经历改革的阵痛就改行搞日化产品了。所以,我尽量帮你在区里找一家电器厂,实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再去找老曾。”   *   狄思科当晚就收到了于总诚意十足的谢礼。   为了不失信于媳妇,次日一早,他刚到单位就把周健将喊了过来。   “区里报名参加名牌认证的企业有多少了?”   “暂时有7个企业,10个品牌。”   “这么少?”狄思科食指在桌面上扣了扣,“把名单拿给我看看。”   周健将早有准备,径直将手上的资料递了过去。   狄主任最近在市里工作,留他在经合办看家,这让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秘书不在领导身边服务,说明领导身边有你没你一个样,那还有啥发展前途?   他这阵子异常焦虑,只能想尽办法把工作做到前头。   狄思科在名单上快速扫了一眼,七家企业里有三家是乡镇企业。   没什么名气,像是来碰运气捡漏的。   剩下的四家企业还算有点看头,包括日化厂,电器公司,药企和啤酒厂。   狄思科皱眉盯着名单,先联系了熊猫电器公司,把于童的电话号码报给了对方。   若是于童的剧本能被市里选中,那么作为以真名出镜的企业原型,熊猫电器将会收获巨大的广告效益。   是否要合作,就看企业领导的选择了。   安排完了媳妇交代的任务,狄思科继续琢磨名单上的几家企业。   市里是首次评选本地名牌,今年要评出88个名牌,每个区经过初选之后,可以推荐20个品牌。   也就是说,他们在初选阶段,至少要收到40-50个品牌的申请,才能让这个初选有意义。   经合办对外公布的报名时间是十五天,十五天后就要进行初选。   可是,三分之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只收到了10个品牌的申请。   关键是,夏主任反复强调了,名牌认证要坚持企业自愿原则,坚持不增加企业负担原则。   经合办即使想劝人家来参加认证,也不能开这个口。   狄思科在心里寻思着对策,周末的时候,他把徐叔阳约出来钓鱼了。   “这渔场不错啊,你从哪找到的?”徐叔阳将鱼竿支好,眯着眼睛望向水面。   “水产研究所的副所长帮忙联系的,我们农贸公司跟这家渔场有合作,淡水鱼都是从这里进货的。”   相比于徐叔阳这样的钓鱼老手,狄思科就是个嫩瓜,学着他的样子将鱼钩甩出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好不容易赶上了大礼拜,咱也出来休闲娱乐一下嘛。”   从今年三月起,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开始实行“大小礼拜”制度。   休息两天那周是大礼拜。   休息一天那周是小礼拜。   大小礼拜循环休。   这周正好是大礼拜,他们迎来了周末的两天假期。   狄思科早早地跟徐叔阳约好了,周末来渔场钓鱼。   徐叔阳笑道:“你们农贸公司最近风头挺盛啊,周一不是才跟铁路签订了合作开发批发市场的合同嘛!”   “那还多亏了区里的大力支持呢,要不是您眼光独到,当机立断,我们现在还跟没头苍蝇似的。”   徐叔阳刚用手捏过鱼饵,在水桶里随意洗了洗手,就坐回了小马扎。   “农贸公司步上正轨以后,你们应该尽快让农贸公司独立出去。最近市里开了两次纠风工作会,要求’三清‘、’一刹‘、’两脱钩‘,这两脱钩里就包括党政机关与所办经济实体脱钩。你们虽然是事业单位,但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财务税务问题要交割清楚。”   狄思科微微点头,“我已经在给农贸公司物色经理人选了,而且我们经合办的工作重心也在转移,最近接手了市经委派下来的项目,搞’工业名牌工程‘的申报和认证。”   “咱们区里这些企业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积极,”狄思科遗憾道,“我觉得咱们区算是浪费了一次机会。”   “怎么说?”   “大家对这次名牌评选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只以为是走过场,有的甚至连过场都不走。”狄思科透露道,“第一批88个名牌,都是各行业的佼佼者,市经委的相关资源都会向这些名牌倾斜。”   徐叔阳本人对这种名牌认证也不太感冒。   一个品牌是否是名牌,不是政府能够决定的,那得经过市场的考验。   而且现在五花八门的名牌太多了,存在很大的水分。   “你觉得这项认证的含金量怎么样?”   “说不好,”狄思科摇摇头,“我只能保证区经合办的评选是完全公平公正没有水分的,其他区还有市里的工作,我保证不了,一旦有走后门的情况出现,这个名牌认证的权威性就会被质疑。”   阳光有些刺眼,徐叔阳带上墨镜“嗯”了一声。   “不过,它对咱们区来说,也不是全无优势。”   “怎么说?”   “这个认证的最大优势就是,不收费。”   徐叔阳:“……”   这算什么优势?   哪个企业还差那点认证费啊?   “您别笑,不收费真的是这个项目的优势。参加这个名牌认证,企业只需要派人提交资料,等待专家上门审核即可,没有门槛和额外投入,大家都可以试试。”   狄思科盯着水面上的浮漂说:“您在几次大会上都着重强调,要大力扶持和发展行业龙头企业。那什么样的企业算是行业龙头呢?我觉得可以用名牌认证工程来考验一下。”   徐叔阳也望着水面,墨镜后的眼神没什么波动。   “名牌的标志是商标,但它的内涵却是很丰富的,这包括产品质量、知名度、市场覆盖率等等。您也是从企业出来的,咱们都知道创名牌难,但保名牌更难。很多名牌是被营销出来的,通过大量的广告投入,可以让一款产品在短期内的销量大爆发。但是,想要保住名牌,除了宣传,最终还是要着眼在质量上。”   这番话徐叔阳很认可,他默默点了点头。   “国际上一直实行的是ISO9000质量体系认证,咱们国内前年推出了等同ISO9000的GB/T19000系列标准,但很多企业并没有引起重视,国内做这个认证的企业非常少。”   狄思科继续道,“我刚从经贸部那边得到消息,很多国际企业,比如西门子和松下,已经通过了认证,并且从今年开始,要求他们的分供方也要通过ISO9000认证。国际上已经开始推动质量认证的发展,咱们区里每年的出口额不是小数目,在这方面需要跟国际接轨了。”   徐叔阳慢悠悠地收着鱼线,赞同道:“咱们要优先发展行业龙头,区里已经督促那些有潜力的企业去进行质量认证了。”   “但是现在效果不佳吧?”   徐叔阳叹气:“咱们有些企业领导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根本没有长远规划。”   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有些部委的政府采购订单已经将ISO9000认证作为政府采购的条件之一了,这就说明国家是有意推动质量认证发展的。   区里这些企业如果能早早完成认证,就会快人一步,比那些没有认证的企业多得到一些机会。   “领导,咱们市里去年成立了一个出口商品生产企业质量体系工作委员会,您还有印象吧?”   “嗯,我记得好像是去年末成立的。”   “对,成立好几个月了,质量认证工作进展不大。”狄思科帮他握住钓竿,笑道,“这个委员会是市经委和商检局联合成立的,经委的夏主任兼任这个委员会的副主任。”   徐叔阳将一尾大鲤鱼扔进水桶里,“所以呢?”   “所以,我昨天从夏主任那里讨了一个好处,咱们区经合办是个试点,只要是通过’工业名牌工程‘初选的企业,认证材料可以直接送去他们那边做质量体系认证。”   徐叔阳直起身笑道:“不错啊,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对啊,所以还希望领导帮忙宣传宣传名牌工程的认证工作,您说一句话比我们说一百句都管用!”   徐叔阳疑惑道:“你们这条件不错啊,一举两得的工作,跟企业好好宣传一下,抢着去认证的品牌应该挺多的。哪还需要区里出面?”   “经合办能宣传,但我们不能给企业资金和政策扶持呀!”狄思科呵呵笑道,“为了这个名牌工程,市里算是下了血本儿,咱区里也不能落后吧?您不是要发展行业龙头嘛,被选中的企业,能不能奖励个十万二十万?”   “咱们区里有几个初选名额?”   “二十个,所有区县加在一起,有将近三百个品牌。最终从全市范围内选出88个名牌。”   平均下来每个区县能分到五六个。   但是有些区里大厂扎堆,能分到十个以上也说不定。   徐叔阳沉吟不语,重新上饵以后,才终于开口:“经合办要是能让区里拿下10个名牌认证,区里可以给每个入围企业发二十万奖金。”   “哇,您真是这个!”狄思科翘起一个大拇哥。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要是没有十个名额,我是一分钱也不会批的!”   狄思科嘿嘿一笑,“好说好说!”   先借着奖金的由头把企业吸引过来再说,至于能否通过认证,能否得奖金,那就不是他能保证的了。   认证嘛,跟比赛一样,为了确保公平公正,谁能说得准结果呢!   *   时间来到新的一周,徐叔阳果然在区工业会议上提到了“工业名牌工程”认证项目。   鼓励本区企业要积极参与名牌认证,这既是名牌认证,又是质量认证。   经合办也向各大企业宣传了被认证为名牌后,可以从市里和区里得到的现金奖励和政策扶持。   一时间,区里的企业都被动员了起来,经合办大院的空地上停着各种品牌的小轿车,都是各大企业老总的专属座驾。   狄思科没理会办公桌上响个不停的电话,也没去管纷至沓来的申报表。   那些都有专人处理。   他正在考虑的是,他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这次初审一定是公平公正权威的。   公平公正可以尽量通过努力实现,但这个权威要怎么保证?   除了区政研室和计委经委的同志,他觉得最好能从部委和各大高校邀请一些权威的经济学家,还得从财经类期刊邀请一两名评论员和资深记者。   如果评审的名单公布以后,能让大家“哇”出来。   那就说明,这个评审组够权威了。   狄思科心里琢磨着工作上的事,今天来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中班的大多数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零星还有四五个孩子坐在门口等爸爸妈妈。   狄思科刚在走廊拐角出现,狄嘀嘀和狄嘀嗒就从板凳上跳起来,乳燕投林似的飞扑向他。   “爸爸你怎么才来呀!舅奶奶每天都能第一个来接我们!”狄嘀嘀控诉。   “舅奶奶临时有事回了乡下,爸爸今天下班晚了,下次一定争取早点来!”狄思科拉着他俩走到班级门口,跟小白老师和另三个小男孩道别。   三个小男孩齐齐挥手:“白雪公主再见!”   狄嘀嘀用力挥手回应:“小矮人再见!哈哈哈哈~”   狄嘀嗒也入戏似的说:“兄弟们再见!”   狄思科:“……”   什么情况,过家家呢?   他跟老师招呼一声,就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出门了,边走边听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介绍。   “小白老师要让我们班表演《白雪公主》的故事,我姐姐长得最漂亮,头发卷卷的,最像白雪公主,而且我姐姐英文说的最好,所以就被小白老师挑中当白雪公主啦!”   狄思科被他俩前后甩着胳膊,抽空问:“这些理由是小白老师告诉你们的?”   “不是啊,是我猜的,肯定是这样!”狄嘀嗒语气肯定,“城城和兵兵他们都想当王子,老师让他们练练英语再说。”   狄思科问:“那你演谁啊?”   “我演小矮人啊!小矮人跟白雪公主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   “……”狄思科怂恿道,“儿子,你的英文也很好啊,长得跟爸爸一样精神,王子人选,舍你其谁呀!你怎么不争取当王子啊?”   最重要的是,白雪公主可是被王子亲醒的!   这幼儿园挑剧本的水平真不怎么样! 第159章   作为小演员的亲爹, 狄思科在行车路上,旁听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对白。   并有幸客串了追杀白雪公主的猎人、诱惑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老太婆,以及邻国王子等重要角色。   “爸爸, 你要是能演王子就好了!”狄嘀嘀为亲爹吹彩虹屁, “你的台词比兵兵他们说得好。”   “老师要是同意, 我就去!”狄思科被闺女捧得挺乐呵,还不忘继续怂恿儿子, “狄嘀嗒, 你跟姐姐配合得最好,台词也背得不错,为了呈现出最佳演出效果,你得挺身而出,担起王子的重担呀!”   “我都跟小朋友说好了, 一起当小矮人。”狄嘀嗒不太乐意,“而且我刚背会小矮人的台词。”   他在幼儿园有两个玩得来的好朋友,都是小男生,三人相约当守护白雪公主的小矮人。   “台词没几句, 我陪你练几次就会了。”   狄嘀嗒这孩子主意挺正, 被亲爹劝了好几次,愣是没松口。   他望着车窗外后退的街景, “咦”了一声问:“爸爸,这不是回家的路!”   “嗯,我晚上有点事,咱们在外边吃饭。”狄思科望向后视镜,征求意见, “要不我先把你们送回家看动画片?”   俩孩子齐齐摇头。   他俩向来是父母的跟屁虫,每次跟父母出门都有好吃的。   狄思科将车开去了经贸大学, 在校门口停好后,把两个孩子放了出来。   狄嘀嘀望着大门上的名字,八个字只认识一个,“爸爸,这是’大‘什么啊?”   “大学。”狄思科牵着孩子进入校园。   “咱们来找四伯吗?”   狄嘀嗒好奇地观察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他知道四伯在大学上班。   “不是,找爸爸的老师。”   两个小朋友问题多多,狄思科耐着性子回答了几个。   带他们去学生食堂吃了红焖带鱼,又给每人买了一瓶酸奶,终于将嘴堵住了。   “狄主任,抱歉啊,来晚了!”牛萦刚走进食堂就看到了坐在门口位置的爷仨。   “叫什么狄主任啊,挖苦我是吧?”狄思科起身笑道,“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牛教授啊?”   他读本科的时候,牛萦师姐是甄主任的研究生。   按照她的外语水平,妥妥就是部委高翻的料子。不过,牛萦直言受不了翻译室里的高压工作环境,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留校当老师了。   牛萦摆手说:“只是个副教授而已,别瞎喊!”   与师弟玩笑了两句,她就对上了两道好奇的视线。   牛萦背着手在两个小家伙的脸上打量,笑眯眯地问:“小姑娘是狄嘀嘀,小小子是狄嘀嗒,我说的没错吧?”   俩小孩点头。   “阿姨,你认识我们呀?”狄嘀嘀吐出酸奶的吸管,睁着大眼睛问。   “认识呀,你们刚出生没多久,我就去见过你们了。”   牛萦的女儿跟双胞胎同龄,应付小朋友很有办法。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枚校徽,夹在两个小朋友的外套上。   “有了这枚校徽,你们就是大学生了,以后可以自由出入我们学校!”   “哇——”狄嘀嘀珍惜地摸着那块金属牌牌,向爸爸显摆,“我是大学生啦!跟你一样!”   “嗯,”狄思科没搭理他俩,转而问牛萦,“甄教授这会儿有空吗?”   “她晚上有一节翻译课,还有二十多分钟才能下课。”牛萦看了眼手表说,“要不我带你们去教室看看,好多年没进教室了吧?”   “顶多半年,”狄思科笑着显摆,“我在人大读了在职研究生,去年刚毕业的。”   不过,他还是牵上两只跟屁虫,跟着牛萦去了阶梯教室。   甄教授这边刚下课,正在给几个学生答疑,余光里发现几人进来,就冲这边招招手。   狄思科笑着问:“甄教授,您都升副校长了,怎么还得亲自给学生上课啊?”   “升了校长也是管教学任务的,每周要给本科的学生上三节课。”甄教授冲着学生们的方向扬扬下巴,“你也算他们的师兄了,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要给师弟师妹们传授一下学习经验?”   狄思科可不想干那讨人嫌的事。   他上学那会儿,最讨厌老师拖堂。   于是,摆手说:“我早就转行了,哪好意思给高材生们传授经验!您快放学生们下课吧,肯定还有人饿着肚子呢,趁着这会儿食堂还有菜,赶紧让大家去吃晚饭。”   第一排有个男生正在收拾书包,闻言就说:“狄师兄,明天我就去买一张您的录音带支持您!”   “那你可得去音像店好好找一找,我上次发歌的时候,你还没上大学呢!”   甄教授宣布下课后,走了一批学生,但还有更多学生没走,围上来跟狄思科攀谈。   狄思科当年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教过他的那些任课老师,偶尔也会跟之后的学生提起他。   他们学校培养出的成功人士不少,每年都有校友回来办讲座,但能当上歌星的,只有狄思科一个。   所以,即使毕业好几年了,他这张脸在学校里依然很有辨识度。   连他的附属衍生品狄嘀嘀和狄嘀嗒,都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被小姐姐们投喂了不少小零食。   狄思科站在讲台上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   跟学业无关,基本都是跟就业相关的。   现在大部分毕业生都得自己找工作,大学生已经不像他当年那么轻松了。   他在教室里逗留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从学生堆里挤出来,甄教授笑道:“风采不减当年啊,你在大学生之间还挺受欢迎的,我看得让学校安排一下,请你回来办个讲座。”   “学校邀请的校友都是大佬,我这种级别的小虾米,哪好意思来办讲座!”   师生俩说笑了一阵,甄教授就转入正题说:“你在电话里提的那个评审组的问题,我帮你联系了国际贸易系的李主任,她是这方面的专家,经贸部那边的相关评审工作,也经常会邀请她。”   “李主任怎么说?同意加入我们’工业名牌工程‘的评审组吗?”   “她原则上同意,但还得看具体的时间安排,下个月一号她要去新加坡出差,如果你们的评审工作能在这个月完成,她就没问题。”甄教授将一个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交给他,“行了,你们自己电话沟通吧,我先下班回家了。”   狄思科赶忙将人拦住,“哎呀,您先留步,我还有正事没说呢!”   甄教授只好停下来等着他说所谓的正事。   “您也知道,我们要评选名牌,那是要涉及到各行各业的,食品、医药、电子、汽车,简直五花八门。按照我的设想,每个相关行业的评委,都要邀请两人。”   “我帮你找个经济方面的专家还行,那食品医药什么的,我可不认识,”甄教授没好气道,“你们区里只是初审,复审需要市里决定,你在初审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让市里的复审怎么办?”   “市里要是认为我们区里搞得好,那就也按照区里的法子来呗,”狄思科嘿嘿笑,“您不认识搞食品医药的,但我师公肯定认识呀!”   “谁?”   “您家赵主任呗。”   甄教授的爱人在全国科协任职。   而全国科协主管着全国学会,比如中华医药学会,数学会,汽车工程学会,电机工程学会等几百家学会。   “我们区是’工业名牌工程‘的试点之一,如果区里的评审工作打出了名气,那市里也会参考我们的认证流程。我想请赵主任帮忙牵个线,让全国科协的专家,担任我们名牌认证的评审专家。”   狄思科仔细想过了,科协的专家多,简直就是现成的评审人才库。   要是能跟科协长期合作,每年认证名牌的时候,都邀请不同的专家前来。   既省了经合办每年都要找关系邀请专家的麻烦,又能降低评审被企业贿赂的风险。   与北京的名牌工程达成长期合作,对科协来说,也是扩大影响力的好机会。   甄教授点了点他说:“真是吃人的嘴短!只是吃了你的几条鱼而已,我跟我家老赵算是上了贼船了,都得帮你跑腿。”   “哈哈,那些鱼不算什么,请赵主任给我们帮帮忙,回头我再给您送些新鲜蔬菜水果什么的,我们单位别的没有,蔬菜水果管够!”   “这事我保证不了,我得回去问问老赵,你等我电话吧!”   像是怕他再提其他过分要求,甄教授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就跟父子三人挥挥手,脚下生风似的走了。   *   名牌认证是经合办最近的头等大事。   大半个单位的同志都为此忙碌了起来。   狄思科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科委那边,又通过其他关系联系了几位专家。   “主任,”周健将敲门进来,小声说,“胡主任那边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他今天早上去企管科那边查看了几份申报表,对张科长说,咱们区里的初审应该照顾本区的企业,给本区品牌更多机会,还特意提了酒厂和面包厂的产品。”   来经合办提交材料的企业有市属的,也有区属的,甚至还有几家央企。   区属企业的品牌在产品知名度方面,普遍比较低。   狄思科不动声色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胡主任想要鼓励本区企业的发展,也没什么。”   周健将挤眉弄眼地说:“胡主任最近的酒局不断,每天晚上都有节目。我怀疑他……”   他伸出三根手指搓了搓,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知道了,”狄思科点点头,“你再去各科室强调一遍纪律,名牌工程评审期间,任何人都不许私下跟企业代表接触。”   周健将急道:“只是强调纪律的话,力度是不是太轻了?”   口头强调的事情,没人会引起重视。   狄思科摆手:“你去忙吧。”   经合办是个清水衙门,能量和话语权有限,一般企业领导不会贿赂到他们头上。   即使是为了评名牌,也不会在一个副主任身上花费太多,请他吃吃喝喝,娱乐一下就差不多了。   周健将按照领导的要求,出去通知了,结果没过两分钟,他又进来通报说:“腾飞无线电厂的马厂长来了!”   “是来送申报材料的?”   “对,马厂长亲自来的,正在外面呢。”   狄思科赶紧起身,将门外的马厂长请了进来。   马厂长五十多岁,据说以前还当过兵,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两人热情地握了手,狄思科笑着问:“您怎么还亲自来送申报材料呀?”   马援朝拍着他的手背说:“市里评名牌是大事,我们全厂上下都很重视,我当然得来一趟了。”   狄思科请对方坐上沙发,又亲手给二人倒了茶。   显得格外客气。   见状,周健将在心里直咋舌,还有些不解。   虽说马厂长的职级比狄主任高半格,是个副厅级厂长,但腾飞无线电厂早已今非昔比。   听说马上就要破产了。   要知道,自打市里开始进行国有企业改革,至今还没有国有企业破产的先例。   如果腾飞厂破产了,势必要载入史册,被人在方志上狠狠记上一笔。   所以,外人对马厂长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为腾飞厂的腾飞做出了贡献,也有人说他是腾飞厂的罪人,厂子就是毁在他手里的。   狄思科当然也知道腾飞厂的情况,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要客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援朝在腾飞厂干了一辈子,资历摆在那里,是他的老前辈。   尽管腾飞厂早已大不如前了,但在老一辈人心里,腾飞厂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大厂。   人家在五十年代建厂,早年间由机械工业部管理,代号为七二九厂。   工资高,福利待遇好,还有军工背景,绝对是大多数人的梦中情厂了。   改革开放以后,七二九厂被下放到北京市,由部市双重管理,对外的名称是腾飞无线电厂。   不过,跟很多国营大厂的命运相似,腾飞厂没能躲得过市场经济浪潮的洗礼。   没有了计划经济时的生产任务,他们也没有了军工订单。   当时还是副厂长的马援朝提出转产计划,军用转民用,生产腾飞牌收音机和录音机。   在十年前,这两样产品还是很有市场的,当时的转产很成功。   可是,随着电视机的普及,三转一响逐渐被市场淘汰,腾飞厂的产品几乎在市场上销声匿迹。   狄思科已经好几年没听到七二九厂和腾飞牌产品的消息了,要不是来经合办当了主任,需要了解区里各企业的情况,他可能早就忘了这个牌子。   马援朝将申报资料放在茶几上,笑着说:“狄主任看看,我们的申报资料是否符合要求。”   接手申报材料的工作由企管科负责,不过狄思科没说什么,笑着拿起厚厚一沓申报材料翻阅起来。   腾飞厂这次要申报的品牌就是“腾飞牌”。   主要产品是收音机,录音机和传呼机。   看见“传呼机”这三个字时,狄思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咱们厂现在还生产传呼机吗?”   “对,”马援朝用蒲扇似的大手在脑门上摸了摸,“去年底刚上市的,已经生产几个月了。”   狄思科问:“销量怎么样?”   “哈哈,还在起步阶段,不着急,不着急。”   他还指望着经合办给“腾飞牌”评一个名牌产品呢,当然不能跟这个年轻的狄主任说,他们的销量不怎么样。   申报材料上的内容都是花团锦簇,一片大好的,并没写这部分内容。   不过,狄思科猜也能猜个大概,销量应该好不到哪去。   市面上最贵最畅销的传呼机品牌,几乎都是洋品牌。   “咱们的传呼机,一台卖多少钱?”   “两千来块吧。”   狄思科点点头。   这个价格比摩托罗拉和松下的机器便宜几百块。   不过,国人有个通病——爱面子。   既然已经花几千块买了传呼机,八成会选择买一台最好的。   毕竟很多人都要把它挂在裤腰带上充门面。   一台进口名牌和一台国产杂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狄思科拿着那份申报材料,看得很认真。   腾飞厂所涉行业,属于高科技行业,其实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他忍不住提醒:“腾飞牌在寻呼行业还是新产品,厂里还是要尽快拓展销售渠道的,各省市的电信局,寻呼台,还有很多的私营通讯器材代理商,都是很好的合作对象。您得尽快加大宣传力度呀,新产品上市好几个月了,我都没听到动静。”   马援朝颔首道:“大家都说营销是关键,厂里也派了大量人手去开拓市场。嗐,通讯产品不好做呀!狄主任,早就听说你在搞经济这方面是行家里手,我今天亲自跑来经合办,也是想跟你这个专家当面聊聊的,你觉得我们厂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狄思科对腾飞厂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全面,当然不能胡乱放炮。   不过,在对方殷殷期盼的目光下,还是介绍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我这些经验都是在轻工行业积累的,北方日化厂的规模也无法跟腾飞厂相比,放在腾飞厂未必适用。不过,腾飞厂的情况很典型,我们经合办会在之后的工作中特别关注的。”   马援朝今天主要是来拉关系,争取名牌称号的。   聊了将近一个钟头,他对狄思科提出了一起吃晚饭的邀约。   狄思科摊手说:“我刚让秘书去下面通知,名牌评审工作没有完成前,所有人都不许私下接触企业领导。您可不能让我犯错误呀!”   “这么严格?”马援朝不太信。   “对啊,保证公平公正嘛,否则我们这个评审有什么权威性可言?”   *   像马厂长这样上门请客吃饭的厂长经理不在少数,三个主任办公室门口就没清净过。   狄思科以需要以身作则为由,将邀约都推了。   潘芝花忙着新建批发市场,并未插手名牌认证的工作,自然也将约饭电话都推了。   唯有副主任胡青松,对任何邀约都来者不拒,每天下班后饭局不断。   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就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   他没跑到狄思科面前说什么,但是企管科那边却苦不堪言,隔三差五便要收到一次胡主任的指示。   周健将从他的指示中,就能推测出他最近去了谁的饭局。   坚持每天跟狄主任打小报告。   不过,狄思科听过也就算了,没给出任何反应。   在名牌申报期间,他还抽空去农展馆参加了全国菜篮子工程成果观摩及交易会。   在北京展馆主推位的大鱼缸前面,与数十条红鳟鱼和鲤鱼合了影。   也向其他城市的参观者介绍了星火农贸服务公司的副食品配送服务。   等他忙完这一切,名牌申报工作终于完成,即将进入初审环节。   大院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到了经合办,这段时间大院里车水马龙,全是来走关系要人情的。   税务局的杨局就私下嘀咕过,狄主任捧了一个烫手山芋。   从经合办最近的表现来看,很难保证这场评审的公平公正。   就在大家猜测狄思科打算如何收场时,区委招待所迎来了一个专家评审组,以及两名公证处的公证员。   未来几天,一行人将在招待所中同吃同住,直到名牌认证工作的初审彻底结束,才会一起离开招待所。   招待所那边的动静并未有意隐瞒,经合办的安排,马上就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   不得不说,这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评审的公平。   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之前请胡轻松吃饭的企业老总,接连给他打电话,埋怨他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难怪胡主任最近这么活跃呢,无论谁来请客吃饭他都应邀前往。   搞了半天是配合狄主任一起玩了一手障眼法!   胡青松有苦难言,狄思科根本就没跟他透露过评审的情况。   按照最初的安排,经合办打算请区政研室和经委计委的同志联合评审,谁知他会临时变卦呀!   胡青松要是跟人说他对此毫不知情,会显得自己在单位没有掌控力和话语权,只好在电话里哼哼哈哈,捏着鼻子认了大家对他的控诉。   而不远处的狄思科,再次在办公室里迎来了腾飞厂的马援朝。   “马厂长,您应该听到消息了吧?名牌评审的工作由专家组的评审们定夺,您来找我也没用啊!”   “哈哈,我已经听说了,这次来不是为了名牌的事情!”马援朝用大掌拍着沙发扶手说,“狄主任,还得是年轻人呀,有才华有魄力有胆识!你们这个评审弄得挺好,大家都公平竞争,即使我们腾飞牌落选了,我老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狄思科帮他倒了茶,笑道:“您总不会是专程来表扬我的吧?”   “除了来表扬你,我还是来邀请你的!”马援朝说,“狄主任,你有没有意向来我们腾飞厂工作?你刚升正处没多久,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第一副厂长的位置!”   狄思科顿住动作,“您可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跟老曾打听过你的情况,知道你的本事,希望你能把北方日化厂的成功复制到我们腾飞厂来!腾飞厂太老了,正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也需要年轻人的活力。”   狄思科摆手说:“马厂长,日化和电子是两个行业,这种成功不能简单复制。”   “你是不是听了外面那些谣言,以为我们腾飞厂要破产了?”马援朝大力拍着沙发扶手说,“妈了个巴子的,你别听外面那些人传瞎话,我们腾飞厂不可能当全市第一个破产的企业!我听说金属材料加工厂正要破产呢,我们一定会争取发展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挺到它破产再说!”   狄思科:“……” 第160章   接到邀请的那一瞬, 狄思科非常动心。   腾飞厂建厂近四十年,规模是北方日化厂的两倍多,全厂有近五千人。   一个五千人大厂的第一副厂长, 对他的诱惑力非同小可。   而且他骨子里有很强的探索欲和冒险精神, 电子行业完全是他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可以预见的,会给他带来很多新奇体验。   可是, 凡事都有两面性。   也正是因为没有接触过电子行业, 狄思科不能答应马厂长的邀请。   当下算是腾飞厂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任何一个草率的决定,都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何况,要是他在这个敏感时期调任到腾飞厂,必然会有很多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像马援朝一样,期盼他复制北方日化厂的成功。   可他不是什么英雄人物,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也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并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所以, 他婉拒了马厂长的邀请。   “马厂长, 您放心,促进经济合作就是我们经合办的工作重心。要是有适合腾飞厂的合作机会, 即使我不去厂里当副厂长,也会积极帮腾飞厂牵线的。”   话虽如此,但马援朝觉得副厂长和经合办主任,对腾飞厂的用心程度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年轻人成功要么是靠运气, 要么是靠关系。   但马援朝自认有些看人的本事,小狄主任年纪轻轻就能走到这个位置, 必有过人之处。   “我这个提议有些突然,狄主任,先不急着做决定,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狄思科当晚回家时已经快十点了,而且是被周健将搀扶进门的。   早已经睡了一觉的郭美凤,听到外面的动静,又披上衣服爬了起来。   “小周,他这是怎么啦?”郭美凤赶紧搀住儿子的另一条手臂,以防他瘫软在地。   “腾飞厂的马厂长组织饭局,狄主任喝了一斤老白干。”   “一斤老白干?”郭美凤拔高声音,在儿子的肩上捶了一下,“这么喝下去年纪轻轻就得脂肪肝!”   两人搀扶着把狄思科送进后院儿。   周健将身强体壮,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那边,即便如此,郭美凤仍被累得气喘吁吁。   看见打开房门的于童,就将人交给她说:“你帮他收拾吧,我去煮个醒酒汤,这小子醉死过去了。”   今晚狄嘀嘀和狄嘀嗒趁着爸爸不在家,抱着枕头跑来跟妈妈一起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奶奶的话,狄嘀嘀穿着裤衩背心坐起来,“哇”一声就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用脚蹬弟弟的屁股,狄嘀嗒被姐姐蹬醒,不等他发脾气,就听到姐姐边哭边喊:“爸爸死啦!”   于是,姐弟俩开始二重奏,都哭着喊爸爸。   大人们:“……”   郭美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俩孩子也算孝子了。”   周健将:“……”   他要是笑出声来,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俩小孩被喝醉的爸爸吓得不轻。   于童既要伺候二狗子,又要跟两个小屁孩解释爸爸没死。   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次日早上起床时,状态都不太好。   狄思科宿醉后头晕,俩小孩睡出了肿眼泡,于童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   “那位马厂长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能把你灌醉?”   狄思科揉着太阳穴,给她介绍了昨天的情况。   “我的工作能力,头一回被人这么直白的认可。你能体会我那种心情不?”狄思科想跟媳妇交流交流心得。   “能,但你也没必要肝脑涂地吧?喝一斤老白干,你的肝不要了?”   “没办法,马厂长年纪比我大,职级也比我高,人家那么给面子,我当然得兜着。不能去他们厂工作,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于童心说,能坐上厂长位置的人,果然是不缺智慧和手腕的。   马厂长邀请二狗子去腾飞厂当副厂长,算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棋。   要是二狗子同意去腾飞厂,他能得到一员得力干将。   反之,也能趁机跟二狗子拉近关系,如果经合办有这方面资源,可以争取向腾飞厂倾斜。   狄思科忍着头痛起身洗漱,在闺女的小脸蛋和儿子的小屁股上捏了捏,又去院子里探望了怀孕的胖大,这才晃晃悠悠出门上班了。   区委招待所那边还在闭门评审,狄思科想趁着这几天空闲时间,为农贸公司定下一个经理人选。   按照他的意思,最好能从外面挖一个有相关经验的总经理过来。   可他跟胡青松和潘芝花谈过以后,却意外发现,这二位副主任竟然都有去农贸公司当经理的意愿!   不过,胡青松在名牌工程这个项目上的表现有点一言难尽,狄思科不想冒险把他放到农贸公司去。   胡青松在清水衙门里呆了这么多年,冷不丁被调去经济效益不错的企业,堪比老鼠掉进了米缸里,难保不会作出什么穷人乍富的出格举动。   农贸公司开业大半年,一直表现不错,正处于快速扩张阶段,需要一个靠谱的当家人。   “潘主任,企业跟机关不一样,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狄思科尽责提醒。   “我这几个月一直跑农贸公司的项目,还挺有干劲儿的,也算适应企业节奏了。而且我本身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对农村农业的工作我相对比较熟悉。如果组织信任我,我愿意去农贸公司工作。”   潘芝花被调来经合办一年多,有些事已经看透了。   经合办这样的单位需要大量的项目支撑才能运转起来。   如果来一个有能力或有门路的一把手,大家伙可以跟着领导吃香喝辣。   否则就只能像之前那般吃糠咽菜。   狄思科这样的年轻干部,领导顶多会把他留在经合办干一届,等到狄主任调离后,新来的领导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潘芝花在市里没什么人脉,搞不来那么多大项目,还不如抓住眼前能抓住的。   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农贸公司工作,沉下心将企业做大。   潘芝花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既然她本人愿意,狄思科也就放心地将农贸公司交给了她。   程序走得很快,名牌工程的初审刚有结果,星火农贸服务公司就与区经合办分割了。   大家仍在同一栋楼里办公,但潘主任摇身一变,成了潘经理。   她手下有一个预计年入五百万的蔬果批发市场,一个在建的大型冷库,一个中型保鲜库,两个蔬果配送中心,还跟三个区县的蔬菜种植基地、肉联厂和渔场签订了承包合同。   这个规模已经非常可观了。   潘芝花在农贸公司正式走马上任,随着她的跳槽,经合办这边也有了一个副处级副主任的位置出缺。   经合办最近半年比较活跃,眼瞅着就要发展起来了,所以原本不被看好的副主任,也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那些已经有些资历的科级干部,直接把这次机会当成了从正科跨到副处的捷径。   狄思科的电话和传呼机再次嗡嗡响个不停,连胡青松都接到了好多个走关系说情的电话。   胡青松竞争农贸公司经理失利,最近正气不顺,哪有心思帮人牵线搭桥!   所以,狄思科的电话还是最多的。   组织部门的同志也来征求他的意见,询问他对副主任人选的要求。   面对组织,狄思科倒是爽快地提了要求:“组织上最好能给我们的班子里再安排一位精明强干的女同志,很多工作由女同志来做会更合适。”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出缺的位置,狄思科只想找个厉害的副手帮他分担工作压力。   “我们会尽量给经合办安排一位女同志,狄主任要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向我们推荐。”   *   新任副主任的人选暂时没有眉目,经合办倒是迎来了另一项重要工作。   市里要组织工作组,对五家国有企业进行会诊。   经合办在名牌工程的初审环节中表现出色,狄思科和区经委主任一起被市经委点名加入了这个工作组。   当然了,选他俩加入工作组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五家企业中,有一个在他们的辖区,就是那个最近破产谣言传得很盛的腾飞厂。   腾飞厂是几十年的老厂,在册职工有五千人。   而这五千人中,有一半都是家庭的顶梁柱。   一旦腾飞厂破产,将这些职工和家属放到社会上,会给社会层面造成巨大负担。   所以,只要能保住,市里还是要尽量将腾飞厂保下来的。   无论是合资还是卖给外资,总要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如果是其他厂的问题,市里自己就能做决定。   可是腾飞厂的亲娘是机械工业部,它又是生产过军工产品,曾经有军工背景的企业。   外资对它的投资和并购都要经过严格审查。   因此,市里更倾向于内部消化,帮腾飞厂找到一条自主发展的道路。   这个工作组有十几人,王副市长亲自挂帅当组长,市经委的夏主任是副组长。   第一站就来到了腾飞厂,开了一个现场办公会。   狄思科在腾飞厂那高大气派的大门前路过了数次,今天却是第一次走进腾飞厂的大门。   跟他想象得差不多。   五十年代建厂的时候,市里给他们在郊区拨了一大片地,厂区和住宿区都建在这里。   腾飞厂的面积绝对是狄思科见过的所有工厂中最大的。   从大门进去以后,要开车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才能抵达真正的厂区。   一排排厂房有序排列,尽管大部分车间已经停产了,但是可以想象出,当年工人们在这里热火朝天搞生产的景象。   “我爷爷就是七二九厂的工人,”孟古洁感慨道,“现在可真是物是人非了。”   狄思科坠在队伍的后面,听到她的话,就偏头问:“孟秘书以前经常来腾飞厂?”   孟古洁点点头:“我爷爷没退休前,我经常进来。当时还说让我和我哥接他的班呢,结果我俩都考了大学,工作都是国家分配的,谁也没能来七二九厂接班。”   “你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市经委吗?”   “对,一晃也有十年了。”   狄思科又问:“那你给夏主任当秘书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快四年了。”   狄思科颔首,适时停止交谈,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队。   腾飞厂的大部分车间都是半停工状态,目前只有生产传呼机的车间还在正常上工。   一群人将所有车间都走了一遍,才在马厂长的安排下,进入了一个会议室。   “情况不容乐观啊,”王副市长开门见山道,“大家都说说看法吧。”   夏主任翻了翻产品名录说:“腾飞厂的产品种类不少,传呼机,收音机和录音机是主打产品,除此之外,还有电平记录仪,传声放大器,抖动仪等产品,提供给学校,科研单位和工厂。咱们最好能在原有产品和生产线上挖掘潜力,尽量不投入或少投入,花小钱办大事。”   市里已经不敢给腾飞厂投钱了,生怕这一次又是打水漂。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造。   以一款产品或一个系列产品,拉动腾飞厂的发展。   但腾飞厂的产品有个很普遍的问题——技术落后,版本太老了。   就连最新上市的传呼机都是数字传呼。   狄思科坐在长条会议桌中段,主动提问说:“马厂长,咱们厂的技术人员,能不能研究出汉字寻呼机?从2月份开始,咱们市无线局就开通128汉显寻呼业务了,据说现在已经有三万用户,而且无线局那边又签订了扩容合同,汉显寻呼明显是大趋势。”   126和127寻呼台是数字寻呼,用户已经有几十万人,128是刚推出的汉显寻呼,现在正是新品上市的红利期,一台寻呼机报价四千块。   人家已经上马了最新项目,腾飞厂这边才推出数字传呼,这不是步步落后吗!   马援朝颔首说:“厂里的技术人员已经在研究汉显了,只要有了眉目,我们就立马投产。”   厂里从决定生产传呼机,到拆机研究,找投资,再到正式投产,只用了半年时间。   这个速度不算慢了。   不过,他们的运气不太好。   刚把数字传呼机鼓捣出来,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呢,人家又搞出了汉显传呼机。   马援朝既恨自己不了解市场,又气厂里那些搞市场调研的人消息滞后。   甚至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大骂他们“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然而,无论他如何生气都于事无补,只能抓紧时间组织人手,研究汉显传呼机。   从腾飞厂所有产品的成色来看,似乎只有传呼机有些腾飞的希望。   工作组在腾飞厂呆了两天,最终决定一边帮腾飞厂联系其他投资,一边跟市无线局商议,促成无线局跟腾飞厂签订传呼机的采购合同。   狄思科觉得,如果能由政府出面联系采购合同,那腾飞厂至少还能坚持一年,想要破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从腾飞厂离开后,他主动跑了一趟市经委,再次坐进了夏主任的办公室。   “领导,我这回是来跟您要支援的!”   夏主任还在翻看名牌评选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要支援回你们区里要去,跑我这里要什么支援?”   “哈哈,这事还真得由您帮忙才行,我们区里说话也不好使。”   夏主任收起钢笔,问:“什么事?”   “想跟您讨个人!”狄思科望向进来倒水的孟古洁,“我们区经合办是一个主任两个副主任的配置,前段时间副主任潘芝花调任农贸公司当经理了,空出了一个副主任的位置。走了一个女同志,我就想给经合办再争取一位女同志过来,不知您舍不舍得割爱?”   夏主任瞟了自己的秘书一眼,问:“你们经合办看好小孟了?”   “对啊,我就想给自己找个厉害的副手,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不就找到您这里来了嘛!”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夏主任扭头问秘书。   孟古洁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想什么呀,她根本就没听到风声呀!   狄思科笑道:“我还没问过孟秘书本人的意见呢,您是领导,我跟孟秘书都得听您的。”   夏主任沉吟不语。   小孟在她身边有四年了,升正科也有三年了。   办公室主任副主任的位置都有人占着,她的年纪比较轻,暂时轮不到她。   夏主任曾想过把她放到某个处室去,不过,委里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因为是领导秘书,就直接空降过去。   没想到今天倒是有个现成的机会送上了门。   孟古洁没做过基层工作,也没做过一二把手,如果是其他人来跟她要人,夏主任未必会答应。   很多机关干部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到了地方就折戟沉沙了。   不过,据她所知,狄思科在经合办的掌控力比较强,孟古洁调过去以后,可以先跟着狄主任的路子走,适应一下基层工作。   虽然去了区里,但职级能升半格。   夏主任对这个秘书也算有个交代了。   “这事我知道了,我先问问小孟的意见,再答复你。”   *   孟古洁没什么不愿意的,她已经三十多了,不可能一直给领导当秘书。   去经合办当个副主任,也算不错的出路。   为领导安排了新的秘书,交接完工作后,孟古洁很快就来区经合办报道了。   随着她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汽车产业投资促进大会的项目。   见状,狄思科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甭管这个副手的能力怎么样,人家这关系真是杠杠的!   有了孟古洁这位前任领导秘书在,就再不能说他们经合办是捡来的孩子了吧?   工作是做不完的,他不怕副手强,就怕副手菜。   狄思科为孟古洁开了一个欢迎会,笑着说:“有了孟主任的加入,经合办可谓是如虎添翼,咱们手头的项目都在渐渐收尾,既然来了一个汽车项目,大家正好又有活干了!”   经合办的老油条们拿这个打了鸡血似的主任没办法,只好默默收回想要摸牌和毛线针的手,再次投入到下一个项目中。   汽车产业投资促进大会是由商业部和汽车贸易公司主办的,区经合办负责协办。   开大会的同时,还会在北京举办一场全国汽车展销会。   届时全国各大车企,改装厂和汽车用户都会来参加,展示各类国产和进口汽车。   狄思科并没插手这个项目的准备工作,非常放心地将项目交给孟古洁全权负责,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只偶尔去举办展销会的体育馆溜溜,提前看看车展上的豪车。   “刘姐,你这副总裁还得亲自布置车展啊?”   狄思科背着手在展馆里溜达,来到VW的展台时,正巧看到刘莉带着人在这边布置展台。   “头一回在北京办车展,我亲自上手,以示对大会的重视。”刘莉用毛巾擦了擦手,问,“怎么样,看你溜达好几天了,有看中的汽车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我现在开的切诺基还挺好呢,暂时不打算换车。”   “现在汽车行业发展得很快,几乎一年一个样,你那辆车是哪年买的?现在的汽车配置跟前几年可是天差地别。”刘莉在他们展台上一辆最新的轿车上拍了拍,“你可以进去试试,感受一下区别。”   狄思科节省惯了,只要东西还能用,就不会买新的。   他开那辆切诺基的时候很仔细,平时保养得也不错,虽然开了四五年,但外观上瞧着还有八/九成新呢。   所以,他来车展只是饱饱眼福,并不打算掏钱。   不过,既然刘总已经邀请了,那他就坐进去试试。   狄思科坐进新车里,确实能感觉出不同,内饰更豪华了。   “不错不错,这座椅和方向盘是真皮的吧?”   空间好像也比其他轿车大一点,至少比他媳妇那辆小红车大。   “对,很多项目都做了升级,包括天窗,收音机,灯光,防盗等等。”刘莉介绍道,“现在很多用户在关注发动机排量,功率,扭矩这些基础配置的同时,也更关心其他配置了……”   狄思科认真听着,笑着恭维道:“刘姐,您可真厉害,干一行钻一行啊,之前在部里当高翻就比别人牛,没想到半路进了汽车行业,您照样能耐啊!”   刘莉斜睨着他笑道:“我怎么觉得这话是夸你自己呢!”   狄思科哈哈笑,在会场里聊了许久,咨询了一肚子汽车相关问题,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会场。   他一边琢磨心事,一边驱车回家。   不过,开到半路时,他犹豫再三,还是调转方向,去了一趟腾飞厂。   抵达腾飞厂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马援朝还没下班,听说狄主任来了,就亲自将人迎进了办公室。   “狄主任,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下班顺路,正好过来问问你们跟无线局合作的情况,”狄思科低声问,“市里不是说帮你们牵线吗,怎么样,采购合同签了没有?”   马援朝搓了搓脸说:“没签成!”   “市里出面都没签成?”狄思科讶然。   “这事不赖领导,”马援朝挥挥手说,“领导也不清楚无线局跟供应商的合同细节。无线局营业厅卖的传呼机都是摩托罗拉的,移动电话都是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的。那基站和信道的基础建设都由人家提供基础设备,之前签合同的时候就约定好了,无线局营业厅要卖他们的传呼机和移动电话。”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狄思科蹙眉问。   “暂时按照之前的路子走吧,让专业代销公司帮我们代销传呼机。”   狄思科沉默不语。   代销的销量跟正经营业厅不能比。   要是只靠代销公司,还真未必能盘活整个腾飞厂。   马援朝给他倒了杯茶,问:“狄主任,你特意跑来厂里一趟,是有什么事吧?有事你就直说,只要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我老马没有二话!”   狄思科摇摇头,在心里组织了好半晌语言,才开口问:“咱们厂可以生产汽车用收音机吗?”   当然是不生产的。   不过,马援朝想了想说:“那生产线需要做很大的改动,还得知道跟汽车匹配的型号。”   “我有个朋友在合资的车企工作,他们公司要给汽车统一配备带有磁带放音机和激光电唱机的汽车用收音机。可能会为此搞一个合资企业,以咱们腾飞厂目前的技术水平,能尽快搞出CD机么?” 第161章   听了狄思科的问题后, 马援朝有点挠头。   如今国产汽车配备的大多是收音机,稍微高级点的会增加磁带放音机的功能,把磁带放进卡槽, 在车里就能听音乐。   如果只需要这两项功能, 他们腾飞厂可以试着转产, 生产汽车用收音机。   毕竟收音机和录音机是他们厂的主打产品,车用收音机的技术会略复杂一些, 但总体来说难度不大。   可是, CD机什么的,他们厂没搞过呀!   “狄主任,只搞收音机和磁带放音机行不行?”   “当然不行啊,这种类型的收音机,人家已经有供货商了。合资车的配置大多与国际看齐, 既然VW方面要给汽车配备CD机,就说明这是未来几年的流行趋势,以前那种旧款收音机会被渐渐淘汰。”   马援朝点点头,他们腾飞厂已经在数字传呼机上吃过一次亏了, 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电子行业更新换代快, 如果不搞最新的技术,很快又会被淘汰。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 在走廊里喊了声“老孙”,将正在吃晚饭的总工从办公室里喊了出来。   狄思科跟着工作组在腾飞厂调研了两天,也认识这位孙总工。   据说数字传呼机就是他带着几个工程师拆机研究出来的。   “老孙,那CD机,咱们能不能搞?”马援朝问。   “CD机啊, 我知道,我去年就拆过两个不同牌子的CD机。”孙总工重新端起饭盒, 用馒头沾了点汤汁说,“那东西的工作原理不复杂,最核心的就是芯片。这玩意是解码器的心脏,要是精度不够,那音质就很难表现出色。”   CD机在普通家庭并未普及,这年头会玩CD机的,要么是有钱人,要么是音乐发烧友。   对音质的要求都比较高,所以芯片的好坏就相当重要了。   孙总工摇摇头说:“咱们没有生产芯片的条件,我听说南方有几个国产CD品牌的机芯都是从国外进口的,要么是飞利浦的,要么是索尼的,这玩意是人家研究发明的,标准就得跟着人家走。”   马援朝挥手道:“你就说这CD机到底能不能搞?”   “能搞,但需要进口机芯,进口机芯的价格不便宜。而且生产线的改动挺大,要投点钱。”   孙总工觉得这事有点悬。   他们要是有资金,早就搞别的项目了,关键是没钱。   马援朝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思考了好半晌,才停下来问:“狄主任,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我还没做过调研,不清楚国内是否有这类厂家,不过,VW的最新车用收音机还是进口的,所以即使有这类厂家,也不会太多。国内除了合资车,还有好多国产车,腾飞厂要是能搞出车用收音机生产线,销路是不用愁的。”   市里现在着急解决腾飞厂这个麻烦,要是能趁机让市里帮忙牵线,让腾飞厂配套生产本地车企的车用收音机,其实也是个不错的路子。   只要能拿出好产品,北京本地车企的订单就能让腾飞厂吃饱了。   经合办只能在其中起到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具体要如何决策,还得看腾飞厂管理层的意思。   狄思科将消息带到,婉拒了马厂长和孙工的酒局邀约,就开车回家了。   家里的三只狗子正在院子里撒欢,胖大挺着孕肚,奔跑的身影依然灵动。   狄思科在三只狗头上摸了摸,又给他们喂了点小鱼干,才得以脱身回屋。   “我瞧着胖大的肚子不小了,是不是快生了啊?”狄思科一边换衣服,一边跟媳妇聊天。   不过,于童正在看资料,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并没搭理他。   他凑上去把她的耳机摘下来,“在家还戴着耳机干嘛?你就外放呗,我也听听。”   于童叹气说:“我在家戴耳机不是为了听歌,而是为了隔绝噪音!早知道就不让儿子学小提琴了!”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她肯定会掏钱买两颗!   狄嘀嗒对弹钢琴不感兴趣,于童没有勉强他,还把他带去明星学校的培训班,让他实地感受一下,培养一个特长。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一个高中生在排练室里,用小提琴演奏了《聪明的一休》主题曲。   排练室外面围了好多人,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挤进人群里看热闹。   然后,狄嘀嗒一眼就相中了小提琴。   于童当时没多想,儿子好不容易有了感兴趣的,她当然要支持呀!   痛快地买了琴,请了老师,开启了儿子的学琴生涯。   狄嘀嗒对小提琴的兴趣,明显高于钢琴,每次下课回来后,都要主动练习几遍。   于是,现在满院子都是锯木头的声音。   于童想在家看看最新的剧本,只能戴上耳机隔绝噪音。   郭美凤和狄思慧也被迫出门遛弯了。   连两只小猫和三只狗子都在院子里躁动不安,到处乱窜。   整个老狄家,只有狄嘀嘀这个亲姐姐,还能对狄嘀嗒的琴技闭眼吹。   期盼着弟弟能够学有所成,跟她一起演奏《聪明的一休》主题曲。   “咱儿子已经学琴半个月了吧?怎么还在拉大锯扯大锯啊?”狄思科不怕儿子制造噪音,但他很怀疑儿子是否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表姐说,她小时候练琴那会儿,也锯了一阵子木头,估计得锯一两个月吧,渐渐就好了。”   “那咱再忍俩月吧。”   隔壁的锯木头声再次响起,狄思科坐到媳妇身边,将耳机塞进耳朵里,顺便拿起了一册剧本。   他最近下班后的休闲娱乐活动就是看于童公司的剧本。   “市里提交剧本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啊?”   “后天。”   “其实快点交上去也没什么,你们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要是拍成电视剧我肯定看。”狄思科给媳妇出主意,“你去市里提交剧本的时候,就跟负责人说,时间太紧了,有些关于国企改革的细节只跟相关企业咨询过,但相关政策还拿不太准,需要政研室或经委的专家帮忙参谋参谋。”   “这能成么?”   哪个单位参加竞标的时候,不是把自己的本子包装得天花乱坠啊?   哪有自己揭短的?   “这才能显出咱们的专业和严谨嘛,说明咱们这个剧本是经得起推敲的,还原真实的国企改革。”   于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耳机抢回来,重新塞进自己耳朵里。   “我公司最近有点忙,好几个项目都凑到了一起,咱家胖大要生小宝宝了,你费心盯着点吧。”   狄思科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犯嘀咕。   小狗生小狗,他怎么盯着啊?   他重又起身去院子里看胖大的情况,正好看到二舅妈在往胖大的饭盆里放苹果和牛肉粒。   “舅妈,咱家胖大预计什么时候生啊?”   “小狗怀孕一般两个月就能生,咱家胖大这胎一个礼拜之内应该可以落地。”   狄思科点点头说:“舅妈,您白天在家盯着点它,要是生了就给我打电话。”   二舅妈好笑道:“小狗下崽,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狄思科呵呵一笑,“这不是童童给我安排的任务嘛,我得上点心啊。反正要是有动静您就给我打个电话吧。这几天给三只狗子的伙食都改善一下,咱也别只顾着胖大一个,胖二和3.14也别亏了嘴。”   “我寻思另两只没怀崽,还活蹦乱跳的,就不用给它们加餐了。”   “胖二可聪明了,您要是区别对待它们,小心它记仇啊!”狄思科在胖二的头上撸了一把说,“三只小狗,咱得一碗水端平。”   二舅妈嘀咕:“一般人家可真是养不起这三只狗,比我们乡下土狗还能吃呢。”   “没关系,等3.14的主人回来,咱就能省点口粮了。现在别亏了它的嘴,怎么说也是孩儿它爹呢!”   狄思科安排了狗子生产的事宜,白天由二舅妈看着,晚上由他负责,绝对万无一失了。   他留心盯了几天胖大的肚子,但一直没什么动静。   结果这天半夜,他正搂着媳妇睡得香呢,就听见房门被人啪啪拍了几下,隐约听到有孩子在外面喊爸爸。   狄思科突然一激灵,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下床往外跑。   狄嘀嗒只穿着小裤衩,光溜溜地站在门外。   他将儿子抱进来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呢?姐姐呢?”   姐弟俩今年开始跟父母分房睡了,房间就在隔壁。   往常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很少有起夜的时候。   “姐姐睡觉呢。”   狄思科在他的小裤衩上摸了摸问:“你是不是睡前喝水了?”   “喝了一点点。”狄嘀嗒在肚皮上拍了拍说,“我起来尿尿,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来了。”   “以后听到有动静也不许乱跑,爸爸妈妈没喊你,你不许大半夜往外跑。”   “我听到狗叫了。”狄嘀嗒狡辩。   “那就更不许出来了,万一有坏人趁着半夜溜进来,把你抱走了怎么办?”   “咱家的墙很高,坏人溜不进来。”   “那白娘子和阿童木都会飞,飞进咱家这样的院子轻而易举!”   狄嘀嗒哼哼了两声,倒是没再反驳,白娘子和阿童木这两个例子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狄思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举着手电筒,去院子里查看狗窝的情况。   他们找过去的时候,3.14和胖二都不在狗窝里。   3.14在狗窝附近不停地徘徊,胖二则趴在更远的地方,竖着耳朵听狗窝里的动静。   看到狄思科父子俩过来,胖二汪汪了好几声,声音里隐隐带着急切。   狄思科心说,胖大不会是在大半夜发动了吧?   他用手电筒往狗窝里照了照。   狄嘀嗒小声问:“爸爸,那是小狗崽嘛?”   “嗯,”狄思科嘘了一声,“可能还有小狗没生出来呢,咱别打扰胖大。”   好家伙,里面已经躺着四只小狗崽了。   不但在半夜发动了,胖大还不声不响地下了四只小狗崽出来。   他把儿子抱回房间,放到小床上,“明早还得上幼儿园,你先睡觉吧。睡醒了就能看到小狗崽了。”   “那你呢?”狄嘀嗒睁着大眼睛问。   一副爸爸不睡他也不睡的架势。   狄思科打个哈欠说:“我也要睡了。胖大自己就能生宝宝,不用你操心,赶紧睡吧!”   他坐在小床边,看着儿子睡觉。   本打算等孩子睡着,就去院儿里看看胖大的情况,结果哄着哄着就把自己哄睡了。   再睁眼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他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了一条毯子。   院子里,郭美凤、二舅妈和于童都聚在狗窝附近。   于童早就买了羊奶粉,这会儿已经给胖大喝上了。   连3.14和胖二也因为守护有功,得到了同等月子餐待遇。   “胖大昨晚到底生了几只小狗啊?”狄思科溜达过去问。   “五只,三公两母。”二舅妈笑道,“胖大挺厉害的,头一胎就生了五只。”   “那可真不少了!”   狄思科瞅瞅挤在一起的几个毛团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   因着家里有了新生命诞生,爷仨在家磨蹭得有点久,等到狄思科紧赶慢赶将俩孩子送去幼儿园,再去上班时就迟到了。   “主任,刚才经委夏主任的秘书打过电话。”周健将见他进门就赶紧通报。   “什么事?”   “她没说,只让您上午十点到市政府去一趟,领导有请。”   狄思科点点头,坐在椅子里琢磨这通电话的用意。   他觉得要么跟腾飞厂有关,要么跟经合办这几天的动作有关。   全国车企的老总难得可以齐聚北京,所以狄思科就借着协办汽车产业投资促进会的优势,帮区里的七家汽车配件企业联系了合作机会。   邀请了几家车企老总到车间参观。   昨天已经有一家专门生产汽车雨刷的公司与青岛的车企签了合同。   另有三家也在洽谈中。   区里的汽车相关企业还挺多的,汽车行业也算是朝阳产业,所以,狄思科打算把经合办的投资促进科一分为二,让投资促进二科专门负责汽车产业的相关工作。   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按照要求去了市政府。   与他一起到的,还有工作组的另几位成员。   都是曾经去腾飞厂参加过会诊的。   “狄主任,我听说你们区经合办给腾飞厂联系了一个大项目?”工作组里有人问。   狄思科谦虚道:“算不上大项目,我们就是帮忙牵线搭桥的,具体能否合作,还得看腾飞厂和市里的意思。”   “我看这事靠谱,市里上周已经跟VW的领导谈过了。”   狄思科笑道:“那腾飞厂的效率还挺高的。”   “不高不行啊,再不抓紧时间就真的破产了。”   “你们也别太乐观,我听到的说法是VW那边提出的要求挺苛刻,事情未必能谈成。”   工作组的成员在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直到王副市长和夏主任一前一后进门,室内才算安静下来。   这次会议主要是总结对市里五家企业的会诊结果。   狄思科边听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等到会议末尾,才听王副市长提到了腾飞厂的问题。   腾飞厂没生产过车用收音机,也没有生产CD机的先例,VW公司对军工老厂的产品质量信得过,但对腾飞厂目前的技术水平存疑。   为此,市里帮腾飞厂联系了一家有CD机芯进口资质的港资半导体公司,尽量促成三方合资。   而腾飞厂需要整合收音机业务,提供厂房、生产线和熟练工,完成新款车用收音机的生产任务。   “马厂长,恭喜了!”从会议室出来后,狄思科与马援朝握手。   “哈哈,这次多亏了有狄主任和经合办帮忙,”马援朝用力晃着大手说,“要是真的能跟VW合作成功,我请狄主任喝酒,咱这回喝茅台!”   只要能为VW配套生产车用收音机,厂里这五千多号人就能暂时混个温饱了。   他们再找机会发展点其他业务,想让腾飞厂破产,还且等着呢!   思及此,马援朝再次向狄思科提出邀请:“狄主任,你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来我们腾飞厂当第一副厂长,舞台比区经合办大多了!你在经合办只能管着三十多口人,有什么意思!但凡是当过大厂厂长的人,去了机关工作都会觉得没滋味!我们腾飞厂的规模大,发展空间也大,你来我们腾飞厂,咱们一起搞出个全国五百强企业来!”   狄思科再次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马厂长,您还是先把重心放在洽谈合资吧,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   腾飞厂的破产危机即将解除,狄思科并没把马厂长的第二次邀请放在心上,继续在经合办朝九晚五地上下班。   这天下班回家,狄思科的车刚在胡同里停稳,就迎面碰上了居委会的温大妈。   他与对方寒暄了几句便想推门进院子。   然而,温大妈却拦下他说:“小狄,我得跟你传达一下上面的通知啊!”   “哈哈,这么郑重其事啊,还得上门通知,”狄思科客气道,“要不您进屋坐会儿吧,进门通知也是一样的。”   “我就不坐了,后面还得去好几家呢,我得抓紧时间。”   “那您说吧,我听着呢。”说着还从公文包里掏出纸笔,作势就要认真记录。   “你们家现在养了不少狗吧?”   “对,有只母犬上个月下崽了。”狄思科疑惑道,“难道是吵到邻居了?”   “那倒是没人提,不过,市里已经统一要求了,以后不能再主要街区养宠物狗。”   “啊?”狄思科愣怔道,“那我们去哪儿养啊?”   “郊区或者农村呗。”温大妈继续解释,“咱们市内八个区都属于重点限养区,你要是还想继续养狗,得办理养犬许可证,领个犬牌。”   “那我们办个证吧,小狗都养了好几年了,都跟自家孩子似的,不能就这么把孩子扔了呀!”   “办个许可证也行,每只狗的登记费是五千块,以后每年都得注册一次,每次两千块。你们要是能在规定实施的三个月内登记,可以少收登记费两千块。”   闻言,狄思科只感觉迎面一道晴天霹雳。   除了编外小狗3.14,他们家现在有7只小狗呢。   要是每只狗都要登记,即使减去两千块,也要花两万一呢!   以后还要每年给它们交一万多块的注册费。   这是天价养狗啊!   “温大妈,怎么突然就限制养狗啦?我们家搞不好要被这几只小狗搞破产!”   温大妈摇摇头,“也不算突然,明年开始实施,大家还有很长的准备时间。现在市里养狗的人太多了,有些人还养烈性犬,我看真是不整治不行。”   她往老狄家的大门上指了指说:“你们家现在可是五好家庭了,限制养狗这件事,你们家得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啊!而且按照要求,以后的遛狗时间只能在晚8点到早7点之间,其他时间市里不让遛狗。被人抓到的话,您跟您单位都得挨罚。”   “您放心吧,我家肯定遵守规定。我们平时的遛狗时间就是在这个区间的,白天不让它们出门上街。”狄思科嘀咕道,“狗市这回算是完蛋了,之前买一条进口犬的价格顶得上一辆夏利。政策出来之后,进口犬的身价肯定得大跳水。”   温大妈明显是支持限制养狗的,笑着说:“这不是挺好嘛,宠物狗的身价被炒那么高,纯粹就是坑人。这项规定出来以后,那些小狗全变成赔钱货了。”   狄思科:“……”   他一脸忧愁地回家,蹲在狗窝门口,对着欢快吃奶的几个小家伙欣赏了好半晌。   然后,将居委会的通知向家人们转达了。   “我的天呐,一只狗一年要交好几千块啊!那咱家可不能养这么多!”郭美凤后悔道,“早知道当时就该跟那位王先生合作了,把小狗崽分给他一半。”   “您可别想美事了,那人要那么多小狗崽,八成是要转卖给别人的,咱家这种狗崽的价格可不便宜。不过,如今这限养规定一出台,谁还会要小狗崽啊!”   狄嘀嘀望着爸爸,问:“爸爸,你要把小狗崽卖掉吗?我都已经答应嘟嘟姐姐和杰克了,把小狗崽送给他们一人一只。”   经孙女提醒,郭美凤赶紧拿起电话打给自家老二和荣大夫,将以后养狗要交钱的事转达了。   询问他们是否还要小狗崽。   好在这俩人都不差钱,想养小狗的决心还挺坚定的。   而且老二的别墅在郊区,养宠物不受限制。   于童提议:“要不咱们也在郊区买栋别墅吧?”   狄思科:“算了,一共才五只小狗,给二哥和荣大夫两只,给爷爷留一只,咱家还剩两只小崽。”   不过,一想到家里即将养四只成年边牧,于童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跳了。   狄思科大包大揽道:“没关系,不就是小狗嘛,你放心吧,保准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于童就等着看他打算怎么办。   家里养四只边牧,实在是太闹腾了!   可是,二狗子始终一如往常,过了好几天都没听说他帮小狗联系了哪家新主人。   直到周五下午,狄思科早早下班,买了一大束花,还把她和两个孩子都带上了,一起去了国画院。   “你来我爸单位干嘛啊?”于童满脸疑惑。   “咱爸今天退休,最后一天上班。”   “我知道啊,安姨已经说了,大家别当着他的面提这件事,就当不知道,让他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人,心里都挺不得劲的。   “这么大的事,咋能当做不知道呢!”狄思科带着老婆孩子走进办公楼。   于宝塔正在办公室里跟老同事们寒暄,见到他们一家四口进来,一脸诧异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狄思科哈哈笑道:“爸,恭喜退休,退休快乐啊!退休以后的生活依然有酒有肉,自由潇洒!您的美好生活算是正式开始了!”   于宝塔当着同事们的面接过那一大捧鲜花,别扭道:“退休就无所事事了,有什么可恭喜的!”   “怎么可能让您无所事事呢!”狄思科把自家儿子往前一推,“关门弟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还得给咱家培养个大画家呢!”   而后又给闺女使了一个眼色。   接到信号的狄嘀嘀将自己提了一路的小篮子递出去:“姥爷,把我家的小狗送给你一只,退休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小狗啦!” 第162章   女儿女婿弄出的阵仗, 让于宝塔在同事面前很有面子,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是国画院的副院长,单位里刚为他组织了欢送会, 下午又陆续有老同事和学生来办公室为他送别。   这让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之前有老伙计退休时, 他还羡慕人家不用再为工作操心, 从此就能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体会了人家的心情。   国画院是他们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 乍然离开熟悉的工作岗位,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不舍,对未来生活的茫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不过,别人退休时,是独自走出办公楼的。   只有他于院长退休, 是由女儿女婿孙子孙女来接他回家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齐刷刷地喊:“姥爷,祝贺你光荣退休!你以后就是最快乐的老头啦!”   这话惹得办公室里一阵哄笑。   有人逗趣似的问:“你们知道什么是退休吗?”   狄嘀嘀很懂地说:“就是不用早睡早起,爱干什么干什么!”   “还可以爱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玩都没人管。”狄嘀嗒看向姥爷的目光里满满都是羡慕, “我要是也能退休就好了!”   童言稚语总能触发成年人的笑点, 于宝塔一手提着他的小奶狗,另一手在外孙的头上揉了揉说:“距离你退休还有五十多年呢, 你想得还挺美!”   陈院长笑着说:“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你的退休生活了,女儿女婿特意跑来单位接人,退休以后的日子照样精彩。”   说着还着意打量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高大青年。   于副院长家的这个女婿他早有耳闻,听说是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二十多岁就做到了国营大厂的领导层。   去年那个什么洗发水广告打得很猛, 老于也经常在单位里向女同志推荐洗发水。   很多人调侃老于是日化厂的供销科长,他也不以为意, 甚至还自己掏钱买了一箱洗发水送给他的几个学生。   陈院长这个年纪的男同志少有追星的,他并不知道狄思科当过歌星,见他说话不紧不慢,态度和气,外形高挑英俊,看起来确实是个青年才俊。   难怪老于会如此满意这个女婿,不惜为人家当起了供销科长。   察觉到陈院长打量的目光,狄思科冲对方礼貌地笑了笑,“我跟童童是来打前站的,我家大哥和弟弟还在家准备呢,今晚要给我爸庆祝一下。陈院长也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哈哈,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老于以后的日子我是不用担心了。”   狄思科笑道:“我爸搞了一辈子艺术创作,以他的书画创作水平和艺术造诣,早早退休实在太可惜了。而且凭我爸这健康状况和精气神,艺术生命还有很长呢。咱们院里要是还有艺术顾问的空缺,也考虑考虑我们老于同志嘛,院里组织活动的时候,让咱老于同志来发挥一下余热。”   其实很多人从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都是带着遗憾和留恋的。   但大家都顾着面子,没有谁退休以后还主动跟院里要官当的。   这番话若是由于宝塔自己来说,就会让现任领导比较为难,搞不好就要伤了面子。   不过,由狄思科这个女婿来试探一下口风,倒是无伤大雅。   等他把那番话说完,于宝塔才假惺惺地出言阻止:“院里有自己的工作安排,你不要跟着瞎指挥!”   “我只是提个建议嘛,怎么安排由院领导决定。反正您当艺术顾问又不要工资,完全就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   于宝塔一直没有停止艺术创作,每年都有作品面世。   是否退休对他的艺术生命没什么影响,但他毕竟是做过行政工作的,冷不丁退下来难免会有心理落差。   帮他争取个顾问的位置,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陈院长客气道:“老于是山水花鸟方面的大师,要是愿意担任艺术顾问,院里求之不得呢,回头院里再商量商量,正式给老于发个书面邀请。”   国画院的艺术顾问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大艺术家,这两年已经陨落了几位,确实需要邀请新人加入了。   于童望着前方的翁婿二人,从没这么无语过。   想想老于家门口那对“和珅的石狮子”,她实在搞不懂二狗子是怎么好意思开口帮老于要官的。   而且还要成了。   那可是艺术顾问啊!   老于画画还成,但眼力可真是不怎么样……   她不能拆老公的台,也不能拆老爸的台,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等到于宝塔辞别老同事,红光满面地离开国画院,她才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全家人聚在老于那边庆祝他光荣退休。   狄嘀嘀和狄嘀嗒强烈要求留在姥爷家住几天。   “你俩还得练琴,上幼儿园呢。”   “我在姥爷家练!”狄嘀嗒晃着爸爸的手说,“我今天想跟小舅睡!”   狄思科故意板起脸:“你俩太能闹腾了,影响小舅休息。”   于暄抱起外甥颠了颠,“姐夫,你就让他俩留下吧,我看着他们练琴。”   “嗯,在这边住几天,我负责接送他俩上幼儿园。”于宝塔也出言留人,“小狄不是让我培养个大画家出来嘛,咱家小宝在这方面还是有些随我的,我好好挖掘一下他的潜力。”   “那行吧,让他们跟姥爷住几天。”于童交代道,“每天幼儿园放学后,还得送狄嘀嗒去明星学校上一小时的小提琴课,回家以后练习一到两个小时。明星学校那边也有钢琴课,顺便让狄嘀嘀也练一练,明天我跟老师打电话说一声。”   于童事无巨细地将注意事项告知老爸和弟弟,被两人不耐烦地答应后,才跟俩小孩挥挥手,带着二狗子离开了。   刚走出于家大门,夫妻俩就默契地击了一下掌。   终于把自家的小木匠送出去了!   狄思科搂上媳妇的肩膀说:“走,咱去后海那边找个酒吧坐坐,不用管那俩小屁孩了,咱也享受一下京城的夜生活!”   *   狄思科现在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上班族,下午五点准时下班。   近几年北京新开的大小馆子无数,夫妻俩趁着不用管孩子的机会,每天下班后都去打卡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   而后要么去电影院看电影,要么去俱乐部打台球保龄球,过起了悠闲的二人世界。   在电话中听到老丈人那略显迟疑的语气,狄思科也只当全无所觉,只说老丈人辛苦了。   放下电话就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好险好险。   狄嘀嗒这只锯木头兽还在进化期,最好等他完全进化以后再放他回来。   “主任,潘经理来了。”他这边刚放下电话,周健将便进来通报。   闻言,狄思科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潘芝花刚从乡下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坐下就问:“主任,什么事这么着急把我喊回来?”   “今年上半年干旱的状况一直没有缓解,咱们的蔬菜供应还充足吗?”   “还行,莲花乡好多种植户都打了水井,这几个月一直不下雨,他们就抽水滴灌,暂时还能保证咱们客户的蔬菜供应。”   狄思科把今天的报纸递给她,指着一个篇幅特别小的报道说:“今年一直不下雨,地下水位已经是历史最低了,咱们区的水位下降了两米六。咱做了蔬菜生意就得看天吃饭,我看农贸公司还是早做准备吧。”   “你的意思是采购外埠菜?”潘芝花问。   狄思科点点头。   “现在采购外埠菜可不划算。”   入夏以后正是本地菜大批量上市的季节,因为没有长途运输成本,算是一年当中菜价最便宜的季节。   外埠菜在现在没有价格优势,很少有菜贩子会从外地进菜。   “今年全市普遍干旱,本地农户伺候蔬菜不容易,菜价未必会像往年那般便宜。”狄思科将全国蔬菜信息网上的数据指给她看,“现在南方的菜价普遍很低,加上运费以后,未必会比本地菜贵多少。今年的大旱是个隐患,不如趁早跟南方的供货商签个合同,以免到时候咱们无菜可卖。”   政企已经分开了,狄思科的提议只能是个提醒。   具体要如何操作,还得看潘芝花这个企业一把手的决定。   狄思科对经合办这种类似于中介的定位,也挺无奈的。   他们只能穿针引线,牵线搭桥,推动企业或区域间的经济合作。   他有时候就跟胡同里那些围观下棋的老大爷似的,恨不得自己上去走两手。   潘芝花得了狄主任的提醒后,联系气象部门咨询了今年的气候状况,又回乡下跟村里的几位有经验的老农聊了聊。   反复权衡再三后,跟河北的蔬菜种植基地签了一份供货合同,从七月开始,每隔一天向北京送货一次。   自打这份合同签订以后,潘芝花每天都很焦虑。   既盼着北京能下点雨,缓解菜地干旱的问题,又怕下了雨以后,农贸公司买来的外埠菜会亏本。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外埠菜从七月开始进京,但北京也在进入七月以后开始下雨了!   潘芝花望向前方那长长一列的运输车,心疼得直抽抽。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潘经理,要不咱们暂时取消采购外埠菜吧?”   “咱们是国营单位,既然已经签了合同,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潘芝花内心后悔,但还是咬着牙说,“准备卸车!咱们采购的这批菜是无公害蔬菜,尽量供应几家超市,跟人家说清楚,咱们这是无公害的,价格比普通蔬菜要贵一些。配送中心那边的个人配送服务,也改一下菜单,把无公害蔬菜加进去,单价提高一点。”   “潘经理,个人客户几乎都是图便宜的,未必会买账无公害蔬菜。”   潘芝花烦躁地挥挥手说:“先这样吧,卖两天看看效果,实在不行就先进冷库,以后直供超市。”   潘芝花被这批外埠菜和突然降临的小雨闹得心绪烦乱。   心里偶尔也会冒出埋怨狄主任的想法。   但事情已然如此,采购外埠菜的决定是她做的,她埋怨人家也于事无补。   只能听着噼啪的雨声,尽量想想解决办法。   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原本干涸的土地终于被雨水浇透了。   然而,时间来到七月中旬时,好似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小雨骤然转成大暴雨。   全市平均降雨量达到150毫米,好几个区县的降雨量达到400毫米,一下子就形成了北京近三十年罕见的暴雨洪水。   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幼儿园停课了,狄嘀嘀和狄嘀嗒不用去上学,在家里撒起了欢。   于童也给公司员工放了假,让大家等到雨停以后再来上班。   郭美凤和四哥都在放暑假,也不用出门。   全家只有狄思科要冒着大雨出门上班,他们区属于受灾比较严重的区县,全区的大部分干部都要参与救灾,狄思科也成了一名抢险救灾干部,跟着大部队一起上了一线。   盯着电视新闻中播放的抢险画面,郭美凤着急地在客厅里打转。   “老五这小子两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给他打传呼也不回!”   “大家都忙着抢险呢,肯定没时间打电话。”于童皱眉紧盯着电视画面,心里说不出的焦灼。   “要不我去他们区里找找?”四哥弱弱地举手。   “区里那么大,谁知道他被分去了哪里啊!”郭美凤摆手说,“你别跟着添乱了,今天雨势已经变小了,兴许晚上就能回来。”   外面的雨确实变小了,狄思科脱下雨鞋控了控水,又重新套上。   他们经合办的对口帮扶单位就是莲花乡,莲花乡的受灾情况比较严重,尽管没有形成太大的洪水,但大部分菜地都被淹了。   经合办这两天的任务就是协助乡政府疏散群众,将受灾群众暂时转移到乡里的几所中学和小学安顿。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舍不得房子和菜地,守在屋子里不愿意走。   狄思科为了劝说这些人,嘴皮子都要说干了。   “大爷,您家这房子连地震都经历过了,还能熬不过一个洪水吗,您就别担心房子了,赶紧跟我们走吧!”   “我不担心房子,我担心房子里的东西。”大爷往电视机上一指,“那电视机是我儿子今年新买的。”   “我们帮您把电视机带上总行了吧?”孟古洁头一次来农村工作就遇上了洪水考验,这两天心里一直紧绷着弦。   “那我的收音机和自行车也得带上,”大爷继续提条件,“还有我这两床棉被是前年新做的……”   “还有什么要带的,您都找出来吧,我们都给您带上。”狄思科从屋子里找了一块塑料布将棉被蒙上,作势就要扛着东西出门。   大爷赶紧跳下地,布鞋直接踩进了水里,“这样出门可不成,外面还下着雨呢,别把我的电视机淋坏了。”   “那您再给我找块塑料布吧,我帮您把电视机蒙上。”   “没,没有塑料布了……”   狄思科在心里啧了一声,将身上的雨衣脱下来,蒙在电视机上,问:“这回能走了吧?”   大爷讪讪地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出门。   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把大门锁了。   切诺基就停在外面,狄思科拉开车门请大爷坐进去,又花了点时间将他的家什安顿好。   不多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村里没有其他人了吧?”狄思科问。   周健将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没了,我刚才挨家挨户找过了,李大爷就是最后一户。”   狄思科颔首,发动汽车前往区小学的安置点。   “小同志,我包里有汗衫,要不您换换衣裳吧?”大爷坐上车以后不自在地释放善意。   “不用了,咱赶紧去区里集合,我怕这水涨起来以后,咱们的车半路熄火。”   狄思科小心地驾驶着汽车,将一车人送进了安置点。   正想出去询问一下饮食情况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二狗子”。   能喊他二狗子的,除了于童就没别人了。   他赶紧回身找人,发现他媳妇手里提着一箱矿泉水,正站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他走过去将水接过来,惊讶地问:“媳妇,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们这里可不好找。”   “我给受灾地区捐了五十万,有人带我来的。”于童说着就上前来扒他的衣服。   “……”狄思科连忙按住她的手,低声说,“这里人来人往的,咱可不带这么大胆的啊,等回家再说!”   于童在他湿透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你!你这衬衫湿了,贴在身上不难受啊?湿得跟透明的似的,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露出来了。赶紧把衣裳换了,还有裤子!”   “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呢,换了还得被弄湿!”   “湿了再换,”于童态度强硬地将他拉进小学的男厕所,“我给你带了好几套换洗的衣服,足够你换的!”   狄思科索性当着她的面把自己扒得光溜溜,用毛巾将身体擦干,换上干净衣裳以后,果然舒服多了。   他忍不住扣住媳妇的后脑,狠狠亲了两口。   “还得是我亲媳妇啊!等我忙完了这里的工作,回家好好给你准备一顿答谢宴!”   “那你可得当心点,别被洪水冲走了,”于童帮他抚了抚领口,眼尾上挑望向他,“我花了那么多钱,还等着你答谢呢!”   “我们这边不算重灾区,哪有洪水啊,你别自己吓自己了。”狄思科揽着她的纤腰,又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两下说,“外面的雨暂时停了,你赶紧回家吧,你留在这里我无心工作,太影响工作效率了。”   于童将自己的移动电话交给他,“我先回去也行,你有空了就往家里打个电话吧,咱妈跟孩子都挺担心你的,电视新闻里的抗洪画面特别惊险,他们这两天都没睡好。”   狄思科顺从地将电话放进裤兜里,还想跟童童说点什么,却听厕所隔间里有个男人猛咳了两声。   “哈哈,大哥,我进来换个湿衣裳,这就带着媳妇走了,您出来吧。”   狄思科冲隔间里喊了声抱歉,就赶紧拉着媳妇走出了男厕所。   他在一线忙碌了四天,雨停以后区里并没有洪峰过境,大家只是虚惊一场。   乡亲们发现警报解除,都自发地回了家,狄思科完成收尾工作以后,也终于得以归家。   不过,他回家以后就高烧到39度,直接卧床了。   听到消息的家人、朋友和同事都纷纷赶来探望病号。   徐叔阳听说以后,也在下班时间来了一趟,并提议将他送到医院特护病房去。   狄思科脑门儿上放着冰毛巾,笑道:“我身体挺好的,好几年都不生病,这次是因为反复淋雨,才突然爆发的,用不了两天就好了。”   然而,他的病情来势汹汹,他在家里躺了将近一个礼拜才有所好转。   “哥,我已经好了,你别在这边守着啦,赶紧回家看看嫂子吧。”   狄思科靠坐在床上,手上拿的是二哥刚削好的苹果。   他在苹果上咬了一口,对于这次暴雨,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农贸公司的外埠菜货源充足,除了隔天送一趟的蔬菜,之前在冷库里也存下了不少。   在全市蔬菜供应紧张的情况下,他们的蔬菜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二哥又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上,大有继续削下去的架势。   狄思科一边在心里感动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一边嫌弃二哥呆得时间太久。   他往卧室里一坐,于童就不好进来了。   狄思科现在想跟媳妇呆在一块儿。   嘟嘟正跟双胞胎一起逗小狗玩,闻言就跟五叔告状说:“我爸不敢回家!”   狄思科愣道:“为啥不敢回家?”   “我妈妈把我俩撵出来了!”   狄思科:“……”   白感动了,还以为二哥是来守着他的呢!   二哥被他那个眼神看得不自在,摸摸鼻子说:“主要还是为了照顾你,要不然我早就回去了。”   狄思科戳穿道:“你在我这边待了一个礼拜了吧?过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敢回去,是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啊?你不会是出现作风问题吧?”   “少胡扯,我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二哥坚决不能认。   他要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就该变成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二嫂脾气多好啊,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你赶出来。”狄思科往上挪了挪,准备听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百万的事。”   “嚯,您这口气可真够大的,一百万还不算大事啊?”   “花了我就能赚回来!”二哥小声说,“我有个朋友,想跟我合伙办个工厂生产光盘,我手头只有一百万活动资金,想再跟你二嫂拿一百万,总共投个两百万进去。”   狄思科啃着苹果问:“你代销录音带的生意不是做得挺好么,怎么突然就想办厂了?”   “现在正版录音带的生意不好做,满大街都是卖盗版录音带的,愿意花钱买正版的人太少了,我现在开了三家店,规模也不算小了,但是赚得还没前几年多呢!而且现在买CD光盘的人也不算少,这算是个新鲜玩意,价格贵,看起来还挺时髦的,我觉得生产光盘是个不错的生意。”   狄思科问:“你们有几个合伙人啊?”   “两个,我出两百万,另一个是东子他表哥,出一百万加技术。”   狄思科也认识东子,以前也是跟着他二哥混的,这几年他没怎么听说对方的名字,估计已经从良了。   “他表哥是干嘛的啊?还有这种技术呢?”   “人家是大学生,以前专门搞技术的,在广东那边开过手电筒配件厂,后来想生产光盘就去厂里蹲了半年,弄清楚套路以后,要回来自己开个厂生产光盘。”   “那他这行业跨度挺大的啊,搞手电筒的,跑去生产光盘了。可靠么?”   “你二嫂也觉得他不可靠,不肯往里投钱。”   钟晓莎主要是看不上他那一群兄弟,总觉得东子的表哥跟东子一样,不像是有大出息的。   跟这种人一起合伙的风险太大了。   所以,只肯让他投一百万入股,多了就不肯投了。   两口子因为这一百万的事争论了好几次,最终以他被赶出家门告终。   “东子的表哥挺有本事的,当年辞了公职下海,跑去广东赤手空拳赚了上百万……”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合伙人的大致情况,问:“三百万就能开一个工厂生产光盘?光是厂房和流水线就不只三百万吧?”   “三百万肯定不够,还得另外找合伙人,凑够六百万就差不多了。”二哥随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投点?”   “我存折里只有五千块零花钱,剩下的都在我媳妇那呢。”   二哥:“……”   混得还不如他呢,好歹他还有一百万。   “我看你们还是有多大本事办多大的事吧,刚开始办厂就投六百万,有点太冒险了。”   关键是不知道那个合伙人的成色怎么样。   万一是个水货,岂不是几百万都打了水漂!   “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投资建厂,总不好突然出尔反尔。”   “你俩现在只有两百万,能干嘛啊?”狄思科鄙夷道,“你能从二嫂手里抠出钱吗?”   二哥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他媳妇是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认准的事就很难动摇。   狄思科冲狄嘀嗒喊道:“儿子,把你那个小精灵拿来给二伯看看。”   狄嘀嗒诶了一声,在小狗的脑袋上点了点就利索地爬起来,从沙发缝隙里摸出一个蓝色的塑料玩具。   狄思科将那个小玩具交给二哥,“你见过这个嘛?”   二哥盯着那小玩具仔细打量。   规格只有小孩巴掌那么大,外壳是塑料的,有个类似俄罗斯方块游戏机那样的屏幕,下面的几个彩色按键也有点像游戏机。   他试着在按键上胡乱按了几下,屏幕上突然有了动静,倏然跳出来一只电子小狗。   “这玩意是我朋友从广东带回来的,据说在国外很流行,叫电子宠物。”狄思科扬扬下巴说,“咱们市里马上就要限养宠物狗了,届时将有一大批家庭被迫放弃在市区养宠物。你把这个电子宠物拿给合伙人看看,问他能不能搞出这种电子宠物小玩具。这种玩具的投资不大,你们可以用它积累资金,顺便试试你那合伙人的成色。” 第163章   一场三十年罕见的大暴雨, 让狄思科在家休养了半个月。   在此期间,二哥曾试图回家求和过两次,奈何钟晓莎态度坚决, 只收下了糖衣炮弹——小狗崽, 然后再次将缺心眼的男人拒之门外。   嘟嘟牵着爸爸的衣角, 仰头说:“要不是看你可怜,想陪陪你, 我就回家了!”   二哥在闺女的水晶发卡上摸了摸, “你不是来看着我的吗?这发卡就是妈妈给你的报酬!”   嘟嘟用小胖手捂住脑袋,“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呢?”   “你俩说话又没关房门,我无意间听到的。”二哥抱起胖闺女说,“走吧,还得回去找奶奶收留咱们爷俩。”   嘟嘟姐姐再次回来, 最高兴的莫过于双胞胎了。   三个小孩像失散多年一般,刚见面就紧紧抱在了一起。   狄思科:“……”   明明早上才见过,刚分开不到半天而已。   小孩子的戏比大人还多。   “嘟嘟姐姐,你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吧?咱们一起睡!”   在狄嘀嘀心里, 跟小伙伴一起睡就是最亲近的表现了, 也是他们家的最高礼遇!   见到小姐妹的嘟嘟早已将老父亲忘到脑后,愉悦地点点头, 然后满是遗憾地说:“可惜’发发‘被我妈妈带走当人质了,不然咱们可以一起玩!”   “咱们还有哆哆呢!”狄嘀嗒抓起一直在他腿边乱转的小奶狗。   家里五只新生小狗的名字是狄嘀嘀取的,她当时刚跟父母一起看了《音乐之声》这部电影,主题曲很好听。   于是,就给五只小狗取名叫Do, Re,Mi, Fa,Sol。   除了胖大这个亲娘,谁也不知道五只小崽出生的先后顺序,狄嘀嘀就做主让两只小母犬当姐姐,三只公犬当弟弟。   排名最大的哆哆被留在了老狄家,算是给辛苦产仔的胖大留个念想。   三个小朋友沉迷于养狗,二哥也为小狗着迷。   他征用了侄子侄女的电子宠物,最近走到哪就把电子宠物带到哪。   电子宠物游戏机的面板上只有三个按键,他稍加尝试就摸索出了游戏规则。   一边吐槽这个游戏真幼稚,一边每天定时定点地给宠物喂食、铲屎、陪玩。   “二伯,你什么时候把游戏机还我啊?”狄嘀嗒爬到二伯后背上问。   “你都有真正的小狗了,还要电子狗干嘛?”二哥背着他在院子里转圈,手上还玩着电子宠物自带的小游戏,帮宠物增加心情值,“你把游戏机借二伯研究研究,等二伯的工厂可以生产这种游戏机以后,送你十个!”   狄嘀嗒人小鬼大,他听大人谈话的时候就知道了,二伯没有钱,工厂还没建起来呢。   等他能送自己十个游戏机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已经退休了!   一大一小在院子里讨价还价,最终大的那个用一辆车,从侄子手中换来了电子宠物的使用权。   狄思科刚听说自家儿子骗来一辆车时,欣慰地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儿子真是厉害。   可是,隔天在自家院子里看到那辆“老北京胡同游”专用三轮车的时候,狄思科脸上不由一囧。   这啥玩意啊?   “儿子,你是不是被骗了?”   “没有!”   狄嘀嗒兴奋地呼朋引伴,让两个姐姐、有礼哥哥和小伙伴杰克都来试坐他的新车。   五个小朋友挤进三轮车后座,由于空间有限,狄嘀嘀还坐在了有礼哥哥的腿上。   然后五个小屁孩齐齐望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唯一大人。   狄思科:“看我干嘛?”   狄嘀嘀招手:“爸爸,你带我们出去兜风!”   “爸爸身体刚恢复,现在还虚着呢,找你二伯兜风去!”狄思科不想当苦力。   “你昨天都抱妈妈了,身体已经好了!”   狄思科:“……”   他得在房门上加个锁了,自由出入父母房间的小屁孩真是讨人嫌。   被几个孩子缠得没办法,狄思科骑上三轮车,充当了一回板儿爷,载着一车萝卜头开启了胡同游。   明明是每天都要经过的胡同,可是狄嘀嘀和狄嘀嗒就跟两个第一次来旅游的土包子似的,不停发出哇哇的感叹。   他们坐在三轮车的后座里,头顶是一片红色的遮阳棚,眼前见到的一切仿佛都跟往日不同了,充满了新奇感。   在胡同里见到相熟的小朋友,还要跟人家热情挥手。   “咱们这片胡同里怎么也搞起胡同游了?”经过的街坊私下嘀咕。   “前阵子就有两个老外来咱们胡同参观,咱们离北海公园还那么近,不会开发这一片的旅游资源吧?”   “可别搞旅游,外人经常出入咱们这一片的话,对治安也是个隐患。”   “那我一会儿得去居委会说一声,咱们这边都是普通住户,不搞商业,坚决不能让市里在这边搞旅游。”   狄思科带着五个孩子在胡同里穿行,还骑车绕着故宫和景山公园转了一圈。   给孩子买了汽水和冰棍,确保每一个小乘客都对此次游玩表示满意后,才蹬着三轮车返家。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狄思科将三轮车在院子里停好,便打算亲自把杰克送回去。   他刚牵着孩子走出院门,就迎面碰上了跟隔壁刘大妈一起回来的郭美凤。   “妈,您跟刘大妈干嘛去了?”   郭美凤高声道:“我们刚从居委会回来!听说咱们这边要开发旅游,已经有板儿爷带着游客来咱这边游胡同了。街坊们对这个决定都不同意,刚才大家一起去居委会抗议了!”   “……”狄思科试探着问,“大家什么时候看到的板儿爷啊?”   “好像是今天吧。”刘大妈接话说,“这事就得消灭在萌芽之中,可不能让他们都带着游客来咱胡同里闲逛!”   狄思科:“……”   他这是把本胡同的旅游商业萌芽掐灭了吗?   *   狄思科能骑着三轮车到处跑了,说明他已经彻底康复,自然不能继续在家泡病号。   单位里还有一摊子工作,他得重新返岗了。   经合办最近联系了几家本市和外地的货运公司,打算在即将建成的蔬果批发市场附近,配套建设一个货流中心。   用货运汽车配合铁路和批发市场,加速物资的流通。   这个项目得到了区里的强力支持,一旦货流中心建成,就会成为全区最大的地区性货流中心。   徐叔阳为此召开了好几次政企银座谈会,想要促成合作的意愿十分强烈。   这天的会议结束后,徐叔阳特意将狄思科留了下来。   “领导,下班以后一起打球啊?”狄思科笑眯眯地邀请。   徐叔阳好笑道:“你还有心思打球呢?”   “最近我们经合办的工作开展得不错呀,劳逸结合也该运动运动了。”狄思科语气轻松。   经合办就像个媒婆,只负责介绍和撮合男女双方,撮合成功以后,人家婚后要怎么过日子,就不用经合办操心了。   目前的这个货流中心项目也是一样,他们的任务就是立项,联系合作方拉投资。   项目进行到如今这一步,经合办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   徐叔阳瞅他一眼说:“那个腾飞公司的马援朝找到我这里来了,想调你去他们公司当总经理。这事儿你本人听说没有?”   狄思科惊道:“他已经跟我联系过几次了,但我一直没松口。没想到他会直接找到您这里来。”   腾飞厂这几个月动作频频,不但与港资和VW公司合作办了合资公司,还在市里的指导下将原本的腾飞无线电厂改制为腾飞电子科技公司。   马援朝担任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但总经理的人选迟迟没有公布。   公司改制以后,马援朝又向狄思科发出过一次邀请,希望他能去担任公司总经理。   不过,狄思科没有电子行业的相关学历和工作背景,面对马厂长的邀请,他又一次婉拒了。   徐叔阳听他介绍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忍不住笑道:“老马也算是三顾茅庐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狄思科尴尬地摸摸鼻子:“我现在都有点不敢接人家的电话了,可以再一再二,但不能再三再四地拒绝人家吧。但我也确实不适合去科技公司当经理,我对高新技术一窍不通啊。”   他自己也有点想不通,马援朝怎么就那么看好他。   竟然三番两次地邀请他去腾飞厂。   “他们公司的人大多数都懂技术,老马也是搞技术出身的,还不是差点将企业搞破产!”徐叔阳摇摇头说,“我看他们不缺搞技术的人才,而是缺懂市场的人才,否则老马也不会一再地邀请你。”   马援朝能看到企业发展的短板,挖掘合适的人才,从这一点来说,老马这个一把手其实是合格的。   狄思科在市场营销方面的天赋,早就被印证过了。   当时东轻集团旗下有十几个分公司和工厂,狄厂长是他手下最会营销的企业领导。   看看逸丝洗发水和小红帽儿童牙膏就知道了,至今沿用的还是狄思科当初制定的营销方案。   所以,对于老马从他手下抢人的行为,徐叔阳并不反感,人才到哪里都能发光,他们都是惜才的人。   狄思科细品了一下徐叔阳话里的意思,问:“领导,您想让我去腾飞公司啊?”   “你到经合办多长时间了?”   “到这个月正好一年。”   徐叔阳颔首:“看你自己的意思吧,不过,腾飞公司也算一个不错的发展平台,你之前不是帮他们跟VW牵线了吗,这红娘不能白当吧?”   腾飞公司是部属企业,由市里主管,但坐落在他主管的辖区,不但是市里的老大难问题,同样也很让区里头疼。   每一次关于解决腾飞厂问题的研讨会,区里都要派人出席。   而且全市各区GDP排名的时候,腾飞公司的数据也会计算在他们区里。   有这样一家老牌科技企业,原本应该是拉动GDP的利器,可是现在却尾大不掉,成了他们的拖累。   徐叔阳让狄思科自己做决定,然而狄思科刚搜集到一些电子产业的相关资料,就先后被夏主任和王副市长约谈了。   夏主任询问他是否有意向去腾飞公司工作。   面对领导问话,狄思科没有一味地拒绝,只说服从组织安排。   而与王副市长的谈话,更像一次考校,对方只询问了他关于腾飞公司和电子行业的看法,就让他走人了。   狄思科对人事任免/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如果领导有意让他去腾飞公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组织部门的同志对他进行考察。   所以,三天后,当他被组织部的刘处长约谈后,狄思科便开始大量搜集电子产业的研究报告和新闻报道。   市里对腾飞公司的发展很重视,过了不到半个月,经合办这边就接到了新的人事任免通知。   免去狄思科同志的区经济合作办公室主任职务,任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兼党委副书记。   *   九月一日,学生们正式开学这天,狄思科也正式到腾飞公司走马上任了。   腾飞公司的办公楼就是之前腾飞厂的厂部,除了在门口换了一块牌子,并没有什么明显改变。   狄思科跟着陈副部长下车时,董事长马援朝已经带着公司领导层在门口等候了。   马援朝与送任的陈副部长简单寒暄,就握着狄思科的手说:“不容易呀,总算是把咱们狄总经理盼来了!”   狄思科也握着他的手,客气道:“董事长,咱们腾飞厂的担子太重了,要不是您和组织上信任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挑起这副重担的。我在电子行业还是个新手,以后就请您和同志们多关照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马援朝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我老马在腾飞厂干了一辈子,就想在退休的时候,干出个全国五百强。狄总来了以后就放开膀子干,能支持的我一定支持你!”   狄思科笑着颔首,心说万一碰上不能支持的,就只能由他自己争取了。   马援朝先组织了一次班子会议,让陈副部长当众宣布了对狄思科的任命。   而后他起身说:“狄总今天第一天上任,也得在大家面前亮亮相,大礼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狄思科自然没有异议,跟着大部队转去礼堂。   此时的礼堂里座无虚席,除了还在生产线上的工人,大多数职工都按要求来开会了。   领导们还没来,职工们坐在观众席里私下交换着消息。   “听说总经理是老马从外面请来的,邀请了好几个月才把人请来呢。”   “我知道,原来北方日化厂的副厂长,当明星的那个。”   “啊,他啊!”   在各厂职工之间,狄思科和北方日化厂还挺有名气的,毕竟不是哪个企业都能搞来一位明星当厂长。   “他以前是搞日化的,能弄明白传呼机和收音机么?”   “明不明白有什么关系!”有人泼冷水说,“就咱们厂生产的这玩意,谁来也卖不出去!数显传呼今年都降价甩卖三次了,还不是照样没人买?”   “厂领导脑子里都有包,人家摩托罗拉和松下卖得那么火,大家都认进口货,咱们突然进去掺一脚真没意思,明知道前面有大坑,还要往里面跳,不是脑子有包是什么?”   “你快小点声吧,你那么能耐,怎么不去当总经理?泼冷水谁不会啊?”   “听说那个狄思科还不到三十岁呢,来了咱们厂不得被老汪他们吃得死死的啊?”   “我提前打听过了,好像今年才28岁,不过人家能在日化厂当厂长,后来又顺利升了官,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吧?再说,还有老马帮他保驾护航呢。”   “呵呵,老马就是个纸老虎,整天咋咋呼呼的,这么多年也没把老汪按下去。人家老汪上面有人,他不敢拿人家怎么样。”   “老汪既然那么能耐,怎么不找他上面的人帮咱们厂好好发展发展,或者给他自己谋个总经理的位置也行啊!”   “他肯定也想当总经理,听说前几个月一直在到处活动关系,可惜啊,咱们厂的问题拖不起了,搞不好就要破产,所以这次的总经理人选是由老马推荐,部里和市里决定的。”   一群人嗡嗡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不一会儿就听到礼堂后排的声响降了下来,大门打开后,有阳光直射到地面上,马援朝带着一众公司领导走了进来。   “嘘——”有人在唇前竖起食指,语带调侃道,“大明星总经理来了!”   一众领导陆续坐上主席台,陈副部长再次宣读了任命,并介绍了狄思科的个人履历。   1966年8月18日生,北京人,本科毕业于经贸大学英语系,后于人民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中级经济师。   历任经贸部翻译室翻译,东轻进出口集团总经理秘书,东轻集团综合开发三部经理,兼任北京宝莱公司副总经理,北方日化厂第一副厂长,区经济合作办公室主任……   陈副部长介绍完狄思科光鲜亮丽的履历,由董事长马援朝代表公司对狄思科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就轮到新任总经理发言了。   狄思科今天穿得特别商务,西装皮鞋,衬衫领带全都配齐了,看起来就像港片里常见的那种商业精英。   “刚才郭部长介绍了我的情况,我刚进入礼堂的时候,也隐约听到有同志管我叫大明星总经理。看来大部分人已经提前认识我了,那我就不过多介绍自己了。我今天想着重谈谈咱们腾飞公司的情况。”   马援朝率先鼓掌,职工们看到了领导鼓掌,便也被带动了起来。   狄思科身姿笔挺地站在话筒前,看上去非常自信,而且他口中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自信的力量。   “我非常看好咱们腾飞公司的发展前景,也对咱们现有的几个业务板块非常有信心。我认为,以咱们腾飞公司的实力,用不了半年时间就能扭亏为盈!”   “哗——”   台下一片哗然,这狄总也太能说大话了吧?谁给他的自信啊?   要知道,被大家给予厚望的传呼机,自打上市以来就销量一般,现在整个传呼机板块都半死不活的。   “在来咱们腾飞公司任职之前,我曾是市经济工作小组的成员,专门来腾飞厂做过会诊!对咱们腾飞厂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狄思科对上台下一道道怀疑的视线,笑道,“我在厂里走访的时候,曾听部分职工反应过,大家觉得我们厂不应该生产传呼机,不该跟进口品牌硬碰硬!”   很多人都赞同地点头。   狄思科拿起手边的一本杂志,在封面人物上点了点,介绍道:“这个人是摩托罗拉公司在内地的首席代表,上个月有记者对他做了专访。不知有没有同志看过这篇报道?看过的人请举一下手。”   台下零零星星地举起了两三只手臂。   “很好,有三位同志看过。那我就跟没看过的同志们介绍一下这篇报道的精彩之处,这位记者询问摩托罗拉的代表,目前他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有哪些,而这位先生跟记者说,有日本的松下,NEC,大井,卡西欧,除了这些外企,他唯一在采访中提到的内地企业就是咱们腾飞公司!”   “哇——”   这倒是让很多职工意外的。   不但职工们意外,连领导层也跟着意外。   狄思科自信地说:“咱们的很多人畏惧与进口名牌硬碰硬,殊不知咱们的实力其实已经被行业大哥大视为竞争对手了!”   职工们一脸不可思议。   狄思科继续道:“即便如此,有些人可能还会觉得,咱们国产品牌干不过进口大牌子,毕竟传呼机这玩意就是人家老外鼓捣出来的嘛,消费者也更信任进口货,对吧?”   有人下意识点头。   “那我再给大家举个例子吧,南方有家波导公司,已经开始生产汉显传呼机了,在浙江本地的销量非常可观,而波导是一家什么性质的企业呢?乡镇企业!”狄思科提高声音强调,“那是一家乡镇企业!”   “咱们腾飞公司的前身是腾飞无线电厂,再往前追溯,咱们是七二九厂,是一家有近四十年历史的部属国营企业,曾经获得国优、部优奖项的产品,能做一本名录!”   “咱们是一家5000人规模的国营老牌企业,难道还会比不过一家只有几百人的乡镇企业吗?”   全体职工的心里都生出些莫名地激动,连那些唱衰传呼机的人,也觉得自家企业似乎还有一拼之力,纷纷喊着“不会”!   狄思科感受到了大家心气的提升,满意地点点头说:“我们的产品不比乡镇企业的产品差,作为曾经生产过军工产品的企业,咱们的产品质量甚至是远超其他品牌的。那么我们的传呼机为什么会出现滞销的情况呢?”   职工们都死死盯着台上的新任总经理,连马援朝都坐直了身体,想要抓住狄思科话里的重点。   狄思科笑着说:“我之前跟咱们的总工,以及好几位工程师技术员聊过,也跟咱们生产线上的职工接触过,咱们厂的职工可以说是人人握灵蛇之珠,个个抱荆山之玉。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一款传呼机投产,足以说明咱们技术人员的水平了!”   台下的技术人员们立马鼓掌。   早就说了嘛,产品滞销不能完全怪技术部门!   但大多数人都把错误归咎到他们身上。   “传呼机的质量和功能都是相差无几的,有的品牌脱销,而有的品牌滞销,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市场营销方面的问题。”狄思科温和地笑了笑,“大家都知道,我是电子行业的门外汉,没搞过这方面的工作,也没有相关教育背景,但是上级领导还是把我派来了咱们腾飞公司,大家这回应该明白原因了吧?”   “接下来,请技术部门的同志继续研发新产品,各车间的同志也按部就班地搞生产。请市场部门和销售部门的同志打起精神来,咱们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硬仗!车用收音机的项目还没有正式投产,能否在半年内扭亏为盈,就全看咱们的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职工们被鼓动的齐声回应。   这种类似喊口号式的激励方式,放在其他企业会显得非常怪异。   然而,放在腾飞公司是再正常不过的。   尤其是很多老职工,他们对这样的方式太熟悉了,当初生产军工产品的时候,厂里实行军事化管理。   喊口号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些年不喊了,大家反而还不适应呢!   狄思科在台上鼓动了一番士气,结束发言后,马援朝再次与他握了握手。   班子里的另四位副总经理也相继与他握了手。   轮到汪副总的时候,对方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笑得像个弥勒佛。   “还得是年轻人啊,”汪副总一脸和善地说,“既然狄总已经来了,那我们就不担心了,咱们仓库里已经积压了一万多台数显传呼机,狄总既然说要整顿市场部门,大搞市场营销,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看狄总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马援朝打圆场说:“狄总刚来,咱们要给他一些走访调研,熟悉环境的时间!”   狄思科却笑道:“董事长,既然大家都等着看我的三把火,那我还是尽快吧,要不咱们现在开个班子会?”   “这么快就有想法了?”   狄思科问:“咱们数显传呼的最新定价是多少了?”   “上个月降到2199元了,比进口的便宜五百多块。”马援朝叹气说,“赶紧把这批货卖了,咱们也能有钱搞一条汉显传呼机的生产线了。”   狄思科笑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已经将价格降得这么低了,不如直接降到1999元。率先进入传呼机的一千元时代。”   “啊?又降呀?”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   “对,但是只降价是不行的,咱们要将相应的促销活动跟上。”狄思科建议道,“很多人对国产机器有疑虑,而且传呼机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一直都是奢侈品。我觉得咱们可以搞一个七天零风险购机活动,让大家试用七天,不满意的可以在购机店退货。”   他扭头瞅一眼总经办主任说:“到时候咱们联系一家全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一方面介绍零风险购机活动,另一方面,告知大家,咱们要拍卖腾飞传呼机在各省市的独家代理权。” 第164章   狄思科进入角色的速度之快,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正常情况下,领导履新会有一个适应期,了解了单位的大致情况后, 才会烧起那三把火。   可是新来的狄思科呢?   刚发表完就职演讲, 就张罗着召开班子会议了!   连最先撺掇他赶紧烧三把火的汪大海都有点受不了这股雷厉风行的劲头。   顾着新经理的面子, 又有马援朝张罗,几个副总对他烧起的第一把火, 都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想降价?降吧。   想开新闻发布会?想法挺好的, 开吧!   还想拍卖独家代理权,为汉显生产线储备资金?行啊,拍吧!   同志们表现得非常支持狄总工作,第一把火,没什么异议就通过了。   走出会议室时, 一个比一个笑得和气,汪大海还玩笑说,要等着看狄总大展拳脚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秘书陈杰走进办公室汇报:“领导, 今天只有合资公司的厉经理、总经办许主任、后勤和质检科的科长去给狄总汇报了工作。情报科和供销科的科长都没去。”   汪大海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关了电脑就说:“狄总还有得忙呢,咱们先下班吧!”   腾飞厂就像一台处于报废边缘的老旧机器, 虽然还能勉力运转,但每个零部件都有自己的问题。   那个狄思科刚来,大家面上一团和气,纷纷表示坚决支持狄总工作,可是私下里却心思各异。   想弄什么就弄呗, 我们支持你,把公司发展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至于下面的人是否支持, 那就不好说了。   掌控这么大的企业,要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和手腕,很可能连最基本的政令畅通都保证不了。   不远处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周健将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他紧跟狄主任的脚步,从经合办调来了腾飞公司。   从主任秘书,摇身一变成了五千人大企业的总经理秘书。   这着实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不过,今天跟着领导正式上任以后,他就发现这苗头有点不太对呀!   按照他的想法,狄总刚来新单位,抵触情绪最高的应该是另外几个副总。   谁让狄思科这个外来人员把人家的晋升通道给堵死了呢!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董事长和几个副总都非常支持狄总工作,反而是下面的部门主管表现得并不积极。   总经理已经正式上任了,还在任职演讲的时候点了市场和销售部门的名字。   结果人家这两个部门的负责人,愣是没来汇报工作。   周健将没当过领导,但他不是笨人,总觉得这事跟几个副总脱不了关系。   狄总在这件事上算是吃了哑巴亏,毕竟副总们已经表态支持领导工作了,狄总要是指挥不动下面的人,那是他自身能力的问题,跟几个副总有什么关系?   周健将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翻看公司内部的通讯簿,一边琢磨着心事。   没过多久,狄思科就拉开办公室的门,提着公文包走了出来。   “走吧,看来今天没人来了,咱们先下班。”狄思科问,“今天怎么样?还适应企业的工作节奏么?”   “挺好的,我下午在办公楼里走了两圈,大致布局都摸清了,”周健将憨笑道,“一会儿我再去厂区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狄思科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挺好的,慢慢来吧。我当初跟着领导从机关去企业工作的时候,也适应了一段时间,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总经办的许主任。”   周健将连忙点头答应着。   第一天去新单位报到,全家人都以为狄思科今天会晚归,没想到还跟往常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郭美凤追着问:“七二九厂的领导,没给你开个欢迎会什么的?”   “开了,中午在食堂搞了一个欢迎会。”狄思科笑着介绍,“七二九厂的食堂可大了,等您有空的时候,我请您去我们食堂吃一顿。五千人分了两个食堂,食堂厨师加帮厨就有一百多人。”   郭美凤眉开眼笑地说:“那当然了,七二九可是老牌大厂,当时可火了!”   儿子去经合办当主任的时候,郭美凤反应平平,因为她搞不懂那经合办是干嘛的。   但是,儿子这回去了七二九厂当总经理,郭美凤可有话说了。   他们这个年岁的人,就认这种老牌大厂。   老街坊们听说狄思科去七二九当了总经理,那语气里的羡慕让郭美凤乐呵了一整天。   于童在后院听见了他回来的动静,留女儿在屋里继续练琴,自己匆匆赶过来问:“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你提的那两个建议通过了吗?”   她平时不怎么管二狗子工作上的事,但这回情况不一样。   狄思科没有电子行业的工作经验,腾飞公司的规模和工作难度都不是以前那些工作能比的。而且四个副总里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岁了,都是在单位里根基很深的老人儿。   他这个年轻的新人刚去新单位,搞不好就会被副总压制住。   所以,狄思科接到调令以后,两口子在被窝里合计了好几天。   最终决定用乱拳打死老师傅。   反正他之前已经在腾飞厂做过调研了,大致情况都了解,不如快刀斩乱麻,报到当天就抛出一个发展思路。   能被通过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有人反对,还可以趁此机会弄清楚每个人的立场。   狄思科揽着她的肩膀回屋,笑吟吟道:“于总帮我出的主意,肯定管用呀!两个提议都在会上通过了。你们那个《火红年代》的剧本通过没有?”   “还没有,听说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筛选了。”于童摇头说,“在我们的剧本和《中医世家》中二选一,据说对方的原型是市里的那个老字号。不过,公布结果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狄思科语带遗憾道:“要是早知道能来企业工作,我就不把熊猫电器推荐给你了。其实我们腾飞公司也有不少可拍素材呀!”   他媳妇在《火红年代》的剧本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即使没被市里选中,她们公司也会自己投资拍摄。   哎,痛失一个宝贵的宣传机会呀!   “你们公司想上电视?”于童问。   “当然想了,任何一个宣传机会,我都不想放过。”   “我倒是有个消息,”于童神神秘秘地说,“中央台那边要拍摄一个纪念改革开放十五年的大型纪录片,肯定会拍国企。你要是想让腾飞公司上电视,可以让节目组去你们那里取材。”   狄思科嫌弃道:“纪录片和电视剧的宣传效果能一样么?这年头还有几个人看纪录片啊!”   于童松开环在他臂弯里的手臂,板起脸问:“你就说你想不想要这个机会吧?不想要就算了,我还懒得替你操心呢!”   “谁说不想要了!我们可想要了!”狄思科又将她的手抓回来,勾住自己的手臂,“在家聊天不带急眼的啊!”   他还挺爱跟媳妇聊工作的,于童虽然也没涉足过电子行业,但人家有眼光,而且外行人总能提供一些奇思妙想。   所以,夫妻俩当晚出门遛狗的时候又聊嗨了,聊到3P的电量被消耗光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   翌日再去上班,公司里还是老样子,狄思科等了一上午,愣是没等到其他部门的主管来向他汇报工作。   这个情况跟当初徐叔阳去东轻集团履新的时候差不多。   空降下来的二把手,挡了副总升职的机会,自己在新单位又没什么根基。   徐叔阳为了打开局面,忍了快一个月,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但狄思科觉得自己不可能忍那么久,而且两家企业的情况也不完全相同。   虽然都是部属企业,但当时的东轻集团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发展的黄金期,徐叔阳被调过去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而腾飞公司这边呢,一不小心就会破产,公司上下唯一的目标就是快速发展。   因此,他等了一上午,发现除了两位车间主任以外,再没其他人登门后,狄思科决定主动出击。   “健将,你给情报科和供销科的科长打个电话,让他们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健将连忙出去给两位科长打电话,没过多久就回来汇报说:“胡科长和侯科长都不在公司,据说是带着人出门跑业务了。”   他在心里暗暗撇嘴,觉得对方找的借口太蹩脚。   狄思科皱眉沉吟不语,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转而问:“副科长在不在家?”   “在呢!”   “那行,”狄思科起身,左手记事本,右手保温杯,“走吧,咱先去情报科看看同志们的情况。”   周健将傻眼:“狄总,您要亲自去啊?”   下属还没上门汇报过工作呢,哪有领导主动往下跑的?   狄思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年纪轻,也不太介意面子问题。   所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主动上门也没什么。   狄思科突然出现在情报科门口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坐在门口的年轻小伙忙起身问:“狄总,您有什么指示?”   “哈哈,我没什么指示,经过这边就进来看看大家,”狄思科自然地走进了办公室,“我刚来咱们公司,只看资料可不行,有些情况还是要跟咱们一线市场人员了解一下的。”   小伙子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很有眼色地说:“狄总,您先坐吧,胡科长今天没在公司,我这就通知两位副科长。”   两位副科长就在隔壁办公室,听到动静就匆忙赶了过来。   见到新领导时,面上都有点不自在。   原本应该由科长代表科室去给领导汇报工作,可是,科长在这时候出去跑业务了,反而让狄总自己摸了过来。   这叫什么事啊?   狄思科问也没问胡科长的去向,言笑晏晏道:“我昨天看资料的时候,反复翻找市场科的资料,结果愣是没找到。后来一问才知道,咱们情报科就是负责市场调研工作的。”   副科长肖毅看起来挺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笑着解释:“情报科是以前军工厂的叫法,当时国内与国际接触不多,厂里为了了解最新的外国科技情报,就设立了情报科,负责收集国内外的相关科技和市场信息。改革开放以后,厂里好几次想把情报科的名字改了,但一直没改成。”   “这名字挺好的,很有咱们腾飞公司的特色,不改也没什么。”狄思科笑着说,“只要你们搜集的情报及时准确,科室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打紧?”   肖毅讪讪地笑了笑。   厂里决定生产数显传呼机时,情报科没有搞到汉显传呼的情报。   这个重大失误让腾飞厂走了很大的弯路。   他总觉得狄总是话里有话。   狄思科隐晦敲打一番,就转入了正题,问:“我之前看过新闻报道,听说国家在前几个月放开了部分电信业务经营权,有这么回事吧?”   另一个副科长金福来点头说:“有,已经执行大半年了,除了公用电信部门,社会上的其他单位在获得批准以后,也可以涉足寻呼服务业。”   狄思科问:“那咱们北京现在除了无线局开办的126,127和128寻呼台,还有哪些社会寻呼台?”   “暂时只有两家,一家是电力系统办的电力数字寻呼台,另一家是汉字寻呼台,由日报社出面办的。办寻呼台的花费高,建台时间长,新政策公布以后,只有这两家寻呼台正式营业了。”   “这两家寻呼台卖的是什么牌子的寻呼机?”   “摩托罗拉的。”   肖毅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大部分消费者只认国际名牌,认大牌子,摩托罗拉在北京市场占有率高达50%,剩下的40%由其他进口品牌瓜分,最后的10%才能轮到国产机。   寻呼台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人家直接就跟摩托签订了供销合同。   狄思科的手指在保温杯盖上点了点,沉吟着问:“咱们公司之前跟这两家寻呼台接触过没有?”   “供销科应该是接触过的。”   狄思科扭头对周健将说:“你去供销科看看,有没有领导在家,有人在家就请一位过来,咱们一起聊聊。”   周健将人高马大,走路带风,没过两分钟就把供销科的副科长请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将大致情况告知了对方,所以当邓亚玲听到狄思科的问话后,很从容地撩了一下卷发说:“这两家寻呼台我们都接触过,电力寻呼那边是我负责的,请他们台长吃了两次饭。不过,他们建台花了不少钱,只想快速收回成本,所以没怎么犹豫就跟摩托签了合同,毕竟人家那个走货快。”   “电力寻呼那边现在有多少用户了?”   邓亚玲对此不太清楚,只能给出个大致数额,“五千多个用户吧。”   肖毅纠正说:“昨天我们刚收集过最新数据,电力寻呼有七千五百个用户,他们这个网的总容量是3万个用户的。”   狄思科闲聊似的问:“电力寻呼那边入网的新号很多吗?”   “最开始挺多的,他们这个寻呼台的号码不太好记,是六位数的,723几几几,连我都记不太清,”肖毅尴尬地笑笑,“相比126这样的寻呼台,没什么优势,所以他们刚开台拉客户的时候,免了三个月的服务费,当时入网的人还挺多的。不过,活动结束以后,新号入网的数量就渐渐变少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了,”狄思科状似不经意地问,“昨天公司领导开会,决定给咱们的寻呼机再次降价的消息,你们听说了吧?”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邓亚玲明显属于在单位里消息比较灵通的,语气真诚地奉承道:“狄总,您那个七天零风险购机的想法,可真是厉害!如果我是消费者,肯定会买一台试用一次。”   有了传呼机的人通常都会将自己的号码告知亲戚朋友,现在的传呼机是一机一号,退货再买就要重新换个号码。   1999元是市场最低价,所以,只要没有质量问题,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退货。   狄思科收下对方的恭维,对其他人解释了公司领导的决定后,笑着说:“七天零风险购机的活动,咱们肯定是要大办的,届时咱们传呼机的销量一定会有一个提升。大家想没想过机器的入网问题?”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愣。   什么入网问题?   狄思科将话说得更清楚,“之前只有无线局能开办寻呼台,所以,咱们公司传呼机加入的寻呼台都是126和127的。如今有了社会寻呼台,咱们的选择其实更多了。”   无线局的营业厅只售卖摩托罗拉和松下的传呼机。   其他品牌进不去,就只能找代理商或自己开直营店。   客户购机以后,直接帮客户在126或127办理入网。   这就相当于,他们腾飞公司每卖出一台传呼机,就给126和127寻呼台拉了一个客户。   毕竟客户的入网费和以后每月的服务费,都是交给寻呼台的。   他们腾飞公司在其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可是,有了社会寻呼台加入以后,无线局垄断市场的局面不复存在,随着社会寻呼台的越来越多,争抢新客户的竞争肯定会进入白热化。   到时候,他们腾飞公司的好日子才算是真的来了!   能搞市场和销售的人,脑瓜都算得上灵光,听了狄思科的话以后,有人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狄思科继续道:“最迟半个月,咱们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七天零风险购机的活动。邓科长,你可以再去跟电力寻呼的台长谈谈了,也介绍一下咱们的活动。如果他有意向合作的话,咱们可以推荐客户入他们的网。但以后腾飞牌寻呼机也要出现在他们营业厅的柜台里。”   邓亚玲不由眼前一亮,拍着胸脯保证:“狄总,这事交给我了,我一会儿就约李台长!”   开办寻呼台,不但要一次性出一笔建台费,还得每月投入一笔维护费。   无论他们有十个用户,还是一千个用户,每月的维护费是一样的。   所以,只有入网用户足够多,服务费足以抵消每月的网络维护费时,寻呼台才能盈利。   以前腾飞公司想借助电力传呼的营业厅卖货,求人矮三分。   可是,等到他们这个零风险购机的活动上线后,他们手中就会有大批等待入网的客户,到时候还真说不准谁求谁了!   供销科卖货是有提成的,邓亚玲简直一刻也等不得,只想赶紧去联系电力寻呼。   不过,不等她离开,狄思科就对情报科众人,以及围在门口的供销科几人说:“新闻发布会上,咱们还要宣布拍卖独家代理权的消息。随着公司业务的不断扩大,公司必将在全国各地设立分公司和代表处。咱们情报科和供销科的同志们属于市场一线人员,只要大家足够优秀,就有机会被派去分公司独当一面。所以,有意向外派的同志,可以主动跟我报名,最近也要好好表现。”   “啊!”   很多人都将眼光放在了几个副科长身上。   新领导到任,两个科室的科长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出门跑业务,谁也没去给狄总汇报工作。   邓亚玲和金福来都是各自科长的铁杆,是公认的下一任科长预备役,平时都是跟着科长走的。   可是,如果能被派去分公司当一把手,谁还会在乎一个科长的位置啊?   *   狄总亲自去情报科和供销科谈话的事,很快就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大家对此的评价都比较正面,觉得狄思科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领导,看起来是个干实事的。   胡侯二位科长接到下属的通报后,都匆匆赶回了公司。   没想到这位新经理一点领导的样子也没有,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竟然亲自跑去了下面的办公室。   他俩都是腾飞厂的老人儿了,在上面都有人,跟马援朝的关系也不错,平时在厂里一直顺风顺水,冷不丁被新领导在全体职工面前点名批评,心里当然不痛快。   本来想晾他两天呢,谁知竟然被人家偷家了。   他俩匆忙跑到三楼来给狄总汇报工作。   但狄思科在经合办过惯了朝九晚五的日子,来了新单位以后,仍然按照以前的习惯走。   五点钟就踩点下班了。   两位科长扑了一个空,第二天早上来汇报工作时,又被周秘书拦在了外面。   “狄总今天有事外出,谈业务去了!”周健将说出这番话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狄思科今天确实不在公司。   农贸公司和货运站合办的蔬果批发市场正式竣工了。   潘芝花邀请他来批发市场剪彩。   合办批发市场的主意是狄思科出的,当初没少出力,如今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他当然要来露面啦!   “潘经理,几点开始剪彩啊,怎么还没见到张段长?”狄思科笑问,“这么大的事,张段长不会不出席吧?”   潘芝花看了一眼手表,语气也有些焦急,“我们定的是9点58分,讨个好彩头。我昨天还特意跟张段长联系过,他说会准时出席的。”   开幕式的领导讲话环节由副段长代替了,但剪彩的照片是要登报的,他们要是不等张段长,恐怕之后会落埋怨。   “还有两分钟就到吉时了,实在不行就把时间推到10点18吧。”   周围都是他们请来出席剪彩仪式的来宾,礼仪小姐也已经端着大红花球站成了一排,潘芝花抻着脖子向后张望,神色焦急地踮着脚。   距离吉时还有半分钟时,她发现了匆匆穿过人群的张段长。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顾不上询问原因,就赶紧让司仪宣布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狄思科拿着剪刀在红绸布上咔嚓了一下,将剪刀还回去后,扭头问满头大汗的张段长,“您单位里有事啊,瞧把您累的!”   “可不是有事么,”张段长抹着汗说,“有两个同志大清早就出了车祸,我刚从医院回来。”   潘芝花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忙问:“怎么样,没有生命危险吧?”   “暂时脱离危险了,”张段长后怕道,“这要是出了人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家属交代了。”   潘芝花宽慰道:“车祸是意外,而且是在下班后发生的,跟您没什么关系,您别自责。”   张段长脱力地坐到椅子上说:“那两个职工是叫班员,去乘务员家里叫班的时候发生的车祸,这算是工伤。”   他们这个车务段主要承担货运工作,但货运不像客运那么准时规律,乘务员们的上班时间会随时更改。   所以,很多乘务员下班以后仍不能回家,需要在侯班室里等着看下一班的出车时间。   后来单位里组织了一个叫班队,一天24小时,专程到乘务员家里叫班。   这才让将近2000名乘务员,能在家中稍稍休息。   狄思科听了张段长的介绍,感慨道:“咱们乘务员的工作不容易啊,即使有人来叫班,也是提心吊胆的吧?估计下班后都不敢外出,只能在家里等着人上门叫班。”   “确实有这个问题,但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电话机还没普及到个人家里,很多乘务员家里还没安装电话呢。”   狄思科在心里合计了一番,而后拍手笑道:“这个简单呀!咱们铁路可以为乘务员们开办一个内部寻呼台,有工作任务的时候,就让寻呼台将消息传到对应乘务员的传呼机上。货运站和农贸公司合办的批发市场每年会有不少收入呢,您不如拿出一部分钱来,为每位乘务员配备一个传呼机。” 第165章   开办铁路寻呼台的建议, 原本只是狄思科的突发奇想。   可是,他说着说着,就觉得这个办法其实还不错, 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张段长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两名出车祸的叫班员身上, 乍然听他提起新建寻呼台, 怔愣了好几秒才问:“建什么寻呼台?我们铁路跟寻呼台也不搭界呀!那不是无线通信局的业务么?”   “您这消息落伍啦!”狄思科坐到他身边说,“现在除了无线局, 其他单位也可以开办社会寻呼台。电力系统和日报社的寻呼台已经投入使用了, 据说北京还有十几个寻呼台在建呢!”   张段长是老铁路人,心思都在他们铁路系统内部打转,传呼机对他来说就是个通信工具,还真没关注过关于寻呼台的新闻。   总觉得这事儿像什么天方夜谭。   他睨着狄思科,揶揄道:“小狄主任, 听说你现在变成小狄总了,你刚到七二九没几天吧?这么快就来拉业务了?”   狄思科立马撇了撇嘴,像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们现在主要生产销售数显传呼机, 汉显传呼要过几个月才会投产。你们要给乘务员和司机传递车辆消息, 最好还是建一个汉字寻呼台。我当然是希望咱们两家能有一次合作的,不过, 那得看咱们双方的工作进度。”   张段长很快便转换了口风,“哈哈,那是我误会了误会了!”   狄思科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继续推荐道:“开一个寻呼台,其实非常适合铁路部门眼下的情况。”   “不但能节省叫班的时间和路程, 也减少了叫班员在叫班途中发生意外的可能。你们车务段有那么多乘务员和司机,住得又分散, 叫班员往返一次至少需要一小时吧?但是,改用寻呼叫班的话,一两分钟就搞定了。”   张段长搓搓下巴,默默寻思对方的提议。   “而且改用传呼机叫班以后,可以减少很多安全隐患。您想想,那叫班员跑到乘务员家里叫班肯定会砸门喊人,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万一被那些不法分子盯上了,让留在家里的家属们多没有安全感啊!”   张段长还真接到过这类投诉信,有家属投诉,叫班员去家里叫班时喊得太大声。   不但影响乘务员家人的休息,也影响了邻居的休息。   过年前小偷猖獗的时候,还会有形无形地给小偷提供情报。   “我们半点经验都没有,上面能让办吗?”   狄思科玩笑似的说:“你建台,我建台,谁有能耐谁就开。只要有钱,这寻呼台就建得起来。”   一提到钱的问题,张段长再次警觉了起来。   蔬果批发市场今天刚挂牌营业,要等到年底才能分红。   要是真的搞一个寻呼台,今年的那点分红都未必够用。   他试探道:“办个寻呼台大概需要多少钱?”   狄思科也是行业嫩瓜,哪知道弄个寻呼台要多少钱啊!   但他要是直接说不知道,那显得多不专业呀,无形中就会降低客户对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那得看您办多大客户容量的寻呼台,三四千容量和三四万容量的价格相差还挺大的。还得看您打算给乘务员配备国产机还是进口机,像我们腾飞的传呼机,虽说是国产的,但我们是军转民的老牌工厂,在质量上没得挑。”   他把自己腰上的腾飞传呼机摘下来给对方看。   “这是上个月我自己花钱买的,我家有俩皮猴子,看到新鲜玩意就爱拿去摆弄,小孩手上没个轻重,我这台机器算是遭了殃,整天噼里啪啦往地上掉,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四次了。您看我这机器上,半点裂纹也没有。火车上空间小,咱乘务员难免有个磕碰,我们这种机器的质量完全经得住考验。”   张段长接过他的传呼机,不信邪似的在上面来回打量。   “小狄总,牛皮可不是你这么吹的,这传呼机又不是铁做的,怎么可能摔不坏!”   狄思科无所谓道:“要是摔坏了,您就让乘务员拿着机器到我们公司来,我们负责维修。咱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有张段长的面子在,哪怕换台新机器也没什么。”   闻言,张段长心里顿感熨帖,面上便带出了些笑意。   狄思科继续乐呵呵道:“建台费的问题好说,咱们市里有好几家建成和在建的寻呼台,回头我帮您联系几家,您派人去实地考察一下。您想想,建个寻呼台,您能节省多少人力物力成本?咱们段上的叫班队一共有多少人?”   “六十人。”   “这么多?”狄思科快速合计了一下说,“按照每个叫班员年收入5000元计算,六十个叫班员,每年就有30万的支出。但是,建了寻呼台以后,叫班人员可以减少到四人左右,每年可以节省28万的叫班支出。空闲下来的人手可以充实到其他工作岗位上去。”   张段长其实已经对建设寻呼台的提议动心了。   货运站跟农贸公司合办的这个蔬果批发市场,预计每年有四五百万的分红。   这么大一笔钱,放在手里肯定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   段里已经为这笔分红的使用做了大致规划,一方面加强车务段基础设施建设,另一方面要尽可能地提高职工福利。   “狄总这个提议不错,等我回段里跟同志们商量商量,”张段长笑着说,“我们在电子通讯方面是门外汉,到时候少不得还得麻烦狄总。”   *   狄思科全程参加了批发市场的开业典礼,还在批发市场里参观了一大圈,中午跟铁路和市场的几位领导一起吃了席,才施施然地回了公司。   见他终于回来了,周健将将一大摞需要签字的文件送进办公室,然后汇报道:“上午情报科的胡科长,供销科的侯科长来过。”   狄思科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问:“董事长和孙总工都在家呢吧?”   “董事长在办公室呢,孙总工好像出去了,我刚才看到他往检测车间那边去了。”   狄思科坐在办公椅里想了想,端起他的保温杯就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他进门的时候,副总翁佩云也在。   发现他进来,翁佩云起身说:“狄总来了,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我想问问汉显传呼的情况,翁总也留下听听吧!”狄思科笑着邀请。   翁佩云于是又顺势坐了回去。   狄思科向二人透露了铁路那边有意开办汉显寻呼台的消息。   “按照现在的市价,一台汉显的价格在4000元左右,咱们国产机比进口机便宜一些,再加上行业整体降价,咱们的产品上市时,定价很可能在3000元左右。车务段那边大概会采购2500台机器,所以这将是个600-700万的大订单。”   “开办寻呼台的主意是我给他们出的,要是不能把咱们厂的传呼机卖给他们,那就太可惜了,但咱们厂的汉显传呼,至今还没个影子呢!”   马援朝在沙发上狠狠拍了一下,声音振奋道:“狄总,汉显传呼的主要技术咱们已经掌握了,只要钱到位,生产线到位,咱们立马就能准备试生产!”   翁佩云提醒道:“铁老大向来财大气粗,他们能看得上咱这国产机器么?”   政府和铁路部门的官方采购,一贯选择同类产品中的中高级产品。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腾飞传呼机的屡次降价,让他们的品牌形象变得比较低端。   追求名牌的人不会选择他们这种牌子。   狄思科摸摸下巴说:“他们这个寻呼台没有天气预报、股票和新闻之类的提醒功能,乘务员也不用交服务费,所以这个寻呼台纯粹是福利性的非盈利寻呼台。配置设备,装修机房,建发射铁塔都需要花不少钱。轮到采购传呼机的时候,未必还有那么多钱买名牌机器。”   “只要他们不要求乘务员自己出资一部分购买传呼机,咱们腾飞牌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说到这里,狄思科望向了对面的短发女副总。   能走到国企领导层的女干部,基本都具备一定专长,并且能力十分突出。   翁佩云是班子里年纪最大的副总,同时兼任公司的总会计师。   平时除了财务工作,只分管与政府打交道的公共关系业务。   不过,按照狄思科的观察,公司里跟上面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马援朝这个一把手。   翁佩云的大多数精力都在财务工作方面。   “翁总,您跟咱们区车务段的领导熟悉么?”   翁佩云摇摇头说:“没怎么接触过。”   “那我这周末安排个饭局吧,咱们跟车务段的张段长再好好聊聊。”狄思科笑道,“他们那个寻呼台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兴许得等上小半年。这是个长线工作,还需要点耐心,以后就由您出面跟他们接触吧。尽量帮公司把订单争取过来。”   翁佩云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狄思科上任三天,两人除了在欢迎会上聊过几句,再没有其他接触。   寻呼台是他拉来的项目,翁佩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轻易地将一个大订单拱手让人。   狄思科将这个项目给她,一方面是他自己没时间时时盯着铁路那边,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能在单位里当孤家寡人,需要跟副总搞好团结。   另三个副总的底细他还没摸清楚,但翁副总在职工间的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   将铁路的订单交给翁副总盯着,狄思科就可以专心为汉显传呼机的生产线搞钱了。   *   在外界看来,狄思科履新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为腾飞传呼机举办的新闻发布会。   举行发布会的时间,距离他正式上任只有半个多月。   地点就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宴会厅。   这类会议场地一般至少要提前一个月预定,不过,七二九厂虽然落寞了,但公司里还是有些能人的。   狄思科将预定场地的任务交给了后勤科长,人家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就把工作办得十分漂亮。   好多新闻媒体在看到邀请函上的发布会地点时,都不由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之前市里一直在传七二九要破产的传言,看来还真的是谣言。   为了搞好这次发布会,全公司都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了,宣传科请来了电视台、电台、报纸、杂志等十多家新闻媒体。   狄思科还借用了媳妇的关系,请“娱乐业女大亨”帮忙,另外联系了七八家相熟的媒体。   宣传科请来的记者,他们不好把控。   但于童帮忙找来的记者,是可以按照腾飞公司意愿发通稿的。   “你们公司准备红包了么?”于童今天也早早地来到发布会的现场。   腾飞公司的业务,她无法插手,但记者那边还是可以帮忙打点一下的。   “每人一百块,外加一个我们公司自己生产的随身听。”狄思科让人拿了一个礼品袋过来,“你看我们这礼品行不?”   “还行吧,”于童瞅瞅那个黑咕隆咚的随身听,嫌弃道,“你们既然已经能生产随身听了,就不能搞点好看的款式?”   狄思科汗颜:“这是以前的库存,现在已经停产了。”   腾飞厂之所以能一直在破产的边缘反复徘徊,却坚持不破产,就是因为一直能推陈出新。   总有新产品上市。   只不过,市场调研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每次都只能搭上流行产品的末班车。   就比如这个随身听,以及数字传呼机。   “你去忙吧,媒体那边我和金金帮你看着。还有,”于童一面将礼品袋递还给他,一面吐槽,“你们公司的宣传片太土了。”   狄思科往最前方的屏幕上瞅了瞅,无可奈何道:“这是腾飞传呼机的广告片,时间有限,只能暂时把它拿来用用。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清库存,广告片什么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他轻轻抱了一下媳妇,就转身去招待客人了。   除了媒体记者,他们还邀请了机械工业部,无线通信局,市政府区政府的相关领导。   在广东,上海,天津,杭州等地的主要经销商也被他们请了过来。   再加上他们的原料、零部件供应商,消费者代表,行业协会代表,四百人规模的宴会厅,坐满了一大半。   新闻发布会的最开始,先由董事长马援朝上台发表讲话,感谢嘉宾们的到来。   然后很快就换成孙总工上台介绍,今年新推出的全套寻呼机系列产品。   针对不同性别和用途,他们推出了三款产品。   A3001是加强型数字寻呼机,大小与市面上的大多数寻呼机近似。   A3003是袖珍型数字寻呼机,大小和重量只有普通传呼机的2/3,握在手中十分纤巧,方便携带。   A3005是顾问型讯息接受寻呼机,大小与A3001相同,但自带天气预报功能。   另外增加了屏后照明,屏上提醒,自动开关功能。   操作简便,就算是初次使用的用户,也可以轻松掌握使用方法。   A3005这款是最近刚搞出来的,算是数字和汉显传呼的过渡款,产量还比较有限。   要不是只发布两款落伍产品实在是寒碜,狄思科真不想让这种半成品露面。   面对这三款数字传呼机,很多来宾心里都是失望的。   腾飞公司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在全市最新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开发布会,结果就搞出来三个数显机。   多数人的感觉都是——就这?   狄思科怕这些来宾中途跑路,所以孙总工刚介绍完,他就快步走上了舞台。   他甫一在台上站定,记者区的闪光灯立马歘欻闪了起来。   很多记者都知道七二九厂的底细,早听闻厂子快倒闭了,他们对七二九厂的产品没什么兴趣。   但对新任总经理还是很感兴趣的。   狄思科之前在北方日化厂工作的时候,还能偶尔在报纸上露个面。   可是,这一年不知他跑去了哪里,记者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这回他总算再次出现在了媒体面前,记者们,尤其是闻讯赶来的娱乐记者,当然要抓住机会拍一拍这张俊脸啦!   狄思科拿起话筒,跟来宾们问好后,就笑着自嘲道:“说实话,我们今天发布的这三款产品没什么意思,都是常规款传呼机,市面上随处可见。”   台下有来宾配合地笑着鼓掌。   “这次的发布会准备得比较匆忙,只来得及为大家带来这三款产品,真正的大菜还在准备阶段,预计明年才能跟大家见面。”   “既然不是发布新产品,现有产品又随处可见,那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忙慌地举办新闻发布会呢?”狄思科握着话筒笑道,“两三千元的传呼机随处可见,但一千元的传呼机至今还没有出现吧?有哪位来宾买到过1开头的千元传呼机吗?买过的请举手。”   他用眼神做出全场睃巡的样子,在台上等了几秒,才说:“没有人举手,看来大家都没见过两千元以下的传呼机。那么,今天我要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我们腾飞传呼机决定为消费者让利,率先带领传呼机进入一千元时代!将A3001和A3003两款机型定价为1999元。”   “哇——”   消费者代表们带头鼓掌。   “当然了,我们今天请了这么多贵宾出席发布会,并不只是告知大家我们传呼机降价了。为了感谢广大消费者长久以来对腾飞牌系列产品的支持,我们决定推出一个’信心保证——7天零风险购机‘活动!”   “什么叫零风险购机呢?”狄思科笑着说,“即日起至10月3日,顾客在购买A3001或A3003传呼机的7天内,如果对产品不满意,可以持购机凭证,到原购机店退机或换机!”   台下有人高声问:“产品没坏,我也能退吗?”   “当然!腾飞的宗旨始终是’顾客完全满意‘!无论是什么原因,质量问题也好,主观上不喜欢也罢,只要机器没有损坏,都可以退换。我们此次活动的产品退换,并不是以产品是否有质量问题为前提,而是以顾客是否满意为前提。只要顾客不满意,七天内,随意退换!”   会场里立刻便有人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业内人士,很清楚这个活动的难度有多大。   顾客零风险购机,无条件退换,需要销售门店提供足够的备机和技术支持。   相当于将风险全都由厂家自己承担了。   现在很多国人的素质都有待提高,腾飞厂搞了这种活动,那种抱着试用占便宜心态的消费者少不了。   会场里重新安静下来以后,狄思科再次举起了话筒。   “与此同时,我们推出了一项即买即用的服务,消费者在全市任意一家直营店和营业厅购买我们腾飞传呼机,都可以当场开通入网,不需要跑去电信部门办理入网手续,也不需要等候,当天买,当天用。我们有126和127寻呼台,以及723666电力寻呼台,三个选择。凡选择入网723666寻呼台的用户,可以减免前三个月的服务费。”   于童望着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二狗子,有些出神地想,1999元其实已经很便宜了,还能免费用三个月。   要不然她也支持一下二狗子的工作吧?   她公司里有七十多号人,并不是人人都有传呼机的。   趁着这次机会给经常跑外勤的员工每人配备一台工作机,似乎也不错。   而台上的狄思科还不知道,他策划的这次活动最先打动的是他媳妇,已经准备掏出几万块给员工采购传呼机了。   他还在语带诱惑地说:“这次活动的力度绝对是空前的,为了让购买腾飞传呼机的顾客享受更好的服务。腾飞公司已于近日,在北京设立了第一家腾飞传呼机维修服务中心。腾飞的所有新老顾客,均可享受传呼机的免费维修服务。”   腾飞传呼机上市还不到一年,新老顾客其实没什么区别。   而且通常来说,新机器也没什么维修机会。   不过,腾飞公司能搞出一个维修服务中心,倒是让顾客们感觉挺安心的。   连台下的记者们都有点想试试这个零风险购机活动了。   反正只要不满意,七天内都可以退,那他们买来试试也没什么吧?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狄思科就往第二排的一个男记者那里瞅了一眼。   那位由总经办文员假扮的男记者,接收到领导暗示后,很上道地举手大声提问。   “狄总,这次7天零风险购机活动,只在咱们北京推广吗?其他城市有这项促销活动吗?”   这位“记者同志”的调门挺高,声音大到整个会场都能听清。   狄思科故作遗憾道:“很抱歉,暂时只有北京的消费者可以享受这项优惠。我们之后会跟广东,上海,杭州等地的经销商协商,尽量争取将这个优惠活动推广到全国。”   “对了,既然提到了经销商,那我趁此机会再宣布一个消息吧,我们腾飞传呼机即将进军全国电子通讯市场,会在十月十五号组织一场年度经销商大会,拍卖腾飞传呼机在各省市的独家代理权。有意合作的经销商可以来电或邮电咨询……”   狄思科只简单公布了拍卖独家代理权的消息,并没有解释更多。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是经销商候选人,他在这里多说无益。   之后让于童请来的那几位记者帮忙在新闻报道里详细介绍一下就得了。   发布会结束后,在隔壁的餐厅里还有个简单的冷餐会。   有兴趣继续交流的宾客可以移步冷餐会用餐。   狄思科从台上走下来后,被一大群记者围堵了。   纷纷问他最近一年去干嘛了,怎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狄思科玩笑道:“我啊,也没干什么,就是闭关修炼来着,练好绝世武功以后,出来吓大家一跳,哈哈~”   记者们被他这无厘头的回答逗得一乐,提问的劲头更足了。   隔壁还有不少领导在,狄思科挑着几个问题回答了,就想赶紧离开。   好在周健将这个秘书相当给力,平时当秘书,关键时刻还能充当明星保镖和发言人。   将狄总护送到冷餐会门口后,就转身帮忙安抚那些还想提问的记者。   狄思科好不容易从记者堆里脱身,刚一走进冷餐会场,就看到马援朝正冲着他这边招手。   他快步走过去,对马援朝身边的中年女人招呼:“邢主任,我们今天这场发布会还可以吧?”   邢主任是市电子工业办公室的主任,也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腾飞厂改制的工作上,电子办没少帮忙。   邢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说:“挺好挺好,这个活动要是能搞起来,你们的传呼机也就有销路了。”   “多亏了市里的大力支持。”狄思科握上她的手说,“邢主任这几个月为我们腾飞公司费心了。”   邢主任一本正紧地说:“你们知道就好。我今天来,也是有个事想看看你们公司两位主要领导的态度。”   “有什么事您尽管提,我跟马董肯定全力配合咱们电子办的工作。”   “这也不只是电子办的工作,市里最近在搞一个’再就业工程‘,想给电子仪表厂的上千名下岗女工,找个再就业的机会。”   马援朝之前已经听她提过了,这会儿又听了一遍,再次坚决拒绝:“邢主任,我们腾飞厂就是瘸子,市里借我们的拐杖还没扔呢,咋可能再伸手搀扶一个瘸子!”   邢主任转向狄思科,问:“狄总,你的意见呢?”   “我们董事长已经发话了,哈哈,”狄思科笑道,“我哪还敢有意见啊?我得听党指挥!”   邢主任:“……”   狄思科继续笑道:“我们腾飞公司确实不太适合接手下岗女工,一千个女工也太多了!”   “谁也没让你们接手一千个呀!”邢主任没好气道,“狄总,你就代表腾飞厂表个态,三十人能不能接手?”   “我不敢越过顶头上司表态!”狄思科笑嘻嘻地摆手,“主任,要不咱打个商量吧,那个’八五‘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今年的申报和审核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吧?咱们电子办也照顾照顾我们七二九呗,我们可是老牌军工企业,也是有能力帮市里分担点科技攻关项目的。”   要是能趁机搞个项目,还能给公司弄点科研经费什么的。 第166章   狄思科用三十个下岗女工的名额, 换来了今年科技攻关项目的申报机会。   今天的发布会很成功,来宾们的反馈都很正面,在酒店设置的临时业务窗口还卖出了34台传呼机。   这让他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状态。   直到他离开酒店, 驾车驶入拥堵的车流, 才让过热的大脑稍稍冷却下来。   而后他蓦然发现,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科技攻关项目不是小事,邢主任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呢?   “你说这事里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狄思科让媳妇帮他分析分析。   “什么猫腻?”于童一脸莫名其妙, “领导不答应, 你不高兴,领导答应了,你又疑神疑鬼,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趴在书桌上画画的狄嘀嗒,听见爸爸吃瘪了, 忍不住偷偷扭头,冲他做个鬼脸。   狄思科的心思还在项目上,懒得搭理讨人嫌的臭小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就说:“高校和科研院所每年都要为那些科研经费抢破头, 我们厂跟专业的科研单位比, 优势不算特别突出,三十个下岗女工的名额不可能这么有价值吧?”   被他这样一说, 于童也觉出事情不太对了,她松开给小丫头编到一半的羊角辫,忍不住问:“你提出要争取科技攻关项目的时候,你们马董是什么反应?”   马援朝是搞技术出身的,这方面的工作, 比他们都懂。   狄思科那会儿的注意力都在邢主任身上,没怎么留意老马的反应。   他仔细复盘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不太确定地说:“我们跟邢主任分开时,老马的表情好像还挺微妙的。”   于童也表情微妙地猜测:“他不会是对你们公司的技术水平没信心吧?”   闻言,狄思科沉默了下来。   尽管腾飞厂一直在追赶潮流,马援朝也总是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样子,但高新技术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有些话只能糊弄糊弄外行。   狄思科本人就是个例子。   他去腾飞公司任职之前,听说他们自主研发了国产传呼机,心里还挺骄傲的。   可是,当了腾飞的总经理,看了财务报表以后,他才知道腾飞的传呼机算不上完全的自主研发。   传呼机的最核心元件——集成电路芯片,是从国外进口的。   当然了,这并不全是腾飞的问题,全国的传呼机,包括洋品牌在内地组装生产的传呼机,使用的芯片都是进口的。   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国内的芯片生产技术,已经远远落后于国际先进水平,暂时无法生产传呼机专用芯片。   “要是老马对研发集成电路芯片没有信心,那也是正常的,全国那么多科研单位都没搞出芯片,我们只是一个生产企业,技术水平不足以搞芯片,没什么丢人的。”   狄嘀嗒放下画笔,好奇地问:“爸爸,芯片是什么啊?比火箭还厉害吗?”   狄思科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孩子描述,芯片似乎没有火箭厉害,但他们搞得定火箭,却暂时搞不定芯片。   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就是传呼机的心脏。”   狄嘀嘀和狄嘀嗒现在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每天都要刨根问底。   狄嘀嘀刚梳好了小辫儿,就加入了为什么队伍,跟弟弟一起围着爸爸追问。   一个好奇宝宝就够让人麻爪了,他们家却有两个!   于童抱臂等在一旁看热闹,关于芯片的问题,二狗子自己还一知半解呢,她倒是要看看,自封“百科全书”的小狄总,这回要怎么应付孩子。   狄思科没打算应付孩子。   他小时候对家里的半导体很好奇,整天跟四哥凑在一起研究半导体为什么能发出声音。然后,突然有一天,老狄就带着他俩把家里那台半导体拆了。   满足了他跟四哥的好奇心。   狄思科记事儿早,老狄做过的很多事都在他心里烙下了深刻印记。   所以,他这次打算效仿老狄,将自己那台腾飞寻呼机拆了,让两个好奇宝宝见识见识什么是芯片。   狄思科去四哥那里借来一套工具,便带着俩孩子开始了一次拆机之旅。   还郑重其事地给两个小孩安排了任务。   他将拆下来的细小螺丝放进狄嘀嘀的小手里,交代道:“姐姐负责保存螺丝,一会儿传呼机还能否组装回去,就全看你了!”   接到任务的狄嘀嘀狠狠点头,并死死攥住那两颗小螺丝。   表情坚毅得仿佛要去炸碉堡!   旁观的于童:“……”   二狗子忽悠起闺女来,还是有一手的。   狄嘀嗒也伸出手问:“爸爸,我呢?我负责什么?”   狄思科将拆下来的传呼机后盖放进他的手心,“你负责管这个。”   俩小孩都有了任务,心满意足地站在爸爸两边,围观他拆机器。   狄思科让开一点位置,用镊子在一个长了很多电子脚的小方块上点了点说,“这个就是芯片,你们瞅瞅吧。”   “这么小啊?”于童也从后面探出脑袋瞅了一眼。   芯片什么的,距离老百姓的生活太遥远了。   要不是二狗子当了科技公司总经理,她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芯片长什么样。   狄思科轻嗯了一声,“就是这个东西,小小一片,贵得离谱。”   他去车间见识过产品的组装过程,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传呼机的工作原理跟收音机差不多,也是接收了混合在一起的信号之后,把自己需要的信号筛选出来,然后通过电路解码,显示在屏幕上。   传呼机的价格是收音机的几十倍,主要就贵在这些芯片上。   他拆开的这台传呼机中,包括射频芯片在内,一共用了五枚芯片。   其中价格最低的是12美元,折合人民币一百块。组装这样一台机器,光是进口芯片就要五六百块。   狄思科来腾飞工作的唯一体会就是,高科技太贵了!   俩孩子如愿见到了芯片,好奇心得以满足后,表示可以将传呼机装回去了。   狄思科便按照之前的流程,将零部件都一一安装了回去。   然后,他悲催地发现,自己的传呼机罢工了!   屏幕上没有任何显示。   “是不是没安电池啊?”于童问。   “有电池呀!”狄思科在两个孩子怀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那什么,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咱们不要为难自己,回头我去公司找个工程师帮忙看看。”   于童忍着笑说:“谁让你嘚瑟的!”   “这不是为了给孩子看看嘛,”狄思科讪讪地摸摸鼻子,听到院子里有狗叫声,就转移话题说,“3.14的主人怎么还不回来?胖大胖二又要进入发情期了,可不能把它们三个放在一起!”   现在的养狗成本太高了。   前段时间,于童去交了自家狗子的登记费,提前缴费的话,每只狗子能优惠两千块。   胖大胖二还有小奶狗哆哆,一共交了九千块。   于爷爷和于宝塔家里那两只小奶狗的登记费也是于童出的钱,又交了六千。   这一下子就花出去一万五。   即便是粉红大亨,交了钱以后也着实心疼了好几天。   狄思科原本只想找个借口转移话题,可是想到花出去的两沓子钞票,他还真有点坐不住了。   起身就要出去看看3P的情况。   于童将人喊住说:“你等会儿,还有个事没跟你说呢!”   狄思科停住脚步,等待下文。   “我帮你联系过那个纪录片导演了,你们公司要是愿意参与纪录片的拍摄,可以主动跟彭导联系。”   *   中央台要拍摄的这部纪录片名叫《绝处逢生》。   会在全国众多的国有企业中选择一家进行实地拍摄。   只看片名就能猜出,电视台倾向于选择什么样的企业。   就是那种已经走入绝处,濒临倒闭的企业。   腾飞公司目前的状况,不算进入绝境,但之前也传出过破产的消息。   再加上公司总经理曾经是个歌星,这让《绝处逢生》的导演对腾飞公司生出了很浓厚的兴趣。   他听到消息后,与于童联系过好几次,想要争取去腾飞公司取材拍摄的机会。   而腾飞这边,高层对于拍摄纪录片的态度并不一致。   纪录片播出后,或许会对腾飞公司的企业形象和产品,起到一定的宣传作用。   但纪录片跟电影电视剧不同,影视剧的内容会有杜撰和美化,而纪录片讲究的是真实。   到时候,公司里的所有真实情况,都会被如实地搬到荧幕上。   好的坏的一目了然。   腾飞公司若是能转型成功,这部纪录片就是他们的奋斗史。   反之,则是他们的失败备忘录,以供之后的专家学者研究国企改革失败的原因。   对于是否参与纪录片的拍摄,大家各执己见,马援朝还为此召开了一次班子扩大会议。   将董事会成员,总经理,副总经理,纪检监察,妇联,工会和职工代表全都组织到了一起。   让大家投票表决。   狄思科从没想过腾飞公司会在自己手中破产,所以他态度很坚决,第一个举手投了赞成票。   妇联,工会和职工代表也都举手表示赞成。   他们不是企业主要领导,心里没什么压力,只是单纯地觉得能上中央台,是个不错的宣传机会。   四个副总里,只有翁佩云投了赞成票,销售副总汪大海、生产副总金明亮明确反对,技术副总万锦选择弃权。   翁佩云笑着问:“老汪老金,你俩怎么回事?能上中央台,这机会多好呀,你们怎么总是反对?”   汪大海严肃地说:“咱们是科技公司,内里有很多商业机密和技术机密,怎么能让镜头随便取材拍摄呢?”   金明亮也表态:“这要是被竞争对手知道了,对咱们没有半点好处。”   “对嘛,哪个企业会让摄制组进来乱拍啊?”   “正是,需要宣传的话,咱们就花钱拍广告嘛!”   两个人一唱一和,目的只有一个,坚决反对参与纪录片的拍摄!   汪大海和金明亮是四个副总里关系最好的,两人经常一起约饭。   连马援朝偶尔也会拿这俩人没办法。   国营大厂也要讲民。主,每次投票表决的时候,这两人都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尽管之前为了总经理的位置,闹了些小小的不愉快。   可是,狄思科到来以后,两人又迅速修补了关系,亲香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至于万锦,别看是负责技术的,其实滑头得很,被马援朝开玩笑似的称为“万金油”,他在这种场合一般不表态,每次都不偏不倚,选择弃权。   “害怕竞争对手打探消息啊?这是人家摩托公司需要考虑的问题吧?”翁佩云好似听到了什么冷笑话。   汪大海和金明亮:“::::::”   “好了,大家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马援朝放下茶杯,杯盖发出一声脆响,会议室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电视台那边已经保证了,剧组人员可以跟咱们牵一个保密协议,与商业机密和技术相关的内容不会播出,他们的拍摄范围也由咱们说了算。”   这就不存在什么安全隐患了。   可是,这只是大家拿出来粉饰的说辞,真正拒绝拍摄的原因,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   狄思科不由在心里叹气,他用指关节在会议桌上轻敲了敲,提醒道:“同志们,我跟大家一样心有疑虑,但这部纪录片的名字叫《绝处逢生》,不是《走投无路》、《坐以待毙》,或是《一命呜呼》之类的。”   翁佩云忍了又忍,仍是被那几个古怪的名字逗得笑出了声。   这小狄总还挺促狭的。   狄思科无奈道:“中央台要拍摄的是正面题材,不是反面案例,如果咱们公司不幸破产了,人家不会播咱们的内容。事实上,他们选了三家企业,除了咱们腾飞公司,东北和西北也各有一家老牌国营工厂,咱们要是倒了,人家会选别人的素材播出。”   闻言,大家像是要集体掩饰什么一般,不约而同拿起面前的茶杯喝水。   一时间,会议室里都是杯盖轻碰的脆响。   马援朝一拍桌子说:“他m……”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想到这是在开会,不宜爆粗口,他隔了几秒,才调整好情绪说:“谁说咱们腾飞会破产?有我老马在一天,腾飞就坚决不会破产!这回市领导把狄总也送到了咱们公司,听说这几天传呼机的销量十分可观,那咱们就更不可能破产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做好自己分管的工作,别整天担心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参与纪录片拍摄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马援朝这个一把手不拘小节,腾飞的工作氛围其实是很轻松的。   每次会议结束后,大家都会坐在会议室里继续闲聊一会儿。   纪录片的问题讨论完了,大家就如往常那般,打算扯扯闲篇儿。   狄思科却在这时说道:“刚才董事长提到了分管工作,既然今天人来得挺齐的,不如一起讨论一下几位副总的分管内容吧。”   “也行,那就说说吧。”马援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总经理全权负责公司的生产经营工作,副总经理是辅助总经理的,所以,对于副总的工作安排,总经理有很大的话语权。   总经理到任后,通常会对副总的工作内容做一定调整。   但狄思科这阵子一直忙着筹备新闻发布会,心思都在外面,也就刻意忽视了公司内部的问题。   他跟马援朝交换过几次意见,本来想等“七天零风险购机”的活动结束再给副总从新调整工作。   不过,通过大家对拍摄纪录片的态度,狄思科觉得再不整改就来不及了。   他们不想承担纪录片带来的职业风险,也侧面说明,大家不想承担连带责任。   改制以后,腾飞公司在企业管理上,换汤不换药,仍是沿用腾飞厂的老办法。   厂长总领一切,副厂长们分管生产、技术、销售、财务等工作。   这种管理办法,比较适合传统厂矿企业,比如电厂,钢厂。   一旦产品出现问题,整个领导层都要负连带责任。   而腾飞公司是一家高新技术企业,近些年尝试生产过的电子产品五花八门。   再让某个副总分管生产,或分管技术,就很不合适了。   一个人能了解所有产品线的生产情况吗?能搞懂所有产品的技术问题吗?   显然是不能的。   而且这样分工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端。   除了传呼机,腾飞公司还生产收音机、录音机、电平记录仪、传声放大器、抖动仪等产品。   然而,最近传呼机是公司里的热门产品,所以,无论是负责生产的副总,还是负责技术的副总,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传呼机的业务上。   其他产品就像捡来的孩子,反而没人关注了。   狄思科将他的一系列想法娓娓道来,作出了详细解释。   “咱们既然已经改制为公司了,就要用现代企业管理办法来管理企业,我最近专门研究了那些国际大型科技公司的管理框架,几乎所有公司都对业务板块进行了详细划分。”   “咱们腾飞公司,目前的主要业务是传呼机,录音机和收音机。最好能有专门的副总来分管这三个板块的业务,由一人分管整个产品线的市场、技术、生产、销售工作。”   四位副总都在琢磨狄思科的这个提议。   对大家来说,这样分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哪个产品出现了问题,就由分管那个产品线的副总负责。   其他副总再不用负连带责任。   能提高工作效率,也能减少出现问题后,扯皮推诿的情况。   由一人负责整个产品线,无形中增加了大家肩上的责任,但同时也增加了副总们手中的权利。   多数人心里都是认可这种分工办法的,但是由谁负责什么业务,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传呼机业务肉眼可见的要火,谁能争取到负责传呼业务,谁就能捡个现成的大便宜!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职工代表们还是头一回参加这种高层会议,忍不住屏息凝神,等待领导们的决定。   他们领会不到这其中的深层次含义,但直觉这样调整以后,公司往后恐怕就有热闹看了。   而翁佩云是所有副总里最淡定的。   她是公司的总会计师,调整谁也不会调整她的工作。   她望向狄思科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蛋,不由在心里暗赞一声后生可畏。   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看来还是有迹可循的。   这是光明正大地玩了一手阳谋啊!   只要按照业务板块分工了,所有副总都会争取负责最有发展的板块。   这就不得不向狄思科这个总经理靠拢,拉近彼此关系。   而分工完成以后,企业内部各产品线之间,必然要形成竞争关系。   争研发资金,争宣传资源,争销售渠道,只要想让自己负责的业务出头,就必须跟其他业务产生竞争。   万锦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万金油吗?   汪大海和金明亮这对铁杆,还可能好得像穿一条裤子吗?   狄思科是刚来的,可能还不清楚各科室领导的底细。   单位里的老人都知道,情报科和供销科的科长,就是这两人提拔起来的。   狄思科上任,这两个科长不去给总经理汇报工作,好多老职工都私下嘀咕是汪大海和金明亮要给新总经理一个下马威。   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   狄总光明正大地实施现代企业管理办法,光明正大地调整分工安排,光明正大地把权利下放了,光明正大地让大家竞争。   而公司的资金流动全看总经理的一支笔。   科研经费,宣传资金,只有总经理签了字,财务才会放款。   翁佩云又用余光瞟向皱眉沉思的汪大海和金明亮。   再次在心中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   她私下里也站在狄思科的角度,想了几个打开局面的办法,不过,还是人家这手阳谋更高明啊!   *   狄思科在会上扔了一个炸弹,就拍拍衣袖潇洒离开了。   当天并没有公布具体的分工情况,他给出的理由是,还需要跟董事长商量商量。   马援朝一心想把腾飞公司做大做强,将狄思科挖来就是管理公司的,只要对公司有利,他就举双手赞成。   至于小狄总的那些小心思,他这样的老江湖当然看得明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如果狄思科是个没心眼儿的,他反而要为公司的发展犯愁了。   《绝处逢生》摄制组接到腾飞公司的通知后,很快就带着设备正式来了公司。   第一天来了三个人,两个摄像,一个导演。   身上都穿着灰色马甲,马甲胸前的位置印着中央台的台标。   尽管只有三个人,但一进公司就引来了各方关注,闹出了三十人的动静。   马援朝带着领导班子在楼下迎接摄制组的到来。   甫一见面就用力握上了对方的手,热情地笑道:“欢迎中央台的同志来我们腾飞公司莅临指导工作啊!”   导演彭湖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哪能指导工作!只是如实记录罢了,以后还请马董事长和狄总多多关照了!”   狄思科也握上他的手,问:“彭导,咱们这个纪录片大概要拍多久?时间太久的话,我们公司可以为摄制组安排一个临时休息的宿舍。”   “拍摄时间暂时还说不准,还得看咱们腾飞公司的发展情况,如果有了特别重大的突破,兴许我们拍一两个礼拜就可以回去了。”   台里给了他们八个月的拍摄时间,要是腾飞公司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那腾飞公司这条线很可能就报废了。   摄制组来了以后便要正式开工。   纪录片也是有起承转合的,像他们这个题材的片子,需要欲扬先抑。   所以,得拍一拍腾飞公司落寞的一面。   马援朝对以前的情况最为熟悉,他亲自为摄制组进行讲解,其他人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狄思科回到办公室,看起了“七天零风险购机”活动开始后的传呼机销售情况。   距离活动结束还有三天,目前卖出了4400台数字传呼机。   国庆假期以后,预计能卖掉5500-6000台,但这其中还有个退货问题。   活动开始后一个礼拜,出现了大批退货的情况,截止到目前,一共有四百台被退回的机器。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已经预料到的。   整个活动结束后,可能还会有4000台左右的库存。   “健将,你去通知一下汪副总和供销科的科长副科长,咱们下午开个小会,商量一下传呼机的后续销售问题。”   周健将依言出去通知了。   不过,下午来开会的,除了被通知到的几人,还有纪录片的摄制组。   “狄总,你们开会的内容可以拍点吗?”彭湖问。   “……”狄思科心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想拍就拍吧。”   他面对镜头能放得开,可是其他人就明显放不太开了。   狄思科没心思管其他的,询问起供销科对后续的销售安排。   不能全把希望寄托在外省市的代理商身上。   汪大海最近有意跟狄思科拉近关系,闻言就率先发言说:“我们打算跟市里那几个在建的社会寻呼台联系一下,将咱们的传呼机放在他们的营业厅售卖。”   狄思科点点头说:“这个思路挺不错的,还能具体点吗?在建的社会寻呼台有多少家?规模怎么样?已经跟哪个品牌的传呼机签约了?”   供销科长对此还算准备充分,将他们调查的情况一一介绍了一遍。   不过,狄思科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太满意。   汪大海也听说了,狄思科拉来了铁路寻呼的订单,一旦签约就能卖出2500台的汉显传呼。   但那毕竟是少数的。   “开办寻呼台的单位,都是为了赚钱盈利,没有几个会像铁路那样大搞福利,还团体采购那么多传呼机。大多数社会寻呼台的传呼机,都是一台一台卖出去的。”   狄思科拧着眉思索,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隔了一会儿才说:“部队那边你们去联系过没有?”   “什么部队?”   “南方有的城市已经有八一寻呼台了,就是部队出面办的,北京这边有没有?”狄思科低声说,“咱们是民族品牌,又是军转民企业,如果跟部队合作的话,在安全方面,比那些洋品牌有优势,咱们……”   话还没说完,他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然后,对摄像机后面的人说:“彭导,这是商业机密,这段掐了别播啊!” 第167章   八一寻呼台的性质, 与铁路要办的那个寻呼台差不多。   都是不对外营业,只供内部人员使用的。   如果八一寻呼台要采购传呼机,那订单金额一定小不了。   狄思科刚来腾飞公司没多久, 也从没跟部队打过交道, 自然没机会跟人家接触。   但七二九厂与部队有几分香火情, 像马援朝那样的老同志,兴许能想办法搭上关系。   客气地将摄制组请出办公室以后, 狄思科问:“要不我请董事长出面跟部队联系一下?”   他对这事其实也不是很有信心。   刚刚改革开放, 腾飞厂就军转民了,十几年的时间里,连他们自己都换了好几批领导,更何况是部队那边呢。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副总分工还没正式定下来,汪大海也想争取负责传呼机业务。不过, 在七二九时代,他只是个技术员,工厂改为生产民用产品以后,他便转去了供销科。   八十年代是收音机和录音机的黄金期, 他干出了名堂, 把腾飞牌的产品卖到了全国各地,这才一路高升, 从科员到副科长、科长,终于在90年被提拔为副厂长。   所以,汪大海跟狄思科差不多,同样没怎么跟部队那边接触过。   他在心里权衡着,是否要找上面的关系帮忙跟部队牵线。   人情用一次少一次, 如果用了上面的关系,他就必须拿下传呼机业务才行。   于是, 汪大海便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先找关系试试?尽量在半个月之内有个结果。”   副总分工的事,半个月之内也该有定论了。   狄思科语气随意道:“行,那汪总先出面联系一下吧,业务上的事拖不得,机会稍纵即逝,我也请董事长出面帮帮忙。”   他这人还挺双标的。   虽然自己经常跟领导提条件,但不喜欢下属跟他谈条件。   汪大海现在还是销售副总,联系业务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   他把分内工作当成筹码,拿出来谈条件,狄思科就觉得不太合理。   他开会不喜欢拖沓,主要的事情讲完,就尽快解散。   一个工作部署会,半个钟头就搞定了。   散会以后,他又去马援朝那边聊了会儿。   再次回到自己办公室时,在门口看到了万锦。   “怎么在外面等着?”狄思科对周健将交代道,“下次让万总直接进办公室里坐。”   周健将唯唯应诺,但心里打定了主意,下次还得让人在外面等着。   大不了就好吃好喝伺候着。   领导不在家,他咋能让其他人随意进办公室呢?   万锦是一副白面书生长相,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闻言就笑着说:“我刚来没多久,有点事想跟狄总商量商量。”   狄思科将人请了进来,又亲自为对方泡了茶,“万总不常来我这边,尝尝我新得的铁观音怎么样!”   万锦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咱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只认茉莉花茶和龙井,其他茶只是尝个新鲜。”   “哈哈,我平时也不怎么挑茶喝,茶叶都是我爱人准备的,她给什么我就喝什么。”狄思科在小腹上拍了拍说,“最近饭局有点多,人家说喝这个茶能美容养颜,抑制三高,那我就喝呗!”   万锦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一些,与狄思科有了近距离接触后,总算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人的样子。   之前那个只是简单调整工作分工,就能惹得副总们窝里斗的人,好似只是他的幻觉。   万锦放下茶杯说:“狄总,听说咱们公司想联系八一寻呼台,销售传呼机?”   “确实有这个意向。”   狄思科心说,万锦的消息还挺灵通。   他这边的会议刚结束一个多小时,人家就听到风声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供销科是公司的关键部门,副总们要是在供销科里没人,那才是奇怪。   既然人家已经主动上门了,狄思科也不吝给个台阶,“万总有这方面的关系吗?”   “我有个同学在部队,兴许能帮忙牵个线。”万锦笑道,“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了,据说八一寻呼台还在筹备阶段,传呼机的供应商还没敲定呢!”   “万总要是愿意出面牵线,那对公司来说是大好事呀!”   “呵呵,能否成功还不一定呢,”万锦口中说得客气,表情却非常笃定自信,“您给我三天时间,成或不成,三天之内应该能有个消息。一切以公司利益为先,要是我这边不成,咱们再赶紧想想别的办法。”   万锦的这番表态,就比汪大海高明多了。   一个用帮忙牵线当筹码,另一个以公司利益为先。   两厢一对比,高下立见。   狄思科暗自感叹,这做人做事的态度,跟年龄真的没什么关系。   万锦比汪大海年轻好几岁呢,但人家办事说话就很让人舒服。   “除了八一寻呼台的问题,我其实还有个建议。”万锦这次上门是有备而来的,八一寻呼台只是一个引子。   狄思科又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些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国家放开了社会寻呼台的开办权限,对咱们这样的传呼机供应商来说是好事,但我觉得现在寻呼台的数量还是太少了。咱们公司是不是可以出面推动一些有实力和有条件的单位,开办寻呼台?”   狄思科点点头,他推动铁路车务段开办寻呼台,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还是很敏锐地找到了对方话里的重点,“有实力和有条件的单位,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了,”万锦详细解释道,“有实力的,是指那些有经济实力的单位,铁路和电力的寻呼台都算是有实力的,只要钞票充裕,大家都可以建台。但还有一些单位,是经济实力欠佳,硬件条件却很好的,比如气象台。”   狄思科很感兴趣地颔首,“万总,您展开说说这气象台的问题。”   “咱们上个月新开发的那款A3005型号的传呼机,具有气象警报服务,可以接收天气预报。咱们其实可以把这款机型推荐给气象部门!气象部门普遍都有警报发射台,只要在原有的发射台上加装一个编码器,就能变成一个寻呼台,向用户发送消息。”   狄思科问:“这个编码器大概多少钱?咱们公司能生产么?”   “咱们七八年前,生产过一种类似的编码器,价格大概在3000元。现在如果重新小规模组装生产的话,定价可能会到5000-6000块。”   这种编码器顶多能卖出几十个,价格主要贵在配套模具上。   狄思科不太相信地问:“万总,您的意思是,气象台只要花费五六千块就可以开办一个寻呼台了?”   “对,他们只需要按照客户的数量,在台里增加几台传呼电话就行了。而且他们气象系统使用的是自己的频率,主要功能还是气象服务,甚至不需要经过有关部门办理手续。”   狄思科感叹:“那他们这个硬件条件确实很牛了,花上五六千块,连手续都不用办,就能开个寻呼台。”   “气象台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如果咱们主动上门推销编码器,帮他们建立寻呼台,我觉得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毕竟寻呼台是收费的,也是给他们单位创收了。”   狄思科默默感慨,只是一个调整副总分工的小小举动,竟然把万锦这个“万金油”炸了出来。   万锦是中科大无线电专业的研究生,是四个副总里年纪最轻,也是学历最高的。   被人说成是万金油,委实有些屈才了。   狄思科觉得对方完全是被性格拖了后腿。   集体表决的时候他选择弃权,确实谁也不得罪,但也会给人留下没有担当的印象。   否则,以他这种资历和教育背景,被提拔上来当个总经理也是够格的。   *   万锦这次的效率非常高,在三天后的例会上,就当着大家的面向马援朝和狄思科汇报了,跟八一寻呼台合作的进度。   对方对腾飞牌这款国产传呼机也有些兴趣,答应可以坐下来谈谈。   狄思科当场宣布,“既然万副总这边已经有了进展,那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就交给万副总来跟进吧。另外,根据大家各自的专长,我跟董事长商量了一个基本的分工方案,趁着今天的机会一起公布一下吧。”   万锦负责个人通讯业务。   汪大海负责腾飞牌收音机业务,兼管合资公司的汽车收音机业务。   金明亮负责录音机业务,兼管电平记录仪,传声放大器,抖动仪等提供给科研院所和各大高校的产品。   翁佩云的工作内容不变,继续负责政府公共关系工作,兼任公司总会计师。   随着另一只皮鞋落地,副总们的工作分工彻底定了下来。   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   万锦算是最大赢家。   汪大海虽然对收音机业务不太满意,但好歹还能兼管与VW合办的合资企业,也算是一个安慰。   唯有金明亮成为全场最大输家,现在的录音机市场已经饱和了。   大多数城市家庭都有录音机,这玩意不是什么消耗品,一台机器能用十几年,谁家也不会没事换录音机玩。   否则腾飞厂也不会转产传呼机了。   还没等到散会,他就想去跟狄思科说道说道。   不过,狄思科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宣布了新的决定。   “大家已经看到了,现在电子市场更新换代的速度有多快,有的产品从上市到被淘汰,可能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咱们腾飞传呼机在近期有了些起色,但电子通讯市场风云变幻,很有可能过上一两个月就会被淘汰。所以,咱们腾飞绝不能坐以待毙!”   坐在角落里的纪录片摄像师直觉这会是腾飞公司发展的关键节点,所以默默将镜头调整了角度,直直对准狄总经理那张显出些严肃和坚毅的脸。   “我提议,各产品线要做好市场调研和新产品研发工作,每月提交一份新产品策划。各条产品线,每个季度都将有一次获得资金支持,上马新产品的机会!”   金明亮当即便问:“任何产品线都可以上马新项目?”   “当然!”狄思科顿了顿说,“咱们目前的资金有限,最开始恐怕没办法支持所有产品线同时上马新项目。但大家的机会都是等同的,如果录音机和收音机那边能拿出比传呼机更有前景的项目,那公司也会优先把资金倾斜给录音机和收音机。”   金明亮只觉得眼前有了希望,但希望又不太大。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随着副总分工的调整,公司各科室的工作,尤其是情报科、供销科和宣传科的工作,也会根据产品线进行细分。   然而,狄思科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将办公桌上该签的文件都签完,他就带着周健将出门躲清净了。   他没想到,副总分工调整以后,反应最大的会是下面的车间。   各车间主任纷纷找到分管副总那边表忠心,顺便要资金要项目。   尤其是录音机和收音机那些处于半停工状态的车间,纷纷给分管副总出谋划策。   昨天下班前,狄思科的办公桌上就出现了三份策划案。   万锦提议研发生产移动电话。   汪大海建议利用合资公司的CD机项目,开发VCD影碟机。   金明亮则提议生产能够播放磁带和CD光盘的多功能录音机。   副总们的大锅饭被打破了,现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来跟狄思科推荐他们的新项目。   狄思科觉得各项目都挺好,他要是有钱,肯定雨露均沾,让大家都投产。   关键是,现在不是没钱嘛。   “领导,咱们去哪儿啊?”周健将跟在身边问。   狄思科只想随便溜达溜达,但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不能像在经合办似的,光明正大地往菜市场和超市跑。   “去咱们的直营店,看看传呼机的销售情况吧。”狄思科问,“你驾驶证到手了吧?车练得怎么样了?”   周健将搓搓手,有些兴奋地说:“已经拿本儿了,在驾校练得挺好,就是平时没机会开。要不我给您当一天司机吧?”   狄思科将车钥匙扔给他,“稳当点,慢点开啊。”   他的提醒属实是多余了,周健将的驾驶技术,是他见识过的最稳的。   全程20迈,慢慢悠悠地往目的地挪动,即使被后车按了喇叭,他依然不为所动,按照自己的速度行驶。   半个钟头的路程,愣是让他开了一个多钟头。   将车停稳后,周健将很明显地舒出一口气,偏头求表扬,“领导,我驾驶得不错吧?”   “挺稳的。”狄思科不知还能如何评价。   “呵呵,我的教练也说了,我是他所有学员里开车最稳的,以后不用担心交通安全问题。”周健将笑道,“今天有您在旁边,我不敢开太快,我在驾校练车的时候,会比今天快一点。”   狄思科:“……”   有点难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腾飞传呼机的直营店。   店铺的面积不大,只有两个玻璃柜台,配了一个售货员和一个收银员。   “最近的传呼机销量怎么样?”   收银员低声说:“没有零风险购机那段时间好,但咱们1999元的广告牌在外面挂着,也能吸引一些顾客。”   店里还有顾客,狄思科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了。   腾飞传呼现在可以即买即用,售货员代收服务费以后,往寻呼台那边拨个号码,就可以开通服务了,比狄思科刚配传呼机那会儿简便多了。   他坐在椅子上旁观了顾客的整个购买过程,顾客离开时,还冲人家客气地笑了笑。   看到他的笑容,那位男青年停下脚步,迟疑着问:“请问您是腾飞的狄总么?”   狄思科颔首,跟对方问了好。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好几家媒体都用他的全身照当噱头,刊登了新闻。   最近能认出他的路人又多了。   青年似乎有些激动,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说:“狄总,您能给我签个名吗?我姐姐是您的歌迷,她还在卧室墙上贴了您的海报呢!”   “现在的小姑娘不是喜欢小虎队和四大天王么,还有人贴我的海报呢?”   “哈哈,我姐比我大五岁,现在已经工作了,她也是学英语的,”青年骄傲地说,“现在在我们老家的省商业厅当外语翻译!”   狄思科在本子上签了名,笑道:“你姐姐非常优秀。”   “她本来也想像您那样去经贸部或外交部当翻译的,可惜当时没选上,被分配回了老家。”   “你姐姐比我强,我只当了两年翻译就转行了。”狄思科将本子递还回去问,“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学生,传呼机是帮家人买的吗?”   “不是,我自用的。我最近准备找工作,买个寻呼机,方便用人单位联系我。”   “你是大学生吧?这么快就开始找工作了?”   “没办法,现在大学生不包分配,找工作全靠自己,有的同学在大三暑假就开始找工作了,我还算慢的呢!”   狄思科笑着鼓励了几句,与对方握了手,便目送小伙子离开了。   店里这会儿没人,他转头问售货员:“最近来买传呼机的学生多吗?”   “我也不太确定人家是不是学生,不过,现在来买传呼机的年轻人还真挺多的。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喜欢买摩托罗拉和松下之类的,但中老年和年轻人还挺喜欢咱们腾飞传呼机的。”   这类人不追求名牌,只图个实惠。   1999元的价格对那些手头不宽裕的年轻人来说,比洋品牌实惠多了。   “你带电话簿了吗?”狄思科问周健将。   “带了。”周健将拍了拍裤袋。   “那你给另几个直营店和代销店打个电话,让他们统计一下最近购买传呼机的学生人数,主要以大学生为主。”   “最近三天的可以吗?”   “行,就统计三天的吧。”   周健将去打电话,狄思科继续留在店里观察行情。   果然如售货员所说,来买传呼机的以年轻人居多。   而且进门只看1999元的机型,在两种型号间反复挑选,选完了型号还得仔细检查机身,稍稍有点瑕疵,就要当场换货。   看得出来,买传呼机对他们来说相当于买一个大件了。   囊中羞涩,所以非常谨慎。   狄思科在直营店里呆了整整一天,午饭都是在店里吃的盒饭。   每进来一个年轻人,他就问问人家是不是学生,上几年级了。   结果一天下来,一共接待了19个学生,其中10个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   这个数据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   狄思科从直营店离开后,直接去幼儿园接上了自己的两只小崽。   爷仨回家的时候,四哥正蹲在狗窝前面,给小狗哆哆喂食。   狄嘀嘀赶紧跑进去,挡在狗窝前面,搂住哆哆说:“四伯,你不要乱给它喂吃的啦!哆哆前些天吃撑了,已经拉过一次肚子了!”   “它总在我腿边打转,我以为它饿了呢!”   狄嘀嗒也跑过来说:“它是想跟你玩呢!”   四哥在两个小屁孩的头毛上揉了揉,“你俩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的!”   狄嘀嘀亲热地搂着哆哆,“那当然啦,我是哆哆的大姨!”   “咳咳——”四哥被自己侄女雷得不轻,哭笑不得道,“你才多大年纪啊,就当大姨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可是小小年纪就能弄清亲戚关系的小孩。   闻言就细数道:“哆哆是胖大生的,胖大比我跟弟弟小一岁,是我们的妹妹。那哆哆当然就要喊我大姨,喊弟弟大舅啦!”   四哥好笑道:“那你让它喊一个,我听听!”   狄嘀嗒露出鄙夷的小眼神说:“四伯,小狗不会说话,它们只能在心里喊!”   “……”四哥望向跟在后面的老五,无语道,“咱家这俩小屁孩真是越大越不好招惹了!”   “哈哈,谁让你惹他俩的,我们狄嘀嘀和狄嘀嗒现在进步可快了!”狄思科与有荣焉道,“已经会写字,也会看时间了!”   四哥没有孩子,平时也没观察过其他兄弟家的孩子什么样。   对老五那副骄傲的样子,很难产生共鸣。   会写字和看时间,很了不起吗?   他现在跟这些有娃的兄弟,真是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   狄思科也知道四哥理解不了自家娃有多厉害,不想对牛弹琴,就转而问:“哥,你们学校里的学生,用传呼机的多么?”   “不太多,主要是高年级的学生在用。”四哥兼职宿管,偶尔能看到学生拿着传呼机来一楼回电话。   “那你们学校里或者学校附近,有卖传呼机的吗?”   “没有吧。那玩意太贵了,受众群体不是学生。”   “那可不一定,我发现毕业生买传呼机的还挺多的。”狄思科问道,“反正你在宿舍里当宿管,有没有考虑过兼职卖个传呼机?”   四哥愣道:“怎么卖传呼机啊?”   “从我们厂拿货,给你出厂价,你的价格只要不超过1999,可以随便定,就当是给大学生的福利了。”   四哥稍一琢磨,就有点动心了,传呼机是高科技产品,利润应该是很可观的。   高校里工作轻松体面,可是工资真的不高。   他以前跟二哥卖录音带的时候,攒了一些家底。   但后来买房子花了一万多,上大学期间又花了一部分,所剩存款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学校让不让卖,”四哥挠挠头发说,“我先问问学校那边的情况再说吧。”   兄弟俩站在院子里,商量着在学校里卖传呼机的细节。   院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郭美凤、于童和狄思慧手挽着手走了进来。   每人手上都提着好几个购物袋。   狄思科走上前问:“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你们仨采购了这么多东西!”   “给咱小妹庆祝一下!”于童笑着宣布,“咱们狄思慧同志,正式升职为国际航班的乘务长了!”   “哇,这么厉害啊!”狄思科带着闺女儿子一起啪啪鼓掌。   狄嘀嘀和狄嘀嗒从小就是捧场王,虽然不知道乘务长是干嘛的,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他们跟着拍手就对了!   狄嘀嗒还把家门口的串儿红抱进来一盆送给小姑。   捧着侄子偷来的串儿红,狄思慧脸都红了,“狄嘀嗒,你赶紧把花还回去,那是市政摆的,不是咱家的!小心居委会的人来找你算账!”   狄嘀嗒不为所动,推给小姑说:“你先抱着,一会儿我在还回去。”   “……”狄思慧在他脸蛋上掐了一把说,“我这个乘务长也没什么,有的同事工作四年就能升乘务长了,我都工作六年了!”   狄思科笑道:“咱这是厚积薄发!领导能把你从那么多乘务员中提拔上来,说明咱的能力是被领导认可的。”   郭美凤将手里提着的菜和副食交给老四,眉飞色舞地说:“今晚加菜给小六庆祝一下,咱小六才25岁就当上乘务长了,再好好奋斗两年,没准儿就是主任乘务长了!大有前途呀!”   四哥接过袋子,不满地嘀咕:“在我这里天天催婚,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轮到小六了就让她好好奋斗,当主任乘务长,您这心眼儿也太偏了!”   “你跟你妹妹能一样吗?”郭美凤眼睛一瞪说,“你多大岁数了,自己心里没数啊?人家小六有对象,结不结婚都不着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奋斗事业!”   事业要是奋斗得好,她家小六才不舍得跟汤普森那个棕毛出国呢!   四哥讪讪地摸摸鼻子,只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着塑料袋就溜去厨房了。   郭美凤望着他的背影,还不解气,哼哼道:“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得赶紧给他安排相亲!我记得咱周围还有好多未婚女青年呢,比如老卢头家的大闺女,还有童童的那个好朋友,金金!”   狄思科劝阻道:“妈,卢婉淇跟我大哥同岁,而且跟我大哥当年的情况差不多,下乡的时候结过婚,回城以后这么多年不结婚,估计是不想结婚的。人家卢大爷都不催,您可别讨人嫌啊!”   “那金金怎么样?她也快三十了吧?家里不催啊?”   杜金金一直不结婚,家里当然是催的。   于童早些年就答应过她,等她结婚的时候,送她一套婚房。   毕竟杜金金是一路跟着她走过来的,当年公司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发展到如今,已经有了七十多人。   七八年的时间里,杜金金始终跟着她,不离不弃。   于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军功章里也有金金的一半。   她包了杜金金的婚房,结果对方一直不结婚,房价却噌噌往上涨。   于童觉得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为了自己的钱包着想,她去年在市区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送给了杜金金。   杜金金有了自己的住房,银行里的存款也有不少,杜家老两口反而不催着她结婚了。   这让于童心里有点后悔,房子似乎送早了,万一影响了金金的姻缘怎么办?   “杜金金家里不怎么催,而且如果放在五年前,她可能会喜欢四哥这种书生类型的,现在就未必了。”   金金的择偶标准一直是跟着言情小说走的。   现在市面上流行兵哥哥,所以,她的择偶要求也与时俱进了。   郭美凤好奇道:“金金喜欢什么样的?要是有合适的,我帮她介绍介绍。”   于童回忆了一下小说里的形容词,“她喜欢学霸头脑,军人体魄的那种。”   众人:“……”   就还挺实用的。   狄思科搭上媳妇的肩膀说:“还是你的运气好,金姐的愿望,你早早就实现了!”   于童:“要点脸吧。” 第168章   打电话是双胞胎最近新养成的兴趣爱好。   为了庆祝小姑升职, 狄嘀嘀变身接线小妞,在奶奶的示意下给伯伯们打电话。   狄嘀嗒则拿着电话簿,一字一顿地将电话号码报给姐姐。   电话接通后, 狄嘀嘀用甜美不输寻呼小姐的稚嫩嗓音, 邀请伯伯们带着伯母和哥哥姐姐, 来她家吃晚饭。   “大伯同意了吗?有礼哥哥能一起来吗?”狄嘀嗒将耳朵贴近话筒问。   “同意啦!”狄嘀嘀语气里带着完成任务的得意。   然后又如法炮制地给三伯打了电话,如愿得到了三伯的热情响应。   “还有最后一个了, 让二伯带着嘟嘟姐姐一起来!”   狄嘀嘀按照弟弟报出的号码, 在键盘上按下七个数字,反复了几次后,电话中始终没有传出她期待的接通音。   “你是不是念错了?”狄嘀嘀从弟弟手里拿过电话簿。   “没有,”为了证明自己没错,狄嘀嗒又把二伯的电话号码重新背了一遍, “98866XX。”   狄嘀嘀用短指头在纸张上滑动,然后在两列号码中找到被标注为“老二”的那串数字。   竟然跟弟弟报出的数字一模一样!   俩小孩呆立在电话机旁边,面面相觑。   狄嘀嗒不信邪似的接过电话,亲自按了一遍电话号码, 然后用上了拍打话筒、喂喂喂、扯电话线、上下甩动等传统故障排除办法, 听筒里仍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最终,他笃信地下了结论:“电话坏了!”   “那怎么办?”不等弟弟回答, 狄嘀嘀就深吸一口气,冲着外面大吼道,“爸爸,爸爸——”   万事不决找爸爸!   狄思科正在厨房里给四哥打下手,听到闺女的喊声, 就攥着一把小葱出来了。   “怎么了,哆哆它大姨?”   狄嘀嘀晃着电话听筒说:“电话好像坏了, 爸爸你快来看看!”   狄思科前些天刚搞废了一台传呼机,心里还有点小阴影,本能地不想接手这项工作。   可是,在闺女儿子殷殷期盼的目光下,他的双脚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狄嘀嗒就如此这般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并且背诵了二伯的电话号码。   “哦,这个啊!”   狄思科悬起的一颗心落了地。   还好还好,这题他会!   “你们二伯的电话号码是大哥大的号码,上个月被统一从七位数升为八位数了。”   两个无知幼童双双用懵懂的大眼睛望着他。   狄思科就解释说:“你们在第二位和第三位数字之间,增加一个数字5,重新再打一遍就能打通了。”   怕他们听不懂,他又解释说:“从左边数,第二个数字和第三个数字中间,多加一个5.”   狄嘀嘀和狄嘀嗒还处于不分左右的年纪。   不过狄嘀嗒有个作弊器——他左手的虎口上有颗痣。   在幼儿园听口令分辨左右的时候,他只要抬手看看,就知道哪里是左边了!   于是,狄嘀嗒这回依然没有被左右难倒,顺利地将二伯的电话号码变成“985866XX”,成功将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俩小孩险些喜极而泣,好似他俩做的事情不是拨打电话,而是发射卫星!   老大,老二,老三很快就拖家带口地来了北海公园。   因着是庆祝狄思慧升职加薪,二嫂钟晓莎进门就送了对方一个CD随身听。   狄思慧常年跑国际航线,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包装盒上的logo就连忙摆手说:“二嫂,我用不上这个,留给嘟嘟用吧。”   这东西就算是在日本买也价格不菲。   “嘟嘟暂时还用不上呢,先庆祝你事业进步,拿着吧,”钟晓莎将盒子塞进她怀里,“客户送的,我没花钱!”   三嫂苏晓接到电话通知就赶来了,没来得及给小六准备贺礼,只顺路去副食品商店买了烧鸡和猪头肉,算是给晚饭加个菜。   狄嘀嗒用鼻子在油纸包上嗅了嗅,捧场道:“三伯母,我想吃带脆骨的猪耳朵!”   苏晓在他头上摸了摸,轻声细语地说:“嗯,给你买了,一会儿洗洗手就能吃了。”   两个妯娌都带了东西,让空手而来的林桐有些尴尬。   她接到狄思国打来的传呼时,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抵达明星学校,准备上钢琴课了。   听说晚上要在北海公园聚餐,她跟老师请了假就匆匆离开学校,结果走到半路时,有礼说他的新外套被落在了教室,三人又返回学校找外套,一路上都忙忙叨叨的,她压根儿就没想起来买东西这一茬。   好在最后进门的狄思国提了一大袋刚出锅的烧饼,还买了几根粉肠,他们家来吃饭也不算完全空手。   “你怎么只买了这点东西?”林桐拉着男人低声说,“你都进了一趟副食店了,就不能买点好的?”   狄思国被他说得一怔,没头没脑地问:“我买的挺好呀!”   他们家聚餐向来如此,大家庭的人口比较多,以防掌勺的人太辛苦,兄弟姐妹回家时,通常都会顺路买点副食主食。   每人零星买一点,就能凑上一大桌了。   老狄家以前的经济条件不好,能吃一顿粉肠就算改善伙食。他们兄弟几个从小就爱吃这一口,即使生活条件变好了,口味仍是没怎么变,喝酒的时候就要配点粉肠和花生米。   所以,狄思国来北海公园时,每次都负责采购主食和粉肠,偶尔还买点酱牛肉什么的。   弟妹们知道他会买这些,就会绕开主食和粉肠,另外买其他吃食。   几兄妹早已形成了默契,他每次都买这些,林桐之前没说过他,不知今天又怎么了。   两人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隐约能猜到林桐的心思,便小声劝:“都是自家人,没人介意咱花了多少钱,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现在谁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事已如此,多说无益,林桐只好选择闭嘴。   狄家兄弟相继成家以后,各过各的小日子,跟以前的大家庭可不一样了。   他们亲兄弟间不计较,但四个妯娌间还是会隐隐比较的。   她是当大嫂的,总不能处处被妯娌压一头吧?   林桐觉得今天这事办得有点没面子,便找个机会隐晦解释,他们母子三人是从培训班过来的,没来得及给小六准备礼物。   狄思慧本来也没打算收礼,笑着说:“要是每次升职都要收礼物,那我五哥岂不是能靠升职发财了!”   “对啊,”被点到名的狄思科恍然道,“我升职的时候,你们怎么谁也没给我送礼?也没人张罗着给我弄桌席面,难怪四哥说咱妈偏心眼儿呢!大嫂,二嫂,三嫂,你们回头把该送的礼补一下啊!”   钟晓莎夹了一个鸡翅膀给他,“喏,补给你了,吃个鸡翅膀,以后展翅高飞!”   三嫂有样学样,将另一个翅膀夹给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两只翅膀才能飞。”   轮到林桐的时候,盘子里只剩鸡胸肉、鸡头、鸡屁股。   彬彬将鸡头夹进五叔碗里说:“五叔吃了鸡头,以后出人头地!”   “你五叔都快三十了,”狄思科嫌弃地将鸡头放回侄子碗里,“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彬彬已经是高中生了,常年练习游泳,让他的身高像翠竹似的不断上窜,跟身边的一串萝卜头比起来,好像是两代人。   闻言就在鸡头上啃了一口,然后他笑着说:“那让我们有礼表演个节目,庆祝五叔和小姑升职!”   “这个主意好!”林桐第一个表示赞成,孩子学了这么久的钢琴,她也想找机会展示一下成果,“佳佳跟弟弟一起来一个!”   佳佳:“……”   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烦在亲戚跟前表演节目,表演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尴尬了。   于童搂上佳佳的小肩膀说:“佳佳已经是钢琴八级的水平了,让有礼跟姐姐一起演奏,多打击咱有礼的自信呀!今天就让有礼表演一个,佳佳负责场外指导吧!”   佳佳莫名在心里松了口气,点头说:“我弟弟的钢琴也弹得很好了!”   有礼还算镇定,坐在钢琴前弹了一段最近经常练习的曲子,得到了满堂彩。   四哥撺掇道:“狄嘀嘀,你不是也学钢琴了嘛,也给大家表演一个!”   相比于十多岁的佳佳,只有四岁的双胞胎正是表现欲旺盛的年纪。   狄嘀嘀闻言就走到钢琴前,冲着观众们鞠了一躬,并自己报幕:“大家好,我叫狄……”   深知闺女习惯的狄思科适时打断,“自家人都知道你叫狄谨言,不用介绍了,赶紧表演吧!”   狄嘀嘀有自己的节奏,无视了爸爸的吐槽,继续挥挥手说:“大家好,我叫狄谨言,我是东轻幼儿园中(3)班的小朋友,我已经四岁啦!今天我要跟弟弟一起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打电话》!”   二哥偷偷跟媳妇嘀咕:“打电话也能当个节目啊?”   钟晓莎白他一眼说:“《打电话》是儿歌,咱家嘟嘟也学过,还给你表演过,一看你当时就不上心!”   狄嘀嘀一本正经地坐上琴凳,将小手放在琴键上,然后摇头晃脑地弹起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合唱: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   狄嘀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   狄嘀嗒:哎哎哎,我在幼儿园!   合唱: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   狄嘀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   狄嘀嗒:哎哎哎,我在学唱歌~[1]   整首儿歌的歌词只有这几句,歌词有点短,所以狄嘀嘀唱了两遍才算尽兴。   演出结束后,还跟弟弟一起鞠躬谢幕。   “好——”亲爹带头啪啪鼓掌,“狄嘀嘀和狄嘀嗒表演得太好了!一会儿给你们一人一朵小红花!”   狄嘀嘀一下台就喜滋滋地扑到亲爹怀里,扑闪着长睫毛问:“爸爸,我唱得好吧?”   “太好听了!我闺女这嗓音完全可以去当大歌星,跟百灵鸟似的!”狄思科化身闺女的头号歌迷。   于童:“……”   没见过这么能吹的爹。   居然连百灵鸟这种形容词都想得出来!   在吹捧孩子这方面,二狗子算是接过了于宝塔的接力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在于童看来,童声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音准和气息。   狄嘀嘀顶多就是音准比较好,声音还算清脆悦耳,完全达不到百灵鸟的程度。   这老父亲实在太能吹了。   然而,当天的聚会结束后,钟晓莎却独自找到她问:“你们有没有意愿让咱家狄嘀嘀出唱片?”   “……”于童啼笑皆非道,“二嫂,你怎么也跟着乱起哄啊?再继续吹下去,狄嘀嘀都快迷失自我了。”   “我可不是吹咱家孩子!”钟晓莎笑道,“最近我们公司要跟教育出版社合作一个少儿项目,发行《儿歌一百首》录音带。这么多的儿歌,肯定会邀请不同年纪的童星进行演唱。我之前带嘟嘟去试过音,不过这孩子音准差一点,老师那边没通过。我觉得咱狄嘀嘀还不错,你要不要带她去试试?”   中唱这边会组织一次集体试音,被选中的小歌手每人要唱10-12首歌。   不但是对孩子声音条件的考验,也是对记忆力和耐性的考验。   一次性录制那么多儿歌,很多小朋友都熬不下来。   录歌的酬劳还挺高的,录一张录音带可能会上万块。不过老五家不缺钱,她也就没在这方面着重介绍。   事关孩子,于童不能自己拿主意,只说:“我先问问狄嘀嘀自己的意思吧,她要是愿意去,我就带她去试试。”   *   狄嘀嘀当然愿意去了,她有了录音带以后,全国的小朋友都可以听到她唱歌啦!   而且她还可以像爸爸那样,把自己的录音带送给好朋友们!   狄思科听了孩子的决定后,忍不住感叹:“我闺女小小年纪就要女承父业,叱咤歌坛了!”   狄嘀嘀对于唱歌事业,明显比亲爹认真很多。   拿到二伯母送来的歌本以后,随时随地都在练唱。   这天早上,狄思科为了满足俩孩子的愿望,也为了顺便锻炼身体,不到七点就骑着“老北京胡同游”的三轮车进入早高峰的车流,送他俩去上幼儿园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就像人肉点唱机似的,坐在车后座唱了一路。   来到幼儿园时,嗓子都有点哑了。   狄思科不得不将三轮车停在门口,进去跟小白老师叮嘱,双胞胎姐弟用嗓过度,今天别让他俩唱歌了。   安顿好两个孩子,狄思科又顶着路人好奇的视线,一路将胡同游三轮车骑去了公司。   职工们像看西洋景似的,围着那辆三轮车反复参观,只一个早上的时间,狄总更换座驾的消息,就在公司上下传遍了。   今天上午要开个产品会,马援朝在会议室里看到他就笑着问:“狄总,听说你的座驾从四轮变成三轮了?”   “哈哈,家里两个小孩嚷嚷着坐三轮车,我拗不过他们,就骑着三轮车送他们去了幼儿园。”   马援朝此时才算真切感受到两人的年龄差距,小狄的闺女儿子才上幼儿园,而他家孙子也要上幼儿园了!   董事长和总经理还有心思说笑,副总和工程师们却完全没有闲聊的心思。   大家都铆足了劲,想要争取新项目的资金呢!   狄思科并没一上来就谈新项目的话题,而是让万锦汇报了最近传呼机的销售情况。   “八一寻呼台首期采购1200台数字传呼机,一周内就会完成交付。除此之外,供销科的同志已经跟五个省气象台取得了联系,其中两家对筹建寻呼台很有兴趣,只要腾飞帮他们建台成功,腾飞传呼机将在两年内成为营业厅销售的唯一品牌。另外,咱们已经在本市的六所高校设置了个人代理,在校内帮大学生开通寻呼服务。不过,大学生消费水平有限,平均每天只有十台的销量。”   马援朝接话说:“一天十台,一个月三百台。不用咱们支付场地费、水电费,就能增加五六十万的营业额,也算不错了。高校的市场还是可以深挖一下的,咱们尽快联系其他学校的个人代理吧。”   “这么算下来,咱们传呼机的库存应该清得差不多了吧?”汪大海问。   “还有两千台左右。”   汪大海呵呵笑道:“两千库存属于正常范围,咱们传呼机业务的前景一片大好啊。”   金明亮附和:“社会寻呼台放开以后,今年全国的寻呼机销量是去年的一倍,明年肯定会继续走高。厂里马上就要生产汉显传呼机,个人通讯业务这个板块,只要把传呼机做好,就不用愁了!”   “对,”汪大海打配合,“我前几天刚看了一篇报道,全世界传呼机的普及率已经高达30%了。咱们国家有12亿人口呢,哪怕只普及10%,也能卖1.2亿台传呼机。咱们把传呼机业务做大做强,不愁没有生意!”   这两人一唱一和,你来我往,主旨只有一个——让万锦和他分管的个人通讯业务,专注于传呼机的生产研发,不要搞什么移动电话了。   研发移动电话必然十分烧钱。   公司资金有限,把钱填到移动电话上,那其他业务板块怎么办?   被砍掉么?   万锦自然明白他们如此表现得用意,不疾不徐道:“这几年通讯领域的发展已经很明显了,新技术新产品层出不穷,从数显传呼到汉显传呼,从大哥大到二哥大,从模拟移动通讯到数字移动通讯。就像狄总说的,技术更新换代这么快,兴许不等传呼机卖到1.2亿台,就被时代淘汰了。”   金明亮轻咳一声说:“我看你也别太悲观,淘汰也需要个过程,一项新产品的出现,最先只在城市里产生影响。咱们可以效仿狄总在北方日化厂的办法嘛,如果传呼机在城里被淘汰了,咱们就将传呼机卖到农村去。农村市场也是很广阔的!”   闻言,狄思科表面淡定,却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哎,”万锦摇头说,“汪总,您别忘了,传呼机要与电话机配套使用,现在农村的电话普及率极低,农村老汉在田间地头接到一个传呼,要跑几里地去乡里回电话。您觉得他们会买传呼机吗?”   金明亮:“……”   倒是忘了这个致命缺点。   马援朝和狄思科一直没怎么发言,任由几个副总和他们各自带来的工程师唇枪舌剑,强调各自提案的优势。   “移动电话需要的集成电路芯片是传呼机的一倍不止!”录音机产品线的工程师说,“应用的芯片也更高端,现在巴统对咱们实行的还是1微米以下微电子相关技术产品禁运。你就算搞明白了移动电话,没有芯片也是白搭!”   办公室里一阵静默。   巴统的全称是巴黎统筹委员会,是西方对我国微电子全方位封锁的主要渠道。   几十年间,随着内地研发水平的提高,巴统对内地禁运手册上的内容,也从8微米以下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设备、技术和产品,变成5微米以下,3微米以下,最近又变成了1微米以下。   微电子技术常年被卡脖子,他们能进口传呼机的集成电路芯片,却搞不到手机的专用芯片。   除非国内在这方面有重大技术突破。   万锦平时是个万金油,和气得谁也不得罪,可是这会儿被对面两人一起针对,他也被激出了火气。   他翻开一份文件扔在两人面前,“这是上面制定的,关于四种电子产品实行减免税和提取研究开发经费的通知。其中一项产品就是集成电路!只要咱们研发和生产集成电路,不但能减免税,还能从目前的销售收入中提取10%作为研发经费!”   “而且董事长和狄总不是跟市电子办争取了,’八五‘国家科技攻关项目的申报机会吗?咱们趁此机会申报通信专用大规模集成电路的项目,也能得到市里的一笔科研经费。”   汪大海叹气说:“万总,我们都理解你的迫切心情,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有了经费又怎么样呢?咱们厂这些技术人员可能研发出突破性的技术吗?市里的经费也不是白给的,一旦咱们项目进展缓慢,人家就撤资了!”   厂里这些技术人员,有一定的技术水平,但这个水平无法满足芯片的研发需要。   见对面不吱声,汪大海拿起他面前的策划案,直言道:“相比于研发移动电话需要的高额投入,我们的VCD影碟机项目,简直就是毛毛雨!只需要在CD机上加装一个MPEG-1解码器,就能组装出一台VCD机。研发成本低,投入低,市场售价却非常高。咱们是一家企业,而且是频频濒临倒闭的企业,我觉得咱们的选择应该更切合实际一些!”   “相比于VCD机,我们的多功能录音机投入更小,录音机和CD机的技术都是现成的。市面上暂时没有这种录音机,市场前景一样被看好!”金明亮马上跟进。   “大海明亮同盟”说散就散,刚刚还好得穿一条裤子,一起狙击移动电话业务,结果一个小时不到就分道扬镳了。   *   一场产品会开了一整天,狄思科和马援朝又与相关方面的人员开过数次会议以后,决定让VCD影碟机项目再提交一份详细的生产研发预算。   这就相当于间接毙掉了移动电话和多功能录音机项目。   听到消息的万锦,特意跑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不可置信地说:“狄总,我觉得以你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移动电话的前景啊!”   狄思科给他倒了杯茶,安抚道:“万总,你说得对,移动电话的前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哪个项目更适合咱们腾飞公司!腾飞不能一直在破产的边缘徘徊。”   万锦:“……”   狄思科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汪副总的话也不无道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目前不上马移动电话项目,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我们就放弃这个项目了。移动电话需要大量的研究经费和精英人才,这些都从哪里来?听说清华那边的队伍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微电子技术研发队伍,你不如找机会跟他们接触看看。”   万锦点点头,还想继续争取一下:“那VCD机毫无技术含量,随便找个小厂都能生产,咱们这样的国营企业应该看得更远才对吧?”   “我如果让你上马移动电话项目,你能保证在两年内将腾飞的移动电话做到行业前三吗?”狄思科问。   万锦:“……”   开什么玩笑?   别说移动电话了,两年内传呼机都未必能做到行业前三。   “不能吧?”狄思科很有自信地说,“但VCD影碟机可以!VCD影碟机还属于新鲜玩意,市面上的VCD影碟机,无论是国产还是洋品牌都不成气候!只要这个项目上马,我有信心把他做成行业前三!”   万锦是搞技术出身的,这两年又一直接触高科技领域,就有点看不上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产品。   把VCD机做到行业前三又能怎么样?   狄思科笑了笑说:“咱们腾飞牌沉寂太久了,我需要一个契机给腾飞打出名气,需要树立咱们的品牌形象!一个行业前三的品牌,称得上是名牌了吧?”   万锦无话可说地点点头。   狄思科玩笑似的说:“现在VCD影碟机的产量不高,市场价却非常高,你别总是看不起人家,兴许移动电话的科研经费还得指望人家呢!” 第169章   儿女们渐渐出息以后, 郭美凤在衣着打扮上也讲究了起来,算得上是整个胡同里最潮流的老太太。   不过,她最近把那些时髦服装都放到了一边。   购置了两套蓝黑色为主的工厂女干部装, 并且忍痛剪了一个女干部专享短发造型。   冷不丁一瞧, 时光仿佛倒退了二十年。   于童赶到片场时, 一眼就看到了她婆婆那头齐耳短发。   “妈,您怎么把头发剪了?”   冲动剪头的郭美凤心里正在暗暗后悔, 不太自信地问:“是不是不好看啊?”   “您在哪儿剪的?这师傅手艺不行, 一会儿我带您去家好点的发廊吧。”   “我在你三嫂那剪的,”郭美凤叹气说,“我让她帮我剪成这样的,剧本里说胡副书记是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干部,我想早点适应一下短发造型, 就跑去把头发剪了。”   于童公司参与投标的剧本《火红年代》,经过几轮筛选后,已经中标了。   作为合作方之一的家属,郭美凤也幸运地在电视剧中得到了一个角色——思想僵化, 跟不上时代, 还经常闹幺蛾子妨碍工厂发展的副书记。   在剧中形象不算太正面,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刻板严肃, 惯于上纲上线。   郭美凤头一回演女干部,虽然角色不讨喜,但她还挺认真的。   电视剧还没正式开机,她先把头发剪了。   剧里的角色其实可以戴假发,然而, 于童望着婆婆的新发型,也只能说一句:“挺贴合角色的。”   郭美凤将剧本递给她, 而后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卡子,别在了耳后的碎发上,“你先忙吧,编剧那边又要改剧本,刚才喊我呢!”   她拍过电影,也拍过电视剧,还是头一回遇见《火红年代》这样的剧组。   市委把这个剧列为“五个一工程”来抓,中标剧作被选中以后,评委又对剧本提了一大堆的意见。   国企改革的题材定下了,可是几个编剧和主要演员都得重新去深入生活,市里还给剧组安排了几个政策理论研究专家。   郭美凤拿到的剧本已经是第三版了,听说昨天市委审核的工作组又跟导演和编剧开了一次会。   今天是正式开机的日子,可是她到剧组没多久,就被通知又要改剧本了!   郭美凤这边刚离开,便有人在身后将于童喊住了。   “于总,好久没在剧组见到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于童停驻脚步,距离对面的年轻男人两步远,“《火红年代》的项目有专人对接,我平时不怎么来剧组。”   从选剧本开始,她对这个项目就格外重视,按理说剧组筹备期间,她应该更关心才是。   不过,对面这男的整天在剧组晃悠,她也就懒得来了。   这部电视剧演员多,场景多,投资多,是由好几个单位合拍的。   除了承接任务的北影厂电视剧部,还有中央台影视部,以及负责投资的两家影视公司。   对面这位年轻的李总就是另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板,二世祖一个,据说之前在广东开保健品公司,最近才回北京搞影视的。   李续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态度,语气热情道:“还是于总有底气,这么大的项目说放手就能放手!我可不行,我们公司头一次投资这种大项目,我得在片场学习学习。”   于童点点头,随意道:“那李总忙吧,我先去导演那边看看。”   “哎,导演还要准备开机仪式呢。”李续跟在她身后说,“片场里人来人往太乱了,我请于总去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坐坐吧?那边餐厅的口味还不错!”   “不劳李总破费了。”   于童用左手捋了一下鬓边发丝,顺便露出了无名指上的钻戒。   她不想跟这个李续多接触,总觉得这人热情得有点反常。   于童自己就身处演艺圈,圈子里的环境有多复杂,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男男女女那点事,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   只不过,男老板通常只对年轻女演员感兴趣,像李续这样,对女演员的女老板异常热情的,不是没有,但比较少见。   “不破费不破费,”李续热情道,“可以把郭阿姨也带上,咱们一起去坐坐。”   闻言,于童这才放缓了脚步。   难道是她误会了?   人家请客吃饭,还愿意把她婆婆喊上,应该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既然与男女关系无关,多半就是跟工作有关了。   “李总有工作上的问题要跟我谈嘛?”   李续并不想谈工作。   但是,他感受到了这位冷美人态度上的转变,连忙说:“就是想跟于总请教点事情,于总涉足影视行业比我早,可以给我些指点。”   人家将姿态放得这么低,于童自然不好继续冷着脸,她轻笑道:“李总客气了,指点谈不上,不过要是有合适的项目,咱们可以一起聊聊。”   在李续的印象里,于童似乎只对自己笑过一次,就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主创会上。   之后几次相见,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李续盯着她脸上的浅笑,搜肠刮肚找到一个借口说:“于总,听说中影改制以后,引进了不少进口大片,《亡命天涯》很快就会上映了,这会不会让内地电影市场有些好转呢?我现在投资拍电影不会亏本吧?”   电影市场谁能说得准?   于童当然也无法做预测。   她在文化局有关系,早就知道中影引进了十部进口大片的事。   但这大片五月就已经引进了,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半年的时间一直没有上映。   据说是中影和北京电影公司因为分账发行的问题扯皮了好几个月。   中影甚至还越过市电影公司,直接找到了海淀区电影公司合作。   这个举动算是彻底把市公司惹毛了,双方打嘴仗打了小半年,到现在还没扯明白呢。   所以,即使有很多好导演和好本子来找于童拉投资,她依然不打算往电影里砸钱。   改革不彻底,发行体系内部还一片混乱,她现在进去硬闯,很可能从“先驱”变成“先烈”。   于童跟李续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聊了一会儿,她觉得这位李总好像有点水,目光飘忽,脑袋瓜不太够用的样子。   她也就失了聊天的兴致。   老话儿说得好,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   她喜欢跟聪明人合作。   “于总要不要考察一下进口大片的市场?”李续不知他等了好几天的大美人已经把他当成了水货,继续热情相邀道,“《亡命天涯》就快上映了,到时候我请于总一起去看看吧?”   于童:“……”   什么鬼?   恰在此时,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郭美凤,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童童,我的剧本是不是在你这呢?”   “嗯,我正要给您送过去呢。”   “哎,不用送了,只有两处改动。”郭美凤接过剧本,用钢笔在空白处写了几笔,又抬头问,“李老板,您要请我家小于去看什么电影啊?”   “《亡命天涯》,美国大片儿!郭阿姨,您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于童:“……”   她真的被这李续弄迷惑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啊?   郭美凤:“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不等李续继续假意相邀,她又不经意似的说:“两位老板考察市场,哪有带着婆婆的道理!回头等我儿子有空,让他陪我们娘几个去看看。”   李续:“???”   他卡壳好半晌,才迟疑地问:“您不是于总的母亲吗?”   “哈哈哈,小于是我儿媳妇,但我们娘俩这关系跟亲母女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续:“……”   他听于童喊妈,两人语气神态又很自然,一看就是长期相处养成的默契,还以为两人是母女关系呢。   谁能想到,他邀请心上人看电影,竟然还险些邀请了对方的婆婆?   带个妈妈,和带个婆婆完全是两回事。   他当然知道于童已婚,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已婚或是未婚有什么关系?   只要看对了眼,没有撬不动的墙角,结了婚也能离。   郭美凤又在剧本上记了几笔,指着剧本对于童抱怨:“你看看我这剧本,所有句号都被涂黑了!八成是家里那俩小捣蛋干的!”   于童早就看到了,语气笃定地说:“肯定是狄嘀嗒那臭小子干的,回家我就收拾他!”   “你别亲自教训孩子,别影响母子感情,最好让他爹去收拾!”   婆媳俩一唱一和,聊起了孩子,倒是把李续晾在了一边。   于童闯荡演艺圈这么多年,明示暗示她的狂蜂浪蝶遇到过不少,但她不是没背景的小演员,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捏的。   这种明知人家已婚还硬往上凑的男人,就属于跟她三观不合的。   三观不合的水货,她通常不会与之合作。   但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在《火红年代》上投注了很多心血,就是奔着得奖去的,不可能中途撤资。   而李续的影视公司只成立了不到半年,就能被市里选为投资商之一,背景必然不简单。   双方还要继续合作,不能撕破脸,就只能点到即止了。   *   公司里还有其他项目,于童忙碌起来就没时间往《火红年代》的剧组跑。   她也就把李续这个人忘了。   剧组正式开机半个月后,杜金金回到公司便神神秘秘地说:“童姐,骄阳公司的李总好像回南方了,最近在剧组都没看到他。”   于童颔首。   毕竟是生意人,怎么可能长期在剧组守着!   “我听说他在广州的保健品公司被查了。”杜金金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说,“看他那个样子就不像正经做生意的,查他就对了!明知道女同志结了婚,还往单位送花,什么东西嘛!”   送花的桥段在言情小说里明明很浪漫,可是放到那个李总身上,真是把杜金金膈应得够呛。   “他给我送花了?”于童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礼拜吧,你当时去电视台了,没看到花。”   “那花呢?”   “被小狄总扔了。”   于童:“……”   怎么还有二狗子的戏份?   “小狄带着孩子来接你下班,进门的时候跟花店的人碰上了。”杜金金笑嘻嘻道,“花店的人刚走,小狄就把花拿出去了,让狄嘀嘀和狄嘀嗒给附近的大娘每人送了一只。”   于童:“……”   这是二狗子能干得出来的。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二狗子早知道有人给她送花了,竟然始终没在她面前提起这茬。   狄思科在她这里向来存不住事儿,要是记忆力允许,恨不得把自己婴儿时期的事情也交代给她。   形容得文雅一点,就是守不住秘密。   说得糙一点,就是一个屁也存不住。   二狗子这回能忍这么长时间,还真让她刮目相看了。   她傍晚背着挎包回家时,二狗子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狄嘀嘀躺在爸爸背上,跟着上下起伏。   狄嘀嗒则蹲在旁边帮忙计数,已经数到42了。   于童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看着他额头的汗珠子顺着下颚滴到地板上。   等儿子数到51的时候,她才冷不丁地问:“李续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狄思科喘着粗气问。   “你难道不应该问李续是谁么?”   狄思科从善如流道:“啊,李续是谁啊?”   “你少给我装蒜!”于童抬脚压住他的屁股。   狄思科顺势趴在地上不起来了,抖了抖肩膀,对身上的秤砣说:“哆哆它大姨,你自己下去吧,爸爸快累死了。”   于童脚下加了些力道,“别打岔,赶紧交代!”   “我交代什么啊?”狄思科作出投降的姿势。   “李续那边是怎么回事?他公司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查吧?”   “那个啊,你先让我起来再说。”感到屁股上轻松了,狄思科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四肢说,“也没什么啊,就税务例行检查,他公司要是依法纳税,自然没问题。”   但保健品行业的净利润高,做假账,虚开发票的企业不在少数。   只要税务去查,基本都能揪出点问题。   于童打量着他的表情,像要重新认识他似的说:“你挺能忍啊,早就知道有李续这号人了,怎么不问我?”   狄思科很冷静地说:“我媳妇这么优秀,有人想挖我墙角是很正常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过,他自作多情,明知你已经结婚了,还给有夫之妇送花,被明确拒绝以后仍然继续送,纯粹就是不要脸。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我问你不是给你添堵么!冤有头债有主,祸根在那个李续身上!”   于童内心对二狗子的表态很满意,又有点担心地说:“李续还是有些背景的,你这么整他,没关系么?”   狄思科不以为意道:“他能在你们那个剧组投资,估摸着也是找了些拐弯抹角的关系。他家最厉害的那个早八百年就退休了,他爸跟我同级,有个堂伯倒是挺厉害的,但是混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总会有些心胸和格局的。偷税漏税放在哪里都不占理,不收拾他就不错了!”   他在媳妇的手上拍了拍说:“你放心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在北京吃得开,去了南方照样得盘着。否则他为什么巴巴地跑回北京投资,却不在广东投资影视行业?那边的娱乐产业可比北京发达多了!”   于童嘀咕道:“其实,我不经常去剧组,跟他不怎么能碰得上面。”   “你不想去是一回事,想去却不能去是另外一回事。”狄思科自有一番道理,“剧组那边那么多工作,你不能总避开他吧?这回好了,让他先在广东呆一阵子,你想去剧组就随便去。等他回来以后也不用怕,出了偷税漏税这一茬,他不敢太高调。”   “广东那边你也不熟吧?你找谁办的这事?你同学么?”   于童记得二狗子班里有个同学在省商业厅工作。   “不是,”狄思科觉得这事告诉媳妇也没什么,但他还是坦荡荡地提条件,“你想知道啊?那得看你表现了!”   于童:“爱说不说!”   *   于总心情不错,还是好好表现了一番的,不过,她当晚忘了追问答案。   翌日早上,狄思科准备出门上班时,她才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坐起来,眯缝着眼睛问:“是不是那个驻穗办的张主任?”   狄思科被她这副样子逗得一乐,在她头上揉了揉说:“还惦记呢?”   “到底是不是?”   “嗯,你放心吧,这事不是老张出面办的。查不到咱头上,当然了,查到了我也不怕!”   他可不能由着人撬墙角。   “果然!”于童凭本事自己猜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床上秒睡。   依法纳税,人人有责。   狄思科觉得自己办了一件惩恶扬善的大好事,一整天的心情都阳光明媚。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还乐呵呵地跟附近的职工们说:“今天是总经理接待日,下午两点开始接待大家,有困难有建议的职工,都可以去我办公室聊聊啊!”   有职工笑嘻嘻地问:“狄总,您怎么接待大家啊?什么事都可以跟您说嘛?”   “好茶好水的接待呗!只要是跟公司有关的,都可以来聊聊。”狄思科玩笑道,“大家帮我宣传宣传啊,今天是第一个总经理接待日,得来个开门红才行。要是一个都不来,那我可太没面子了!”   每周二的总经理接待日,是他最近刚定下的。   主要就是给基层职工一个跟领导面对面的机会。   有些紧急事项不需要层层上报,直接来他这里汇报即可。   狄思科下午回到办公室就将大门打开,等着职工们上门了。   下午两点,最先到来的是一个车间女工,四十多岁的年纪。   坐在沙发上时,不停地搓手指,看起来十分局促。   “狄总,我过来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受大家委托的。”   狄思科将茶杯往前推了推,没问大家都包括哪些人,很和气地说:“那你就说说具体情况吧。”   “咱们厂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像那抽血化验之类的,在厂医院做一做还行。但手术什么的,我们可真是信不过厂里的大夫,咱能不能把医疗条件放宽啊?”   狄思科上任以后就一直忙着产品销售,还真没怎么关注医疗问题。   “咱们公司的医院还能做手术吗?”   “能,但我们都不敢让厂医院的大夫做。”女人心有余悸似的说,“在身上动刀子的事,大家只信任大医院,但咱们腾飞厂的要求是,能在厂医院解决的,在厂医院看,厂医院处理不了的,才能去外面的医院看,报销比例也会降低。”   以前厂医院不能做手术,也就没有这方面的矛盾,全都转去大医院做。   可是这两年厂医院的院长还挺上进的,搞得厂医院也能做一些小手术了。   职工们对厂医院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放心。   狄思科沉吟许久才说:“大家先别着急,顶多再等上一个月吧。现在市里正准备在城镇企业职工间实行大病医疗费社会统筹。咱们公司肯定也会加入进去,医疗相关问题,咱们到时候一起解决。”   “那太好了,一个月而已,大家都等得起!”   领导肯给个准话就行!   问题有了解决的希望,女职工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大门继续敞开,狄思科又接待了两位车间主任和一位食堂采购。   之后就再没人登门了。   他等到了五点半,正准备关门下班时,周健将却带进来一位老师傅。   狄思科认识他,公司里的一名老工程师,之前在录音机车间,现在好像还处于半停工状态。   “刘师傅请坐。”   刘师傅惊讶地问:“狄总认识我?”   “认识啊,我听说您带着两个徒弟开了一个维修社。”   刘师傅不好意思道:“厂里暂时用不上我们,总闲着没意思,我就临时开了一个维修社。公司要是不允许开,那我就不开了。”   狄思科无所谓道:“公司在录音机业务上发展比较迟滞,技术人员如果能自己找到练手的机会也不错。您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有什么事需要公司解决吗?”   总经理对维修社的态度,让刘师傅放了心,原本还拿不定的主意,这会儿也坚定了。   他向紧闭的大门上望了一眼,身体前倾,声音低低地说:“狄总,我怀疑传呼机车间里,有人偷芯片!”   狄思科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   “刘师傅,您有什么依据吗?”   “我那个维修社,什么都修,除了录音机,也修传呼机和移动电话。最近有两个年轻人拿了好多散件来,让我帮他们组装传呼机。外壳和大多数元件都不是咱们厂的,但那集成电路芯片我认识,就是咱们厂使用的那种。”   “现在全北京只有咱们一家生产传呼机,老外的品牌都用他们自己的芯片,只有咱们的芯片是从南韩进口的,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咱们厂的!”   狄思科问:“这种芯片大概有多少?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找您组装的?”   “得有几十个了吧,从半个月前开始的,零零星星来了三四次。”   其实是有人拿着东西找到了他的两个徒弟,大家都是年轻人,想趁机干一票大的,赚点外快。   不过他那俩徒弟都不是胆大的人,偷偷将事情告诉了他。   他们本来不想管闲事的,能找到他们维修社的人,基本都知道他们是腾飞厂的工程师。   但厂里丢了那么多芯片,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万一找到他们这里来,他们师徒三个可太冤枉了。   而且现在公司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刘师傅这样的老人儿不想纵着那些蛀虫,把公司蛀空了。   狄思科询问了一些细节,就跟刘师傅握手说:“刘师傅,这事我知道了,公司会立即对相关车间进行排查的。我这边会替您保密的,您一切如常即可。”   刘师傅只觉浑身轻松,心里的包袱总算是卸下去了。   *   送走刘师傅,狄思科也提着包下班了。   回家的一路上都在琢磨那芯片到底是在车间丢的,还是在仓库丢的。   到家以后也一直心不在焉地寻思这件事。   “狄嘀嘀,你跟弟弟干嘛呢?”   郭美凤和于童都去剧组了,家里只有狄思科和二舅妈管着俩小孩。   一旦家里静悄悄的,没了动静,必然是两个小屁孩在搞事情了。   他推门走进琴房,发现俩小孩都没在里面练琴。   又回了他们两口子的房间,一进门就瞧见那姐弟俩围在于童的梳妆台前鼓捣什么。   “你俩干嘛呢?”狄思科站到他俩身后问。   狄嘀嗒被吓得手一抖,口红直接从姐姐的嘴角画到了脸蛋子上。   狄思科:“……”   “哎呀,爸爸别吵,我都画歪了!”狄嘀嗒用手去抹姐姐脸上的口红,结果越抹越脏。   狄嘀嘀还全无所觉,顶着弟弟给她画的黑眼皮,臭美道:“妈妈说,我去录歌的时候可以打扮一下,弄个好看的造型!”   “所以,你就自己化妆了?”   “弟弟帮我画的,他画画好看!”   狄思科:“……”   你自己看看你那张大花脸,好看吗?   算了,先带他们去处理一下吧。   把两个小孩弄去洗手间,让他们自己洗手洗脸。   他则独自返回房间,收拾梳妆台上的一片狼藉。   口红断了一半,眼影和粉饼也被弄得稀碎。   狄思科觉得,等他媳妇回来以后,这俩孩子的屁股蛋子恐怕不保。   正如此想着,房门再次被推开,于童提着两袋东西走了进来。   发现他的站位和手上的化妆品后,于童立马横眉立目,只觉血压噌噌往上窜。   “二狗子!”   “我要是说,这是你儿子干的,你信吗?” 第170章   趁着大人不防备, 双胞胎在家里暗戳戳作妖,成功领到了一顿竹笋炒肉。   行刑人就是他们敬爱的老父亲。   被媳妇指使的狄思科,恨不得仰天长啸, 于总真是太狡诈了!   这是惩罚孩子吗?   这是惩罚他呢!   要知道, 俩孩子长到这么大, 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的慈父形象。   这巴掌要是拍下去, 他在孩子心中的慈父形象九成九要坍塌了!   “要不就以说教为主吧?”狄思科跟媳妇打商量。   “你说他们, 他们听吗?”   “我还想当慈父呢,要不你打吧?我实在下不去手。”   “你想当慈父,我还想当慈母呢!”于童无动于衷,“你这个当爹的要是不厉害点,两个淘气包能淘得没边儿了。”   狄思科发觉这条路走不通, 就只好换条路。   “其实吧,孩子对化妆品好奇,想尝试一下也是正常的。为了这点事就打孩子,那不是大动干戈嘛!”   闻言, 于童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往梳妆台上扫了一眼说:“不打也行,你替他们还钱吧, 今天糟蹋的这些东西,我算你便宜点,给我三千块就两清了。”   “这么贵啊?”狄思科毫无原则地转换口风,“那确实该打!是该好好教育他们一顿了!”   狄思科把还没洗干净大花脸的狄嘀嘀提溜出来,按在他的膝头上, 然后在她屁股蛋子上拍了一巴掌问:“知道为什么挨打吗?”   这一下打得不痛不痒,狄嘀嘀理直气壮地回:“不知道!爸爸, 你要是再打我,我就不跟你好了!”   “……”狄思科又拍了一巴掌,“谁让你带着弟弟祸害东西的!”   “没祸害!”狄嘀嘀挣扎道,“我们化妆呢!”   狄思科横眉立目:“你长这么好看,化什么妆?不好看的人才需要化妆呢,你看我化妆了吗?”   “……”狄嘀嘀被问得扭头瞅他一眼,固执地说,“妈妈就化妆了!”   于童:“……”   “你妈妈也有犯错的时候,在这方面你不要学她!”狄思科一本正经道,“妈妈不化妆更好看,没事化什么妆啊!”   于童努力绷住脸上的表情,“让你教育孩子呢,少拍马屁!”   狄思科在两个屁股上各打了五巴掌,让他们去墙角罚站,“这回行了吧?”   “嗯,”于童将自己的包包收起来,起身说,“带上你的钱包,陪我去趟燕莎!”   “干嘛去啊?”   “你说呢?”   狄思科:“……”   早知道就不打孩子了。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打了孩子又损失了钞票!   关键是,这事跟他有啥关系啊?   明明是俩孩子作妖,最后受伤的却只有他自己!   于童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不便宜,有的能在燕莎买到,有的是还没进入国内市场的外国品牌,都是狄思慧飞国际航班的时候,帮她从国外代购的。   主打就是一个伤害钱包。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狄嘀嘀和狄嘀嗒每人手中提着两个购物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俩今天闯的祸有多贵了。   狄嘀嘀卖乖道:“等我录了录音带就有工资了,可以给妈妈买口红!”   狄思科吐槽:“你还没正式上岗呢,录音收入就被分配得七七八八了。”   这丫头倒是挺大方的,不但答应赚了钱以后,给她弟弟买一个变形金刚,还给所有亲戚朋友都分配了礼物。   这趟工作完成后,估摸着还得倒贴点钱。   然而,这份钱能否赚到手里还真不好说。   狄嘀嘀上周去录音棚试唱了一次,选人的老师对试音效果还挺满意的,但她年纪太小了。   他们那天刚给一个七岁的女孩录过音,只录了一上午,那孩子就不肯继续了。   闹得录音师和家长都挺为难。   所以,再次选人时,他们更倾向于选择年龄大一点,更易于掌控的小朋友。   狄嘀嘀年纪小,看穿着打扮和谈吐,家里也不像是缺钱的,选这样的小朋友,风险比较大。   事实上,能被推荐去试唱的孩子,父母都跟中唱的职工有些关系,家庭条件都不差。   录儿歌是慢功夫,小朋友感到疲惫拒绝录歌的时候,多数父母都会因为心疼孩子,选择放弃。   这就导致他们的工作进度非常缓慢。   因此,尽管狄嘀嘀当天表现不错,但至今还没有接到中唱的录取电话。   全家人对此都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并不打算找关系争取机会,毕竟录歌的过程对孩子来说确实很辛苦。   只有狄嘀嘀还在傻乐呵,她以为去试唱了一首歌,就相当于正式工作了。   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录音带上市呢。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要不咱去看场电影吧?”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电影院,“不是说有美国大片儿上映么,咱也进去欣赏欣赏。”   “他俩能看么?”于童望向两个小累赘,“《亡命天涯》被归类到悬疑惊悚了,我怕他们看完以后做噩梦。”   “那我去窗口问问今晚还有什么片子。”   狄思科躲过车流,独自穿过马路,没过多久就跑回来说:“《亡命天涯》撤档了,我买了《大闹天宫》的票。”   “撤档了?”于童皱眉问,“我记得刚上映不到一个礼拜吧,怎么就撤档了?”   她最近特意关注了这方面的新闻,这片子在北京还挺火的,一个礼拜就有80万的票房。   与不景气的国产电影相比,这个票房成绩可谓遥遥领先了。   中影引进美国大片的价格不菲,不可能只放映一周就下档呀!   狄思科莫名其妙:“我哪知道怎么撤档的!售票员说撤档就撤档了呗!”   他只是个观众,哪会关心电影撤档这种事,牵着孩子的手就进了放映厅。   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一个小屁孩能逃得过大圣的魅力。   《大闹天宫》是目前国产动画片里的巅峰之作,精致的画面全靠一只画笔,风格与他们常看的美国和日本动画片完全不同。   他俩在电视上看过电视剧《西游记》,这回又看了动画片中的猴哥,狄嘀嘀的择偶标准很自然地就从一休哥变成了大圣。   “我以后要嫁给猴哥!”从电影院出来后,狄嘀嘀如是说。   狄思科:“……”   他闺女这品味也挺迷的。   相中的不是和尚就是猴子。   爷仨在这边讨论动画片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于童则拿出移动电话,给她在电影公司的熟人拨了过去。   打探《亡命天涯》撤档的原因。   原来中影早在两个月前就越过市电影公司,跟海淀区电影公司签订了代理发行合同。   市公司多次抗议反对中影这种扰乱北京电影放映秩序的行为,甚至还跟广电局告了中影一状。   但中影完全不受影响,仍然让区公司负责发行,这个月就让电影在北京上映了。   市公司搞不定中影,就向区公司施压,区公司顶不住压力,单方面终止了与中影的放映合同。   所以,预热许久,万众期待的《亡命天涯》只放映了一个礼拜就撤档了。   于童并不关心三家公司之间的官司,她只想知道《亡命天涯》撤档后,各大电影院是如何排片的!   她一路上都在打电话,电话被打到没电后,又回家用座机打。   并且将她公司的好几个员工喊到了家里来开会。   狄思科不知她又想搞什么大动作,只能独自哄着孩子去洗漱睡觉,任由她在外面跟员工们商量事情。   睡到后半夜才隐约感觉身边有人躺下了,狄思科往旁边摸了摸,总算能踏实入睡了。   *   于童这次的反应速度非常快,《亡命天涯》只撤档一天,她就跟十家放映《亡命天涯》的电影院达成合作,搞了一个“国产优秀喜剧电影展映”活动。   这些喜剧片多数是陈庆山出演的,其中由于童公司投资制作的《可喜可贺》和《办案三人组》排片最多。   尽管都是近些年已经上映过的老电影,有炒冷饭之嫌。   但播动画片是播,播喜剧片也是播。   相比较而言,还是喜剧片的票房更可观一些。   于童投资制作的两部电影第一次公映时,电影发行放映体制尚未改革,她只能拿到拷贝数分成。   而这回虽是炒冷饭,却可以对票房进行分成。   如果放映时间够长,她能赚到的钱兴许比第一轮公映的时候还多一些。   所以,她现在巴不得那三家公司继续打箩圈仗,将进口大片的放映时间再往后拖一拖,让她多赚一点是一点,反正都是白捡的。   狄思科听闻媳妇的一系列操作后,忍不住为对方鼓了掌。   瞧瞧人家这市场敏锐度!   他手下要是有个于总这样的人才,芯片失窃的谜团恐怕早就解开了!   是的,那丢失的芯片已经成为了谜团!   按照刘师傅的说法,他们厂至少丢失了几十片芯片,而且货源肯定是从他们厂搞出去的。   可是,狄思科和万锦商量以后,让车间和仓库的相关人员都进行了自查自纠。   近一个月的对账也看了,账面上完全没有问题!   仓库的每一笔出货,都能跟车间那边对上。   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那芯片未必真是从咱们的车间和仓库出去的,兴许现在有其他厂家也从南韩进口芯片呢。”   万锦觉得问题不一定出在公司里。   腾飞厂常年从事制造业,对车间和仓库的管理相当严格,几十年下来,早就行成了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要说职工能在组装期间将芯片带出车间,那绝不可能。   车间职工的衣服裤子都没有口袋,每个人领了多少任务,完成了多少工作,都是半天一核实的。   上午的工作完成后,当场核实工作量,核实结束后才能吃午饭。   在这种相当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下,若想暗度陈仓,将芯片偷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   “狄总,你要是仍不放心,咱们就在车间和仓库里安装一套闭路监控系统,”万锦提议道,“安装闭路监控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即使狄思科心里仍觉有猫腻,也不能继续花大力气调查了,他现在全无证据,只凭一个工程师的话就大动干戈,会显得他这个总经理无理取闹,像是特意要找传呼机业务的茬。   只能批了一笔款子,先在车间的关键位置安装监控。   他还有很多工作,不可能总将精力放在芯片身上。   然而,即便安装了监控,震慑作用似乎也不是很大。   他有一天下班后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刘师傅的维修社,询问他最近是否还有人往这边送传呼机散件。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狄思科不由在心里暗道邪门儿。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是马援朝。   空穴来风必有因,他隐隐感觉厂里确实存在这方面的漏洞。   “要不咱报警试试?”   “怎么跟警察同志说啊?账面上的账目都是能对上的,哪里能看出失窃了?”   马援朝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说:“咱们再捋一捋,现在能接触到芯片的岗位都有哪些?”   “库管、车间主任、流水线工人,检测工程师,维修工程师……”   马援朝叼着烟打断:“有没有可能是维修工程师干的?”   “维修工程师基本都具备传呼机组装技能,他们要是真的偷了芯片,为什么不自己组装传呼机,反而要去维修社花钱找刘师傅帮忙组装?”   “销赃嘛,有可能他只负责偷取芯片这一环,其他环节由同伙负责。”   狄思科嗯了一声,“这也说得通。但我看过维修部门的台账,新芯片和换下来的废旧芯片数量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马援朝蹙眉沉思,猛吸一口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办公室里立即陷入沉默,墙上挂钟走针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马援朝将半截烟屁股按进仙人掌的花土里,突然出声打破安静。   “替换芯片也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芯片搞废了。维修工程师这个岗位,既能接触新的芯片,又能接触旧的芯片,如果他能从外面搞到报废芯片,拿到厂里来替换新的。那么他手头的芯片总数量是不会变的。”   马援朝到底是搞技术出身的,他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在这样的岗位上,守着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可能不动心吗?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面对巨大的利益驱动,他觉得不动心的人不多。   狄思科默默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后,也认可了对方的分析,提议道:“要不咱们为维修岗的工程师组织一次为期十天的脱产培训吧?另从其他岗位抽调几位工程师暂代工作,无论怎么样,先排除一下维修工程师作案的可能。”   马援朝叹气说:“不管是不是这边的漏洞,既然发现了,还是尽快补上吧。”   腾飞公司很快就在邮电大学,给维修岗的七位工程师安排了一个为期十天的脱产培训班。   并且同时宣布,公司将不定期对技术人员进行技能培训,这次先从维修岗开始。   希望大家能珍惜机会好好学习,结业成绩将与评优,评先进和奖金挂钩。   尽管消息来得突然,但是自打狄总到任,公司里突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很多人早已习以为常。   维修工程师去培训了十天,这十天中,刘师傅的维修铺只在第一天收到了三套散件。   再之后就消停了。   等到工程师们培训结束,重新返岗的第三天,刘师傅那里才又重新收到四套散件。   至此,基本就可以确定了,刘师傅那边收到芯片的源头,就在这七个人之间。   “报警吧,”汪大海声音严肃,表情却有些幸灾乐祸,“这可能是个团伙作案,只凭咱们厂的力量未必能挖得出来,就算咱们找到了那两个负责销赃的人,咱也没有抓人的权利,还得靠警方来办。”   万锦毫不犹豫地接话:“我支持由警方介入调查!”   他是分管传呼机业务的副总,出了这样的事,他脸上无光。   但马援朝和狄思科的态度很明确,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典型案例来抓。   他即便反对报警也没用。   警方接到腾飞厂的报案后,很快便有两位便衣来厂区,听总经理做了案情介绍。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只要把销赃的人抓来审一审,就什么都清楚了。   腾飞公司没权利抓人,但警方有。   他们埋伏在刘师傅的维修铺附近,那两个人刚一露面,就被便衣按住了。   当晚便带回局里审出了结果。   工程师徐墨发现了维修岗在芯片管理上存在的巨大漏洞——只要能同时接触新的芯片和报废芯片,就能找机会以旧换新,把新的芯片带出厂区转卖。   他能搞到新的芯片,唯一的问题是,报废芯片从哪里来?   厂里的报废芯片会被统一处理,他没机会下手,那就只能从厂外寻找。   他有个小学同学是倒爷,服装、手表、电子产品等什么都倒。   徐墨将厂里的芯片型号报给对方,让其去珠三角的电子市场采购从旧机器上拆下来的废旧芯片。   他再将旧芯片处理一下,达到报废标准。   腾飞厂生产的这种数字传呼机并不是最先进的,内里的芯片至少已经被其他公司提前使用三年了。   只要想找,这种型号的废旧芯片还是很好找的。   于是,徐墨在厂里以旧换新,将全新的芯片拿给同学销赃。   同学和同学的弟弟购买传呼机零部件,在中关村找技术员组装。   不过,中关村那边的组装价格普遍开价较高,这两人跟对方合作了一阵子以后,就不舍得花这份钱了。   听说维修铺的师傅是下岗工人,价格公道,技术也不错,就把活儿送上了门。   完全没料到,所谓的下岗工人其实是腾飞厂的工程师,并且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开铺子干私活。   那两人就这样一头撞了上来,还被胆小的师徒三人举报了!   狄思科搞明白来龙去脉以后,只能感慨一句,徐墨时运不济。   他偷梁换柱的时间不短了,总共换出去一百多个芯片,获利两万块。   公司各部门愣是没发现任何问题。   若不是阴差阳错落到了刘师傅手里,他这个买卖还真能让他发一笔横财!   警察再次来到腾飞公司的时候,是开着警车来的,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响彻厂区。   徐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在公司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狄思科一边让万锦组织人手补上维修工程师工作流程上的漏洞,一边让人将徐墨的案情向全公司通报。   然后立马组织召开了会议。   一场安全会议,一场质量会议。   “同志们,徐墨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人证物证俱在,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制裁。”狄思科环视一圈说,“他这个案子非常典型,要不是他不小心漏了马脚,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维修岗位会存在这么大的漏洞!”   “将近两百个芯片,陆续在三个月间报废了,从经理到车间主任,再到各组小组长,谁也没对此产生怀疑!这说明什么呢?”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本来这几个月的生产和销售情况不错,大家都等着公司表彰奖励呢。   谁能想到,眼瞅着就到元旦新年了,却突然爆出这么大的一个雷!   腾飞厂已经有十年没发生过需要惊动警方的案件了。   这不是触领导霉头嘛!   狄思科厉声问:“这说明大家对这个废品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正常的吗?咱们的维修岗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废品率?维修岗需要维修的产品,都是从哪里来的?”   传呼机一车间的主任,硬着头皮说:“狄总,维修工程师负责的产品,一部分是售出机器返厂维修,另一部分是新组装产品下生产线后,质量检测人员挑出来的次品。”   “嗯,咱们的产品刚上市不到一年,就有这么多返厂维修的,新产品刚下组装线,就要回炉重造。”狄思科面无表情地问,“咱们传呼机的次品率是多少?”   车间主任当即报道:“千分之六。”   “一千个里面,就有六个次品,”狄思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这个次品率跟摩托罗拉在1986年的次品率是相同的。”   有些人望着他开合的嘴唇,莫名在心里憋住一口气。   狄思科继续道:“今年人家的次品率是多少,大家知道吗?”   会议室里有了解行情的,比如汪大海,他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6西格玛。”   “对,6西格玛,100万个产品中,只有三个不合格!”狄思科提高声音道,“有些同志可能会说,人家外国工厂的管理和生产水平比较先进,人家次品率低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得提醒大家,摩托罗拉已经在内地建厂了,就在咱们隔壁的天津市,所有工人都来自本地,今年人家已经达到了6西格玛的质量标准!”   “同样是本地工人,为什么人家能把质量把控的这么好,而咱们腾飞却不行?”狄思科望向众人,“咱们总说腾飞厂的产品是军工质量。难道军工质量仅是如此吗?顾客使用传呼机不到一年,就需要返厂维修?”   返厂维修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落水,坠落。   但狄总目前要说的明显不是这个,所以大家都闭紧了嘴,没人在这时候找不痛快。   “咱们总跟其他品牌比销量,比价格,比知名度,那么,最主要的产品质量是不是也要比一比?”狄思科放缓语气说,“徐墨偷梁换柱,钻的不但是管理的空子,也是质量的空子。这件事给咱们腾飞公司敲响了警钟,如果咱们的次品率能达到6西格玛,还能让他三个月搞走将近200个芯片吗?”   汪大海乐得看传呼机的乐子,带头附和道:“咱们这个质量确实应该提升了,我分管销售业务的时候,就总能接到质量的负面反馈。”   狄思科轻瞥他一眼,等了几秒才继续道:“市里一直在提倡加入ISO9000质量体系认证,一口吃不成胖子,咱们现在达不到6西格玛的标准,但ISO9000的质量标准应该可以达到吧?”   他直接点名问:“万副总,还有传呼机车间的几位主任,我就想问问,咱们在春节之前,能不能通过这项认证?”   万锦率先表态:“春节之前,我们传呼机的质量,一定能交上一份让董事会和职工们满意的答卷!”   狄思科将任务布置了下去,但他也不能撒手不管,还得去市经委夏主任那边问问,ISO9000认证的具体情况。   他早就想给腾飞搞这项认证,毕竟很多大单位搞团体采购的时候,还是要考量这一点的。   趁着这次芯片失窃的机会,正好把质量认证的问题解决了。   会议结束,狄思科收拾了东西就想走人,下午还得去趟市里。   汪大海却跟上来说:“狄总,我们VCD播放机那边有大进展,产品模型已经做出来了。”   狄思科笑道:“还得是老将出马,这项目上马速度可是够快的!年前能投产吗?”   “我们尽量吧!”汪大海最近春风得意,哈哈笑道,“咱们VCD的外形和声音跟万燕的相比,都有很大进步,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看看。”   “哦,技术上的事,还得请汪总详细跟我说说,”狄思科笑问,“怎么个提升法?”   “万燕VCD的外形跟录像机差不多,相对来说比较笨重。咱们的模型在体积和重量上比万燕减少了四分之一。声音方面嘛,用的是咱们自己工程师最新研发的噪声整形技术,效果比万燕VCD的好很多,哪怕放在市面上跟洋品牌相比,也算是很先进的水平。”   狄思科沉默地听着,摸摸下巴问:“咱们新产品的外形和最新的这个噪声整形技术,申请专利了吗?”   汪大海摇头说:“没有。”   “那还是尽快申请吧,专利没下来之前,产品不要上市。”   “不必这么严格吧?咱们尽早上市,尽早赚钱嘛。”汪大海对VCD的销售前景还是很看好的。   “万燕是全球第一个研究出VCD的厂家,但他们的产品眼光是一流的,商业眼光却不怎么样。要不是他们没有申请专利,咱们腾飞哪有机会生产VCD影碟机?”狄思科笑了笑说,“以防咱们的新技术也被其他厂家无偿使用,还是吸取万燕的教训,先申请专利吧!” 第171章   曾经的歌手身份, 让狄思科在公司里颇受欢迎,尤其是受工会的欢迎。   据说狄总在以前的单位一直是文体积极分子,去年还带领经合办拿下了歌咏比赛的第一名!   所以, 工会主席栾海霞没怎么犹豫, 就在食堂里堵住了独自吃晚饭的狄思科。   “狄总, 今天怎么来二食堂用餐了?”   狄思科往常都在距离办公楼比较近的一食堂吃饭,她刚才在一食堂找了一圈, 没见到人, 才端着饭盒跑来了二食堂。   “二食堂晚饭有带鱼,我特意绕路过来尝尝的。”   狄思科看到工会的同志就犯怵。   被工会的人找上门,一般只有两件事,要么出钱组织活动,要么出力参加活动。   腾飞同时在搞传呼机和VCD两个项目, 前期投入花钱如流水,狄思科还真不想给工会的活动出钱。   栾海霞放下已经凉透的饭盒,坐到狄思科对面说:“狄总,明年是咱们腾飞成立40周年, 公司有什么具体安排吗?要不要大办?”   狄思科暗自回忆了一下, 七二九厂最早是在55年建成的,到了95年, 可不是正好40周年嘛。   逢五逢十的周年庆通常都要大办的。   他停下筷子问:“30周年和35周年那会儿是怎么办的?”   “30周年办得挺热闹,厂里举办了一场很盛大的厂庆晚会,还请了好几个当红明星来演出。”   85年那会儿腾飞的收音机和录音机广销海内外,效益十分可观。   当时的领导不差钱,自然会把周年庆往大了办。   但90年的时候, 两种主打产品受到电视机冲击,销量开始滑坡。   35周年庆就轻飘飘地混了过去, 厂领导都说等到40周年再大办。   狄思科问:“工会对40周年庆有什么想法吗?”   栾海霞正等着他发问呢,笑着说:“工会这边倒是有两个主意,一个是跟北京电视台合办一场迎新春暨40周年庆典晚会,咱们作为赞助商,赞助本地电视台的春晚。另一个就是办一场交谊舞会,咱们公司还有不少单身男女呢,可以在公司内部开一场大型舞会,要是能在春节前看对眼,娶个媳妇回家过年就更好了!”   “咱们工会还得时刻关心职工的婚姻大事。”狄思科笑。   “没办法,好多年轻职工的父母都找到工会来了,要求咱们给职工介绍对象呢。”   狄思科想想自家郭美凤,也就理解了。   郭美凤也曾有过去清华找领导帮忙做媒的想法,被四哥好说歹说,险些以死相逼,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办个舞会挺好的,但咱要是在公司内部办舞会,纯属自娱自乐,我看不如跟其他单位联谊一下。”狄思科提议道,“每个单位的婚姻困难户都不少,这样吧,让总经办协助工会,邀请其他单位的单身同志,来参加咱们的交谊舞会。”   栾海霞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这回我的耳根子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不过,邀请对象咱们需要筛选一下。”狄思科低声道,“尽量邀请电子科技企业和科研院校的同志。”   栾海霞立马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   这类单位的职工条件普遍比较高,而且腾飞毕竟是搞高科技产品的,多跟这类单位交流交流,有益无害。   “那周年庆晚会的事……”   狄思科说:“晚会先不着急,咱们的VCD还没上市,现在赞助电视台的晚会为时尚早。再等几个月吧,可以跟五一或者国庆的活动一起办。”   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他得攥紧了钱袋子。   腾飞公司不是狄思科的一言堂,相关决定还是要集体开会讨论的。   不过,办个联谊会花不了多少钱,还能拉近跟科研院所的关系,自然没人反对。   栾海霞得了准信儿就立马联系场地和其他单位的工会,打算尽量多解决几个光棍。   狄思科回家后,把腾飞要组织联谊会的消息告诉了四哥,他要是想找对象,可以去联谊会上看看。   “参加联谊的女同志条件还是不错的。”   四哥侧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联谊什么的,就别告诉我了。咱妈不在家,我难得能清净几天,你快饶了我吧!”   他现在对所有跟相亲沾边儿的活动都过敏。   “让狄嘀嘀去吧,她不是爱跳舞么,让她去舞会上发挥发挥。”   狄思科调笑道:“以我闺女的本事,多去参加两场舞会,没准儿能在你前面找到对象呢!”   四哥:“……”   狄思科在屋里扫了一眼,正想问问两个小捣蛋去哪了,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按喇叭的声音。   狄嘀嘀搂着哆哆坐在遥控汽车里,狄嘀嗒则操控着遥控手柄,追在后面一路小跑。   他在儿子头上揉了一把说:“不错啊,知道让着姐姐了。”   若是往常,围绕汽车的使用权问题,姐弟俩能大战三百回合。   两人都想坐车,谁也不想操控手柄。   狄嘀嗒今天却没什么怨言,格外高兴地说:“姐姐要给我买变形金刚了!”   “她哪来的钱给你买变形金刚?”   “我录歌赚的钱!”狄嘀嘀骄傲地显摆。   狄思科:“……”   咋还学会忽悠弟弟了呢?   四哥依然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解释说:“刚才二嫂往家里来了电话,让狄嘀嘀后天去他们公司的录音棚录歌。”   “这么突然?”   他还以为狄嘀嘀女承父业没戏了呢。   *   狄嘀嘀去录歌这天,于童要去市里参加私营企业家座谈会。   这是早就定好的行程,不能请假缺席,所以陪同任务就落在了狄思科和正在休班的狄思慧身上。   兄妹俩一大早就把小歌手从床上挖了起来。   一个负责给她搭配服装,另一个负责梳头发。   “哥,你给她拿第二排鹅黄色带小熊的裙子。”狄思慧用梳子给侄女通头发,抽空指挥道,“还有一个配套的羊绒开衫也拿出来。”   这套裙子是她去年飞巴黎的时候,给侄女买的生日礼物,当时穿还有点大。   现在拿出来穿就正好了。   狄思科顺着衣柜里的衣服一个个扒拉过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带小熊的。   “她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们可别再给她买了。”   于童就是个喜欢打扮孩子的妈,周围这些亲戚朋友也经常给孩子送衣服。   这就导致,狄嘀嘀小小年纪,已经有一个独立大衣柜了。   她四年的衣服,比狄思科28年的衣服还多。   他随便从中间抽出一条蓝色的裙子,“就穿这个吧,我闺女穿什么都好看。”   狄嘀嘀一大早就被挖起来,正哈欠连天,眯缝着眼睛往裙子上瞅了两眼,然后嘟哝道:“我想要小熊的,小熊身上有个拉链,可以放好吃的。”   狄思科吐槽:“歌还没录呢,女明星的范儿倒是起来了。”   他帮女明星把裙子套上,又在她蓬松的双马尾上摸了摸。   不错,他家狄嘀嘀这自来卷还挺时髦的。   狄嘀嗒为了逃避独自去上幼儿园,今天要充当女明星姐姐的生活助理。   爸爸和小姑帮姐姐打扮的时候,他就自己爬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还把书包里塞满了零食和玩具。   非常有小助理的自觉。   女明星做完妆造,就被司机(爸爸),化妆师兼摄影(小姑),以及拎包小助理(弟弟)簇拥着送去了中唱的专业录音棚。   他们抵达的时候,钟晓莎已经站在楼下等着了。   瞧见他们这个阵仗,就忍不住笑道:“咱们狄嘀嘀已经有当红女明星的样子了。”   狄嘀嘀很谦虚地摆手:“我现在还不出名呢,有人买我的录音带才能出名!”   钟晓莎乐不可支地在她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   她带着一行人进入录音棚,录音师和指导老师已经准备就绪了。   以防小朋友过度劳累中途罢唱,一个录音棚是由两个小朋友共同使用的。   每人录一首歌,交替着进行。   现在正在里面录歌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在唱《黑猫警长》,唱得挺好听的,就是没什么表情,木着一张小脸,像个没有感情的唱歌机器。   注意到外面有人在围观他,那孩子脸上的表情更酷了。   “来吧,咱们先说说狄谨言小朋友的情况。”指导老师了解里面那男孩的性格,找个借口将围观人群疏散了。   她这两个月一直跟小朋友相处,已经有了些经验。   今天录歌的小姑娘过了年才五岁,指导老师给她安排的歌都是比较简单的,诸如《读书郎》、《拔萝卜》、《粉刷匠》之类的。   这些歌是幼儿园常用曲目,小朋友相对比较熟悉,录歌速度可以快一些。   “谨言小朋友,平时最喜欢哪首儿歌?喜欢哪首咱们就先录哪首。”   “我最喜欢《小螺号》和《Wheels on the bus》!”   小螺号狄嘀嘀吹,里面有她的名字!   《Wheels on the bus》是她的起床歌,算不上多喜欢,但是她最熟悉的。   “谨言小朋友还会唱外语歌呢?”   狄嘀嘀点头。   狄嘀嗒插话显摆,“我姐姐会的歌可多了,能当大歌星!”   “那你唱两句我听听。”指导老师笑着提议。   儿歌一百首中,有一张录音带是外语童谣,中唱打算挑一些外籍小朋友来演唱,目前还没录到那里。   狄嘀嘀从小就是唱跳型选手,老师让她唱一个,她就真的连蹦带跳地给大家表演了一个。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Round and round~round and round~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All round the town~”   钟晓莎对指导老师笑道:“王老师,我们谨言不到一岁就开始学外语了,上的也是双语幼儿园,唱英文歌完全没问题,要不先让她录一版试试?”   “那就先试试吧。”   正好里面的《黑猫警长》已经唱完了,她让两个小朋友交换了位置。   狄嘀嘀将脱下来的棉袄交给爸爸,又从殷勤的小助理弟弟手里接过保温杯喝了两口水。   这才小跑进录音室里,按照老师的要求站在了话筒前。   狄嘀嘀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与刚才那个稳重的黑猫警长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她知道小姑在用摄像机拍她,所以即便是在摄影棚里录歌,她也表现得跟在舞台上一样。   摇头晃脑,表情到位。   黑猫警长的妈妈忍不住小声跟老公嘀咕:“你看人家的小姑娘多可爱!咱儿子要是能像人家这么活泼,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说着又瞄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儿子,那小子正皱眉望向录音室里的小姑娘,似乎对她唱歌以外的多余动作十分不能理解。   黑猫警长爸爸警告地望向爱人,稍稍提高声音说:“咱儿子这样挺好的,男孩子就是要稳重!”   他抬腕看看手表,“你在这边陪儿子吧,我先上班去了。”   夫妻俩又说了什么,钟晓莎没听清,她收回视线,对狄思科说:“老五,你跟单位请假了么?我看狄嘀嘀这边完全没问题,我跟小六陪着就行,要不你先去上班吧?”   “不用请假,我报备过了,今天要出来考察市场。”   钟晓莎啧啧两声,“当一把手就是不一样,说翘班就翘班了。”   “还不是一把手呢,”狄思科笑道,“我也不算翘班,今天过来,属于是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你来唱片公司办公事?”   “嫂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们腾飞公司的VCD影碟机要上市了。”   钟晓莎露出惊讶神色,“你们不是生产传呼机的么?你二哥想支持一下你的事业,给工厂里的销售员都配了腾飞传呼机。”   “哈哈,还得是我亲哥啊!”狄思科解释说,“只生产传呼机太单一了,还需要开发其他有前景的产品。”   “VCD确实挺有前景的,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搞VCD的配套碟片。不过,我听说VCD的成本挺高啊,厂家卖5000块一台,居然还不赚钱。”   “您听谁说的不赚钱?”   “万燕VCD的副总。我们前几个月跟万燕有过合作。”   万燕是第一个生产VCD的企业,作为发明者,万燕不但要生产VCD影碟机,还得开发VCD光盘。   不然,只有机器,没有碟片,就像只有枪支没有弹药一样,VCD市场繁荣不起来。   狄思科听了二嫂的介绍,笑道:“那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跟中唱接触一下的,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钟晓莎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她给小六递了一个眼色,就将狄思科带出了录音棚。   “咱们双方合作,对我们中唱必然好处,但我劝你还是要慎重,尽量不要往这里面投钱!”   “怎么说?”   “开发正版VCD碟片需要购买歌曲版权,每年有那么多流行歌曲上市,你想想,光是版权费要投进去多少?”   万燕给VCD影碟机的定位是家庭卡拉OK,在家就能唱。   所以,开发的VCD碟片基本都是歌曲碟片。   他们跟十多个唱片公司和音响出版社达成了合作,一年时间出版的歌曲碟片将近一百张!   VCD影碟机的五千块售价,其实也包括他们公司开发碟片的费用。   钟晓莎四下瞅瞅,用极低的声音说:“录音带都有盗版的,更何况是利润极高的VCD!现在市面上已经出现了盗版光碟。在售价上比正版实惠很多,有了盗版市场,消费者都冲着盗版光碟去了。我们正版唱片很难做的。”   狄思科点点头。   这绝对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如果不是亲嫂子,以钟晓莎的立场,绝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正版有正版的好,最起码不用担心光碟读取的问题,盗版光碟我们也试过,很多都读不出来。”   钟晓莎叹气说:“反正你好好考虑吧,开发正版光碟的代价太高了。万燕在这里面投入了很多钱,我听说他们省里还要帮他们从经贸委搞贷款,结果因为不是国企,贷款没弄下来。本来还要继续开发光碟的,就因为资金不够,做到一半就搁浅了。”   “哈哈,嫂子,你放心吧,我们没打算开发VCD光盘,现有的光盘已经能满足需求了。”狄思科商量道,“我们其实想跟中唱合作,咱们两家搞个联名,我们腾飞VCD每卖出一台,就免费赠送十张中唱出版的正版光盘。”   “不用那么麻烦,你们直接从中唱采购光盘就行了,采购量大,肯定会有最低价。”   “那可不行,如果只是采购的话,我们跟其他音像出版社合作也行,VCD光盘从哪不能采购啊?”   钟晓莎抱臂问:“那你什么意思?”   “我们的VCD预计年产量十万台,如果每台影碟机赠送十张光盘,每年就有一百万的光盘销量。嫂子,我们这采购量足够称得上是大客户了吧?”   “嗯,不少了。”   这岂止是大客户啊。   绝对是VIP客户了。   录音带轻轻松松就能卖上百万张,但光盘本来就是新科技,定价又高,今年一年全公司都没卖到一百万张呢。   “大客户总得有点大客户的待遇吧?让我们腾飞VCD成为中唱指定的正版VCD影碟机行不行?”   “这怎么指定?”   “很简单啊,宣传的时候就说,腾飞VCD是’中国唱片公司唯一指定正版影碟机‘。”   钟晓莎摇摇头,“有点悬,这个’唯一‘太绝对了,在我们公司八成通不过。”   像他们这样的公司,从来不搞“唯一什么”,“指定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一旦搞了唯一,就把以后的路子堵死了。   后续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如果这个提议通不过,嫂子,你觉得将我们腾飞VCD放在中唱的音像店代销,有没有可能被通过?”   钟晓莎眯着眼睛想了想,这回倒是没有直接否定。   “你打算怎么代销?”   “我去你们的音像店逛过,货架上的VCD光盘定价高,种类少,销量很一般。如果跟我们腾飞VCD配套选购,很有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购买了腾飞VCD,就能免费在音像店里任意挑选10张正版光盘。   这对中唱和腾飞来说,是双赢的买卖。   而且能进正版音像店的顾客,很多都是音乐发烧友,喜欢正版音乐的音质。   而腾飞VCD这次新研发的噪声整形技术,比很多CD机的音色还优秀。   正适合这些音乐发烧友。   “你这个设想挺好,也确实是双赢的买卖。”钟晓莎无奈道,“但有时候合作不是一厢情愿的,我们公司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能否谈成这项合作,真不好说。”   像她这样的发行经理,才会在乎唱片销量,其他人还真未必看中这些。   狄思科理解地颔首,而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嫂子,一年增加一百万的光盘销量,你好好争取一下,没准儿能升个集团副总呢,别错失大好机会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好运呢!”钟晓莎撇撇嘴,“副总以上的职务,哪个不是熬上去的?”   “那可不一定,现在讲究干部年轻化,嫂子,你这么能干,得尽量争取进步啊!”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只要你们领导层有意向合作,我们腾飞肯定只跟你谈!其他人谁来也不好使!”   *   狄嘀嘀的录歌大业是分成两天完成的。   一共录了12首中文儿歌和1首英文儿歌。   因着每首歌的歌词都不长,通常只是重复固定的四五句,所以狄嘀嘀唱起来还算轻松,并没有指导老师担心的,女明星中途罢演的情况出现。   唱完最后一首歌的时候,狄嘀嘀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等到那个跟她一起录歌的小哥哥从录音室里出来,她才欢快地挥挥手说:“黑猫警长白白!”   “……”黑猫警长木着脸,“白白。”   黑猫警长的妈妈觉得儿子太冷漠,便抓起他的一只手臂也冲小姑娘挥了挥。   狄嘀嘀得到了回应,高兴地说:“阿姨,等我的录音带上市以后,你要买一盘啊!我也会买一盘黑猫警长的!”   黑猫警长妈妈在她的卷卷毛上摸了摸,正想答应下来,就听儿子说:“知道了,小螺号。”   狄嘀嘀:“……”   狄思科在中唱陪孩子干了两天私活,再次回到公司的时候,当然要对这两天的行程有个交代。   于是,他叫上汪大海,一起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向二人介绍了与中唱合作的想法。   “传呼机和VCD影碟机的销售渠道完全不同,VCD的渠道其实跟收音机和录音机的比较贴合,但咱们收音机和录音机业务已经萎缩得差不多了,以前那些渠道也断得差不多了,再想开发销售渠道,必然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中唱的销售网络遍布全国各地,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小县城,这正是咱们现在所需要的。”   汪大海认可这个办法,但也不无担忧地说:“中关村那边有大量的盗版VCD光盘,我估计正版VCD市场繁荣不了多久,要是没人去音像店里买正版光盘,咱们的VCD销量也高不到哪里。”   狄思科:“中唱的渠道对咱们来说只是一个缓冲,目前正版光盘才是主流,咱们把影碟机放在他们的店里代销,能腾出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开发其他销售渠道。”   马援朝拍板道:“中唱是老牌唱片公司了,牌子比咱们的响,跟他们合作,咱们不吃亏。认真说起来,反而是咱们占了便宜。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项合作促成,哪怕在谈判中吃点亏,咱也尽量把他争取下来。狄总,既然你在中唱那边有关系,那你就费心推进一下吧。”   狄思科微微点头,“还有个事,我听说万燕跟经贸委申请的贷款没批下来,理由是他们不是国有企业。我估计全国生产VCD的企业中,只有咱们是国有的,要不咱们去试试这个贷款?”   “这个贷款是什么方向的?”马援朝问。   “具体情况我还没搞清楚,好像是技改贷款吧。”   狄思科在经贸委那边没有熟人,想找人打听细节都找不到门路。   马援朝说:“那我找人问问,上面的贷款一般都是无息或低息的,管他是哪方面的贷款呢!哪怕是技改贷款也行啊,咱趁机提升一下技术水平。”   任务布置下去,大家就各自行动了。   年底本来就忙,公司里有各种总结,部里市里区里的会议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马援朝和狄思科分头去开会,仍是显得分身乏术,后来连几个副总也撸胳膊挽袖子上阵了。   等到狄思科忙完眼前的工作,被工会邀请参加联谊舞会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一月末。   想到两个孩子去年在舞会上的表现,狄思科觉得这次的舞会,也可以把孩子带去玩一玩。   他提着包回家,打算跟孩子们宣布这个喜讯。   结果刚进门就发现狄嘀嘀和狄嘀嗒正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   四哥则站在一旁看热闹。   狄思科快步走过去,将两人分开,“你俩怎么还打架呢?”   两个孩子一般情况下都能和平相处,相亲相爱,除非这个情况不一般。   “没打架,抢东西呢!”四哥负责场外解说。   狄思科望向儿子手里的黑色机器,正想问问是从哪里来的,就听狄嘀嘀对弟弟吼道:“你还不听话厚,这是我的东西内!”   狄思科:“……”   你一个北京小妞,学的这是哪里的口音啊?   四哥继续解说:“刚看了一个电视剧,跟里面的女主角学的。”   “……”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说,“行了,都别抢了,那大哥大是哪里来的?给我吧!”   那移动电话比于童正在用的型号还新呢,好像是摩托罗拉最近新上市的新机型。   明显不是他们家的。   俩小孩立马站到了一起,狄嘀嗒将大哥大藏在了背后。   “这是二伯送给我的,他用我的电子宠物赚钱了,要再送我一个礼物!”   “二伯已经送你三轮车了!”狄嘀嘀反驳,“这是二伯送我的,我当了大明星,以后上幼儿园就可以带着’大疙瘩‘了!”   狄思科:“……” 第172章   担任腾飞的总经理, 对狄思科的最大影响是,他开始关注电子科技方面的消息了。   他上任以后订购的报纸杂志至少有二十种,几乎每天都有厚厚一摞。   为此, 总经办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文员, 负责制作剪报。   是以, 狄思科总能掌握业内第一手新闻。   狄嘀嗒手中的这款移动电话,是摩托罗拉刚上市的机型。   体型比以前的大哥大小了三分之一, 天线是可以收缩的, 面板上有个小屏幕,还有收发短消息的功能。   售价高达一万六,刚上市没多久就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   所以,狄思科觉得二哥不太可能买个五位数的“大疙瘩”,让女明星带去幼儿园。   也不可能给狄嘀嗒买这么贵的东西当谢礼。   况且, 双胞胎出生以后,亲友们送礼通常会送双份的。   即便二哥再不靠谱,也不会只送一件礼物,引得俩孩子为此干上一仗。   “行了, 那不是二伯送你们的, ”狄思科勾勾手指说,“狄嘀嗒把电话交出来吧。”   刚才还掐的跟乌眼鸡似的俩小孩, 迅速结成同盟,凑到一起报团取暖。   说什么也不肯将东西上交。   狄思科坐到沙发上,故意板着脸说:“这大哥大到底是送给谁的,我给你们二伯打个电话一问便知。你俩最好老实点,咱们爷仨在内部解决问题, 否则,被妈妈知道了……呵呵, 你俩看着办吧!”   四哥心说,这个“呵呵”用得妙。   莫名就能让人发散思维,产生无尽遐想。   俗称自己吓自己。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是纯纯的妈宝,用妈妈威胁他们,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闻言,俩小孩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狄嘀嗒就不情不愿地将电话递了出去。   狄嘀嘀还顺便提了一个条件,“我用大疙瘩给妈妈打个电话行不行?”   狄思科想着不能对孩子太苛刻了,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拿过电话鼓捣了一会儿,弄明白如何使用后,他就给媳妇播了过去。   狄嘀嘀捧着电话在房间里移动,生怕对面听不清一般,用吼的方式跟妈妈讲起了电话。   弟弟追在后面嚷嚷,“让我跟妈妈说两句!”   狄思科:“……”   于总用不了多久就能下班回家了,有什么事不能见面再说?   他拿起沙发旁边的电话,拨通了二哥的号码,他得问问这移动电话是怎么回事。   “那个电话啊,给你买的,”二哥在电话里解释,“当时只有老四和二舅妈在家带孩子,我厂里还有事呢,就把大哥大暂时交给二舅妈了,让她送到你屋里去。”   “那狄嘀嗒怎么说是你送他的?”   “哈哈,我逗他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当然不会交给孩子。   但让老四帮忙转交也不太合适。   老四老五都是弟弟,他只给老五买了大哥大,却没有老四的,这不是招着老四多想嘛。   不过,他给老五买电话是有原因的。   当初老五给他出主意生产电子宠物,他就跟合伙人商量了一番,在县城搞了一个电子厂。   专门组装电子宠物。   产品正式上市后,销量挺不错的,他就想犒劳一下出主意的老五。   给钱太见外,送个他需要的东西就刚刚好。   二哥跟媳妇合计了一下,发现老五还没有移动电话,就决定给他买一台最新款的数字移动电话。   比他自己用的大哥大还高级呢。   “哥,你那电子宠物卖多少钱一个啊?这就开始大手大脚了?”   “哈哈,99一个,现在还没回本儿呢,但这玩意挺受年轻人欢迎的,回本儿也是早晚的事。你这主意出的不错,先送个电话犒劳犒劳你,以后再有什么好主意,你想着点二哥就是了!”   “一个电子宠物竟然这么贵?”   “人家进口的那种更贵呢,商场里128一个。我们的价格适当降了点,嫌进口货太贵的就买我们这个。”   今天晚上有一批零件入库,二哥正在厂里忙着,聊电话的工夫,就有好几个工人来找他了。   “我这边有事,先不跟你聊了,电话你就放心用吧,入网费已经交了,还预存了1000块话费。每个月待机费五十,接打电话都是每分钟八毛,你省着点用,一千块也能用一阵子。”   狄思科放下电话后,感慨二哥大手笔,上万块的电话居然说送就送了!   于童其实也早就提过给他买台电话,不过,他觉得移动电话的费用太贵了。   他买得起机器,却交不起话费。   接听和拨打双向收费,于总每月的通讯费高达3000块!   狄思科实在用不起。   他正如此想着,余光里却发现狄嘀嗒的电话还贴在耳朵上呢。   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拨通于童的号码,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狄思科暗道坏了。   这俩破孩子不会一直在跟于童聊天吧?   这可是双向收费!   他和于童都得花钱!   狄思科赶紧将电话从儿子手里抢过来,屏幕上果然还显示着通话中。   只不过,听筒里传出的是于宝塔的声音。   狄思科:“……”   他跟老丈人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然后,他头疼地望向两个娃。   “你俩怎么回事?谁给姥爷打的电话?”   “姥爷给我留了作业,我要问问姥爷。”狄嘀嗒缓缓举手,神色间还有些得意。   他今天独立完成了使用大哥大这项壮举!   狄思科心说,以后干什么都得躲着点这俩小屁孩了。   他俩现在的模仿能力太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给他作妖!   “你俩今天打电话花了12块钱,这个月以工抵债,吃完饭就自己把袜子和裤衩洗了。”狄思科将自己脚上的袜子也脱下来,塞进儿子手里,“我的袜子也归你负责。”   狄嘀嗒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袜子的边边,咧着嘴说:“我不想洗。”   “那你俩这个月的玩具就不买了,用玩具抵债。”   姐弟俩每个月都可以去商场挑一样喜欢的玩具,月末是他们最期盼的日子。   怎么能不买玩具呢?   狄嘀嘀妥协似的问:“爸爸,要洗多久啊?”   “一天五毛钱,应该洗24天。”狄思科缓和了语气说,“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就算20天吧。”   *   俩孩子当晚就在舅奶的指点下学习了洗袜子。   最开始还不太情愿,不过,狄嘀嘀喜欢玩肥皂泡,从这项家务劳动中也能体会到一些趣味。   他们这阵子表现还成,狄思科就打算带他俩去参加腾飞公司组织的联谊舞会。   “妈妈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狄嘀嗒一边穿衬衫,一边低头嘟哝。   狄思科帮他整了整衣领,“妈妈参加的活动比咱们这个还热闹呢,你就甭替她遗憾了。”   金雪茜被港岛那边的一个什么金曲奖提名了,据说得奖的几率还挺高的。   内地歌手在港台发片,少有能得奖的,一旦得到了港台评委会的认可,她在内地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为了帮她运作这个奖项,于童前天就亲自飞去港岛了。   腾飞公司这次举办的舞会,安保等级比不上对外友协举办的那场,狄思科担心孩子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闪失,就把老光棍儿四哥也带上了。   只是看孩子,不是为了让他相亲,四哥倒是没那么抵触,将一年穿一次的西装拿出来换上,便跟着爷仨出门了。   舞会的地点在一家老牌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除了腾飞公司的光棍儿们,工会还另外邀请了包括清华和北邮在内的七八个单位的光棍儿。   狄思科虽不是光棍儿,却是东道主。   他和万锦属于腾飞领导层里最年轻的,所以这次活动就由他俩负责出面招待。   狄思科刚带着孩子走进会场,周健将便迎上来说:“狄总,清华的张教授和雪花集团的李副总都来了。”   “他俩是带队的?”狄思科意外地问,“不是工会和妇联的同志出面吗?”   “工会和妇联的同志也来了。”   狄思科将孩子交给了四哥,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玩,抬脚便往张教授的方向而去。   边走边叮嘱自己的秘书,“你也没对象吧?今天这次机会不错,你别跟着我了,也去找舞伴跳舞吧。”   周健将黝黑的脸上有点泛红,不好意思道:“我不着急找对象,一会儿我帮您看着孩子吧。”   “孩子有人看,不用你操心。这次出席活动的女同志都很优秀,要是能在舞会上找个对象,过年我给你发个红包。”   周健将挠头,讷讷道:“那,那我去试试吧。”   “这可是政治任务啊,你上心着点!”   狄思科调侃一句,就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张教授。   “张教授,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您也得操心年轻人的婚恋问题。”   张教授跟他握了握手说:“解决大龄青年的婚恋问题,在哪个单位都是重要任务啊。我们实验室的光棍儿最多,一个个都不找对象,今天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就把他们都押过来了!”   张教授是半导体专业的教授,微电子实验室的负责人,最近几年一直在研究集成电路。   之前狄思科在经合办搞“工业名牌工程”的时候,通过科协邀请张教授担任了认证工作的评委。   两人就是在那会儿认识的。   张教授很风趣地说:“要是早知道自己会来腾飞当总经理,狄总当时肯定不会找我去当评委!”   他对电子行业的企业评审比较严格,腾飞当时没能通过名牌认证。   白忙了一场。   “没能通过认证也是好事,”狄思科不以为意道,“当时腾飞内部确实存在很多问题,评不上是正常的。知耻而后勇嘛,我们最近整改了很多问题,打算今年重整旗鼓再出发呢!”   张教授颔首说:“这个态度就很好,做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我看你们今天这个舞会就弄得不错,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腾飞的舞会没请交响乐团配乐,也没用录音机播放舞曲。   而是在宴会厅前方搞了一面电视墙,用试生产的第一批VCD影碟机播放歌曲碟片。   相当于卡拉OK模式。   来宾们可以上台尽情展示歌喉。   不过,今天来参加舞会的年轻人似乎都挺拘谨的,舞会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竟然一直没有人上台演唱。   舞池里跳舞的人也不太多,很多人只是站在外边围观,并不自己下场跳舞。   狄思科暗道,难怪这些人打光棍儿呢,这可真是太被动了。   雪花集团的李副总望向舞池,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咱们那会儿了,几乎人人都会跳交谊舞。现在流行蹦迪,跳霹雳舞,会跳交谊舞的人反而比较少。”   狄思科哈哈笑道:“没关系,企业还能转产呢,咱交谊舞会也可以临时变个风格,要是大家想蹦迪,咱也可以换换。”   他跟两人打声招呼,就端着酒杯去了宴会厅最前方。   让负责调试设备的技术员,给他拿了一支话筒,趁着舞曲结束的间隙,他就冲着话筒“喂喂”了两声。   听到动静的来宾都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大家好,我是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狄思科,先给朋友们拜个早年,谨代表腾飞公司,欢迎大家参加今天的联谊舞会。”   腾飞的职工们带头给狄总鼓掌。   有些比较放肆的,还吹起了口哨。   “咱们这次舞会的主旨就是交流和交朋友,今天出席的年轻人比较多,为了照顾大家不同的喜好呢,咱们交谊舞和Disco轮换着来。有喜欢唱卡拉OK的朋友,也可以主动上台来点唱。大家接下来要跳什么,全看歌手唱什么。现在卡拉OK点唱的权限已经放开了,有哪位朋友想上来表现一下吗?”   没人举手。   狄思科再次鼓动,“有歌唱天赋的朋友主动点嘛,这个位置万众瞩目,兴许你唱一首歌,就把人生大事解决了。”   人群里传出了些微笑声。   有人躲在人群里喊:“狄总,大歌星先来一个!”   紧跟着就有人一起起哄,会场里立马想起“来一个”“来一个”的喊声。   “我来一个没问题啊,作为东道主,我代表腾飞先为大家演唱一曲。”狄思科拿过点歌的遥控器,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大屏幕上选择歌曲。   “今天使用的这台VCD,是我们腾飞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一周后就会正式上市。大家都是业内人士,我只简单介绍一下,机芯是进口的飞利浦机芯,可以用数字选曲,也可以跳跃播放,重复播放。声音方面嘛,用了我们腾飞自主研发的噪声整形技术,据说音质比CD机的还好,我还没有试过。今天现场唱一首,正好看看那些技术人员是不是忽悠我不懂行!”   “哈哈哈——”有人喊道,“狄总多唱几首。”   “唱一首就行了,也给其他同志留点表现的机会。”狄思科用遥控器选中了一首歌,“这盘光碟里的歌都是去年的金曲,我好几年没出新歌了,只能唱别人的歌过过瘾,我唱一首《饿狼传说》送给大家吧!喜欢唱歌跳舞的朋友可以跟我一起来啊!”   前奏结束,狄思科就对照着字幕提示唱道:“她熄掉晚灯~幽幽掩两肩~交织了火花~拘禁在沉淀~”   《饿狼传说》是粤语舞曲,这回进入舞池的人明显比之前多了很多。   狄思科往台下望了一眼,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挤进了人群,摇头晃脑扭屁股,跳得毫无章法。   但气氛到了。   狄嘀嘀为了参加舞会,穿的是很淑女的大裙摆舞裙。   此时完全没有淑女的样子,裙摆都快被她扭出花来了。   四哥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俩孩子身边守着,好似拿他俩全无办法。   随着宴会厅顶灯的熄灭,舞池前方转起炫彩灯球,进入舞池蹦迪的人就更多了。   狄思科这边一曲终了,人群还没尽兴,很快便有一位瘦高个的男同志接过他的话筒,演唱了一首《爱情鸟》。   舞池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张教授鼓掌笑道:“狄总厉害,不愧是当过大歌星的,果然名不虚传啊!”   “哈哈,唱着玩的。主要是炒热气氛嘛,大家难得来一次舞会,当然要让大家尽兴而归。”狄思科望向他身边的小男孩,招呼道,“嗨,黑猫警长,还记得我么?”   黑猫警长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太满意,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礼貌地回:“记得,叔叔好。”   “你们认识啊?”张教授问。   “认识,之前带我女儿去录歌,跟这位小朋友共用了一个录音棚。”狄思科笑着问,“他不会是您孙子吧?”   “哈哈,我要是能有这么大的孙子就干脆退休回家了。”他冲不远处的一个女人招招手,介绍道,“这是我学生庄晓梦,壮壮是她侄子。”   庄晓梦被老师喊了过来,有着跟她侄子一脉相承的面瘫脸。   “老师?”   张教授知道她的脾气,无视了她的冷脸,介绍道:“这是腾飞的狄总。”   “知道,刚才唱歌的时候介绍过了。”庄晓梦主动与他握手,“狄总好。”   “你好!”   狄思科瞧她的年纪得有三十来岁了,一时拿不准她是张教授带的博士生,还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张教授帮着学生找补:“晓梦以前是我的研究生,现在是人合公司技术开发部的副主任。”   狄思科那几摞子剪报不是白看的,很快就反应过来说:“认真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是本家呢,腾飞和人合公司都是机械工业部的下属单位。我记得汉字图形显示卡就是贵公司研发的,真是厉害啊!”   人合是一家软件公司,前两年非常有名,杂志上盘点自主研发科技时,总会提到人合的汉字图形显示卡。   不过,好像汉字图形显示卡就是他们的高光时刻,这几年倒是没听说他们开发了什么新科技。   庄晓梦就事论事道:“汉字图形显示卡确实挺厉害的,不过我进单位的时候,这个项目已经结束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狄思科:“……”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的选手。   “人合最近有什么新项目呢,说不定咱们两家能有合作的机会。”   庄晓梦自然不能把单位没公布的项目对外公开,只说:“单位的项目我不便透露,不过我的小组最近在研究为计算机配套的解码板,这个领域目前一直被国外把控,国内的市场还是一片空白。”   “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不愧是张教授的弟子!”狄思科客客气气。   庄晓梦耿直道:“我不是老师门下最厉害的,之前考了两年,才考上老师的研究生。”   狄思科:“……”   他在腾飞也接触过不少技术人员了,但庄晓梦绝对是最硌牙的。   张教授最初没录取庄晓梦,也是在面试的时候被她这二愣子脾气怼得不轻,为了多活几年,他谨慎地没选择录取庄晓梦。   不过,庄晓梦还挺有恒心的,其他导师想录取她,她没接受橄榄枝,第二年又考了他的研究生。   张教授觉得,抛开性格不谈,庄晓梦在专业方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最终还是录取了她。   事实证明,庄晓梦的学问确实不错,就是时不时需要老师和师兄师姐帮她擦屁股。   好在狄总是见识过风浪的,面不改色道:“我就佩服庄主任这样目标坚定的人!这可不是客套话,我有个哥哥也跟庄主任一样目标坚定。当年为了考大学,前前后后复读了五六年,中途还去做过生意,后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凭本事考上了清华的自动化专业!”   张教授和庄晓梦均是一愣,没想到狄思科还是校友家属。   狄思科冲着舞池里四哥的方向招招手,“那就是我四哥,叫狄思安,毕业以后留校当老师了,这几年一直没停止学习,还想专升本,再考个研究生呢。”   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四哥引荐给张教授。   张教授在清华有自己的实验室,还承接了国家科技攻关任务,在学校里很有话语权。   从他今天能代表清华,带队参加舞会就可见一斑了。   甭管四哥以后想继续当宿管,还是想往其他方向发展,跟张教授结个善缘没有坏处。   狄嘀嘀和狄嘀嗒被四伯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不用大人叮嘱,就乖巧地给人问好。   狄嘀嘀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黑猫警长,眼前一亮,兴奋地招手说:“黑猫警长!”   “我不叫黑猫警长。”黑猫警长皱眉纠正。   “那你叫什么啊?”   “你是不是没买我的录音带?”黑猫警长答非所问。   “我买啦!”狄嘀嘀赶紧拉过爸爸作证,“买了一整套呢!”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其实不是买的,是人家中唱送的。   黑猫警长狐疑地问:“那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录音带封面上有我的名字!”   他也收到了全套录音带,已经知道对面这小卷毛叫狄谨言了。   狄嘀嘀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黑猫警长惊讶地睁大眼睛:“……”   脑海里跳出两个字“文盲”。   庄晓梦情商不高,但对小孩子还是很宽容的,她对侄子说:“这个小朋友太小了,还没学会认字呢。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告诉人家就好了。”   黑猫警长别扭地抿抿嘴,不说话。   狄嘀嘀和狄嘀嗒并不执着于小朋友的名字,其实叫黑猫警长也挺好的。   狄嘀嗒拉住男孩的手说:“走啊,黑猫警长,我跟姐姐带你跳舞!”   说着还在原地不伦不类地扭了两下屁股。   张教授被他逗得直乐。   狄思科觉得这小子真是不给自己长脸,“哈哈,让大家见笑了,我家这俩比较活泼,整天状况百出的。”   “挺好的,”张教授在男孩的肩上推了推说,“壮壮,去跟小朋友一起玩吧。”   狄嘀嘀自以为知道了黑猫警长的大名,热情道:“走吧,黑猫警长壮壮!”   *   舞会过后没多久,腾飞VCD就正式上市了。   先期只将货铺到了北京的几家大商场,以及中唱在华北几个大城市的直营音像店。   另有听说腾飞生产了VCD的私营经销商,想从腾飞拿货,不过,VCD机的成本太高了,没考察私营经销商的资质时,狄思科不敢开这个口子。   他打算等广告打出去以后,选择最有实力的经销商。   这天,汪大海端着水杯敲门进来说:“狄总,中央台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下周要开一个’黄金时段竞标会‘。咱们得争取这个机会吧?”   “具体情况怎么样?公布标的了吗?”   腾飞公司只在报纸、墙体和公共汽车上打了广告,电视广告暂时还没有着落。   就等着中央台的这次竞标呢。   那边要是再没动静,他们就要先找几家地方台合作了。   “就是新闻联播前15秒,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之前的60秒,一共一分多钟的时间。”汪大海早就将事情打探清楚了,“有五秒和十秒的标的,最长的15秒。不过最贵的肯定是新闻联播前倒计时的五秒。看看咱们选哪段标的吧!”   “倒计时的五秒钟大概需要多少钱?”   “估计最少要20万一天,这次的广告费全是按年结算的,如果一天的费用是20万,咱们得一次性缴纳7000多万。”   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汪大海只觉心惊肉跳。   这几个月腾飞东拼西凑,为中央台的广告预留了2500万的资金。   按照这个估价,倒计时五秒的广告,他们想也不要想了。   7000万只是保底,上不封顶呢!   狄思科沉吟着说:“倒计时五秒未必适合咱们,那只能在钟表盘上写个’腾飞VCD‘的字样。但咱们的VCD是新产品,还是需要一个有影像的广告,报时广告还是算了吧。天气预报前五秒大概多少钱?”   “两千多万应该差不多了吧?”汪大海猜测。   狄思科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电视台广告科拨了过去。   北方日化厂当初跟中央台有合作,狄思科跟人家还是有点面子情的。   他在电话里客气了几句,询问天气预报前五秒广告的大致估价。   蹙眉听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预计最低3000万,现在还有两家企业看中了这个标的,参与竞拍的话,保守估计要4000万。”   汪大海:“……”   剩余的广告费从哪来啊? 第173章   今年的黄金时段广告招标, 是中央台自建台以来,第一次将广告位作为标的进行招标。   消息一经公布,全国的知名企业立即闻风而动。   腾飞公司提前准备的2500万很有可能不够用。   为了让广告费更充裕, 腾飞VCD对那些有意合作的私营经销商提出了先打款后提货的要求。   预售了两千多台VCD, 又凑到了一千万的资金。   账面上留下足够的周转资金以后, 他们手头有3500万的广告费预算。   若是放在其他电视台,或是其他时段, 这些钱拿下广告位绰绰有余。   可是, 放在“一台知天下,登台天下知”的中央台,尤其是堪比“品牌奥运会”的黄金时段,这竞拍结果如何还真说不准。   于童帮忙场外指导:“我今天上午找电视台的熟人问了,报名参与竞标的有一百多家企业, 一半都是由广告代理公司出面的。你们要是拿不准报价,也可以找一家专业的广告代理公司,他们的消息非常灵通。”   秦勉正在代言的一款彩电,就请了广告公司出面。   狄思科愁眉不展, “这竞争太激烈了, 搞个暗标,大家还得斗智斗勇。”   他刚刚得知, 这次竞标用的是暗标价,到时候所有公司背靠背写下报价,谁也不知道谁的底价,价高者得。   于童:“暗标也有暗标的好处,不用在拍卖现场你争我夺的举牌。那种举牌的场面, 很容易把人刺激得失去理性。”   暗标的报价低了容易被淘汰,报高了又很可能会当冤大头。   如果操作得当, 说不定能给公司省下几百上千万的广告费呢!   于是,腾飞公司很快就找了一家专业的广告代理公司,帮他们打这场硬仗。   “确切的标版数量已经出来了,”广告公司的老板罗嫣亲自上门为大客户介绍竞拍详情,“经过几次修改后,中央台这次终于确定了,一共推出20个5秒的标版。分别在《19点报时钟》,《天气预报前》,以及《焦点访谈》。”   她用粉笔在“天气预报前”这五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我们业界普遍看好新闻联播后,天气预报前的12个5秒标版。标王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段产生。”   汪大海抱着手臂打断道:“罗总,我怎么听说《19点报时钟》那五秒钟的广告才是最贵的?那个位置多好啊!”   “确实,”罗嫣脸上挂着得体微笑,丝毫看不出被打断的不快,“新闻联播由全国各省市电视台转播,收视率堪称全天最高。大家原本都很看好这个5秒标版,只不过,中央台打算沿用现在的风格,19点报时钟继续使用钟表,所以这个标版只允许生产钟表的企业参与竞拍。”   “钟表企业能拿出一年7000万的广告费吗?”汪大海一脸怀疑。   名表确实贵,但那些国际大牌名表还没打入内地市场,这几年新闻联播倒计时的钟表,基本是国产的。   “不太可能,”罗嫣摇摇头,“暗标价要根据企业未来一年的营收情况制定。我们公司已经拿到了参与竞拍的企业名单,距离竞拍会没几天了,名单变化不会太大。截至昨天下午,只有三家钟表企业去电视台报了名。而据我们调查,以这三家企业的实力,最终报价不会超过1200万。”   金明亮感慨道:“那这些钟表企业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罗嫣重新将话题引入正轨,“之前很多企业将目光放在《19点报时钟》这块标版上,这个路子被堵死以后,《天气预报前》的12个标版必然竞争激烈,标王就会在这12个标版中产生!”   至于跟《焦点访谈》相关的标版,大家都刻意忽视了。   只要有机会竞争《天气预报前》,大家都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焦点访谈》。   因为《天气预报前》的广告会由全国各省市的电视台进行转播,而《焦点访谈》则没有这个待遇。   观众们既关心国家大事,又关注天气变化,所以,新闻联播后,天气预报前这个时间段的全国收视率高达40%,北京地区甚至能达到60%。   稍有实力和野心的企业,都不会放弃这12块标版。   罗嫣早知道腾飞的老总一直看好天气预报前的五秒钟,此时便忍不住劝道:“各位领导,咱们预算有限,竞争又激烈,只要能拿下天气预报前任何一块标版都是胜利,其实不必拘泥于新闻联播后5秒,或是天气预报前5秒!”   狄思科点点头,资金有限的情况下,确实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那就按照罗总说的办吧。”   *   招标会的地点在中央台的会议厅。   会场最前方立着“95’中央电视台黄金段位广告招标大会”的牌子。   全国最有钱的企业,最有实力的广告公司,都到场了。   整个会场里坐了130多家企业的300多名代表。   尽管腾飞公司已经聘请了专业广告公司做代理,但马援朝、狄思科和汪大海还是来到了会场。   涉及以千万计的资金流动,竞拍过程又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   他们亲临现场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策。   腾飞公司去年还在破产边缘徘徊,今年虽然缓了一口气,但与那些实力雄厚的知名企业相比,仍是差上一筹。   他们来得很早,非常低调地坐在了会场的最后一排,然后看着那些知名企业的代表一个个走进会场。   茅台,五粮液,小霸王,北大方正,马家军一号,中华鳖精,美菱,一汽,维维,椰风……   每一个品牌单独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   腾飞是国营单位,但以腾飞眼下的品牌知名度来看,在人家面前就是弟弟。   汪大海现在很有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在自家公司商议时,他总有一种标王舍我其谁的气魄。   可是,真正来到会场,看到其他企业的代表以后,他们好像突然就被打回了原形。   “以车企和酒企的实力,7000万的广告费也不在话下吧?”   罗嫣在此时保持了绝对的专业和理性。   “这些企业的知名度和市场占有率已经很高了,不可能真的为了一个广告标版挥金如土。越是这样的企业,越有一个心理价位。即使广告代理公司想为他们叫高价,他们也未必同意。反而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企业,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为了这几个标版拼一把。”   招标会在上午九点半开始,副台长先上台讲话,对所有参加竞标的企业和代理公司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然后广告科长宣布了这次的竞标规则——   130多家企业,被划分为几大行业,每个行业选择2到3家企业。   并且每个行业的标底也不尽相同。   比如,电器电脑类、酒类、保健品药品类,标底都是1200万,但保健品药品类的广告费支出有个最高限额,而电器电脑类和酒类则上不封顶。   广告科长介绍完全部规则以后,当即宣布道:“北京市公证处的同志会对本次竞标会全程跟踪,10点30分至11点30分是投标时间,请大家抓紧时间磋商,一小时后投标结束。”   “战前动员会”结束后,会场里立即出现一阵骚动。   日化企业和食品企业的代表纷纷激动地相互击掌。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陪太子读书的准备。   要说有钱,电器电脑类、车类和酒类企业是最有钱的,利润也是最高的,要是这些企业不管不顾地往高了报价,那这场竞标基本就没有其他行业什么事了。   可是,有了这个约束以后,他们只需要在行业内进行竞争,报价排在行业前三,就能拿下一个5秒的标版。   狄思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挺好的,这种办法确实比较合理,要是把一百三十多家企业放在一起大混战,选出报价最高的20家,那黄金时段的广告就是汽车和白酒的天下了!”   马援朝望着会场里不断进进出出的企业代表和广告代理,耳边是上百台大哥大同时响起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才说:“既然是行业内部竞争,那咱们就要重新估量一个价格了,3500万太多了。”   狄思科也点头说:“确实,咱们可以尝试将价格定在2500以下。”   2500万就是他们最初对中央台广告位的价格预期。   罗嫣既然接了这个项目,自然会对各大竞争对手的实力做一个评估。   包括腾飞公司在内,电器电脑类企业一共有16家。   其中新飞、美菱、小霸王和北大方正,算是经营状况最好的。   至于其他对手,腾飞并不担心。   罗嫣建议道:“保险起见,咱们最好能将价格定在2700万-3000万之间。”   几个人坐在角落里,避开其他竞争对手低声交谈,最终决定将竞标价定位2720万。   十一点半是投标的截止时间,不过,11点整就有企业代表陆续将标书交了上去。   腾飞这边已经有了结果便没有拖沓,由罗嫣出面交了标书。   汪大海和马援朝出去抽烟了,狄思科则跟罗嫣坐在后面,观察各家企业代表的动向。   狄思科盯着《19点报时钟》的箱子出神片刻,偏过头小声问:“今天来了几家钟表企业?”   “三家。”   “现在好像只有一家提交了标书吧?”   罗嫣不太确定,但她这人腿脚勤快,溜溜达达地去了会议厅最前面,在《19点报时钟》的箱子旁边来回徘徊。   不多时就跑回来说:“暂时只有一家,这也还算正常,有些企业喜欢拖到最后一刻再出手。”   狄思科颔首,继续若有所思地盯着《19点报时钟》出神。   11点27分时,有工作人员举着话筒提醒:“投标将在3分钟后结束,没有投标的企业,请抓紧时间。11点30分,咱们的投标准时结束,之后就不再受理任何标书了!”   经他这样提醒,又有好几个企业代表起身,将标书交了上去。   狄思科还在盯着那个《19点报时钟》的箱子,除了那一份标书,再没有其他企业参与。   罗嫣被他影响,也一直关注着《19点报时钟》的动静。   眼瞅着投标就要结束了,竟然再没有第二家企业竞标?   罗嫣想到了一种可能,心里顿时一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狄思科问。   “那三家企业,很有可能是一伙儿的!”   三家参与竞标的钟表企业,都是国内本土企业,而且都不是什么暴利企业,花一两千万竞争一个广告位能不心疼吗?   如果她是钟表企业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动动脑筋的!   毕竟他们不是电器电脑类,也不是酒类汽车类,他们没有十几二十个竞争对手。   钟表企业在这次竞拍中,竞争对手只有两家!   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与其把上千万的广告费送给电视台,不如三家协商一下,商量一个三家得利的办法。   比如,给另两家企业一两百万的补偿,劝他们退出竞标!   竞标广告位本来就是商业行为,掺杂着各种算计和谋略,只要抓不到把柄,谁也不能说人家这样做是违规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狄思科,忍不住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高手实在太多了。”   闻言,默默等待小半个钟头的狄思科,略有些激动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心,压低声音问:“咱们还有备用的标书吧?”   “有。”   “给我一份!”   狄思科从罗嫣手里接过电视台提供的统一制式标书,放在自己的椅子上。   然后他就蹲在地上,速度极快地将几个空白处填满。   台上的工作人员再次提醒:“投标时间还有20秒,没有递交标书的企业请抓紧时间,投标即将正式结束了!”   狄思科埋头运笔如飞,写到最后一栏时,字迹都有些变形了。   罗嫣不知他要干嘛,但还是帮他掐着表说:“快快快,还有十秒……”   不等她说完,狄思科抓起标书就往会议厅最前排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在公证员封箱的前一秒,将标书扔进了《19点报时钟》的箱子。   他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但就像罗嫣说的,有些人就爱压线交卷。除了那家钟表企业的代表阴着脸,其他人随口调笑一句“这是个慢性子”,也就不在意了。   紧张的投标环节结束,代表们纷纷起身,各自找地方解决午饭,下午一点再回来正式揭晓答案。   狄思科将标书投进箱子以后,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和紧张,导致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低声将事情跟马援朝和汪大海说了。   马援朝双眼锃亮地问:“能行吗?”   “行不行的,先试试呗。不行咱也不吃亏!万一能中呢!”   这回可倒好,本来就因为期待下午的投标结果而紧张,狄总又搞了这么一出,大家的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儿。   马援朝和汪大海在外都算是非常稳重的人,领导派头拿捏到位。   可是此时坐在饭店里,俩人都抑制不住地在桌面下抖腿呢。   下午一点,正式开标。   首先公布的是,保健品药品类的结果。   这一门类没什么悬念,因着有最高限价,所以中标的几家企业都是压线开价的。   而后是最引人关注的酒类竞标。   大家都知道酒企实力雄厚,按照业内人士的设想,今年的标王,不是酒企就是车企。   工作人员在前方一个一个揭晓投标价格,“赊店老酒2011万元,孔府家酒2300万元,……,孔府宴酒3009万元……”   孔府家和孔府宴之间全程都充斥着火药味,这两家都是山东的酒企,两家的老总都亲自到场了。   大家以为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两家的报价居然相差700多万。   孔府宴酒是目前唯一一个报价超过3000万的企业。   这比狄思科提前估计的报价低了不少,看来没有了《19点报时钟》这块标版,大家开价时都很理性谨慎,电视台预期的4000万以上报价,八成没戏。   而且暗标的报价方式,多少也会影响大家的判断。   狄思科暗道,兴许电视台明年就要明着来了,不争破头不罢休。   随后,每公布一个企业的投标金额,会场里都会发出一阵惊叹。   整个会议厅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下。   工作人员接着拆封,并宣布:“下面我来公布一下,电器电脑类产品的开标结果。”   腾飞四人组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抻长了脖子望向主席台。   “新飞集团2718万元,美菱集团2728万元,江门洗衣机厂2766万元,……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2720万元,……”   相关企业代表都用笔在纸上坐着记录。   16家企业的投标金额全部公布以后,马援朝赶紧问:“哪三家中了?咱们中了没有?”   罗嫣笑颜如花道:“中了,同类企业报价第三!第一名是江门洗衣机厂,第二名是美菱。”   电器电脑类会有三家企业中标。   至此,罗嫣算是圆满完成了她的工作!   只要能帮腾飞公司拿到一块标版,她就算成功了。   以后这个项目就是他们公司的标杆项目!   “恭喜马董,也恭喜狄总和汪总了!”   “同喜同喜,罗总功不可没,这段时间辛苦了!”   几人相互说着客套话,不过,一只耳朵其实还留在主席台上。   他们腾飞投了两份标书。   还有一个没开标呢!   《19点报时钟》的标版是在最后一个开标的。   会场里很多人已经开始穿外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钟表企业实力有限,不可能报出太高价,今年的标王肯定是孔府宴酒了!   可以说毫无悬念。   孔府宴酒这次豪掷3000多万,老总一边心疼,一边接受着众人的恭喜。   只等着最后一个标版开标后赶紧离开会场。   前方的工作人员拆开《19点报时钟》的封条,将两份标书拿出以后,高声报出了上面的两个金额。   一个520万,另一个551万。   面对这两个数字,工作人员似乎也很迷惑。   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又低头确认了一遍。   没错……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站在公证员身边,用不太确定地声音宣布:“恭喜腾飞电子报时钟,以551万的价格,夺得《19点报时钟》的5秒标版!”   “啊???”   所有企业代表都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   露出“我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   前期估价高达7000万的《19点报时钟》标版,被拍出了551万的价格?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有企业代表忍不住问:“腾飞电子报时钟是哪个啊?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还能是哪个?今天只来了一个腾飞!”   “我记得他们是搞传呼机收音机的,怎么变成电子报时钟了?”   大家心里都很迷惑,便有与马援朝认识的企业老总跟他打听情况。   马援朝理直气壮,声如洪钟,“我们腾飞是电子企业,经营范围广着呢!电子报时钟就是我们的产品之一!”   “你们公司不是已经在电器电脑类投标了嘛,怎么又投了一个?”   “电视台没说不可以投两个吧?《19点报时钟》的标版那么重要,我们有钟表业务,当然要参与竞标了!”   众人:“……”   好像没毛病。   尽管大家对这个551万的金额迷惑不解,但是也有人觉得这是一步高招。   既然人家的业务里有钟表板块,那人家参与竞标很正常啊!   只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那可是新闻联播的前五秒啊!   万众瞩目的位置,黄金时段中的黄金时段。   竟然只要551万?   所有企业代表羡慕得眼睛都要绿了!   这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不少人都望向了主席台,观察电视台领导的反应。   电视台的领导当然也不想看到这个551万的价格,这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啊!   可是北京公证处的公证员还在一旁站着,而且宣布了此次招标有效。   对于这个结果,即使电视台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招标有效的锤子落下,马援朝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搂住狄思科的肩膀,在他后背上猛拍了两下,“狄总啊狄总,你可太他娘的厉害了!太能耐了!551万,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简直响彻整个会议厅!   狄思科也异常激动,红光满面道:“这还多亏了您一直没有放弃腾飞厂,始终带着同志们不断尝试!如果咱们厂没有电子报时钟这个产品,咱们也没资格参与《19点报时钟》的竞拍!”   腾飞厂常年在破产边缘徘徊,为了扭亏为盈,在生产传呼机之前,领导层做过很多尝试。   电子报时钟就是其中一项。   现在已经停产了,但仓库里还有些积压产品。   只等着传呼机或者VCD做促销的时候,把这批产品当做赠品送出去。   之前谁也没想到,这种积压产品,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汪大海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担心,“到时候不会在报时钟上写‘腾飞电子报时钟’吧?咱那钟表都停产了!”   “不会,没那么大的地方。其他钟表企业也没把全称写上啊,只写品牌就行。”狄思科已经想好了,“咱到时候就写‘腾飞科技’或者‘腾飞电子科技’,先把咱的牌子打出去。”   罗嫣一边鼓掌一边笑道:“520万那边,估计要气死了,狄总你们可得当心点啊!”   “哈哈,各凭本事竞争嘛,人家公证处的同志都说招标有效了,咱怕什么啊!”狄思科语带得意,又有点后悔道,“早知道我就少写点了,写个521万,咱也能得到这个标板!”   电视台给《19点报时钟》定下的标底是500万。   狄思科当时听了罗嫣的分析,觉得那家钟表企业如果真的提前付出了代价,绝不可能将价格定在电视台预期的1000万以上,为了面子好看,可能会在500万-550万之间。   所以,情急之下,他就写了551万的报价。   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蒙对了!   哈哈哈哈哈~   *   成功拿下《天气预报前》的标版,虽然很让人高兴,但这也算是预料之内的情况。   完成了任务,只能让大家松口气。   而《19点报时钟》的标版就绝对是意外之喜了!   大家那心里的舒爽劲儿就别提了!   两块标版一共花了3271万,比之前预计的一块标版的价格还便宜两百多万。   招标会结束后,几人找了家饭店,好好庆祝了一番。   狄思科回家以后,也跟媳妇和老妈连喝了一个礼拜的小酒庆祝。   用郭美凤的话说,老五这样子就跟中了彩票似的!   狄思科每次听了都能哈哈笑上一阵子,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郭美凤的戏份杀青了,最近在家休息,冷不丁闲下来,她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整天靠报纸和电视打发时间。   “老五,你们这次竞标,到底谁是标王啊?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个企业说他们是标王,你不是说腾飞是标王么?”   “哦,我们3000多万拿了两个项目,他们3000多万只拿下一个项目,他要是愿意要标王这个称号,可以给他。”   不过,他得让宣传科那边联系媒体发发通稿。   毕竟标王之争还挺吸引眼球的,也算是一个噱头。   将热度炒起来,关注多了,对两家企业都有好处。   于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需要我帮你们介绍媒体么?”   “不用,让宣传科去办吧,”狄思科笑道,“你就别操心标王的事了,我过段时间要去法国出差,你要不要一起去?”   “干什么去?”   “市长带队去法国参加里昂国际博览会,我们腾飞公司也是北京代表团的成员。下个月还挺忙的,我去法国,马董去广交会。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带着咱妈一起出国看看。”狄思科搂着郭美凤的肩膀说,“咱妈不是刚杀青嘛,正好出去放松一下。听说法国刚开了一个迪士尼乐园,你跟咱妈现在都年轻,可以去游乐园里好好玩玩。”   “真的能出国啊?”郭美凤乐不可支道,“哎呀,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去什么游乐园啊?”   听到“游乐园”这三个字,狄嘀嘀和狄嘀嗒立马抬头,问:“爸爸,我们能去不?”   “看你们表现吧,”狄思科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很公平地递给闺女儿子一人一只,“去把我袜子洗了!” 第174章   为了能跟爸爸一起出国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双胞胎最近特别勤快。   狄思科下班回家,他俩就立马化身拎包小妹和拿鞋小弟。   偶尔还要端茶递水,捏肩捶腿, 让亲爹享受五星级服务。   狄思科被俩小崽伺候得挺舒服, 唯一不足就是两个童工的话太多, 每天都要问一遍,能不能带他俩去游乐园。   “爸爸, 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坐大飞机啊?”狄嘀嗒蹭到他身边殷勤地问。   “时间一到自然就坐上飞机了, 你着什么急?”   “城城问的,”狄嘀嗒捧着下巴,苦恼地说,“咱们要是再不走,他就该说我是撒谎大王了!”   “……”狄思科无语道, “你把出国的事情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对啊。”狄嘀嗒继续捧脸,做苦恼状。   “你这种一个屁也憋不住的性子,到底随了谁啊?事儿还没办成呢,就敢往外嚷嚷, 你就不能低调点?”   郭美凤替孙子说话:“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 那个城城去了一趟廊坊还要在班级里显摆呢!你不用说孩子,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嘚瑟。”   狄思科:“……”   郭美凤觉得, 爱显摆可能是她家的祖传爱好。   这年头能出国旅游一趟多难得呀,不怪孩子憋不住话,连她都憋不住呢!   她上一次出境还是去港岛,那时候双胞胎还在于童肚子里。   如今俩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她终于又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了!   因着有过一次经验, 郭美凤这次在胡同里显摆得特别含蓄。   她让老张家那个倒腾外汇的小儿子,帮她换了一些法郎。   没过几天, 这件事就被张老头传了出去。   左邻右里都知道,她要跟着儿子媳妇去法国旅游了!   被人问起时,郭美凤就大方地表示,大家伙要是想买什么外国货,她可以帮忙捎带回来。   老的小的都盼着出国,狄思科没让事情拖延太久。   签证到手,市里的出发日期定下后,他就张罗着给家人买机票了。   北京到里昂没有直达航班,他们需要先从北京飞巴黎,再从巴黎转去里昂。   而北京到巴黎的航线,每周只有一趟航班,就是狄思慧服务的那趟。   因此,这次坐飞机出国,郭美凤丝毫没有紧张情绪,不但不用提前学外语点菜,还能顺便考察一下闺女的工作单位。   坐到座位上,学会使用呼叫铃以后,她就经常按呼叫铃叫空姐。   狄思慧看到面板上显示的座位号又是02A,无奈地走过去问:“这位乘客,您怎么又按铃呀?”   郭美凤刚干了一小瓶200ml的香槟,将空瓶子递给她说:“再给我来一瓶,我还想吃那个美国大榛子。”   要是坐别的航班,她可不好意思开口要吃喝,好不容易碰上了自己闺女当乘务长的,她当然要吃够本儿啦!   狄思慧劝道:“一瓶就差不多了,香槟的后劲儿挺大的,您别喝醉了!我给您拿点果汁吧!”   “我就喝香槟!”郭美凤压低声音说,“香槟的味儿也就那样吧,你不是说这是最贵的饮料吗,那我得多喝点!喝醉以后正好睡觉!”   狄嘀嘀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沫子,举起空杯子说:“小姑,我也想喝香槟,还想吃饼干!”   狄思慧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气道:“你一个小丫头,还学会喝香槟了!我再给你倒一杯牛奶吧。”   “那我要喝果汁。”狄嘀嘀退而求其次,把自己的小水杯递给小姑。   于童经常晕机,所以她上了飞机以后基本不吃东西,盖上毯子蒙头就睡。   而郭美凤和双胞胎,不但不晕机,胃口还特别好。   飞机才起飞两个小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肚子就被撑得挺了起来。   狄思慧按照他们的要求将东西拿过来,郭美凤却从座位上站起身,对闺女说:“我在过道里溜达溜达,你坐我这里歇会儿!”   “我有地方休息。”   “你们休息的那点空间太小了,”郭美凤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我这可是头等舱,可以躺下呢!”   “我们有规定的,不能坐客人的位置。”   郭美凤还在心疼头等舱的机票钱,闻言就说:“那你去后面把你五哥叫来,让他坐我这里松快松快!”   狄思慧啼笑皆非道:“我哥是跟领导一起出来的,周围都是他们代表团的同事,哪能到处乱走!公务舱的条件也不差,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了,您别瞎操心了!”   距离此处不远的狄思科,确实已经非常困顿了,他这次要出差十多天,为了把紧要工作提前处理完,在公司加了两天班,就等着在飞机上恢复元气呢。   不过,中央台广告标王的头衔,让腾飞声名大噪的同时,也把狄思科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次的代表团成员大多是市里国企的老总,每天收看新闻联播是必修课。   前几天,新闻联播19点报时钟的5秒标版已经正式换成了“腾飞科技”。   以防跟其他城市的腾飞公司撞名,他们还将钟表英文logo的位置,换成了“北京”。   观众绝不可能弄错。   因此,代表团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去年差点破产的那个腾飞公司,今年就变成了中央台的标王!   老总们对这个标王的看法不一。   有人觉得三千多万的广告费太夸张,纯粹就是腾飞领导层的一场作秀。   三千万能否赚回来还是两说。   也有人觉得腾飞这一步棋走得挺好,最起码让品牌出名的目的达到了。   尹甘露就是这么想的。   “早知道中央台会搞黄金段位的招标,我们就再等一等了!”   北方日化厂是最早一批吃到广告营销红利的企业,这几年一直没停止在中央台打广告。   但以前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是无缝衔接的,并没有60秒的广告时间。   这12个5秒标版是最近新增加的广告位。   日化厂的广告预算有限,买了其他广告位,自然就没钱参与黄金段位的广告竞拍了。   “逸丝洗发水已经在洗发产品中站住了脚,”狄思科笑道,“这5秒的标版只能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没拍到也不可惜,黄金段位的竞标价没有低于1000万的。”   只靠十几块一瓶的洗发水的话,这上千万的广告费很难回本。   尹甘露就坐在他的左手边,闻言就刻意放低音量说:“我们也不能只指望洗发水和牙膏,我想把其他产品也打出名气,这两年化妆品线一直不景气,我得想想办法。”   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   尹甘露早就把主意打到了女消费者身上,可惜越来越多的外国化妆品品牌进入内地。   国产品牌不好做。   狄思科虽然离开了日化厂,但偶尔也会关注老东家的动向。   他们当初拿下了四洋化妆品公司的设备和职工,还跟市里换来了很大一块地皮。   按照他的设想,最好能找个成熟的国际品牌,双方合资生产化妆品。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被调去经合办了。   瞧见尹厂长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便劝道:“打广告只能锦上添花,最关键的还是产品本身有卖点。如果在营销上花了大力气,产品还没有明显起色的话,就得在产品本身上找找问题了。”   “我也请专家帮厂里会诊了,主要问题还是咱们的化妆品配方太老,外包装也没有洋品牌时髦,”尹甘露靠在座椅里,揉着太阳穴说,“我这次出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跟法国那边的一个化妆品公司谈合作,将这个品牌引入内地。”   研发新产品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与其花上好几年等待研发结果,不如花钱买现成的。   “那不错啊,”狄思科问,“法国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吗?”   提起这个,尹甘露就有点紧张,她这个年纪的国企干部,平时没什么机会出国,外语都不怎么样。   这次跟市长一起参加里昂国际博览会,每个单位最多只能派两人随行,所以,为了这次谈判,她只带了一个法语翻译。   谈判的担子全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最开始约了在巴黎见面,不过,他们的研发副总裁也会去里昂参加博览会,如果咱们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太短,就只能去里昂见面了。”尹甘露顿了顿说,“我还是第一次跟老外谈判呢,到时候要是碰到了麻烦,可能还得请狄总帮帮忙。”   “应该的,”狄思科爽快地应承,“有需要你就言语一声。”   代表团抵达巴黎,会停留三天时间,等到托运的所有产品和设备都到港后,再转站里昂。   狄思科仗着会说英语和法语的优势,被市长钦点为代表团秘书,主要就是帮大家处理处理杂事,注意大家的对外形象,避免引起外交纠纷。   他这个官职不大,但事情着实不少。   各大企业老总在国内时,在内有秘书,出门有司机,杂事轮不到他们过问。   可是陪同市长出行,没有秘书在身边,所有事情都要他们亲力亲为,各种问题也就冒出来了。   狄思科自打当上了这个代表团秘书,还没给团长服务过,净帮团员们跑腿了。   不是这家的设备没到港,就是那家的行李丢了两件。   鸡毛蒜皮的事情,忙得他脚不点地。   “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啊?”于童将他的换洗衣物单独装进一只箱子,“孩子还等着去迪士尼呢!”   俩小屁孩住进酒店以后,只新鲜了半天,就嚷嚷着去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狄思科接过箱子自己整理,“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要不让导游陪你们一起去吧?”   帮团员们处理问题,确实挺麻烦的,但这也给了他一个扩大交际圈的机会。   两天下来,团里的这些老总,他已经结识大半了。   “那我再等你两天,先让导游带我们去逛逛景点。”   于童也清楚他出差的主要任务是工作,自然不能舍本逐末,陪着他们娘四个出门玩。   他们来法国的这个时间段,正赶上巴黎举办时装周,马路上总能看到时髦女郎。   于童打算先带婆婆和孩子去香榭丽舍大街购物,在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这样的著名景点拍拍照,两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狄思科将行李箱整理好,说:“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晚上有空,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夜景。”   他要跟代表团的成员住在一起,媳妇订的这间豪华套房他享受不到,只能下楼挤标间。   “你们那边洗澡方便吗?”于童邀请道,“要不你来我们这边洗澡吧,这边有浴缸。”   狄思科挥挥手说:“我要是不在房间里洗澡,人家还以为我不讲卫生呢!”   他将行李送去了自己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又过来说:“晚上没活动,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吧?”   郭美凤和于童都很高兴地问:“去哪啊?”   “去塞纳河的游船上吃晚餐,一边吃法餐,还能一边畅游塞纳河。”   于童没什么异议,她觉得夜晚畅游塞纳河还挺浪漫的。   郭美凤则有些担心地说:“我感觉巴黎的气温跟咱北京差不多,晚上去游船是不是得吹冷风啊?别把咱家两个宝宝冻感冒了!”   三月末的夜晚气温还有些凉,郭美凤生怕俩孩子在异国他乡生病。   狄思科觉得老妈的担心不无道理,小孩子最容易水土不服了。   不能去游河,他便提了另一个方案。   “要不咱们去看秀吧?”狄思科提议,“我刚才找酒店前台问过了,巴黎三大表演秀很受欢迎,咱们可以挑一个去看。”   他将服务员送给自己的宣传单拿出来,仔细看了关于三场秀的介绍。   红磨坊挺出名的,连郭美凤都知道,可以看康康舞表演。不过带着老妈和孩子去看大腿舞,实在不像话。要是只有他们夫妻俩,倒是可以去凑凑热闹。   至于疯马秀,那就更不用提了,看脱衣舞的,即使有媳妇在身边,他去那里也不合适。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他往前台打了电话,请酒店帮忙定了三张丽都夜总会的门票。   放下电话就对几人说:“丽都秀挺出名的,能看歌舞表演,还有魔术杂技什么的,老人小孩都能看。”   他在闺女儿子的头上撸了一把说:“两个小不点免票,倒是给爹妈省钱了!”   狄嘀嘀立马提条件:“那我们能多吃一个冰激凌吗?”   “冰激凌不行,可以给你们多点一道菜。”   两个孩子在北京时经常被奶奶带去剧场看儿童剧。   倒是头一回看这种华丽的歌舞表演。   狄嘀嘀坐到座位上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漂亮裙子瞧。   然后跟着大人们一起啪啪鼓掌。   于童对这类表演没什么兴趣,她在歌舞团工作的时候,也见过外国歌舞团的表演。   不比这丽都秀的表演差。   让她比较动心的是,丽都夜总会的装潢非常豪华。   她跟管歧珺合伙开的俱乐部,规模也不算小,但装修还是五六年前的样式。   放在当下来看,已经有些落伍了。   丽都夜总会的装潢,称得上富丽堂皇,流光溢彩,配上这些华丽的歌舞表演,以及宾客们的觥筹交错,还真有点纸醉金迷的味道。   “你想什么呢?”狄思科一边为演员鼓掌,一边小声问媳妇。   “没什么,人家装修的不错,我打算把俱乐部和卡拉OK也按照这个样子翻新一下。”   狄思科:“……”   看个表演的工夫,还要想生意……   “你快珍惜我带你们出来玩的时间吧,我最近只晚上有空,白天真抽不出时间来!”   于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知道了,我们自己逛得也挺好的!”   *   狄思科白天要忙工作,于童和郭美凤带着孩子逛了两天街,尽管已经给两个小崽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和好吃的,但这俩孩子并不买账,一心惦记着去迪士尼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眼瞅着代表团要出发去里昂了,他们要是再磨蹭下去,恐怕会错过迪士尼的行程。   郭美凤拍板道:“咱不等老五了,没了张屠户咱也吃不了带毛的猪,就让小林带咱们去见识见识!”   小林是旅行社安排的导游。   在巴黎留学的小姑娘,这两天一直带着他们到处闲逛拍照,为人热情又活泼。   “那行,就让小林跟咱们去吧。”   于是,娘四个就抛下大忙人狄总,径自跑去巴黎迪士尼嗨皮了一天。   郭美凤活了六十年,还是头一回进游乐园。   像是要将逝去的青春全补回来一般,进了游乐园就特别嗨。   刚进门那会儿狄嘀嘀见到米老鼠发箍就走不动路,郭美凤大手一挥,自掏腰包买了五个,还送给小林一个。   狄嘀嘀和狄嘀嗒想去坐小飞象,郭美凤也跃跃欲试地跟着坐了一圈。   孩子想坐过山车,但是年纪太小了,被工作人员拒之门外以后,郭美凤就让儿媳妇在外面带着孩子,她则自己跑去坐了一趟过山车。   “奶奶,坐那个车是什么感觉啊?速度快不快?”狄嘀嗒问。   郭美凤从车上下来后,腿脚发软,脸色发白,但还是嘴硬道:“还行,速度挺快的。等你们长大以后自己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于童瞧她脸色不好,担忧道:“妈,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郭美凤推着她说,“我看着孩子,你也去坐一次!趁着年轻多尝试,别等到我这个岁数了才后悔。”   于童平时经常带孩子去石景山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不过石景山没有过山车,这也是她第一次坐过山车。   从车上下来时,除了脚下轻飘飘的,倒是没有其他感觉。   还能面不改色地带着孩子去找白雪公主和米老鼠合影。   一行人在迪士尼呆了一整天,把能看的表演都看完了,俩孩子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即便郭美凤的健康状况能打败全国99%的老年人,一天下来也有些体力不支。   回到酒店就早早上楼休息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在回程的车上呼呼大睡,下车以后又变得生龙活虎。   于童带他俩去酒店的餐厅吃晚饭,他俩这小嘴就叭叭了一路。   “妈妈,我要是能住在迪士尼城堡里就好了!”狄嘀嘀晃着手腕上的气球,一脸向往地说。   “那你就努力赚钱吧,以后买个城堡,让我跟爸爸也沾沾女儿的光。”   狄嘀嘀天真地问:“我录歌的钱,够不够买城堡啊?”   在她的印象里,她已经用录歌的钱买了好多东西了,一万块好像是很多很多钱。   “你录歌的钱已经被你花掉了一半,你要是继续大手大脚地花钱,另一半也马上就会花光。”   孩子自己赚的钱,于童和狄思科都没插手。   让她自己处理了。   不过这丫头耳根子软,她弟弟说两句好话,她就大方掏钱。   狄嘀嗒的玩具堆里多了好几个变形金刚。   俩孩子最近玩变形金刚玩得不亦乐乎,还商量着搞一个什么变形金刚战队。   她趁机跟两个孩子科普了一下理财规划的重要性,走到餐厅门口时,看到一行七八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从里面出来,便拉着孩子往旁边让了让。   “狄嘀嗒,你往后站一站,别被人碰到了。”   这原本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他们让路,对面的人离开,双方就可以错身而过了。   然而,狄嘀嗒的手腕似乎被气球的绳子磨得不太舒服,一直在摆弄气球尾巴。   手腕上的绳子被他放松,不等他跟妈妈说什么,那只小飞象气球就飘飘忽忽地飞了出去。   狄嘀嗒惊讶地“啊”了一声,喊道:“我的气球!”   气球径直飞向餐厅大门,迎面就撞到了为首那位女士的脸上。   那位女士穿着驼色大衣,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被气球碰瓷时,正偏头与身边人说着什么。   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气球,明显也将对方吓了一跳。   近距离地辨认了好几秒,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小飞象气球而已。   于童连忙说了声Sorry。   狄嘀嗒临时抱佛脚学会的几句法语,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也赶紧道歉说:“Je suis désolé。”   女士拽住气球的绳子,递还给小男孩,语气温和地说:“没关系,以后要把自己的气球拿好,注意安全!”   狄嘀嗒这两天已经见过很多不会说中文的东方面孔了,这会儿发现对方会说中文,顿时生出了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用力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对方在狄嘀嗒的脑袋瓜上摸了摸,又对着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瞅了两眼,便与于童客气地点点头。   跟同伴一起走出了大门。   刚离开没几步,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男孩,正在姐姐的帮助下,笨拙地将小手塞进气球圈圈里。   发现她的目光后,狄嘀嗒用空着的那只手跟她挥了挥,“阿姨再见。”   女人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来,也冲他挥挥手,这才跟着一行人大步离开了餐厅。   狄嘀嘀和狄嘀嗒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重新恢复活力,在餐桌上每人点了一个小蛋糕和一个冰激凌球。   于童心里琢磨着事情,暂时忽视了他俩有点超标的糖分摄入。   等她返回房间,见到了同样刚进门的二狗子时,才终于回过了神。   “咱妈呢?”于童环视着房间问。   “在屋里睡觉呢,”狄思科笑道,“你们今天的运动量不小吧?咱妈刚回来就躺下了。”   “她没事吧?我看她从过山车上下来以后,脸色就一直没恢复过来。”   “没事,我刚才看了,在屋里睡得打呼呢!”   于童把今天在迪士尼买的东西交给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进房间收拾。   然后,拉着二狗子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狄思科帮她理了理碎发。   于童不知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拿过矿泉水灌了一口,才试探着问:“咱们这次来了欧洲,要不要顺便登报找找你小姨啊?”   “王生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狄思科摇摇头说,“她兴许已经不在欧洲了。”   “我看咱妈从港岛回来以后,就不怎么提起找小姨的话题了。你说她还想找么?”   “想找吧,我小姨的照片还在她写字台的玻璃下面压着呢。”狄思科躺进沙发里说,“但咱还得正常过日子,总不能天天把找人的话挂在嘴边吧?”   两人在外奔波了一天,都有点疲惫,这会儿便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隔了几分钟,狄思科又突然打破安静,“再说,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估计大家都死心了。”   “你想找么?”于童侧目问。   狄思科答非所问道:“姥姥姥爷年纪都不小了,心里就惦记这个小闺女。找到人,有个说法,也好让老人安心。”   “我问你呢,你想找到小姨么?”   “想啊。”狄思科语调懒懒的,“我喜欢看大团圆结局。”   于童又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好久,她才从沙发上坐起来,观察着狄思科的表情说:“我刚才去餐厅吃饭的时候,碰到一位女士,感觉可能是你小姨。”   狄思科的表情并不怎么惊讶,只是问:“你又没见过我小姨,只凭年轻时的几张照片,怎么确定就是她?”   “我没见过你小姨,但我天天见你啊!大家不是都说你俩长得像吗!我觉得你再长几岁,戴上假发,再画个妆,就跟那位女士长得一模一样了!” 第175章   对于寻找小姨这件事, 狄思科的心态在近些年几经转变,如今已经趋于平静了。   最开始,他对寻亲异常迫切, 只想尽快帮长辈们完成心愿。   可是, 从港岛回到北京, 郭美凤将寻人的事情委托给了王铮安以后,狄思科便没再主动提过寻亲的话题。   夜深人静时, 他时常琢磨自己跟小姨和王铮安之间可能存在的复杂关系。   他打小儿就不好糊弄, 除非是他自己装糊涂,否则家里这些人很难糊弄到他。   郭美凤的那套说辞,他表面上接受良好,实则一个字也不信。   按照郭美凤的说法,她当年跟小姨几乎同时生产, 她生了儿子,小姨生了女儿。   郭家原本打算制造郭美凤诞下双胞胎的假象,可惜小姨的女儿刚出生就夭折了。   这番话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结合其他事情一起来看, 就没那么合理了。   他跟小姨五官的相似度很高。   姥姥要求他给小姨上坟。   两个舅舅异常爽快地将天价房产让给了他。   他的四个亲哥哥, 一个亲妹妹,以及郭美凤都是B型血, 只有他是A型的。   当然,也不排除老狄是A型血的可能,不过这已经无从考证了。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但他也一直心存侥幸。   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毕竟老狄和郭美凤对他,跟对家里的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小时候还经常被老狄顶在肩头去逛菜市场呢!   直到狄嘀嘀和狄嘀嗒出生,狄思科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无论狄家还是于家, 几代之内都没有异族血统。   而他的亲生女儿,是个有自来卷、翘睫毛和欧式大双眼皮的黄毛丫头。   狄嘀嗒小时候更像于童,这两年长开了点,五官单独拿出来都挺中式的,可是凑到一起却有王铮安那种混血儿的影子。   心底的猜测得到印证的那天,狄思科独自闷了两瓶二锅头,以醉酒的名义,抱着于童哭了一场。   滚烫的眼泪全都藏在了衣物的纤维和于童的手心里。   酒醒以后,他又无事发生一般,重新挑起肩上的担子,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狄思科已经快三十了,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早已过了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年纪。   结合当年的时代背景,王铮安和郭美云或许有诸多的不得已。   但无论原因为何,他不想为难自己,愿意谅解他人。   在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他的父亲是灯光师,母亲是唱戏的,说不上是多好的出身,如果靠他自己奋斗,恐怕要在单位工作四五年后才能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米的房子。   可是,小姨留下的几套房产,改变了老狄家的居住条件,让他能在合适的时间,体面地迎娶自己的爱人。   这就足够了。   于童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那人跟你的五官还挺相像的,咱们要不要想办法确认一下?”   “既然碰上了,那就确认一下吧。”狄思科平静地点点头。   按照于童的描述,那位女士似乎过得挺好的。   如果真的是小姨,家里的长辈也能放心了。   夫妻俩不想让郭美凤空欢喜,所以谁也没告诉她。   一起下楼去了酒店前台。   询问服务员,是否见过一个与狄思科长相相似的亚裔女士。   几个服务员都盯着狄思科看了一阵子,眼里闪过不解和迷茫。   其中一个服务员说:“先生,北京代表团的成员比较多,最近入住我们酒店的亚裔顾客,只有一个北京代表团。”   另一个服务员说:“您可以去餐厅、酒吧和按摩室问问,这三个场所是对外开放的。”   狄思科点头道了谢,依言去服务生指出的位置再次询问。   不过,在老外的眼里,东方人的长相都差不多,让他们做这种细致的区分,属实有些难为人了。   狄思科询问餐厅的服务员:“下午6-7点之间,有一桌七八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亚裔女性,您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老外来酒店吃饭,喜欢提前预定位置,没准能挖出些消息。   服务员耸耸肩说:“抱歉,先生,我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狄思科拿出一张被狄嘀嘀折成小方块的一百法郎,不由分说地放进对方手里。   “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客人来自哪里,”服务员将钞票塞进口袋,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餐厅里只预留了订餐顾客的姓氏。”   “没有预留电话吗?”   服务员但笑不语。   狄思科又递出了一个小方块。   于是,他用两百法郎,换来了一个姓氏和一串电话号码。   于童见他盯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出神,忍不住打断道:“你想什么呢?赶紧打电话呀,问问这是哪里的号码。”   狄思科暗暗吁出一口气,借用酒店前台的电话,将号码拨了出去。   然而,电话拨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听。   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可能是办公电话,”狄思科放下话筒说,“下班时间没人接听了。”   “那就明天再说吧,”于童拍拍他的手背说,“没关系,好事多磨。”   然而,次日是周末,电话播出去依然无人接听。   代表团要出发去里昂了,即使着急,狄思科也不能在巴黎逗留太久。   于童提议:“要不我留下吧?”   “不用,反正已经拿到了电话号码,”狄思科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急在这一时。博览会结束后,咱们还要来巴黎坐飞机回国呢!”   *   跟着大部队抵达里昂后,狄思科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作中。   里昂国际博览会的主办方,为北京代表团提供了一个北京馆。   市长与里昂官方会晤后,还制定了北京馆日。   不但要向里昂及全法人民介绍内地产品,还要了解市场信息,开拓销售网络,进一步扩大双边经济贸易合作。   北京的各大企业来参加展览,当然不可能只为了展示,大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签单卖货。   传呼机在国外的普及率比国内高很多,而且数字传呼在很多国家都被淘汰了。   而腾飞最新的汉显传呼,老外又用不上。   所以,这次参展,腾飞主推的产品是VCD影碟机。   VCD影碟机的工作原理很简单,简单到发明VCD的万燕公司不敢将产品拿去申请专利。   因为只要申请了专利,他们就要将核心技术公开,而VCD的核心技术其实是CD机芯和MPEG-1解码器。   只要将这个秘密公开,任何一家企业都可以组装生产VCD。   腾飞算是占了万燕没有申请专利的便宜,而占便宜的并不只有腾飞一家。   万燕最先生产的一千台VCD,基本都被各大厂商买走了,其中一半是外国科技企业。   所以,如今外国商场里早就有了VCD影碟机的身影。   这次跟狄思科一起来法国参展的是腾飞的总工孙长春。   孙总工到了法国以后一直没闲着,没像其他人是的往旅游景点跑,而是去了好几个大型商场。   发现法国的VCD售价高达8000人民币。   回来以后,他就跟狄思科商量VCD的出口售价问题。   人家卖得那么贵,咱也得随行就市,提一提价格吧?   国内最贵的VCD影碟机才五千出头,他们腾飞牌的定价是4999元。   狄思科也打算自己去商场转转,看看具体行情,可是于童却突然跑回来告诉他,“我又看到那个疑似是你小姨的人了!”   “在哪儿啊?”   “就在酒店电梯里,我没敢跟人家相认。”于童又赶紧补充说,“不过,她这回跟北方日化厂的厂长尹甘露在一起,尹甘露跟人家说话来着,咱们可以去跟尹厂长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狄思科闻言就立马上门找到尹甘露,询问对方的项目谈判进展如何了,是否需要他这个法语翻译出面帮忙。   尹甘露呵呵笑,松口气似的说:“暂时不用麻烦狄总了,他们那个研发高级副总裁是华裔,中文说得还挺不错的,我们用中文交流就行。”   “……”狄思科试探着问,“你们已经商议好具体细节了吗?下次谈判在什么时候啊?”   “刚见了一面,这种谈判哪有一次就谈成的!后天下午还会再洽谈一次,就在咱们酒店的会议室。”   确定了他们见面的地点以后,狄思科隔天就算计着时间,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等候。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狄嘀嗒抱着他的变形金刚,凑过来要吃的。   狄思科现在没心思搭理他,从兜里掏出10块钱,让他自己买去。   “爸爸,我呢?”狄嘀嘀也跑来要钱。   “10块还不够你俩买两个冰淇淋的?”狄思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俩一边玩儿去,买了冰淇淋就跟妈妈一起上楼。”   于童好笑道:“连我也要回避啊?”   “我不太放心让他俩单独上楼,你要是不想回避,可以把他们送上去以后再下来。”   狄嘀嗒拿着10法郎,坐在他身边不动地方。   见状,狄思科就说:“你不是要吃冰淇淋么,买去吧!”   “我不会说他们的话!”   “不会说法语,英语会不会?”狄思科推着他的小肩膀说,“用英语买冰淇淋,人家能听懂。”   法国人的英语普及率似乎不太高,但酒店里的服务员多少都会说点英语。   即便语言不通,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拿着十块钱跑进去,大概也能理解他们的意思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手牵手跑进了餐厅大门,没过多久便每人举着一支冰激凌走了出来。   小丫头将冰激凌举到妈妈面前,“妈妈,给你吃一口。”   于童保持身材,会控制每日的甜品摄入,今天已经没有甜品指标了,自然不会吃她的冰淇淋。   狄嘀嘀和狄嘀嗒整天跟在妈妈身边,清楚这一点,所以让妈妈吃的时候,显得格外大方。   “妈妈不吃,爸爸吃,”狄思科向闺女勾勾手指,“来吧,我接受你的孝心,勉为其难咬一口。”   狄嘀嘀犹犹豫豫地将冰淇淋递出去,瞧见爸爸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本能地就想缩回手臂。   不过,被狄思科眼疾手快地按住以后,嗷呜一口,咬掉了一半。   狄嘀嘀:“……”   “不许哭啊,给爸爸吃口冰淇淋,你哭什么!”狄思科打起了预防针。   “我才不哭呢!”狄嘀嘀大方地将整只冰淇淋都塞进他手里,“都给你吃吧,我跟弟弟吃一个!”   “嗯,算你有孝心!”   狄思科毫不客气地接过冰淇淋,当着闺女的面又咬了一口。   见她刻意背过身去,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就哈哈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   “喏,给你五块,再去买一个。”   狄嘀嘀接过钱,跑出去几米后,又回头看看弟弟,生怕他的冰淇淋也逃不过爸爸的深渊巨口,于是重新跑回来,把弟弟也拽走了。   俩小孩这次长了心眼儿,买好冰淇淋以后,贴着墙根走到电梯旁边,然后冲妈妈招招手,招呼她一起上楼,享受愉快的冰淇淋时光。   “你可真烦人,”于童从沙发上起身,“没事总逗孩子干嘛?”   狄思科嘿嘿乐,冲着他们挥手。   因为等人而产生的焦灼情绪,倒是因此冲淡了不少。   狄嘀嗒自己踮脚按了电梯,等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大门随之打开时,她回身对妈妈喊道:“电梯来啦,妈妈你快点。”   然而,于童却没回应他,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几人后,她用手背碰了碰二狗子的手。   小声说:“穿套裙的就是那位!”   其实,不用她提醒,狄思科就已经看到了。   大家总说他跟小姨长得像,于童也说他带上假发跟这位女士一模一样。   可是,狄思科本人反而觉得他们并不怎么相像。   尽管不像,但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狄思科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对方。   她今天穿着杏色的职业套裙,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   走动间,高跟鞋在理石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很标准的商务装扮。   兴许是有媳妇陪在身边的缘故,狄思科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紧张。   盯着那群人打量的同时,甚至还抽空咬了一口冰淇淋。   于童比当事人还紧张,推了推他说:“别吃了,赶紧去问问呀!”   狄思科没动地方,继续啃冰淇淋。   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直白,没过多久就引起了当事人的注意。   对方走到他们附近时,渐渐放缓了脚步,眼里生出些不容错认的震惊和疑惑。   与她的目光对上时,狄思科冲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举着他的冰淇淋走上前,将他在心里揣摩了很多遍的话,轻声问出口,“请问您是郭美云女士吗?”   郭美云凝望着对面的青年,喉咙有些干涩地吞咽了一下,谨慎地回问:“你是?”   狄思科伸出右手,“我是郭美凤的儿子,我叫狄思科。”   垂着的手微颤,郭美云的手指张开又攥紧,反复了几次后,正要握上青年的手时,面前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   狄思科若无其事地捻了捻手指说:“手上可能沾到了冰淇淋,就不跟您握手了。”   握手这个环节,也是在他心里预演过的。可是见到真人以后,他又倏忽觉得握手似乎并不适合他们。   狄思科再次确认一遍,“您是郭美云吗?”   时间在这一刻的流速似乎很慢,郭美云在短短几秒间想了很多。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可是对家人压抑多年的思念,又让她无法张口。   这个见面太突然了,她仿佛被电棍袭击了一般,麻木的感觉从后脑延伸至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地点点头,又听见自己用平静到近乎疏离的口吻问:“你是大姐的哪个儿子?是胖胖吗?”   “胖胖”似乎是个很久远的称呼。   在狄思科的记忆里,他很小的时候,爸妈和姥姥好像这样喊过他。   不过,随着小六出生,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   郭美凤和老狄经常将几个孩子的名字喊错,有时候明明想喊老二,却喊了老大的名字。   所以,后来郭美凤图省事,只用兄妹几个的排序来称呼他们。   于童有一次还问过他的小名是什么,他说自己没有小名,当时于童还觉得老狄家真是奇怪,父母居然可以忍住不给孩子取小名。   狄思科有些恍然地想,原来他的小名叫胖胖吗?   可他一点也不胖啊。   他点了点头,说:“对,我在家排行老五,前面有四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个妹妹。”   猜测得到了肯定,郭美云反而显出了几分局促。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家人重逢的场景。   自己应该找一个机会体面地回国,被父母和哥姐痛骂一顿,然后在家人的安排下,与小辈们见面。   而绝不是在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面前的青年高高大大,清俊笔挺,从气质和谈吐来看,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成年男人。   他不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躺在襁褓里挥舞着小手要奶吃的模糊模样了。   郭美云失神地想,这孩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相比于郭美云的局促,狄思科则显得松弛多了。   确认了小姨的身份以后,他的心算是落到了实处,甭管小姨的回归会对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至少姥姥姥爷和郭美凤一定是开心的。   “家里人一直惦记着您,国内这些年改革开放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转好以后,姥姥姥爷和我妈就一直满世界地找您。之前我们在港岛登报发过寻人启事,得到了您可能去了英国的线索后,我们又在英国登报找人……”   狄思科着重介绍了家人对她的思念,不过,他不知道小姨现在对王铮安的态度如何,以免小姨尴尬,他暂时省略了王铮安在寻人过程中的作用。   于童发现双方的情绪都已经很稳定了,便提议说:“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小姨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吗?”狄思科问。   听到这声小姨,郭美云拿电话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给同伴打电话,让他们先行离开,而后对两人笑了笑说:“难得见一面,我请你们吃个晚饭吧。”   态度疏离又客气,仿佛他们只是一对28年未曾谋面的姨甥。   狄思科没接这个话头,将站在不远处的一双儿女召唤过来。   向小姨介绍起自己的一家子,“这是我爱人于童,我俩结婚没多久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孩是姐姐,叫谨言,男孩是弟弟,叫谨行,两个孩子已经五岁了。”   狄嘀嗒对这个捡他气球的阿姨还有印象,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狄嘀嘀也随着弟弟的称呼乖乖问好。   “别乱叫,”狄思科纠正道,“这是爸爸的小姨,你俩得叫小姨奶!”   面对这种场面,郭美云愈发手足无措。   刚认识了多年未见的儿子,没过几分钟,又蹦出来两个孙辈。   这,这实在太突然了。   她今天是来酒店谈判的,随身只带了一个文件包。   全身没有一件东西适合拿来当做见面礼。   只好抱歉地说:“没想到会见到孩子,回头再把见面礼给谨言和谨行补上!”   双方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几十年没见面,与陌生人无异。   狄思科能看出小姨的不自在,若是就这样突兀地坐到同一张饭桌上,恐怕这顿饭吃得不会舒服。   于是他提议道:“我妈也跟我们一起来了法国旅游,正在酒店房间休息呢,小姨,您今天要不要跟她见一面?”   他以为小姨会推拒,需要心理建设时间,或是梳妆打扮的时间,可是,郭美云却很快收拾好心情,颔首说:“既然碰上了,必要见见大姐的。”   她这些年无数次回忆过往,回忆最多的不是她跟王政安的感情,而是家里的父母亲人。   尤其是大姐,他们姐妹相差十多岁,大姐对她来说既像姐姐,又像母亲,是她能放心把亲生骨肉托付的人。   姐姐把胖胖养得这么好,于情于理她都该见见大姐的。   郭美凤有高血压的毛病,狄思科怕她乍然见到妹妹会影响血压,便让于童和孩子陪小姨待一会儿。   他自己进房间,向老妈通报了小姨的消息。   郭美凤扔下电视遥控器,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问:“你小姨在哪儿呢?”   “就在外面!”   郭美凤不等他再说什么,趿拉上鞋子,连后跟都来不及提,就匆匆往外跑。   狄思科追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人。   “郭美云!!!”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郭美凤大喝一声,“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过来!”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声音,松开狄嘀嘀的小手,就快步跑了过来。   姐妹二人一句话未及多说,便紧紧抱在了一起。   “大姐。”郭美云声音轻颤,眸底有水波浮动。   郭美凤在怀中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而后握着她纤薄的肩膀,将人拉远了一些。   时过经年,记忆里的活泼少女逐渐与面前的人影重合,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溯到三十年前,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姐妹俩含泪对望着,彼此鬓边的白发,只让人觉得物是人非。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带出哭腔。   走廊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郭美凤牵着人回到酒店房间,嘭一声将房门甩上了。   被挡在外面的狄思科:“……”   于童亲眼目睹了亲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吸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说:“咱妈和小姨肯定有好多话要说,咱们留些空间给她们吧。”   “算了,我妈哭起来就没完,”狄思科也不想在外面傻站着,牵着俩孩子的手说,“走,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去吃晚饭,一会儿给她俩打包一些上来。”   一家四口离开了,门内的姐妹俩果真如狄思科猜测地那般,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全部倾泻过后,郭美凤用纸巾擦擦眼泪,又擤了擤鼻子。   终于问起了正事。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郭美云对自己的经历不愿多谈。   但郭美凤怎么会轻易放过她,“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个好法?让我也开开眼!”   听到姐姐话里的轻嘲,郭美云反而放松了很多。   将近三十年不见,姐妹间并没有隔阂,大姐还是以前的大姐。   “你从内地离开以后,不是去港岛了么,为什么还跑到欧洲来了?”   “我在港岛没找到人,没呆多久就来欧洲了,在英国读了研究生,现在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当研发高级副总裁。”   亲人刚刚见面,郭美云不想提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想将这些年最好的部分分享给姐姐。   “看来你过得不错。”郭美凤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过得那么好,怎么不回来看看老五?老五是全家最聪明的孩子,要是有钱好好培养,现在肯定有大出息了!”   郭美云有些伤感地说:“你跟姐夫把胖胖养得那么好,我哪有脸回去要孩子?再说,胖胖挺有出息的,没有我也考上了大学。”   哭过以后,郭美凤的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明,敏锐地抓住重点问:“你怎么知道老五是大学生的?”   “我看出来的。”郭美云答得云淡风轻,“那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   “嘿,那可真是奇了!”郭美凤盯着她不断抠动的手指,嘲讽道,“这些年不见,你还学会以貌取人了!我现在还是戏校老师呢,还拍了好几部电影,你就没看出来我当了老师,还变成大明星了?我也挺有气质的!”   美云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的习惯和小动作,郭美凤都一清二楚。   每次撒谎或紧张的时候,美云就会用大拇指抠中指的指甲。   所以,她每次撒谎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几十年过去了,看来美云的这个习惯还没改过来呢。   她一拍桌子说:“你个死丫头,还敢跟我撒谎!赶紧说实话!”   郭美云面上一囧。   她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居然还会有人叫她“死丫头”。   这个称呼实在太过久违了。   “你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说!”   郭美云没办法,迟疑几秒后,说了实话:“我前些年听说内地改革开放了,曾经回去过一趟。”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郭美凤挺直身子问。   “那年胖胖刚考上大学,狄二哥说,要是被人知道狄家有我这样的海外关系,会影响胖胖的录取结果。”   “你说谁?”   “狄二哥,就是姐夫的那个弟弟。他说政审非常严格,老狄家只有胖胖一个大学生,全家都指望他光宗耀祖呢,让我千万别拖了胖胖的后腿。”   闻言,郭美凤被气得眼前发黑,“这里怎么还有狄老二的事?你傻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不亲自回来问问我?”   郭美云当时很想见父母和姐姐,但她决定回国的时候就一直犹犹豫豫,反复权衡了许久才买了机票。   她心里本就左右摇摆,被狄二哥那样说了以后,就更不敢露面了。   当年姐夫非常照顾这个弟弟,她去姐姐家做客的时候,也经常能碰上这个狄二哥。   从没想过对方可能会骗她。   “我看这狄老二瘸一条腿还不够,我非得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不可!”郭美凤盯着妹妹,不确定地问,“他没跟你要钱吧?” 第176章   郭美云那天抵达北京以后并没回家, 而是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去了大姐在太平里胡同的住处。   北京的夏天依旧炎热,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天上。   她提着行李, 满头大汗地来到四合院门口时, 听到了院儿里的笑语喧阗。   姐姐家的小屋外还摆了两桌席面。   这种异乎寻常的热闹, 让她谨慎地收回了迈进大门的脚步。   她离开北京之前的那几年,对海外关系排查得很严, 她不想给姐姐姐夫惹麻烦, 便像个寻常路人一般,转去了胡同拐角,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好像是姐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街坊们都在恭维她教子有方。   姐姐则高声大嗓地跟街坊们聊天,说着“都是孩子自己努力”之类的客套话。   话语里的喜悦, 连她这个站在墙外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她那天在胡同里徘徊了一个多钟头,原打算等酒席结束后请个陌生人进去帮忙喊人。   然后姐妹俩偷偷在外面见上一面。   可她却在胡同里撞见了从酒席上提前离开的狄家老二。   从狄老二那里,郭美云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考上大学的是姐姐家的老五, 也就是她拼死生下的胖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心里既骄傲又失落。   她敢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甚至还敢约姐姐见面, 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国内的教育资源有限,早在她去港岛前,高考就停止了。   若是胖胖不能在国内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可以带胖胖出国!   可是,孩子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 她就再没理由将孩子带走了。   狄二哥向她介绍了老狄家这些年的情况,姐夫去世了, 姐姐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   胖胖是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   有了这个大学生,老狄家翻身就指日可待了。   这番话,郭美云是相信的。   她当年是全公社唯一的大学生,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提起她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她爸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她妈从事的工作被很多人称为下九流。   可是,她成为大学生以后,就是准国家干部或科学家。   这让她爸妈在公社里得到了生产队长的同等待遇。   村里要是有什么最新决议,队长也会跑来征询她家的意见。   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带来什么,郭美云再清楚不过了。   西方媒体很少报道内地的情况,即便有,也多是负面的。   就像这次的里昂国际博览会,虽然有个北京馆,但除了人民日报法语版进行了报道,其他本地报纸上都看不到北京代表团的影子。   内地改革开放的消息,是她偶然从一个公费留学生那里听来的。   按照他的说法,内地改革开放四年了,有些华侨可以在沿海地区投资。   当时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西方报纸又对改革开放三缄其口,她能收集到的消息都是同胞之间口口相传的。   所以,当狄二哥说,她的存在会影响胖胖的大学录取结果时,她心里既惊惧又怀疑。   不是已经放开了吗?   还欢迎华侨回国投资,那在录取大学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忌讳海外关系?   狄二哥给出的理由是,“政策反反复复的,谁说得准呢!”   她那天没能跟姐姐见面,回到酒店就找来各种报纸翻看。   还操着一口京腔,往录取胖胖的那所大学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录取学生时,是否会有政审。   然后,她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所学校是部委直属高校,毕业生会充实到外贸战线和外交战线,重要性可想而知。   她如果一意孤行上门相认,很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而且她那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人在家里组织私人舞会,跳摇摆舞,在严打时被判流氓罪,枪毙了。   这则新闻让她彻底相信了狄二哥的话。   那年她在北京呆了一个礼拜。   回村里远远眺望了自家的红砖房,瞧见了劳作的父母和乡亲们。   还避开村民跑去坟场,找到了自己的坟头。   亲眼见到坟头的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郭美云在这里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无家可归。   此外,她更多的时间是在胡同里游荡,偶尔能见到大姐家的几个孩子。   有一次还远远看见了少年模样的胖胖,穿着跨栏背心,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坐着郭美凤。   两人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姐一手举着半瓶汽水递到前面,让胖胖吸一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大蒲扇,呼呼地冲着胖胖汗湿的后背扇风。   这一幕让郭美云脸上火辣辣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大姐给小树浇水施肥,而她却赶在收获的季节,回来摘果子了。   郭美凤将她脸上的羞愧神色尽收眼底,放轻声音问:“狄老二真的没跟你要钱?”   半路遇到这么一只大肥羊,要是不宰上一顿,就不是狄老二了。   “我那天刚回国,身上只有跟出租车司机换来的300块。”郭美云摇摇头说,“我俩当年都是姐夫家的常客,他又是孩子的亲叔叔,他开口一次,我不好折了姐夫的面子,就把那300块全给了他。”   郭美凤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只给了三百块?”   放在十多年前,300块相当于一年的工资,也不算少了。   难怪狄老二很长时间不上她家的门,也没透露美云的消息呢,原来是从她妹妹这里占到便宜了。   郭美云颔首说:“真的只给了三百。我当时跟出租车司机打听了汇率,我手头的外币只勉强能换两万人民币,我想把这笔钱留给家里,所以并没给他外币。”   “你给家里留钱了?”郭美凤疑惑地问。   郭美云顿住擦眼泪的动作,愣道:“姐,你没收到钱吗?”   “没有啊。”   姐妹俩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郭美凤急了,拉着她问:“多少钱?你把钱给谁了?不会是让狄老二转交的吧?你怎么又犯傻呀!那么多钱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   狄老二那种人,只要钱落在了他手里,那就直接变成他的了!   郭美云见不得姐姐着急,连忙否认说:“我没给他,那天离开太平里胡同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她当时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刨去返程的机票和日常开销,全都换成了人民币。   国内的外币管制很严格,换那么多人民币需要提前预约。   她等不了那么久,就在黑市分几次换了两万块,将钱汇给了姐姐。   只要不是外币,就牵扯不到什么海外关系。   听说有两万块,郭美凤脑袋里嗡嗡的。   她其实对两万块这事有印象。   当年邮差给了她一张汇款单,说是有她的汇款,整整两万块,让她拿着介绍信、汇款单和户口本去邮局取钱。   两万块在当时绝对是巨额汇款了,老狄家和老郭家都没有有钱亲戚。   她让老大陪着去了一趟邮局,结果汇款人那一栏写的名字是“王少芬”,汇出地点在北京。   她就怀疑是有人汇错了钱。   那个年代取款也是要被盘问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她跟汇款人的关系,汇款用途出处,都要解释清楚。   郭美凤一问三不知,而且她自己也不相信这钱是给她的,也就没能将这笔钱取出来。   万一冒名拿了别人的钱,没准儿是要判刑的。   老五当时已经考上了大学,她当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当年那两万块的事,让老狄家热闹了很久,这可是天降横财啊!   可惜他们胆子太小,没抓住机会!   郭美凤望着妹妹,痛心道:“你汇了那么大一笔钱,怎么不用自己的名字?我要是看到了你的名字,拼了命也得想办法将钱取出来啊。”   郭美云沉默着没说话。   她在国内是没有身份的人,她回国的那年,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就只能用她在国外的证件。   郭美凤问:“你出国以后改名了吗?王少芬是你现在的名字?”   “嗯。”   “用自己的名字不行吗?怎么连姓也改了?”郭美凤嘀咕道,“要是被咱爸知道了,肯定得收拾你一顿。”   “他不会在意的。”   当年的很多事情郭美云都记不清了,但离开北京时,爸爸对她说的话,她记忆犹新。   迈出这一步,你就不再是郭家人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哪怕你有一天发达了,我也不会吃你的一口米。   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郭美凤听了她的转述,神色也有些伤感。   父母对两个女儿的教养完全不同,她从小跟着母亲学戏,练功不到家时,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老爷子这番话如果是对她说的,她只会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   可是美云从小优秀到大,跟着哥哥一起上学,成绩比哥哥还好。   全家人都没对这个最小的孩子动过一根手指头,等她考上大学以后,更是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美云前二十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却在资本家少爷那里翻了船。   王家举家搬迁,她落得个未婚生子的下场。   美云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也让家人跟着她提心吊胆,生怕暴露她挺起的肚子后,被人扣上一顶破鞋的帽子拉出去游街。   那一年,全家人都很煎熬。   郭美凤觉得那番话是老爷子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发泄情绪的话。   可是,郭美云却不这么想,她当年让父母蒙羞了,那也许就是父母的真心话。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考试要考第一名,谈朋友要谈最优秀的。   爸爸送她离开的那天晚上,那副失望痛心的表情,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了。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越逃避,越频频出现。   她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离开北京时的情景,父亲失望的表情已经深深刻在了她心里。   所以,她那年回国,可以去面对姐姐,却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她太怕让父母失望了。   郭美凤了解这个妹妹外柔内刚的性子,只是拉着她的手嘟哝,“名字能不能改回来啊?怎么就改名字了呢!”   “我找机会试试吧。”   郭美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独自在异乡生活并不容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年她一意孤行,托着病体去了港岛,本打算找到王政安以后,让他想办法把胖胖接出来,让他们一家团聚。   结果,她找上门时,却发现王政安违背他们的三年之约,早已另娶他人。   以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她是绝不可能破坏他人家庭,或是给人做小老婆的。   所以,她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甚至没跟王政安见面。   见面又能说什么呢?让他离婚来娶自己吗?   她那段时间缩在小旅馆里,独自想了很多,想她这两年的经历,想她未来要如何生活。   有时想着想着就会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家肯定不能回了。   无论她是否愿意,就像她父亲说的,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她不能再让家人替她承担了。   那么她就只能耐下性子,在港岛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她身上还有五根金条,但一个女人只身在外,出门换钱很容易被人盯上。   所以,休养了两个月以后,眼瞅着钱包见底了,郭美云终于勇敢地跨出了家门,找工作养活自己。   她是辅仁大学化学系的毕业生,仗着这张毕业证书,她在一个中等规模的化工企业找到了一份工程师助理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单位包食宿。   那段时间她摒除杂念埋头工作,学习比内地先进很多的化工技术。   不想王政安,不想家人,也不想孩子,只是单纯地汲取新知识,那是她离家以来度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   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自动找上你。   她那时才二十来岁,又是个漂亮女人,独自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公司老板想让她当三房。   那会儿港岛娶二房三房还是合法的,很多老板富豪家里都有几房太太。   像郭美云这样无亲无故的北妹,能被老板相中当三房,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然而,刚受过情伤的郭美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她那时一心只想着工作赚钱,用事业上的成绩重塑自信。   别说当三房了,哪怕是大房,她也没想过。   她当时婉拒了对方当三房的提议,老板当面表现绅士,没想到她第二天就收到了被辞退的通知。   这样一来,连集体宿舍也不能住了。   但她当时初出社会,并没想过这件事的严重性。   等她接连在好几家化工企业应聘碰壁,才算是回过味儿来,对方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制药厂、日化厂、化工厂和食品厂,统统将她拒之门外。   如果不在这类企业工作,港岛基本就没有她发挥专业特长的机会了。   她一连失业三个多月,之前攒下的工资早就花光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动用那五根金条。   为了找工作,她每天都要上街买报纸,而那段时间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要报道一次何王联姻,喜得贵子的消息。   王政安有了娇妻幼子好不快活,而她的胖胖却远在北京寄人篱下。   她那段时间过得非常压抑,隐隐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她不想随时随地看到王政安的消息,之前那家化工公司的老板又越来越频繁地上门骚扰她。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稳住那个老板,说她需要时间考虑。   然后,私下联系中介,办理去国外的签证。   港岛虽然是一座开放的城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国的。   那里有很明显的阶级划分,无论哪个国家的签证官都不会给底层人民签发签证。   像郭美云这样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偷渡客,就是签证官们最为防范的那类人。   正规渠道走不了,她就只能剑走偏锋。   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当年内地人想来港岛,港岛本地人也想去更发达的国家。   出国中介这个行当也就应运而生了。   那时出国中介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去新加坡,要么去英国。   港英时期,每月往返这两地的客船是最多的。   去新加坡的费用是三根金条,不包括船资。   她需要跟一位新加坡男士结婚,然后以伴侣的身份跟人家回国。   那个男人的照片她见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很儒雅,据说是当地的一位英文老师。   到了地方以后,半年即可离婚。   独自在外谋生这段时间,让郭美云对成年男人非常防备。   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狼心狗肺。   所以,即便中介一再保证安全无虞,她也不肯用这种方式出境,万一中途被卖,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去新加坡的路子走不通,中介又给了她第二套方案——去英国。   英国的签证是最不好办的,中介开价四根金条。   他们赚的是中介费,不是倒卖人口费,所以看出郭美云对男人的防备后,就给她介绍了一个英国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在年初的“哈巴古斯号”沉船事件中丧生了。   儿媳妇是港岛人,年初刚诞下一名女婴,听闻丈夫死讯后,就想办法联系了远在英国的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不来接手这个孩子,她将把孩子送去福利机构。   老太太自然不舍得将儿子唯一的骨肉送走,听到消息后,不远万里跑来港岛,接回了自己的孙女。   而郭美云若想去英国,可以假扮成她的儿媳妇王少芬,借用她的身份跟老太太一起回英国。   王少芬是土生土长的港岛人,跟英国船员结婚后,就办了去英国的签证。   可惜丈夫死后,她不敢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办下来的签证也就全无用处了。   郭美云不知中介、泰勒夫人和王少芬是如何分配那四根金条的。   反正她用王少芬的港人证件、王少芬的签证,随着泰勒夫人一起坐船回了英国。   从此以后,她就不是郭美云,而是王少芬了。   泰勒夫人是一位独居老太太,她被允许住进泰勒夫人的房子,每月按时缴纳房租水电费。   尽管她挂着对方儿媳妇的名头,但她们其实只是两个陌生人。   泰勒夫人跟她要钱时并不会手软。   每吃一块面包,每喝一口牛奶都要算钱。   王少芬只有中学学历,郭美云的那张辅仁大学毕业证在英国彻底失效。   外国人注重文凭,没有文凭,即使她有才华有技术,人家也不会把她放在关键的工作岗位上。   她刚去英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在餐馆里没日没夜地刷盘子,后来又找到一个兼职送牛奶的工作。   就这样凑合着过了大半年。   郭美云偶尔会想,她也许是前半辈子过得太幸福了,所以这几年要把她没吃过的苦一股脑尝尽。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她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跑出来,她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摸清楚英国这边的情况以后,她决定在英国重新读一次大学。   有了正经的文凭,才能谈发展。   在国内上大学是免费的,国家还给大学生发补贴,可是在国外上大学完全自费,当时的大学学费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只有英国的中产以上阶级才读得起大学。   她仅剩的一根金条,对学费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当时她已经在考虑回港岛了。   既然大学文凭这么值钱,要不她还是回港岛算了,如今只有在港岛,她才能当郭美云。   然而,想到报纸上无处不在的王政安,以及化工行业对她的封锁,她还是冷静地选择留在了英国。   留在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欧洲人对亚裔女性的兴趣并不高,他们似乎也并不觉得她有多漂亮。   这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几经思考后,她找到了一起生活一年,跟她还像陌生人一般,计较水电牛奶费的泰勒夫人。   她想跟泰勒夫人借学费。   老太太有钱,她知道。   泰勒夫人最初对她非常防备,仿佛她就是个觊觎家产的入侵者。   提起她的行李,就想将她撵出去。   后来郭美云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借钱,又向她坦言了自己曾经的经历,并做了一个详细的还钱时间安排,泰勒夫人才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你有儿子?会照顾孩子?”泰勒夫人问。   郭美云并没有多少照顾孩子的经验,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泰勒夫人沉吟了许久后,施舍般地说:“我可以借钱给你,但你只准上本市的大学,不许住校,不上课的时候,你要帮我照顾孩子。”   “可以。”   就这样,郭美云借到了两年的学费,加上她手头的金条,勉强能凑够三年的。   她要帮老太太照顾孩子,除了送牛奶就不能再做其他兼职了。   老太太依然跟她算计得很清楚,面包牛奶一样不差地算钱。   为了攒够学费,她啃了两年硬面包,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读完了本科。   她是个很会读书的人,尽管是亚裔,却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三位教授帮她写了推荐信,让她读研究生的时候,成功申请了全额奖学金。   可是,即便如此,等她终于毕业时,身上依然背着上万英镑的巨债。   工作后的最初两年,她一直在给老太太还债。   以至于,她在外奋斗多年,那年回国见家人时,全身上下却只有两万人民币的存款。   *   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在房间里聊了好几个钟头。   郭美云听得多,说得少。   她想了解亲人们的情况,想知道胖胖现在生活得如何。   至于她自己的情况,大姐不问她便不说,即便问了,她也尽量挑开心的事情介绍。   郭美凤也清楚这个妹妹的脾气,从小就要强要面子,当初离开北京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因此遭了罪,她也不会诉苦的。   只看她如今的变化就知道了。   外表光鲜亮丽,可是性格却变了很多。   她以前很活泼,小时候就跟狄嘀嘀似的,是个很自信活泼的小姑娘。   长成大姑娘以后,对外表现沉静,在家人面前却仍是个古灵精怪的死丫头。   现在嘛,不知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反正是彻底变了,坐在那里很沉稳。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评价以后,哭笑不得道:“我都五十的人了,活泼给谁看啊?”   “哈哈哈,也对!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的小妹妹都变成小老太太了。”郭美凤顺势岔开了话题。   两人聊到夜里十点,孩子们都已经上床睡觉了,郭美凤想把妹妹留下来,两姐妹挤一张床睡一夜。   郭美云也舍不得大姐,但今天的见面太突然了,她需要私人空间,独自消化一下。   而且她明天还有工作,需要回去换一套衣服。   郭美凤只好将妹妹送出了门,约定明天一起吃晚饭。   她当晚失眠了,次日起床时挂着两个黑眼圈。   见状,狄思科就笑说:“找到妹妹了,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   郭美凤没否认,“哎,跟做梦似的,怎么突然就找到了呢!你还挺厉害的,看来还是你们有缘!”   狄思科在于童的手背上拍了拍,说:“跟我可没关系,您儿媳妇帮您找到的,她碰见了小姨两次,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们这才顺着线索找过去的。”   “好好好!”郭美凤连连说好,“咱家这个媳妇娶得太好了!”   狄嘀嗒仰着脑袋说:“奶奶,你得表扬我!是我先看到小姨奶的!”   “嗯嗯,都表扬,”郭美凤还在感慨,“跟做梦似的!”   “要不我带您去博览会的展馆看看吧,小姨他们公司也有展位,兴许能看到小姨呢!省得您总觉得不真实。”   郭美凤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吃完早饭就跟着儿子去了博览会的会场。   他们找过去时,郭美云穿着一身灰色正装,正跟一位外国官员模样的人介绍什么。   郭美凤盯着与昨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妹妹,突然问:“你说,咱们找到你小姨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王铮安啊?”   “人家有家有室的,告诉他干嘛啊,显得我小姨好像还惦记他似的。”狄思科全无负担地说,“等他自己发现再说吧,我看找人还挺容易的。”   郭美凤:“……”   当初求人帮忙找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77章   出国旅游一趟, 居然能顺便找到离家多年的妹妹,这让郭美凤感觉很不真实。   因此,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总在希思集团的展台前转悠。   像前些天考察狄思慧的工作单位一般, 参观美云的工作环境。   “妈, 您别在我小姨这边打转了,多影响人家工作啊!”狄思科搂上郭美凤的肩膀说, “您要是想转悠, 就去我们那边,帮我们公司的产品宣传宣传。”   “没关系,让大姐在我这待着吧。”郭美云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姐,你先坐会儿。上午有个采访, 采访结束我在这边的工作就结束了,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   经儿子提醒,郭美凤也意识到,自己在这边可能真的影响美云工作。   她赶紧冲妹妹摆手说:“我就不坐了, 去老五那边帮他宣传宣传。”   直到走进了北京馆, 她才回过味儿似的问:“我又不会说外国话,怎么帮你宣传啊?”   “不用说话, 您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了!”   郭美凤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整天拿老娘开涮!”   狄思科还真不是拿她开涮。   腾飞这次主推的产品是VCD影碟机,要卖货肯定得当场展示产品功能嘛。   他们跟雪花集团搞了一次合作,雪花出电视机搞一面电视墙。   腾飞出VCD影碟机和音响,播放卡拉OK歌曲, 在展馆里组织了一次小型卡拉OK联唱。   狄思科从国内带来了不少音乐碟片,到了法国以后, 又采购了一些外语歌碟片。   中外曲目轮番播放。   往来客商被卡拉OK吸引后,便会拿起麦克风一展歌喉。   他们参展三天,已经签了好几个大单。   其中一个来自中东的订单,每台影碟机的单价比国内价格高70%。   狄思科昨天就打国际长途回国,让车间准备阿拉伯语的产品模具,生产阿拉伯语版的VCD了。   他打算再多拉几个土豪订单,中东客户从不让他失望。   狄思科带着郭美凤来到腾飞的展台前面,然后翻出唯一的戏曲光碟放进碟仓。   “妈,您就在我这边唱唱卡拉OK,帮我吸引一些客商过来。”   郭美凤小声嘟哝:“你不是总经理吗?怎么跟那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似的,还得亲自上阵卖货啊?”   “我不卖怎么办?难道让市长帮我卖啊?”狄思科将麦克风塞给她,“每个单位就来俩人,我能把工作推给谁?”   他们代表团每天晚上会开会总结签单金额,要是一二把手亲自出马还签不到订单,那可就是睁眼瞎考状元,丢人现眼了。   所以,代表团里的这些老总全都拼了老命地拉客户,生怕在领导和同僚面前丢人。   于童早就给家里买了VCD,郭美凤知道这玩意怎么用,她自己拿着遥控器,在屏幕上来回选曲,最后选中了《苏三起解》。   “我这两天没练功,早上也没开嗓,可能唱得不太好啊!”郭美凤还挺有偶像包袱的。   狄思科无所谓道:“老外听不懂,您随便唱两句就足以让他们哇哇惊叹了。”   唱卡拉OK也需要氛围,为了将客商们吸引过来,这两天一直是他和孙总工轮流上阵唱歌的。   孙总工的大白嗓跑调能跑到南天门,但宣传效果非常不错。大家都有猎奇心理,每当孙总工的歌声响起,都能呼啦啦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过,孙总工也是要面子的,只唱了两天就说什么也不唱了。   京剧的伴奏响起,郭美凤立马便起了范儿,站在展览馆的空地上,就唱了一出《苏三起解》。   咿咿呀呀的戏腔,特别有穿透力,没多大工夫,就吸引来一批外国客商围在了腾飞的展台前。   这边唱戏的动静不小,连隔壁场馆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对于喜欢猎奇的老外来说,国粹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郭美云也被公司同事拉了过来。   一折子戏的时间不短,郭美凤完整唱完以后,会场里立马响起掌声和“Bravo!”之类的叫好声。   狄思科换了一张外语VCD,请围观群众过来演唱。   另一边的郭美云拉着姐姐说:“姐,你唱得真好!这些年的功夫一直没落下呀?”   “那当然了!”郭美凤出了一回风头,美滋滋地说,“我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还在戏校当老师呢!没点真功夫怎么教课呀!”   她回身在VCD影碟机上拍了拍问:“我们这机器不错吧?老五他们单位自己生产的!你以前见过没?”   郭美云笑着摇头,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对这些高科技产品并不关注。   “那回头让老五送你一台,在家里唱卡拉OK可方便了!”   “我都没帮上孩子什么忙,哪能要他的东西!”郭美云摆手。   狄思科已经跟这个小姨相处过几天了,能看出她似乎总想找机会补偿自己。   昨天还主动问他,产品有没有在欧洲申请专利,她在欧洲专利局有些熟人,可以帮忙。   但腾飞的产品在上市前就已经在几个主要地区申请了专利,狄思科只能说下次再麻烦小姨。   小姨当时还挺失落的。   狄思科这会儿便笑道:“小姨,您今天带我妈出去遛弯的时候,帮我买几张法国当地的流行歌曲VCD,我们对这些不太懂,总是买错。回头我送您一台VCD影碟机当谢礼!”   “那我下午帮你去音像店挑一挑!”   郭美云闻言果然高兴了起来。   “美云,”郭美凤拉着妹妹问,“你这次跟我们一起回国不?咱爸妈也一直惦记你呢!”   郭美云为难道:“我在这边还有工作,可能得过段时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可管不住这张嘴,回去就要跟爸妈提起遇到你的事!”   “说不准,可能得几个月吧。其实即使咱们没在酒店碰到,我今年也是要回国看看的。”郭美云解释说,“我们集团最近正在跟国内的一家日化厂谈合作,这个工作我已经争取过来了,如果能有合作机会,我会趁机回国一趟。”   她负责的实验室主要研发植物护肤,跟欧洲的其他护肤品走的不是一个路线。   国内的中草药类别比较丰富,如果能跟北方日化厂合作,她打算在国内建一个实验室,研究更多植物护肤的可能。   *   北京代表团在法国只待了十来天,博览会结束以后,狄思科就带着家人回国了。   而郭美云是在七月份回北京的。   北方日化厂跟希思集团谈判谈得很艰难,关于各自的占股比例,以及护肤品和彩妆线是否全部交给北方日化厂生产,双方的意见始终没有统一。   尹甘露又带着人往法国跑了一趟,经过几次努力后,希思集团的谈判队伍终于来到了内地。   狄思科开着他的切诺基,等在酒店门口,瞧见了小姨的身影就笑着挥了挥手。   坐在后面的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探出脑袋摆手:“小奶奶!”   闻言,狄思科从后视镜里瞅了他俩一眼。   这俩小崽倒是挺会喊的,在巴黎的时候又被小姨带去迪士尼玩了一天,回来以后就喊人家小奶奶了。   “你们怎么来了?”郭美云快步跑过来,在两个小朋友的脑袋上摸了摸。   狄思科下车帮她将箱子放进后备厢,笑道:“听说我要来接您,他俩就蹦着高地要求一起来了。”   实际上是他强行把孩子带来的。   他俩之间的关系比较尴尬。   狄思科倒是没什么,毕竟什么样的客户和同事都遇到过,一般不会让气氛冷掉。   但小姨面对他的时候总要努力寻找话题,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狄思科看得出她跟自己独处有点紧张,好像生怕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   所以,临出门前,他把两个孩子从于童的车子转移到他的车上。   跟小孩子在一起时,郭美云还是很放松的。   他这个安排很明智,小姨上了车以后,就一直跟孩子说话,问他们最近在幼儿园学了什么。   狄嘀嘀既骄傲又苦恼地说:“我跟弟弟要参加英文演讲比赛了。”   “这么厉害啊?才上幼儿园就要参加演讲比赛?”郭美云面露惊讶。   狄嘀嗒理所当然道:“我们已经是大班的小朋友了,大班就要参加比赛。”   狄思科在前面解释说:“他俩读的是双语幼儿园,英语教学是办学特色,每年都跟市里的其他幼儿园联合举办英文演讲比赛,连续三年的第一名都是他们幼儿园大班的。”   “你们班里有多少小朋友要参加比赛啊?”郭美云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耐心地问。   “大家都要参加,”狄嘀嘀单手杵着下巴说,“先在我们幼儿园里比赛,表现好的小朋友才能去市里比赛!”   “那你们班的小朋友都很厉害呀!奶奶十几岁的时候才开始学外语呢。”   狄嘀嘀继续一脸苦恼地说:“哎,我们要得第一名才行!”   “为什么呀?”   “老师说的,我们幼儿园一直得第一名,我们要保持好成绩。”   郭美云说:“其实不用非得争取第一名啊,参加比赛的小朋友那么多,拿到第二名第三名也很优秀,第十名其实也很不错。”   她自己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因为这个性格,这辈子没少吃亏。   但她这个性子,其实也是被环境和时代造就的。   农村重男轻女,家里有点家资的,都会送男孩去上学。   她是全村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当时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很多人都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女孩迟早要嫁人,让女孩读书纯属赔本赚吆喝。   她妈当时把那些人全都撵走了,然后抱着她说,“丫头,好好念书,给你老娘长长脸!”   她也想不蒸馒头争口气,读书比男孩们都刻苦,再加上她读书天赋高,从小到大都能把那些男同学甩在身后,她的成绩总能比第二名高上几十分。   不过,“第一名”像是她身上的枷锁,为了第一名,她这辈子付出的太多了。   双胞胎与她当年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考不考第一名,有什么打紧呢?   她活了大半辈子,回头想来,快乐才是最宝贵的。   然而,小朋友的世界很单纯,狄嘀嘀和狄嘀嗒对她这番话并不理解。   “我们得保持东轻幼儿园的好成绩呀!”狄嘀嘀想起什么,对小奶奶控诉道,“爸爸还没给我们写演讲稿呢!”   “你参加比赛,还是家长参加比赛?自己写!”狄思科义正词严道,“让家长给你们写演讲稿,那不是作弊吗?”   “我不会写!”狄嘀嘀理直气壮,“老师说小朋友的演讲稿都要家长写。”   她现在还处于只会说不会写的阶段。   “要是哪个小朋友摊上了不会英文的家长,是不是就不用参加比赛了?你们幼儿园这样搞可不行,回头我得去跟老师说道说道。”   狄嘀嗒还在一旁拱火,“爸爸,你去找老师说说吧,要是让我们自己上台随便讲,我肯定能得第一名。”   狄嘀嘀被气得干瞪眼,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要是敢去找老师,我就不跟你好了!”   郭美云被这爷仨逗得直乐,拉过孙女的小手说:“没关系,不就是演讲稿嘛,奶奶可以帮你写。”   “嚯,那你们岂不是要直接锁定第一名了!”狄思科笑道,“你们小奶奶可是老牌大学生,光是大学就读了两个,学历比爸爸还高呢。赶紧跟小奶奶说说好话,让她帮你们写个能拿第一名的演讲稿。”   老狄家祖传捧场王立马上线,狄嘀嘀和狄嘀嗒给奶奶啪啪鼓掌。   从酒店到京郊的一路上,郭美云都很放松,还跟孙女玩了一会儿翻花绳。   可是,随着路程渐渐缩短,离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忽然就突突跳了起来。   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她偏头望着窗外的风景,距离上次偷偷回国,又过去了十多年,家乡的变化太大了。   从前那条能把她屁股颠成八瓣的碎石子路,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   马路两边店铺林立,开着小吃店、汽修铺,沿途还有挥舞着抹布招揽洗车生意的妇女。   狄思科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的小姨,打破安静问:“您上次回来的时候,在乡里都找不到地方吃饭吧?”   “嗯,没有这些小饭店,不过,”郭美云有些得意地说,“我早料到公社里没地方吃饭,提前准备了干粮,否则就得走去县城吃饭了。我当年去城里上学,每次都要在这条路上往返,对这里太熟悉了……”   狄思科就顺势问起了他们当年在城里上大学的情况,国家每月给学生发多少补贴啊,食堂饭菜的口味如何啊,上外语课有没有外教啊。   谈起大学生活,郭美云总算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她人生最快乐恣意的一段时光。   尽管如此,等到汽车开进村里时,郭美云还是闭紧了嘴巴。   马上就能见到父母了,心里的紧张,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狄思科将车子在小院儿门口停稳,还没打开车门,就冲着院子里喊:“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而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碗盘落地的脆响,不多时姥姥就被大舅妈搀扶着,快步跑了出来。   狄思科将后车门拉开,对里面的人说:“小姨,回家了。”   郭美云直直望着那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跑过来的人影。   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离家时,她还青春年少,如今却已到了知命之年。   可是,时光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三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的父母。   母亲的满头白发,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努力大睁着眼睛,试图分辨前面那几个朦胧的人影,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她才勉强看清了面前那张苍老的面庞。   郭美云嘴唇翕动了几次,尝试了许久,才在嗓子眼儿里喊出了一声“妈”。   不待她再说什么,便被人急切地揽进一个瘦弱又温暖的怀抱。   老太太颤着声音问:“是美云吗?”   “是,是美云。”郭美云依偎着母亲,不住点头说,“妈,是美云回来了。”   “你既然活着,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老太太一边哭,一边锤着她的后背,恨声道,“你这死丫头的心太狠了,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回来看我?”   “妈,我,我不敢回来啊!”郭美云靠在母亲怀里号啕痛哭,像个诉说委屈的孩子,“我爸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了,以后再也不许我回家了!”   “你敢为了资本家一个人跑去港岛,怎么就不敢回家了?”老太太恨不得用拐棍儿抽这死丫头两下,“你爸说的是气话,他早就后悔了,这些年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话落,母女俩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老爷子显见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坐在屋里喊道:“让那丫头进来,我得问问她,是不是还记恨我呢!”   郭美凤冲着屋里不客气地回道:“爸,您就别添乱了,有本事您就出来!”   众人:“……”   老爷子这几年腿脚不利索,已经不怎么能走路了。   否则也不会明知亲闺女归家,他还在屋里安稳地坐着。   不过,一直在外面说话确实不妥,郭美凤就做主对众人说:“咱们先进屋吧,再哭下去就把左邻右里都招来了,有什么事回屋说,看把我爸急的!”   郭美云这次只打算偷偷跟家人见一面,不想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闻言,就搀着母亲说:“妈,咱们先进屋吧,您要是想骂我就进去再骂。”   而后跟一旁的哥哥和嫂子们打了招呼。   被这样一打岔,老太太的悲伤情绪也被冲淡了些,她掏出手绢帮自己和闺女擦了眼泪,然后拉着闺女进屋。   老爷子正在屋里等着呢,见到终于归家的小闺女,他用拐杖敲着地面问:“郭美云,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记恨我不让你回家呢?”   “没有。”郭美云抹眼泪。   “不记恨,那你为什么不回家?”老爷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看你就是记恨我呢!”   “我没有。”   “你就是记恨呢!”老头子撇过脸,不想让人发现他通红的眼眶。   “哎呀,行了,我记恨您,行了吧?”郭美云鼻音浓重,将她头上的遮阳帽取下来,扣在老头没剩几根毛的头上,“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讨厌!我好不容易回来,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你要是早点回来,我有的是好听话,谁让你不回来的!”老爷子拉着脸说,“现在回来肯定没有好听话,有本事你就别进这个家门!”   父女俩刚一见面就呛呛了起来。   老头不能走路以后,脾气愈发古怪,狄思科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便笑嘻嘻道:“姥爷,您还是说点好听话吧,我小姨现在可厉害了,在国外读了大学,现在是跨国公司的研发副总裁呢!”   狄嘀嗒补充:“是研发高级副总裁!”   他在“高级”两个字上狠狠加了重音,在他心里,“高级”这个修饰词还是很重要的。   高级副总裁,听起来就很高级!   老头老太太听不懂这些,只是问:“跟老五比呢?比老五的官儿还大吗?”   “对啊,我小姨比我官儿还大呢!”狄思科肯定地点头。   一个外企,一个国企,没啥可比性。   但狄思科深知老人想听什么,乐意顺着说。   闻言,老爷子果然面色和缓了许多,哼了一声说:“那还行,当年那些读书的钱没白花。”   “我在家读书的时候就一直拿第一名,出了国就更要得第一名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场,听到这里,老头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高兴了起来。   瞧见屋子里挤满的人,老太太有点嫌弃。   她先为小女儿将家里的孩子挨个介绍一遍,便将人打发出去玩了。   然后,又对儿子儿媳妇发号施令,“美云已经回来了,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先准备晚饭,咱们吃了饭再聊。”   闲杂人等全被打发出去了,老太太拉着小女儿问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尽管已经听大女儿介绍过详细情况,但她还想听小女儿亲口说一遍。   郭美云按照对姐姐的那套说辞,滴水不漏地跟父母重新讲了一遍。   不过,她跟姐姐见面时,比较仓促,郭美凤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她。   如今老太太提前有了准备,当然会问得更详细一些。   “你这些年结婚了没有?有孩子吗?”   “没结婚,但有一个女儿。”   老太太蹙眉说:“那哪能算是正经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   “我没生,但我占用了她妈妈的名字,又从小就照顾她,养恩大于生恩。她一直叫我妈妈,结婚的时候,我还以她妈妈的身份出席了呢。”   老太太扯了下嘴角,想反驳两句,可是余光里看到坐在一旁的大闺女,她终究没再说什么。   小女儿这番话对不对呢?   对,但也不对。   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等她老了以后,能指望那孩子给她养老吗?   可是,当着大闺女和狄思科的面儿,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老大帮美云养了快三十年的儿子,从那么一丁点大,变成了如今的大小伙子,能说养恩不重吗?   她要是反驳了,那老大得是啥心情?   老太太在心里琢磨,兴许这也是小闺女的表态吧,养恩是大于生恩的。   “你都是半百的人了,一直落单怎么行?这些年就没有合适的?”   “也有,但都错过了。”   老太太不太相信这番说辞,怀疑地问:“你不会还想着那资本家少爷吧?你这辈子全被他给毁了!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什么可惦记的?”   郭美云觉得当年的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王政安。   对方并不知道她怀孕了,也许在他看来,北京一别就是他们的永别吧。   既然已经跟过去永别了,人家当然可以开启新生活。   她知道父母对资本家少爷的成见很深,当年不喜欢,现在就是痛恨了。   所以,她也没为王政安说话,被千里以外的老太太骂上两句,他又不会少块肉。   “几十年前的感情了,谁还会记得清啊?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话虽如此,但老太太还是觉得不一样,美云毕竟是给人家生过一个孩子的。   她迟疑了片刻说:“你要是还想跟他好,我们也不拦着,反正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事业能养活自己,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随心所欲地活着吧。”   郭美云望着父母皮肤上的老年斑,忍着鼻酸笑道:“人家现在有妻有子,我要是想跟他好,早在三十年前就找上门了,哪还会等到五十岁才回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您放心吧!”   她在国外这些年,有过很多追求者,也跟几位优秀的男士约会过。   不过,她始终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感情,而是她早就过了向往爱情的年纪。   尤其是这几年事业上取得了比较大的进步以后,爱情只是调剂,并不是必需品了。   老太太爽快地说:“那行,既然你没那个意思,那我就帮你相亲找对象了!”   众人:“……”   您这速度也是够快的。   您一个农村老太太,认识的人都没有出了这个乡的,能给人家“高级”副总裁介绍什么样的对象啊?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老太太并不理会孩子们脸上的古怪表情,继续道:“相亲的事,我帮你想着,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嗯,您说吧。”   郭美云语气平静,她妈要是能给她找到合适的对象,她还是会去看看的。   “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不是留下了两张房契嘛,”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慢吞吞道,“你走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我跟你爸以为你真的没了呢,就想给你过继个香火。”   郭美云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选来选去,就相中了你大姐家的老五,他当时是大学生了,跟你当年一样有出息。既然要过继,当然要选个优秀的。不过,老狄家好不容易把老五供成了大学生,必然不能将孩子过继到你名下,所以我就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老五逢年过节负责给你烧纸扫墓,也算让你以后有个香火。那两张房契,被我们给了老五了,现在就在他的名下呢。”   “房子是个大事,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含混过去了,所以我得先跟你言语一声。既然你还活着呢,这房子的事就得好好说说,看你想怎么安排吧,如果想要回来,那就让老五他们给你腾出来。”   郭美云摆摆手说:“既然已经给了胖,给了老五,那就还让他一直住着吧。我常年不在国内,要房子也没用。就给老五吧!”   她早就把房契的事忘到爪哇国了,不过,能给儿子留两套房,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老太太当即看向狄思科说:“听见没有?你小姨说了,房子就给你了,你得念着点你小姨的好!以前说过的话,可得算数!”   在老太太看来,由她做主将两张房契转交给老五,与美云亲自把房子交给老五,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老五不知道美云是他亲妈,但是一定得记着美云的好。   看在这两套房子的面子上,也得给她小姨养老摔盆。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一脸感激地说:“当年幸亏有小姨的两套房子,否则凭我自己的本事,恐怕现在还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娃呢。小姨对我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旁观的于童:“……”   这一家子的演技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   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第178章   家人久别重逢, 自然有许多话要倾诉。   美凤美云两姐妹当天都留在了娘家,而姥姥家的房间有限,狄思科只好拖家带口地回了城里。   返城途中, 除了双胞胎叽叽喳喳分享各自礼物的声音,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   等红灯时, 于童心疼地握上了他那只空着的手。   二狗子今天表现出了非常成熟的一面,一直在努力调节气氛, 像个欢迎长辈归家的合格小辈。   可是, 站在二狗子的立场想一想,这种情况下,内心怎么可能如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呢?   小姨跟郭美凤倾诉过往经历时,他们并不在场,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知道小姨当初的经历。   尽管很多细节都被美化了, 但是那些说辞骗骗老人还好,骗过他们则不太可能。   郭美云当初可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只要肯安心生活,在港岛也会有很好的发展。   要不是在那里有过极其不愉快的经历, 怎么可能会选择冒名顶替这条路, 花费大半身家跑去英国呢?   若不是改了名换了姓,哪里还需要重读一遍大学?   小姨讲述经历时, 二狗子在中途独自出门站了好久,于童心里也跟着难受。   小姨在国外过得太苦了,也许这些年已经有了改善,但受到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于童爱屋及乌地想,只希望小姨下半辈子能过得舒坦点, 像姥姥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吧。   回家以后, 只有夫妻二人的时候,于童终于提出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王生给的那套房子怎么办?虽然记在了我的名下,但当初可是说好了,那是补偿给小姨的。”   于童一直觉得那房子拿得烫手。   那可是老王家的祖宅!   他们凭什么拿人家的祖宅啊?   虽然双方已经对二狗子的身世心照不宣了,可他们毕竟没有相认。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以前还可以说是帮小姨收着的,如今小姨回来了,这房子再由他们收着就不合适了。   狄思科洗漱后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说:“你先收着吧,要是这时候转给小姨,没准儿会被王铮安发现小姨的下落。”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让这两人见面。   小姨刚跟家人团聚,还是先享受亲情吧。   至于王铮安那边,早一天晚一天知道小姨的下落有什么打紧?   反正也不影响他的生活。   “那咱要不要跟小姨说一声?”于童坐到他身边,手动撑开他皱起的眉头,“知道了小姨这些年的经历以后,我总感觉小姨不会想收那套房子。”   二狗子好歹跟王家还有点血缘关系,小姨跟王家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最近先别给她添堵了,以后再找机会吧。”狄思科嘟哝,“小姨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否则咱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得还给王铮安,这还是他当年送给小姨的呢。”   于童:“……”   那倒是。   狄思科将大脑袋枕到媳妇的肩膀上说:“凭我那点工资肯定买不起房子。要是把这几套房子全都还回去,以后我就要从住父母的房子,变成住媳妇的房子了。”   于童暗道,二狗真是小可怜。   “你也别妄自菲薄,你好歹也是个百万富翁呢,不用吃软饭。”   闻言,狄思科果然重新高兴起来,脑袋瓜也变得更机灵了。   “我看房子的事啊,还是让咱妈去跟小姨商量吧,长辈商量个章程出来,咱就不用浪费脑细胞了。”   以郭美凤的性格,宁可把房子捐了,也不会让小姨把房子还给王铮安的。   “咱妈最近恐怕没工夫管这事。”   “怎么了?”   于童提醒,“你别忘了那两万块钱!咱妈肯定得拽着小姨去找钱啊!”   两万块放在当下也不是小数目。   郭美凤从法国回来以后,就跑去了邮局要钱。   但她空口白牙去要钱,人家必然不能搭理她。   于是,郭美凤就回家翻箱倒柜,寻找当年的汇款单。   老人都有个爱收集东西的习惯。   邮票、车票、飞机票、公园门票,郭美凤都不舍得扔,专门找了一个饼干盒子保存。   代表着天降横财机会的汇款单,她当然也要留念了。   郭老师在家找了好几天,找到汇款单时,发现人家那汇款通知单上写得明明白白。   收到通知后的两个月内领取,逾期不领的,汇款将被退回收汇局。   若想取回汇款,需要郭美云亲自出面,跟收汇局交涉。   这次妹妹终于回了国,郭美凤肯定得拉着她去找钱呀!   *   两姐妹之间的事,狄思科无从插手。   尽管小姨回国是一件大事,但他还得照常去公司上班。   他在法国的时候,签下了不少外贸订单,马援朝带着队伍去广交会时,也收获颇丰。   所以,今年上半年,腾飞一边生产国内的订单,一边赶工出口订单,直到七月份还有两个订单没能交付。   然而,希望和危机总是并存的。   腾飞这几个月产品销售情况良好,VCD影碟机的产值已经超过了传呼机。   万燕和腾飞,就是国内目前最知名的VCD影碟机品牌。   可是,随着曝光度的增多,其他品牌的VCD影碟机也开始进入这个市场。   几个品牌很快就打起了价格战。   小半年的时间,腾飞VCD的定价从刚上市时的4999,降到了4499,照着这个趋势降下去,到年底可能会突破4000大关。   汪大海带着人跑来跟狄思科商量,“咱们要是像万燕那样,一直捧着价格不放,这个市场很快就会被那些小品牌占领。”   消费者才不管谁是最先生产VCD的,在产品功能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人家肯定选择更便宜的。   现在市面上最便宜的机型,是珠三角那边的一个叫“乐优”的新品牌,4200元就能到手。   狄思科有点怀疑地问:“他们将价格压得那么低,利润空间就非常有限了,他们赚什么?”   VCD影碟机虽然组装简单,但核心部件都是需要进口的。   成本并不低。   汪大海一脸晦气道:“他们完全就是拿来主义,没有研发投入,没有广告投入,机器组装好就放到市场上。连广告都不用打就有人买。”   前期宣传VCD影碟机用途和开发配套碟片的工作,大部分都被万燕做了。   所以万燕的售价一直降不下来,毕竟开发市场的成本太高了。   腾飞也占了人家的便宜,但腾飞在几项专利技术上也是有研发成本的。   而且还有每年三千多万的广告投入。   让他们跟那些小厂打价格战,无疑非常吃亏。   狄思科沉吟着问:“他们的产品功能和质量怎么样?”   “跟咱们的一模一样。”孙总工接话。   “你确定跟咱们的一模一样,而不是跟万燕的一模一样?”狄思科问。   “对,跟咱们腾飞的一模一样。”   “外形和噪声整形技术也一样?”狄思科再次确认。   “外形有所调整,只是按钮位置和颜色不同,噪声整形技术一模一样。”   这也很好理解,人家既然要模仿,当然要模仿最先进的产品。   腾飞的VCD影碟机虽然也是照搬万燕的,但在声音处理方面要优于万燕。   狄思科问:“噪声整形技术,咱们可是申请了专利的,他们没得到咱们的授权吧?”   授权是不可能授权的,这项技术是他们的独家优势。   有了独家专利,可以通过高价位让资金快速回笼。   汪大海摊手说:“没办法,国内的专利保护就是个摆设,能起到的保护作用非常有限。即使咱申请了专利,人家想用照样能随便用。”   他对申请专利这事一直就不怎么看好。   申请了专利以后,每年都要交一笔不菲的年费。   而且什么保护作用也起不到,大多数侵权案件都要走法律程序。   而打官司是个费时费力费钱的过程,很多专利权人怕麻烦,最终只能选择算了。   不过,狄思科显然不是怕麻烦的人,拍板道:“先给‘乐优’发函,责令他们立即停止侵权,如果没有效果,咱们直接走法律程序,起诉他们!”   孙总工对这件事也不怎么看好,犹豫道:“走法律程序,有可能会拖上一年半载的,即使咱们告赢了,乐优那边也不受影响,这段时间不影响他们卖货,顶多是判决结果下来以后,给咱们赔一笔侵权费。”   有这个时间,不如放在生产研发上。   实际上,使用腾飞噪声整形技术的企业不只乐优一家。   他们要是把人家挨个告一遍,那法务成本也太高了。   狄思科却并没有他们的担忧,“打官司虽然耗时间,但咱们至少能得到一些经济赔偿。咱们找几个已经做大的侵权品牌,有针对性地打上几场官司,也能提高咱们腾飞品牌和腾飞VCD影碟机的知名度,你们就把打官司当成做广告吧!”   众人:“……”   要是换个思路想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打官司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搞好研发和生产销售工作就是大功一件。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近期会为腾飞安排一名法律顾问。”   狄思科亲自接手了专利侵权案,正式向那些侵犯了腾飞专利权的企业发出停止侵权通知。   六家企业,只有一家停止使用腾飞的噪声整形技术。   剩下的五家依然我行我素,该生产生产,该卖货卖货,完全不受影响。   于是,腾飞直接向以乐优为首的五家企业提起了诉讼,并在本地日报上发表了捍卫知识产权决心的文章。   这篇报道像是一个开战的信号,乐优很快也在广东的本地报纸上予以回击。   大致意思就是,VCD影碟机的发明者是万燕,你们腾飞也是个抄袭者,居然还有脸跳出来告其他人侵权!   而狄思科则继续在本地报纸上隔空回击——   如果万燕申请了专利,腾飞会在取得万燕授权、支付专利费后生产VCD影碟机。   腾飞是国有企业,向来依照法律办事。   这次对乐优等五家企业提起的诉讼,并不是针对VCD影碟机的侵权诉讼,而是针对腾飞拥有专利权的噪声整形技术的诉讼。   希望乐优的经营者可以多读书,多了解法律,多去外面走走,哪怕是去镇上呢!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敢明目张胆地登报回应,狄思科总觉得对方的眼界有限。   乐优那边没过几天就给出了回应。   这次是一篇关于乐优老板的个人介绍。   对方是渔民出身,全家都以打渔为生,他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是受到改革春风的洗礼,敢想敢拼,充分践行“深圳精神”,自学了VCD组装技术,并拿出全部积蓄组建了一个电子厂。目的就是为了生产出,老百姓都能用得起的国产VCD影碟机。   乐优会继续走低价路线,不忘初心,为广大顾客将VCD的价格打下来。   这篇报道刊登以后,博得了很多普通群众的好感和支持。   就是嘛,一台机器四五千,谁能用的起呀!   狄思科继续隔空回应——   让全国人民都能使用上国产VCD影碟机,也是腾飞的使命和长期愿景。   但是就像收音机和录音机一样,产品价格的降低,与生产技术的迭代有关。   依照目前的技术水平,价格并不会降低到让大部分顾客都能接受。   腾飞人一直在加大研发投入力度,不断提高生产技术水平,降低生产成本,以求让更多消费者尽早体验到VCD影碟机。   腾飞非常理解乐优为消费者着想的初衷。   但是,希望有更多的VCD生产企业能够加入到高新技术的生产研发上来。   而不只是动动手指的拿来主义。   这样只会扰乱市场,打击科研院所、高校,以及企业科研人员的科研信念和热情。   不利于我国科技企业的长远发展。   乐优总经理顽强拼搏的精神很让人敬佩,但“深圳精神”的内核是“开拓、创新、团结、奉献”,希望乐优VCD可以尽快加入到科技创新的队伍中来,停止对腾飞的侵权行为。   狄思科从来不怕吵架。   要是乐优那边没动静了,他还得主动撩拨两下。   双方你来我往,在各自的本地报纸上发声,隔空打口水仗打了半个月之久。   为了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两地报纸还要将对方的文章转载过来,让读者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腾飞这边,最开始的报道都是记者操刀的,但狄思科觉得记者的某些用词并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所以,后来的文章都由他亲自动笔了。   腾飞成为中央台标王的热度还有余温,狄思科又高调地跟其他企业宣战,立马就引起了广大媒体的关注。   毕竟狄思科不是普通的企业老总,他可是当过歌星的!   20-40岁这个年龄层的读者中,还有很多他曾经的歌迷。   有关他的报道,每次都能得到不错的反馈。   所以,除了北京和广东的本地报纸,很多外地媒体也加入了这场口水战。   纷纷转载两家企业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   有一家外地电视台,甚至还搞了一场街头采访,询问大家对腾飞这场知识产权保卫战的看法。   狄思科一直觉得腾飞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可是被侵权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很多人支持乐优的侵权行为!   认为只要能让消费者买到便宜货,专利发明到底属于谁,他们并不在乎。   就像流行歌曲一样,大家都可以演唱,并不是原唱的专属。   在电视里看到那段采访的时候,狄思科直接无语了。   他这阵子搞口水战,其实也顶着不小的压力。   很多企业老总都给他打电话,劝他低调一点。   毕竟狄思科是一家5000人规模国营企业的总经理,亲自下场跟一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私营老板打嘴仗,还怪掉价的。   公司里有那么多人,让其他人去吵架嘛,哪里需要他亲自下场!   狄思科在电话里哼哼哈哈的应承着,放下电话依旧我行我素。   每天发表一篇小作文。   他的小作文能提高报纸销量,报纸愿意给他预留版面,他连广告费都省了。   因着事件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初只有腾飞跟乐优吵架,后来连一些知名学者也下场发表意见了。   狄思科等的就是这个。   曝光越多,腾飞VCD的销量越高,因为这次侵权吵架,他们的订单已经排到11月份了。   汪大海最近正跟金明亮商量,占用录音机车间的场地,扩大VCD的生产规模。   狄思科算计着这场闹剧结束的时间,毕竟整天吵架会有不务正业之嫌。   目的达到就可以考虑收手了,之后的事情让法务去处理。   最好能在一个国字头大报上为这场战役画上休止符。   然而,这天周健将却敲门进来,有些兴奋地说:“狄总,中央台的记者想跟您约个采访!”   “哪个节目的记者啊?”   “《焦点访谈》的!”   “你没听错吧?”   周健将乐呵道:“绝对没错,我跟人家确认了两遍呢!”   “采访我啊?”狄思科摸摸下巴问,“关于哪方面的?他们要做什么主题啊?”   “《知识产权保护路在何方》。”   狄思科在心里比个耶,中央台虽然不是国字头大报,但也是国字头电视台了。   能把中央台吸引过来也不错,没准儿比报纸的宣传效果还好呢!   *   狄思科最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家里的其他人兴许没注意,但郭美云关注到了。   她有看报的习惯,每天都会买北京本地报纸,自然也就看到了那场跟连续剧似的隔空吵架。   狄思科周末带着孩子去农村姥姥家的时候,就被郭美云单独询问,总在报纸上吵架,会不会影响他的形象。   “我有什么形象啊?”狄思科无所谓道,“小姨,您就放心吧,我这是为正义而战!捍卫我们的知识产权!”   郭美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国内的专利保护竟然如此薄弱,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看到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郭美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狄思科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转移话题问:“小姨,我姥姥给您介绍的对象咋样?见面了吗?”   郭美云不自在地撩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就问问,那人怎么样啊?多大年纪了?您要是能瞧得上他,我就帮您打听打听人品。”   他姥姥是个狠人。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平时也没啥社交,去趟乡里都算远途旅行了。   居然愣是给她小闺女张罗了一个相亲对象!   狄思科听郭美凤说起这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以为姥姥那天只是随口说说呢,没想到老太太的行动力超强,没几天就有了人选。   不过,小姨的条件摆在这里,姥姥要是给小姨找个种地的,或是油坊老板,面粉厂老板之类的乡镇企业家,狄思科第一个不同意!   找个那样的男人,既不能在事业上给她助力,又不能在生活上照顾她,还不如让小姨自己过呢。   当然了,如果人年轻,长得又英俊,那就另当别论了。   郭美云觉得在儿子面前提到相亲对象有点尴尬,不过,她想着反正胖胖也不知道自己是他亲妈,透露两句好像也不打紧。   于是,就低声说:“还没见面呢,你姥姥说是个副县长。”   “副县长的年纪不小了吧?”   北京的副县长级别可不低,那是副厅级干部。   郭美云:“据说跟我同岁的。”   “哪个县的副县长啊?是咱们县的吗?姓什么?”   “就是咱们县的,听说姓郑。”   狄思科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叫郑国威啊?”   “你认识?”   “打过两次交道,但不熟。”   姥姥家所在的县算是农业大县,他之前在经合办搞农贸公司的时候,跟县里联系过。   郑国威就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狄思科有点记不清对方的长相了,好像是个身量很高的中年大叔。   “那副县长的人品怎么样?”郭美凤出来喂鸡的时候,听到儿子的话就顺口问了。   “能通过国家考察的干部,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   郭美凤撇嘴,“那可不一定。”   她之前找的那个老徐,也是被国家考察过的。   退休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娶了小保姆,还老年得子了。   他家那个大儿子本来就不让人省心,这回又添了一个小的,听说家里整天鸡飞狗跳。   他都六十多了,中风以后腿脚不利索,哪有精力照顾那么小的孩子?   郭美凤只要想想,就觉得老徐作孽。   狄思科只跟郑副县长接触过两次,不能武断地评价其人品。   但老太太似乎跟对方挺熟的,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一定是个好的!   双方很快就安排了一次相亲。   地点就在女方家里。   小姨这边负责做主的是八十老母,郑副县长那边也是由八十老母出面的。   相亲那天上午,郑副县长和他母亲,以及媒人,坐着一辆吉普车来到老郭家。   郑家老太太一下车,就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拉上郭家老太太的手。   两个老太太就站在院子里,老姐姐老妹妹的喊上了。   满院子人都看得想笑。   见状,狄嘀嘀和狄嘀嗒也似模似样地牵起对方的双手,上下摇晃,被狄思科每人赏了一巴掌,才蹑手蹑脚地跑去村里,跟小伙伴一起玩耍了。   这次相亲的形式,非常有年代特色,因着两个老太太都年纪不小了,所以相亲也是按照她们那个年代的形式来的。   男女双方在女方家见面,女方亲戚都在家里等着相看上门的男方。   所以,姥姥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郭美凤的一家子,从老大到老六都来了。   大舅二舅两家人也都全员出席。   乌泱泱地挤了满屋子,就是为了看热闹的。   大家都很好奇,老太太能给高级副总裁介绍个啥样的对象!   郑家老太太说:“老妹妹,实在没想到咱们还能有这个缘分呐,你家二姑娘当初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文曲星。谁家不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啊?我当年想也不敢想!”   她当然不敢想了。   两家是同乡不同村的乡邻。   当年她儿子只是公社农技站的临时工,郭美云却是远近闻名的女大学生。   齐大非偶。   这样的媳妇,他们老郑家配不起。   郭家老太太客气道:“哎,老姐姐,我家这丫头没什么大出息,现在只在外国人的跨国公司当个二老板,比不上郑县长出息啊!”   老太太不懂副总裁是干嘛的,郭美凤给出的解释是相当于二掌柜。   郑家老太太谦虚:“我这个儿子就是赶上了好时候,他能有今天的出息,还是党的政策好呀!”   然后,两个老太太又一起赞颂了一遍党的政策。   郑国威能当副县长,完全就是吃到了时代的红利,恢复高考的时候他都三十了,结果愣是考上了大学。   郭家老太太吹捧:“除了政策好,还得是郑县长自己有本事。当年我第一次见郑县长的时候,他还在公社农技站工作呢,我跟老头子每次在公社碰见他,他都可热情了!那会儿我就知道,小郑肯定有出息,这不就应验了嘛,果然当上县长了!”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当年她家美云是大学生,她跟老头子去公社的时候,一直很受礼遇。   对他们客气的,不只郑国威一个。   不过,郑国威这人很不错,后来她家美云“死”了,很多人都对老郭家转变了态度。   但小郑每次遇到他们还是那样客气。   老头子前几年还能走动的时候,偶尔会去乡里。在街上遇到了,小郑还会下车跟他打招呼,有一次还让司机把老头子送了回来。   就凭这一点,老太太愿意给美云做这个媒。   她觉得郑国威的人品比那资本家少爷好。   两个老太太聊得热火朝天,吃瓜群众看得津津有味。   但今天的相亲当事双方,自打见面以后,只客气地问了好。   除此之外,还一句话没说过呢。   一个副县长,一个副总裁,坐在各自的母亲身边,愣是被两个老太太拿捏住了!   郭美云的表现还算自如,她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被人围观相亲,虽然有点尴尬,但偶尔帮客人添茶倒水,有点事情做,倒也不算难捱。   她不住地倒水,郑国威就客气地点头道谢喝茶,一句话还没搭上呢,先混了一个水饱。   他觉得再让老太太聊下去,恐怕会没完没了,于是趁着谈话的空隙说:“妈,您跟胡大娘好久没见了,好好聊一聊吧。我跟小郭同志也很多年不见了,先出去走走。”   郭美云腹诽,她跟对方好像没见过面,之前也不认识,怎么就很多年不见了?   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媒人,立马拍手说:“还得是郑县长想得周到,可不是得出去走走嘛!”   她在心里暗自感慨,还是给成年人做媒轻松,不像小年轻似的扭扭捏捏。   郭美云既然答应了相亲,就会认真对待。   成不成的再说,最起码态度要端正。   于是,她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跟郑副县长一起走出了大门。   郑家老太太灌了一肚子茶水,也被媒人和二舅妈搀去上茅房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自家人。   老太太赶紧问:“我给你们妹子介绍的这个对象咋样?”   大舅先表态:“挺好的,没想到您还能联系上副县长呢!真人不露相啊!”   “哎,也是以前的老关系,你妹妹要是不回来,我也想不起来联系人家。”老太太不放心地说,“不过,我瞧着美云好像不怎么热情呢!”   “第一次见面,又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热情啊?”   老太太叹气说:“让他们先接触一下,要是不合适,你们再帮美云介绍几个合适的人选。美凤,你认识的人多,帮你妹子多留意着。”   郭美凤觉得老太太就是瞎操心,她家美云那样的,别看已经五十了,照样很有市场。   但老太太显然不这样想,交代完女儿,又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喝茶的狄思科。   “老五,你现在当了大官了,接触的男同志也多,要是有好的,甭管是当官儿的,还是做生意的,可得帮你小姨介绍介绍!”   突然被点名的狄思科:“……”   儿子给娘找对象,也真是够炸裂的。 第179章   郭美云对家人为她组织的相亲活动很配合。   在村口的那排鸡冠木附近, 与郑国威聊了两个钟头才回家。   老太太对此乐见其成,闺女回来以后,问也没问对小郑的看法如何, 赶紧张罗着摆桌吃饭。   倒是郭美凤见妹妹神色平静, 忍不住多嘴问了句:“那位郑县长怎么样?有希望么?”   “人挺好的, 咱妈眼光不错。”   “真的假的啊?”郭美凤不太信,“见一面就觉得人家是好人了?那你俩能试着处处吗?”   “人确实是好人, 但我们不太合适。”   郭美凤猜测:“你是不是对郑家老太太犯怵啊?”   别看两个老太太聊得挺投机, 其实像郑家老太太那样的老人,只适合当普通乡亲处着。   “那倒不是,我俩没谈到家庭问题。我连他的婚史和家庭成员的情况都没问。”   郭美凤:“……”   那你们聊了两个钟头,都聊什么啦?   郭美云挎上姐姐的臂弯说:“聊了聊彼此的工作,看得出郑县长是个很有抱负的人, 在事业上还有追求。我这样的身份,配他并不合适。”   她若只是出国还罢了,但中途改名换姓过。   虽有不得已,可是身份比较复杂, 不太适合做郑国威这类人的配偶。   郭美凤睁大眼睛问:“他还敢嫌弃咱家大总裁啊?你好歹还是个硕士呢, 学历比他高多了!”   “哈哈,没有, 人家挺诚恳的,是我觉得不合适,不想拖累人家。”   以他俩的条件,配偶的选择范围都挺广的。   没必要明知不合适,还非得凑到一起。   郭美凤觉得郑国威的硬件条件真挺不错, 她老娘组织的这次相亲很靠谱。   不过,听妹妹说两人不合适, 她又立马转了口风。   “既然不合适,你还跟他聊那么久干嘛啊?都耽误吃饭了!”   “郑国威跟胖胖认识,有过工作往来,而且职务比胖胖高。我要是只跟人家聊两句就回来了,未免不给人面子。他跟胖胖在同城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别因为我的事给胖胖惹麻烦。”   郑国威这个副县长,出了北京,在地方上相当于副市长。   无论如何,她得给人家应有的尊重。   郭美凤倒是没想过这些,她小心地往屋里瞅了瞅,“那你跟郑国威这次相亲算什么啊?失败啦?”   “不算失败,就当交个朋友吧。”   “这话你可别立马跟咱妈讲,老太太刚才还让我跟老五给你介绍对象呢!”   郭美云无所谓道:“介绍吧,有合适的我就去看看。”   “你真乐意相亲?”郭美凤狐疑地问。   “乐意啊,反正我呆着也是呆着,就当找人陪我聊天了。”   父母年迈,郭美云离家三十年,早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今老父老母依然健在,她每天回家,还有八十岁的老娘为她张罗着热菜热饭,老太太还能精气神十足地给她找对象,对她来说已经是万幸了。   至少还有为父母养老送终的机会,没在父母亲缘这方面留下遗憾。   “咱妈这是还把我当小孩呢!”郭美云好笑道,“当年姐夫来咱家的时候,也是今天这样的阵仗,姐夫被人围着相看,脸红得都能烤白薯了,我偷偷跟咱妈笑了好久,当时咱妈就说,等我到了年纪以后,也给我相看一个。”   可惜,她当年在学校找了王政安,老太太一直没机会给她相亲。   今天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郭美凤在她手上拍了拍说:“咱妈就是担心你,她给你安排相亲,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推了,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她家老太太不是个爱揽事的人,除了儿女的婚事由她张罗,孙辈的婚事都是由各自父母操办的,她跟老爷子从来不插嘴。   郭美凤丧偶十几年,老太太也没提过让她再嫁的话。   毕竟她有六个儿女,即使不找老伴,也不愁养老。   如今美云刚回来,老太太就给她安排了相亲。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小闺女自己一个人。   两姐妹谁也没跟老太太提相亲的结果,不过,美云只跟小郑见了一面就没了后续,老太太以为闺女眼光高,就想给她再介绍个更好的。   狄思科听说以后,特意往姥姥家跑了一趟。   “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啊,您给我小姨找对象,能找个啥样的呀?那郑县长就是您手头最能拿的出手的人选吧?”   老太太瞪眼:“当了大干部就看不起你姥姥了?”   “您连县长都认识,谁敢看不起您啊!”狄思科拉着老太太瘦巴巴的手说,“我的意思是,您手头的资源不适合我小姨!我小姨还得回法国工作呢,您净给她安排些内地的对象,那能培养起感情吗?”   “她不是要回来搞什么实验吗?”   “那实验室是设在合资公司下面的,合资公司就跟工厂的分厂似的。”狄思科打个比方,“我小姨已经干到总厂的副厂长了,要是让她现在回国,就相当于从总厂副厂长降职到分厂的车间主任。您忍心让她放弃大好前途呀?”   老太太在几十年前就舍得花钱让孩子读书,自然是希望孩子有出息的。   “现在正是我小姨事业的黄金期,让她辞职退休多可惜啊。您没上过班,体会不了那种心情。”狄思科小声说,“我老丈人从副院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整天无所事事,比戒烟还难受,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岁。没办法,我们把狄嘀嗒给他送去了,让他培养个关门弟子,算是给他找个事做。”   老太太怀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   “那当然了!”狄思科将话题转回来说,“我小姨大部分时间还在国外,所以啊,您不能给她在国内找!您不是让我帮忙介绍么,我还真帮小姨寻摸了一个。”   “哪里人?什么条件?”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连靠坐在一旁的姥爷也竖起耳朵来。   尽管让儿子给娘介绍对象有点那什么,但他们对老五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也是咱北京人,不过81年就去法国定居了,趁着内地改革开放,他就做起了中法贸易,在北京、上海、广州都开了贸易公司,主要做服装和红酒生意。人挺能耐的,现在是法国那边一个很知名的侨领。”   姥爷问:“侨领是干什么的?”   “就是当地华侨社团的领袖。”   “听着是挺厉害,”姥姥对人家这硬件条件没什么可挑的,“这侨领多大年纪了?”   “比我小姨小四五岁吧,人长得挺精神,一米八十多的大高个儿。”   “年纪是不是有点小啊?”   “我小姨本来就长得少兴,狄嘀嗒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管她叫阿姨呢,给她介绍个五六十的男同志,那不是委屈了我小姨嘛。”   狄思科观察小姨的表现,不像是想结婚的样子。   给她介绍一位年轻的内地朋友,平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排遣个寂寞,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姥姥不太放心地问:“人家在法国定居,你跟人家怎么认识的啊?这人靠谱吗?”   “我之前去法国出差的时候,他们侨社组织人手出面接待过。上个月他回国探亲,我又在我老丈人那里跟他见过一面。他是我老丈人的师弟,也是画画的,当初从国画转成油画,本来想去巴黎学画,结果画没学成,做生意倒是做得挺好。”   姥姥下意识点头说:“那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什么时候能安排他们见一面?找对象还得你小姨自己乐意才行。”   “人家在法国呢,等我小姨回去以后,让他们自己联系吧。”狄思科搂着姥姥说,“人家老外时兴自由恋爱,不兴长辈介绍那一套。外国老太太从来不催婚,您也跟人家学学,别催我小姨了!”   老太太叹气说:“我就是想让她趁着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作伴,否则以后没老伴儿没孩子,身上有个病痛都没人管。等我和老头子都走了,谁还能替她操这个心啊?”   虽然老五是美云亲生的,但老五自己不知道啊,对待没相处过几天的小姨和对待亲妈,那能一样吗?   狄思科被她说的鼻腔发酸,顿了一会儿才说:“您可真是瞎操心,我现在住的还是小姨的房子呢,早就给她准备好房间了,就在我妈隔壁。等小姨从国外退休了,就让她回来养老。我妈没老伴儿,我小姨也没老伴儿,让两个老姐妹住在一起,我给她们一块儿养老,不比给她找个半路夫妻强啊?”   姥姥神色微动,与老头子对视一眼,又控制着表情问:“你媳妇能乐意吗?一般人家的媳妇,伺候一个婆婆都不乐意呢,她能乐意伺候两个?”   “咱家媳妇不一般啊,她的心思就不在家里,整天琢磨生意上的事。家里有小阿姨,用不着她伺候婆婆。这个主意还是童童给我想的呢,要是小姨能跟我们一起生活,那我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教育问题就不用愁了,小姨可是全家学历最高的!”   姥姥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小姨打小儿就学习好,还会说好几种外国话,让她教孩子肯定没问题。”   “就是嘛,您就放心吧。我小姨在国内呆不了几天,您别总提相亲的话题,小心她过年的时候不回来了!”   “那不能,你小姨还是知道好赖的。”   狄思科觑着眉飞色舞的姥姥,失笑道:“您这老太太可真行,想让我给小姨养老,您就直说嘛,还非得当着我的面儿给小姨相亲。”   姥姥拒不承认:“没有的事,我本来就想给你小姨找对象。”   老太太下地穿鞋,“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个炸酱面去,今天菜码可齐了!有我自己发的豆芽!”   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去灶房了,腿脚利索得不像八十多的老太太。   *   狄思科明确表态,未来会给两个单身老姐妹一起养老以后,老太太果然不再张罗给小姨介绍对象了。   这天早上,把两个小屁孩送到幼儿园以后,他就打算调头去上班。   然而,车子还没启动呢,就瞧见有个小男孩把他家狄嘀嘀给拦住了。   非要往他闺女手里塞纸条。   狄嘀嘀很嫌弃地推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绕开他就想离开。   小男孩还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说着什么。   瞧这场面不太对劲,狄思科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幼儿园的小屁孩已经学会送情书了?   字认全了吗?   狄思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走到幼儿园门口,冲着闺女的方向喊了一声,又招招手。   狄嘀嘀听见爸爸的声音,就背着小书包叮呤咣啷地跑了回来。   狄思科给她扭正了书包带子,问:“那个小朋友给你什么呢?”   “哎呀!”提起这事狄嘀嘀就来了脾气,“我借给马小派两块钱,他不还钱,非得给我一张彩票!”   狄思科:“……”   倒是他想多了。   他闺女录了儿歌以后,成了幼儿园的小富婆,被小朋友借钱还是有可能的。   “他跟你借钱干嘛啊?”   两块钱不算多,但对五岁的小朋友来说,也是巨款了。   “就买汽水和冰淇淋什么的。”   入夏以后,幼儿园门口来了几个卖冷饮的摊子,每天放学时的生意都很火爆。   大班小朋友的胆子大,课间休息时间,也敢趁着老师不注意,隔着铁门的栅栏,跟外面的阿姨买冰棍吃。   狄思科心想,自家这两个崽应该也没少在冷饮上消费。   回头得跟幼儿园说说,对孩子得加强管理,总让他们偷偷吃冷饮可不行。   “没事了,跟弟弟一起进去吧。”   至于彩票什么的,狄思科根本就没问。   这个月体育彩票首次在北京发行,大家对彩票的热情还挺高的。   胡同里不少大爷都去排队买彩票了,两块钱一注,偶尔能中个五块十块的。   马小派小朋友的彩票可能是家长买的,被这倒霉孩子拿出来抵债了。   狄思科将孩子打发了,径自开车去了单位。   离着老远就看到办公楼门口挂上了一条红色横幅。   “欢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组莅临指导工作”。   狄思科进了办公室就问:“下面那条横幅是谁挂上去的?”   “许主任找人挂的。”周健将乐呵道,“许主任说了,知道您不喜欢形式主义,但人家毕竟是中央台黄金时段的节目,咱要是不表示一下,显得咱腾飞不重视人家似的。”   狄思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记者同志大概几点能到?马董他们在家吗?”   “记者还有一刻钟就该到了,董事长上午在部里有个会,可能中午才能回来。”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那咱们下楼迎一迎客人吧,记者同志可能会提前到。”   电视台的采访车果然提前十分钟就停在了腾飞的厂区里。   总共只来了两个人,一名记者,一名摄影。   狄思科望向从车上下来的短发女记者,笑着上前握手说:“赵记者,欢迎来我们腾飞做客!”   赵妍惊讶地问:“狄总认识我?”   “我可是咱们节目的忠实观众,对于一些精彩评论还要在笔记本上做记录呢。”狄思科竖起一个大拇指说,“您之前负责采访的《假的真不了》和《公款消费剖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个赵妍不是普通记者,而是《焦点访谈》的制片人之一。   非常擅长批评性报道。   她负责制作的好几期节目都很经典,比其他记者更敢于深挖,狄思科看完直播以后,有时候还会看重播。   “没想到这期节目会由赵记者亲自出面负责采访。”   “我可是狄道格的歌迷,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偶像,当然要把这次采访任务接过来了!”   狄思科脸上一囧,“能喊出狄道格这个名字,看来您还真是我的歌迷了,回头我送您一盘精选专辑。”   “那您可别忘了!”   双方简单谈笑了两句,就进入了工作模式。   狄思科带领客人在厂区里转了转,去车间和实验室取了景,便将人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狄总,最近报纸上的新闻,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说,腾飞要在VCD行业搞技术垄断,这个说法您认可吗?”赵妍刚一坐下就抛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我很想认可,奈何实力不足!以腾飞目前的技术实力,距离垄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狄思科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不好意思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说大话。”   “您觉得技术垄断是一个褒义词吗?”   “垄断不是褒义词,但能够做到垄断的,一定是行业的领头羊,垄断了技术就能垄断市场。腾飞如果能垄断技术和市场,那我们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赵妍带着点笑意说:“那我就要替其他生产VCD的企业问一问了,既然腾飞没有搞垄断,那么为什么不像万燕一样,跟大家共享技术呢?还要大张旗鼓地追着人家打官司。”   “这个话不该来问我,您应该去采访那些外国科技企业,他们为什么要为那些先进技术申请专利呢?为什么不跟大家共享技术呢?”   “事实上,无论是腾飞还是万燕,或是其他内地企业,生产VCD影碟机,全都要从国外引进和使用新技术,包括数字处理技术在内的VCD的核心技术,一直由外国企业控制着。所以,说我们腾飞搞技术垄断的,要么是抬举我们,要么是不了解VCD这个行业。”   赵妍继续问:“关于专利侵权的问题,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您有受到什么影响么?”   “有啊,对我的工作和生活都造成了影响,很多人给我打电话劝我算了。反正电子行业就这样,大家互相抄,等腾飞的官司打出结果以后,可能又出现了更先进的技术,那些抄袭企业反正已经赚到了钱,正好顺势停止侵权,转而去抄新技术。腾飞消耗时间和精力,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来您没听劝。”   “我平时还是很听劝的,但这次我没听!我为什么不听呢?不但不听还要大张旗鼓地跟他们打官司,还要在报纸上打口水仗,明知道这是一件很没有风度的事,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做呢?”   赵妍轻声问:“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认为保护知识产权,应该引起国家和老百姓足够的重视!”狄思科无奈地叹气说,“咱们国家对专利的保护,远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科研人员的心血得不到保护,会降低企业和科研单位的科研热情。长此以往,国产VCD将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   赵妍打断道:“我记得现在市面上大多数VCD影碟机都是国产的,外国科技企业并没有在VCD影碟机这个领域投入太多。最近一年,国内VCD的销量和出口量都是全球第一。”   狄思科反问:“赵记者,您觉得VCD生产行业,属于劳动密集型还是知识密集型呢?”   “VCD影碟机算是高科技产品,应该是知识密集型吧?”   “对啊,明明是知识密集型,但是咱们国内的大多数企业,都把它做成了劳动密集型产业。从国外进口元件,在国内进行组装。”   狄思科有些遗憾地说:“我给您一组数据,您之后也可以跟国家专利局进行核实。从1985年-1994年,这十年间,专利局接到的跟VCD有关的技术发明专利申请,一共有702份,其中外国申请了655项专利,占93.3%,而国内专利申请还不足7%。”   “拿去年一年的专利申请情况来看,外国申请了201项,而咱们国内只申请了6项,其中有两项是我们腾飞申请的,另外四项是高校和科研院所申请的。”   赵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数据,她长期从事新闻工作,自然明白这组数据意味着什么。   “腾飞公司是一家老牌国有企业,我们曾经生产过雷达和音响,腾飞牌收音机和录音机也曾远销海内外。但是,市场经济的浪潮来袭,让我们一度面临破产的窘境。业内人可能已经听过很多年腾飞要破产的传闻了,但我们腾飞始终坚持着,就是屹立不倒。除了有上级的帮助和扶持,还因为我们腾飞有一只高水平的科研攻关队伍。”   “传呼机让我们打了一场翻身仗,VCD影碟机让我们正式走进了大多数消费者的视野,噪声整形技术是我们腾飞的独家专利,放到国际上也能达到先进水平。”   “这次我们腾飞一口气将五家企业告上了法庭,我只能说,这是我们被逼进了墙角,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腾飞的全称是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我们不只是电子公司,更重要的是一家科技公司。今年的科研经费预算高达七千万人民币,预计明年要过亿,如果不能捍卫我们的知识产权,每研发出来一项新技术,都会快速被人模仿抄袭,那腾飞无疑是在赔本赚吆喝,进入一个死循环。”   “外国企业非常重视技术和知识产权,近些年一直在不断申请专利,一旦我国企业和科研人员的研发热情降低,不再有新技术问世,那么外国技术将对VCD行业形成覆盖之势。届时,VCD行业的游戏规则,将由外国人制定。他们不需要生产整机,只要往国内输送零部件,就可以拿走VCD行业80%的利润。”   赵妍凝神细听,隔了几秒,才问:“狄总,您这番话可能会被人评价为危言耸听。”   “也许吧,”狄思科笑了笑说,“传呼机和移动电话长期由外国企业垄断,看看他们这些年在内地的销售额,就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赵妍忍不住苦笑提醒:“狄总,您说的这番话,有些可能不太合适,会被剪掉。”   “可以,可着你们节目需要吧。”狄思科对此无所谓,“国内的VCD市场需求很高,腾飞并不可能做到市场垄断,也不打算做技术垄断,这个市场需要各大企业共同的培育和维护。希望有更多的企业将精力放到技术研发上来,而不是一味地模仿抄袭。”   赵妍问:“腾飞会考虑向其他企业授权使用你们的专利技术吗?”   “会考虑,但是最好可以做技术交换。”狄思科笑了笑说,“腾飞不会敝帚自珍,如果其他企业愿意跟我们进行专利交换共享,让消费者有更优质的视听体验,那我们也乐意之至。”   节目组在腾飞采访了一天,因着上镜需要,摄像机要转换好几个机位进行拍摄。   狄思科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干成,全程陪着记者在公司里转悠。   采访即将结束,赵妍要离开时,问:“狄总,现在腾飞是VCD行业第一了吗?”   “我希望可以做到第一名。”   赵妍笑道:“您这个答案跟很多企业领导都不一样,还挺不谦虚的!”   “哈哈,做企业跟打仗一样,需要信念和精神支柱。《孙子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所以,我们的目标必须是行业第一!”   赵妍笑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您要是把这股信念放在歌唱事业上,现在四大天王里得有您一个。”   “哈哈哈,明天我让人把精选专辑送到你们台里去。”   临分别时,狄思科跟赵妍握了握手说:“赵记者,您是以批评性采访见长的,我看您也别光采访我们腾飞,也去采访采访乐优和另外几家企业吧。”   赵妍没说什么,只是好笑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她这偶像的性格还挺特别的。   《焦点访谈》的这期节目的制作周期很短,一个礼拜以后就在电视上播出了。   狄思科得到播出通知,便回家跟家人说了一声。   然后郭美凤就开始给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告诉大家她儿子要上《焦点访谈》了!   大家赶紧看起来呀!   这老太太连她自己出演的《火红年代》都不看了,早早地将电视频道从北京台转到了中央台。   带着全家人一起看狄思科出镜。   于童也守在电视机前面,用录像机将这期节目录了下来。   如果不算之前的歌唱比赛和公益广告,这还是二狗子第一次因为工作出现在中央台的镜头里呢。   而且采访时间很长,光是他的单人镜头就长达5分钟。   要知道整集节目也才15分钟而已,这其中还包括主持人交代事件背景和评论总结的时间!   这期《焦点访谈》播出的第二天,就有国字头大报发表了评论员文章。   算是为腾飞捍卫知识产权,状告五家企业的自卫行为盖棺定论了。   国内的新闻界又迎来了一次讨论技术专利权和民族工业崛起的热潮。   腾飞在这一波宣传攻势下,吃足了红利,VCD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连传呼机的销量都跟着增长了。   不过,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有人说腾飞要做行业第一,正在准备并购万燕公司。   汪大海听到消息以后,特意跑来跟马援朝和狄思科确认。   “董事长,狄总,咱们真的要并购万燕吗?”   狄思科:“……”   没想过。   不过,好像也可以想想。   万燕有一定的技术研发实力,如果将万燕并购过来,能扩大腾飞的生产规模,增强技术实力。   最重要的是,一下子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啊!   他在这边出神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狄思科接起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很嘈杂,隐约能听到郭美凤跟什么人吵架的声音。   “喂?”他又不确定地询问。   然后,他就听到狄嘀嗒大喊了一声“爸爸”。   “怎么了儿子,给爸爸打电话有什么事?你那边怎么那么乱?”狄思科好像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我姐姐哭了!”狄嘀嗒声音里也有哭腔。   “你慢慢说,”狄思科站起身问,“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的彩票中奖了!中了两万块钱!马小派的妈妈非说那两万块钱是她家的,把我姐姐骂哭了!”狄嘀嗒语气里带着惊恐,“我奶奶、小奶奶和舅奶都来幼儿园了,正在跟马小派的妈妈吵架,爸爸,你赶紧来幼儿园吧!”   狄思科刚想说,他这就过去。   电话线那头却换了人,郭美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胖胖,你继续忙工作吧,这边的事情我们就能解决,你不用往幼儿园跑了。这里面有经济纠纷,我会请律师出面的。”   狄思科:“……”   幼儿园里的纠纷,竟然还要动用律师……   听起来还怪高端的。 第180章   闺女被惹哭了, 老妈在跟人吵架,狄思科哪里还有心思在单位上班,拿起车钥匙就想去幼儿园看看情况。   不过, 小姨的话给他提了醒。   两万块钱不是小数目, 现在很多单位搞房改, 职工买断公房的产权也才需要一两万块。   尽管事发地点在幼儿园,但纠纷的金额着实不小了, 还真得找个专业人士咨询一下。   因着要跟五家企业打侵权官司, 腾飞最近刚请了一位法律顾问。   狄思科近水楼台,出门就直接去了石峰的办公室。   听他介绍了大致情况后,石峰问:“咱家孩子接受彩票的时候,对方的监护人在场吗?”   狄思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去送孩子上幼儿园, 好像没看到马小派的家长。   于是他摇摇头。   “狄总,这件事您尽量不要走法律程序,最好能够私下和解。如果上了法庭,这两万块的奖金, 您就别想了, 还是把彩票还给对方家长吧!”   狄思科不差这两万块,但毕竟是孩子的彩票, 狄嘀嘀哭得那么大声,他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   “可能是我没讲明白,那张彩票不是小朋友赠送给我女儿的,而是用来还两元欠款的。”   “无论是赠与还是借贷,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他们实施的民事行为是无效的。”   “啊……”   狄思科倒是没想过俩小孩做任何事都不算数的可能。   他出了公司大门就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安抚女儿。   借出两块钱, 赚回两万块,本来是件喜事,奈何孩子年龄太小,这两万块不算数。   空欢喜一场不说,还被对方家长骂哭了,这次可真是亏大发了。   他开着车匆匆赶去了幼儿园,孩子班级里没人,他就按照其他老师的指引,去了园长办公室。   离得很远,就听见有个女声发出了尖利的惨叫,随后就是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   狄思科心头一紧,赶紧快步跑了过去。   办公室里被闹得乌烟瘴气,而狄嘀嘀、狄嘀嗒和马小派三个小朋友,则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紧张兮兮地扒着门框向里面张望。   白老师和另一个面生的老师作陪。   狄嘀嘀第一个发现了爸爸跑来的身影,不等他站定,就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像个受了惊吓和委屈的幼鸟,将脑袋埋在爸爸怀里呜呜哭。   “怎么啦宝宝,刚才还能看热闹呢,见到你爹就哭上了!”狄思科将人抱起来,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了拍,瞧见站在一旁瘪嘴的儿子,又蹲下身把儿子也抱了起来。   俩孩子五岁了,一个怀抱挤不下,就只能一人坐上一只手臂,搂着爸爸的脖子,勉强亲近一会儿。   狄嘀嘀抹着眼泪说:“马小派的妈妈可坏了,刚才骂了奶奶,然后,我舅奶就把她揍了!”   狄思科:“……”   出人意料的消息太多,他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二舅妈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还会动手打人呢?   一旁的马小派也委屈巴巴地抹眼泪,反驳狄嘀嘀说:“我妈妈不坏,你别说我妈妈!”   “她抢我的书包,还把我推倒了!”狄嘀嘀哭到一半还能停下来驳斥小朋友。   狄思科抱着俩孩子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一会儿,等孩子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就将人放下,让老师带着他们去外边玩,别在这里看大人吵架了。   那马小派的妈妈还在里面嚎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白老师面露为难道:“那张彩票还在谨言身上,马小派的妈妈不许她离开这里。”   狄思科闻言就下意识皱眉,这马小派的妈妈也太霸道了!   “老师放心带他们出去玩吧,彩票跑不了。”   话落,他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不太好,二舅妈和马小派的妈妈刚被人拉开,都披头散发的。   地上还有一撮被扯掉的头发,不知是谁的。   不过,瞧头发的颜色,应该是马妈妈的。   郭美云和郭美凤正拉着二舅妈看伤,对面的女人也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臂。   园长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一直在说:“家长们都消消气,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没什么可说的,”郭美云冷着脸说,“我的律师已经来了,我要起诉马小派的父母和你们幼儿园!”   园长头都大了,孩子之间的私下交易,跟他们幼儿园有什么关系?   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很多都已经很有自我意识了,若想一起瞒着老师做点什么,老师根本就发现不了。   彩票还是最近兴起的东西,谁能想到孩子会把彩票带来幼儿园,并且用彩票抵债啊?   她望向狄思科,求助似的说:“谨言爸爸,您也劝劝家里人,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嘛!”   狄思科冷淡地点点头,皱眉瞅了一眼还在抱头假哭的马小派妈妈,谨慎地说:“我还没了解过情况,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说吧。”   然后他给小姨使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聊。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没人的角落时,狄思科很快就换上了苦恼的表情说:“小姨,关于那张彩票的事,我询问过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了。咱就算是将他们全都告一遍,咱也告不赢啊!”   “我知道,刚才律师已经来了,两个孩子都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上了法庭,谨言的那张彩票八成保不住。”   郭美云介意的不是那张彩票和两万人民币。   “那您刚才怎么还说要告他们啊?”   狄思科都快被她弄糊涂了,告家长也就算了,怎么连幼儿园也要告?   郭美云语带怒意道:“你刚才没看到谨言的手腕和脚腕受伤了吗?那个马小派的妈妈真是不知所谓,有什么事不能跟家长谈?非得跟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咱家孩子受伤了?”狄思科蹙眉。   他刚才还真没注意闺女身上的情况。   俩孩子挺调皮的,整天你追我赶,身上有点磕碰和擦伤是难免的,狄思科并没格外关注。   “嗯,被马小派的妈妈推的!我要告她故意伤害!”郭美云不解气地说,“还有幼儿园,让孩子在教室里被其他家长针对,并且受了伤,他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据马小派的妈妈说,马小派给狄嘀嘀的那张彩票是他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   她最近沉迷彩票,每期的体彩都会买,将暴富的希望寄托在了彩票开奖上。   家长总在下班以后带着孩子去买彩票,马小派也就记住了彩票两块钱一注这件事。   所以,当他跟妈妈要零花钱,遭到无情拒绝后,便打起了那张彩票的主意。   正好他那几天被狄嘀嘀催了几次债,就大胆地将彩票偷渡到了幼儿园,企图用彩票抵债。   狄嘀嘀对彩票不感兴趣,老狄家没有人沉迷彩票,只有郭美凤在胡同里跟风买过一回,结果一分钱也没中。   在此之后,她就没再花钱买过。   狄嘀嘀不了解彩票,只觉得是废纸一张,并不打算接受马小派的彩票。   不过,为了尽快还债,再重新借钱买冰棍,马小派尽他所能地向双胞胎姐弟解释了什么是彩票。   学着妈妈说服爸爸时的样子,着重夸大和渲染了中奖能得到的好处——一等奖是五百万巨款!   如果真的中了五百万,他们可以一人一半。   他太能纠缠了,而且口才也不错,狄嘀嘀被他烦得没办法,只好接受了这张彩票。   甚至都没问问这张彩票要如何兑奖,稀里糊涂就完成了交易。   要不是马小派的妈妈突然找来幼儿园,她都忘了还有彩票这码事。   马小派的妈妈毕竟是个成年人,刚发现彩票被儿子转送给小朋友时,并没有十分着急。   她把孩子打了一顿,问清楚情况后就带着孩子来到幼儿园,当着老师的面,将那个拿到她家彩票的小朋友喊了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现金,企图跟狄嘀嘀交换她手头的那张彩票。   “小朋友,听说我家马小派跟你借了两块钱一直没还?”马妈妈笑容亲切地说,“我在家已经批评过他了,今天特意带他来将钱还给你。”   狄嘀嘀很好说话地接过了钱,就打算重新回班里跟小朋友一起丢手绢。   然而,对方却拉住她说:“钱你已经收了,那马小派给你的那张彩票呢?”   “什么彩票?”   狄嘀嘀口中问着话,还要分心关注教室里的情况。   哎呀,有人把手绢丢在她弟弟身后了!   她赶紧冲弟弟招手,提醒他站起来追人。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马妈妈心里不太痛快,觉得这孩子没礼貌。   于是,就一把拉过她的胳膊说:“前几天马小派不是给了你一张彩票吗?”   经她提醒,狄嘀嘀总算想起了那张被她忘在脑后的彩票,口齿伶俐地答:“阿姨,我借给马小派两块钱,他说那张彩票也值两块钱,就把彩票当成钱还给我了。”   “那阿姨已经替他还了两块钱了,你把彩票还给马小派吧。”   “他用彩票还完钱以后,又跟我借了两块钱,到现在都没还呢。您刚才还的不是他欠我的钱吗?阿姨,我的零花钱也很少的,我爸爸不让我带太多钱来幼儿园,我跟弟弟都不够用,您家马小派总是借钱不还,我以后再也不借钱给他了!”   马小派的妈妈:“……”   没想到儿子是借钱惯犯,她只好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块钱递出去。   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家以后还得收拾儿子一顿。   狄嘀嘀还没接钱,教室里的狄嘀嗒追着城城跑了半圈,见到这一幕就直接变道跑了过来。   拉着姐姐问:“这个阿姨为什么给你钱?”   “她帮马小派还钱的,想把那张彩票换回去。我都忘了彩票放在哪里了。”   狄嘀嗒瞅瞅马小派的妈妈,又瞅瞅心虚的马小派,眼珠一转就冲马小派招招手,拉着人耳语:“咱们的彩票是不是中了五百万啦?”   因为把彩票送人,马小派在家被妈妈打了一顿,本来还有点闷闷不乐,听到小朋友的问话后,他又重新高兴起来,用炫耀地口吻说:“没有五百万,但是有两万块,也很多了!”   他妈妈买了好多次彩票,只中过一次五块钱的,两万块的奖金让他妈妈高兴了大半天呢!   被傻乎乎的儿子走漏了风声,马妈妈自然不可能从双胞胎手里骗回那张彩票了。   她在单位是拿死工资的,丈夫在东轻集团担任一个部门领导,但也没什么油水。两万块可不是小数目,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大笔钱在自己眼前溜走。   文的不行,她就只能用武的。   问清楚哪个是双胞胎的书包后,她不顾老师的阻拦闯进教室里,翻找那只红色的米老鼠书包。   狄嘀嘀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人呢,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发现弟弟已经扑上去抢夺书包了,她也赶紧回过神来上前帮忙。   “阿姨,你凭什么翻我的书包?你是小偷!”   “你才是小偷呢,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   小孩子的力气敌不过大人,狄嘀嘀力气小,几下子就被马小派的妈妈推开了,就那样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夏天穿的是小短裤,她膝盖被地板擦破了皮,手腕也被塑料玩具硌得生疼,有点渗血,狄嘀嘀被这种状况吓得哭了出来。   白老师也被发疯的马妈妈推搡到了一边,她这会儿顾不上书包,一边冲外面喊人帮忙,一边跑过去查看狄嘀嘀的情况。   直到其他老师都跑来将人拉开,这场闹剧才算是结束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幼儿园自然不能瞒着,赶紧给双胞胎的家长打了电话。   郭美凤最近放暑假,正跟妹妹和弟妹一起在家看她出演的《火红年代》。   听说孩子被欺负了,娘子军们连电视都差点忘了关,跳上车就冲来了幼儿园。   最开始只是郭美凤跟对方吵架,她们只以为是因为一张彩票引起的争端,对方家长把自家孩子骂哭了。   郭美云打电话联系律师的时候,二舅妈还想息事宁人来着。   然而,她给孩子检查过身体以后,发现孩子身上有伤,一问才知道是对方家长弄出来的。   二舅妈这回可不干了!   她把两个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大,在她心里,这俩孩子跟她自己的亲孙也没什么区别了。   咋能让孩子就这样被人欺负?   她大姑姐是大明星还得注意对外形象,小姑子是知识分子,干不出来跟人干架的事。   但她不一样啊,她没啥包袱,别看她平时挺和气的,但毕竟是从农村出来的女人,从来不怕干架!   于是,不用两个姑子动手,二舅妈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扇了对方两巴掌,并且成功薅下了一撮头发。   狄思科听完大致经过,只觉得心里大受震撼。   回去以后,得给二舅妈包个大红包了。   他们重新返回办公室的时候,马小派的爸爸也来了。   见到狄思科以后,就握上他的手说:“狄总,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家里人会办出这种事,实在是惭愧!最近我老丈人正在住院,孩子妈想用中彩票的钱给老人看病,心里着急才会这样的,我让她给您道个歉!”   马小派的爸爸在东轻集团当着部门小领导,自然认识狄思科。   尽管狄思科已经离开集团好几年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离开以后具体在做什么,但这段时间腾飞公司打侵权官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狄思科亲自下场跟对手开撕。   关注他和这个新闻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职务了。   “你们有事可以让幼儿园联系家长,咱们家长之间进行协商。但是,我家孩子才五岁,您觉得您爱人上门欺负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合适吗?”狄思科冷着脸说,“我女儿身上有伤,我们做家长的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件事还是直接报警,让公安介入吧。”   说着,他就从包里拿出移动电话,要给110打电话。   马小派爸爸赶紧按住他的手说:“使不得使不得,狄总,我爱人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脾气太急了,不小心将孩子推倒的。”   他在这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马小派的妈妈却并不买账。   “老马,让他打!我也正想报警呢!”她指了指自己秃了一块的头发,“这就是他们那边的老太太给我弄的,我也要报警!”   “你给我闭嘴!”男人厉声呵斥。   局子是那么好进的吗?   人家孩子身上确实有伤,大人伤害未成年人,惩罚更严厉。   若是人家不要经济赔偿,就想让她蹲局子,那他们家就全毁了!   哪怕只蹲两三天,也会留案底的。   到时候她在单位的工作,还有孩子以后的升学和工作也许都会受到影响。   因为两万块的彩票,值当吗?   马小派的妈妈不信对方真的敢将她送进局子,毕竟对面那老太太也动手了。   “我不怕见警察!要蹲局子就一起蹲,她家那个老太太也跑不了!”   二舅妈轻蔑地瞅她一眼,对狄思科说:“老五,你给110打电话吧,我不怕见公安,反正我就是一个农村老太太,也没有工作单位。我还没吃过公安局的饭菜呢,正好去见识见识!”   马妈妈的眼神这才有点慌了。   男人瞪她一眼,又对狄思科说:“狄总,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因为孩子身上的这点伤,就要把我爱人送进局子,万一被人误会是以势压人就不好了,腾飞最近的新闻我也看了,您是名人,何必招媒体的眼呢。要不这样吧,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由我们出,咱们私下和解,就别惊动公安了。对了,还有那张彩票,我听小派说了,他答应跟小朋友一人一半的,我觉得这样挺好,俩孩子关系好,等彩票兑出来以后,就让他们一人一半吧。”   马小派妈妈还想反驳,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要是自家儿子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让那人把牢底坐穿呢!   税后的一半,顶多八千块,相比于他和儿子的前程,他并不在意这点钱。   狄思科听懂了对方话里的威胁。   “小派爸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我害怕被人扣屎盆子,但更想替孩子讨个说法。你们着急要钱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要是早点来跟家长商量,这张彩票我们可以还回去。但是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家孩子被您爱人打伤了。成年人冲一个五岁的孩子动手,换做是您,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郭美凤立即附和:“对,不能让孩子白挨欺负,她那么大的人跑来幼儿园发疯,也太吓人了!孩子还不知要做多久的噩梦呢!”   大家正商议着,不知何时溜回来的狄嘀嘀跑过来拽了拽爸爸的衣角。   “爸爸,你别让马小派的妈妈坐牢了,马小派都哭了。”   狄思科抱起她问:“这阿姨弄伤了你,你不生气啊?”   “生气,”狄嘀嘀趴到爸爸耳边小小声地说,“我手腕流了一点血,有点疼,但膝盖已经不疼了。”   像是怕人听到一般,狄嘀嘀将两只小手拢到爸爸耳边说:“我不想让舅奶陪马小派的妈妈一起坐牢,我想要彩票!我已经答应玲玲了,拿到奖金以后,请她吃奶油蛋糕。”   狄思科:“……”   大人在这边掐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跟对方鱼死网破。   二舅妈甚至都想去舍身坐牢了。   这小屁孩竟然又跟没事人似的惦记起了奖金和蛋糕……   郭美云距离这对父女最近,隐约听到了孙女的悄悄话,略有些讶然地望了这孩子一眼,就缓和面色说:   “马小派那孩子还行,一直替他妈妈跟狄嘀嘀道歉。孩子们是好朋友,否则谨言也不会总把零花钱借给他。要不,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别报警了。他母亲要是真的留下案底,对孩子也影响不好。”   马小派的爸爸连忙道谢,又让媳妇给人家道歉。   狄思科不想跟这家人多说什么,尤其是马小派的妈妈,情绪太不稳定了。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要是真的为了一张彩票做出什么极端行为,他还要担心两个孩子在幼儿园的人身安全。   因此,狄思科做主让狄嘀嘀拿出彩票,在律师和园长的见证下,将彩票交给了对方。   至于对方是否会履约,将奖金分给狄嘀嘀一半,他其实无所谓。   小姨请来的律师,已经收集好证据,全程录音了。   一会儿还得带孩子去验个伤。   *   于童晚上回家,听说了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后,在女儿的脑门上点了点。   “我看你是掉进钱眼儿里了,她那么欺负你,就应该让她进去蹲两天才好!”   狄嘀嘀捂着脑门说:“我不想让舅奶去坐牢,马小派的妈妈说,爸爸要是让她坐牢,她也要让舅奶坐牢!”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舅奶没白疼你。”   于童觉得二舅妈替她出了口恶气,而且颈侧和下巴也被对方抓伤了,所以她私下里给二舅妈包了五千块的红包。   等到马小派的爸爸将税后的八千块“打孩子调解费”送来狄家时,狄嘀嘀也大方地给了舅奶两千块钱。   狄思科瞧着自己手上的1200块,问闺女:“狄嘀嘀,大家一块儿出的力,凭啥我们只有1200,你舅奶就有两千块?”   八千块被狄嘀嘀分成了六份。   当天替她出气的人,每人都得到了她的奖励。   郭美凤、郭美云、狄思科、狄嘀嗒,到手都是1200块,只有二舅妈被她特殊关照,给了两千块。   狄嘀嘀理所当然道:“我舅奶替我打架了,还受了伤,我当然要对舅奶更好呀!”   狄思科心说,你可真是粉红大亨的亲闺女,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第一次收到闺女给的零花钱,他心里还挺美的。   于是格外开恩,允许俩孩子继续在家放假,不用去上幼儿园了。   狄嘀嘀立马欢呼:“真的吗爸爸?”   “嗯。”   毕竟刚跟马小派的妈妈吵过架,那女人的情绪太不稳定了,狄思科暂时不想让孩子去上幼儿园。   正好郭美凤在家放暑假,二舅妈也整天在家。   家里不缺人带孩子。   俩孩子不用上幼儿园,城里城外到处乱窜。   不但时常跟着奶奶和小奶奶回农村,还陪小奶奶的外国同事,去过故宫和北海公园。   给他们当了一回小翻译。   这天,狄思科刚下班回家,双胞胎和嘟嘟就一起跑了出来。   狄嘀嗒问:“爸爸,你要去外地出差吗?”   “嗯,”狄思科在他头上抚了抚,“你消息还挺灵通的,爸爸不在家,你们要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有?”   狄嘀嗒胡乱点点头。   “爸爸,你去哪里出差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   腾飞最近有了并购万燕的想法。   并购计划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腾飞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痴人说梦。   尽管万燕是一家私营企业,但人家毕竟是发明了VCD影碟机的。   腾飞借着人家的VCD打出了名气,吃到了红利,今年上半年只VCD影碟机的销售额就高达3.1亿人民币。   占了人家的便宜以后,还想反收购人家,这多少有点那什么呀!   不过,若是能并购万燕,除了扩大生产规模,增强技术力量这些看得见的好处外,其他隐形好处也是很多的。   只要完成了这项并购案,腾飞的名气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是以,大家嘴上说着不可能并购成功,实则已经动手草拟并购方案了。   腾飞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就放出了一点风声,试探着给万燕的领导层递了话。   让所有人都非常振奋的是,万燕那边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谨慎地说,可以坐下来聊聊。   狄思科对此并不惊讶。   现在万燕只是外表光鲜,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南有珠三角的众多VCD小厂,北有虎视眈眈的腾飞。   而万燕前期投入过多资金开拓VCD的市场,已经没有更多资金扩大生产规模了。   今年上半年,全国的VCD销量有30万台左右,而万燕只卖了不到两万台。   所以,狄思科觉得并购万燕这事有门儿,他要亲自带人南下,跟万燕的领导谈谈。   狄嘀嘀跟在爸爸身后,殷勤地问:“爸爸,你出差能不能带上我们啊?”   “不能。我是去工作的,没时间陪你们。”   每次都拖家带口去出差,外面都有人笑话他了。   说他这样的年轻领导,离不开老婆孩子。   说得他跟个没断奶的吃奶娃似的。   “我们不用你陪,我们可以跟奶奶和小奶奶在一起。”狄嘀嗒接话。   狄思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爹,勉强挣扎道:“出去旅游一趟,交通费和住宿费太贵了,我是不会给你们掏钱的。你们自己出钱吧。”   “我有钱啊!一会儿我就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说的那个黄山了!”女明星喜滋滋地说,“我们这次还要带嘟嘟姐姐一起去出差!”   狄思科:“……”   嘟嘟闻言便低头在她的小挎包里翻找,然后很上道地掏出一沓蓝色钞票说:“五叔,这些钱够不够我去出差的?”   狄思科目测了一下,估计得有几千块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捡的,”嘟嘟重新将钱收进包包,很得意地说,“我家沙发垫子底下还有好多呢。”   狄思科:“……”   这丫头不会是把二哥藏私房钱的老巢给抄了吧? 第181章   狄思科这次出差走得很急, 堪称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即使时间仓促,依然不影响家庭大部队跟上他的脚步。   他是带着娘子军和童子军一起上路的。   “这个牌子要一直挂在脖子上, 平时不许摘下来, 记住了么?”   狄嘀嗒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小木牌, 忍不住嘟哝:“像小狗戴的牌子。”   “胖大胖二和哆哆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狄思科把木牌给儿子挂好,又将刚被亲爹收缴了零花钱, 正噘着嘴的嘟嘟喊过来问, “能背出你家的电话号码吗?”   嘟嘟背了一串数字。   狄思科满意点头,将二哥家的电话写在小牌牌上,又问:“五叔的电话号码呢,能记住吗?”   嘟嘟摇头。   狄思科没说什么,将剩余信息补齐, 把第二块牌子挂在了侄女的脖子上。   有了弟弟和姐姐的经验,轮到狄嘀嘀时,她就主动报上自家的住址、电话,以及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工作单位。   一边嫌弃狗牌不好看, 一边将东西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哎, 没办法,她要是不听话, 爸爸就不带她去出差了。   狄思科在她的小辫儿上弹了一下,再次叮嘱三个孩子要一直带着牌子,便让他们到一边玩去了。   于童将孩子们要用的行李收拾好,见他这副谨慎小心的模样,不由吐槽:“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小心没大错, 出门旅游,要坐火车汽车, 路上丢孩子的情况可多了。万一他们在外面走丢了,好歹还知道带着牌子去找警察叔叔。”   这次的旅行团成员主要有,团长郭美凤、副团长郭美云、副团长二舅妈、团长助理彬彬、纪律委员嘟嘟、文艺委员狄嘀嘀,以及团员狄嘀嗒。   老的老,小的小,还是去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这种配置,让狄思科如何放心得下?   童子军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而娘子军又格外惯孩子,狄思科很怕出现团长压制不住团员的情况。   狄思科再次感叹:“你要是能跟我们一起去,我就不用担心了。”   以往的家庭出游,都由于童带队。   但这次于总在北京还有工作,《火红年代》准备报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以防市委那边还有其他安排,她得留在北京配合。   而且他们公司的新项目正在筹备阶段,这次既是出品又是制片,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就只能遗憾缺席家庭集体活动了。   于童忍着笑说:“你们那个旅行团,七个人的队伍安排了六个领导,六个人还管不住一个狄嘀嗒吗?再说,彬彬已经是半个大人了,队伍里有个大小伙子帮忙干活,你担心什么呀?”   彬彬开学就该上高三了,原本家里给他安排了补课,不该让他跟着去旅游的。   但这孩子的青春期和叛逆期同时到来,近几个月都有点厌学,还出现了早恋的苗头,成绩下滑得很快,原本能排在二十名左右,这次期末考试直接掉到了第36名。   这样下去,即使有体育加分,考大学也没什么希望。   大哥大嫂被孩子早恋闹得头秃。   青春期的孩子,想谈个恋爱也没什么,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有很多都在高中时期谈对象。   但家里还指望彬彬考个大学呢,这么关键的时候谈恋爱,肯定会影响成绩啊。   早恋还只是苗头,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有点朦胧的好感,家长要是在这时候捅破窗户纸,反而容易引起孩子的逆反心理。   所以,面对家里连续两个月超支的电话费,大哥大嫂都谨慎地选择了闭嘴。   最后还是郭美凤替他们做了决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彬彬要是总惦记人家小姑娘,暑假这两个月,即使留在家里读书,也未必会有好的效果,还是让彬彬跟着她去旅游一趟吧。   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散散心,再回来的时候,有可能心境就不一样了。   狄思科在国内的每次出差,都乘坐火车出行,这次也不例外。   但几个小朋友都是第一次坐火车,上了车以后就开始叽叽喳喳。   尤其是狄嘀嘀和嘟嘟,这是她们第一次跟小姐妹一起旅游,心里的新奇和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小孩子激动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容易人来疯。   好在彬彬能压制住这几个小屁孩,孩子们不听家长的话,但对大哥的话还是很信服的。   每人被大哥分了一个水蜜桃,在下铺排排坐吃水果,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终于将嘴堵住了。   郭美凤望着大孙子,笑道:“这次幸好把彬彬带来了,有个大小伙子在,给咱们娘几个省了不少力气。”   二舅妈附和道:“可不是嘛,那些行李箱都是彬彬提上来的,到底是练体育的小子,真有劲。”   “彬彬多大了,谈对象了没有?”郭美云递了瓶水给彬彬,又用报纸给他扇风。   好似真的不知道彬彬只是个高中生。   彬彬脸上有点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小姨奶,我才上高二,学校不让谈对象。”   “哎呦,我瞧着你这大高个儿快赶上你五叔了,还以为你已经上大学了呢”   郭美凤乐呵呵道:“咱家彬彬是练游泳的,跟他三叔一样,不过学习成绩也挺好的,跟老五当年差不多。”   彬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今年成绩退步很多,说他跟五叔差不多,实在有点夸张了。   “像老三和老五也挺好的,”郭美凤玩笑似的说,“不过,跟你三叔学游泳还行,感情方面可别学你三叔啊。”   “我三叔怎么了?”彬彬问。   狄家老三的感情史丰富,老人和兄弟们都知道,但不会跟小辈透露。   “你三叔当年被选去体校,好多人都羡慕咱家呢,要是能游出成绩,国家包吃住还分配工作,这辈子就不用愁了。”郭美凤惋惜道,“他最开始那两年成绩挺好,后来谈了一个对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谈对象有关系,反正比赛成绩不怎么样。倒是他那个对象挺有出息的,人家后来在全运会上拿了奖牌,退役的时候,国家给她分配了一个不错的正式工作。”   “那他俩后来怎么样了?”彬彬问。   “肯定是没结果呗,那姑娘能得牌,他俩这组合就跟你们班里的尖子生和差生似的,教练和对方家长都不同意,这关系哪能长久得了。在谈对象这方面,你别学你三叔,谈得太早不好,但也别学你五叔,最好能中和一下。”   听老大媳妇说,彬彬相中的那个小姑娘学习成绩很好,就是因为彬彬总给人家打电话问题,才让家里的电话费暴涨。   “我五叔还不好啊?”   在彬彬心里,五叔的条件是全家最好的。   相貌堂堂的大学生,毕业就结婚生子,儿女双全,还有那么好的工作。   他妈总说,他要是能有五叔一半能耐,她就不用操心了。   “你五叔快大学毕业才找了你五婶,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嘛,咱家彬彬可以早点谈,最好是刚上大学就在学校里找个好姑娘,毕业就能成家立业了。”   郭美云笑道:“按照大姐这样安排,再有一年,彬彬就可以谈对象了!”   “对呀,他那几个叔叔都是找对象困难户,我巴不得彬彬早点找对象呢。但他开学就高三了,还得考大学,所以着急也不在这一年。”郭美凤一本正经地对孙子说,“这一年好好复习,考上大学就赶紧找个对象啊!可别学你三叔四叔,拖到三十好几还没个着落!”   狄思科不知郭美凤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为之。   旅途期间,时不时就要跟彬彬唠叨一遍上大学就找对象的话题。   孩子高中还没毕业呢,便要直面长辈的催婚了。   青春期懵懂的感情,碰上专业催婚,那点憧憬和浪漫荡然无存。   刚开始提到找对象的话题时,彬彬还有些腼腆羞涩,等他们的火车到站,彬彬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狄思科觉得郭美凤这招以毒攻毒,还是很有效果的。   但是,这也间接说明了一件事,“妈,您以后还是别催我四哥找对象了,连彬彬这个青春期都受不了催婚,更何况是四哥呢,小心他真的拖到四十岁才结婚。”   郭美凤立马呸呸呸,口中念了几句佛经,呿了一声童言无忌,然后警告他不许乌鸦嘴。   *   腾飞的谈判队伍要在省会跟万燕会面,而家庭旅行团的行程主要是去看黄山等旅游景点。   所以,在宾馆住了一晚,约定好再次在省会见面的时间后,郭美凤等人就在导游的带领下与狄思科分头行动了。   “万燕那边给答复了么,什么时候会面?”狄思科问。   “江总明天上午有空,”周健将低声道,“李副总说,他们省里从沿海地区请来了一个很大规模的投资考察团,江总作为本地企业家代表,被邀请去接待考察团的客人了。”   狄思科挑眉问:“让一个私营企业老板,去接待投资考察团?”   周健将点点头,“确实有点奇怪,会不会是参加座谈会之类的?”   领导出差,难得能带上他,周健将还是想好好表现的。   跟着年轻领导,有好处,也有弊端。   狄总太年轻了,又没什么领导架子,很多事他自己就能办了,并不需要秘书跑前跑后地张罗。   这就导致,年轻领导出差时,通常都是单独行动,将秘书留在家里看家。   狄思科这次本来仍不打算带秘书,不过,他想到秘书也需要成长锻炼,需要有机会见世面,建立自己的人脉圈子。   所以这次就把周健将一起带来了。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周健将这个小秘书很能打听消息。   翁佩云猜测道:“万燕不会是想坐地起价吧?”   卡在腾飞来谈并购的时候,去见投资考察团的代表,这事办得还真挺微妙的。   这不是给腾飞一个下马威么?   狄思科对下马威什么的,倒是无所谓,谈判前期的准备和心理战,其实也是谈判的重要一环,算得上是题中应有之意。   腾飞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别被人牵着鼻子走就好了。   “万燕现在是他们省里的明星企业,听说省里对他们的期望还挺高的,让江总出面接待投资商也没什么。”狄思科很快就将话题岔了过去,让周健将再去搜集更多的万燕方面的信息。   周健将顿住,纠结了很久才说:“我打听了一个消息,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翁佩云笑道:“你先说说嘛,说出来大家一起判断判断。”   “政府方面对万燕挺支持的,之前建议万燕扩大生产规模,从年产2万台扩大到6万台,但政府许诺的资金可能出了问题,迟迟没有到位。导致万燕采购的材料配不成套,无法生产。”周健将挠挠头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去工厂门口的小饭店吃饭时,听来的消息。”   翁佩云若有所思道:“万燕的广告打了不少,但今年上半年的销量并不高,还不如珠三角那些杂牌工厂呢,若是像你说的这样,那事情就合理了。”   看来万燕现在急需注资。   省里让他们去接待投资考察团,打的可能也是这个主意。   腾飞几人是在第二天上午见到万燕江总的。   甫一见面,江总就握着狄思科的手,连连道歉:“狄总,翁总,实在是抱歉,这几天省里有活动,怠慢各位了。通知上要求必须出席,我今天还是请假出来的呢!”   狄思科爽朗笑道:“哈哈,没关系,正好给我们留下了充足的时间,享受徽派美食。”   “狄总是第一次吃我们本地菜吧?”   “以前在北京的同庆楼吃过几回,要不是有江总邀请,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来当地品尝一回正宗的徽菜呢。”狄思科客气道,“江总以一己之力开创了VCD行业,我久仰江总大名,没想到这么早就能跟江总见面。”   并购只能算是一个假设,不料万燕居然还真有接受并购的意向。   江总请几人去会议室入座,笑容里带着点苦涩:“狄总,实不相瞒,我早前真的没想到VCD行业能发展得如此之快,除了咱们万燕腾飞这两家,几乎各省都有VCD厂家,听说沿海地区有数百家VCD生产企业。”   VCD影碟机的核心是CD机芯和MPEG-1,但是他拿到MPEG-1授权的时候,国外已经在制定MPEG-2标准了。   在他看来,使用了MPEG-1的VCD影碟机只能算是一个过渡产品,所以万燕并没有急于扩大生产规模,这两年一直保持在年产两万台左右。   但据说很快就会上市的MPEG-2迟迟没有消息,而原本没被给予多大希望的VCD影碟机在国内却异常火爆。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扩大生产规模的时候,一些VCD组装厂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狄思科很理解他的焦虑,但还是透露了广东VCD行业的现状。   “从地理位置来看,无论是万燕还是腾飞,都比不上珠三角那些企业的优势。现在算是咱们VCD行业的成长期,那边已经快速形成了产业集群,有的企业提供线路板,有的提供外壳,听说不用出区就可以凑齐一台VCD的所有元器件。在集群式生产这方面,咱们是远远比不了的。”   江总认可地颔首。   珠三角在控制成本和生产规模上都要优于他们,所以人家打得起价格战。   腾飞明知万燕在这两方面都不占优势,还想要并购万燕,说明他们看中的并不是这些。   狄思科问:“江总,我听说万燕在去年就有成立软件公司的想法,但在我的印象中,这个软件公司一直没有成立吧?”   江总点点头。   在VCD上市之初,他就在公司里提过成立软件公司的想法,软件的发展是硬件发展的先决条件,如果软件跟不上,就容易被外国企业在技术上卡脖子。   可是,这家公司并不是他的独资公司,他还有合伙人。   对方认为万燕暂时没有能力运作软件市场,软件也不是VCD整机企业需要操心的。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听他介绍了大致情况,狄思科玩笑似的说:“让您这样一位优秀的研发人才经营企业,真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了。”   江总在成立万燕公司之前,是某电子研究所的所长,主要就是搞技术的。   从万燕这两年的发展就可以看出,他对商战啊,市场营销啊之类的并不擅长。   很多决策都有点滞后,让人感觉万燕面对市场时的反应总是比人家慢半拍。   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科研人员,江总的眼光是很超前的。   “我跟您的想法其实不谋而合,如果腾飞与万燕有合作机会,最好能立即成立一家软件公司。”   江总露出了一个很真切的笑容,“那咱们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们并不是为了并购万燕而恭维您,随着珠三角VCD组装行业的崛起,未来免不了要大打价格战,而咱们都十分清楚,VCD的核心技术掌握在外国人手里,如果打起了价格战,VCD的利润会非常微薄。届时真正赚钱的,反而是软件。”   “正是这个道理嘛!”   江总一拍桌子。   他跟合伙人在软件公司的问题上僵持了很久,被否定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此时听到狄思科对他眼光的认可,心里的高兴便带到了脸上。   第一次接触,本打算只浅浅交流一下,最多聊半小时就可以点到即止了。   因为谈话比较投机,双方倒是聊了一个多钟头。   等到江总不得不去参加省里的活动时,双方才结束了这次会面。   回到酒店后,狄思科将翁佩云和石峰都请来了自己的房间,三人一起复盘一下今天的这次见面。   “翁总,老石,你们感觉这次并购谈成的几率大不大?”   翁佩云冷静地说:“江总是搞技术出身的,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对经营企业力不从心了,他想将企业尽快脱手变现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但是,咱们若想并购万燕,摆在面前的困难还有很多。”   “嗯。”狄思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刚才江总已经隐晦透露了万燕的心理报价,不低于1.5亿人民币。这个报价肯定还有得谈,可是哪怕将价格降到8000万或是一亿,咱们目前的现金储备也是不足的。”   “这么大的并购案,肯定需要跟银行贷款啊。”狄思科说。   翁佩云是腾飞的总会计师,最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   她没反驳狄思科的话,“确实可以通过银行贷款,但是狄总,咱们这次并购是跨地区的,而信贷规模是分地区的,今年北京的信贷规模并不大,咱们要想从北京的银行贷款上亿人民币,比较麻烦,阻力会很大。”   石峰问:“不能在这边的银行贷款么?”   “按照现行的金融体制,腾飞在北京,那就只能在北京的银行进行贷款,不能在其他地区借贷。”   狄思科摆手说:“资金的问题咱们之后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还有别的问题吗?”   石峰想了想说:“虽然江总的态度很积极,但万燕不是他一个人的,更准确的说,万燕甚至不只是他跟合伙人的万燕。”   “怎么说?”   “万燕现在是本地的名牌企业,尽管之前政府帮他寻找资金不成功,但可以看出当地政府对这家企业的重视。咱们若想顺利拿下万燕,恐怕要过当地政府那一关。”   狄思科疑惑道:“万燕是一家私营企业,又不是全民所有制,政府为什么不同意?”   “万燕不是国营的,但咱们腾飞是国营的。”石峰提醒,“目前是按照企业的行政隶属关系缴纳所得税的,万燕是私营企业,一直在地方上缴税。但是,一旦咱们成功并购万燕,万燕就要跟着腾飞走,将所得税上交给中央。咱们并购了万燕,就会让当地政府部门失去一个税源。您觉得人家能轻易撒手么?”   狄思科啧了一声,这好像还真是一个问题。   上午的谈话中,江总透露过,省里很重视万燕,给了他们一定的资金扶持,但也要求他们在采购元器件的时候不能出省,只能选择本省配套企业。   连采购元器件都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那被外地国企并购就更要慎之又慎了。   万燕可是重要税源。   狄思科有点为难地抓抓头发。   南下之前,他绝没有想过,并购万燕这家私营企业的最大阻力不在万燕内部,而是政府部门。   郭美凤说得没错,多出来走走,能开阔眼界,他这次算是开了眼了。   *   腾飞既然已经千里迢迢地跑来谈判了,当然不能轻易放弃。   但他们在当地没有熟人,腾飞在这里没有分公司和办事处,跟政府部门基本没打过交道。   三人各自联络熟人,终于请人帮忙递话,在市里找到了一个关系。   狄思科邀请对方在酒楼吃饭,想趁机打探一下当地政府对这次并购的态度。   他和翁佩云提前半小时在酒楼大堂等候,毕竟是求人办事嘛,姿态需要摆得低一点。   “这家酒楼的菜色可能还不错,瞧着客流量还挺大的。”   “我请当地人帮忙推荐的,很多本地人都在这里宴请外地客人,听说那个沿海投资考察团就是被省里安排在这里招待的。”   二人站在门口,一边等客人,一边闲聊。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眼瞧着大雨即将倾盆而至,翁佩云觑着墨团似的乌云说:“我去前台借把伞吧。”   “不用借了,”狄思科眯眼望向从街角转过来的黑色轿车,不确定地问,“那辆车应该是吧?”   两人都停下动作,注视着轿车渐渐靠近,慢慢在酒楼门口停稳。   车门被人打开,走下来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狄思科还在辨认哪位是他们的客人时,却见又有一人从后座走了下来,抬头瞥见他,便惊讶地问:“小狄,你怎么等在这里?来出差的吗?”   闻言,狄思科立马挂上假笑,“王生,好久不见了,我最近在这边出差呢。”   他一边跟对方寒暄,一边在心里琢磨,小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大家还是别在省会集合了,让旅游团爬完山就直接回北京吧。 第182章   从酒楼的包厢离开时, 狄思科和翁佩云的心情都说不上多好。   翁佩云背上挎包,轻蹙着眉头说:“狄总,万燕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地方上的阻力太大了, 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放弃并购万燕。”   “万燕的生产规模并不大, 确实,沿海的很多工厂都比它强。”狄思科思忖着说, “但万燕真正值钱的, 不是年产两万台VCD的生产线,而是他们的研发能力和前瞻性的眼光。”   要不是被市场和营销拖了后腿,哪还轮得到腾飞来并购万燕?   翁佩云异想天开道:“要是能把江总挖来咱们腾飞就好了。”   “人家卖掉公司就能净赚1亿!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公司,跑来腾飞赚每月的千八百块?”   说出这番话时,狄思科的脑海里显出另一个身影。   其实, 如果并购不成功,也挖不到江总的话,他们倒是可以换一个目标挖。   他心里有个还算合适的人选。   翁佩云不以为然道:“没有挖不动的墙角,我看他在科研上还挺有追求的, 要不咱试试?”   狄思科反问:“那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研究所, 自己创办万燕公司?”   追求科研成果的同时,人家也要追求经济利益的。   翁佩云哑火, 说得有理。   两人一面低声交谈,一面穿过走廊来到酒楼大堂。   经过休息区时,狄思科下意识瞟过去一眼,于是就看到了从沙发上站起身,冲他招手的王铮安。   翁佩云显然也发现了, 笑着说:“狄总跟朋友聊吧,我先回酒店休息了。”   狄思科嗯了一声, 将她送上了出租车,才转身走向王铮安。   傍晚那会儿,王铮安刚下车没多久,狄思科请的客人就到了,他要先招待客人,自然没时间跟他多谈。   王铮安对他之前的怠慢不以为意,笑着问:“送走客人了?谈得还顺利么?”   其实不用问,只看他跟同事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算顺利了。   狄思科只说了句“还行”,转而问:“王生是来谈生意的吗?”   “算不上谈生意,先过来考察一下环境。他们省外办在港岛举办了招商酒会,我最近想在内地投资一些项目,就跟过来看看。”   大多数港商习惯在广东投资,毕竟经济特区在土地、税收等优惠政策上有天然优势。   但这次去港岛招商的领导联系了商会,王铮安在商会挂着职务,既然双方有合作,他自然要给对方面子,亲自跟着投资考察团走一趟。   正好他也想将港岛的一部分产业转移到内地来。   与何文漪分割了财产以后,嘉盛集团旗下的嘉合盛商行,百货公司,连锁超市,地产和金融公司全都给了何文漪和她的两个儿子。   而跟制造业相关的所有实业,以及大华超市在内地的业务,则全归王铮安所有。   这样分割,相当于将夫妻共同财产的六成都给了何文漪。   何家占了大便宜。   当时只有二儿子Alex提出了反对,觉得他们不能放弃内地的业务。   但何文漪和大儿子宗兴都表示了赞成。   何文漪从小在港岛长大,结婚之前是娇小姐,结婚之后是阔太太,从没来过内地。   她对内地的唯一印象就是偷渡来港岛的大陆仔。   何宗兴与他母亲的情况差不多,只在八十年代初去过一次广州。   当时内地的改革开放政策已经实行了三四年,整个广东只有广州勉强能看看,与港岛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当王铮安要求拿走内地的全部业务时,除了没什么话语权的Alex,何家母子都没提出异议。   在王铮安有意让步的情况下,双方和平签字,彻底完成了财产分割。   这两年他已经把轻工纺织等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转移到内地,一年有半年的时间在内地出差。   而内地的电子工业和家电行业正在崛起,人家省里有意打造家电之都,王铮安也就跟来考察一下。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这次考察的几个项目,很感兴趣地问:“王生打算转战家电行业?”   “我在港岛有个电器公司,主要生产窗式空调和热水器。港岛的土地和人工成本越来越高,我这两年一直想将生产业务转移到内地来。他们省里给出的政策很优惠,可以再看看。”   为了吸引外商投资,增加更多的就业岗位,政府方面开出了土地免费使用和免征三年企业所得税等优惠条件,并且由政府负责工人的岗前培训。   光是各种优惠政策,就足足列了一张A4纸。   任何一个商人看后都会动心。   与港岛的高地价,高税收,高工资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了。   狄思科听出他话里的犹疑,不由问:“既然政策这么好,您怎么还下不定决心?”   “呵呵,”王铮安闻言就笑了出来,“政策是政策,落实是落实。政策再好,如果不能落实,也是白搭。”   “您怀疑当地政府没有能力落实政策?”   “我不怀疑他们想要发展经济的决心,能拿出这些优惠政策,足以看出他们的诚意。但是保证政策的落实和延续性才是我比较关心的。”   港岛商会成员之间,经常互通有无,交换消息。   王铮安虽然多数时间只在广东活动,但对其他城市的情况也有些了解。   某些地方在招商引资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只要能把人吸引过去,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下来。   但是等到签订了合同,资金到位以后,当初的追逐者和被追逐者就该调换位置了。   投资商们反而要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催着他们办事情。   投资体验欠佳。   这也是明明内地很多城市都提出了更优惠的政策,而外商们却独独青睐珠三角的原因。   两人没在酒楼大堂逗留太久,迈出大门后,信步走在刚被大雨冲刷过的马路上。   王铮安主动问起了他这次南下出差的目的。   “您应该听说过万燕吧?我们腾飞计划并购万燕。”   王铮安颔首说:“发明了VCD的那家企业,我前几天在政府组织的招待会上见过万燕的总经理。你们腾飞怎么会想到收购万燕?他们除了发明了VCD,其实在生产实力上并不出色,而且收购这家企业的阻力应该不小。”   狄思科刚调任到腾飞,王铮安就接到消息了。   这两年一直关注着腾飞公司的发展,腾飞VCD的广告在中央台打得火热,他每晚看新闻联播时都能看到。   后来在《焦点访谈》的那期《知识产权保护路在何方》里,发现了记者对狄思科的采访。   他这才知道,前段时间他儿子还跟一个私营企业的经理隔着几千公里,打了大半个月的口水仗。   他让秘书把那段时间的报纸都收集了回来,光是看他儿子撰写的檄文,就看了一上午。   放下报纸以后,他心里既骄傲又遗憾。   艾莉那孩子这几年也成长了不少,但是与狄思科相比还稚嫩得很。   这种与竞争对手隔空吵架的事,艾莉做不来,还会觉得有失颜面。   哪怕明知可以通过这场骂战和侵权官司,提高品牌知名度和产品销量,从中获得巨大好处,艾莉也不会去做。   何文漪自己不算淑女,却将女儿往淑女的方向培养。   即使王铮安这两年亲自将女儿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做生意,很多想法仍是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   狄思科看不透对方心里的遗憾,只是说:“万燕虽然生产规模不大,但他们的技术水平在行业内是领先的。国内的电子行业深受外国企业制约,尤其是芯片集成电路,无论是传呼机,移动电话还是VCD影碟机,都离不开芯片。”   “凭腾飞目前的实力很难独立完成芯片的研发任务,需要上下游产业链的协同合作,也需要更多的科研单位和人才加入进来。所以,我们想把万燕招揽过来,先以VCD为切入点,在技术上有所突破。”   只要不涉及小姨的话题,狄思科其实还是很乐于跟王铮安这样的富商聊天的。   他虽然也在企业工作,但是企业所有制性质的不同,决定了决策者思维方式的不同。   王铮安在投资时,要考虑政策能否落实到位的问题。   而这些是狄思科从来不需要操心的,他之前也没想到各地招商引资还存在这样的障碍。   他所需要关心的,除了企业的经济效益,更多的是能解决多少劳动力,如何提高职工的福利待遇,职工的住房问题,医疗问题,继续教育问题和子女上学问题。   他之前也与其他私营企业家交流过,而且他家里还有一个未来的粉红大亨。   可是,内地企业家多是富一代,与王铮安这种富了几代人的大资本家,在见识上相差甚远。   所以,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与王铮安交谈,确实总能给他耳目一新的感觉。   王铮安涉足的一直是传统制造业,唯一能跟高科技沾边儿的产业,是他在七十年代投资过的一家半导体厂,但那家工厂也早在十年前送给艾莉,变成了电子玩具厂。   因此,他对芯片集成电路什么的,完全没有研究。   “芯片集成电路的技术很难突破吗?”王铮安问。   他离开内地时,国内就完成了原子弹的研制,那会儿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原子弹爆炸成功的好消息。   在他的印象里,祖国在科研方面还是很有实力的。   “对别的国家不难,很多技术都是共享的,但对我们很难,西方国家对我们实施技术封锁,在集成电路这方面,全凭我们自主研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和从无到有地搞研发,区别还是很大的。”   就像狄思科想的那样,只要不涉及小姨的话题,他跟王铮安其实很有话聊。   当天晚上一直在马路上溜达到十点多,聊到尾随他们的司机都快打瞌睡了,两人才结束谈话。   “你住在哪里?我让司机顺路送你回去吧。”王铮安提议。   狄思科点点头,报了宾馆地址就跟对方一起上了车。   “我在省里也有些关系,你们并购万燕的事情,需不需要我帮你牵线联系一下省领导?”   通过今晚的谈话,王铮安已经了解到,他们在当地基本没什么关系网。   跟工作有关,狄思科并不想矫情地推拒,于是毫不客气地颔首说:“好啊,那就多谢王生了。”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好意,王铮安心里很高兴,只说让他等自己电话,今晚回去就替他安排见面。   狄思科独自返回宾馆以后,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悠了很久。   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被他抬起又放下了好几次。   最终还是撂下电话,转身去浴室洗澡了。   算了,不给小姨打电话了,爱咋咋地吧。   他不管了。   他觉得前三十年的时间,已经证明了一件事——王铮安和郭美云有缘无分。   即使没有他从中作梗,阻止两人见面,这俩人也未必能自然地碰面。   王铮安有钱有势,帮忙在欧洲找了小姨好几年,愣是没得到有用的线索。   而他随便带着家人出国旅游一趟,就跟小姨偶遇了两次。   缘分这种事,真是说不清。   *   狄思科没给小姨打电话,一家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在省会集合,一起返回北京的。   不知是不是他这张嘴被开过光。   郭美云和王铮安明明处在一个城市里,还曾一度呆在同一个酒店里。   可是,这俩人竟然真的在时间和空间上完美错过了,愣是没能碰面!   王铮安来酒店找狄思科的时候,见到了在大堂里玩耍的狄嘀嘀和狄嘀嗒,甚至还见到了嘟嘟小朋友和二舅妈。   但他就是没碰到郭美云!   狄思科回家跟媳妇念叨的时候,于童也只能无奈地感慨一句:“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狄思科重新回单位上班了。   并购万燕的计划失败。   腾飞毫无办法,对这种地方保护主义束手无策。   这并不是两个企业间的矛盾,而是企业与政府,地方与中央之间的分歧。   马援朝对此颇为惋惜,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痛骂了半个钟头。   等他骂累了,狄思科才好笑地说:“您骂他们也没用啊,这就是现实。咱们尽快将注意力从万燕身上转移,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吧。”   马援朝问:“真的没希望了?刘备还能三顾茅庐呢,要不我再南下一趟,跟万燕谈谈?”   “我们第一次跟万燕的江总会面时,他的合作意愿还是很强烈的。但是等我们找关系跟当地政府接触后,再见面时他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最后直接拒绝了并购。”   狄思科相信马援朝能做到三顾茅庐,毕竟当初挖他来腾飞时,对方也是几次三番顾茅庐的。   马援朝不死心地问:“就没别的办法了?”   “万燕目前的营收情况还可以,没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企业还能坚持下去,政府部门是不会插手的,更不会督促它与其他企业合并。说白了,人家对万燕的前景很看好,并不着急给它找下家。”   狄思科停顿片刻,又说:“我离开前,听说当地的一家市属国有企业正在跟万燕接触。”   闻言,马援朝彻底歇了南下三顾茅庐的心思。   当地的国营企业明显比腾飞更有优势。   合并以后,万燕有了注资,还能继续在地方上缴税。   对地方政府和万燕来说,是双赢的选择。   “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吧,本来也只是一个设想而已。”马援朝挠挠头皮说,“这事儿弄的,太操蛋了,咱腾飞头一回提出并购其他企业,就这么中道崩殂了!”   “哈哈,没关系,没有万燕还有千燕、百燕,咱重新寻找目标就是了。”狄思科建议,“今年是腾飞成立40周年,年初那会儿因为资金有限,咱们没能大办。现在咱有钱了,要不就跟国庆一起庆祝一下吧?”   “那敢情好啊!”马援朝重新振奋起来说,“你看看市里40年屹立不倒的企业能有几个?咱腾飞这回可得好好庆祝一番,出口气!”   好似去年差点破产的那个企业不是腾飞一样。   狄思科笑着应承,回到办公室以后拿起电话,就试着拨了一个号码。   挖不来万燕的江总,但他可以挖别人呀!   江总虽好,却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您好,庄主任正在实验室,有什么事可以由我替您转达。”   狄思科心说科学家果然都是大忙人。   只好报上自己的姓名电话,请对方有空回电。   小助理答应得挺爽快,连连保证一定会转达给庄主任。   然而,三天过去了,狄思科竟然一个回话也没等到。   等他想起来这件事,再次回拨的时候,已经来到周末,对方的工作电话关机了。   “四哥,这几天是什么好日子?你怎么打扮得这么精神,还一天换一套衣服啊?”狄思科放下电话,看到改头换面的四哥,忍不住调侃。   四哥在刚抹了发胶的头发上摸了摸,眼神飘忽了一阵才望向他说:“就好好打扮一下,换个心情呗。”   “啧啧啧,”狄思科靠在沙发里,唉声叹气道,“吾家有儿初长成啊,总算是开窍啦!”   “什么吾家有儿!你少没大没小的!”   三十岁了还没谈过对象,他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   “嘿嘿,一会儿我就告诉咱妈,老狄家的最后一个成年处男谈恋爱了,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四哥脸顿时变成猪肝色,色厉内荏道:“你可别当大嘴巴啊!我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千万别让咱妈知道!”   “哦,听你这意思,你现在还是单相思啊,人家没答应跟你谈呢?”   四哥顶着一张大红脸,别扭地点头。   “那你现在进展到哪一步啦?”四哥难得能找到对象,狄思科决定关心一下,“表白了没有啊?”   “没有。”   “还没表白,你就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狄思科不太信。   “没表白,但我总去单位找她,她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你得主动表白啊!”狄思科传授经验,“你要是自己装糊涂,那人家女同志肯定也跟你装糊涂,都这把年纪了,你就不能脸皮太薄,要加大攻势一举拿下呀!对了,对方多大年纪啊?”   “不知道具体多大,应该跟我差不多,或者小一两岁吧。”   狄思科在心里撇嘴,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没搞清楚,还想娶媳妇呢?   “那你可得抓紧了,这个年纪的女同志,兴许哪天就突然跟人领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不能吧?”四哥心里也有点没主意了。   “人家对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啊?”看样子俩人不是一个单位的,估计平时见一面也不容易。   四哥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没有。”   “……”狄思科被他整无语了,“那你还磨磨唧唧地不敢表白?先表白啊,最起码先占一个追求者的位置。然后发挥你的特长和优势,赶紧追人呀!”   四哥表面淡定,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按照他的计划,可以温水煮青蛙,两个人慢慢接触,彼此了解以后日久生情。   可是,老五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人家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又是很优秀的女同志,万一没时间跟他慢慢接触呢?   四哥坐到老五身边,跟这个只有过一次恋爱经验就成功结婚的弟弟,寻求场外指导。   “那我怎么办?你说我有什么优势啊?”   他在清华当后勤老师,听起来挺体面的,可是这份工作在本单位并不是什么关键位置,工资也低,跟人家女同志不能比。   “那位女同志在哪里上班?”狄思科问。   四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笼统地答:“端铁饭碗的。”   “工作忙不忙啊?”   “还行,有时候挺忙的。”   “那你就很有优势了呀,你在学校里工作轻松,有时间顾家,以后孩子上学,还能享受你的教职工福利,上清华的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什么的。”狄思科在四哥肩上拍了拍说,“哥,你现在已经比很多人优秀了,咱可不带妄自菲薄的啊!对方如果工作忙,你就要突出自己工作清闲的优点,要是人家对你的追求不反感,你就经常往人家单位跑跑,送点吃喝零嘴,找机会帮人家家里干点体力活……”   四哥听得频频点头,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还有吗?”   “还有啊,你做菜的手艺不错,可以经常展示一下。”   四哥再次点头,觉得老五这个提议有道理。   他想了想,起身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先炒俩菜,是我新琢磨的,你帮我尝尝口味。”   “行啊,一会儿咱俩喝点。”   望着四哥匆匆跑向厨房的背影,狄思科心想,不知自己这个提议对不对,四哥不会走上家庭煮夫的道路吧?   他靠在沙发里等着吃四哥研究的新菜色,外面的大门却被人敲了几下。   狄思科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出去开门,正要问谁呀,就发现风尘仆仆的王铮安站在他家门外。   “王生,您怎么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狄思科让开门口的位置,“请进。”   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腹诽,真是拿人的手短。   想到这房子最初是人家老王家给的,他都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   他请王生在客厅里坐下,又为他到了一杯凉茶,这才问:“您突然来北京,有什么要事吗?”   难道是万燕那边有了什么转机?   王铮安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是狄嘀嘀和狄嘀嗒在黄山旅游时拍的合照。   那是旅游景点的摄影师帮他俩拍的,狄嘀嘀觉得人家拍得好,就一口气洗了好几张。   压上塑封薄膜以后,拿回来到处送人。   看样子,王铮安也被他们赠送了一张。   这照片怎么了?   王铮安在合照的右上角点了点,指着游客路人甲说:“这个穿白色运动服的人,是你小姨吧?”   “……”狄思科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他小姨,“是嘛?”   这可真是……   旅游景点的游客那么多,谁家的旅游相片里没有几个路人甲啊?   哪个正常人会盯着路人甲仔细打量?   狄思科拿着这张照片反复翻看,说这照片被盘得包浆有些夸张,但依照这个磨损程度,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出来观看的。   俩孩子的合影确实拍得很好,狄嘀嘀和狄嘀嗒全都弯着眼睛,咧着小白牙大笑呢。   看那口型,当时一定喊了“茄咂”。   狄思科的床头上也摆了这张照片,他也爱看。   但意外出镜的小姨,真的拍的不怎么样,因为站在角落,脸都有点失真了。   王铮安语气肯定地说:“这就是美云,你们什么时候找到她的?能让我跟她见上一面么?”   “刚找到没多久,我媳妇在欧洲偶遇到的。”   他这话说得没错,但是别人听起来就是,郭美云是被于童在欧洲找到的。   具体在哪个国家,他没透露。   怎么找到的?偶遇。   王铮安没纠结这个问题,再次温声问:“我能跟美云见一面吗?”   “我小姨现在不在国内,”狄思科状似遗憾地摊手,“她在欧洲还有工作,回国看完了我姥姥姥爷,被老头老太太联手打了一顿,就回欧洲工作了。”   “这么快就走了?”   “对啊,她在国内待了快一个月了,工作不能耽误,从黄山回来以后,就飞走了。”   “她一直跟谨言谨行在一起吗?”   狄思科点点头。   所以才说这俩人有缘无分嘛。   那么近的距离,两人愣是没能碰面。   要不是在狄嘀嘀和狄嘀嗒的照片上露了馅,兴许一辈子也没机会见面。   被爸爸在心里打屁股的狄嘀嘀,此时正跟嘟嘟姐姐站在胡同里面。   两人将手臂大张着,拦在三个男孩前面。   “有礼哥哥,你带我弟弟和杰克干嘛去?”   “你别管,一会儿我们就回来了!”有礼带着人从她们的手臂底下钻过去。   “我知道,你们要去游戏厅!”嘟嘟大喊。   “没有。”三个男孩齐齐摇头否认。   “我都听见你们商量了,就是要去游戏厅。”嘟嘟抬脚在狄嘀嗒的裤兜上踢了一下,传来钢镚哗啦哗啦的声音。   “哎呀,你们别捣乱,赶紧回家吧!”有礼拿小姑娘没办法,苦恼地挠头。   “那你们带我跟姐姐一起去。”狄嘀嘀没去过游戏厅,也想跟着去。   “不行,小姑娘不能去!”   话落,有礼拉上狄嘀嗒和杰克,风一般地跑了。   狄嘀嘀和嘟嘟在后面追,“你们不带我一起去,我就回去告诉爸爸和大伯!还告诉荣爷爷!”   “你俩吃冰棍去吧,不许当告状精啊!”有礼停下来打点两个小姑娘。   狄嘀嘀跑得急了,停下来弯腰喘着粗气,顺便手心向上,伸出了一只手。   有礼只好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给两个妹妹一人一块,让她们买冰棍吃,别给男孩们捣乱。   给完封口费又不放心地交代:“不许回家告状啊!”   狄嘀嘀气哼哼地把一块钱塞进了兜兜里。   望着三个男孩跑远的背影,嘟嘟问:“怎么办?吃冰棍吗?”   冰棍当然要吃,但狄嘀嘀拉着姐姐便往家里跑。   刚一跑进大门,就高声喊道:“爸爸,爸爸!有礼哥哥带着我弟弟和杰克去游戏厅啦!”   不等狄思科出来询问情况,她又补充说:“还敢不带我!” 第183章   告状精的回归, 成功打断了狄思科与王铮安的谈话。   “闺女,你嚷嚷什么呢?慢点跑。”   “爸爸,他们三个去游戏厅了, 你快把他们抓回来。”   “什么游戏厅?”   嘟嘟瞧着五叔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着急地说:“就是理发店旁边那家游戏厅, 打游戏的!”   “嗯,我知道了, 一会儿五叔就去把他们接回来。”   狄嘀嘀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咱们现在就去吧,去晚了他们就玩上了。”   她也想玩儿呢。   狄思科脚下岿然不动,“家里有客人,爸爸现在走不开。你王爷爷来了,进去打声招呼吧。”   狄嘀嘀在心里疑惑哪个王爷爷来了, 被带进客厅后,就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王铮安。   她睁大眼睛,惊讶地问:“爷爷,你怎么来啦?”   “嗯, 爷爷来办点事, 顺路看看你们。”   “你来办什么事呀?呆几天?今天能在我们家吃晚饭吗?”狄嘀嘀凑上去连珠炮似的问。   王铮安有选择性地回答:“呆三四天吧。”   “啊,”狄嘀嘀遗憾地说, “那你就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爬长城了!我妈妈说下周末可以全家一起去长城玩。佳佳姐姐、有礼哥哥、嘟嘟姐姐,还有我和弟弟,我们都会去!”   狄嘀嘀本来就是一个口多的小话痨,下周要去爬长城的消息,她已经跟至少四个人显摆过了。   再加上王铮安, 就是第五个。   “爬长城可不轻松,你这么小, 能爬得上去么?”   狄嘀嘀自信地点头,小辫儿跟着乱甩,“当然能啊,我爸爸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好汉就要爬长城!我连那么高的山都能爬上去,肯定也能爬长城!等我爬上了长城,可以拍张照片送给你!”   她有记忆以来,就没在自己家里跟这个爷爷见过面,所以自然地将对方当成了客人。   用奶奶招待客人的热情语气,招待王铮安吃水果。   还主动打开冰箱,拿出了三支娃娃雪糕。   她跟嘟嘟姐姐每人一支,另一支给了客人。   收到娃娃雪糕的王铮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已经有年头没吃过雪糕了……   见他举着雪糕不动,狄嘀嘀主动帮他把包装撕开,递到他嘴边说:“爷爷,你快吃吧,这个比绿豆和红豆冰棍都好吃!我跟弟弟每周只能吃两个。”   王铮安抵不过孙女的热情,在娃娃头上咬了一口,点头表示好吃,又没话找话地问:“为什么每周只能吃两个?”   “吃多了就该有虫牙了,像我们胡同的李伯伯一样!”   想起李伯伯那口又黑又黄的四环素牙,狄嘀嘀感觉自己手里的娃娃雪糕都不香了。   她晃了晃脑袋强行将那个画面从眼前驱赶开,快速解决了自己的雪糕以后,就像个真正的小主人似的,带领第一次来她家做客的王爷爷参观她的房间。   给他介绍了自家养的三只小狗和两只小猫,还带他去琴房,听自己弹奏了一曲《波尔卡》。   小朋友实在太好客了,王铮安被热情招待过后,深知今天恐怕问不出关于美云的消息了。   婉拒了狄嘀嘀一起吃晚饭的邀请,便主动提出告辞。   临走前,他踌躇良久,终于问出了进门以来一直想问的话。   “你小姨过得还好吗?”   “以前不太好,现在还不错,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王铮安等了一会儿,见他吝啬地吐出这几个字以后,就真的不打算多说了。   将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咀嚼一番,他点点头,径自离开了狄家。   “爸爸,王爷爷走了,咱们赶紧去游戏厅抓人吧!”狄嘀嘀晃着爸爸的手催促。   “着什么急,吃了饭再去,你四伯已经把饭做好了。”   嘟嘟咕哝道:“等咱们吃完饭,有礼哥哥他们就该把钱花光了!”   “放心吧,我没去之前,他们一分钱也花不出去!”狄思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走吧,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再把那三个饿瘪的淘气包抓回来。”   狄嘀嘀和嘟嘟对此半信半疑,但是凭着对亲爹(五叔)的信赖,小姐俩还是乖乖坐到饭桌前,品尝了几道新菜色。   等到她们挺着吃撑的小肚皮,被狄思科带去游戏厅时,果然看到三个男孩在收银台后面坐着呢。   狄嘀嘀跑到弟弟身边问:“你们玩游戏了吗?”   狄嘀嗒丧气地摇摇头。   “怎么不玩呢,你们不是带了钱嘛。”   “老板叔叔不让我们玩。”   胡同里不少小朋友都偷偷来过游戏厅,他们也是听其他孩子描绘了游戏厅里的情景,才想进来玩一把的。   不过,他们三个进来以后只被允许在旁边观看。   由于年纪太小,身高不够,他们连游戏手柄都够不到。   旁观了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被人挤开了。   狄思科给了三个臭小子每人一个脑瓜崩,“你们胆子挺大呀,这么小就敢往街面上的游戏厅里跑!尤其是你,狄嘀嘀!”   “爸爸,你叫错了!”被点到名字的狄嘀嘀抗议。   “嗯,我都被气糊涂了!”狄思科纠正道,“尤其是你,狄嘀嗒!你看有哪个五岁的小朋友敢往游戏厅里钻的?我不是交代过了么,只许在家门口玩!谁让你跑到马路上来的!”   “我跟着有礼哥哥一起来的!”   有礼下个月就要上小学了,狄嘀嗒觉得,能正式上学的人就是大人了。   狄思科又在三个脑瓜上弹了一遍,“你们三个,一个五岁,一个六岁,一个七岁,全都是小屁孩!没有家长陪伴的情况下,都不许来游戏厅玩!”   狄嘀嗒反应很快地问:“爸爸,你已经来了,我们现在能玩不?”   狄思科不是什么老古板,孩子想玩就玩吧。   他掏了十块钱买游戏币,然后把五个跃跃欲试的小屁孩全都集中在一台机器前面,让五个人一起玩。   游戏厅老板跟他是熟人,将游戏币交给他以后,指了指三个男孩说:“五哥,您家这几位一进来,把我吓了一跳。孩子太小了,我可没敢让他们玩游戏。”   狄思科笑着道了谢,递了包烟给他。   “最近生意还行吧?”   “挺好的,全靠街坊们照顾生意。”   “嗯,你这个店开在居民区,多跟居委会、街道办和派出所的同志交流。”狄思科叹气说,“你这生意就是赚年轻人的钱,完全禁止未成年人进入不太现实,。但那些背着书包进来的,还有明显年龄不满十岁的,你就别让人来玩了。”   “不满十岁的孩子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人家家长要是叫起真儿来,可以把孩子在你这里花的钱全都要回去。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你搞得家长们怨声载道的,这生意还怎么做?”   游戏厅的这个小老板叫海生,他哥叫海旺,以前也是跟着狄老二混的。   前两年陪着二哥去外地解决三角债,回北京以后被二哥给了一套房和一万块钱。   海旺就用这一万块钱开起了游戏厅,在市区里已经有了七家店,专门赚年轻人的钱,可谓日进斗金。   北海公园这边的店距离老狄家比较近,就给了他亲弟弟海生看着。   听了狄思科的交代,海生赶紧点头说:“五哥,我都按照我哥和二哥交代的办呢,不让小孩单独来我这店里玩,想玩游戏得有家长跟着。”   小孩其实消费不了几块钱,反倒是那些带着孩子来玩的家长,是他这里的消费大户。   就比如,狄思科。   他是傍晚那会儿带着孩子过来的,等于童从奶奶家回来,发现家里没人,又按照四哥的提醒找到游戏厅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她穿过乌烟瘴气的游戏厅,见到二狗子和一群小萝卜头时,二狗子正跟狄嘀嘀在一台游戏机上激战呢。   狄嘀嘀站在一把椅子上快速晃动着黑色手柄,被二狗子操控的游戏人物打得吱哇乱叫,“爸爸,我要死了,你不许打我了!”   狄思科放出最后一个大招,对面的小人应声倒地,屏幕上很快便跳出Win的烟花特效。   他装模作样地拍拍手,对几个小萝卜头趾高气昂道:“一群手下败将,乌合之众,没有一个能打的!”   于童和孩子们:“……”   打赢一群平均年龄不满六岁的小朋友,你还挺骄傲呗?   见到突然出现的于童,狄思科热情邀请:“媳妇,一起打一局啊?”   “打什么打,赶紧回家了,你闻闻你们身上的烟味!”   这二狗子真是时而靠谱,时而离谱。   在这种环境里,居然也能带着孩子玩好几个小时!   将所有人都领回家以后,男孩女孩分开洗澡,先把身上的烟味洗干净再说。   好不容易将孩子都洗净,哄着他们睡觉了,于童忍不住埋怨:“那游戏厅里什么人都有,你干嘛带孩子去游戏厅啊?”   “哪是我带他们去的!是他们自己摸过去的!”狄思科简单介绍了经过,“我小时候就是大人越不让我干什么,我越想干什么。这次有我跟着,他们想玩就可着劲儿玩吧,等他们玩腻了,以后也就不用偷偷往游戏厅跑了。”   “你确定他们都玩腻了?我看一个个都挺意犹未尽的。”   “嘿嘿,游戏厅里生意太火爆了,机器有限,我们一个大人和五个小孩占用一台机器,轮换着玩确实不太过瘾,等人少的时候,我再带他们去一次。”   “还要去啊?”于童斜睨着他问,“到底是你想玩,还是孩子想玩?”   “我们都想玩。”   于童嘟哝:“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孩似的。”   “这说明我还年轻啊!”狄思科把背心一掀说,“于总,要不要检验一下我最近的锻炼成果?这半个月我可勤奋了,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   “……”于童在他还算明显的腹肌上摸了摸说,“算你有正事,不过,不许胡闹啊,我明天还有事呢。”   狄思科口中答应着不胡闹,但翌日上午,于童还是起晚了。   ……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她趴在枕头上语带埋怨。   狄思科一大清早就带着狗子和孩子去北海公园晨练,在早市上吃了早点才回来的。   “周末起那么早干嘛?”他在装豆浆的盆子上摸了摸说,“豆浆有点凉了,我帮你热一下啊!”   于童摆摆手,让他把自己的挎包拿过来。   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沓子招待票。   “听说那康乐宫里有两层楼都是游戏厅,你们要是想玩游戏,就去那边玩,那里环境好。”   狄思科对康乐宫也有所耳闻,翻看着门票说:“我以为那边只有嬉水乐园呢,竟然还有游戏厅么?”   “有啊,综合性娱乐/城嘛,一楼是他们新开的迪厅,叫东方一号,还有保龄球和壁球,楼上就是游戏厅。”于童语调慵懒,“有人请我去考察一下东方一号,我最近没时间,票都快放过期了。你带着孩子去打游戏吧。”   这种娱乐/城光是门票就五十块,里面的消费水平比较高,算是给客人设置了一个门槛。   于童心想,那里的游戏厅应该不至于乌烟瘴气。   有了媳妇的门票支持,狄思科当天上午就把昨天的原班人马,外加一个郭美凤,一起带去了康乐宫。   康乐宫的游戏厅环境确实好,整整一层楼摆放着各种游戏机,客人却并不多。   不但有普通游戏厅里的格斗游戏,还有射击、模拟赛车和模拟摩托车游戏。   让老狄家的土包子们,以及英国小土包子杰克集体赞叹出声。   孩子们立马撒欢了,各自挑选自己心仪的游戏机,而今日领队狄思科则在心里滴血。   家门口的游戏厅,花一块钱可以买五枚游戏币。   这里的游戏币呢,一块钱一枚!   郭美凤骑在一辆摩托车上,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感叹:“我骑一会儿这玩意就一块钱啊?”   “您要是不舍得,那就下来吧,让我骑会儿!”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反正是我儿子花钱!”郭美凤笑嘻嘻地继续在虚拟赛道上驰骋,口中还问着,“昨天王铮安来咱家了,你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没有,”狄思科问,“您怎么知道他来了?”   “哼,我在胡同里跟李大妈聊天的时候碰上他了。”郭美凤左右摇摆着,“他想跟我打听你小姨的下落,我没告诉他。我跟他说了,他是已婚人士,拖家带口的,再跟美云联系不合适。他们现在各自过得都挺好,还是别联系了,各自安好吧。”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点点头就走了。”郭美凤天马行空地想,“你说他不会回家离婚吧?”   “哈哈,不能,您可别乱想了。他们那种家庭,怎么可能随便离婚?利益牵扯太深了,掰扯不干净。”   *   狄思科带着老妈和孩子们在康乐宫玩了一天,花光了一整个月的工资。   不过,他很快就没时间为自己的钱包默哀了。   腾飞最近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更准确地说,是所有VCD生产厂家都遇到了麻烦。   VCD正式问世不足两年,真正被大众认识只不足一年。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VCD的售价从五千多,降到了四千多。按照狄思科的预计,今年末或明年初将突破四千大关。   然而,距离年底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深圳那边的市场上突然出现了3799元的VCD影碟机。   汪大海听到消息时,好悬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这消息准确么?不可能吧?售价3799,那出厂价只会更低,厂家还赚什么啊?”   “我外甥从深圳带回来的机器,”金明亮说,“他就是3799买的,比咱们腾飞的内部价还便宜呢。”   孙总工问:“金总,能不能请您外甥把VCD机转卖给咱们厂啊?这么便宜的机器,兴许人家在技术上有了什么改进,降低生产成本了。”   “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包装也不怎么样,我觉得他们没有这个研发实力。”   “别小看任何人。”狄思科做主说,“金总,你跟外甥商量一下吧,咱们可以现金购买或者用腾飞的VCD交换,最好能尽快拆机解密。”   能用一台三千多块的杂牌VCD换来四千多的腾飞VCD,金明亮的外甥还挺乐意的。   拿到机器的当天,孙总工就组织人手,将VCD整个拆解了。   结果得到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这台3799元的VCD影碟机,使用的MPEG解码芯片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AL410,而是一种全新的解码芯片。   孙总工从最新的一期外国电子杂志上找到了这款芯片的相关信息。   这是美国某公司最新研发的解码芯片AL450,上个月刚刚发布。   不但有AL410的全部功能,还增加了音频信号和CPU的功能。   也就是说,最新的AL450将原本需要三张芯片才能完成的任务,全都集成到了一张芯片上。   孙总工专门研究过AL450以后,惋惜地摇头说:“万燕呀万燕,我虽然不是他们公司的人,也快被他们气死了!”   “怎么了?”   “这款AL450里面,明显有一些是借鉴了万燕独立提出的技术方案。但万燕不申请专利,人家用了也是白用,新研发的这款芯片,跟万燕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闻言,众人只能沉默。   狄思科甚至生出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马援朝更是直接拍了桌子,“幸好腾飞没有对万燕并购成功,否则我现在非得被气吐血不可!”   “别人家的事情,咱们操心也是白操心,”狄思科转入正题说,“如今已经有厂家使用AL450了,那么VCD影碟机马上就会因为这次芯片迭代升级,迎来一波降价狂潮。咱们腾飞若是不想被人淘汰掉,就要尽快将产品更新换代,进口AL450芯片!”   腾飞的VCD影碟机上市只有半年时间,仅仅半年就迎来了一次技术迭代,这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真切地意识到了技术变革的速度,以及电子行业的残酷性。   如果腾飞的市场嗅觉不够灵敏,继续生产高价位影碟机,那么,用不了半年时间,就会因为产品滞销,再次面对即将破产的窘境。   因为这张芯片,汪大海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采购部门的同志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跟美国那边联系了,AL450的进口报价,比AL410高50%,而且他们被要求控制AL450的出口量,不能像之前的芯片一样不限量地供给咱们。”   只能等到其他芯片公司研究过AL450,生产出类似芯片以后,这款AL450才可能降价并且放开供应。   人家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有资本囤积居奇。   想使用人家的技术,就要按照人家制定的游戏规则玩。   马援朝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价格高点就高点吧,赶在其他厂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咱们先更新升级,三张芯片的功能合为一张,不但可靠性提高了,生产成本也降低了很多。无论如何,这次技术升级是利大于弊的,最起码有更多人能买得起VCD了。”   他自我安慰似的讲了一通,最后吐出一口浊气说:“就是总在关键技术上被人卡脖子,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多少钱咱就给多少钱,这个真他娘的让人不爽啊!”   众人都在心里叹气。   谁说不是呢!   国内没有有实力的芯片生产研发企业,导致他们这种整机生产企业,还得额外分神操心。   有了进口新型芯片,尽快更新升级的决议,接下来的工作就没什么悬念了。   不过,大家的心情并没变得更轻松。   狄思科沉吟许久,见其他人都不打算发言了,他才突然出声说:“咱们腾飞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无法实现所有元器件国产化,不过,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拖拉机也不能立马变成法拉利。问题还得一点一点解决,大家不如换一个思路试试。”   马援朝期待地说:“狄总,你展开说说。”   “其实思路很简单,咱们目前主要有两样元器件是依靠进口的,一个是芯片,另一个就是解码板。在研发芯片这条路上,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相比于芯片,解码板的研发要容易很多吧?咱们能解决一样是一样,要是能让解码板实现国产,咱也能给国家省点外汇。当然了,在技术方面我是门外汉,具体有没有可操作性还得听各位技术专家的。”   孙总工作为技术部门的代表,率先发言:“狄总,相比于研发芯片,攻克解码板的难度当然要低一些。但是解码板在国内市场上也是一片空白,咱们从无到有地搞研发,恐怕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时间投入。”   从公司的角度来讲,如果能研发成功解码板,这将会是腾飞除了传呼机和VCD影碟机以外的第三大吸金利器。   解码板不但能在VCD整机中使用,有些音乐发烧友还会单独购买解码板,将CD机改装成VCD影碟机,另外,个人计算机上也能使用到解码板。   总之,解码板的用途和销路还是很广的。   狄思科微微颔首说:“如果腾飞决定开辟解码板业务,最高效的办法当然是从外部引援,邀请做过相关课题,甚至是有了实质进展的科研团队加入到咱们腾飞来。”   闻言,翁佩云就笑着问:“狄总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否则以狄思科的谨慎,不会冒然提出这个话题。   他们这个狄总虽然年轻,却不是没谱儿的愣头青。   “没有具体人选,大家如果认识这方面的人才,可以为公司引荐一下。”狄思科笑道,“咱们上个月才设立了‘伯乐奖’,为公司推荐高级研发人才是有推荐奖金的,目前这笔奖金还没发出过呢,大家别客气,有合适的人选就积极推荐啊!领导层的各位也是能得奖金的!”   董事长马援朝更是直接说:“只要研发人员到位,咱们的解码板项目可以立即上马!我看这个决定也不用择日再议了,大家今天都在,直接举手表决吧!同意的请举手。”   大家全举起了手。   在研发资金充裕,人手齐备的条件下,生产研发解码板对腾飞只有好处。   没人会拒绝这个项目。   反正资金不用他们担心,签字的一支笔握在总经理手里,资金有狄总操心呢。   那大家就同意呗!   于是,研发解码板的提议,就这么草率地通过了。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上马,那得看研发人员什么时候能到位。   狄思科心里其实真的有个合适的人选。   就是那位庄晓梦同志,黑猫警长壮壮的姑姑,清华半导体专业的高材生,目前在人合公司担任技术研发部副主任。   过年前,两人在腾飞组织的那场联谊舞会上见过面,当时庄晓梦就介绍过,她的小组在研究为计算机配套的解码板。   狄思科后来也间接了解过,这个项目在人合公司似乎并不被重视,庄晓梦已经独自研发将近两年了,但人合公司内部并没有正式立项。   庄晓梦这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像是干私活的。   这个项目与人合公司的主要业务不匹配,但狄思科真是太稀罕这个项目了。   一心想把庄晓梦挖来,并许诺可以给她一个研发主任的职位。   他最近已经向庄晓梦提出过两次邀请,给出了高工资、高福利、高补贴、解决住房问题等诱人条件。   然而,庄晓梦始终不为所动,对老东家忠心耿耿。   那坚定的态度,让狄思科怀疑,人合老总是不是救过她的命!   散会以后,狄思科又给庄晓梦打了一个电话,约对方在下班后见面。   庄晓梦语气坚定道:“狄总,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人合。”   “庄主任,你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狄思科笑着相劝,“有什么阻碍,你说出来嘛,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庄晓梦就是单纯的不想换工作,不想去适应新环境,不过说出这番话,别人显然不会相信。   她从没想过离开人合,腾飞对她来说,诱惑力也并不足以让她选择跳槽。   但是,她现在与当初的狄思科一样,几次三番地拒绝别人的邀请,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踯躅片刻,咬牙道:“哎,总在电话里拒绝你也确实不太好,要不咱们见一面吧。你下班以后来我单位这边,我当面跟你说。”   狄思科:“……”   这是要当面拒绝的意思呗?   行吧,当面交谈的效果确实要比电话里更好。   见面聊一聊,兴许能将人说动呢!   狄思科跟对方约好了时间,就驱车前往人合公司。   抵达停车场的时候,距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狄思科想坐在车里等一会儿,便没下车。   他盯着办公楼大门,琢磨着今天会上的内容,思绪有些飘远。   然而,过了没两分钟,他就发现庄晓梦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狄思科正想放下车窗跟对方挥手,却见有另一人小跑过去,跟她说了什么。   边说还边将一个饭盒塞进她手里。   狄思科眯眼仔细打量那人的侧脸。   不是他家四哥又是谁!   难不成这庄晓梦就是四哥那个单相思对象?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请四哥使美人计的可能。   可是看到庄晓梦将饭盒推回给他,狄思科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请四哥使美人计,还不如请他家狄嘀嘀出马呢! 第184章   傍晚时分, 天空又红又暗,王铮安的汽车驶入庭院时,正好与三辆驶离的轿车错身而过。   夕阳的余晖映在车玻璃上, 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车主的身份。   因此, 从车上下来, 见到站在门廊里的何文漪时,他随口便问:“刚才离开的是陈太她们吗?”   何文漪神思不属地点点头。   王铮安抬腕扫一眼手表问:“这么早就散场了?”   他长期在内地出差, 孩子们也各有各的生活, 何文漪已经把她家变成了阔太们打麻雀的聚集地。   艾莉每月都会回港陪伴母亲,据她透露,这群阔太的娱乐活动经常通宵。   今天不到六点就散了场,显然并不寻常。   何文漪没心思与他谈论自己的牌友,视线在他脸上游弋几秒, 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接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王铮安一边进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回来办事的。”   “你大伯过身了。”何文漪随他一起进门,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破绽, “你不是听到消息才回来的吗?”   “不是, ”乍然听到这种劲爆新闻,王铮安也只是意外地挑挑眉, 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说,“我又不是他的孝子贤孙,着急赶回来做什么?”   闻言,客厅里正在收拾残局的佣人们都默默垂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除了杯碟相碰的脆响,只隐约能听到麻将机自动洗牌的声音。   尽管不是孝子贤孙, 但王铮安还是问了句:“人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记得他的健康状况好像还不错。”   “两小时前,车祸,你回来之前我刚接到报丧电话。”   正是因为这通报丧电话,今天的牌局早早散了。   王铮安冷淡地点点头,就没了下文。   他挽起袖子走向餐厅,一下午没进食,他已经有点饿了。   何文漪拉开餐椅,坐在他正对面,见他慢条斯理地吃晚餐,想要质问的话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王铮安客气地问:“要一起用一些么?”   何文漪咽了下口水,违心摇头。   她已经到了连呼吸空气都会发胖的年纪,早就戒掉了晚餐。   强行将视线从面前的菜肴上移开,等到佣人全部离开后,她才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你大伯的车祸,不是你干的吧?”   不能怪她多想。   王家老爷子下午出车祸走了,两个月没回家的王铮安傍晚就回来了。   未免太巧了些。   王铮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扯了扯唇角问:“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何文漪暗道,经济上未必有好处,但精神上可能会有吧。   “真的不是你?”   王家大伯早已年逾古稀,平日里甚少出门。   今天难得出行,就遭遇了车祸,与司机一起当场死亡。   更重要的是,肇事车辆逃逸了。   当家人一死,王家所有人都只关心遗产分配,除了警方,没人在乎肇事车辆和司机。   王铮安只说:“我不喜欢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王家的生意已经被他料理得差不多了。   与其将对方人道毁灭,他更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亲眼见证王家走向衰败。   对他大伯那样的老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家族正在腐朽衰亡,他用尽手段,却仍然于事无补。   那才能让他剜心蚀骨地难受。   现在就送他去见祖宗,反而帮他解脱了!   更何况,王铮安现在还有其他牵绊,没必要冒着风险去制造这样一场车祸。   见他否认了,何文漪心里丝毫没有放松,甚至变得更紧张。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缓了好半晌才问:“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去参加葬礼吧?”   王铮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我还有事,最近要出差一趟。”   “你不出席葬礼?”何文漪抬头望向他,“人死如灯灭,这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做做样子。”   “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没做过样子,死了做样子给谁看?媒体吗?”王铮安放下餐巾,起身离开餐厅,想起什么问,“宗兴知道消息了吧?现在在哪里?”   “王家那边乱了套,他被喊去王家帮忙了。”   “你想让宗兴争王家的遗产?”   “没有,王家那点东西,还有什么好争的?”   “他现在姓何,是何家的长子嫡孙,这时候跑去王家,以后想撕也撕不开了。”   何文漪面上明显一愣,喃喃道:“消息太突然,一时没考虑那么多,我想着毕竟祖孙一场,让他去送最后一程也好。”   闻言,王铮安只是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而何文漪却被他那番话闹得心神不宁,追上去问:“你觉得不该让宗兴去王家吗?”   “没什么该不该,看孩子自己的意思吧,像你说的,毕竟祖孙一场,他活着的时候对宗兴不错。但你要劝宗兴掌握好分寸,他马上就是何家的当家人,一举一动会被人放大解读。这孩子从小就心软,小时候又在他爷爷身边待了几年,在他心里,王家那些人都是他的同宗血亲……”   要是用何家的资源去填补王家,王家大伯的谋划就算是成功了,这不是王铮安想要看到的。   在这方面何文漪与王铮安从来都是一致的,她立即恨声道:“宗兴要是不姓何,他能对宗兴掏心掏肺地好?王家的孙子那么多,怎么不见他对其他孙子掏心掏肺呢?”   见她有所警觉,王铮安便不再赘言了,转而说:“你准备一下,咱们这两天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怎么突然要离婚?”   离婚的事情双方早就达成了共识,何文漪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对他在此时提离婚还是有些疑惑。   “宗兴宗盛这两年都表现不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王铮安状似玩笑地说,“时机到了,我当然要放权让位,别让孩子怨我。”   “他俩能行吗,要不再等等吧?”   早在当年分割财产时,王铮安就提出过离婚,不过那时她的两个儿子还太年轻,能力也远不如王铮安,无论是她还是其他董事,都不支持年轻人上位。   为了稳定股价,也为了给儿子更多的成长时间,何文漪跟王铮安商量,先分割财产,晚两年再正式签字离婚。   两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虽说没什么感情,但何文漪自认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王铮安这两年一直在内地活动,必然是内地市场有利可图。   可他常年不在港岛,也是有意将集团工作慢慢交接给宗兴和宗盛的。   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港岛了。   “你是不是找到你那个初恋了?”何文漪望向他的目光仿若洞悉一切。   王铮安这几年一直在找人,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还没有。不过,万一哪天真的找到了,我这个已婚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她见面。”   “既然还没找到,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王铮安疲惫地揉揉额角,“咱们不离婚,我就一直占着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何家的继承人总是悬而不决,对孩子们没什么好处。早点定下来,早点有个结果,他们也就都安心了。现在死的还只是我大伯,谁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何文漪脸色一白,心底隐秘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她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会又错开,彼此都没再说话。   王铮安并不打算在离婚的事情上节外生枝,便耐心宽慰道:“宗兴宗盛的年纪都不小了,也都当了父亲,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顶起了家业,你别总将他们当成小孩子看待,该放手就要放手。”   其实,在他心里,这两个孩子的能力都不足以顶起何家家业。   一个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另一个心狠手辣眼皮子浅。   都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   若是一路顺风顺水还好,一旦遇上风浪,何家这偌大家业能否保得住很难说。   而现在是什么时期?   何氏看似发展前景一片大好,诸多行业都有所涉足,可是外部政治环境却即将迎来巨大改变。   等到港英统治彻底结束,港岛回归祖国,何氏将何去何从?   但何宗兴和何宗盛目光只看得到何家家产,这两年明里暗里没少窝里斗。   尽管王铮安回港岛的时间不多,可是该知道的都有人向他汇报。   老大有亲爷爷帮着谋划,一直压着老二一头,董事局里最近有了支持老大接班的声音。   所以,刚听说大伯车祸去世的消息,王铮安第一反应跟何文漪一样,这场车祸绝非意外。   只不过,他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怀疑对象——何宗盛。   何宗盛有动机也有能力这么干。   王铮安觉得,自己评价何宗盛眼皮子浅,并没冤枉了他。   明明他也是姓何的,即使不能继承全部家业,何文漪也不会亏待了他。   可这人非得跟混社团的左杰牵扯不清,一门儿心思走到黑。   以内地的扫黑力度,一旦港岛正式回归,那些非法社团组织,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扫光。   届时他还能从左杰那里得到什么?   若是放在以前,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王铮安会找机会提点对方两句。   然而,他这人胸襟有限,当年何宗盛闹出的那场枪击案他一直记着。   他做不到以德报怨。   何宗盛想一条路走到黑,那就由着他去吧。   何文漪并不知道他对自己两个儿子的评价,只在心里快速盘算,现在签字离婚是否合适。   财产早就分割清楚了,她占了大头,在这方面没什么纠葛。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王铮安卸任董事局主席,会让股价产生动荡。   说白了,她并不懂生意上的事,但她要保证自己的股权能拿到大笔分红。   王铮安选择的这个离婚时机,其实还不错。   最近港岛的新闻不少,好几个富豪的家里都出了事,他们和平分手,浑水摸鱼公开离婚的消息,未必会引起多大动荡。   而且王家族长刚过身,他们就宣布离婚,算是从明面上将何王两家的联姻终止了。   无论王铮安跟他大伯的真实关系如何,外人一直将他们看做是一个家族的。   如今,两家闹掰了,也能趁机帮宗兴把王家那些亲戚撕扯开。   亲爷爷、堂叔兼养父,全都离开了,宗兴跟王家那边也就没了羁绊。   何文漪权衡再三后,第二天上午就跟王铮安说:“既然你想离婚,那就离吧,律师准备好就可以签字。”   王铮安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不是有大伯去世这个契机,何文漪还真未必会痛快签字。   何文漪跟他没什么感情,但她对孩子和钱的感情是真的。   王铮安心想,他那位好大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律师、公关和财务顾问早就准备好了,两人当天下午就正式签了字。   签了字以后,这对前夫妻和平握手,王铮安说:“恭喜了。”   “是我应该恭喜你才对吧?”何文漪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要说赚钱,还是王铮安更厉害。   “阿斌是这些年跟着你最久的一个,这回你离了婚,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同进同出了。即使想再结个婚,也没人阻止你。”   离婚以后,王铮安一身轻松,还有心思开前妻的玩笑。   何文漪语带不屑:“我不会跟花我钱的男人结婚。”   除非那人能为她赚钱。   王铮安只是笑了笑,“我留在家里的东西不多,过两天会让助理过去整理的。”   何文漪嗯了一声。   对方在港还有好几处房产,并不需要她操心。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说:“宗兴和宗盛还年轻,他们要是哪里做得不妥,你可得帮忙看着点。”   “这个你放心,我和艾莉手上还有嘉盛的股票,看在钱的面子上,我也会关注嘉盛发展的。”   听他将话说得这般功利,何文漪反而能放心了。   他们本来就是联姻夫妻,并没什么感情,要是用感情作为牵绊,未免太过可笑。   谈利益倒是更可信一些。   除了利益,能维系双方关系的,也就是他们共同的女儿艾莉了。   有艾莉在,王铮安不会彻底撒手不管。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跟王铮安签字离婚没几天,艾莉就给王铮安打了求助电话。   “爸爸,二哥想买我手上的股票,我怎么办呀?”艾莉声音里全是苦恼。   二哥突然在这时候收购她手上的股票,目的为何一目了然。   但她跟大哥二哥的感情都很好,把手头的股份转给二哥,必然要得罪大哥。   王铮安:“……”   没想到何宗兴、何宗盛两兄弟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现在正是齐心协力稳住股价的关键时期,这俩人居然还窝里斗起来了!   “你不想得罪人就不卖。”   艾莉唉声叹气道:“可是,二哥给的实在太多了。算了,大哥也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接大哥电话。”   不等王铮安回话,她就径自结束了通话。   王铮安:“……”   他也许可以考虑给手头的股份找个下家了。   *   何王离婚的消息在港岛本地闹得沸沸扬扬,股价也跟着起起落落。   可是,他们离婚的消息并没传回内地,狄家人对王铮安离婚的事还一无所知。   当然,即使知道了,也顶多感慨一句可惜,就无话可说了。   狄思科最近的心思全在解码板这个项目上。   一心想给解码板项目找到一个合适的负责人。   他原本非常看好庄晓梦,但庄晓梦铁了心不肯离开熟悉的工作环境。   还将她当初的就业合同拿出来说事。   大学生毕业分配后,要服务满五年才被允许流动到其他单位。   庄晓梦在人合公司工作了四年多,不到五年。   据她自己所说,她今年年初才升职当副主任,单位不可能放她离开,会扣她的档案和户口。   庄晓梦当时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要北京户口。”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狄思科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这不是纯属扯淡嘛!   只要她这边松了口,腾飞可以出面跟人合公司要人,无非就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狄思科当时就承诺,工资、福利、补贴、住房和户口我们全都能解决,整个项目研发由她全权负责。   然而,庄晓梦依然婉拒了。   如果没有四哥的那层关系,狄思科还会继续争取一下。   但是,四哥现在正在追求庄晓梦,人家知道他们是一家的,狄思科要是继续死缠烂打挖人家,万一惹烦了对方,免不了会牵连到他四哥身上。   四哥活到三十岁才铁树开花,好不容易有个能相中的女同志,狄思科不好给他拖后腿,就只能暂时放弃游说庄晓梦,转而想其他办法。   这天,他家大丫头跑过来,细声细气地说:“爸爸,咱们今天去康乐宫玩吧。”   “那不是康乐宫,那是烧钱宫!一个月玩两次就行了,你们这个月的次数已经用完了。”狄思科肉疼地说,“爸爸赚的这点工资,都不够你们每月去烧钱宫的花费。”   狄嘀嘀长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哎,还是得找妈妈,妈妈有钱!”   “嗯,找妈妈去吧,我的钱也是妈妈给发的呢。”   然而,狄嘀嘀和狄嘀嗒跑去找妈妈也没用,于童今天外出有活动,没时间带他们去打游戏。   “那个游戏厅已经去过两次了,还没玩儿腻啊!”   狄嘀嘀其实不怎么喜欢格斗游戏,她爱玩赛车游戏和抓娃娃。   她最近已经在康乐宫的抓娃娃机里抓到两只娃娃了。   “没玩腻,我还想吃那个‘31种风味美国冰淇淋’!”   “……”于童吐槽,“那么长的名字,难得你能记住。”   狄嘀嘀抿着嘴偷乐,“妈妈,一起去吧!”   “今天真没时间,我约了你二伯母和管阿姨。”   “那我嘟嘟姐姐去不去?”   于童停下动作问:“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嘟嘟姐姐去,我就去。”   “你今天的钢琴练完了吗?”   “练了,我弟弟也练了。”有好事,狄嘀嘀还不忘带上自己小弟。   “那你们跟我走吧,一会儿给你们二伯母打个电话,让她把嘟嘟也带上。”   于童今天约了管歧珺姐妹和钟晓莎,在高尔夫球场见面。   一方面,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她想约朋友出来放松一下。   另一方面,她也要找机会跟管歧珺谈谈她们那间俱乐部的问题。   市里每年都有新的娱乐场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客人们总有新的选择。   他们这家店经营了七年,连江珊那家有捷克小姐服务的夜总会都转手了,她们的店还屹立不倒呢。   算是本市元老级的俱乐部了。   因着于童经营着经纪公司,她手下有不少歌手演员会隔三差五地去俱乐部走穴演出。   借着这些大明星和小明星的人气,俱乐部发展了一批很有粘性的老客户。   不过,俱乐部的装修已经跟不上潮流了,即便有明星加持,这半年来,俱乐部的营业额仍是大不如前。   管歧珺对此也有些犯愁。   “现在市里的迪厅,俱乐部,夜总会实在太多了。咱们那个区里,光是能叫得上名号的迪厅就有将近二十家。这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于童半靠在卡座里,一边透过落地窗观察孩子的情况,一边向她透露,“嗯,现在这行的生意确实没有最开始那几年好做,我的那家卡拉OK厅已经转让出去了。”   “真的转让了?”管歧珺赶紧问,“价格怎么样?”   “连设备带场地,一年一百二十万。”于童笑道,“南方老板财大气粗哦,见面就要买我的店,让我直接开价。”   不过,那个小二楼的产权是她自己的,她不可能把房子卖给对方。   就只能按年出租。   见她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于童给出了两个方案:“要么咱们将俱乐部转让出去,要么再投点钱,把俱乐部重新装修一下。”   随着年龄增长,管歧珺其实已经不想经营这种娱乐场所了。   她们俱乐部的客人算是成分比较纯粹的,但每天闹出的事情也不少。   如果就一直这样经营下去,她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继续投钱重装的话,她觉得没必要。   “如果将俱乐部转让出去,你还有其他项目吗?”管歧珺问。   “我公司的业务都是跟音乐和影视相关的,有机会的话,可能会看看电影院或者影视城项目吧。”   管歧珺主动占个位置,“你要是有合适的项目就叫上我,我现在不想出力只想分红。你有好项目,我跟投一下就得了。”   她觉得于童很有财运,而且她们合作这些年一直很愉快,俱乐部和这家高尔夫球场,她们都赚钱了,算是非常合财的朋友。   如果俱乐部转让了,她想再跟于童合作个其他项目。   生意人的友谊,有时就是靠生意维系的。   两人坐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生意经,钟晓莎和管歧珍就牵着几个孩子进来了。   “妈妈,我想吃‘31种风味美国冰淇淋’!”狄嘀嘀挥杆挥累了,觉得自己可以补充一点能量。   “有冰淇淋,但是没有31种风味的。”于童掏出手帕在她脑门上擦了擦。   “嘿嘿,有冰淇淋就行!”   狄嘀嘀接过妈妈的钱包,带着一串小伙伴去选冰淇淋了。   钟晓莎拉着闺女叮嘱:“老师说你需要减肥了,你可不许蹭冰激凌吃啊!”   小胖妞嘟嘟挤出一张苦瓜脸,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让她减肥啊?”管歧珺在嘟嘟的胖脸蛋上掐了一把。   “她要练舞蹈,平时得控制体重。”   管歧珺:“……”   瞧这孩子的体型,可真不像是练舞蹈的。   那是该减减了。   提起给孩子培养特长,妈妈们可有话聊了。   管歧珍在单位里说一不二,遇上她闺女也只能无奈妥协,“我家朵朵,小时候也学过跳舞,我当时还想给家里培养一个舞蹈家呢,结果这孩子坚持不下去,那么多钱都白花了。”   “看来小姑娘们的特长都差不多,小时候都是先去跳舞的。”管歧珺问于童,“狄嘀嘀这个年纪,可以送去学舞蹈了吧?你们家有这方面的基因,可以好好培养一下。”   于童摇头说:“狄嘀嘀现在只对乐器感兴趣,钢琴弹得不错,她弟弟去学小提琴的时候,她跟着一起上过课,现在也能拉出一两首曲子。跳舞的话,暂时就不考虑了。”   那段时间锯木头兽,从一只变成两只。   大人在家根本不能休息,连隔壁邻居都过来调侃过她家这两只噪音制造机。   不过,付出终是有回报的,两个孩子现在进步很大。   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钟晓莎惊讶道:“咱们狄嘀嘀的身体条件不错呀,你怎么不让她试试跳舞呢?”   连她家小胖妞都被她送去上舞蹈课呢。   “孩子学舞蹈太苦了,算了吧。”   提及孩子跳舞,于童表情古怪了一瞬,但还是将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狄嘀嘀跟小伙伴们一人举着一个冰淇淋球跑回来,听大人们谈到让她学舞蹈的话题,立马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阿姨,我不能学舞蹈了。”   管歧珺问:“为什么不能学啊?”   “因为我学舞蹈,我爸爸都哭啦!”   众人:“……”   啥情况?   于童觉得还是要替二狗子挽回一下形象的,就忍笑解释说:“我们之前送狄嘀嘀去学过一段时间舞蹈,一开始还挺好的,但学舞蹈需要压腿嘛,狄嘀嘀被压得哇哇叫,有一次还疼哭了。当时我家小狄同志送孩子去上课,看到孩子那样就心疼了,课才上了一半就把孩子接了出来。回来以后就说跳舞太遭罪,不让他闺女学了。”   当天,这爷俩是从舞蹈教室哭着离开的。   狄嘀嘀穿着练功服呜呜哭,狄思科也红眼眶吸鼻子,爷俩走在大街上一起抹眼泪。   俨然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件事原本被狄思科隐瞒得挺好,奈何狄嘀嘀是个小喇叭,跟爸爸一起抹眼泪,对她来说还挺新奇的。   因此,她爹那点糗事,被她回家以后好一通宣扬。   狄思科自以为的硬汉形象,在老狄家算是彻底颠覆了。   因为闺女跳舞就要抹眼泪的硬汉狄思科,这会儿正坐在马援朝家的餐桌上。   两人推杯换盏,已经喝了半斤二锅头了。   马援朝将酒盅拍在桌面上,高声嚷嚷道:“狄总,你这个想法挺好,挖不来研发人员,咱就挖他们公司!我看这事有谱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并购人合公司的事,一定要一举拿下!” 第185章   去年, 组织考察干部的时候,领导曾让马援朝评价一下他自己。   马援朝毫不谦虚地给了自己八字评语——敢想敢拼,胆大心细。   想当年, 七二九厂适逢军转民的关键时期, 他带人南下去了一趟广东, 再次返回北京后就跟当时的书记厂长献策,转产录音机。   这个提议, 让腾飞厂凭借录音机和收音机, 度过了极度辉煌的十年。   因此,当他听到狄思科那个并购人合公司的计策后,眼睛里冒出的精光比他当时发现录音机项目时还要亮!   人合公司是一家软件开发企业。   由于产品并不直接面向消费者,人合的产品从来不打广告。   所以,普通消费者对这家公司非常陌生。   但人合公司在业内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汉字图形显示卡和Kill33计算机病毒清除软件,都是由该公司研发的。   人合的规模并不大,整个公司只有不到三百人,其中研发人员就占了七成。   如果说并购万燕是横向并购, 那么并购人合公司就是纵向并购。   人合与腾飞没有业务上的重合, 但可以充实腾飞的上下游产业链。   “狄总,你这个想法好!比我年轻的时候还敢想!人合公司那些研发人员的学历, 最低也得是本科。要是一下子能给咱们腾飞弄来两百个高级研发人员,那咱腾飞可真就要上天了!”   只要想到那个场景,马援朝就心头火热。   他老马不会真的能带出来一个五百强企业吧?   世界五百强他就不用做梦了,但是全国五百强总可以想一想吧?   如果真的能把腾飞送进全国五百强,他在腾飞奋斗的这一辈子就算圆满了!   狄思科喝了几盅二锅头, 被老马的情绪感染,心里也有点激动。   不过, 并购人合公司还只是一个设想,现在就说五百强,那还为时尚早。   “虽然人合也是国企,但并购难度不比万燕低。在万燕那里已经失败了一次,要是并购人合也失败,会非常打击士气。所以,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先摸一摸人合的具体情况再说。”   他的想法与马援朝不谋而合,要是接二连三并购失败,腾飞可就出洋相了。   马援朝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我跟他们公司的老蔡接触过几次,下周我约个饭局,咱们跟老蔡聊聊。”   两人喝了好几个小时,狄思科当天又是被人搀扶回家的。   于童带着孩子们在高尔夫球场玩了一天,也刚进门没多久。   见他这副醺醺然的样子,不由气道:“你不是去找马董谈工作吗?怎么喝成这样?”   “哎,老马太热情了,一直跟我碰杯,还说喝多了就让我在他家留宿。”狄思科灌了一杯浓茶,搂着儿子嘀咕道,“我俩今天喝得不算太多,主要是那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   狄嘀嗒抗议:“爸爸,我快被你压瘪了,脸都变形了!”   狄思科在儿子脸上捏了一把说:“男子汉怎么那么娇气!”   “那你还在街上抹眼泪呢!”狄嘀嗒精准打击敌人。   “……”狄思科扛起臭小子往浴室走,“今天咱爷俩一起洗澡,给你来个爱的教育!”   于童高声提醒,“你别跟他在浴室里闹,闹精神以后又睡不着觉了,他明早得早起去姥爷家。”   “去姥爷家干嘛?”狄思科探出脑袋问。   “我爸下午刚来的电话,让我明天把狄嘀嗒送过去,他最近在帮市里筹备什么书画展,规模还挺大的,想带狄嘀嗒去现场参观。”   狄嘀嘀捧着杯子喝奶,在嘴唇上沾了一圈奶胡子,含糊不清地说:“纪念法斯斯。”   “嗯,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书画展,很多书画大家的作品都会展出,我爸想带狄嘀嗒去看看。”   于宝塔是真的在把狄嘀嗒当成关门弟子来培养。   不但要传授绘画技巧和心得,还要培养艺术审美,提高艺术修养。   而提高艺术修养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多参观艺术展览,在学习和实践中不断积累。   美术学校里的老师,通常会让学生欣赏和临摹课本和幻灯片上的作品,而于宝塔让狄嘀嗒欣赏的全是真迹。   狄思科停下动作问:“明天不是要上学嘛?咱爸只说带狄嘀嗒,不带他大孙女啊?”   “他们那个书画展要筹备挺长时间的,”于童问女儿,“你想去吗?”   “想啊。”狄嘀嘀狠狠点头。   明天是周一,跟姥爷一起去书画展的话,她就不用上幼儿园了!   “那明天跟幼儿园请个假吧,你跟弟弟一起去画展,不许给大人捣乱啊!”   于宝塔准备的这些参观活动,其实还挺有成效的。   孩子年纪小,进步的速度很快。   狄嘀嗒经常被姥爷带出去开小灶,在美术上的审美水平已经优于姐姐了。   尤其是在色彩方面。   作为女明星的小助理,狄嘀嗒帮女明星搭配的服装,要比女明星自己搭配的洋气很多。   尽管有时候会因为对色彩的追求,弄出大夏天穿毛衣的闹剧,但女明星本人还是非常信任她的小助理,愿意给他机会。   妈妈没时间帮她搭配衣服的时候,就让弟弟帮忙挑选出门的服装。   姐弟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家长也没啥可反对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提高狄嘀嘀的审美水平,不至于被助理忽悠了。   翌日早上,狄思科将俩孩子全都塞给了老丈人,让他俩都去熏陶熏陶,就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狄嘀嘀不用单独去上幼儿园,也省了他再往幼儿园送一趟的工夫。   他开着车溜溜达达去了单位,想着今天再找机会跟马援朝聊聊并购人合公司的事情。   然而,不等他前往马援朝的办公室,对方就主动找上了门,并且带来了一个让狄思科差点打翻水杯的消息——有一家外国电子科技公司,有意并购腾飞。   狄思科:“……”   他缓了将近半分钟,才开口问:“董事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就是今天早上,市政府那边给我打的电话。”   狄思科蹙眉:“他们想并购腾飞,那就来跟咱们腾飞谈,跑去市政府做什么?”   “他们不是有意绕过咱们的,”马援朝解释说,“最近市里不是在开招商引资会嘛,这个汤姆森公司就是他们招来的。这一批投资考察队伍已经在市里逗留了一周,之前是奔着雪花电视来的,不知怎么又看好咱们腾飞了。”   狄思科无语:“又不是让他来吃席的,不能他点哪道菜,咱就给他上哪道菜吧?”   “别管了,咱先去市里一趟,具体怎么回事,还得见了面才知道。”马援朝也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他娘的,昨天还想并购人合呢,今天就要被人并购了。”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哈哈,兴许是好事,咱们腾飞现在发展得不错,又不是揭不开锅的时候,是否接受并购由咱们说了算。”   两人没有过多耽搁,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市政府赶。   接待他们的是负责招商引资工作的李副市长。   见了他们就笑着说:“觉得事情挺突然的吧?”   马援朝握上对方的手,哈哈笑道:“感谢市领导的关心啊,有好事能第一个想到我们腾飞!”   狄思科也跟着附和,说了一番感谢领导的话。   甭管他们是否愿意被并购,领导能帮忙牵线搭桥,就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李副市长摆手说:“你们腾飞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这几年一直由市里代管着,但毕竟是部属企业,是否同意并购还需要部里同意。就我个人而言呢,并不建议你们接受并购。咱们毕竟是一家发展前景还不错的国有企业,最近一年效益不错,知名度也打出去了,没必要接受并购。”   这就是当下大部分领导干部的认知,只有企业弱到生存不下去了,才需要组织并购。   马援朝与领导熟稔地开着玩笑,“既然您不建议并购,还叫我们来干嘛呀?我们腾飞今年挺红火,公司里还忙着呢。”   “汤姆森公司是世界知名的消费电子类生产商,市里把他们招来,还是希望能促成一些合作的。”李副市长说,“合作方式可以慢慢谈,不接受并购可以,但是合资行不行?或者引进他们的技术行不行?要如何去谈,就看你们的了。”   狄思科问:“领导,只有我们腾飞一家跟汤姆森公司接触吗?”   “还有两个家电公司也在跟他们接触,最终花落谁家,得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了。”   只要能把肉烂在锅里,市里并不在意最终由哪个公司与汤姆森合作。   李副市长详细介绍了汤姆森公司的投资情况。   他们想在内地设置一个研发中心,并且就地并购一个家电企业,生产组合式家庭影院。   凡是具备电视机,音响和VCD影碟机生产能力的内地企业,都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以腾飞目前的发展前景,不可能接受并购。   但是拥有先进技术的外企,要是愿意与腾飞合资办厂,腾飞还是很欢迎的。   毕竟他们已经有过一次与外企合作的经验了,与VW合资生产的车用收音机在今年初正式投产。   因此,腾飞主动上门跟汤姆森公司的代表见了面,洽谈合作的可能。   几天接触下来,对方渐渐接受了开办合资公司的提议,谈判进行得异乎寻常地顺利。   连专门负责此次谈判的金明亮和翁佩云,都对这个进度感到不可思议。   “这老外也不是那么难以沟通嘛。”   金明亮是抱着打硬仗的心态去跟外商谈判的,结果对方代表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硬,人家还挺好沟通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外企又不是慈善家,怎么可能如此好说话?   狄思科接过他们草拟的合作协议,仔细翻看了许久。   双方合作的方式,与大多数合资企业差不多。   中方负责土地,厂房,设备和熟练工人,外方负责资金和先进生产技术。   这些都是很常规的合作条件,狄思科只看了对方的出资金额就往后翻页了。   1.9亿人民币,占合资公司51%的股份,还算是合理的。   然而,他翻了两页,就隐隐感觉不太对,又将纸页往前翻。   视线在一行小字上停驻,“‘腾飞牌’和‘银声牌’商标,折价3000万人民币入股合资公司。”   狄思科问:“让腾飞牌和银声牌入股合资公司的条件,是谁提出来的?”   “那边的谈判代表提的要求。”   银声牌也是腾飞厂当年注册的商标,主要给音响设备使用。   家庭影院由电视,音响和播放器组成,对方看中了腾飞生产播放器和音响的能力。   但要求“腾飞牌”和“银声牌”商标要折价入股合资公司。   狄思科对着那份草拟协议皱眉沉默良久,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与他读在职研究生那会儿,接触到的一个经济案例非常相似。   他当时没说什么,将协议还给了对方。   不过,他抽空给人大的那位教授打了电话,打听课堂上那个案例的后续情况。   次日下午,金明亮再次带人去跟汤姆森公司谈判前,狄思科提议,取消以商标入股这个条款。   “两个商标不是折价了三千万嘛,咱们不用商标入股,汤姆森的投资也可以少投三千万。”   金明亮摇摇头说:“恐怕不好谈,他们那个代表,当时特意要求咱们要以腾飞牌入股,他们想借用咱们腾飞在国内的名气。”   “你跟他们说,腾飞在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即使腾飞不用商标入股,合资公司生产的产品也可以免费贴上腾飞的商标。”   “这不是让老外占便宜么?”腾飞这边还有人不乐意呢。   “呵呵,人家未必想占这个便宜,先去谈谈看吧。”   狄思科猜测得没错,在下午的谈判中,汤姆森公司并不同意腾飞提出的新方案。   即使让他们白占便宜,人家也不肯占!   要求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条款执行,腾飞牌和银声牌必须折价入股合资公司。   狄思科亲自出面跟对方谈了两次,因为要完成市里的任务,腾飞在外商的投资金额上做了一定的让步。   但人家并不买账,大方地表示不差钱,希望腾飞牌和银声牌可以折价入股。   狄思科表现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笑道:“腾飞牌和银声牌可以折价入股,但不能仅仅折价3000万。腾飞是一家拥有四十年历史的国有企业,这两个商标在我们国内是名牌商标,最少作价5亿人民币。”   汤姆森的代表:“……”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丝毫没有合作的诚意!   双方的谈判很快就终止了,汤姆森的代表还在市领导那里,告了腾飞总经理一状。   作为被外商点到的人,狄思科当天就被市领导召去了市政府。   “狄总经理,说说吧,你们腾飞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说谈判一切顺利,怎么突然就终止了?不但合作终止,还被外商投诉了,人家说你们腾飞丝毫没有合作诚意,浪费彼此的时间。”   李副市长对这个结果也很意外。   三家与汤姆森接触的企业中,另两家是由市政府牵线的,只有腾飞是由汤姆森主动点名的。   双方郎有情妾有意,原以为腾飞与对方谈成合作的可能性最大,没想到刚谈了不到半个月,两边就闹崩了。   腾飞还被人狠狠告了一状。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还是很影响市里的招商形象的。   狄思科露出比窦娥还冤的表情说:“领导,关于这件事,我们腾飞可太冤了!那汤姆森公司,非要让我们用‘腾飞牌’和‘银声牌’的商标入股,作价了三千万。但我们腾飞比较和气,大方地表示,只要是合资公司生产的产品,都可以免费使用腾飞的商标,商标就不用作价入股了,汤姆森也可以少投一点钱。您说,这事怪我们吗?”   李副市长冷静地问:“他们执意要求你们用商标入股?”   “对啊!”狄思科点头说,“想着老外只认合同,我们还主动提出,可以将这个条件在合同中白纸黑字地标明,允许合资公司免费使用腾飞商标。这足以表现出我们的诚意了吧?”   “真的只是这样?那人家的代表怎么说,你们完全没有诚意,给商标作价5亿人民币?”   一个商标就敢叫价5亿,这位狄总挺敢开价的,听起来确实没什么诚意。   “我也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了,有免费的商标他们不用,非得花钱买,那就满足他们吧。我们腾飞牌可以作价入股,但至少作价5亿人民币。”   狄思科又补充说:“我这个价格并不是随意开的。商标跟厂房、设备一样,都是资产,只不过厂房和设备是有形资产,而商标是无形资产。我们腾飞VCD一直在央视黄金时段打广告,内销和出口的销售额,在上个季度已经达到全国第一了。腾飞牌算得上是国内的名牌商标。”   “前段时间,健力宝的商标被估价4亿元,我们腾飞要价5亿,也算是合理的吧?毕竟还得留点讨价还价的余地,汤姆森要是觉得价格太贵,可以坐下来谈嘛,哪能动不动就来领导面前告状呢!”   李副市长问:“那你们对这两个商标的底价是多少?”   “领导,说实话,这两个商标,尤其是腾飞牌,我们是不卖的!”   李副市长:“……”   这不就是没有谈判诚意嘛?   “腾飞牌商标是我们公司最有价值的资产,除非汤姆森公司放弃合资公司的控股权,否则一旦用商标入股合资公司,我们就有失去商标使用权的风险。”   没了商标,相当于自断一臂。   还玩儿什么啊?   见李副市长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狄思科觉得,在这件事上还是要解释清楚的,万一给领导留下不支持招商引资的印象,反而得不偿失。   “领导,我们腾飞让对方免费使用商标就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但是,汤姆森公司进入内地以后,其实不太可能使用我们的商标。那些外国品牌打入国际市场时,哪一个也没丢掉自己的商标呀!人家摩托罗拉在天津建厂了,照样使用自己的商标,谁也没贴上本地商标的牌子!”   “他们根本就用不上我们腾飞牌的商标,还非得买我们的商标,我觉得他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不良!咱们国内很少见到汤姆森的VCD影碟机,但是他们在欧洲算是规模最大的VCD影碟机制造商。而我们腾飞的产品也大多是出口到欧洲和中东的。”   闻言,李副市长陡然想起了上海那边的一个案例。   当年美国的庄森集团与上海家化合作,开办合资公司,家化的“美加净”被折价1200万投入合资公司,结果当年市场份额足有20%的美加净被人家打入冷宫雪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什么庄森的牌子。   这几年市面上基本见不到美加净的身影。   即使去年被家化高价赎了回去,美加净的市场份额也早已大不如前了。   思及此,李副市长对狄思科说:“这件事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但是与汤姆森的谈判不能终止。谈生意嘛,没有一次就谈成的,告状拆台也可能是对方谈判策略中的一环。不要因为人家告了你的状,腾飞就放弃合作了。汤姆森在技术上还是很先进的,能弥补腾飞的短板。你们最好能继续争取合作。”   狄思科听说李副市长是经济能手,主导了很多大项目的引进工作。   看来人家能成功引进那么多项目,不是没有原因的。   瞧瞧人家这毅力!   *   狄思科在领导面前答应得挺好,但回家以后还是觉得憋屈。   那群老外可真是不讲理,明明是双方的经济行为,他们非得跑去跟市政府的领导告状。   他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肯定会被领导记在小本本上。   “妈,您怎么下了班还练功啊?今天没去学校上班啊?”   郭美凤已经正式退休了,现在属于戏校的返聘教师,平日里不用在学校坐班,有课的时候再去上课。   “去了,”郭美凤停下动作,灌了一口水说,“我们戏校要出个节目,参加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文艺演出,这次要去人民大会堂表演呢!”   “哇,您也要上台呀?”狄思科赶紧问。   “我都这把年纪了,嗓音和身段都不如年轻人,当然不能让我上台演出了,我是指导老师之一,要帮学生们排戏!”   狄思科翘起一个大拇指说:“那您也很厉害了,能进人民大会堂呢!”   “那是!”郭美凤对此也很得意,“回头我多拍点照片,让你见识见识!”   狄思科捧场地应承,又感慨道:“你们这一个两个都去纪念反法西斯了,狄嘀嘀和狄嘀嗒也跟着他们姥爷,准备那个纪念反法西斯胜利的画展呢。”   “呵呵,这就是最近的主旋律,各大单位都组织活动了。”   狄思科心想,主旋律吗?   那他们单位是不是也得组织这方面的活动啊?   事实上,腾飞已经筹备了相关活动。   次日上午,工会主席栾海霞就来跟他要钱了。   今年既是腾飞成立四十周年,又是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   工会已经按照领导要求,开始筹备庆祝晚会了。   所以,总经理得给人家批钱。   这是正事,狄思科随口问了两句准备情况,就在上面签了字。   汪大海听到消息以后,也跑来了他的办公室。   “狄总,咱们的TF406型VCD机很快就能上市了,这款产品的价格会比老款便宜很多。现在仓库里还积压了不少TF402呢,一旦新机型上市,那批旧款机器肯定要滞销。我建议,咱们可以借着这次周年庆的机会,搞一次促销活动!”   狄思科同意搞促销,但是能不能把事情往大了闹一闹?   汪大海一愣,“怎么闹?”   “现在报纸上不是成天介绍民族工业保卫战嘛,各大国产家电品牌都加入这场保卫战了,我看咱们腾飞也可以加入一下嘛!”   汪大海:“……”   腾飞跟人家那个是两码事。   叫嚣着参加民族工业保卫战的企业,都是生产电冰箱、电视、洗衣机这类大家电的。   现在国内的家电市场已经被外国洋品牌占据了,商场里的家用电器,一半是日本品牌的天下,一半是欧美品牌的天下。   国产品牌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好多曾经煊赫一时的国产名牌都滞销了,仓库里存着大量的积压产品。   新建仓库的速度,赶不上产品积压的速度。   为了突出重围,那些家电企业才提出了保护民族工业的口号。   但腾飞跟人家还不太一样,VCD本来就是国人发明的,国产VCD才是市场主流,外国品牌的市场占有率并没高到需要腾飞喊口号的地步!   狄思科挥手说:“没关系,反正咱也是家电,支援一下大家嘛!”   这么高的新闻热度,腾飞还是要蹭一下的。   于是,没过几天,所有销售腾飞VCD的柜台前,都集体立起了一块巨型广告牌。   “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热烈庆祝腾飞成立40周年!腾飞VCD限时降价540元!”   隔壁洋品牌柜台的售货员:“……”   好久没见过如此又红又专的产品了。 第186章   自从工作编制转入了中央台, 彭湖那头浓密的黑发就一直在匀速变白。   他以前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兼摄影师。   不过,随着电视行业的发展,电影纪录片渐渐被电视纪录片取代, 新影厂被划入了中央台, 他们这些制片厂的职工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电视台的职工。   《绝处逢生》这档栏目, 是他加入新单位以后,接到的第一项拍摄任务。   为了来一场开门红, 摄制组的所有成员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然而, 有些事情就是天不遂人愿。   台里最初给他规定的拍摄时间是两个月,成片会作为改革开放15年的献礼片,在电视上播出。   可是他们选择拍摄的三家企业,都是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如果能在两个月内转危为安, 人家也不至于濒临破产了。   所以,彭湖就跟主管领导商量,纪录片与电视剧不同,纪录片的内容都是真实的, 拍摄进度如何取决于拍摄对象, 希望台里能考虑实际情况,放宽拍摄期限。   几番拉锯后, 台里将拍摄时间改成了最多十个月。   尽量赶在今年的国庆节前播出。   此时距离正式开机已经过去了九个月,他们选中的三家国营大厂走向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东北的大型机械厂彻底破产,用卖地皮和设备的收入,买断了全厂职工的工龄,大批工人从此下岗。   西北的造纸厂虽没破产, 但承包给了个人,企业性质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腾飞厂可谓是硕果仅存, 既没破产,也没被外资和私人并购,企业性质还是很纯粹的国营企业。   彭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腾飞厂身上。   要是腾飞厂也在他们拍摄期间出现什么问题,那他们这次拍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见不到生机的纪录片还有什么看点?   “彭导,腾飞跟汤姆森公司的谈判,咱们还跟不跟啊?”摄影师小张刚从食堂出来,见到彭湖就叼着油条招了招手,“腾飞加入了最近闹得挺热的民族工业保卫战,不如跟一下这条线吧?”   “与汤姆森的谈判还得继续拍,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咱们在腾飞这边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   “哎,总觉得咱搜集的这些素材还差点意思,”小张不无遗憾道,“腾飞上次如果能成功并购万燕,咱这片子的看点就多了。”   他不愿意去拍跟老外的谈判,谈判过程涉及商业机密,人家不让电视台的人进去拍摄。   他们只能远远地拍几个谈判画面,后期再以画外音的方式,介绍谈判经过。   彭湖心里也暗觉可惜。   他跟拍腾飞大半年,亲眼见证腾飞从摇摇欲坠的破产企业,变成央视标王,内心难免会偏向腾飞。   腾飞如果能完成一项并购,这部纪录片也会更加精彩。   “彭导,我那天隐约听到马董和狄总谈什么并购,你说腾飞会不会重启对万燕的并购啊?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如果重启并购,咱就再跟台里申请延长一下拍摄时间。”   “问什么问!台里不可能让咱们继续拖延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彭湖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在人家单位呆上瘾了?”   小张嘿嘿傻笑不说话。   摄制组要在三家企业搜集素材,最初的半年,彭导经常去东北和西北的两家企业。   腾飞这边就只有小张一个人负责。   每天跟腾飞的职工一起上下班,早中晚饭都在食堂解决,领导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休息室。   他在这里的日子,比在自家单位还滋润呢。   彭湖点了点他,摆手说:“行了,你回去拿设备吧,一会儿咱们找个商场,拍点家电大战的素材。”   小张纠正:“人家那叫民族工业保卫战!”   “都是一个意思,”彭湖催促道,“赶紧去准备吧!”   今天是周三,原以为工作日的上午,商场里应该没什么人,可是当两人抵达商场二楼时,还是被里面的场景震了一下。   二楼是专门销售家用电器和移动通讯设备的。   国产货和洋货泾渭分明。   国产货的一侧,很多柜台前都挂着特价促销的海报。   彭湖往几张海报上扫了一眼,国产电视机的价格比对面洋品牌的电视机便宜三成左右。   柜台前选购电视机的消费者还挺多的。   看来这所谓的民族工业保卫战,其实是一场价格战了。   小张扛着摄像机拍了几个画面,关掉机器后,不由嘀咕道:“这价格确实比洋货便宜不少,等腾飞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也买一台电视机放到宿舍里。”   腾飞给他安排的休息室里有一台电视机,在腾飞待得越久,他越不想回单位那间小宿舍。   彭湖没搭理小年轻的嘟哝,两人继续往里面走,转过弯就被前方的一张巨大海报逗得笑了出来。   他捅了捅小张说:“那个柜台有腾飞的产品,你把海报和横幅拍下来吧。”   小张环视了一圈占据大半层楼的洋品牌电器,再看看腾飞海报上的“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麻利地给海报来了张特写。   “腾飞不怕得罪人啊?”   “都已经大张旗鼓地开战了,还怕个锤子!”彭湖语气里带着兴奋,“走,咱去那柜台前看看,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腾飞VCD降价540元,当然都是来选购VCD的。”   然而,有部分人是选购商品的,但更多的人是围在那里看热闹的。   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寸头年轻人,正拿着购买腾飞传呼机的凭证,要求商场售货员对假货进行赔偿。   售货员的眼睛一翻,抱臂说:“我们这是国营商场,从来不卖假货!你想讹人,也看清楚地方!”   “国营商场怎么了?国营商场也卖假冒的!”年轻人毫不退让,将自己新买的那台传呼机放在柜台上,“这台汉显传呼机跟我上个月买的明显不一样,你自己看看这做工!”   围观人群都抻着脖子观察那台假冒传呼机,只看外观的话,跟腾飞传呼机没有任何区别。   外形和商标一模一样,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年轻人拿下自己腰间的传呼机,让旁边一个大娘上手摸,“大娘,您感受下两台机器的手感,是不是不一样?”   大娘依言摸了摸,两台机器的外壳好像还真的不太一样。   新买的这台,做工有点粗糙,外壳合缝的地方有点小毛刺。   即便如此,售货员的态度仍然十分强硬,表示柜台里的商品都是商场统一进货的,不可能卖假货。   年轻人则据理力争,要求售货员按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对假货进行赔偿。   听他开口闭口都是保护法,售货员在他脸上仔细辨认了几眼,就给同事使个眼色,请对方帮忙看着柜台,她去找商场经理出面处理问题。   售货员跑上三楼,刚走到半路就碰上了闻讯赶来的经理,赶忙将柜台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经理,我怀疑那小子是专门来打假的!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能在报纸或者电视上见过他。”   经理嗯了一声,就快步走向了二楼柜台。   柜台前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经理挤进去对索赔的年轻人说:“这位同志,有什么问题咱们去办公室谈吧,别影响大家选购商品。”   “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吧,也省得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买到假货。”   经理应对这种情况比售货员有经验的多,他笑着说:“同志,您不能空口白牙就给我们扣个假冒的帽子吧?说我们销售假货,您必须先去相关部门检验真伪,并且出示书面证明。”   年轻人平静道:“这种电子产品,只看外表确实容易唬人,不过拆开外壳看看内里的电路和芯片,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您要是需要书面证明,那我就去走个程序。”   闻言,经理的视线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现在市面上的假冒伪劣产品确实不少,即便是国营商场里也是假货横行的。   自打去年出台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很多消费者都觉得有了倚仗,认为货不对版就跑来商场索赔。   尤其是今年初,职业打假人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很多消费者从中得到了启发,来商场索赔闹事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商场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的,大多数消费者嫌麻烦,不知应该去哪个部门维权,一旦让他们提供检验真伪的书面证明,他们自己就先退缩了。   像对面这个年轻人如此硬刚的,还真不多见。   面对不同的人,处理方式也是不同的。   经理很快就换上无奈的笑容说:“我们这么大的商场,出现假货可就砸了口碑了,同志,您要是对产品不满意,我们可以为您办理退货退款……”   “退货退款是肯定的,但假货赔偿也不能少!”寸头年轻人依旧坚持。   只要确认这台传呼机是假货,按照去年刚出台的法律规定,他可以得到商品标价一倍的赔偿。   商品是真是假,其实商场经理和售货员都很清楚,他们当然不敢让对方去检验真伪。   可是,若是真的当着大家的面,将标价的2199元赔偿给对方,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们卖假货。   那不是不打自招嘛。   于是,商场经理故作无奈地说:“商品是真是假,还是由权威机构来认定吧。您既然说它是假冒的,那就拿出书面证明来。”   年轻人似乎也不打算继续纠缠,点头说:“那我就等到有了鉴定结果再来。”   “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吧,”经理将人拉住说,“我们商场也想关注一下检验的具体进度。”   年轻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呼机号码留给对方就离开了。   在商场经理看来,打假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索赔赚钱,所以,当天晚上便有人跟那位年轻人取得了联系。   退货退款,并且多给了他两千块钱。   将事情在商场之外完满解决了。   然而,这位名叫余江的年轻人,并不是普通的打假人。   拿到商场的赔偿后没几天,《青年报》上就出现了一篇记者对他的采访。   他介绍了最近在北京十几家商场的打假经历,顺带着提到了这次在商场外完成的索赔。   鼓励普通消费者们都能善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对于余江这样的打假人,社会上对其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他知假打假不仗义,也有人觉得他是正义的一方。   对于这样的打假行为,各大厂商都是乐见其成的。   打假人索赔的对象是商场,与生产商没关系。   有了打假人打假,反而还维护了生产商的权益。   狄思科对这种行为当然也是支持的。   可是,余江这次针对假冒传呼机的打假行为,却给腾飞惹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打假腾飞的传呼机比较有成效,因为腾飞传呼机,他已经收到了商家的三笔赔偿。   这样一句话,被有心人单独拿出来渲染夸大。   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有了一条流言,“腾飞在市面上的假货太多,以防不小心买到假货,大家还是别买腾飞了。”   情报科将这则流言加粗标红报上来的时候,腾飞管理层全都惊呆了!   若是给消费者留下假货泛滥的印象,谁还敢冒险买腾飞的产品?   那他们腾飞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短时间内,大规模的传播流言,不可能是群众自发的,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这种缺德主意是哪个竞争对手想出来的啊?   搞不好还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腾飞怎么就假货多了?”万锦被气得大拍桌子,“传呼机的假货比假酒多吗?比假鞋多吗?凭什么说咱假货多?”   翁佩云嗔怪道:“人家是跟其他品牌的传呼机比较,谁让你跟假酒假鞋比了!”   “回收的二手传呼机大多是洋品牌的,制假售假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洋品牌那么大的市场!腾飞的假货多,但他们的也不少啊!”   假货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万锦早就被假货闹得焦头烂额。   “我看这商标侵权比专利侵权还让人难受,那些人堂而皇之地使用咱们腾飞的商标制假,产品质量根本就不过关。这几个月厂里接到了好几台返厂维修的传呼机,外壳拆开以后,一看就是私人组装的,制作手法粗糙得很,太影响腾飞的形象了!”   马援朝接话说:“指望别人良心发现,显然是不现实的。咱们把产品的防伪工作做好,少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比什么都强。”   报纸上那篇针对余江打假的采访,他已经看过了。   余江购买传呼机的那家商场,是他们的经销商之一。   连经过他们授权的国营商场都敢掺假销售,那其他地方只能更猖獗。   狄思科认同地颔首,“咱们这一年发展得太快,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扩大生产规模和扩张市场上,对防伪和售后反而缺少关注。借着这次机会,咱们正好把防伪工作提上日程,也算知耻而后勇了。”   “我记得之前不是提过搞KK防伪标识和电话防伪么,甭管花多少钱,先把防伪搞起来。”马援朝咬牙道,“否则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口碑,全得让冒牌货祸害了!”   防伪标识要搞,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应对坊间流言。   腾飞产品假货多的传言已经初见成效了,不但直接影响了传呼机的销量,连VCD影碟机的销量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狄思科没给流言继续发酵的时间。   三天后就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解铃还须系铃人,腾飞对外宣布,决定聘请余江及其团队为腾飞的专业打假代理人!   他们将以北京为起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打击假冒伪劣的战役!   余江是今年的打假名人,已经因为打假索赔,数次登上报纸版面和电视节目。   他虽然不经常露出正脸,但余江这个名字,在今年的新闻界还是如雷贯耳的。   所以,得知腾飞公司与余江达成了合作,所有被邀请来的新闻记者,都被这个消息惊掉了下巴。   这种情况也能合作吗?   还是头一回听说厂家跟打假人一起玩呢!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啊?   作为当事一方,余江也很意外,他确实通过打假赚了一些钱,但他从没想过把打假当成正经工作来做。   不过,既然收了腾飞的钱,他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就像狄总说的,如果这单工作被他做出效果,打响了名气,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企业委托他打假呢!   于是,他在发布会上,狠狠表了一番决心。   举着腾飞发给他的聘书说:“大家都知道,相比于快消品,电子通讯行业由于准入门槛高,假货并没有那么猖獗,而电子通讯行业中,腾飞的假冒产品也并不是最多的。帮助腾飞打假,会有一定的难度。”   “但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在过去的一年中,各位都看到了我打假的决心。在腾飞公司的身上,我同样看到了打假的强烈决心。在这里我先表个态,一定使出全力帮助腾飞打假,纠正行业的不正之风,为维护广大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作出最大的贡献!”   当天出席的媒体,都是腾飞宣传部门请来的,第二天就齐齐报道了腾飞与余江的这次跨界合作。   一些媒体还额外介绍了选购腾飞产品时,要如何辨别真伪,如何拨打防伪电话。   很多报纸都刊登了余江举着聘书,与狄思科握手的照片。   不过,余江这次要整大活儿了,害怕被人报复,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   那些想要记清他长相的人,只能失望叹息了。   对于狄思科来说,只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还不够。   发布会结束后,他又接受了《质量万里行》栏目的专访。   详细介绍了聘请专业打假人的初衷。   记者问:“狄总,委托余江帮腾飞打假,您不怕有人说腾飞哗众取宠吗?”   狄思科笑道:“说我们哗众取宠的人,应该是制假售假的那一伙人吧?腾飞与广大消费者的利益和立场是一致的,通俗点说,我们与消费者是一伙儿的。腾飞下死力气针对假冒伪劣产品,对我们的顾客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也是一名消费者,对市面上的假货深恶痛绝,买到假货时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如果打假就叫哗众取宠,那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可以主动站出来,跟我们一起哗众取宠!”   记者继续问:“腾飞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召开得非常突然,是什么原因让腾飞下定决心打假呢?”   “腾飞在口碑和质量上都算得上是名牌了,名牌从来不缺假货,假货也只会仿冒名牌。你看看哪个名牌没有假货?尤其是这两年,根据工商质监部门的抽查,商场中每三件产品里,就有一件不合格产品。为了保证企业和消费者的权益,整治假冒产品已经刻不容缓了。”   “事实上,每一个企业都在明里暗里地整治假货,我们腾飞在今年已经打了两起商标侵权官司,今年上半年,腾飞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据我所知,行业内的其他企业也在这方面下了大力气,具体是哪个品牌我就不点名了,只能说很多外企在这方面的花费也不少,假货横行,大家都是这方面的受害者。”   记者同志:“……”   她听出来了,腾飞的这位狄总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腾飞的假货不是最多的。   狄思科叹息一声说:“根据《商标法》的规定,侵占商标的赔偿额为侵权人获得的利润,或被侵权人受到的实际损失,但是,很多造假者的发货手续、账目都是不完整的,他们获得的具体利润根本无法真实统计,所以被侵权的企业想要通过法律手段,获得合理赔偿很难。我们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实际获得的侵权赔偿只有15万。”   记者了然地点头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们就聘请打假人了?”   “哈哈,不能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说走法律程序的效率比较低吧。”狄思科笑着介绍,“企业注册商标专用权,咱们国家实行的是司法保护和行政保护相结合的‘双轨制’,可是,除了法院和工商部门以外,能参与打假的还有技术监督部门、公安检查机关等等。由于各部门的工作流程不同,很多时候,一起假冒侵权案要拖很久才能结案。”   “双轨制有双轨制的好处,但腾飞现在打击假冒产品的决心太迫切了,需要多种手段并举。除了走法律途径,与各方联合一起打假,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们希望以最快的速度,为消费者提供最好的消费体验。”   *   《质量万里行》的采访结束以后,狄思科又接受了另外两家媒体的采访。   由于他最近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连郭美凤都关注起了打假的新闻。   “你们腾飞算是办了一件实事!现在这假货太猖獗了,”郭美凤扔下报纸说,“之前我在胡同口那药店里买的感冒药,好像就是假的,吃了药以后一点效果也没有,一个感冒拖了半个月才好。”   “您要是害怕买到假的,就去医院开药吧。医院的药总不至于是假的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这都九点多了,您今天怎么还不睡啊?”   连带着狄嘀嘀和狄嘀嗒也陪着奶奶看《包青天》的重播。   狄嘀嘀趴在沙发扶手上,打着哈欠说:“我们在等小奶奶的电话。”   “我小姨说过今天要来电话吗?”狄思科问。   “嗯,今天是20号,每个月10号、20号、30号要打电话。”   双方有六个小时的时差,打国际长途的时候经常对不上时间。   所以,这姐妹俩就约定每月打三次电话,每次都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   狄思科坐到沙发上跟他们一起等,顺便劝道:“你俩都没什么事情,一个月打一次就行了,每次多聊一会儿。像您现在这样,每次只打一分钟,全家人相互问候一圈就差不多该挂断了,多不过瘾啊!”   “国际长途太贵了,我不是想省点钱吗!”   “您去康乐宫骑摩托车,一块钱一个币,玩游戏的钱您就舍得花,吃吃喝喝下馆子的钱,您也舍得花,轮到打电话怎么就不舍得了!”   郭美凤反驳道:“那不是消费观念没转换过来嘛!以前我跟你爸去电报大楼打电话,都是盯着手表数秒的!每次快到一分钟的时候,就赶紧把电话挂断!国际长途电话费比那会儿的话费还贵呢!”   “您这老太太可真行!等了十天才能相互听个动静,你们就不能多聊一会儿!我小姨肯定也想多聊会儿呢!”   “哎呀,行了行了,今天我跟你小姨多说几分钟!聊一百块钱的!”   母子俩坐在沙发上呛呛,时钟指针指向九点时,桌上的电话准时响起。   听到了铃声,狄嘀嘀连忙当起了家庭警察维持秩序,“你们别吵啦”,然后快速接起电话,用带有四个加号的甜度说:“喂,是小奶奶吗?我是狄嘀嘀!”   另一边的港岛机场内,王铮安也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装好,登上了前往法国巴黎的航班…… 第187章   按掉叫起的闹钟后, 郭美云趴在枕头上,决定翘掉今早的晨跑。   以前读书那会儿,教授们常说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学校格外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   郭美云不是一个热爱体育运动的人, 每天都想逃避班级晨跑, 为了不再早起锻炼,她甚至还考虑过申请提前毕业。   没想到, 当年被她如此痛恨的晨跑, 反而成了她这辈子坚持时间最久的一件事。   虽然不能为祖国工作了,但她想尽量延长自己的事业生命,对待晨练比当年的师长们还认真。   可她今天不想出门跑步了。   眯眼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后背被阳光晒得暖烘烘,郭美云在心里琢磨着王政安的那通电话。   电话是在一个礼拜前打来的。   当时她刚离开实验室, 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还恍惚了一阵。   王政安年轻时就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除了举家离开北京这件事,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 几乎没做过什么让她感觉尴尬或不适的事情。   这次也一样, 对方并没打算跟她在电话里不尴不尬地叙旧,只说他下周会来法国出差, 询问她是否愿意与他见上一面。   郭美云那会儿满脑子都是实验结果,而且王政安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记忆了,她只犹豫了两秒,就答应了见面。   还很认真地告诉对方, 她平时比较忙,最好能将时间定在周末。   王政安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在翻看日历,没过多久就约定了这周末见面的时间。   地点是由她决定的,一家她经常光顾的咖啡馆。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礼拜,郭美云刻意不去细想那通电话,一直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中。   可是时间转瞬即逝,今天就是他们相约见面的日子,她不得不分出心思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会面了。   与家人重逢后,郭美云就有了可能会与王政安碰面的心理准备。   只不过,她跟王政安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似乎只有故人之类的词,能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了面也只余唏嘘罢了。   往好的方面想,王政安知道了她的下落,能提前打电话联系,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总比突然从天而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好一些。   想到这里,郭美云叹了口气,起床洗漱穿衣。   她要保持健康的体魄,还是出门晨练吧。   两人约定在下午茶时间见面,郭美云按照以往的生活节奏,早上去附近的公园跑步,吃过自己做的简单早餐以后,安排下周的工作计划。   十点钟准备出门。   今天是周末,不用见同事和客户,所以她只浅浅画了一个淡妆,随便套了一件条纹针织衫配休闲裤就背着包出门了。   骑着自行车去凤凰书店消磨了一个多钟头,选了两本国内的新书后,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一顿午餐。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骑车前往哈莉特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是她来巴黎后的第一个房东开的,坐落在两条小街交会的街角,可以从三面汲取阳光。   咖啡馆的店面不大,装潢非常法式,红色的店门上点缀着缤纷花卉,内里有方格地砖和木质桌椅,客人在晚上光顾的话,还能点亮哈莉特很宝贝的黄铜吊灯。   郭美云推开店门时,王铮安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对方并没有迟到,甚至还提早了一刻钟,是他想提前看看环境,早到了一小时。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街景,美云骑着那辆绿色自行车出现在路口时,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他紧紧盯着对方避开穿梭的车流和人群,缓缓靠近他所在的方向。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仿佛下一秒,她还会远远地对自己喊:“王政安,你动作快一点,吕教授又拖堂了,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然后,等他们一起赶去食堂时,没有牛也没有任何荤腥,每人最多能吃两个大馒头和一碗炒白菜。   学校食堂的饭菜总是让他难以下咽,美云见状就会神秘兮兮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擓出两勺牛肉酱,两勺炒白菜,放在掰开的馒头里,献宝似的说:“这就是教授说的Hamburger,快吃吧!”   那罐肉酱是她自己做的,一罐给了大姐,另一罐被带来了学校。   当时的牛都要用来耕地,普通人很难买到牛肉吃。   可想而知,一罐牛肉酱何其珍贵。   那罐肉酱被他们吃了两天就吃光了,美云一边嫌弃他嘴馋,一边往他的馒头里夹肉酱的画面,他记了一辈子。   没刻意回忆过,只是一直没能忘掉。   王铮安这些年的性格越来越克制理性,极少有事情能让他情绪失控,即使当年发现狄思科是他跟美云的儿子,他也只是失眠了几个晚上。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眼眶莫名酸胀,有什么东西即将夺眶而出。   三十年后的美云,当然不会再喊他去食堂了,她推开咖啡馆的门,与老板娘熟稔地打着招呼,发现了他所在的位置后,随口点了杯咖啡,就快步走了过来。   “我没迟到吧?”   “没有,我来的比较早。”王铮安在此刻并不想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之类的客套开场白,他帮对方拉开了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她手上的袋子问,“去书店了吗?”   郭美云愣了一下,颔首说:“去了趟凤凰书店。”   “听说凤凰书店是一家中文书店?”王铮安自然地问,“你常去那边?”   “每个月会去一两次,看看有什么新书。”   “看来他们图书的更新速度还挺快的,《白鹿原》在国内也刚上市没多久。”   “这两年双方的文化交流多了,图书也更新的比较快,我刚来巴黎的时候,书店里基本都是《主席语录》之类的书。”郭美云笑了笑说,“我当时太想看看中文书了,还买过一本《主席语录》。”   王铮安目光专注地望向对面,用视线描摹对方的轮廓。   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三十年的时间,他老了,美云也变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就看出了美云与从前的不同。   气质更沉静了,笑容也更浅了。   以前的她是热情亲密的,而面前的她是客气疏离的。   王铮安的手指在膝头摩挲了两下,顺着她的话说:“我之前一直在英国刊登寻人启事找你,可惜始终没什么有用线索,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法国。”   “嗯,来了有十几年了。”郭美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有些事我已经从大姐那里听说了,谢谢你当时愿意答应帮她寻人。”   “不用说谢,这是我欠你的。”   郭美云摇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在北京分开那年,就默认咱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跟你没什么关系。”   王铮安坚持道:“是我欠你的,我没想到你当时有了孩子。”   “将孩子生下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当时有机会把孩子打掉,”郭美云苦笑道,“但那时的我太年轻了,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有借口去港岛找你了,不顾父母的阻挠,执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王铮安嘴唇反复翕动了几次,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若是他当年作出更冷静的选择,坚持不肯联姻,两人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重新回忆年轻时愚蠢的自己,郭美云释然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她有点好奇对方是如何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便直接问出了口。   王铮安沉默片刻才答:“我从大姐那里问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我大姐告诉你的?”郭美云不太相信。   大姐虽然没明确反对她跟王政安接触,但肯定也不支持就对了。   “之前大姐不想让我跟你联系,嫌我是已婚人士。后来我回港岛离了婚,”王铮安说,“我用离婚的消息,跟大姐换来了你的电话号码。”   郭美云:“……”   那还真有可能,大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听说人家真的离婚了,即使心里不乐意,也不好意思再次拒绝。   不过,郭美云觉得,如果王铮安是为了来见她,才跟妻子离婚的,那完全没必要。   大家都到这个年纪了,再来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王铮安知道接下来的问话,可能会让他在未来的日子无比痛苦,但他还是自虐似的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刚去港岛的时候不太好,”郭美云沉默几秒,低头说,“我刚生完孩子,身体不太好,到港岛时又发现你已经结婚,而且妻子也怀孕了,我当时缓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但王铮安还是介绍了他家当时的处境,并且解释说:“何文漪跟我结婚前就怀孕了,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郭美云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那又怎么样呢?   事实就是,你违背三年之约,跟别人结婚了。   “我当时就想到,你不是轻易毁约的人,可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苦衷吧。你从内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港岛,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头开始,能有个倚仗也好。”郭美云好笑地说,“不过,我可能真的跟港岛气场不和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又丢了饭碗,差点被人抢去当三房。”   她怕家人担心,所以在父母和兄姐面前,介绍的都是好的经历。   可是,到了王政安这里,她就没必要把苦往肚子里咽了。   反正是他自己要问的,郭美云索性就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讲到特别痛苦或动情之处,还数次红了眼眶,眼泪顺着下巴滴到手背上。   王铮安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掩饰性地抹眼睛。   话音彻底落下时,窗外的夕阳余晖,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郭美云借口去洗手间补妆,王铮安则借着这个空档,站在咖啡馆外面猛吸了两支烟。   在洗手间打理好自己,重新坐回圈椅后,郭美云望着门外的背影沉默良久。   她在北京时,偶尔会被王政安带回王家做客,自然也见过王政安的父亲。   虽说对方是个大资本家,但是只看外表的话,并不像商人,反而像个儒雅的学者。   而眼前的王政安变化很大,身上已经有了富商的气质。当年的大学生,已经继承他家族的衣钵,变成真正的大资本家了。   王铮安散尽身上的烟味,再次进来时,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他迟疑着说:“美云,你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咱们……”   郭美云猜到他会说什么,但她现在并不想听那些。   几十年已经过去了,实在没必要继续追忆过去。   她现在只想向前看。   “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到了今天,我依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也从没后悔过生下胖胖。”   “那……”   郭美云再次打断:“要说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将胖胖一个人留在了内地。哪怕当时我带着他一起走,或是我留在内地,以小姨的身份看着他长大,那孩子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王政安,你给别人养儿子的时候,我的胖胖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一天要打三份工,”郭美云再次落下泪来,“他小小年纪就什么活都干过,很多人都觉得歌星是个光鲜靓丽的职业,可是他一个大学生,要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怎么会跑去歌厅舞厅给人家唱歌?”   “我当年要是不去找你,要是留在北京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的父母和胖胖,会过上很优渥的生活。”郭美云抹着眼泪哽咽道,“想到胖胖吃过的那些苦,我就恨死你了!也恨我自己!”   王铮安蹲在她身侧,很想搂上她的肩膀安慰,可他这个举动放在现在,无疑是唐突的。   他只好一边递纸巾,一边忏悔:“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和胖胖的。”   郭美云向旁边让了让,摇头说:“我吃的苦,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到别人身上。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你补偿。你要是愿意,就对胖胖好一点吧,这孩子过得太苦了。”   *   在郭美云口中过得很苦的胖胖,这会儿正带着一家老小在院子里吃烧烤。   于童今天下班有点晚,只吃了两口晚饭,就说想吃烧烤了。   这还不容易吗,狄思科当即就给胡同口的小烧烤摊打了电话,想让老板给烤一把羊肉串。   然而,老板今天休息没出摊儿。   狄思科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自然不能跟媳妇说,你忍忍吧,忍到明天再吃。   于是,小狄总撸胳膊挽袖子,带着狄嘀嘀和狄嘀嗒就在院子里忙开了。   “哆哆,你到旁边玩去!”狄嘀嘀别的忙没帮上,光顾着撵狗了,“炉子可烫了,小心我爸把你烤了!”   胖大胖二和哆哆,三只狗子一个也不听她的话,全都围在烤炉边等着吃肉。   郭美凤把一个火腿肠递给她,让孙女把狗引到旁边空地上去,望着炉子嘀咕:“我怎么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呢?”   “什么事?”狄思科将烤好的一把羊肉串分给老妈和媳妇。   “我要是能想得起来,还会忘吗?”郭美凤瞪他一眼说,“就是前两天跟你小姨打电话,我好像要跟她说什么事来着,结果被你们一打岔,我就忘了说了!”   说着说着,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好像忘了跟美云提王铮安的事了!   不过,那王铮安工作也挺忙的,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时间跟美云见面吧?   “谁让您每次打电话都跟打仗似的,不管对面说没说完,着急忙慌就挂电话。”狄思科笑嘻嘻地提议,“要不您下次写个演讲稿吧,打电话的时候,就照着稿子念,把您要说的事情都念完以后,就赶紧切断电话,应该能省不少钱。”   于童在二狗子的屁股上轻踢了一下,“你少挤兑咱妈啊,你打电话怎么不写发言稿呢!”   “哈哈哈,我不差钱呗!”   “咱妈也不差钱,”于童跟婆婆说,“妈,咱家电话开通国际长途功能了,您要是想我小姨了,就主动给她打电话,电话费咱交得起!”   “啧啧啧,于总就是财大气粗!”狄思科支使自己的酒搭子狄嘀嘀,“闺女,别喝了,快去帮你奶奶按电话号码,你奶奶现在有钱了,要给小奶奶打一百块钱的电话!”   闻言,狄嘀嘀放下装汽水的酒杯,作势就要飞奔去屋里按电话。   郭美凤赶忙将热心的孙女拦下来,“我又没什么急事,总打电话做什么?你少支使孩子干活啊!”   一家人将晚饭吃成了宵夜,四哥回来后,又跟狄思科喝了一顿。   给小姨的电话终究没能打出去。   可是,翌日上午,狄思科来到单位时,却意外接到了小姨打来的电话。   他惊讶地问:“小姨,你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否则怎么单独给他打电话呢!   每个月的三通国际长途,可是全家一起接听的,他每次都能跟小姨聊几句。   “你别担心,没什么事,”郭美云笑着说,“我前两天跟王政安见过一面,他知道了我这些年的经历后,想要补偿我。”   “啊?”   王铮安能耐了啊,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那前几年都在干啥来着?   “我想着,反正他已经离婚了,也跟前妻分割过财产了,他想补偿就补偿吧。”   狄思科:“……”   艾玛,这信息量还挺大的。   王铮安居然离婚了?   “不过,我常年生活在国外,他的手又伸不到法国来,想补偿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我就说了,让他在国内想想办法。”   “……”狄思科问,“那您有什么打算啊?”   “我没什么打算,看他想怎么办吧。他回国以后很可能会去找你,要是想给你什么,你就帮我收着吧。”   “他大概要给什么啊?不会又是房产吧?”狄思科犯愁道,“他之前把王家祖宅给您了,暂时在我媳妇名下收着呢,总让我媳妇拿着也不合适,等您回来以后看看怎么处理吧。”   “哦,那个房子啊,先让童童保管吧,以后再说。”郭美云怕他继续追问,通知到了就打算挂电话,“好了,电话费太贵,我先挂了。”   不等狄思科再问什么,她就掐断了通话。   狄思科望着嘟嘟响的听筒:“……”   这副着急忙慌挂电话的样子,跟郭美凤简直如出一辙。   不愧是亲姐俩!   他这边刚放下电话没多久,马援朝就端着他的大茶缸,晃悠进了狄思科的办公室。   狄思科起身帮他往茶缸里续了点水,笑着问:“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哎,我来问问跟汤姆森公司的谈判情况。”   这个汤姆森对腾飞来说,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腾飞现在更多的是想往高精尖方向发展,解除依赖进口解码板和芯片的困境。   汤姆森要投资建厂生产家庭影院设备,暂时满足不了腾飞的需求,需要的地皮面积还不小。   如果汤姆森继续出资在1.5亿以上,腾飞出地皮与对方合作还是划算的。   可是腾飞不同意以“腾飞牌”和“银声牌”商标入股的提议,对方直接将投资金额降到了1亿人民币。   这种情况下,腾飞在投入自己的地皮,就很不划算了。   马援朝已经不太想跟他们谈了。   可是市领导盯得紧,下了死命令,让三家企业无论是哪一家,务必要将汤姆森留在北京。   腾飞是与对方谈判时间最长,次数最多的,现在想脱身已经有点难了。   狄思科轻笑道:“他们将投资金额对折,更能说明他们之前的目的不单纯,最开始出资1.9亿,就是奔着咱们的商标来的!领导那边已经了解了情况,哪怕谈不成,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嗐,你啊,还是太年轻。”马援朝摇摇头,低声说,“领导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没完成任务,你找再多理由也没用!该吃挂落还是要吃瓜落的!”   “那您说怎么办?”   “我要是有好办法,就不用犯愁了。”马援朝晃悠着茶缸子说,“现在这地皮越来越值钱,咱腾飞的占地面积不算小,但也不能这么糟践啊!他们才出1亿,我可不想让他们把厂房建在咱们的厂区里!”   “那好办啊,让他们把厂房建到别处去!”狄思科张口就是一个馊主意。   “怎么建到别处啊?”   “您知道北京宝莱吧?就是跟东轻集团和宝莱集团合资的那家公司。”   “知道啊。”   “当初谈合资的时候,双方都想要控股权,过程也挺艰难的,然后咱们徐区长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引入第三方。由经开区以地皮入股,把两家合资变成了三家合资。”   马援朝琢磨片刻问:“你的意思是,咱们也拉第三方入伙?”   “对啊,经开区有地皮。”   “我看够呛,现在经开区的地皮也不富裕了。”   狄思科嘿嘿笑:“挤一挤总会有嘛,实在不行就让市领导去跟经开区谈一谈。咱腾飞还想在厂区里建一个研发中心呢,地皮不够用,这也是实际困难。如果经开区不同意,那就不赖咱们了!”   马援朝:“……”   这不是又把皮球踢回给市里了嘛!   不过,这办法真不错,不用他们出地皮,还能安置一部分劳动力。   有了主意就去试试吧,马援朝端着大茶缸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说:“我想约人合公司的老蔡出来坐坐,你这周末方便吗?”   “行啊,我把时间空出来。”   “那我回头再告诉你具体时间。”马援朝留下话就溜溜达达地走了。   狄思科想着周末要跟人合公司的蔡总见面,得再搜集一些人合的相关资料。   当天下班后,正想去清华见见张教授,结果走到大门就见到了停在单位对面的黑色轿车。   那车牌他认识,王铮安每次来北京,用的似乎都是这辆车。   见到他走近,王铮安也从车上下来了。   “王生,您找我有事?怎么不去家里呢?”   狄思科心说,刚接到小姨的电话没多久,这位就主动上门给小姨送补偿了。   他已经做好了再帮小姨收几套房产的准备。   王铮安在他脸上打量几眼,见他最近气色不错,才笑着说:“你上次好像跟我提过腾飞进口芯片受限的问题?”   狄思科怔愣一瞬,点点头。   “我想,”王铮安顿了顿,又改口说,“我有个朋友,想在港岛开一家芯片公司,可能需要找个合作方,你们腾飞有没有兴趣?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第188章   在幼儿园门口看到狄思科时, 狄嘀嘀和狄嘀嗒立马欢呼了一声。   狄嘀嘀还扭身跟她的好朋友玲玲显摆,“今天我爸爸来接我们啦!”   爸爸来接人,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在放学的路上买点零食吃。   “嘁, 我爸爸天天来接我!”玲玲刚不以为意地嘟哝一句, 就被吹破的泡泡糖糊住了鼻头。   狄嘀嘀伸手帮她将泡泡糖揭下来, 羡慕地说:“玲玲,你真厉害!”   “你多练一练就会啦, 吹泡泡糖可容易了!”   两个小姑娘交流了一会儿吹泡泡心得, 直到狄嘀嗒等得不耐烦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背着书包奔向各自的爸爸。   双胞胎见到爸爸本就欣喜,待到看见爸爸身边的王铮安时,喜悦立时翻倍。   “爷爷, 你什么时候来的?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我刚来,今天先不回家了,带你们去吃点好吃的怎么样?”   狄嘀嗒狠狠点头,顺势点菜说:“那我要吃卤煮火烧!”   狄嘀嘀跟着点菜, “我要吃牛百叶, 还要蘸麻酱!”   王铮安:“……”   这俩孩子长了一副北京胃,这么小就开始吃卤煮和百叶了。   “你俩已经吃了好几天卤煮了, 今天换换口味吧!”狄思科出面解围。   最近四哥下班后总会带两份卤煮回家,这俩孩子立马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晚上都要跟着四伯蹭两口。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带他们去店里吃卤煮,但地道卤煮都是路边小店做出来的。   充满了市井烟火气。   像王铮安这样西装革履的人,坐进那种小店纯属遭罪。   于是, 他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三人带去了牛街, 在聚宝源吃一顿老北京涮肉。   给俩孩子点了两份牛百叶。   狄思科看一眼脱下西装的王铮安问:“您吃得惯涮肉么?”   “嗯,”王铮安挽起衬衫袖子说,“以前我父亲也常带我们兄妹去涮肉店。”   不过,离开北京后,他就再也没吃过铜锅涮肉了。   港岛那边没有吃涮肉的习惯,他日常饮食偏港式和西式。   来内地投资以后,没有合适的饭搭子,也就想不起来吃涮肉。   狄思科帮两个孩子调好麻酱蘸料,又把涮好的肉放进一个小碗里,让他俩分着吃。   将孩子的嘴堵住了,才向王铮安问起正事。   “您那个朋友,打算开一家什么样的芯片公司?在内地还是在港岛建厂?”   “在港岛建厂。”   狄思科沉吟少晌说:“现在内地的厂房租金、税收和劳动成本都比港岛便宜,很多港商都把工厂放在内地了,您那位朋友怎么会想把厂址放到港岛?”   “港商转来内地的产业大多数是劳动密集型的,集成电路的生产研发在内地还没有形成产业集群,但港岛那边却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半导体产业链。”   上次与狄思科聊过芯片的话题以后,王铮安回去就让人找了相关资料研读。   西方国家对内地的技术封锁比较严密,但港岛目前在港英政府的统治下,半导体产业发展还算繁荣。   最起码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在电子科技方面是可以与另外三家齐头并进的。   狄思科玩笑道:“我跟其他港商也接触过,听说那边有个说法叫low tech就捞嘢,high tech就揩嘢。您那位朋友怎么这么想不开,在这时候搞high tech?”   “总有人想做点高科技含量的实业,这个产业前期投入多,回本周期长,确实不太受投资者青睐。不过,传呼机和移动电话的利润,大家都看得到,有人有这方面的眼光,想要下场掺一脚也无可厚非。”   说到这里,王铮安不由在心里叹气。   要不是为了帮儿子一把,他现在绝不会涉足高科技领域。   正如狄思科所言,港岛商界有个流传比较广的说法——低科技含量的生意赚钱,高科技含量的生意赔钱。   这种认知看似比较离谱,但是能被多数商人认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港岛这几年的热钱都在房子和股市里,即便是何氏那种靠贸易起家的港岛老牌家族,也将商业重心转移到了地产和金融业。   连何文漪这种不事生产的阔太太,都知道这两个行业赚钱,离婚的时候点名划走了证券和地产业务。   王铮安内心里其实并不看好半导体这种高科技行业。   最起码最近几年是不好发展的。   像他们这样的资本家族,研究经济之前,要先研究政治。   经济发展与政治是分不开的。   王铮安之所以决定将大部分实业转移到内地,一是因为看好内地的改革开放政策,二是因为不看好港英政府。   越是临近归还主权的日期,港英政府越是搞所谓的“无为而治”。   王铮安私心里觉得,港英政府现在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要物归原主了,港岛未来发展的好坏与他们全无关系,并不会对港岛的发展做长远规划。   半导体芯片这类高科技行业,其实需要有政府出面做出一定引导,给点优惠政策或资金扶持。   但港英政府对此完全不理会,港岛的半导体行业全靠民间资本运作。   而高科技行业的资金投入是海量的,小门小户玩不转,唯有大资本才能搞得起最先进的产品。   像光刻机这类设备,从头研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但他可以掏出大笔钞票从国外进口最先进的设备。   好在现在港岛地产还挺热的,王铮安名下的几家工厂搬迁内地以后,空出了大片地皮。   他本来想将地皮囤在手里伺机而动呢,这回也不用囤了,趁着价格合适就脱手几块地吧。   有了卖地的钱,搞芯片公司绰绰有余。   投资芯片的成本高,回报周期可能要长达十年八年,但王铮安觉得这个儿子还是很旺自己的。   当年由狄思科亲自引进内地的大华超市项目,已经成为内地知名的连锁超市,算是他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   有了这个成功案例在,芯片公司应该也差不了。   狄思科并不知道,他的便宜爹已经用上了玄学方式,催眠自己投资芯片产业。   听了王铮安对项目的大致介绍后,他虽然动心,但也有疑虑。   “西方对内地的技术和设备封锁,不是说着玩的。一旦腾飞与您、您那位朋友合资办了芯片厂,这家芯片厂就有了中资血统,尤其我们腾飞还是国营企业。我担心这家企业会被有针对性地制裁,某些重要设备未必能采购成功。”   王铮安无所谓道:“可以由我的朋友成立半导体A公司,先建厂引进先进设备,然后再由你们腾飞和A公司合资,在港岛成立一个B公司生产芯片。到时候A公司出设备和地皮,你们腾飞出钱就行了。”   狄思科已经可以确定,这所谓的朋友就是王铮安无疑了。   他确实很想尽快解决芯片的难题,但拖拉机不能秒变法拉利,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而且不是他们腾飞或是哪家公司能解决的。   这件事情需要引起国家的重视,有相应的政策和资金支持,让整个产业链协同发展。   即使王铮安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对方之前从没涉足过芯片行业,对此一知半解,就这样一头扎进来,万一被淹死了,他也有点于心不忍。   “既然您那位朋友有能力独资建厂引进设备,看来并不是非要找个合作方。”   王铮安理由很充分,“做生意总要找个合作伙伴分摊风险。”   狄思科摇摇头说:“算了吧,我们腾飞就不掺和了。现在内地的很多科研单位,在研发方面已经有了一定实力,但是由于生产设备比较落后,成果转化落地的难度很高。如果您那位朋友的公司真的有先进的生产能力,也许以后双方会有机会合作。”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王铮安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   芯片就是腾飞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难题。   当然,如果腾飞只想通过组装VCD整机赚一笔快钱,那他们可以不在乎芯片方面隐藏的危机。   但他这个儿子明显不是短视的人,芯片就是腾飞的长期痛点,他必然要想办法解决的。   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他能忍住不要?   狄思科还真的忍住了。   若是纯粹的商业合作,公事公办,那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去谈。   可是,这里面还有王铮安对小姨和他的补偿,狄思科就不怎么想谈了。   没有政府方面的支持,他怕这个芯片公司会把王铮安拖破产。   “那我再考虑考虑,”狄思科拿起酒瓶,帮对方将杯子斟满,“不过,现在港岛毕竟还在港英政府的统治下,他们对高科技产业又没什么扶持,要不再等两年吧,看看回归后的政策再说。”   王铮安点点头,不再坚持劝说。   既然是对孩子的补偿,总得他愿意接受才行。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狄嘀嘀和狄嘀嗒已经吃饱喝足,瘫在椅子里摸肚皮了。   发现他俩小脸通红,王铮安连忙问:“你们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还伸手在俩孩子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温度,别是发烧了。   狄嘀嗒摇摇头,表示没事。   嘴里似乎在吃着什么,快速嚼了几下,就抿嘴用力,憋得脸色越来越红,没过几秒便“噗”一声吐出一块淡粉色泡泡糖,直直落进了他面前的蘸料碗里。   狄思科和王铮安:“::::::”   “幸好没掉在地上,”狄嘀嘀用勺子将那块泡泡糖擓出来,颤颤巍巍地递到弟弟嘴边,“掉到碗里的还能吃。”   狄嘀嗒丝毫不嫌弃麻酱味的泡泡糖,嗷呜一口又吃进嘴里继续嚼了起来。   狄思科和王铮安:“::::::”   因着经常被家长带出来参加饭局,这俩小崽知道大人谈事情的时候,他俩不能作妖,否则下次就不带他们出来了,所以吃撑以后,他俩每人嚼了一块大大泡泡糖,安安静静地练习吹泡泡。   只不过,吹泡泡对他们来说堪比绝世武功,难度太高,练了好久都没能领会其中奥义。   吹了半天,只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   狄嘀嗒觉得自己把泡泡糖吹出去的行为,有点没面子,于是连忙找补说:“吹泡泡糖可难了,我跟姐姐还没学会呢,我爸爸妈妈也不会。”   他从兜兜里翻出一块泡泡糖递给王铮安,“爷爷,你试试不?你要是会吹泡泡,我俩就拜你为师!”   王铮安:“……”   他并不想当吹泡泡糖的师傅,转移话题问:“你们吃饱了么?现在时间还早,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姐弟俩立马忘了吹泡泡,齐声答:“康乐宫!”   “不行,”狄思科否决,“你们这个月已经去过两次了。”   “康乐宫是干嘛的?”王铮安问。   “游戏厅,小朋友不能总去打游戏。”   狄嘀嗒戳穿道:“我爸爸的工资只够我们去两次,所以,我们每个月只能去两次。再想去的话,就要找妈妈了,我妈妈有钱。”   狄思科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考虑到年轻父母在教育子女这方面有自己的想法,王铮安当天没有打破规则,并没带孙子孙女去康乐宫打游戏。   在涮肉店里说了几句话就散了场。   狄思科原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是,过了一个礼拜,他却在胡同口见到了王铮安的秘书。   对方递了一个文件袋过来说,“狄总,这是王生留给郭女士的东西,郭女士不在国内,先由您暂时保管吧。”   “什么东西?”   “王府井那边的一套房产。”   狄思科:“……”   他拆开文件袋扫了一眼,确实是王府井的房产,只有23平米的一个临街铺面。   与王生豪气送祖宅的大手笔不能比。   狄思科没说什么,既然小姨已经发话了,那他就接着呗。   与对方道了谢,就打算直接回家。   然而,那位秘书却将他喊住说:“狄总,这个铺面现在有租户在承租。”   “哦,没关系,让他们继续租吧。”   “王生的意思是,这户租户的租金以后就交给您吧。您替郭女士保管房产,但租金可以由您随意处理。”   秘书特意在每一个“您”上加了重音。   狄思科一时没能领会对方的深意,答应一声就回家了。   等他换了衣服,吃了晚饭,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王铮安不会是信了狄嘀嗒的话,真的以为他缺钱吧?   这门面的租金不会是让他藏私房钱的吧?   尽管他手头确实没什么钱,但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攒私房钱啊!   他重新将那个文件袋打开,看了看面积和地址。   面积不大,但地价高。   现在王府井铺面的年租金好像已经达到每平米九千了。   23平米的门面房,每月能有个一万多块的租金收入。   对他这种零花钱常年维持在三位数的人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   狄思科不敢直面诱惑,这玩意儿就是影响家庭和谐的隐患啊!   等于童下班回家,就直接将赃款上交了。   “你给小姨收着吧。”   “嗯,那就跟其他几套门面房的租金放到一起。”   于童现在不差钱,自从小姨回来,那几间门面房的租金都被于童存到一张固定的存折上了。   等小姨回国以后,想分给父母或是孩子,可以由她自己决定。   于童没再多问什么,将文件袋收进抽屉就仰躺到了床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舒服地喟叹。   “于总这两天挺忙啊?”狄思科躺到她身边问。   “嗯,白天跑了好几个电影院。”于童感慨道,“早知道电影业还能有起色,我前几年就买下那家电影院了。”   “谁也没长前后眼啊!那当时电影就是不景气嘛,观众全都往录像厅跑,谁还看电影啊!”   狄思科已经听她念叨过几次了,后悔当年眼光浅了,没能拿下那家工厂的电影院。   否则现在就发了。   电影发行改革以后,电影公司引进了十部美国大片,港台电影引进的也不少。   所以,虽然内地电影依然不叫座,但进口大片已经撑起了电影市场,电影院的生意算是回春了。   于童简直后悔死了,这两天整天出去考察电影院。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狄思科问。   “没有,电影院的生意好起来了,哪个单位舍得脱手啊!”   “那要不再等等?”   “不能等了,越等越贵,”于童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市内这几个区里恐怕没希望了,回头我再去周边区县转转,或者看看其他城市的情况。”   *   于总在电影院的生意上看走了眼,誓要弥补遗憾一雪前耻。   可惜迟迟没有等到好消息。   直到十一月末,狄思科代表腾飞,出席了合资公司的签字仪式,她那边还没个结果呢。   经过漫长的谈判,汤姆森终于与腾飞和经开区达成了合作。   腾飞的VCD生产技术,在行业内是领先的,所以,腾飞负责修建厂房,安装VCD生产线,以及培训工人,在合资公司中占股20%。   总算是以一个合适的方式,完成了市里的招商任务。   解决了汤姆森的问题,腾飞也终于将并购人合公司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因着与人合公司接触频繁,业界的很多人都已经听说了腾飞想要并购人合公司的消息。   大多数人对这次并购都保持着一种观望态度。   如果这两家能够合并成功,那么对这些年的国企改革来说,绝对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发展。   为什么这么说呢?   除了引进外资并购,以及私人承包的方式,目前的国企并购,主要是以以强并弱为主。   若是哪个企业坚持不下去了,政府会出面组织协调会,像拉郎配一样,给它介绍一个实力更强的企业。   让先进帮扶后进。   这种改革方式,有好处也有弊端。   有的企业确实能通过这种联合起死回生,但有的企业则会把另一家企业也拖垮。   像是瘟疫一样,一个传染另一个。   腾飞公司和人合公司,哪个也不算弱,而且谁也没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的情况。   在很多人看来,组织这两家公司合并,纯属没事找事。   作为发起并购的一方,腾飞当然是希望能够促成合作的。   为此,狄思科在企业内部,开了好几场策划会。   讨论并购人合的可能性。   “从财务和税务方面来看,并购人合要比并购万燕简单许多,”翁佩云笑道,“腾飞和人合都是国企,而且咱们都是机械工业部的下属企业,即使并购了人合,部里也不会有利润和税收上的损失。在这方面应该是没什么阻力的。”   “嗯,”石峰颔首说,“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相互合并一下,左手倒右手,连跟银行贷款这一步都省了。”   如此看来,要是能合并成功,腾飞绝对是捡了大便宜。   马援朝摆摆手说:“好处就别提了,那些大家都清楚,说说合并可能面临的阻碍和风险吧。人合的老蔡可是明确表示不同意被并购了,最近每次遇到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谁也不想再给自己找个婆婆。   一旦人合被腾飞并购成功,老蔡就从听部里指挥,变成听腾飞指挥了。   他能乐意才奇怪!   狄思科琢磨半天才说:“我觉得并购的阻力,并不在人合公司,说到底他们只是企业,也得听主管部门的。这次并购的最大阻碍应该是来自部里的。并购以后,对人合公司领导层的任免权就从部里转到咱们腾飞手里了,这未必是有些人乐意看到的。”   别小看了干部任免权,将这个权利转到腾飞手里,就意味着上级主管部门权利的流失。   如果人合公司发展得不好,上级为了给它找个下家,该放手时就放手了。   可是,人家人合公司发展前景可观,目前又没出现任何问题。   你们腾飞突然就说要并购人家,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对于腾飞提出来的并购方案,部领导看法不一,很多人都不赞成将两家合并。   狄思科拧眉说:“所以,我觉得咱们不用跟人合浪费时间了,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们都不可能主动要求与腾飞合并。要想成功完成这次并购,还是要跟市里和部里商量。想办法说服上级领导,让领导们知道,两家合并可以达到1加1远大于2的效果。”   “要不咱们再往上面跑跑?”马援朝不太确定地问。   “行,那咱们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日子,马援朝和狄思科分别去部里和市里找领导。   几乎每天都去打卡,出勤率比人家的正经职工还高。   一旦他俩有事去不了,还要让其他副总顶上。   领导们被腾飞烦得没办法,终于做出了决定。   半个月后,将在机械工业部组织一场座谈会。   届时,部领导、市领导、中央国企改革办公室的领导,知名专家顾问,以及人合公司代表都会出席。   共同听取腾飞公司的汇报。   能否将人合公司一举拿下,全看腾飞这张嘴要怎么说了!   腾飞这边接到消息以后,就马不停蹄地准备了起来。   汇报工作必然要由狄思科这个总经理主导,但其他人也不能闲着。   尤其是马援朝,到时候还有个提问环节,他得协助狄思科一起回答领导们的问题。   所以,他俩这几天一直凑在一起看资料,相互查缺补漏。   马援朝原本还算浓密的头发,掉得有点厉害。   *   狄思科和于童都各自忙着工作,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幼儿园接送过孩子了,最近这段时间都是由二舅妈负责接送的。   这天下班前,夫妻俩同时接到了幼儿园打来的电话,说是有重要事情通知,请孩子父母到幼儿园去一趟。   两人在幼儿园门口集合,见了面就齐声问:“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他俩心里都有点发怵。   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被老师喊家长都没有好事,不是打架就是打架。   反正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就对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吧。”于童挎上二狗子的臂弯,一起去了电话里通知的园长办公室。   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除了他们这对父母,还有另外五六对父母也在。   各家的孩子也站在父母身边,乖乖地被家长牵着手。   狄思科忍不住嘀咕:“这次有这么多人打架啊?你说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   “行了,别嘟哝了!听听老师怎么说吧。”   于童拐进走廊,看到了自家的两个娃,就蹲下身将两个孩子上上下下检查一遍。   发现没受什么伤,也就放心了。   “你俩没在幼儿园淘气吧?”于童问。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笑嘻嘻地摇头。   等到所有家长们都到齐了,园长拿着一沓表格走了出来,简单与家长寒暄片刻就说起了正事。   “有一档名叫《小神龙俱乐部》的少儿节目,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家长们尚未做出回应,孩子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都扯着脖子喊:“知道!”   “嗯,不知道的家长回去陪孩子看一次动画片就知道了。”园长拍拍手,示意孩子们安静,又继续笑着说,“最近这档节目要在几所幼儿园里挑选小主持人。主要从大班的孩子中选择,老师们平时会留意孩子们的特长,咱们园里有几位小朋友在这方面还挺有潜质的。如果家长愿意让孩子参加选拔的话,可以来我这里拿一张报名表。” 第189章   《小神龙俱乐部》是狄嘀嘀和狄嘀嗒每天的必看节目。   傍晚看完中央台的《大风车》, 就会转去《小神龙俱乐部》收看最近正在热播的动画片《大力水手》。   他们班的小朋友回家后几乎都是这套流程,要是哪天没能收看节目,第二天到了幼儿园都没话聊。   《小神龙俱乐部》之于小朋友, 堪比春晚之于明星。   要是能在节目上亮相, 那可真是太有面子了!   当天从幼儿园回来后, 于童就带着两个孩子填写报名表。   她一面填写基本信息,一面交代, “你俩先想一想, 各自都有什么特长和表演经历。”   狄嘀嘀根本不需要思考,张口就来,“我会唱歌,弹钢琴,拉小提琴, 丢沙包!”   于童的笔下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按照女儿说的,将“丢沙包”也填了上去。   “还有么?”   “没了,”狄嘀嘀用手心撑着下巴说, “我弟弟会拉小提琴, 画画也好看,唱歌就勉强凑合吧, 写不写都行。”   狄嘀嗒指挥道:“要写啊!我唱歌也很好听!”   于童:“……”   这副自信劲儿,跟他爹真是一脉相承。   二狗子好歹是有实力的,狄嘀嗒则是完全盲目自信。   “你要是在特长一栏填了唱歌,”于童提醒,“那就很有可能会在面试的时候, 被老师要求当场演唱一首歌,你能唱么?”   “能啊!”狄嘀嗒将拳头抵在唇边充当麦克风, 随口唱道,“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1]   于童:“……”   不怕跑调就唱吧。   她笔下不停,继续填写获奖情况,一边写还要一边跟两个孩子确认。   俩小崽的人生只有短短五年,而且记忆很浅,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妈妈提了,他们才隐约感觉有印象,有些事干脆全忘了。   不过,对于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一等奖,狄嘀嗒还是有记忆的,连忙补充说:“妈妈,我们还参加唱歌比赛了,得了第一名,我站在第一排呢!”   于童让记忆往前回溯了一下。   哦,去他们爸爸的单位参加过合唱比赛。   唱了童声部,起到一个镶边儿的作用。   行吧,好歹是一次珍贵的演出经历。   于是她在女儿的演出及获奖经历那栏,又补充了几句。   1995年7月参加北京市六家双语幼儿园联合举办的第四届少儿英语演讲比赛,获得一等奖。   1994年12月录制《儿歌一百首》第三辑,现已出版发行。   1993年10月参加区机关迎国庆歌咏比赛,获得团体一等奖。   1992年10月参加广州市卡拉OK大赛,获得优秀奖。   轮到狄嘀嗒的申请表时,则把录儿歌的经历去掉,再把英语演讲比赛的一等奖,改成二等奖。   写到这里,于童忍不住对儿子叮嘱,“你这回可得集中注意力,不许溜号了啊!”   “我没溜号啊!”狄嘀嗒还挺无辜。   “你好好想想,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你干的那些好事!”   “那我又不是故意的!”   郭美凤在一旁接话说:“对,那次主要怪我,当时不该冲着狄嘀嗒挥手的,影响他发挥了!”   提起这件事,她还有点心虚。   演讲比赛当天,狄嘀嗒是全场第一个上台演讲的。   那篇演讲稿是由美云操刀的,这孩子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演讲时,外语说得挺流利,还编排了几个手势动作。   郭美凤听不懂英文,只觉得她孙子表现得倍儿好。   孙子讲完,她就鼓励地对着台上鼓掌挥手。   狄嘀嗒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自然要回应奶奶,顺便面向舞台侧边,方便小姑帮他拍照。   他们在这边互动,却忘了演讲结束后,还有个小小的提问环节。   评委老师在前边问了两遍,狄嘀嗒愣是没听到人家的提问,只顾着跟台下挥手了。   直到被幼儿园老师跑上台提醒,他才重新面向评委,问人家刚才说了什么。   比赛之前,这小子信心十足地表示要拿一等奖,结果最后只混了一个第五名,拿了二等奖。   回家哭鼻子的时候被他爹提溜出去收拾了一通,算是勉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于童帮两个孩子填好了报名表,交给幼儿园老师。   很快就从老师那里得知了面试的时间。   与狄思科去部里汇报工作的时间撞上了,被安排在了同一天。   “爸爸,你不能陪我们一起去啦?”狄嘀嘀遗憾地晃着爸爸的手臂。   “有妈妈和奶奶陪着你们不是更好嘛!妈妈在这方面可比我厉害多了,而且你奶奶还是演过电影电视剧的大明星!有她们就够了!”   狄嘀嘀故作遗憾道:“那你就看不到我的精彩表现了!”   “等你真的被节目选中,当上了小主持人,我在电视上也能欣赏你的精彩表现。”   狄思科觉得他闺女啥都好,就是缺少“谦虚”这种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面试还没通过呢,她跟狄嘀嗒已经给所有亲戚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人家,他们要去当小主持人了。   狄思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就不能谦虚点?还没被选中呢,就到处宣扬!万一落选了,你不嫌丢脸啊?”   狄嘀嘀死死护住自己的大脑门,“你不是说选不中也没关系嘛,反正我们是小朋友,没人会笑话我们。”   狄思科:“……”   这就是所谓的有恃无恐吧?   不管怎么样,俩孩子因为要去选拔小主持人,表现得非常兴奋。   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在家长面前表演一套吹拉弹唱,算是为面试做准备。   *   狄思科的全副心思都在并购座谈会上,这次汇报对腾飞太关键了。   只能将两个孩子参加选拔的事,托付给媳妇和郭美凤。   正式汇报这天,也是小朋友们去电视台面试的日子。   狄嘀嘀和狄嘀嗒大清早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跑来父母的房间。   狄嘀嘀揉着眼睛对狄思科说:“爸爸,你今天加油表现啊!一定成功!”   “嗯,知道了,你们再去睡会儿吧。”狄思科还有点感动呢。   狄嘀嗒接着说:“我奶奶已经去雍和宫拜拜了,咱们今天都能被选上,我跟姐姐一定能当上小主持人,你也能旗开得胜!我奶奶说,咱们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佛祖!”   狄思科:“……”   这老太太净给孩子传授些什么呀?   “行了,心意我收到了,你们也加油吧!”   狄思科成功被儿女和佛祖打气,元气满满地赶去了机械工业部汇报工作。   今天的座谈会上,腾飞这边只有马援朝、狄思科和总会计师翁佩云出席了。   而人合公司则一口气来了十多个人,总经理、副总经理、财务、法务,还有研发主任坐了整整一排。   翁佩云见了对方的阵仗,不由后悔道:“早知道就把老汪老金他们都喊来了,给咱们壮壮声势。”   “哈哈,咱们又不是来吵架的,”马援朝意气风发道,“要是真的并购成功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难得有机会见见人合公司的全部领导层,正好借机跟以后的同事认识认识。”   翁佩云好笑道:“人家蔡总都不想跟您说话,您还想认识领导层呢!”   他刚才去人合那边跟蔡总搭话,蔡总全程哼哼哈哈的,连个正眼都不想给腾飞的人。   “老蔡的心情咱要充分理解和尊重嘛。”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会议室的大门很快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众领导鱼贯走进会议室。   这些领导中,狄思科只认识张副市长、机械工业部的李副部,以及国有资产监督司的司长。   其他人都比较面生,由办公厅的同志一一介绍了大家的身份后,他才将人对上了号。   “腾飞的马援朝和狄思科来了吧?”李副部问。   马援朝举手表示来了。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李副部点了点他说,“这个老马,来部里站了半个月的岗,就等着今天呢!”   其他人都配合地笑了起来,会议室里的氛围还算轻松。   张副市长也说:“腾飞并购人合的想法还挺新颖的,咱们各部门内部对这个提议的看法并不统一。今天该来的都来了,还邀请了好多经济学专家,正好趁着今天的机会探讨一下这种并购的可行性。我们市里对这次并购也是十分关注的。你们腾飞由谁主讲?可以开始了。”   狄思科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简单做了一个开场白,就进入了正题。   “在听到腾飞并购人合的提议后,很多同志的第一反应都是,这种并购有必要吗?”   “今年可谓是腾飞公司高速发展的一年,腾飞今年前十个月的总产值,是去年全年的七倍。我们腾飞发展得好,但人家人合也不差,人合公司是一家以科技为导向的企业,自成立以来,几乎每年都有新的研发成果面世。很多人都会问,这样的两家企业,有必要硬凑在一起吗?各自发展不好吗?”   人合公司的代表纷纷点头,就是嘛,咱们两家根本就不在一个赛道上。   腾飞何苦没事找事,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人合过不去!   狄思科笑着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提出一个概念,就是产业整合度。”   站在幻灯片投影仪旁边的周健将,将一张幻灯片换上去,投影到幕布上。   “北大的崔教授曾在去年的一篇论文中,提到过‘产业整合度’这个概念。”狄思科冲坐在第一排的崔教授笑了笑,继续道,“当时崔教授就给出了很明确的解释,产业整合度,就是一个国家在主要产业上,资本和市场的集中程度。”   “产业整合度是一个国家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标志。以美国为例,美国的产业整合度极高,而他们提高产业整合度的办法,就是并购。在过去的一百年间,美国出现过四次并购浪潮,每次并购结束后,都会出现一批大企业大集团。”   “在计划经济时期,我国的产业整合度是很高的,行业内的相关企业,可以通过计划被联系起来,高效地完成生产和分配任务。”   “以我们腾飞公司为例,”狄思科示意周健将继续换幻灯片,“在计划经济时期,我们还是七二九厂,生产的所有产品都不需要为原材料操心,因为北京市内还有十几个无线电元件厂和半导体器件厂,有上级主管部门安排生产计划,我们的整个产业链是相当完整的。”   “可是进入市场经济以后,没有了计划的勾通,原本的整体被打散,企业被卷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自谋出路,反而让我国的产业整合度逐渐降低了。”   “产业整合度的降低,也意味着企业国际竞争力的降低。今年我国进行了第三次全国工业普查,来开会之前,我特意跟相关部门咨询了一部分数据。目前,全国有工业企业七百多万家,这其中的大型企业只有六千多家。将前六百强企业的年销售总额加在一起,还不如美国通用汽车公司一年的销售额。”   “为了尽快参与到国际竞争中去,我们太需要一批大企业,大集团了!”   几位被请来的经济学专家都认可地点头。   他们大多是研究国有经济和国际经济的,在来开会前,几乎所有人都对腾飞提出的这次并购表示认可。   在他们看来腾飞并购人合,就是在为成为国际性大企业大集团做准备。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并购浪潮,但是主要以外资并购国资,私营并购国资为主。国企之间则主要是强弱并购,这些手段对于盘活存量资产,不失为好办法。”   狄思科面向各位领导和专家,提高音量说:“但是,对于缺乏世界级大企业的我国来说,强弱并购的效率太低了,这样很难实现倍增效应!所以,我们腾飞才提出与人合公司强强联合的方案!达到1加1大于二的目的!”   有人在这时打断道:“你觉得腾飞和人合公司合并,就能成为世界级大企业了?”   “现在当然是不能的!”狄思科从容道,“但是我们腾飞可以作一个国企间强强联合的试点,为其他更有可能成为世界级大企业的同仁们,提供一个参考。”   李副部长说:“很多同志对这次并购存疑的地方在于,腾飞和人合分属两个行业,你们在业务上也没有重合的地方,如果只是简单地将两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企业组合到一起,反而会因为行业过于分散,增加管理成本。”   “领导,我并不认为腾飞和人合在业务上没有重合,事实上我们是互补的。”狄思科摇头说,“人合每年都有不少研发成果,但是真正能转化落地的只有一两项。他们有了研究成果以后,要带着项目去找合作伙伴,通过合资建厂才能投产。”   “由于主要精力都在研发方面,生产经营就成了短板。成果转化率太低,导致很多研究都做了白工。就比如他们研究到一半便中途放弃的计算机解码板,其实是我们腾飞进口清单上很重要的一项。如果双方能够合并,腾飞愿意出资将这个项目继续下去,尽快实现解码板国产化,为国家节省外汇。腾飞的生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可以帮助人合转化更多研发成果。”   听到这里,人合公司的蔡总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举手打断了狄思科的发言,表示有话要说。   李副部长颔首说:“今天这场座谈会就是帮你们双方进行调解的,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   蔡洪涛不客气道:“狄总,你们腾飞要是想跟我们人合合作,咱们可以坐下来谈,看中了我们解码板的项目就直接说,做生意嘛,没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但你们不能看中了项目,还要连带着把我们公司也一起划拉走呀!”   马援朝心说,从你们手里买个半成品,被开出一个天价,哪有直接并购公司来得实惠!   大家都是工业部下属企业,只要上级领导点头,连并购的钱都省了。   白得一家软件公司,还能白得一个半成品项目,只要脑子不傻,都知道要怎么选。   狄思科则笑着说:“蔡总,腾飞早就看好了人合公司,要怪就只能怪人合太强了!我们只想跟最强的公司联合,相互取长补短,实现产业整合。”   蔡洪涛:“……”   他把队伍带得太好,反而还成了他的错呗?   面对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蔡洪涛都被弄得没脾气了。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在领导面前为他正名了。   人合是因为实力太强,才被人相中的!   “蔡总,与腾飞合并,不是让人合消失,而是让咱们双方都变得更好。一根手指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五根手指攥紧,才能打出最有力的一拳。”   “美国那边已经发起了第五次并购浪潮,这次并购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们正在搞的就是强强联合。波音公司是全球航空制造业第一,麦道公司是全球第三,这两家公司已经很强了,可是他们却在今年启动了并购案,如果他们合并成功,那么他们将足以成为在军用飞机、民用飞机和太空系统领域,规模最大的制造商。”   “我们腾飞在电子科技领域,一直很有野心,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但我们想在国内成为行业龙头。在来参加这次座谈会之前,腾飞内部紧急召开了一次董事会。在会议上,我们已经通过了一项决议。只要这次并购成功,腾飞将成立研发中心,与清华大学和人合公司,一起承接‘九五’国家科技攻关重点项目,共同研发集成电路芯片!”   蔡洪涛:“……”   看来这腾飞的野心确实挺大的。   目前为止,国内还没有哪家整机生产企业,能独立研发芯片。   哪怕是他们人合公司,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没有过对芯片下手的打算。   那玩意花钱如流水,他们人合搞不起。   他问不远处的马援朝,“你们真打算搞芯片?”   “搞啊,只要你们肯来,我们就立马搞,”马援朝笑眯眯道,“之前在会议上已经通过了决议,腾飞明年拿出两亿搞研发。”   去年,腾飞因为技术力量薄弱,最终还是错过了‘八五’科技攻关项目。   如果人合那些高级研发人员能加入腾飞,那么腾飞简直立马如虎添翼。   申请到‘九五’国家科技攻关重点项目以后,上级会给腾飞拨一笔科研经费。   腾飞还能从上一年的销售额中截留10%用于科研工作。   争取这个攻关项目对腾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即使他们不将两亿人民币用做科研经费,这笔钱仍是要上交给部里的。   所以,马援朝打包票会拿出两亿时,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蔡洪涛咂咂嘴,腾飞去年差点破产,今年就敢拿出两亿搞研发。   这VCD影碟机可真赚钱啊!   狄思科的汇报工作结束后,各位领导又向腾飞的领导层提了好几个问题。   一直讨论到午休时间,这场座谈会才彻底结束。   从会议室出来,张副市长和李副部在狄思科的肩膀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就带着人率先离开了。   狄思科和马援朝也没指望领导们当天就能有个决断。   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并购的事还有得磨呢!   今天出席会议的代表里,有中央国企改革办公室的领导,也有计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   这次并购已经不只是腾飞和人合这两家公司之间的问题了。   就像狄思科在汇报时说的,他们现在不能成为世界级大公司,但他们可以作为一个试点,为那些有潜力成为世界级大公司的企业打个样!   只要腾飞和人合公司强强联合成功,并且效果显著。   很多大型国企都可以走行业兼并的路子,渐渐走上国际市场的舞台。   *   离开部委大院以后,狄思科给媳妇打个电话,询问家里那俩小崽的面试结果。   于童却在电话里说:“还在排队呢,他们这次选拔的范围还挺广的,除了幼儿园小朋友,还有小学生。咱家孩子在这里等了一上午,我都想带他们回去了。”   《小神龙俱乐部》是由一家美国公司制作的。   不知道他们打算选什么样的小主持人,已经面试了一上午,却一直没个结果。   尽管她有亲妈滤镜,觉得她家两个崽天下第一好,但是面对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于童也不得不说一句,能被选中的希望很渺茫。   她都想让前面的小朋友尽快被选中了,这样也好赶紧带着自家的俩小孩回家。   狄思科对自家娃是否当那个主持人,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那你问问他们吧,要是不想等了,就带他们回去。”   “他俩不肯回,”于童背对着两个孩子低声吐槽,“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他们来面试小主持人了,他俩怕回去以后没面子!年纪不大,包袱还不小!”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些时间。   他在路上买了点吃的,提着午饭去了电视台。   孩子们面试所在的二楼走廊里,乌泱泱全是人。   现在每家就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蛋。   孩子来电视台面试小主持人,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一个孩子身边一般会跟着四五个家长。   狄思科原以为,他家俩孩子身边陪着妈妈、奶奶和舅奶,就算是大阵仗了。   没想到其他人家更夸张!   他提着东西穿过人群,在走廊尽头找到自家人的时候,发现狄嘀嘀和狄嘀嗒正拉着一个男孩说话。   “壮壮,你考试通过了吗?小神龙让你当主持人了吗?”狄嘀嘀追着黑猫警长问。   “没有。”黑猫警长平静地摇摇头。   闻言,狄思科这个老父亲有些自得地想,壮壮小朋友的性格确实不太适合当主持人。   还是他家活泼可爱的狄嘀嘀更适合这个位置!   狄嘀嘀踮脚拍着壮壮的肩膀,很敷衍地安慰:“没通过也不要紧,我妈妈说,以后还有机会,你别伤心啦!”   “我没伤心……”他本来就是被拉来凑数的,并不想当什么小主持人。   狄嘀嘀却没听清对方说什么,赶紧拉着她弟弟,用方圆两米内都能听清的声音耳语:“小神龙要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黑猫警长没选上小主持人,你的机会就更大啦!嘿嘿~”   黑猫警长:“……” 第190章   像郭美凤这个年纪的北京大妈, 都有一项天赋技能——自来熟。   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她都能跟人家聊上几句。   陪孙子孙女面个试的工夫,她就与其他家长聊开了, 把人家的情况摸得门儿清。   狄嘀嘀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孩子, 在社交方面深得奶奶真传, 现在已经是个小自来熟了。   认真算起来,她跟黑猫警长壮壮小朋友, 没见过几次面, 其实算不上多熟悉。   但是,按照老狄家双胞胎的准则,只要一起玩过,大家就是好朋友。   所以,因着有过一起录歌和一起跳舞的交情, 狄嘀嘀很自然就把黑猫警长划进了朋友那一拨儿里。   “壮壮,你怎么那么早就能进去考试啊?”狄嘀嘀拉着人家打听,“你什么时候报名的?”   庄垣话不多,但是经过亲妈调/教后, 还是有问必答的。   “我们学校集体报名, 节目先从小学生里挑主持人,所以让我们先进去面试了。”   狄嘀嘀羡慕地问:“你已经是小学生啦?”   “嗯。”   庄垣今年九月份正式入学了, 现在是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   听说人家是小学生,狄嘀嘀这回安慰的用心了一点,“壮壮,你已经是小学生了,当不上主持人也没关系!你别难过了。”   “……”庄垣再次强调, “我不难过,而且我也不想当主持人。”   “你不想当, 为什么还要来考试?”狄嘀嘀明显不信。   “我妈妈让我来的。”   庄垣的班任老师是他妈妈的中学同学,听说了这次选拔消息后,就给他妈妈打了电话。   班主任说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可以帮学生培养兴趣爱好,变得更活泼外向。   他妈妈一直想让他变得活泼点,就给他报了名。   像上次去唱片公司录儿歌一样,用丰厚的报酬诱惑他。   庄垣年纪不大,心里却能算清一笔账。   录儿歌只需要三两天时间,而当主持人却是一项长期工作。   他当初是为了跟爸爸一起攒够买计算机的钱,才答应去录儿歌的。   如今计算机已经摆在了家里,他才不想当小主持人。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庄垣问:“你很想当主持人吗?”   “想啊!”狄嘀嘀大方承认,“我跟我弟弟都想当主持人。”   她都跟亲戚们打电话通知了,当然要争取被选上。   庄垣却直接打碎她的美梦,“你跟你弟弟不能同时被选上。”   闻言,旁听的狄嘀嗒不由睁大眼睛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同时被选上?”   “因为要选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狄嘀嘀拧着眉毛疑惑:“要选四个人吗?”   庄垣:“……”   跟这种没上学的小屁孩真是什么也说不通。   “就是选一个年纪大的,一个年纪小的。”狄嘀嗒听懂了,帮姐姐解惑,“如果选了年纪大的男孩,就会再选一个年纪小的女孩。如果年纪大的是女孩,那小的就选男孩。”   “为什么要选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让我跟弟弟一起去不行吗?”   “不行吧。”庄垣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狄嘀嘀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不轻,立马就拉着弟弟去找父母了。   “妈妈,我跟弟弟不能一起当主持人啦!”她语速极快地将从黑猫警长那里打听的消息告诉妈妈。   “嗯,没关系,你俩能选中一个就很好,即使都选不中也没什么。你们回去好好学习,以后还有机会呢。”   于童早就打听到了选拔的具体安排,她家的两个崽不可能同时被选中。   幼儿园的孩子太小了,记忆力、专注力和控场能力都欠佳。   为节目安排主持人,是为了给节目加分,所以,节目组打算安排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除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会选择一个十岁左右,有一定控场能力的小主持人。   于童自己就是演艺行业的从业者,公司里也有这方面的资源,自然知道当少儿主持人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屏幕上为观众呈现出来的内容都是自然放松的,但孩子要提前准备的东西并不少,录制过程也很辛苦。   要不是幼儿园组织面试,孩子又爱跟小朋友一起凑热闹,她才不会主动送孩子去当主持人。   狄嘀嘀蔫头耷脑地说:“我还想跟弟弟一起上电视呢!”   狄思科瞧她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大闺女,你还没被选中呢,别总说得你好像已经被选中了一样行不?我看你俩最后八成都得回家,谁也别上电视了。”   狄嘀嘀气鼓鼓地瞪着爸爸,不搭理他了。   俩小孩在走廊里呆不住,见到黑猫警长站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就跑过去问,“你考完试怎么还不回家啊?”   “我同学还在里面呢!”庄垣冲办公室里指了指,“我们要跟老师一起回学校。”   两人挤到门口,顺着门缝往里面张望。   看到一个小姐姐,将两只手一上一下扣起来放在腰腹位置,正在为老师朗诵诗歌。   刚朗诵没几句,就被老师按了铃,换下一个人上台。   下一个人依旧是双手扣起的动作,脸上画着红脸蛋,说话拉着长声。   “我是追寻梦想,永不言弃的郝乐乐,今年十岁了!下面我要为大家朗诵一首《沁园春。雪》……”   于童找过来时,见他俩一上一下地趴在办公室门口偷窥,好笑地将人拉开。   狄嘀嘀赶紧学着那几个小姐姐的样子,双手相扣,放在小腹前面,“妈妈,人家考试的时候都要这样。”   “嗯,你不用这样。”   狄嘀嘀挺胸抬头,继续双手交握,“但人家都这样了。”   “你按照自己的习惯表演就好了,不用学人家。”   于童立在门口旁观了一会儿面试过程,这几个孩子的表演风格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估计之前都在学校被老师专门培训过。   双手交扣的站姿有点像礼仪小姐,说话时带着朗诵腔,风格接近十多年前的歌舞团报幕员。   如果节目组一上午面试的都是这种风格的,选不出合适的主持人实属正常。   一家人又在走廊里等了一个钟头,连郭美凤都有点等得不耐烦时,有个工作人员走出来通知,接下来面试幼儿园的小朋友,只面试女孩,男孩们可以先行离开了。   带着自家男孩来面试的家长们立即表示反对。   节目组要是面试过孩子,再以不合适为由将人刷掉,家长们都能平静接受。   但是大家都等了好几个小时,孩子还没正式面试呢,就被刷下去,那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啊!   郭美凤也跟着大家一起抗议,她家狄嘀嗒等了好久了,怎么能让孩子就这么回去呢!   工作人员没办法,只好说,那先让女孩面试,男孩的面试都放在后面。   紧接着就赶紧点名,让东轻幼儿园的几个小朋友准备面试。   东轻幼儿园来了六个孩子。   除了狄嘀嗒,还有一个男孩。   工作人员刚说了让男孩留在最后,两家的家长就有点犯难了。   于童将狄嘀嗒送进队伍里,对工作人员说:“我家的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准备的是同一个节目,需要一起表演。”   “啊,那你们一起进去吧。”   于童又将另一个男孩也送进东轻幼儿园的队伍,“一会儿他们得一起坐车回幼儿园,这个孩子要是被留在最后,那我们全车人都得等他。让他们一起进去吧。”   看这个架势,男主持已经选好了,其他男孩都是陪跑的,那还苦等什么呀,赶紧走个过场就回家吧!   负责维持纪律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年轻,觉得人家家长说得有道理。   那就一起进去吧。   于是,东轻幼儿园的六个小朋友还是一起进了办公室。   狄嘀嘀和狄嘀嗒被排在第四个,等到其他小朋友表演完诗朗诵和唱歌,才轮到他们俩上台。   三位面试老师的身边摆着两台摄像机。   狄嘀嗒走上台就问:“老师,我们看哪台摄像机呀?”   被问到的老师愣了一下,随手一指右边的摄像机说:“你们看一号机位吧。”   狄嘀嗒走近几步,发现摄像机身上并没有亮起妈妈说的红灯,就疑惑道:“老师,摄像机不打开拍我们呀?”   “哈哈,行,小王,你把摄像机打开,拍一下这位,”老师往报名表上看了一眼说,“这位狄谨言小朋友。”   “老师,我叫狄谨行。”狄嘀嗒站回去牵起姐姐的手说,“我姐姐是狄谨言,我是弟弟狄谨行。”   “好的,狄谨言和狄谨行小朋友,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节目?可以开始表演了!”   这两台摄像机放在面试会场里,从头到尾都没被打开过,只是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有的小孩发现现场有摄像机就先露怯了,说话结结巴巴,忘词,眼神飘忽,这样的孩子显然不适合主持人的位置。   两台摄像机就能帮他们筛下去一半的面试者。   不过,他们已经面了一上午了,这个男孩还是第一个主动询问要看哪台摄像机的。   狄嘀嘀听到了提问,就负责答话,“我们今天要表演绕口令。”   一位女老师对这对龙凤胎还挺感兴趣的,笑着问:“其他小朋友都表演唱歌和诗朗诵,你们怎么表演绕口令呢?”   报名表上还写了,这小姑娘发行过儿歌录音带。   唱歌应该是很拿手的。   狄嘀嘀理所当然道:“我妈妈说,当小主持人不用唱歌,让我们好好表演说话。”   “那行,你们先表演说话吧。”   老师们听了一上午的诗朗诵,也有点腻了,尤其孩子们朗诵的时候习惯拉长音,有的甚至还会破音,这面试体验真说不上有多好。   狄嘀嘀点点头,自己报幕说:“我们要说的绕口令名叫《前村有只白脖白鼻白绵羊》。”   然后两个小朋友没有看评委老师,而是一起看向了闪烁着红灯的一号机位。   姐姐:“前村有只白脖白鼻白绵羊。”   弟弟:“后村有只脖白鼻白绵白羊。”   姐姐:“前村说前村的白脖白鼻白绵羊比后村的脖白鼻白绵白羊白。”   弟弟:“后村说后村的脖白鼻白绵白羊比前村的白脖白鼻白绵羊白。”   姐弟一起:“不知到底是白脖白鼻白绵羊白,还是脖白鼻白绵白羊白?”[1]   又等了一会儿的老师们:“……”   这就结束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口齿清晰,一字不差地将绕口令顺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每人只背三句绕口令,是不是太少了点?   三位老师相互交换着眼色。   其中一位女老师说:“这两个孩子算是今天的所有孩子中,最有镜头意识的。而且小姑娘长得真不错,口齿也挺伶俐,上镜的话会很讨喜。要不让她再表演个其他节目,咱们再看看?”   另两位老师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女老师其实是《小神龙俱乐部》在内地的执行制片,对于主持人的人选有很大的话语权。   之前的那个十岁男孩,就是由她拍板定下来的。   现在还缺一位小女孩,他们主要面试的也是女孩。   “狄谨言小朋友,你还准备了其他节目吗?可以给大家表演一下吗?”   狄嘀嘀心想,妈妈说得果然没错!   跟弟弟一起说一个绕口令,内容太少了!   “我准备了第二个绕口令《左眼右眼》!”   “左眼上有左上眼皮儿,右眼上有右上眼皮儿,左上眼皮儿打不着右下眼皮儿,右上眼皮儿打不着左下眼皮儿。”[2]   “好!”狄嘀嗒立马习惯性地给姐姐鼓掌叫好。   狄嘀嘀对自己能顺利完成绕口令也很得意,当着大家的面跟弟弟击掌庆祝了一下。   老师们:“……”   这孩子口条确实不错,而且看起来还挺自信的。   最初的那位男老师低声说:“只说绕口令可不行,我怕这孩子也会那样……”   他稍微挺起点胸膛,做了一个朗诵的动作。   今天来面试的孩子中,好几个都是聊天的时候表现自然,等到面对摄像机镜头时,就用上了朗诵化的方式。   不是说这种方式不好,但并不适合他们这个节目。   他们选出的这两个小主持人不是晚会主持人,而是类似于美国脱口秀的主持人,两人要在镜头前进行互动。   如果一开口就用朗诵腔,那还怎么跟搭档互动啊?   但是现在很多学校老师和培训机构,专门培训这种文艺晚会主持人,用诗朗诵的方式进行训练。   很多孩子养成了习惯,已经不好板正了。   “除了绕口令,还有其他节目吗?”   狄嘀嘀挠挠脸说:“要不我唱首歌,或者表演一段《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她其实没准备别的节目,妈妈说选拔主持人主要看口才,是否会唱歌并不重要。   她前天刚跟弟弟一起看了他们在幼儿园表演的《白雪公主》的录像带,她演白雪公主,弟弟演小矮人。   她对剧情还有些印象。   “那你表演一个《白雪公主》吧。”女老师说。   于是,狄嘀嘀又拉着她弟弟给自己配戏,表演了《白雪公主》中的一小段内容。   等他们从办公室离开后,等在门口的郭美凤问:“你们那绕口令不用一分钟就能讲完了,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老师说我们的绕口令太短了,让我再表演一个别的,然后我就又说了一个绕口令。但是他们还说不行,”狄嘀嘀蒙头蒙脑地说,“然后我就跟弟弟表演了《白雪公主》。”   “那到底能不能选中啊?”郭美凤问。   “肯定能!”狄嘀嘀自信得没边儿了。   “行了你,”于童在女儿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就吹吧,要是没被选中又得回家哭鼻子!”   “我才不哭呢!”狄嘀嘀拉着郭美凤问,“奶,我有点饿了,咱们今天能吃啃得鸡儿不?”   “行啊,今天奶奶请客!选拔的事就彻底撂下了,不选咱是他们没眼光,先带你俩吃一顿啃得鸡儿去!”   大家都以为主持人选拔不会很快出结果,兴许要等上几天。   可是,一家人吃了顿洋快餐回家,刚进家门,于童就接到了节目组打来的电话。   狄嘀嘀被选中为小主持人了!   明天去演播室跟另一位小主持人搭档一下。   如果两个孩子配合的没问题,就可以由家长出面跟节目签约了。   于童与对方敲定了时间,放下电话就在女儿的小黄毛上摸了摸。   狄嘀嘀视线还黏在电视里的动画片上,分神问:“怎么了妈妈?”   “你被《小神龙俱乐部》选中当小主持人了!”   闻言,狄嘀嘀和狄嘀嗒立马跳上沙发,搂在一起疯狂扭屁股庆祝。   于童:“……”   等两个孩子发完疯,她才再次解释:“节目组只能从幼儿园中选一个女孩,男孩的话要从小学生中挑选。弟弟这次比较遗憾,因为年纪太小,没能被选中。”   狄嘀嗒在电视台的时候就听过大人的谈话,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虽然自己没能被选中,但他跟姐姐之间,只要有一个被挑去当主持人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我姐姐去录节目的时候,我能一起去吗?”   “你想去吗?”于童有点心疼落选的儿子。   两个孩子一起去参加选拔,一个被选上,另一个落选。   落选的那个心里总会有些失落的。   就像她当年跟表姐一起去参加歌舞团的选拔,表姐第一年就选进去拉中提琴了,而她第一年落选,又等了一年才被选入歌舞团的舞蹈队。   虽然为表姐高兴,但心里的难受失落不是假的。   狄嘀嗒连连点头:“想去想去,我想跟姐姐一起去录节目!”   “想去就一起去吧,正好能陪陪姐姐。”   于童正想说要不这周末带他们去康乐宫玩一天,抚慰一下他幼小的心灵。   狄嘀嘀和狄嘀嗒却再次抱在了一起,口中喔喔喔地欢呼着。   “你们作什么妖呢?”郭美凤从厨房跑出来,挥手说,“赶紧下来,小心把我的沙发跳塌了!”   狄嘀嗒却根本不管这些,哈哈笑着说:“奶奶,我姐姐当上了《小神龙俱乐部》的主持人,我们可以看一百集动画片啦!”   “谁跟你说能看一百集动画片的?”   狄嘀嘀踢腾着小腿说:“小白老师说的,小主持人要带领小朋友们回顾前一天的动画片内容,而且要提前录好多好多期,那我们就可以提前看好多好多集动画片啦!”   于童:“……”   这俩小傻子!   她就说嘛,他们怎么对当主持人那么热衷呢!   狄嘀嘀热衷也就算了,连狄嘀嗒也跟打了鸡血似的。   原来是打着提前看动画片的主意!   可是,小主持人的主持工作,虽然是半即兴的,其实也是有文本的。   录节目就是录节目,哪有时间给你们看动画片啊?   于童一时也说不清,自家这两只小崽到底是精是傻。   *   狄嘀嗒陪着姐姐去电视台录了几次节目,刚发现不能提前看动画片的时候,他还不信邪,又跟着去了几次。   等到他终于确定,竟然真的不能提前观看动画片以后,为女明星姐姐当小助理的热情立马就退却了。   狄思科觉得自家闺女还挺适合当这个小主持人的。   不知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没学会害怕,还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狄嘀嘀在面对镜头时并不怯场。   在电视里的表现跟在家时差不多,看起来非常自然。   狄嘀嗒这个小助理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后,狄思科接下了闺女的助理工作,跟媳妇轮流陪孩子去电视台录过几期节目。   不过,时间临近年关,狄思科的工作也忙了起来,市里部里的会议不断,他陪着孩子去了几次,就交给了郭美凤。   这天,狄思科和马援朝一起去部里开会,会议结束后,两人被李副部长单独留了下来。   他俩这次一起来开会,也是想问问部里对并购人合公司的提议到底是什么态度。   而且腾飞计划上马新业务,想跟部领导商量一下,把去年的利润留存一部分,少给部里上交一点。   马援朝进了办公室便笑着问:“李部长,人合的事,是不是有眉目了?”   李副部点点头,拿起茶杯灌了几口,就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们先坐。   “由腾飞并购人合,部里原则上是支持的。不过,国企之间强强并购是一个新思路,国企改革办公室和咱们部里会组成一个工作组进驻腾飞,监督指导这次的并购工作,也是为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   狄思科颔首。   只要能同意两家并购,哪怕派来十个工作组,他们也不怕。   两个企业的并购,不只是人员和设备场地的合并,还有一系列的财务问题。   人合虽然规模不大,但银行欠债可不算少,腾飞既然要并购人家,当然也要接手他们的债务。   有了工作组监督指导,对腾飞不算是坏事。   马援朝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只要部里同意双方并购就行,细枝末节就别计较了。   他现在比较关心的,还是去年的利润如何分配。   之前他就来部里跟领导提过一次了,但领导当时没给答复。   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提醒:“李部长,我上次跟您提过的,去年利润分配的事……”   “那个事,你们说得太晚了,这笔钱部里另有用处。”   马援朝在心里噼里啪啦口出狂言。   他提前一个月就给部里递话了,这还晚什么呀?   但面上还得恭敬地说:“领导,腾飞明年要再次扩大生产规模,少了这笔钱,我们恐怕玩不转。让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吃草嘛!”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事呢。”李副部点了点桌子说,“国有企业资金紧缺不是你们腾飞一家的问题,除了向上伸手要钱,你们也得想想其他办法。”   马援朝和狄思科:“::::::”   那些钱就是我们刚赚的,在我们的账户里还热乎呢!   怎么就向上伸手要钱了?   李副部慢条斯理道:“最近证监会准备选择一批国有大中型企业,作为在境外上市的预选企业。”   “部里想让腾飞上市?”狄思科问。   “在海外上市,利用从海外募集的资金,用于国企的发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副部停顿片刻说,“现在国内已经有二十多家国有企业,在海外成功上市了,大多数选择在港岛上市,目前来看,发展得都很不错。”   狄思科轻蹙了下眉头,又很快笑道:“领导,我对股市研究不多,但最近港岛那边的国企股似乎表现并不好,十几家国企股全都跌破认购价了。”   “那些都只是暂时的,上市准备时间不短,对企业管理制度和财务制度都要进行重新梳理,你们腾飞正好可以借着跟人合并购的机会,梳理一下企业内部的情况。”   狄思科这回没说话,领导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咱们内地的国企股虽然在港岛股市占比不高,但是对很多投资者来说,算得上是内地经济发展的晴雨表。国家想选择一些规模大,效益好,有发展前景的企业,在港岛上市,让投资者们对内地经济更有信心。”   “目前在港岛上市的企业中,多数都是重工业企业,钢铁、造船、石化之类的,暂时还没有电子科技方面的国有企业。所以,这次的预选企业中,需要有一家电子科技企业在境外上市。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吧,看看腾飞能否挑起这副重担……” 第191章   走出部委大门时, 狄思科和马援朝的眼神都有些飘忽。   马援朝抹了把脸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等不到回单位就想跟狄思科商量一下。   狄思科比他好不到哪去,这会儿还没到饭口时间, 二人就近找了家茶馆便坐了进去。   “狄总, 你对领导的提议怎么看?”马援朝直言, “我对股票没什么研究,冷不丁地让腾飞上市, 还是在境外上市, 这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里没着没落的。   让腾飞成为上市公司,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了。   可是,国内的证券业发展并不完善,上市公司还是个新鲜词, 他总有种无处下口的感觉。   狄思科手指下意识转动着茶杯,“领导只是给咱们提供一个思路,并不是强制要求腾飞上市,咱们还有商谈的余地。”   沉默一阵后, 马援朝说:“最近银行开始取消给国企贷款的优惠利率了, 这时候在境外融资,正好能帮咱们扩大生产规模, 也算适逢其会。”   狄思科摇摇头,“筹备上市至少需要一年时间,VCD行业日新月异,腾飞不可能等那么久。”   95年全国VCD影碟机的销量在六十万台左右,据专家预测, 96年会达到五百万台以上。   所以,他们想在南方另外投建一个工厂, 专门生产VCD影碟机。   听话听音,马援朝不由问:“你不赞成让公司上市?”   “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掌握的消息太少了,我也说不好。”狄思科不无担忧地说,“我只担心一点。”   “嗯?”   “公司上市以后,每年都要接受审计,对外公布经营业绩。咱们如果只是一家整机组装企业,公布也就公布了。但腾飞还想研发解码板和集成电路,这两个项目需要的资金投入都不算小,不知何时才能出成果。投资者看的都是短期利益,咱们每年投进去那么多科研经费,一时半刻看不到回报,恐怕会影响股价。”   腾飞的好日子只过了一年多,所有人都没想过上市,自然也就没特意关注这方面的信息。   “不知道那些在港岛上市的企业,现在的经营情况怎么样?”马援朝问。   “经营情况不好说,但股价波动挺大的。”   在北方日化厂工作的时候,因着与港岛之间的出口业务很多,狄思科比较关注那边的情况。   青岛啤酒是第一家在港岛挂牌上市的国有企业,当时一下子在股市里筹资九亿港币,让他羡慕得眼睛都要绿了。   那会儿内地只选了九家国企在港岛上市,表现都很不错,好多海外基金都很追捧国企股。   不过,他这两年没怎么关注股市新闻,最近一次看到相关新闻还是去年底,腾飞准备并购人合公司的时候。   港岛恒生指数已经冲破1万点大关,牛的要命。   而国企股却莫名其妙地与大市背道而驰,一路跌落到700点以下。   不是一家两家企业表现差,而是所有国企股全部下跌。   如果不能弄清楚国企股脱离大盘的原因,哪怕有上级支持,腾飞也不敢冒然上市。   两个臭皮匠暂时商讨不出什么结果,在茶馆里聊了一会儿就散场了。   跟上市有关的问题,他们还得找专业人士咨询一下。   马援朝心宽得很,摆摆手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上市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年先过个好年再说。我家司令员还等着我带过节福利回去呢。”   “哈哈,今年准备的过节福利不错,”狄思科笑道,“后勤科联系了肉联厂和食品厂,今天早上就有大卡车把采购的年货送进咱们厂区了。”   腾飞去年打了一场翻身仗,尽管还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但该给职工们发的福利,单位是不会吝啬的。   今年过年,除了肉类、水产和水果,还给每人发了五百块的大华超市购物卡。   为了能拿到腾飞的这笔大宗采购订单,大华超市的业务经理往腾飞跑了好几趟,最终给出了七五折的优惠。   即便如此,狄思科仍是批了两百多万的过节费出去。   下班以后,将年货拉回家,又把五百块的购物卡交给了郭美凤。   如期听到“七二九厂福利就是好”的感慨后,狄思科溜溜达达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得想想让腾飞上市的事。   于童已经先一步躺在大床上了,仰面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狄思科脱了外衣,并排躺到她身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两人各想各的,在床上放空了半个钟头,直到狄思科肚子发出咕噜声,于童探手摸摸他的肚子问:“你没吃晚饭啊?”   “没呢,忙的顾不上吃饭了,”狄思科攥住她的手,“你刚才想什么呢?”   “想我可能要发财了,但钱未必要得回来。”   “……”狄思科漫不经心地问,“多少钱啊?”   “预计能有两千多万吧。”   “这么多?你买彩票了?”狄思科又补充说,“彩票好像也没有这么多。”   只听说有人中五百万彩票,还没听说中两千万的。   “不是彩票,”于童喃喃道,“是电影分成。”   “你这两年不是没投电影么?”   “前年投了一部港岛电影。”于童侧过身跟他说,“方菲要跟朋友合拍动作片,找不到人投资,我就投了两百万。当时想着就当还人情了,能保个本儿就行。方菲第一次出演动作片,也说尽量帮我保本儿,别让我陪了。”   “然后呢,电影一上映就火了?”   “还行,在港岛有两千多万的票房。”于童做梦似的说,“但去年在美国上映,收了四千多万美元的票房。”   狄思科:“……”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正常情况下,港岛那边应该在年前跟我清账的。但是,这都过了小年了,还没动静。我怀疑他们想赖账。”   “这么多钱,不能吧?”   “就是因为钱太多,才可能赖账。要是一两百万,兴许早就给了。”于童叹口气说,“港岛那边的资方,有点社团背景。”   她在港岛那边没什么根基,认识几个朋友,但也都不是大资本。   前年投那部电影的时候,完全就是帮朋友顺便还人情。   如今电影赚了钱,她没有不要的道理。   “要不我去一趟港岛吧?”   “去什么港岛啊,大家只是习惯在年前清账,并不代表过了年,这笔钱就抵消了。”狄思科撇嘴说,“你只身去了港岛能找谁?万一人家把你留下当压寨夫人怎么办?过完年以后再说吧。”   “可以花钱在那边找个中间人递话,哪怕只能要回一半呢!”于童将一条腿搭到他肚子上,嘟哝道,“以后我再也不投这种背景复杂的电影了。”   她这几年投资电视剧和唱片也没少赚钱,不差两千万。   但是,该是她的钱不给她,她心里就别别扭扭的,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我要是能把这两千万拿回来,就立马买个电影院。”于童下狠心说,“贵也买!买俩!”   “嘁,于总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暴发户心理?”   于童哼道:“我本来就是暴发户!我们家祖上可是好几代贫农,在山里种橘子的。到了我爷爷那里才因为有点文艺特长有了出息。”   若不是造化弄人,二狗子现在就是资本家少爷了。   他俩还真凑不到一起。   即便现在不是资本家少爷,人家亲爹还想方设法给他零花钱呢。   想到那间王府井的门面房,于童问:“你现在的零花钱够不够用啊?要不我给你涨涨?”   “够了,只要那俩小崽儿别总嚷嚷着去康乐宫,我的工资还是很充裕的。”   狄思科的零花钱就是他的工资加奖金。   每月有多少零花钱,全看他自己能赚多少。   老妈有退休金和片酬,不用他养。   媳妇有一摊子生意,也不用他养。   现在连闺女都能出去赚钱,养活她和她弟弟了。   想去康乐宫玩,人家可以自己掏钱。   所以,狄思科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没有什么家庭负担。   媳妇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健康的体魄,他这小日子过得还挺美的。   “咱家狄嘀嘀和狄嘀嗒呢?”狄思科问。   以往这个时候,俩孩子都在隔壁练琴,今天倒是挺安静。   “被二嫂带走了,今晚跟嘟嘟一起睡,明天再一起去姥姥家集合。”   “我还想带他们去机场接小姨呢!”   狄嘀嘀和狄嘀嗒平时在家叽叽喳喳挺讨人嫌的,但关键时刻还真少不了这俩工具人。   小姨从法国回来过春节,狄思科接下了接机的工作,想把自家娃带去活跃一下气氛。   “要不我陪你去接机?”于童也看得出小姨单独跟二狗子相处有点放不开。   “算了,你陪咱妈先去姥姥家等着吧。”   *   次日是周末,狄思科掐着时间开车去机场。   在接机口站了没多久,就在汹涌的人群中找到了推着一只小箱子的小姨。   他冲那边挥挥手,喊了声小姨。   然而,他的视线无意间往旁边一扫,却意外发现了两张熟面孔。   一个是靳平,另一个是王铮安。   靳平出现在小姨身边不算奇怪,他就是狄思科之前替小姨介绍的法国侨领。   听小姨说,他们在法国见过几次面。   对方在这时候出现在北京机场,应该也是回国过年的。   但是,王铮安这会儿跑来干嘛?   狄思科脑袋里警铃大作,这人不会是想跟他们一起去姥姥家吧?   老太太要是见到了王铮安,兴许会用鞋底子抽他!   大过年的,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等到几人走进,狄思科先与靳平握了握手说:“靳叔,过年好啊!您也是提前回来过年的吧?”   “哈哈哈,过年好过年好!”靳平双手握住他的,笑着说,“我也有两三年没在国内过年了,正好听说你小姨要回国,我俩搭伴一起回来,在路上有个照应。”   “那多谢靳叔关照了。”狄思科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我的车就在外面呢,咱一起走吧。”   “不麻烦了,我侄子也来接机了。”   靳平与狄思科寒暄几句,又与郭美云约定了一起回法国的时间,就与他们告辞,走向了不远处的年轻人。   狄思科将带来的一束花送给小姨,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才望向王铮安,不轻不重地嘲讽一句:“王生,这都快过年了,您还来北京出差啊?”   没想到王铮安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   “中央政府邀请港岛六大商会来北京座谈,我是跟着访京团一起来的。”   哦,那还是他小人之心了,人家真是来北京出差的。   “官方应该派人来接您了吧?”狄思科问。   “我下了飞机就跟访京团分开走了。”   为了什么,就不用说了。   狄思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装听不懂王铮安的意思,让他自己叫车离开。   但是,小姨跟他走在一起,不知这俩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还得看小姨本人的意思。   郭美云只解释说:“我在港岛机场转机的时候,跟王先生碰上的。”   巴黎到北京,每周只有一趟直达航班,那趟航班的时间不合适,她就买了巴黎飞港岛,再从港岛转机回北京的。   结果就在转机的时候,跟王铮安所在的商会代表团坐了同一趟航班。   同一趟飞机都坐了,她并不介意与对方乘坐同一辆车,于是扭头客气地问:“这边有人接你吗?用不用让胖胖送你去酒店?”   王铮安没说有没有人接他,只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胖胖了。”   狄思科:“……”   小姨喊胖胖,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可是听到这两个字从王铮安口中吐出来,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受不了。   三人一起前往停车场,王铮安隐晦地冲不远处的司机摆摆手,就坐进了狄思科的那辆切诺基。   汽车启动,狄思科将车载收音机打开,让车厢里有点动静。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带来,哪怕把他媳妇带来也好。   至少不用面对这种尴尬气氛。   他分别与王铮安和小姨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有话聊。   小姨和王铮安单独相处的时候,想必也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可是,当他们三人在一起时,氛围就略显微妙了。   事实上,这是三人第一次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在王铮安心里,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家团聚了。   他主动挑起一个话头,“最近工作怎么样?并购软件公司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行,过了年就正式合并了。”狄思科偏头瞅他一眼,转而问,“您最近关注股票市场了吗?听说港岛那边的大盘走势很好?”   “嗯,这几个月整体走势都不错,股民随便买买就看涨。”   “您关注过H股吗?我怎么听说H股这几个月跌得厉害?”   王铮安颔首说:“我手上有一部分广船国际和镇海炼化的股票,确实亏了不少。”   “很多看好国企股的海外基金都沽出手里的存货了,您不打算调低国企股的持有比例吗?”   王铮安大量投资了内地B股和国企股,不过,这都不是他直接操作的。   他有投资顾问和基金经理。   如果是别人来问,他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可是换成自己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国企股近期表现确实不好,而且是普遍下跌,但是这次H股的大幅下跌,跟企业本身的经营状况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跟内地政策有关。”   闻言,狄思科立即问:“您是说,因为内地马上要调低进口关税么?”   年底刚出台的政策,为了给复关作出让步,内地要在两年内降低六成进口关税。   尽管改革开放已经让大部分国企认清了市场经济,但是因为有高额进口关税,国企其实还是长期处于国家政策的保护之下的。   可是,一旦有了大幅关税减让,就会让大批进口商品涌入内地市场,给国企产品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王铮安再次在心里遗憾不能认回这个儿子,轻轻点头说:“除了调低进口关税,内地政府还要在今年取消国企的进口设备关税优惠。”   “哎,”狄思科叹气,“不但取消了进口设备关税优惠,贷款优惠利率也被取消了,而且国企出口退税也跟着降低了。”   腾飞的VCD影碟机大量出口,国家大幅度降低出口退税,对腾飞的影响其实也很大。   王铮安透过后视镜瞅了后座的美云一眼,又心不在焉地说:“所有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利好的,投资者对国企的竞争力没有信心,自然要抛售股票。”   “那您怎么不抛?”狄思科问。   “我做的是长线投资,不在乎短期内的得失。而且去年内地的零售物价指数比前年低了10%,很可能会让银根渐渐松动,这对内地市场来说,是一个利好信号。”   国企股的跌市基本已经探底完毕了,即使短期内涨不起来,也不至于跌到退市。   只要内地的经济能进一步转好,国企股很快就能进入盘升轨道。   王铮安既然看好内地市场,就会给国企股一些恢复时间。   儿子难得向他讨教问题,又是在美云面前,王铮安将问题拆解得很细,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底都掏出来。   狄思科对港岛股市和国企股的求知欲,让王铮安猜测,腾飞也许有了在港岛挂牌上市的打算。   他内心觉得当下的环境,并不适合腾飞这种科技企业上市。   但他对内地国企的了解并不深,而且国企的发展总是有些政治考量的,所以他并没有冒然给出建议。   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客观地回答儿子的提问。   两人聊了一路,以至于他在酒店门口下车时,愣是没能跟美云说上一句话。   不过,美云对儿子的重视,明显高于与他旧情复燃。   一家人能这样坐在一起聊聊,这个体验对他来说也很不错了。   *   将小姨送回姥姥家以后,狄思科并没提起遇到王铮安的事。   只把这次见面当成了一次偶遇。   陪着老妈在农村住了一宿,他第二天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城里,去了于爷爷那边。   老头老太太的年纪越来越大,采购年货和招待客人的事情,都得由小辈来做。   两位老人虽然已经退休很多年,但每年来拜年的亲戚朋友还不少。   自打进了小年,就有客人陆续上门了。   “今天来的客人是干什么的?”狄思科在路上就提前打听了客人的情况。   于童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说:“我爷爷老家那边的亲戚,今天早上,我哥去火车站接来的。”   “这都快过年了,老家的亲戚还出远门啊?”狄思科诧异问。   他记得于爷爷的祖籍好像是湖南湖北那一带的。   “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于童不确定道,“我小时候,老家来人比较勤,几乎每年都来拜年。后来打电话方便了,我爷爷不让他们带土特产上门拜年,打个电话就行了。所以这几年基本都是电话拜年的。今年突然来了北京,可能是老家那边有了什么事,所以,我爷爷把我们都喊了回去,要是老家亲戚有困难,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于爷爷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当年参加过革命,又有文艺特长。   退休的时候,在文化口的职位已经很高了。   老家的整个县里,他是混得最好,职位最高的,所以,甭管有事没事,老家的亲戚每年都风雨无阻地进京给他拜年。   不过,人家虽然年年来拜年,其实还真没开口求过什么。   爷爷怕老家的人破费,收了人家的特产,每年都要回一大堆的礼,再给人家把路费报了。   两边虽然离得远,常年见不到面,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妈妈,一会儿见了客人,我得喊什么啊?”狄嘀嘀问。   每次要见到陌生客人,狄嘀嘀和狄嘀嗒都得在进门之前问清楚。   “这次来的是你太姥爷的侄子和侄孙。我要叫堂伯和堂哥,你们直接喊姥爷和舅舅就行了。”   于童说完,自己都快被这复杂的亲戚关系绕晕了。   好在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从小身经百战的,见过的亲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进门以后对着陌生亲戚准确喊人,顺带着拜年,轻轻松松就圆满完成了认亲任务。   于童发现爷爷的眼睛有点红,便拉着老太太小声问:“我爷怎么哭了?不会是见到亲侄子太激动了吧?”   这老爷子最近几年确实有点多愁善感。   “哎,”老太太抹了抹眼角,“你知道你堂伯他们为什么今年又跑来北京拜年了?”   “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么?”   于童刚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堂伯长得黑瘦,头发半白,瞧着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这把年纪还要在过年前亲自往北京跑一趟,必然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你爷爷老家那边,接到了通知,因为要修建长江三峡工程,今年全县都得移民。”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了,“你爷爷亲人的坟都在那边呢,他爸妈,他大哥和妹妹,全葬在那里。要是整个村子都移民了,别说给他们扫墓上坟了,三峡正式放水以后,老家那些坟头全得被淹了。”   老头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越是这个年纪,越是听不得这些话。   老太太在这边哭,老爷子也在外面跟头发半白的侄子抱头痛哭。   狄嘀嘀不懂大人为什么要哭,但是看太姥爷哭得伤心,她情绪敏感,也陪着太姥爷哭了起来。   于童和狄思科被这满屋子老老少少,哭得头都大了。   于爷爷拍着侄子的手说:“你们做得对,三峡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去新家园是对的,是对的……”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拉着侄子说:“就是可惜了你爸和你爷爷他们,本来我都跟宝塔说好了,等我百年之后,也要把我送回老家的……”   话还没说完,老头又说不下去了。   于童怕他伤心过度,闹出毛病来,赶忙说:“爷爷,活人能移民,逝者也能移,您要是不放心,咱就把太爷他们移出来!”   想着爷爷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远途旅行了,于童又建议:“反正我爸退休了,要不就让我爸替您走一趟。到时候我或者我哥,谁要是有空,就陪他一起回去一趟。”   坐在家里给外孙批改作业的于宝塔,一连打了六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顾自嘟哝:“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第192章   对老一辈人来说, 没什么事比祖坟更大,如果有,那就是迁祖坟。   像于晏和于童这种, 从未经历过丧亲之痛的年轻人, 根本无法体会爷爷和堂伯的心情。   满屋子的年轻人中, 真正能跟于爷爷共情的,只有感情格外充沛的狄嘀嘀, 以及少年丧父的狄思科。   在狄思科心里, 老狄就是他亲的不能再亲的亲爹,若是现在有人跟他说,要把亲爹的坟淹了,他肯定哭得比于爷爷还大声呢。   两个老头哭得不能自已,狄思科接到媳妇的眼神暗示, 帮忙打岔问:“大伯,咱老家那边有什么说法啊?乡亲们都是怎么想的?”   堂伯用粗糙的手背抹净眼角,吸了吸鼻子说:“大家当然想把祖坟迁走,咱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坐水牢!我们被移去别处以后, 村子很快就会被水淹了!”   “爸, 咱们迁坟就迁坟,提什么坐水牢, 那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   堂哥的情绪比老人稳定很多,他现在是于家村的村长,了解的情况也更多一些。   “上面说要保证以后三峡水库的水干干净净,没有污染,所以政府还是提倡将祖坟迁走的, 是谁家的亲人,就由谁负责迁走, 每个坟头给一百块的迁坟补偿费。”   “给钱有什么用!我宁可不要那份钱!”堂伯望向于爷爷说,“叔,咱们老于家,你是辈分最高的长辈了,祖坟的事要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你给拿个主意吧!”   于爷爷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政府要把咱们于家村安排到哪里?在省内,还是去其他省?”   “给了三个方案,一个是去广东,一个是留在咱们省里,还有一个是抽签。如果对前两个方案不满意就参加抽签,咱们村刚收到通知,还没确定呢,不过有的村抽中了上海,还有抽中去安徽的。”   故土难离,村里的大部分老人都想留在省里,离故乡近一些。   但年轻人与老人的想法相左,现在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不少年轻人都去沿海打工了,要是能借着移民的机会,去广东重新发展,也算是改变了命运。   “家里老人多的,都想留在省里,年轻人多的,就想去广东定居。”   于爷爷问:“知道去广东的哪里吗?”   “没具体说去哪里,”堂伯搓搓手说,“叔,人家说选择移民地就跟第二次投胎似的,要是选对了地方,以后子子孙孙都能跟着享福。”   他带着儿子千里迢迢跑来北京,就是为了跟亲叔叔讨个主意。   尽管老爷子早已不在于家村居住,但他是现存的老人中辈分最高的,又是个文化人。   村里讨论了几次,都没拿出个章程,他们就想让老爷子帮忙拿个主意。   白主任给老头子使眼色,警告他别胡乱给人出主意。   选择定居地可是关乎人家几代人发展的大事,他出了主意以后,乡亲们生活得好还罢了,一旦在新家园有什么不如意,这老头子就得被人拎出来骂一通。   何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爷爷假装没看到老伴的眼色,老伴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无法理解他对故乡那个小山村,以及山下那条江的感情。   他稍稍沉吟片刻就带上老花镜,对照着通讯簿上的电话号码,拨出了一串数字。   与电话那边的人聊了一刻钟,才放下电话说:“咱们县里的移民安置地没有大城市,即使去了广东,也不会去广州深圳东莞那些地方,接收移民的还是山区。”   “啊……”   堂伯父子对这个结果都有点惊讶。   年轻人想去广东,就是打着去沿海打工赚大钱的主意。   要是把他们安排在山区,想打工仍要向外走,那跟留在老家有什么区别?   “如果留在省内的话,咱们于家村属于最早一波同意移民的,省里能给咱们划一块靠近大城市的地方,方便孩子进城上学。”   按照于爷爷的想法,乡亲们还是留在省内更好。   一是照顾那些难离故土的老人,让老人有个念想。   二是没有生活和语言障碍,广东说粤语,外地人去了要适应很长时间。   三就是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广东只是经济发展得好,但山区的教育水平,未必比他们本省的教育水平高。   如果家长想去沿海城市打工赚钱,无论在广东还是在湖北,孩子都是要留守的。   与其让孩子留在广东山区读书,不如留在省内的城里读书。   于爷爷将这些情况跟他们讲明,便摆手说:“你们在北京休整两天就赶紧回去,跟大家说清楚。迁移去哪里不是绝对的,如果有个别人家有不同意见,政府也可以单独安排。”   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将事情安排好,就拍板道:“其他人去哪里我就不管了,咱家人的去处有了着落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亲自回去给你爷奶迁坟。”   堂伯也怕老爷子受不住舟车劳顿,连忙说:“您就别回去了,只要您同意迁坟,其他的事,我们都能办。”   于爷爷摇摇头,“就这么定了,我亲自回去。你爷奶的坟是分开的,正好借着这次迁坟的机会,让他们合葬了!”   *   老爷子上一次回老家还是1980年,当时是为了回去给大哥奔丧。   时隔16年,于爷爷决定再次重返故土,无论家人如何相劝,他都不肯改变主意。   “以前总以为故乡一直在原地,我总有一天能回去,现在可不行喽,”于爷爷玩笑似的感慨,“大水进去以后,我就没有故乡啦!我得回去看看,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   再说,他在老家还有一个94岁的老嫂子呢,父母和大哥都没了,家里就剩这么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嫂子。   他得替大哥将嫂子安顿好了再回来。   九十多岁了,嫂子还要跟着儿孙一起远离故土,那心里得多难受啊!   家人们劝不动他,只好出动大批人马跟着老爷子回老家。   于宝塔已经退休了,肯定要跟着亲爹回去,于晏和于童也要随行,孙辈里只有最小的孙子于暄因为面临研究生毕业分配,需要在医院实习,无法一起回去。   接到老家的电话后,一行人很快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老家的房檐、牌匾、挑担的行人、窄小的巷道,以及江面上的渡船和号子,都是于童没见过的。   她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爷爷和父亲的身后,试图将这里的景象永久地刻在记忆里。   这里处于海拔175米以下,很快就会淹没在三峡库底。   清明节这天,于家村全村162户,四百多口人,一起跪在于家祠堂前祭拜祖先。   于爷爷的辈分最高,由儿孙搀扶着跪在最前面,与自己的父母亲人,以及这个已经延续了三百年的祠堂,做最后的告别。   跪在他身后的是泣不成声,悲伤彷徨的乡亲们。   于爷爷知道,此时的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人的适应性很强,在新家园定居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由儿孙们搀扶着,率先前往祖坟,来到父亲的坟茔,按照三峡的习俗,在坟前燃放了一挂鞭炮,才将父亲请进一个一米长的简壳里,用红布裹好。   于家村的大多数人都决定留在本省,只有少数几户选择了去广东生活。   所以新坟址选在了海拔175米之上的风水宝地,距离老家并不远。   将父母、大哥、妹妹都安顿好以后,于爷爷坐在板凳上休息,想起什么又喊来侄孙问:“我记得咱们村里还有三个抗美援朝的烈士,他们三位的坟要怎么办?县里有什么说法吗?”   “县领导都忙得找不到人,哪还顾得上这些。”   “那他们三位的家里还有亲人吗?”   “有两个还有侄子侄女在,另一个是独生子,父母去世以后,家里就没人了。”   于爷爷沉默望着哭泣的乡亲们,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去问问那两位烈士的亲属,是否愿意帮忙迁坟,他们要是空不出手来,咱就出面将三位烈士请出来,安置在你太爷太奶附近。这事还得跟县里报备一下,就说不能把烈士留在水底。”   “哎,我这就去办。”   不待他走远,于爷爷又招手将人喊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沓百元大钞。   “这是两万块钱,你们既然留在了省里,以后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准备祭礼的时候,给他们三位也准备一份。”   “嗐,不用您给钱,这点东西花不了多少钱。”   两万块钱都能在省城买楼房了,就是祭祖这点事,哪里能用这么多钱!   “拿着吧,你这个村长当得不错,以后也多关注乡亲们的情况。”于爷爷摆摆手,“往返一次的路费不便宜,就当是我赞助给你的路费,拿着吧。”   *   这次与长辈们回老家的经历,对狄谨行的影响相当深远。   那些沉重的,悲伤的,又带着点希望的画面,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因着姐姐没能跟他一起来,他将很多情景都用画笔和照相机记录了下来,打算回北京以后跟姐姐一起分享。   所以,亲身经历过三峡百万大移民的狄谨行,拥有很多珍贵的历史画面。   后来还复制了一份赠送给三峡博物馆,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了。   此时的狄谨行,自打出生以后,第一次与姐姐分开这么久,每天晚上都要找机会给姐姐打电话,跟她介绍自己在妈妈老家的见闻。   狄嘀嘀放下电话,就噘着嘴说:“早知道老家这么好,我就跟妈妈和弟弟一起去了!”   狄思科笑着说:“你现在可是有工作的人,你看哪个上班族总请假?”   “哎,上班一点也不好。”   狄嘀嘀当初为了抢先一步收看动画片,争取到了当主持人的机会。   可是,《小神龙俱乐部》是日播节目,为了当这个主持人,她每周都得去一趟电视台录下一周的节目。   这份工作算是将她栓在了北京,只能遗憾缺席家庭远途旅行。   狄嘀嘀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穿上鞋便想去胡同里找小伙伴一起玩耍。   郭美凤将人拦下说:“饭还没吃完呢,不许出去乱跑!”   “今天的菜不好吃,我想去荣爷爷家吃!”   “这不就是你点名要吃的‘群英荟萃’嘛,赶紧吃吧!”郭美凤将一盘子萝卜丝往前推了推。   这丫头看完了今年的春晚以后,就一直想尝尝小品里说的那个“群英荟萃”。   这还不简单嘛,郭美凤的冬储萝卜买多了,地窖里还有好几百斤的糠萝卜,立马就给她做了一道原汁原味的萝卜开会。   “我都吃一个月了,不想吃萝卜了。”   郭美凤不为所动道:“你看看你爸,多艰苦朴素,从来不挑食,连胖大都不吃的窝头,全让你爸吃了,多跟你爸学学!”   狄思科咽下最后一口窝头,闻言就咧嘴假笑了一下。   他也不想吃窝头的。   二舅妈不知从哪打听的,说是小狗喜欢吃窝头,她得知了配方以后,就用倭瓜、白薯、土豆、萝卜之类的蔬菜,搭配鸡肉、鸭肉、鸡蛋、面粉,给狗子们蒸了两锅窝头。   胖大、胖二和哆哆这三只狗子,每狗吃了一个窝头,就再也不肯吃了。   只有做了绝育手术,又被舅舅送来寄养的3.14还算给面子,勉强吃了两个。   不过,再想让它吃第三个的时候,3.14就偷偷溜走了。   两大锅的窝头,堆满了冰箱的冷冻室。   窝头的用料挺好的,扔了可惜,堆着又没狗吃,最后还是狄思科出面解决的问题。   每顿饭给他蒸两个,他蘸着调料,凑合着都吃了。   想想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窝头其实没那么难吃,就当是吃忆苦思甜饭吧。   狄嘀嘀瞅一眼她爹,又不情不愿地坐下扒了几口饭,然后一抹嘴说:“我吃完了,可以出去玩了吧?”   “那也不许出去,就在院子里跟小狗玩。”   “我想出去玩。”   郭美凤坚定摇头,“不行,现在外面可乱了,全是古惑仔,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刚过了年没多久,就有一部叫《古惑仔》的电影风靡内地。   胡同里突然冒出来好多小年轻,穿着奇装异服,勾肩搭背地乱晃。   郭美凤在院子里除草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墙外喊什么“叫一声大哥就一辈子是大哥”。   跟神经病似的,比她家老二当年还混蛋。   成帮结派地聚在一起,冲着小姑娘吹口哨,有的还抢劫小学生。   她家狄嘀嘀现在好歹也是能在《小神龙俱乐部》出镜的女明星,郭美凤怕那帮人抢劫她孙女,所以,尽量让孩子在家里玩。   狄嘀嘀再次感慨,要是弟弟在家就好了,如果他俩一起行动,奶奶就能让她出门了。   她想了想说:“要不让四伯陪我出去玩吧?有四伯在,应该不怕坏蛋了吧?”   郭美凤和狄思科对视一眼,谁也没吱声。   狄思科心说,四哥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前几个月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一天换一套衣服。   还要时不时做点好吃的带出去。   但是,自打过完年,四哥不打扮了,新菜也不钻研了。   瞧着就是一副大龄少男失恋的状态。   家人们看出他不对劲,但谁也没戳破,毕竟是三十多的男人了,要给他留点面子。   狄思科转移话题说:“四伯在房间里休息呢,你在家看动画片吧,现在外面可乱了。前几天石景山那边还有人开枪了呢,你忘了?”   狄嘀嘀唉声叹气道:“我弟弟要是在家就好了,我自己在家,你们总管着我。要是弟弟在家的话,你们就可以管他啦!”   狄思科和郭美凤:“::::::”   *   大人们并不是危言耸听,最近社会治安确实挺乱的。   石景山那边的一个热电厂被不法分子抢了,案子还没破呢,前天的新闻上又说西山八大处的一个什么单位也被人抢了。   这种新闻一出来,就闹得人心惶惶的。   狄思科再去上班的时候,便跟大家商量,是不是得加强一下厂区的保卫力量?   “我看增加保卫也够呛,咱们保卫科的同志不算少了,但人家有那玩意儿,”金明亮伸手比了一个数字八,“咱们厂的保卫力量对上人家,那不是找死吗!”   翁佩云忧心忡忡道:“那也得想想办法,咱们得提前做好预防工作。”   最近市里的枪击案闹得沸沸扬扬,那伙不法分子专门奔着大厂去。   腾飞的规模不小,而且每个月发工资之前,都有几麻袋现金存放在财务科。   以前治安环境好的时候,大家都挺放心,现在治安这么差,那伙人一直没被抓到,财务人员守着那么多的职工工资,一直提心吊胆。   马援朝不由想起了以前的好日子,“咱还是七二九厂那会儿,上面给咱安排了公安部队,咱们厂门口都有士兵持枪站岗保卫的!”   汪大海立即附和:“当初那些宵小经过咱们厂区大门的时候,见到那些士兵,都得缩着脖子走!”   不过,自从他们军转民以后,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公安部队被撤走,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听几位中老年领导忆了一会儿往昔,狄思科才说:“虽然没有公安部队了,但是现在有经济警察,要不咱们跟上面申请几名经警吧?”   经济警察就是上级给大型企事业单位配备的武装力量,装备是荷枪实弹的。   一旦遇到了危急状况,他们可以开枪。   “申请经警的主意不错,不过咱们腾飞可能不够格。”马援朝摇摇头。   腾飞规模虽然不小,但跟那种上万人的大厂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暂时恐怕配不了经警。   再说,他们刚婉拒了上市提议,现在即使想让领导给腾飞破格开个后门,都不好意思开口。   “咱们虽然规模不够,但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狄思科笑道,“再有一个礼拜,与人合的合并工作就该彻底完成了。咱们早就跟领导报备过了,今年要在北京建设研发中心,咱没有多余的地皮,当然要把研发中心放在厂区了。”   马援朝双目炯炯有神,一拍桌子说:“对啊,腾飞的研发中心可是要研发解码板和集成电路的,那得重视技术信息的保密啊!跟上级申请一批经警,增加咱们的保卫力量,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呀!”   想到厂区门口即将再次有身着制服的警察负责保卫工作,马援朝的心里立马就火热了。   “哎,这事不能耽误,狄总,你亲自跟公安那边联系一下吧。”   “让金总出面安排吧,”狄思科望向金明亮,“最近国资局那边要评选国有企业五百强,我正组织人手准备评选材料呢。”   马援朝问:“咱腾飞入选的希望大吗?”   腾飞去年发展还行,但跟石油、化工、钢铁、造船之类的重工业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先报上去试试吧,”狄思科笑说,“国资局会对每家企业的经营情况打分,咱们即使不能入围,也能得到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看看咱们还有什么不足,知耻而后勇嘛。”   狄思科一面让人去给公司申请经济警察,一面准备申请国企五百强。   这天,好不容易按时下了班,带着狄嘀嘀到家时,却发现屋子里挺热闹。   他那几个兄弟全到齐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你们这几个大忙人怎么全回来了?”   三哥先说:“咱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开解开解老四,别因为一次失恋就闹得半死不活的。他什么时候谈的对象?我怎么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刚收到消息,就是他失恋了。”   “不知道是不是正式谈对象,之前好像只是追求女同志吧?”   腾飞已经成功并购人合了,狄思科觉得,如果四哥能成功跟庄晓梦走到一起,也算是双喜临门。   不过,看四哥的状态,八成是没戏了。   三哥闻言就撇撇嘴说:“一把年纪了才第一次失恋,咱妈居然还紧张兮兮的!大学生的待遇就是不一般!”   “大学生的待遇本来就不一般啊!”二哥叼着烟将两个煤气罐扛去厨房,拍拍手上的灰说,“家里两个大学生,咱妈都不舍得使唤,大老远地把我从工厂喊回来,帮她换煤气罐……”   狄思科赶紧声明:“换煤气罐的活儿常年都是我在干的,咱妈之前也没这么心疼我啊!估摸是家里煤气用完了,她不舍得使唤四哥,才把你喊回来的!”   二哥听信了他的谗言,啧了一声说:“失个恋而已,还真成妈妈的小宝贝儿了。”   狄思科强忍着笑,转向大哥问:“哥,你也是被咱妈喊回来干活的啊?”   “不是,我自己过来的。”大哥把烟屁股按灭,“彬彬班主任说他下午没去上课,我估计他肯定又离家出走跑来你这里了,就过来等会儿。”   “他怎么又离家出走?”彬彬从小到大离家出走的次数太多,几个叔叔都习惯了,“你们骂他了?”   “他再有两个多月就该高考了,谁敢骂他啊!万一真被骂跑了,我跟你嫂子去哪找人?”大哥苦笑道,“他们学校前几天组织模拟考试,他发挥的不太好,刚涨上去的那点成绩,又落回去了。你嫂子给彬彬开完家长会,刚回家就接到了一个小姑娘的电话,她那会儿正心焦呢,一听是个小姑娘,说了句彬彬不在,就把电话挂了。”   “那彬彬到底在不在啊?”三哥问。   “在啊,还听见她接电话了。”大哥搓搓脸颊说,“彬彬成绩退步,压力也挺大的,两人这不就吵起来了嘛。”   狄思科劝道:“你跟我嫂子就抓大放小吧,早恋什么的,管也管不住,只当不知道就算了。再说,人家可能只是讨论学习,未必真有什么。”   兄弟四个在院子里聊天,没一会儿就等回了刚下班的老四。   “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哥搂上他的肩膀说:“听说你失恋了,哥哥们来安慰安慰你。”   “谁失恋了!我才没失恋呢!”四哥坚决不肯承认。   “失恋也没关系,我知道一个新开的卡拉OK,正好有几张招待票,兄弟们陪你去唱歌发泄一下就好了!”二哥搂上老四的另一侧肩膀,对着刚进门的彬彬说,“走,大侄子,叔叔们带你去卡拉OK见识见识!”   彬彬见到他爸也在,还有些不自在,挠挠头说:“你们去玩吧,我还得写作业呢。”   二哥心说,你都逃课半天了,装什么爱学习呀!   “走吧,不差这一会儿,咱出去放松一下!”说着就搂着侄子的肩膀,招呼着另几个兄弟一起出门。   一直睁着大眼睛看热闹的狄嘀嘀,立马跑出来,拦在爸爸和伯伯们面前。   “二伯,我也想见识卡拉OK厅,你把我也带上呗!”   “卡拉OK厅里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你是唱儿歌的,去了也没用,没有你能唱的歌!”二哥能带快要成年的大侄子去娱乐场所,却不想把小不点侄女往那里带。   “我会唱流行歌呀!”   为了证明自己会唱流行歌曲,可以跟大人一起去卡拉OK厅玩耍,狄嘀嘀一手比作麦克风,放在唇边,当场就展示了一段。   “噢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多年以后还想看一看你~当初离家出走的步伐~”[1]   刚离家出走的彬彬:“……”   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   这话可真没错……   自打各自成家后,,而且还是来休闲娱乐场所。   这算得上是他们难得的 第193章   狄家五兄弟难得有机会一起光顾娱乐场所。   这几年大家先后成家, 每次聚会都是拖家带口,兄弟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在寥寥。   尽管二哥的提议十分突然,但哥儿几个说干就干, 过了不到半小时便坐进了卡拉OK厅的卡座里。   大家口中说着要安慰第一次品味失恋苦果的狄老四, 其实主要目的还是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来消遣一下。   二哥和三哥已经提前想好了, 要是晚上遭遇媳妇查岗,就把老四踢出来。   开导失恋的兄弟, 这理由真是太好用了!   兄弟几个跃跃欲试, 唯一不足就是好好的男人聚会,却多了一个小尾巴。   他们把狄嘀嘀这个跟屁虫也带了进来!   “老五,今天给你扣十分啊!大家都没带孩子,就你拖家带口的!”   二哥瞅一眼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正随着音乐摇头晃脑的狄嘀嘀, 以防被当事人听到,还要背对着人家说坏话。   “这丫头虽然是我闺女,可不是我把她带来的啊!”狄思科甩锅甩得干脆,“那不是三哥让她上车的吗?”   “你闺女一直死死揪着我的大衣, 我想甩也甩不开呀!”   三哥在北海公园住了六七年, 也是看着双胞胎长大的。   俩小孩刚学会说话,就张着小手让他抱抱, 孩子两岁之前,他几乎每天都要抱一抱,在他心里,这两只小崽跟自己的娃没两样。   狄嘀嘀非要跟着大人们,他一时狠不下心拒绝, 只能半推半就地让人上了车。   “没事,反正彬彬也在呢,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三哥搂上侄子的肩膀问,“小子,之前去过迪厅和卡拉OK厅吗?”   彬彬摇头。   三哥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老实,嘿嘿一笑说:“没事,最近学习挺紧张吧?正好出来放松一下!”   大哥这个亲爹忙补充说:“你要是想来玩,就跟我或者几个叔叔说,不能自己往卡拉OK跑啊!今天好好玩,明天继续回去念书。”   “彬彬,上去唱一首!”二哥在一旁起哄。   “我先看看,你们唱吧!”   彬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表现得有些拘谨,主动倒了杯橙汁,递给了格外兴奋的妹妹。   他读的是重点高中,父母又管得严,本质上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高中生。   与女同学互生好感,偶尔离家出走到奶奶家来,就是他最大的叛逆了。   大人们都是从他这个年纪走过来的,能理解小年轻第一次进歌厅的无措,于是就催促唯一的大歌星狄思科上台唱一首。   狄思科不常来歌厅唱歌,但平时公开演唱的机会并不少。   腾飞的四十周年庆祝晚会,还有今年的新春晚会,他都上台献唱了。   这会儿被哥哥们要求唱歌,他也不扭捏,点歌台空下来,就自己上台点了首《朋友别哭》。   狄思科今天刚到家没多久就跟着一群人出来了,上班穿的西装衬衫还没换下来。   他本就相貌出众,挽起衬衫袖子站到点歌台上,立马就引来了客人们的掌声。   狄思科随意挥挥手表示感谢,随着伴奏唱出了歌词。   唱到副歌时,还走下点歌台,来到客座的第一排,牵起四哥的一只手。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1]   四哥黑着脸甩开他的手!   你第一次谈恋爱就结婚了,有个屁的感触啊!   在哥哥们的哈哈笑声中,四哥颇觉丢人地将老五推回到舞台上。   他根本就没失恋好吗!   准确的说,只能算是追求失败。   他相中了庄晓梦,但人家庄晓梦没相中他。   他充其量是单相思,连失恋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四哥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   他在学习这方面属于勤奋型的,所以一直羡慕那种天赋型选手,容易被天赋好的聪明人吸引。   接触过几次以后,就看中了聪明又耿直的庄晓梦。   而且经过老五的一番分析后,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很适合结婚的男人。   他工作稳定,厨艺好还顾家,跟庄晓梦其实挺互补的。   不过,庄晓梦说她虽然三十岁了,但是还想追求纯粹的爱情,她对自己不来电,并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因此,为了不耽误他寻找真正的幸福,以后就别去给她送饭了。   四哥被明确拒绝以后,独自沉淀了两个月,也渐渐想开了。   庄晓梦这样的女同志可能更需要一个能在精神上产生共鸣的人,他是个大俗人,不符合人家的择偶标准,还是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吧。   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难免还会惆怅。   狄思科唱完一曲,坐回座位就对四哥说:“咱妈可担心你了,让我们四个一起开导开导你。要不是小六还在天上飞,今天肯定也得一起来。”   大哥,二哥,三哥:“……”   不愧是能当领导的,这张嘴可真能忽悠。   郭美凤担心老四不假,可人家只点名让老三去开导人,什么时候让全家齐上阵了?   狄思科搂着四哥继续说:“人家都说,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单身贵族身份,那大家就可以给你介绍合适的对象了。”   四哥:“……”   他一直单身来着。   狄家兄弟们正打算每人上台唱一首苦情歌,给老四用上脱敏疗法,却有一个服务员突兀地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递给了刚刚唱过歌的狄思科。   “先生,这是十号桌的女士送您的。”说着还向后示意了一下十号桌的方向。   除了狄思科,一桌人包括正在大快朵颐的狄嘀嘀,齐齐向后张望,好奇谁会花钱给老五送花。   这种娱乐场所的鲜花,一束就要四五百块,算是奢侈品了,除了想泡小蜜的大款,少有人在这里买花送人。   大哥望向那束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鲜花,已经开始替老五犯愁了,他还没见过给男人送花的呢。   这花到底要不要收啊?   老五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万一被老五媳妇知道了,保准没他好果子吃!   在场的人,只有大哥父子在真心实意地替狄思科担心,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老五平时的饭局酒局不算少,要是连一束花都处理不好,那他这些年就白混了。   狄思科翻了翻酒单,点了瓶跟那束花价格差不多的红酒,塞进了狄嘀嘀怀里。   “大闺女,你帮爸爸跑趟腿,把酒送给十号桌的阿姨。”   “那我跟阿姨说什么啊?”   “不用说什么,谢谢她的花就行了。”   狄嘀嘀得了叮嘱,抱起那瓶红酒就跳下沙发,蹬蹬蹬跑去了后面。   发现那一桌坐着的全是女的,不由头大地问:“刚才是哪个姐姐送的花啊?”   几个年轻女孩都嬉笑着指向中间,“这位姐姐送的。”   “哦,”狄嘀嘀把酒放到桌子上,“姐姐,这是我爸爸给你的,谢谢你送的花。”   那位送花的姑娘最近常来唱歌,接过红酒瞅一眼就知道大致价格了,她逗弄似的问:“你爸爸结婚了呀?”   狄嘀嘀理所当然地颔首:“对啊,我爸爸那么大年纪,肯定结婚了,如果不结婚,就不能生我了!”   “哈哈,你爸爸多大年纪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大了。”   “小朋友,那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狄嘀嘀不想跟陌生人说话,直白地拒绝:“那我不能告诉你,送完酒我就得回去了。”   不等人家再问什么,她又一溜烟儿地跑了。   回去以后该吃吃该喝喝,后来还跑上台接连唱了几首儿歌。   当天大人小孩都玩得挺尽兴,狄思科以为这丫头应该挺满意的。   结果,于童和狄嘀嗒从老家回来的第一天,这小叛徒就给他告了一状。   “妈妈,我爸爸去卡拉OK厅唱歌,有个阿姨给他送花啦!”狄嘀嘀又邀功道,“我替爸爸送了一瓶酒给那个阿姨。”   狄思科:“……”   说你是告状精,可真没冤枉了你。   他简单介绍了事情经过,并强调去卡拉OK厅是为了安慰失恋的四哥,就问起了媳妇回老家的情况。   “还行,算是都处理完了,”于童换了衣裳躺到床上叹口气说,“爷爷年纪大了,这一趟累得不轻,估计得休养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她没把闺女的告状放在心上,他们夫妻俩在外边面对的诱惑其实是一样的。   如果整天疑神疑鬼,相互猜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所以,尽管外在风险很高,但他俩内部是团结并彼此信任的。   *   于童出门半个月,狄思科独自在家带狄嘀嘀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媳妇带着儿子回家了,他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跟媳妇亲香了小半宿,狄思科翌日去上班的时候,又精神抖擞了。   眼瞅着快到于总生日,狄思科上班的路上都在琢磨今年要如何庆祝。   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却发现工会主席带着好几个人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栾主席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栾海霞客气道:“我也是刚到没多久,有个事想跟狄总汇报一下。”   “先进来说吧。”   栾海霞让另外几人暂时在走廊里等一会儿,她自己跟着狄思科进了办公室。   狄思科瞅她一眼问:“出什么事了?”   “那几位是我刚从职工医院门口带过来的。”栾海霞压低声音说,“大清早就在医院门口扯横幅了,据说前几天在咱厂区门口也扯过,被保安劝走了。”   狄思科下意识问:“职工医院闹出医疗事故了?”   栾海霞琢磨半天才说:“我也说不好那算不算医疗事故。外面那个矮个儿女同志的女儿,在咱们职工医院打完针以后,双耳全聋了。”   “什么?”狄思科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是耳朵听不见声音了吗?”   栾海霞点点头。   “耳朵都给人家治聋了,还不算医疗事故?”狄思科完全把自己带入到了孩子家长身上。   要是哪个蒙古大夫把自家孩子治聋了,在医院门口扯横幅都算温和的。   “她这个事还挺复杂,一开始,‘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给的鉴定结论是医疗事故,让职工医院赔偿患者五千块钱。但职工医院那边对这个鉴定不服,一直拖着没给患者赔付。患者一气之下,就把咱们职工医院告上了法庭。”   栾海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她这一告,不但没能把赔偿款要回来,等法院调查过案情以后,反而还把卫生行政部门的处理决定撤销了,医院不用赔那五千块钱。”   狄思科:“……”   这啥情况?   法院都已经判了,那肯定得依法办事啊。   “那位同志是咱们腾飞的职工,还是附近的居民?孩子多大了?是去医院专门治疗耳朵才导致耳聋的,还是其他缘故引起的?”   腾飞的职工医院规模不算小,不但有门诊还有住院部,除了给本单位职工服务,现在也面向社会了,附近的一部分居民会就近来职工医院就诊。   “蒋玉梅是咱们公司包装科的职工,她女儿是前年在职工医院看病的,”栾海霞找补一句,“您当时还没来咱们腾飞呢。”   狄思科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他当时虽然不在公司,但马援朝和其他几位副总是在的,现在纠结责任问题没有必要,矛盾还是要由他解决。   “前年那孩子才14岁,发现耳聋以后,家长就赶紧带着孩子去更大的医院看病,除了北京的大医院,外地的知名医院也都跑遍了。”   狄思科皱眉问:“治不好吗?”   栾海霞遗憾地点点头。   那姑娘长得挺好的,水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因为在职工医院打了两针,就突然耳聋了。   别说家长无法接受,连她这样的旁观者都跟着难受。   要不是事情被其他职工捅到了她这里,而且这家人在医院门口扯的横幅上有腾飞的字样,影响腾飞公司的对外形象,她其实也不想管这样的事。   狄思科问:“既然法院都已经判了,那这位蒋玉梅和她的家人又跑来公司和医院扯横幅,有什么诉求?”   “他们想让公司开除医院院长和那名接诊医生,并且要向医生家属索赔。”   “……”狄思科有点糊涂了,“她想索赔就直接找医生,跟医生家属索赔是什么意思?”   栾海霞:“当时是医生家属给孩子开药打针的。”   狄思科:“……”   什么玩意啊!   一个敢开药,一个敢让孩子用药,双方的胆量都不小。   他给职工医院的院长岑爱民打个电话,又让周健将把等在走廊里的几位家属喊进来,听听家属怎么说。   蒋玉梅是带着父母、孩子和婆婆一起来的。   见到狄思科就直言道:“狄总,我不是来公司讹钱的,我知道这事跟公司没关系,但我恳请公司开除职工医院的院长岑爱民,以及儿科医生王志。”   狄思科让人给客人上了茶,尽量温和地请家属介绍一下事情经过。   蒋玉梅也尽力控制着情绪,讲了当时的情况。   她女儿在前年得了腮腺炎,去职工医院儿科门诊看病时,值班医生王志不在,是由给他送饭的妻子,帮忙开了五支庆大霉素的处方。   并且当天就在医院注射了两支。   当天没什么不适症状,但第二天孩子的两只耳朵就全聋了。   家长发现不对以后,立即带孩子去市里的三甲医院看病,医院给出了药物中毒性耳聋的诊断。   狄思科问:“你当时知道给孩子开药的那个人,不是医生吗?”   “我知道她不是职工医院的大夫,但她在家属院那一片还挺出名的,她自己经营一家药店,大家去买药的时候,她也能给顾客开药,有时候还能针灸、刮痧、做电疗。”蒋玉梅后悔道,“当时孩子腮腺炎挺严重的,我想着她好歹也是个大夫,所以,她说可以帮忙开药的时候,我也就没阻止。”   她家孩子是药物中毒性耳聋,本来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已经判定为医疗事故了。   但是,医疗事故的行为人必须有卫生行政机关批准的资格证。   法院调查案情的时候发现,给孩子开药的那名医生家属并没有从业资格证书,所以就推翻了之前那个医疗事故的判断,改判成了医疗意外。   她好好的女儿,就因为那个没有资格证的庸医,白白的聋了!   “狄总,我不求别的,只想让王志那个庸医下岗!他爱人随手就能用他的印章给病人开药打针,这么干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连个从业资格证都没有,都是王志的纵容,才让她敢大胆给病人开处方!我家淼淼已经被他们两口子害成这样了,不能让其他人也重蹈我们家的覆辙!”   “还有职工医院的院长岑爱民!”   提起岑爱民,蒋玉梅就恨得牙痒痒,医疗事故委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他却一直不肯赔付那五千块钱!   “职工医院的管理松散,存在严重疏漏,收取医药代表的回扣,非本院人员可以自由进出诊室,要不是他们相互袒护,一味纵容,也不会把我家淼淼害成这样!”   岑爱民敲门进来时,恰巧听到这一句,他连忙解释说:“蒋玉梅同志,法院的判决已经下来了,我希望咱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不要总是带有偏见。王志的爱人没有资格证就敢给患者开药,确实不对,但她给孩子开的处方其实并没有问题。”   “14岁的孩子,分两次打针,一共用了八万单位的庆大霉素,属于正常用量。庆大霉素对您家孩子有副作用导致耳聋,即使去其他医院治疗,也是一样的结果。我早就跟您说了,这是因为您家孩子体质特殊,不能算是医疗事故,顶多是医疗意外。”   “呵呵,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当然向着你们的医生说话。”   “您要是这么说就是不讲理了,医疗事故委员会的也是跟我们一个系统的,不是照样判我们罚款吗!等到您去法院上诉,才还了我们医院一个清白。”   岑爱民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如果是正经医生开方,事情不会这么复杂。   关键是当时开处方的人是王志的爱人,即使开的药没错,也被人抓住了把柄。   蒋玉梅一家人发现孩子的耳朵彻底没有治好的希望以后,就将矛头对准了医院。   这段时间天天来医院闹事。   双方在狄思科的办公室里你来我往,吵了一个多钟头。   狄思科被吵得头疼,他也不可能一直听双方扯皮。   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很好处理,那个儿科医生王志,无论是否开错了药,任由无关人员使用他的印章开处方,就已经违规了。   应该如何处罚,按照公司和医院规章办理即可。   至于蒋玉梅提出的索赔,那是他们跟医生家属的私事,公司无权插手。   蒋玉梅一家的遭遇确实让人唏嘘,后续可以由工会出面,对孩子做一些经济上的援助和关怀。   但是,站在狄思科的立场上,他现在最关心的其实是职工医院的去留问题。   腾飞公司的职工医院是非营利性的,医务人员的工资奖金,医疗设备的引进,高级医护人员的招聘培训费用,全都需要公司负担。   公司去年一年向职工医院补贴了四百多万。   岑爱民一直想向首钢医院看齐,把腾飞的职工医院发展成本区的三甲医院。   他已经不止一次提交申请,希望增加床位,引进更先进的医疗设备了。   金额动辄几百上千万。   那些申请都被狄思科以需要职代会通过为由,暂时压下了。   尤其是前几个月,上级想让腾飞挂牌上市,那他就更不能批了。   一旦腾飞要上市,就需要将这些服务性部门与公司剥离,让公司轻装上阵。   可是,即便腾飞决定暂时不挂牌上市了,狄思科其实也想解决一下这家医院的问题。   职工医院对职工们来说,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说它医疗水平不行吧,它还有点,人家现在能做手术。   但是,真的让职工选择职工医院吧,大家又普遍不信任它。   特别是闹出了将人治成双耳全聋的医疗意外以后,大家对职工医院的信任度又再次降低了。   狄思科想找机会跟马援朝商量一下,最好能开一个职代会,看看职工们对这家医院的看法。   如果能找到资方接手这家医院,也能为企业发展减减负。   *   “你们单位那个耳聋的小姑娘怎么样了?”于童前些天听他提过这件事,心里还惦记呢。   狄思科摇摇头说:“工会又出面帮忙联系了几个三甲医院的专家,不过结果都不怎么理想,可能要终生残疾了。”   于童当了母亲,最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忍不住惋惜地直叹气。   “行了,你今天是寿星,想点开心的事情吧!”狄思科搂上媳妇的肩膀拍了拍。   今天于童过生日,夫妻俩一起来幼儿园接孩子放学,然后一家人一起下馆子搓一顿,再去体验一下夜场游乐园。   “明明是我过生日,为什么要选择狄嘀嘀和狄嘀嗒喜欢的游乐园?”于童鸡蛋里挑骨头。   “嗐,你去了就知道了。”狄思科卖关子。   夫妻俩在幼儿园门口等了没多久,小朋友们就像小鸭子似的,被老师们一串串地带了出来。   狄嘀嘀和狄嘀嗒看到爸爸妈妈竟然一起来幼儿园接他们放学,立马欢呼着飞奔过去。   “跑那么快干嘛?”狄思科在女儿的小黄毛上抹了一把,“见到我俩就这么高兴啊?”   “对啊,我妈妈今天过生日,嘿嘿嘿~”   话落,狄嘀嘀就拉着弟弟的手站到妈妈跟前,不顾围在他们身边的小朋友和家长们,当场就给妈妈演唱了一首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边唱还一边啪啪拍手打着节奏,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于童:“……”   为什么要站在幼儿园门口给她唱歌?   其实回家再唱也行的!   狄思科哈哈笑了两声,也加入进去凑热闹,跟着闺女儿子一起唱。   感受到周围探照灯似的探究视线,于童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去捂住这爷仨的嘴。   “哎呀,赶紧走吧!”于童拉了一下二狗子的手臂。   别跟孩子一起胡闹了!   狄思科不为所动,坚持唱完整首生日歌才笑道:“媳妇,生日快乐啊!咱家的至高礼遇就是在马路牙子上把脸丢尽,你习惯就好了,哈哈哈哈~” 第194章   过了三十岁以后, 很多人就不再期盼过生日了。   三十岁似乎是一道分水岭,一侧是生机勃勃的绚丽青春,另一侧是即将面对的凌乱人生。   不过, 三十岁的于童依然喜欢过生日。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比二十岁的时候更好, 生活里多了二狗子和两个小崽。   而且她变得更有钱了!   “接下来去哪儿?”走出餐厅的大门, 于童有些期待地问。   “游乐园啊!”   “还真要去游乐园?”于童大失所望。   双胞胎能跑能跳以后,几乎每个月都要往游乐园跑一趟。   北京的游乐园并不多, 除了市区里的北京游乐园和石景山游乐园, 只有十三陵水库那边有一家九龙游乐园。   于童一年要陪孩子在游乐园玩好几次,早就没了新鲜感。   狄思科像是没看出她的失望,作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说:“对啊,西餐吃了,蛋糕切了, 咱闺女儿子还给你来了一段钢琴和小提琴合奏。趁着还有时间,再去游乐园玩玩,让孩子也高兴高兴。”   于童:“……”   行吧。   游乐园门口有很多移动摊贩,大多是卖气球和泡泡棒的。   气球堪称儿童防丢神器, 双胞胎每次都要挑两只气球系在手腕上。   狄嘀嗒今天挑了一只机器猫以后, 又从戳戳盒里戳出一个钥匙扣。   这种戳戳盒深得小朋友喜欢,一个大盒子被分成数个小方格, 每个小方格里有对应的奖品。   风靡各大幼儿园和小学门口。   狄思科掏了五毛钱递给老板,问于童,“你要不要也戳一个试试手气?”   “……”于童一脸无语地随手戳了一个洞,“你看看是什么吧……”   “恭喜,钥匙扣一个。”老板把钥匙扣递过来。   于童:“……”   “老板, 您这盒子里最大的奖是什么啊?”狄思科问。   “游乐园套票两张,可以进去随便玩, 还能看水幕电影。”   “那我们再试试。”狄思科又递出去一块钱。   于童很想对他的幼稚翻白眼,但还是耐着性子又戳了一个。   这种戳戳盒是小本买卖,哪个老板会往里面放游乐园套票啊?   果然,一指头戳下去,又戳出来一个钥匙扣。   “还有一次机会呢,妈妈你再戳一个!”狄嘀嘀蹲在旁边怂恿。   于童不想扫兴,只好再次戳了一个。   不等她看清自己戳了什么,狄嘀嘀就“哇”了一声,伸手将一张字条抽了出来。   对照着字条上的内容念道:“游乐园什么票,有个字不认识。”   狄嘀嗒:“套票。”   “……”于童怀疑地望向同样满脸惊喜的二狗子,“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狄思科又掏出五块钱给她,“要不你把剩下的都戳一遍?看看其他的方格里有没有套票。这不是你自己戳的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狄嘀嘀羡慕地说:“妈妈,你好幸运呀!今天可以把所有游戏都玩一遍!”   “看来寿星的手气确实不错,早知道你手气这么旺,就该带你去买彩票的!”狄思科笑。   提起彩票,于童心里抽痛了一下。   她那两千多万的电影分成,比彩票开奖金额还高呢!至今仍没能要回来!   勉强将烦乱的思绪压下去,于童接过老板递来的门票说:“正好有两张套票,倒是省了给他俩买票的钱。”   然而,当他们来到“疯狂老鼠”的入口时,二狗子却将她独自推上了车。   “只有我自己玩啊?”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陪你。”   于童瞅瞅眼巴巴地两个孩子,小声问:“就让孩子干看着呀?”   “今天你过生日,玩你的就行了,孩子负责拎包拍照。”   看着他将挎包套在狄嘀嘀肩上,又把照相机的带子套在儿子脖子上,于童有点凌乱了。   “他俩能行吗?你别把孩子弄丢了!”   “丢不了,”狄思科在俩小孩肩上拍了拍,“今儿好好表现,下礼拜爸爸再带你们来一次!买套票玩一天!”   狄嘀嘀比了一个OK的手势,晃了晃手腕上的气球说:“我看着弟弟,不让他乱跑!”   狄思科将孩子安顿好,就拉着媳妇坐进了疯狂老鼠的小车里。   “来吧,以往都是你看着孩子玩,这回也让你当一次小朋友,痛快玩一回!”   闻言,于童心里一动,自己动手系好了安全带。   游乐园是近十年才渐渐出现的,他们小时候能逛个小公园就不错了。   所以,每次陪孩子来游乐园,她都要感慨现在的小孩真幸福,她小时候就享受不到这些。   即使现在有机会去玩,成年人混在小朋友中间排队也会显得突兀。   二狗子愿意陪她痛快玩一回,于童心里还挺高兴的。   疯狂老鼠并没有迪士尼的过山车刺激,但也足够让小朋友们吱哇乱叫了。   于童全程混在孩子中间乱叫,工作压力和堆积的郁气全被她释放了出去。   狄思科并不觉得游戏吓人,但是媳妇已经叫成那样了,他要是无动于衷难免会显得于总小题大做,于是他也象征性地喊了两嗓子,盖过媳妇的叫声。   下车以后,还要被于童嫌弃,“胆子怎么那么小!一会儿坐激流勇进,你控制一下音量,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狄思科:“……”   行吧。   夫妻俩将游乐园里的大多数项目都玩了一遍,两个孩子就尽职尽责地充当背包小妹和拍照小弟。   轮到旋转木马的时候,才被狄思科格外开恩,给他们买了两张票,骑了一会儿木马。   于童今天玩得尽兴,全程都笑吟吟的,眼瞅着夜色渐深,她瞄一眼手表说:“今年的生日礼物准备得真不错,我很喜欢!咱们收摊回家吧?”   狄思科嗯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套票,“还有一个水幕电影没看呢,要不咱们看完再走?”   “嗯,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   水幕电影是游乐园从法国引进的设备,喷泉喷出细小水雾,形成一个扇形水幕的时候,可以在水幕上投放电影。   水幕电影只能在晚上播放,他们家通常在周末的白天带孩子来游乐园,所以至今还没观看过。   喷泉里的音乐响起时,就意味着水幕电影即将开始播放了,游乐园里的大部分游客都聚集到了水池附近。   绚丽的灯光和簇拥的水柱,让广场上传出一阵阵惊呼声。   当水幕随着喷泉的变换逐渐成型时,游客的声音终于变小了。   水幕上隐隐有画面浮现,有的人尚未看清画面就感慨,“这水幕电影好像海市蜃楼啊!”   “比海市蜃楼清晰多了,今天这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爱在人间》吧,据说是上海那边拍的。”   观众们都在等待《爱在人间》,然而,水幕上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却是一个五层的卡通生日蛋糕。   音响里的音乐,也从刚刚的《致爱丽丝》变成了《祝你生日快乐》。   见状,于童头皮一阵发麻,立马扭头望向身旁的狄思科。   “这不是你干的吧?”   狄思科没说话,伸手将她的脸转过去面对水幕。   水幕的蛋糕上跳出来一行字——“童童小朋友,生日快乐!”   “哇——”   在场的小朋友们立即拍手鼓掌,这位童童小朋友可太有排面了!   生日祝福居然还能登上水幕!   “谁是童童小朋友啊?”孩子们开始东张西望,寻找这位幸运儿。   于童:“……”   她现在只求二狗子不要放她的照片!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过几秒,水幕上就出现了她的相片,是她去年过生日时,对着生日蛋糕闭眼许愿的照片。   好像是二狗子拍的,其实照片拍得很好看。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小朋友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见到她的相片以后,响亮地喊了声“妈妈”。   然后,他们前后左右的观众全都聚焦过来,眼神寻找了一阵,就准确地定在了她身上。   于童:“……”   有了幼儿园门口的“至高礼遇”,眼下的尴尬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了。   毕竟幼儿园门口全是熟人。   站在她前方的小姑娘率先喊了句:“阿姨,生日快乐!”   “谢谢你!”于童大方道谢。   大人们善意地笑过一阵后,也一一送上了祝福。   于童在二狗子的腰上拧了一把,面上继续维持得体笑容,与陌生人们道谢。   狄嘀嘀羡慕地说:“我过生日的时候,要是也能像妈妈这样出现在水幕上就好啦!到时候也有好多小朋友跟我说生日快乐!”   “咱们在冬天过生日,”狄嘀嗒认真地打破姐姐的美梦,“冬天不能开喷泉。”   狄嘀嘀:“真讨厌!”   *   为了给媳妇送一个高科技生日祝福,狄思科的钱包几近见底。   当晚酒店的水床房,还是媳妇付的尾款。   在水床上睡了一夜,翌日早上起床时,狄思科问:“你觉得这水床怎么样?要不咱也买一张放在家里?”   “不要。”于童抱着被子嘟哝,“不是水幕,就是水床,你昨天有点浪过头了。”   “嘿嘿,就当你夸我了!”狄思科能感觉得出来,于总对昨天的安排还是很受用的。   他穿好衣服,去隔壁瞅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孩子,又返回来跟媳妇说:“今天你送他俩吧,我先上班去了。”   “嗯。”   “下午港岛那边可能会有人联系你清账,你电话保持畅通啊!”   于童还在迷糊的大脑立马清醒了,她挣扎着坐起来问:“是电影分成清账吗?你找谁帮忙了?”   “让王生帮忙找了个中间人,不过,中间人会从中抽取一成,这部分钱咱们自己出吧。”   “那肯定的呀!”   能找到合适的人递话就不错了,这部分钱不能让王铮安给她出。   她之前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人分走五成的准备。   如今只花两百多万就能把事情解决,算是意外之喜了。   “那你在电话里跟他们商量吧。”狄思科在她脑门上响亮地啵了一口,“我先去上班了!”   等他离开后,于童心情激荡地在床上滚了两圈!   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就能听到好消息,她可太爱过生日了!   嗯,也爱二狗子!   因着心情过于美丽,于童带着孩子在酒店里消磨了一上午,享受到最后一刻才退房走人。   而狄思科这边,心情就没那么愉悦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国企总经理可以在地方政府任职的原因。   就像当初徐叔阳能从东轻集团总经理,变成首都一个区的区长,绝不只是因为他发展经济的能力出众。   国企领导,除了要抓经营,还要管职工住房、医疗、子女教育、人才培养、离退休职工福利待遇、安全……   反正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得照顾到,但凡有一项顾不到,就会在组织考察干部的时候,闹出幺蛾子。   这些工作内容,与政府部门的工作其实是高度吻合的。   徐叔阳在当区长之前,对相关工作已经有所接触了,并不是毫无经验的。   而狄思科前两年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主业上,毕竟当时腾飞公司岌岌可危,搞不好就要破产。   这也导致很多副业发展并没有合理规划。   就比如,他们的厂区面积明明很大,现在却找不出一块合适的土地建设研发中心。   再比如,职工医院的管理混乱,人员冗杂,技术不够设备来凑,企业每年投入大量补贴,却仍是让职工们不满意。   为了先解决这两个问题,狄思科和马援朝组织召开了一次职工代表大会。   第一个问题几乎全票通过。   厂区里有两个食堂,可以将东边靠近办公楼的一食堂改建成研发中心,西边的二食堂加盖两层,变成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轮流用餐的三层楼食堂。   但是,到了第二个提案这里,却遇到了麻烦。   “董事长,狄总,将职工医院跟腾飞剥离以后,职工医院算是什么性质的?我们这些医务人员还算国企职工吗?”   职代会中的代表有一部分是职工医院的医护人员,听说领导想将职工医院剥离出去,立马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狄思科沉声说:“要根据接收单位的性质来定,如果有大医院愿意接手,大家就是事业编,如果有其他企业接手,那大家就还是国企职工。”   “那要是卖给私营企业了,我们岂不是什么编也没有了?”医护代表立即表示,“我们不同意!”   马援朝敲了敲话筒说:“以咱们职工医院的规模,一般私营企业是接不下来的,大家不用担心。”   院长岑爱民提议:“领导,能不能再给职工医院一个机会?我们从内部进行改革?”   狄思科问:“如果将职工医院从公司剥离,独立经营自负盈亏,公司补贴以去年为标准,每年递减一百万,岑院长,你有信心将医院办好么?”   岑爱民不说话了。   他们这个医院的设备不少,但是患者不信任职工医院的医疗水平,治疗感冒发烧,点滴化验,推拿正骨的人是最多的。   真正能赚钱的手术,很少有人在职工医院做。   没有患者的医疗费用支出,也没有公司补贴的话,他不可能让偌大一家医院正常运转。   马援朝拍了拍桌子问:“其他职工代表呢,大家对这个提议都是怎么看的?要是没看法,咱们就投票表决了。”   立即有车间工人代表举手说:“董事长,职工医院从公司剥离以后,我们看病去哪里看啊?”   “市里那么多大医院还不够大家看的?”   “那报销比例怎么算啊?”   “跟市里的城镇职工医疗接轨。”狄思科解释说,“市里提倡企业职工医疗加入社会统筹,咱们正好趁机跟市里接轨。”   会场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声。   “那我们不同意!彻底跟市里接轨以后,报销比例就降低了,我表姐他们厂今年跟市里接轨了,住院费只报85%,很多医保外的项目还需要自费。”   马援朝皱眉说:“大家住院都是去大医院住的,早就只报85%了,对大家没什么影响。”   “那不一样,在职工医院门诊看病是100%报销的,但接轨以后只能报75%-85%。”   职工医院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是很好的——药品齐全。   职工们都将那里当成了药店,有个头疼脑热就去医院免费开点药。   即使从前年开始有了门诊取药金额上限,大家依然喜欢职工医院的药房。   而且职工医院距离家属院很近,去住院部打吊针泡病号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能全额报销!   职工医院与腾飞彻底剥离以后,这些待遇可就全都没有了!   去药房开药还得自费。   职代会的代表说到底还是职工,他们关心企业发展,但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福利待遇。   将职工医院剥离出去,确实有利于腾飞公司的长远发展。   可是,投票表决的时候,还是有90%的人投了反对票。   狄思科想将包袱甩出去的想法,没戏了!   “董事长,狄总,职工们只有两个要求!”传呼机二车间主任,作为代表站起来发言,“第一,保证医院的性质不变,医护人员要保持国企职工身份不变!第二,要保证我们国企职工的医疗待遇不变!”   马援朝和狄思科:“::::::”   从会议室出来,马援朝就嘟嘟囔囔道:“以前没有职代会的时候,全由厂长拍板决定,现在可倒好,想干点什么还得先听听职代会的!”   有了职代会的掣肘,很多事都不能强来了。   就像他们明知道“国企办社会”的弊端,将医院与企业剥离才能更好的发展,但是,只要职代会不同意,他们就不能强行推行。   因为企业领导的工作中有一项非常重要的考核指标——维持稳定。   万一把职工惹毛了,跑去上面扯横幅,那无论他们在企业经营上作出了多大的成绩,都算是白干了!   “多听听大家的意见也好,只有一两个人反对的时候,那是个人站在集体的对立面,但是有90%的人反对,就说明咱们站在了集体的对立面。”狄思科无奈说,“还是要考虑大家的情绪的,这次是我太着急了,应该再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直接将职工医院脱手的办法确实有些粗糙了,最好能找到一个让公司和职工双赢的解决办法。   狄思科深觉搞副业并不比搞经济轻松。   当年北方日化厂只有一个医务室,职工基本都在大医院看病,他处理医疗问题时,解决几个吃回扣的医务室大夫,就能杀鸡儆猴了。   可是腾飞的规模远大于北方日化厂,职工医院的医护人员将近一百五十人,比一个县医院的人员还多。   他在这方面的经验有限,下了班就直接去了区政府,想从徐叔阳那里找找思路。   徐叔阳今年有望升书记,工作忙得很,根本没时间跟他闲聊。   狄思科清楚这一点,所以就在晚饭时间去机关食堂蹭了一顿饭,顺便跟领导聊聊腾飞职工医院的问题。   “你们那个职工医院的规模不小,放在咱们区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徐叔阳皱眉说,“就这么卖了,有点可惜呀!”   “卖不了,职工们都不同意!”狄思科笑道,“再说,就算真的卖了,医院仍然留在咱们区里,如果收购方擅长经营管理,还能将医院做大做强呢。”   “呵呵,医院既有门诊又有住院部,那块地皮的面积可不小,就怕有些人不是冲着医院来的。”   腾飞将医院转卖以后,就管不到人家如何经营了。   对方要是将医院办黄了,直接推了医院盖新房子,绝不是区里想要看到的。   他们这个区处于北京近郊,医疗和教育条件都不如市里。   除了发展经济,区领导也在想方设法地提高教育和医疗水平。   腾飞公司不归区里管,但职工医院却能惠及区里的老百姓。   这家医院有一定的医疗水平,设备也比较齐全,总好过区里从头开办一家医院。   “这医院还非卖不可?不能挽救一下了?”   “领导,我也不舍得把医院卖了,但职工医院是企业办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拿不到市里和区里对医疗单位的补贴,所有支出全指望公司拨款。它要是经营得好也就算了,关键是医疗水平欠佳,干不了什么大事。我们公司一年年往里面砸钱,连点水花都看不到。”   徐叔阳也是从企业出来的,理解他的难处,但是,“不能因为孩子学习不好,就把孩子扔了吧?可以再想想其他解决办法。”   “我今天就是来向您取经的,看看区里有什么好对策。”   “你办企业还知道做广告打响知名度呢,办医院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徐叔阳建议道,“那家医院最大的问题就是得不到患者的信任,那你就想办法提高医院的实力,让患者更信任职工医院。比如跟大医院合作办个什么项目,或者邀请著名医院和医科大学的专家教授到你们这家医院来坐诊。借用一下人家的名气嘛!”   徐叔阳看一眼手表说:“行了,我一会儿还得加班开个会,得赶紧走了。”   狄思科快速扒了几口饭,送他出了食堂,自己也开车离开了机关大院。   以职工医院的规模和水平,请专家学者来医院坐诊的难度太高了,估计得花大价钱。   他现在一分钱也不想往外掏。   但是,徐叔阳说得没错,要想解决职工医院的问题,一是改变管理制度,二就是蹭一蹭知名医院或高校的热度,将职工医院的名声打出去。   要是能从人家单位借点人,在医院名称前面加上“北京大学”、“首都医科大学”或者协和医院之类的前缀就好了!   狄思科打着跟明星医院合作的主意,一路将车开回了家。   客厅里,家里的几位女同志正围坐一圈,听大嫂比比划划讲着什么。   “咱们现在投个一两百块,以后可能会赚回一两百万!”林桐举着一瓶洗洁精口若悬河。   郭美凤摆手说:“老五在北方日化厂上班的时候,我买了好多肥皂和洗洁精呢!根本就用不完!”   “没关系,您要是不想用,可以把货放在仓库里,暂时不提货。”   “那我买那东西干嘛呀?”二舅妈问。   三嫂苏晓解释说:“二舅妈,您可以卖给其他人呀,这么跟您说吧,您不用使用产品,只要多发展下线就行了,大家一起赚钱!”   二舅妈和郭美凤年纪大了,对新鲜事物接受比较慢,听得稀里糊涂的。   “我们这个产品是美国品牌,零售价很贵的,”大嫂林桐接着说,“您就放心投资吧,咱们一大家子一起赚钱!”   狄思科坐到老妈身边问:“嫂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卖货么?”   “不是,我们这个算是小额投资!”   “您从哪里搞到的项目啊?”狄思科好奇问。   苏晓举手:“我姐姐介绍的,她教我做,我赚了点钱,然后就介绍给大嫂了。”   “那这项目怎么赚钱啊?”   “就是推销产品嘛,”林桐骄傲道,“我这个月已经净赚两千多块了!老五,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发财?投资一两千块,以后能赚一两千万!”   狄思科:“……”   跟郭美凤和二舅妈介绍的时候,还是投资一两百块。   怎么轮到他这里就变成一两千块了?   他还没弄清楚这项目具体是如何赚钱的,狄嘀嘀却突然蹿出来问:“大伯母,我能不能投资呀?我也有工资!”   狄思科:“小屁孩一边玩儿去!” 第195章   林桐最近的生活, 堪称水深火热。   大儿子彬彬很快就要考大学,她跟狄思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大学的学费不菲。   以前的大学生是公费的,学生只要考上了大学, 父母就不用操心了, 之后的一切, 从学费到毕业分配,全都由国家负责。   可是, 从彬彬他们这一届学生开始, 国内近四十年公费读大学的历史彻底结束,学生们考上大学以后,要完全自费了!   她跟老师打听过,平均每年要交两千块左右的学费。   本科四年读下来,光是学费就要准备将近一万块, 加上生活费和书本费,恐怕要准备两万块钱才够用。   而他们家不只一个学生。   四年后,她女儿佳佳也即将面临高考,再过五年, 则轮到最小的儿子有礼。   这就意味着, 大儿子毕业后,供女儿读大学, 女儿毕业后,继续供小儿子读大学。   在十二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两口子要连续供三个大学生,毫无喘息之机!   要是孩子考不上大学,家长能相对轻松一些。   可是, 哪个父母不盼着孩子好呢?   只要孩子能考上,她跟狄思国一定会想办法供孩子读书。   因着女儿不是狄思国亲生的, 林桐早在几年前就跟对方说过,佳佳的学费和生活费由她和前夫负责。   只不过,前夫的抚养费只断断续续支付到去年七月,后来她就再没收到过汇款。   她让妹妹在**忙打听情况才得知,佳佳爸因为偷税漏税和售卖假种子,被判了巨额罚款和五年有期徒刑,早就进入监狱劳改了。   不但抚养费和大学学费指望不上他,佳佳还可能因为亲生父亲有了案底,而影响未来就业。   林桐收到消息以后,恨不得把前夫活剐了!   他有钱的时候,孩子没跟他享过几天福,如今他进了监狱,反而还要连累孩子的前途!   林桐一连失眠了好几晚。   狄思国安慰她说,佳佳以后上学的学费,他们两个一起承担。   可是,工薪阶层供一个大学生都困难,更遑论是三个!   这几年国产电影没市场,制片厂靠着卖厂标过日子,没有电影可拍,像狄思国这样的职工就只能拿基本工资,他们家收入的大头,都是狄思国干私活赚的。   他俩攒了将近四万块的存款,原打算一半用来支付彬彬的学费,另一半用来交房费。   太平里胡同那边有了即将拆迁的消息,他们想贴点钱,趁机换个更大的房子。   可是,因为前夫进了监狱,他们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林桐正考虑将自家变成星火农贸公司的服务站点,帮街坊们收菜送菜赚点外快的时候,三弟妹苏晓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苏晓的姐姐苏昕最近找到一个赚钱的好项目。   有一家日用化妆品公司正在招业余分销商,只要交一百块的保证金,再从公司认购1099元的产品,就能成为公司的分销商。   苏昕当分销商月入一万,苏晓跟着她姐干了一个月,也赚了一千多块。   林桐听三弟妹介绍了项目内容后,立时就动心了。   她在外企上班,认识的人不算少,人脉都是现成的呀!   她先花1099元购买了一批产品,挨个试用以后,觉得效果还行,虽然没有宣传得那么神奇,但也跟市面上的其他产品差不多。   所以,林桐最近就一头扎进了推销的队伍,跟三弟妹一起当上了“生意人”。   郭美凤眯缝着眼睛看瓶身上的小字,辨认了半晌才问:“咱家用的洗洁精才两块多钱一瓶,你这个怎么这么贵?”   林桐笑着解释:“这种产品刚上市没多久,贵是因为广告费分摊在了分销商身上,您要是觉得产品贵,也可以像我们这样,多发展几个分销商分摊广告费,每发展一个人,就返给您四百块钱。您发展三个人,这套价值1099元的产品就可以免费用了。”   郭美凤嘟哝:“那我要是发展了你二舅妈,是不是只交699就能买这些东西了?”   “……”苏晓卡壳了一下,赶紧点点头,“这样也行。”   二舅妈在几人身上环视一圈,最终选中狄思科说:“那我发展老五,也能用699块买这堆东西吧?”   苏晓再次点头。   “……”狄思科在闺女肩膀上拍了拍说,“大闺女,你不是要投资么,那我就发展你了。”   狄嘀嘀像击鼓传花似的,对狄嘀嗒说:“我发展我弟弟。”   狄嘀嗒在屋里来回巡视,发现没有其他下线了,就对林桐说:“大伯母,我还没有工资呢,先欠着行不?”   林桐:“……”   她介绍了半天,合着在这哄孩子呢?   郭美凤寻思老大家养三个孩子的负担确实有点重,想了想说:“一千多块的产品能用好久呢,咱家买一套就算了。”   原以为今天会白费唇舌的林桐,惊喜地问:“妈,您愿意当我们的分销商啊?”   “分销商我就不当了,花钱买一套产品试试吧。”   她买一套产品,能返给老大媳妇400块,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至于让她当分销商,还是算了吧。   她能在胡同里帮老五宣传,那是因为北方日化厂的产品都是老牌子,物美价廉。   她都是自发推销,不掺杂经济利益。   可是,老大和老三媳妇带来的外国货,她听都没听说过,价格贵得要死。   她都不好意思给自己那些老姐妹推荐,总觉得是在坑人家。   更何况,她还要从人家身上赚四百块钱。   郭美凤一辈子好面子,可不想为此晚节不保,被人戳脊梁骨。   老太太平时把钱包捂得死紧,这次一下子拿出一千多块买日化用品,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狄思科多少能猜出老妈的心思,所以,老妈认购了一份以后,他也花1099元买了一套。   两个嫂子一起来家里推销产品,总不能厚此薄彼呀,他这份记在了三嫂那里。   两千多块钱的产品,足够家里用上几年了,其他人就不用买了。   狄嘀嘀跟着大人们听了一肚子生意经,被大伯母和三伯母介绍的,投资一两百,赚回一两百万的前景成功吸引,也想掏钱买一份。   “你要是想买,可以把我那份转给你,你把1099元还给我就行了。”狄思科提溜着两只小崽回屋,在女儿的脑门上点了点说,“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小傻子!”   狄嘀嘀凶巴巴道:“我才不是傻子呢!”   “你不傻谁傻?”狄思科嫌弃地说,“你知道人家怎么赚钱么,你就投资!”   “就是找人来买东西呗,有人买,我就能赚四百块钱!”   “你身边这些人,有谁能一口气拿出1099?”   “我二伯四伯姑姑,我爷爷,荣爷爷,还有卢爷爷。”   狄思科问:“这些人是真的需要这些产品才花钱么?”   狄嘀嘀用手指头缠着连帽衫的棉绳,噘着嘴不说话了。   “即使他们真的需要这些产品,你拉来的那几个人,能赚到一万块么?”   “赚不到吧,”狄嘀嘀在心里顺了一下她的人脉,估计顶多能找来十个人花钱,“可能有四五千块钱。”   “你大伯母和三伯母跟奶奶介绍项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投资一百块能赚多少?”   “一两百万呢!”   “那你能赚到一两百万吗?”   狄嘀嘀摇头,“那大伯母和三伯母在骗我们呀?”   “如果你能拉来2500人当分销商,确实可以赚到一百万。但你能吗?”   “……”   “她们自己都不可能在短期内赚到一百万,却用它当做噱头吸引投资者,跟虚假宣传差不多。”狄思科在俩小崽头上摸了摸说,“你俩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得自己动脑筋想一想,做这件事值不值当。仁义礼智信,信用比金子还宝贵,不能随意挥霍啊!连你们都觉得大伯母和三伯母在骗你们,那你觉得奶奶和舅奶会怎么想?”   “那奶奶还买了呢!”   “如果换成是你去推销,你猜二伯四伯小姑会不会从你这里买产品?”   “会吧。”   “明知道宣传语不靠谱,还肯花钱买产品,他们掏钱的理由跟奶奶是一样的,”狄思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你自己想想吧。”   狄嘀嘀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唉声叹气道:“还不如直接跟二伯他们要四百块钱呢!反正那些刷碗的和擦脸的,他们也用不上。”   于童回屋的时候,手里也提着两袋子化妆品,狄思科一看到外包装就扶额问:“你从哪里买的啊?大嫂和三嫂还没走呢?”   “刚离开。”于童将两份1099放在桌子上,“明天拿到公司去,正好当成劳动节福利发给员工。”   反正都要花钱,支持一下嫂子们的事业也挺好。   瞧见两个孩子蔫头耷脑的,于童转移话题问:“你们公司不是开职代会了么,怎么样,职工医院的问题解决没有?”   “没有。”狄思科摇头说,“职工不让卖医院,而且区里也不太赞成将医院从腾飞剥离。”   “那你们腾飞直接把医院交给区里行不行啊?”于童问。   “肯定不行呀!腾飞公司不是区管单位,职工医院的地皮、楼房、设备全是机械工业部的产业,不可能把医院免费给区里使用,当然,如果区里另外划拨一块地皮跟腾飞置换,也许会有商谈的余地。”   “那你们就跟区里商量一下呗,转给区里以后,还能享受区里拨款补贴。”   于童最近常听狄思科讲职工医院的问题,对此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考虑到医疗保险对员工的重要性和吸引力,于童也打算给公司员工交社保了。   以前私营公司不给职工上社保,医疗补贴之类的都算在工资里。   缴纳社会保险以后,员工工资必然会降低一部分,但大多数员工还是愿意降薪参保的。   狄思科琢磨片刻,还是摇摇头:“我们区的医疗水平也是很薄弱的,全区只有一家三甲医院,放到市里仍然没有竞争力。区里接手腾飞的职工医院,同样无法保证一定不亏损,很大可能会给区财政增加负担,徐区长不能同意。”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拖着吗?”   时下很多单位都这样,没办法就拖着,留给下一任班子解决。   “我想找一家知名医院合作,不过,我以前跟医疗口没打过交道,咱唯一的人脉就是于暄了。”   于童撇嘴,“于暄还是个实习生呢,能否顺利留在医院都不好说,哪能帮你递话!”   狄思科心想,指望于暄当然是不可能的,想要促成两家医院的合作,还是得走上层路线。   *   腾飞的领导层里,其实也算卧虎藏龙。   听说汪大海的爱人就是中医院的院长助理,只不过汪大海上礼拜去深圳出差了。   腾飞在深圳筹备的VCD分厂即将投产,汪大海亲自带着人去分厂坐镇,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北京。   工会主席栾海霞也有个亲戚在宣武医院当科室主任。   狄思科请栾主席去问问亲戚,是否乐意帮忙,就开车回了老东家经贸部。   如今的崔副司长,曾经的翻译室崔组长,在办公室里见到他便打趣说:“哎呦,这不是狄总经理嘛,现在狄总可是中央台的大明星了!”   “哈哈,您是不是已经看过我们腾飞的纪录片了?”狄思科笑着问。   “看了呀,一集不落地看了!”崔副司长给他竖个大拇指,“你们可真是不容易!挺厉害的!”   中央台最近在播一部名叫《绝处逢生》的纪录片。   一共五集,现在已经播到第三集了。   介绍的就是腾飞公司的改革过程。   从七二九厂到腾飞厂,再到如今的腾飞电子科技公司,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   纪录片拍得特别真实,尤其是腾飞公司改革的这一部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崔副司长虽然没在企业工作过,但她当了那么多年高翻,与国企改革相关的新闻,听得太多了。   纪录片里记录的腾飞公司领导层下达的指令看似轻松,其实是举重若轻,他们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不简单,并且充满了智慧。   在腾飞传呼机已经打开市场,即将迎来销售爆发期的时候,腾飞能看到企业短板,增加科技投入,适时开辟新的业务板块,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决定。   只凭这一个决定,就超过了大部分故步自封的企业领导。   借着这部纪录片,观众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中央台拍卖黄金段位广告位的经过。   虽然有部分删减,但不难看出当时的竞争格外激烈。   尤其是狄思科在竞标结束前的最后十秒,飞奔着将标书投入箱子里的镜头,被电视台拿出来反复播放,不但做成了纪录片的预告片,还被单独放进了宣传片,几乎每晚都要播放一遍。   他在最后一分钟做出的投标决定,也被很多业内人士称作“价值八千万的黄金决策”。   一部纪录片向观众展示了腾飞的许多改革细节。   腾飞公司的几位领导,尤其是马援朝和狄思科,能力和眼光都得到了观众的认可,也再次进入了组织的视野。   上个礼拜,部里有一位领导听说她曾是狄思科的上级,还跟她打听过狄思科的情况。   想到这里,崔副司长问:“你去腾飞多长时间了?”   “再有四个月就满两年了。”   崔副司长嗯了一声,便自然地转移话题,问起了那个汤姆森公司,他们想要腾飞商标入股,真的是打着雪藏腾飞的主意吗?   狄思科笑道:“纪录片应该都有记录的,您往后看就知道了。”   “当上中央台的大明星就是不一样,还拿上乔了!”   “哈哈,大明星有啥了不起的,还不是照样得跑来求您帮忙!”狄思科笑眯眯地问,“王院长那边有消息了么?”   崔副司长颔首说:“能白得一家医院,他们学校当然愿意了!”   “不是把医院白给医大啊!所有权还是我们腾飞的,而且医院的设备也不是白给医大使用的,每年需要交一定的使用费。”狄思科慌忙纠正。   崔副司长的爱人是北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内科主任,平时在医大有带教工作。   狄思科想请对方帮忙跟学校递个话,看看双方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所有权是你们的,但经营权不是转让了嘛,”按照崔副司长的理解,“跟白给的也没什么区别!”   狄思科摆手强调:“那区别可大了去了!绝不是白给的啊!”   崔副司长无所谓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了,你们自己去谈吧!”   她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交给狄思科。   “老王是跟他们副校长提的这件事,你就直接打电话跟李副校长聊聊吧。他们学校早就有建分院的打算,你们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还真有些合作的可能!”   狄思科大喜,连连跟对方道谢。   “你别谢我了,你把订的牛奶取消吧,别让人家天天送了。”崔副司长玩笑道,“我现在吃人的嘴短,喝了你那点牛奶,总得给你办事!”   她之前帮了经合办一点小忙,狄思科就保证说,包了她家的蔬菜供应。   但她家基本不开火,菜送来也是浪费。   所以,等星火农贸公司那边开始供应牛奶以后,就每天早上往她家送两瓶纯牛奶和两瓶酸奶。   牛奶不算贵,但日积月累下来也不是小数目。   狄思科已经离开经合办很长时间了,农贸公司还继续给她送牛奶,八成是狄思科自己花钱买的。   “就算您不喝牛奶,我也要厚着脸皮来找您帮忙啊!您还是继续喝吧,牛奶没多少钱,关键是能补钙!专家整天建议喝牛奶补钙,您得听听专家的!”   狄思科与崔副司长聊了没多久,对方就要出门开会,他便顺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经贸部的大院,他翻出那张字条,拨通了李副校长的电话。   李副校长听了他的来意,客气地说:“狄总,王主任已经跟我介绍了腾飞职工医院的大致情况,我这两天也做了一些了解。对于腾飞想要保留所有权,转让经营权的提议,我们医大也是很愿意坐下来谈一谈的,这对我们学校也是个新思路。”   狄思科笑道:“那太好了,医大的教学和科研能力毋庸置疑,我们腾飞职工医院虽然规模比不上三甲,但设备也算是齐全。咱们双方合作办一个医大分院,不是正合适么!”   而后他就提出了见面详谈的邀请。   “呵呵,狄总,我们学校这边确实很愿意谈,但在咱们详谈之前,腾飞需要先取得市里的同意,”李副院长叹气道,“不瞒您说,我们学校早就有开办分院的需要,之前也跟其他基层医院洽谈过。但是医院的布局跟市里的整体规划有关,开分院不只是我们学校一家能决定的,还得符合市里的发展规划。”   现在市区和郊区在医疗上的发展并不平衡。   有的区县一家三甲医院都没有,有的区里却三甲医院扎堆。   为了更好的分配医疗资源,市里在这方面会进行统一规划。   学校要开分院,也得看市里的安排。   放下电话以后,狄思科为难地挠挠头。   难怪好多企业领导明知道职工医院是个大拖累,却一直拖着不处理呢。   这他娘的也太难了!   他现在甚至生出一种望山跑死马的错觉!   明明距离预期目标已经很近了,可是停下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还远着呢!   马援朝从他这里得到消息以后,倒是挺乐观的。   “只要医大那边有意向合作,其他方面就不是问题,那什么,”马援朝想了想说,“我在卫生局有熟人,先往卫生局跑一跑。狄总,你去市里找领导探探口风,咱们先摸清楚各方的态度再做打算!我还不信了,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还能被一个职工医院绊趴下吗?”   狄思科心想,老马说的也有道理,还是得先去探探市领导的口风。   他们所在的区里,医疗条件不是所有区里最差的,但也好不到哪去。   兴许市里能照顾一下。   他抽空往市政府跑了一趟,在李副市长的办公室门口排队等待领导召见。   不过,今天在门口排队的人格外多,狄思科把一杯茶喝空,又等了半个多钟头,才被秘书放进去。   “狄思科,你怎么也来了?也是为了培训班的是啊?”李副市长见到狄思科就皱眉问。   狄思科愣了一下,正想说不是,什么培训班,他听都没听说过。   然而,不等他否认,李副市长又问:“你之前在党校学习过吗?”   狄思科摇摇头,“没有,一直没机会去党校学习呢。”   他岗位换得挺多,但还真没机会去党校进修。   培训班似乎是党校组织的,狄思科猜测,门口那群人里,或许有人是奔着这个培训班来的……   他有了这个想法,就没急着开口,先听听领导怎么说。   李副市长想到腾飞这两年的产值还算不错,而且中央台那个纪录片的反馈也很正面。   于是,他沉吟许久后颔首说:“这次中央党校组织的培训班主要就是针对重点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会在全国范围内选拔,大多数重点国企的领导干部都要去轮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们想进步的心情,市里可以理解,但是先不要着急,都会慢慢安排的。”   狄思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他连市委党校都没去过呢,一下子就能去中央党校啦?   “领导,我可太想尽快提高理论水平,争取进步了,您看能不能把我放在第一批名单里,让我早点去党校学习啊?” 第196章   党校开办培训班的消息, 暂时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市里并不打算让消息大范围扩散。   这次培训是专门针对重点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而重点国企在全国大概有一千家。   每期培训班预计招收一百人, 预计会用三年左右的时间, 完成对国有大中型企业领导的政治、业务轮训。   与以往相比, 这一届的预备学员们表现得格外积极。   这两天,李副市长接待了好几个毛遂自荐的企业领导。   狄思科已经是第五个申请首批参加培训班的了。   这其实很好理解。   以往的培训都是市里组织的常规培训班, 培训地点通常在市委党校。   这次却是中央党校首次开办针对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培训班, 含金量直线飙升。   而且根据李副市长多年的经验,最初一两期的培训班往往是水平最高的。   之后的培训班会渐渐变成常规培训,还很有可能被转去地方党校。   狄思科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先接受培训, 就可以先进步呀!   他想到自己只是个二把手,第一批培训恐怕轮不到他,沉吟片刻就说:“领导,我们腾飞这两年发展挺快,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少, 培训班是专门针对国企干部的,我们挺想去跟其他大型国企的同仁交流一下, 顺便跟党校的专家教授取取经。我们腾飞想发展的心情太迫切了,无论是我,还是马援朝董事长,让我们先去一个人吧!”   李副市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毛遂自荐还肯把其他人带上的。   他在心中称奇的同时,又有些了然。   狄思科是马援朝亲自引援去腾飞的, 当初为了挖这个狄总,马援朝闹出的动静不小。   由于狄思科太年轻, 市领导也为此争论过一番。   目前看来,当初的任命还算是正确的。   而且从狄思科今天的表现也能看得出,腾飞公司的班子比较团结。   现在国企改革面临的挑战太大了,市领导最怕碰见四种班子。   一是年龄结构偏大的老班子;   二是长期打不开局面的懒班子;   三是经常闹不团结的散班子;   还有就是有腐化问题的烂班子。   像腾飞这样一二把手团结起来,一心搞发展,尽快带领企业突出重围的班子,是他非常乐于看到的。   最起码能让市里省心呀!   至于很多人担心的一言堂问题,李副市长并不介怀。   腾飞的领导班子里,除了狄思科,几乎都是从本单位成长起来的,几个副总各有各的山头。   马援朝和狄思科要是真能搞得起来一言堂,他还要高看二人一眼呢。   “你们腾飞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市里分到的首批培训名额有限,需要进行统筹安排,你们回去等通知吧。”   李副市长交代完,就喝了口茶,端茶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然而,狄思科的屁股却沉得跟秤砣似的,稳稳地坐在领导对面。   “李市长,我今天过来,还想跟您汇报一下腾飞职工医院改革的问题。”   李副市长放下茶杯问:“你们腾飞的职工医院怎么了?”   “腾飞虽然没能挂牌上市,但我们也想效仿上市公司,将精力放在主业上,把副业渐渐从企业剥离,轻装上阵。”   李副市长会意,这个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难度不小。   国企办社会,不是说着玩的,职工医院也是国企职工福利的重要一环,你想把医院从企业剥离出去,无异于抽筋剥骨,不用市里说什么,单单职工那一关就不好过!   只听狄思科继续道:“腾飞原本有意将职工医院转让出去,不过这个提议在职代会上没有被通过。”   果然不出所料,李副市长问:“那你今天过来,是有其他办法了?”   “有一个尝试的方向,具体能不能成,还得看市里的意思。”   李副市长饶有兴趣道:“哦,那你先说说你们的思路吧。”   狄思科缓声道:“职代会上职工代表对领导层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要保证医护人员的国企职工身份不变,二是要保证职工们的医疗待遇不变。只第一点,就把我们转让医院的路子堵死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将目光从转让,转移到合作上。”   嗯,李副市长在心里默默点头,腾飞的领导班子愿意在医疗问题上花大力气整改,还挺出乎他意料的。   以前也不是没人想整顿国企医院,但是一旦面对职工的大规模抵触,事情通常就不了了之了。   “我们腾飞职工医院的优势很明显,有门诊也有住院部,甚至还有手术室,医疗设备比较齐全,药品种类也很丰富,中药西药都有。与此同时,劣势也比较突出,就是管理落后,人员冗杂,医护人员的技能水平参差不齐,人才流失也比较严重。”   李副市长中肯评价:“大多数企业办的医院都存在这样的问题,你们腾飞的情况还算不错的,最起码有一些明显优势。”   “对,所以我们想利用职工医院的优势,吸引知名医疗机构与我们合作,形成优势互补。”狄思科笑道,“腾飞最近联系了好几家医院,目前正在接触的是北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他们有丰富的医疗人才资源,也有丰富的医院管理经验,这正是我们职工医院急需的。”   “而医大那边也正有建设分院,增加教学医院的打算,我觉得双方还是有机会合作的。”   李副市长拧眉沉思了一阵,“你们打算以什么形式合作?”   “我们腾飞的方案是,保留腾飞对职工医院的所有权,转让经营权,以后职工医院的管理经营由医大负责,腾飞不再插手。”   “这种办法能持续几年?要是合作终止了,你们职工医院打算怎么办?”   “可以先合作三年或五年,在合作期间,腾飞不再向职工医院增添设备,新增医疗设备全由医大出资,设备所有权也是他们的。三五年下来,医大对职工医院的投入应该也不算少了,合同终止后,可以继续续约,或是医大以设备入股,对职工医院进行股份制改革。”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狄思科现在别无他求,只要不让腾飞年年往医院贴钱,或是少贴钱,他就知足了。   至于医疗收益分红什么的,那干脆想也不要想。   一是职工医院很难盈利,二是即使盈利了,那收益也不归医院和公司,作为非营利性医院,除了人员工资和医院提留,其他都要上交。   所以,腾飞愿意把医院经营权拱手相让,只求别再往里面倒贴了。   李副市长默默琢磨腾飞的这个思路,一时没有说话。   而门外的秘书却敲门进来提醒:“领导,再有二十分钟就要出发了。”   李副市长回过神来问:“外面还有多少同志在等候?”   “还有三位同志。”   “那你让大家先回去吧,有急事的下午来,没急事的,你另外给他们安排时间。”   秘书口中应承着,退出办公室之前,下意识瞟向狄思科,心里猜测着这位狄总跟老板说了些什么,怎么占用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连后面的安排都推了!   李副市长愿意给狄思科时间,当然是他的谈话内容能够吸引自己。   腾飞职工医院的改革,涉及最近的两个热点问题。   一个是医疗改革,另一个是给国企减负,靠改革加快分离国企办社会的职能。   尤其是第二点,最新一期的内参上着重提到了这个问题。   腾飞提出的这套改革办法很新颖,也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企业。   如果能改好,对其他国企的职工医院改革,也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这只是你们腾飞自己的想法,医科大学那边是怎么看的?”李副市长问。   “医大有意向跟腾飞坐下来谈谈,但学校领导说,医大附属医院的建设要符合市里的统一规划,我们腾飞得到了市里的许可后,他们才愿意跟腾飞详谈。”   “嗯,他们说的也没错。市里在医疗机构的建设上,确实有统一安排。”   狄思科觉得领导的口风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就试探着说:“李市长,其实腾飞跟医大的合作,并不影响市里的整体规划。腾飞职工医院是现成的,即使与医大合作了,也只是梳理医院内部的管理和人事,顶多会给医院换个名字,并不是新建一家大型医院。”   “我们职工医院的床位只有不到两百张,距离三甲医院要求的超过501张床位,还有很大差距。而医大明显想要建设一家三甲医院。”   人家的实力不俗,不可能止步于腾飞的这家职工医院,肯定还会建设新医院的。   只不过,新建医院需要很长时间,从规划到投入使用,少说需要两年时间,腾飞可以借着现成医院的优势,打个时间差,先跟医大合作。   李副市长听他絮絮叨叨地介绍了一大堆双方合作的好处。   连他们区里医疗水平低于全市平均水平,希望市领导也多关心关心郊区医疗发展的话都说出来了。   “市长,我们职工医院发展得好,不但能让本企业职工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同时也能辐射到周边社区,成为一个区域性医疗中心……”   看到秘书再次进门提醒了,李副市长站起身,不软不硬地回了句,“大话别说得太满,你们先跟医大接触试试吧,有了大致框架以后,拿到市里来讨论一下。”   医疗设备会有折旧费,非常不好作价,职工医院资产核算也有个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任何一点不满都可能让双方不欢而散,所以合作谈崩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狄思科心中一喜。   这就是同意了吧?   能有这个结果就算不错了,先去跟医大谈谈,市里要是对方案不满意,腾飞还有亲娘呢。   实在不行就请部领导跟市领导交涉。   能甩脱一个包袱,部里也是乐见其成的。   *   腾飞公司很快就组织了与北京医科大学相关领导的会面。   不过,马援朝和狄思科只在第一次座谈的时候出面了,之后就把工作完全放手给了翁佩云负责。   在双方谈判的过程中,腾飞这边会涉及大量的财务问题,让翁佩云出面正合适。   “狄总,让我负责谈判没问题,但是,咱们这边的底线是什么,你得事先跟我说清楚吧?”翁佩云追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   “底线就是腾飞不再往职工医院补贴经费呗。”   “那恐怕有点难,医院院区和现有设备的所有权归咱们腾飞,那维修护理费用也得由腾飞负责。”   狄思科想了想说:“那要不就这样,现有设备的所有权和维修费用都归腾飞,医大以后采购的设备,归他们自己,维修费用也归他们。说白了,就是咱们各管各的。”   他又补充说:“翁总,这是底线啊,咱们谈的时候最好能让医大将所有维护费都包了。”   甭管是设备维护费还是医院院区维修建设费,他真是一个子儿都不想掏了。   想想去年的账单,他就眼前发花。   翁佩云觉得他这个要求纯属做梦,人家医大也不是傻子,咋可能连院区维护都包了!   不过,现在多说无益,她问清楚情况以后,就气势汹汹地回了办公室,打算与对手大战三百回合了!   狄思科打好了前哨,将后续工作交出去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翁佩云的工作能力没问题,如果连她都谈不下来,那把自己换上去也未必能成。   狄思科心情不错,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胡同口买了两把烤串,打算回家跟媳妇一起喝个小酒。   然而,他刚进院门就瞧见大哥和四哥站在院子里不知在商量什么。   “大哥,你自己来的啊?”狄思科晃了晃塑料袋说,“这是闻着味儿啦?正好咱哥几个一起喝点。”   四哥摆摆手说:“大哥都快愁死了,哪有心情喝酒……”   “怎么了?”   四哥叹气说:“彬彬填的高考志愿,跟咱们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老师打电话跟大哥二次确认的时候,才发现出了问题。”   “他填了哪里?”狄思科也收起了脸上的笑。   他和四哥是家里唯二的大学生,四哥还在清华当老师,对报考工作也有一定了解。   所以,大侄子彬彬的高考志愿,是在他俩的指导下填报的。   关乎侄子一辈子的大事,两个叔叔谁也没推脱,冒着承担风险的责任,帮侄子填了志愿。   时下的高考生要先填报志愿,后参加考试。   因此,填报志愿这一步就非常关键。   报得太高会给考生带来心理压力,一旦临场发挥失常,那就是落榜的节奏。   报得太低也会让很多优秀的考生,错失上重点的机会。   填报志愿的时候,通常会参考一模和二模的成绩。   但彬彬两次模拟考试的成绩相差悬殊,二模比一模高了七十多分。   超常发挥了。   狄思科和四哥参考彬彬历次考试的成绩,以及他自己的兴趣爱好,帮他选择了体育类高校的教育学和新闻学志愿。   彬彬有体育特长,还有比赛成绩,录取时可以有体育加分。   这也算是中和了孩子和家长的想法。   彬彬毕业以后,要么当体育老师,要么当体育新闻记者。   都算是体面职业。   努努力还有可能捧上铁饭碗。   当时孩子和大嫂都挺满意,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大哥心烦地搓了一把脸说:“他自己把志愿全改成军校和师范学校了。”   北京的考生报考本地学校有一定优势,所以老四老五帮他填报的学校基本是北京本地的大学。   可是彬彬自己报的志愿却全国各地的都有,他对军校不了解,但他问过老师了,那所军校在南昌呢!   狄思科勾了勾手指问:“他的志愿表拿回来了吗?”   “嗯。”四哥将表格递给他。   狄思科认真看过志愿表以后,与四哥交换一个眼神,双双在心里叹气。   彬彬报的学校,不是军校就是师范,这两类学校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免学费的。   那孩子恐怕是知道了家里的难处,想给大哥大嫂减轻点负担。   “哥,你跟彬彬聊过了吗?”   大哥挫败地点点头。   “我说让他把志愿改回去,家里有钱供他念书,即使不信任爹妈,还有他奶奶和叔叔们呢,哪个也不能让他没书读。”   狄思科用肯定的语气说:“彬彬不想改。”   “嗯,他说想去读军校,他身体素质好,成绩也还行,毕业以后去部队当军官,一辈子都不用愁了,他妈脸上也有光。”   狄思科又瞅了一眼彬彬自己填的志愿,军校被他直接跳过去了。   军校要经过体检和政审,文化课成绩也没有加分,并不是轻易就能被录取的。   他主要看的是彬彬在师范类学校选择的专业。   都是体育专业。   看来这孩子还不算糊涂,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大嫂知道了吗?”   “知道,老师最开始就是给你嫂子打的电话。”大哥说,“我俩都没考过大学,不懂报考的事,彬彬自己改的这几个学校听起来也还行。我俩现在不求别的,不管他报哪所学校,只要能考上就行了。”   狄思科没再多说什么,叫上大哥四哥一起出门,开车去了太平里胡同。   彬彬正在家里复习,见到四叔和五叔来了,脸上显过一丝被抓包的不自在。   讷讷地叫了人就立在那里等待挨训。   两位叔叔都没训他,孩子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四哥自己就是个死心眼又很有主意的人,对此只问道:“你是真的想参军,还是为了不用交学费,给家里省钱,才报考的军校?”   彬彬老实地回答:“都有。”   四哥沉默好半晌,才嗯了一声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彬彬默默颔首。   狄思科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见他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不由提醒:“彬彬,你一旦被军校录取,享受了国家给军校生的福利待遇,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责任和义务是均等的。你明白吗?”   “明白。”   狄思科嗤笑一声说:“我看你还不太明白。你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你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是和平的,但更远的地方并不太平。前两个月,国家在东南沿海陈兵数十万,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彬彬出神地听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市里的第二次严打,大街上整天哇啦哇啦有警车呼啸,武警部队也是要参与战斗的,有战斗就有流血有牺牲。这些事你考虑过么,你敢干么?”   彬彬的回答还算实诚,“军校不是有训练么,我现在不敢,等我练一练就敢了。”   运动员是个十分枯燥的职业,他连运动员的日常训练都能熬得下来,军校里的训练想来也难不倒他。   狄思科在他与自己齐平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你有心理准备就好,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报考军校的,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进了部队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了,别当了逃兵。”   彬彬郑重地说了声“好”。   “行了,”狄思科在他头毛上摸了一把,“军校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你还未必能考得上呢,考场上好好发挥,能考个师范大学也不错。”   彬彬的体育特长加分在军校那里不好使,全凭文化课成绩说话。   就他这猫一天狗一天的成绩,还真不一定能考上。   彬彬有点狡黠地笑了笑,“我选了一个去年在北京录取分数最低的,嘿嘿。”   分数太高的军校他不敢报,他对军校没什么了解,感觉都差不多,就填了一个分数相对比较低的陆军学院。   四哥推着他进屋,“臭小子回屋学习去吧,我跟你五叔再帮你看看志愿,总得找个兜底的学校,别让你落了榜!”   彬彬重新露出笑脸,欢快地诶了一声。   *   狄思科和四哥研究了一下彬彬的志愿表,又给老师打了电话,询问几所学校的情况。   连夜帮他填了一份更稳妥的志愿,让他带去学校上交了。   彬彬改了志愿的事,几个大人都没声张。   家里的大多数人都跟大哥大嫂差不多,对高考填报志愿一知半解。   说了也是徒惹大家担心。   家里有了老四这个屡试不第的先例在,郭美凤只关心孩子考没考上大学。   并不在乎经过如何。   在等待送彬彬去考场的日子里,狄思科也迎来了一个喜讯。   作为腾飞公司的主要领导,他被选拔去参加中央党校开办的重点国有企业领导干部进修班了!   按理说,这个机会落在马援朝这位一把手身上的几率更大。   不过,马援朝去年在市委党校参加过为期三个月的国企干部培训班。   距离结业还不到一年,这次的培训名额自然就给了狄思科。   党校的培训名额非常紧俏,全国平均下来,每个省只有三五个。   首都是大型国企扎堆的城市,名额相对多一些,但也有人为此抢破了头。   消息灵通的管歧珍当天就给他打了电话。   “狄总,恭喜入选啊!”管歧珍虽然羡慕,但也知道第一批培训没她的事。   食品公司规模不小,但算不上重点企业,她只能争取明年去培训了。   “哈哈,谢谢谢谢!”狄思科客气道谢。   “听说这次的名单里,一共只有两个正处级干部,”管歧珍调侃道,“狄总,你说老实话,是不是找领导走后门儿了?”   狄思科哪能承认呀,连忙说:“没有的事,我这是沾了我们董事长的光,腾飞发展得还行,领导给了一个培训名额,董事长不能去,才轮到我的。”   管歧珍也觉得这种名额不是走后门能讨来的,开了句玩笑就提醒道:“你们这一届的培训班里好像有特大型企业的部级领导,这可能是咱们唯一能跟这种级别的领导同班学习的机会。不过,人家的秘书跟咱是一个级别的,你到时候可得悠着点,别被人家相中了,弄去当了秘书!”   狄思科:“……”   他会小心的。   老狄家这边,听说爸爸要去上学了,双胞胎陪即将上小学的嘟嘟姐姐挑选文具的时候,也给爸爸买了一个文具盒。   “爸爸,我们买的这个文具盒,花了弟弟的零花钱,图案是我挑选的,选了好久呢!”狄嘀嘀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爸爸,你去学校的时候,带着我们送你的文具盒,一定要好好学习呀!”   盯着手中这只带有花仙子图案的粉色软包文具盒,狄思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彻底沉默了…… 第197章   于童放慢车速, 缓缓将车停在了公交站台附近。   “距离学校大门有点远,要不我再往前停一点吧?”   “没事,送到这里就行。”狄思科提上自己的行李, 推门下车。   “爸爸, 你今天晚上还能回家吗?”狄嘀嗒趴在车窗上问。   狄思科放下行李, 在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恐怕不行。”   通知上要求平日住校, 周末才能自由活动。   虽然家就在北京, 但狄思科也不打算搞特殊,铺盖卷和吃饭的家什都带齐了,已经做好了长期住校的准备。   本科毕业以后,他就再没住过集体宿舍了,还挺期待集体生活呢!   “那明天呢?”狄嘀嘀也探出脑袋问, “明天能回家吗?”   “爸爸周末再回家。”   即将迎来住校生活,狄思科还挺舍不得老婆孩子的。   他想再叮嘱两个小的几句,却见小屁孩们在自己面前相互击了一下掌。   狄嘀嘀在车座上扭了扭屁股,欢呼道:“太好了, 我可以跟妈妈一起睡啦!”   狄嘀嗒也乐不可支道:“还可以两个人吃一碗卤煮火烧!”   再也不用被爸爸抢了!   狄思科:“……”   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家庭的温暖。   “再不走就迟到了。”于童望向双手提着行李, 表情扭曲的二狗子,忍不住笑道, “要不我把车给你留下吧,平时还能应个急。”   “不用,校外车进入校园还得办出入证,咱还是低调点吧。”   于童目送他提着行李走到党校门口,在传达室里做了登记, 出示各种证件,磨蹭了半分钟才被放进校门。   她扭头跟后座的孩子说:“爸爸去上学了, 咱们回家吧?”   “我们能不能参观爸爸的学校呀?”狄嘀嗒问,“比四伯的学校好吗?”   “两所学校都很好,不过爸爸的学校不让外人进。”   以前党校是保密单位,既没有地图标识,也查不到电话号码,于童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来中央党校。   她估量了一下独自带俩娃的风险,犹豫着说:“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们去旁边的颐和园转转?那里的风景跟学校里差不多。”   可以跟妈妈单独出去玩,双胞胎当然乐意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那你们不许乱跑啊!”于童叮嘱了一句,就将车开去了距离不远的颐和园。   母子三人去逛园子了,这边的狄思科也顺利找到了新生报到处。   国企干部进修班的一百名学员,被分成了两个班。   学员们要先在两个班的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去相应的支部办公室报道。   名单是按拼音首字母排序的,狄思科很快就在“国企干部进修班一支部”的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大名。   一支部办公室里,迎接新生的是一男一女两位老师。   女老师叫郭溪柳,国企班一支部的组织员。   男老师叫谭博,副组织员。   组织员和副组织员的职务,有点类似于普通学校里的班主任和副班主任,负责学员在校期间的学习、生活和业余活动。   狄思科在来党校学习之前,就着意打听过党校的情况。   组织员和副组织员的级别,基本都是正处和副处,有的省部班还高配正厅和副厅。   所以,他心里已经合计好了,在校期间尽量低调,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不过,他这份想要低调的决心没能保持多久,在第一天就被打破了。   郭溪柳将学员卡、图书卡、游泳票、饭票和课程表,一一交给他以后,又笑着说:“狄思科同志,你是咱们一支部的文体委员,以后大家的体育锻炼和文娱活动,你多组织组织。”   狄思科愣了一下,笑问:“直接就让我当文体委员吗?”   都不用组织个支部会议,竞选一下吗?   “对,咱们国企班的培训期只有两个月,尽量简化流程,让大家尽快投入学习。”郭溪柳笑问,“我看你在文体方面的特长还挺突出的,当文体委员没问题吧?”   她知道狄思科当过歌星,还出过唱片。   但那并不是她选择狄思科担任支部文体委员的原因。   狄思科当歌星的经历并没有体现在他的档案上,可是每个干部档案上都有获奖情况的介绍。   其他人在这方面,要么只有一两项,要么都是跟职务相关的。   到了狄思科这里可倒好,除了在正经工作上获得的奖项,人家参加文体活动获得的奖项也特别壮观。   小到单位内部的,大到区级、市级,甚至全国级的比赛,歌手大赛、歌咏比赛、金手指大赛、书法比赛、篮球比赛、羽毛球比赛、游泳比赛等等等等,人家都参加过,并且还得奖了!   获奖状况那一栏的空白处已经足够大了,但那点地方对人家来说根本不够用,竟然还另外附加了一张附页!   这份档案放在党校里也是相当炸裂的,被他们办公室的同事们传阅个遍。   用他们主任的话说,这份档案堪称前无古人了,后续恐怕也很难有能够超越的来者。   除了文体口的专业人士,他们还从没见过获奖记录这么长,文体特长如此突出的干部。   但你要说人家参加文体活动太多,有不务正业之嫌吧,人家本职工作还干得挺好的,甚至还被拍成了纪录片。   这就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所以,郭溪柳觉得,根本不用竞选,文体委员这个职位,就是为狄思科这朵奇葩量身定制的!   狄思科并不知道,他还没来学校报道,就已经在小范围内成了名人,好多人都想一睹奇葩真容。   他现在只觉得天上掉馅饼,文体委员的职务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从管歧珍那里得知自己是全班职级最低的人以后,他就没想过当班干部的事。   竞选班干部的话,大家八成会给大佬面子,从职务最高的几个人中选择,所以,他老老实实地等着被领导就好了。   可是机会放到了面前,没有不要的道理,再说,他觉得自己除了级别低了点,当文体委员还挺合适的。   他在每个单位都是大家公认的文艺尖子呢,这个职务舍他其谁啊!   于是,他就这样不客气地接受了任命,“既然组织信任我,那我一定当好这个文体委员,做好服务工作!”   郭溪柳早料到他不会拒绝当班干部,笑着将一张注意事项递过去说:“咱们党校的管理比较严格,周一到周五要求住校,宿舍会在晚上11点关门,所以,要是有事外出,尽量赶在11点前回来。”   这些国企干部都有工作在身,她没奢望过学员们能乖乖呆在学校里读书。   偶尔有急事要离开学校,她也是能放行的。   “另外,党校会‘查两堂、刹两风’,抽查上课出勤率和食堂就餐率。你们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情,最好能保证出勤率,这些都会记录到你们的档案里。”   狄思科快速扫了一眼注意事项上的内容,发现上面只写了检查出勤率和就餐率,并没有解释“查两堂、刹两风”,心知这是组织员有意提点自己,于是他很诚恳地与两位组织员道了谢。   跟组织员聊到下一位学员来报到,他才带着行李离开了。   *   国企班开课时间在暑假,但此时的校园里依然热闹,这一届的省部班和中青班还没有结业,学校的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夹着课本,行色匆匆的学员。   狄思科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国企班的宿舍楼。   走到212宿舍门前,他先敲了敲门,隔了几秒,听到一声“请进”,才用钥匙开了门。   宿舍是四人间,但是考虑到居住的舒适度,后勤只给每个宿舍安排了三名学员。   狄思科进门时,他的两名室友已经到了,一个在用扫帚扫地,另一个在用抹布擦窗台。   “你是狄思科吧?”其中一个寸头中年人笑着问。   不等狄思科答话,另一个稍显年轻的矮胖男人说:“这还用问,电视上天天见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狄思科放下行李,有点尴尬了,纪录片播出以后,他经常遇到这种状况,人家能喊出他的名字,但他不认识对方呀!   好在1.0的裸眼视力救了他!   进出党校大门、食堂和图书馆都需要通行证,所以学员们通常会把学员卡别在衣服上。   狄思科的好视力,让他准确叫出了对面二人的姓名。   寸头的叫邹舟,矮胖的叫张茂年。   二人相继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邹舟是一家军贸公司的老总,搞航空工业进出口的,也是北京的。   张茂年是江西建工的副总,今天上午下了火车就来报到了。   “我手上有灰,就不跟小狄握手了,”张茂年晃了晃手上的抹布说,“小狄现在是我们那边的名人,哈哈,没想到能在党校见到电视里的人!”   狄思科比室友小了十来岁,叫他一声小狄,在场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瞧着水盆里的水已经黑了,狄思科端起水盆去卫生间换了一盆清水,笑着问:“您在江西还关注着我们腾飞的发展呢?”   “哈哈,那肯定得关注呀!我们省里要求全省所有国有企业领导干部,集体观看学习《绝处逢生》这部纪录片!你跟马援朝,还有一个女同志,叫翁什么来着,忘了是翁佩霞还是翁佩云了,在我们当地可是名人!”   狄思科:“……”   艾玛,他还有这份殊荣呢?   当初他们拍摄纪录片的初衷是给腾飞的产品做广告。   因着没能赶上他媳妇投资的那部五个一工程奖电视剧,才退而求其次,选择拍纪录片的。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他们只求给腾飞多博得一点关注。   然而,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着巨大差距。   《绝处逢生》这部纪录片,是第一部 真实记录国企改革过程和细节的纪录片。   每周在中央台播出一集,总共五期节目,就播了一个多月。   纪录片播出以后,尤其是从第三期播出以后,好几家国字头大报都根据纪录片中的内容,发表了评论员文章,腾飞领导层的某些操作,也在经济界引起了一番讨论。   腾飞成立四十年,有过高光时刻,也经历过险些破产的窘境,当纪录片的最后一集播出,狄思科代表腾飞公司出席签字仪式,正式并购人合软件公司的时候,收视率达到了节目开播以来的最高峰。   这种绝地反击的情节本就激动人心,再加上纪录片后期配的煽情音乐,连狄思科这个当事人都跟着鼻头发酸,猛男落泪了。   现实里,腾飞还要面对很多问题,改革仍在继续,但纪录片里的腾飞已经凤凰涅槃,绝处逢生了!   在国企改革频频遭遇瓶颈的当口,这样一部纪录片无疑会给国企改革打上一剂强心针!   所以,首播结束以后,电视台又在其他时间段安排了重播,甚至还发行了VCD版本。   狄思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在内心吐槽,除了腾飞的自己人,谁会买这种VCD碟片啊,在电视上看看就差不离了。   听了张茂年的话,狄思科才恍然,这VCD的目标客户是全国的企事业单位领导干部。   换做是他的话,如果知道有一部国企改革成功的纪录片发行了VCD影碟,八成也会帮忙冲销量,买一份回来学习学习。   三位第一次见面的室友,虽然年龄上有些差距,但狄思科平时接触的同事都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加入谈话毫无违和感。   狄思科偶尔也会想,要不是家里还有两只状况百出的小崽,他的心态恐怕早早就进入中年了。   邹舟报到的时间比较早,打听到的消息也比他们多,闲聊的时候便透露:“每个支部都要划分几个小组,组织员说咱们一支部大概会分六个小组,每个小组8-9人。可以自己组队,也可以等待支部分配,不过,我建议咱们最好自己找人组队。”   “这个小组主要是做什么的?有小组作业么,还是别的什么?”狄思科问。   张茂年以前来党校学习过,算是有经验的学员,颔首说:“咱们每节课后都有小组讨论,有小组课题报告,小组成员还要轮流代表小组,在全支部的讨论上发言。所以,咱们最好能自己挑选组员,组员里需要笔杆子硬的,嘴皮子利索的,还有资料检索能力强的。”   要是摊上那种惯于空谈的组员,对其他成员来说,简直是噩梦。   他觉得邹舟和狄思科的水平还不错,而且他们住在一起,组成小组以后,讨论小组作业也比较方便。   再找五个人,他们就可以组成一个支部小组了。   当天来报到的学员还不多,他们没能找到其他组员。   第二天早上,狄思科在一食堂吃早饭的时候,被三位据说是同班同学的女同志喊了过去一起吃早餐。   “小狄同志,你加入课题小组了吗?”老大姐满春华问。   “我们同宿舍的三位同志打算组成一个小组,不过,人员还不太齐。”   “那你们三位要不要加入我的小组?我们这边也是三个人。”   狄思科不能替另两人做决定,只耿直地说:“满大姐,我属于临场发挥型选手,资料检索能力还行,但笔杆子并不算是强项,我的另两位组员,跟我的情况差不多。您的组里要是有笔杆子特别强的,咱们可以强强联合,否则就还是另外寻找其他成员吧。我听说党校每天都要留小组作业,要是小组里没有文字功底强的人,大家的学习生活都不会轻松。”   他提出的条件是比较理性的,满春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为他介绍了隔壁的女同志,“这是曾琴,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以前在政研室工作过。”   狄思科当即露出笑脸,立马换了口风,“满大姐,咱们组才六个人,其余两位成员,由您找,还是我们在男同志这边寻找啊?”   满春华被他的变脸逗得一乐,“班里的女同志不算多,还得给其他组留一些,你们从男同志那边找吧。”   于是,吃了顿早饭的工夫,狄思科就找到了组织。   提着两份早饭回宿舍的时候,他向两位室友宣布了这个喜讯。   “你说咱们的组长是谁?”邹舟问。   “满春华,满大姐。”   邹舟在寸头上划拉一把说:“挺好的,满大姐是咱们支部的书记,这回咱们算是真的找到组织了!”   张茂年叼着一只包子,给狄思科竖了一个大拇指。   一觉醒来,就被告知抱上了大佬的大腿,这体验真不错。   当天下午,全班同学去礼堂参加了国企培训班的开学典礼,学习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国企培训班的课程不算多,每天只有两节课。   但每节课要上两个多小时,课后还会组织学员进行“两带来”交流。   所谓的两带来,就是每位学员都要为老师和同学带来一个热点问题,再抛出一个难点问题,让大家一起帮忙思考解决。   学员们最初上讲台的时候,还比较收着。   不过,党校的治学环境比较包容,有一个“讨论无禁忌”的传统,所以两三天过后,学员们的胆子变大了,讨论的话题也就越来越放得开。   这天,当代世界经济的课程结束以后,轮到一位名叫严励的学员上台发言。   严同学要跟大家讲的是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问题。   这个话题不算新鲜,前两天有一位女同学也在讲台上输出了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位严同学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看法,几乎是一面倒地大加抨击。   严同学认为,引入外来资本、私营经济,来购买稀释国有股份,已经造成了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国退民进的过程,会造成国有资产被高价低估、企业干部暗箱操作、中饱私囊。   “以前的国企是‘大家拿’,很多职工家里缺什么了,就去单位拿点,反正大家都拿嘛。后来企业通过各种改革,减少了这种风气,又冒出了好多国企干部中饱私囊,‘大家拿’变成了‘拿大家’。他们拿的东西,远不止是扫帚墩布,针头线脑。国有资产的价值被低估,损失的金额单位是以百万计的!”   截止到这里,狄思科对他的观点还是比较认可的,改革的过程中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   但是,对于严同学接下来的话,他就不敢苟同了。   严励认为,为了避免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应该从企业内部寻找突破口,尽量保留国资占股,停止某些地方卖企业的行为,放缓产权改革的步子。   严励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讲了半个多钟头,他这次是放开了讲的,把很多人讳莫如深的问题,摊开在阳光下。   讲到精彩之处时,台下同学频频献上掌声。   今天正好有副校长来他们班旁听,所以,严同学不但在同学面前露了脸,也因为词锋犀利,在副校长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上讲台的活动每天都要进行,而且是每天两个人。   严励讲完的第二天上午就轮到了狄思科上讲台。   他原本准备的热点问题是“企业并购,强强联合”,这也是腾飞公司比较有特色的改革内容。   不过,前一天听完了严励的演讲以后,狄思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简直不吐不快。   所以,他思量再三,放弃了之前写好的发言稿,又连夜草拟了一份演讲提纲。   邹舟半夜醒来,发现他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奇道:“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发言稿么?怎么又写?”   “嗯,我对严励下午的发言有些不同看法,明天上午就是我去发言,我想借着大家还有印象,谈谈我对产权改革的看法。”   邹舟颔首说:“那你就说说吧,大家对这个问题看法不太一致,有些同学确实比较赞成严励的观点。”   在很多人看来,只要抨击国有资产流失,就是某种正确。   邹舟怕他太年轻,掌握不好分寸,遂提点道:“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你可得斟酌着来,别被人误以为你也是中饱私囊那一伙儿的。”   狄思科感激地冲他笑笑,算是谢过他的提醒。   学员要讲的议题都要提前一天告知组织员,如果学校里有老师教授对这个议题感兴趣,就会在演讲这天来班级旁听。   狄思科前一天就跟组织员说了,他要更改演讲内容,也讲讲对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看法,而且他明确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所以,今天下课以后,来国企班一支部旁听演讲的老师比昨天多很多。   大家最喜欢这种不同观点的碰撞了!   狄思科径直走上讲台,在大家的掌声停止后,就笑着说:“我今天要讲的内容也是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问题。昨天,严励同学的演讲非常精彩,很多同学都赞成严同学的观点,我对严同学的观点也是部分认同的,为什么是部分认同呢?因为我并不认为担心国资流失就要叫停产权改革,这其实是一种因噎废食的表现!”   “原本我准备的演讲内容并不是产权改革,但是我太想跟大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了,所以就放弃了之前的演讲稿。”狄思科将自己的讲稿放到讲台上,笑着说,“我随便讲一讲我的观点,也欢迎大家一起交流,批评指正!”   有很多不赞成严励观点的学员,在台下啪啪鼓掌。   即使狄思科不说,他们也要准备反驳严励了。   狄思科继续道:“我昨天简单了解了一下严同学的工作履历,只能说,严同学的工作能力非常强,而且也足够幸福,并没有经历过企业破产危机,也没体会过走投无路的滋味。”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狄思科面向大家说:“我想再跟大家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狄思科,今年三十岁,参加工作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在国有企业工作,接近十年的时间里,见证了三家国有企业的改革,并且亲自主持了两家大中型国企的改革。很不幸的,在我接手之前,这两家企业的情况都不怎么样,第一家因为经营不善,职工三天两头到市里上访。第二家更糟糕,当时市里已经在考虑让它破产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了腾飞的纪录片,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学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坐在最后一排的进修部主任,听到同学们的笑声,便询问身边的老师:“这位小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大家都笑什么呢?”   被问到的老师低声笑道:“这位狄思科同学是位大明星,还挺厉害的,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198章   只听严励演讲十几分钟, 狄思科就可以断定,这是一位接受过系统教育和培训,从顺境中成长起来的干部。   俗称, 掉进了福窝里。   按照严励的观点, 以防国有资产继续大量流失, 企业应该从内部寻找解决办法,堵住转让、并购和减持国企股的口子。   而在狄思科看来, 这种想法过于理想化了。   他在教室里环视片刻, 笑着问:“在座的老师和同学中,有谁是经历过企业破产危机的吗?哪位同学要是有过相关经验,请举手向我示意一下。”   闻言,学员们都下意识回头张望,寻找那些举手的同学。   这间教室里的学员都是重点国企的领导干部, 即使企业有经营问题,也少有会干到破产的。   五十多人中,只有一位女同志举了手。   狄思科这几天已经把49名同学的名字都记熟了,此时便准确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郎巧红同学举手了, 看来只有郎同学能理解我的心情。”   处于顺境中的人, 根本无法与他们共情,也无法换位思考。   坐在中排位置的郎巧红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狄思科继续道:“面对这种经营不善、即将破产的企业, 我们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我只能说,心里非常急切,心情非常焦虑。电话不敢接,客人不敢见,现在看来有些可笑, 但这就是事实。”   “我去北方日化厂上任的第一天,刚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任职演讲, 就被债主堵在了办公室里。当时厂里三角债的问题十分严重,我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听着门外的秘书跟债主说我不在,那个窘迫劲儿呀,这辈子不想回忆了!”   在座的老师和学员们刚为他感到心酸,就被他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逗乐了。   “昨天,严励同学着重强调了产权改革过程中,出现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况。这一点我是认同的,而且这已经是社会上的普遍认知了。不过,我还要补充说明一点,国有资产的流失,并不只是在产权改革过程中流失的,只要企业不盈利,国有资产其实每天都在流失!”   “企业资金周转不灵,背负巨额债务,银行贷款虽然还不上,但每天都在计息,多拖一天,欠债的雪球就会滚大一圈,这是明摆着的流失。”   “员工工资发不出来,但该记的账还得记,这也是亏损流失。”   “此外,固定资产折旧和设备的空置损毁也每天都在进行着。”狄思科叹了口气说,“很多亏损企业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积压大量库存。企业领导明知库存很多,仍让工人继续生产积压产品,这一点让很多人费解,社会上还有人说这类领导不作为,没有市场眼光。大家也听说过这种情况吧?”   在座的都是企业领导,有人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都配合地点头。   “我刚去北方日化厂的时候,产品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我心想,明明卖不出去,还非得坚持生产,这不是大傻帽儿吗?后来我知道了,我才是那个大傻帽儿!”   哈哈哈,学员们发出一阵哄笑。   组织员郭溪柳笑望向台上的狄思科,这位奇葩学员还挺风趣的。   “我当时找到了厂里的生产副厂长,我说,积压产品太多了,咱可不能继续生产了啊!赶紧停车吧!而那位同志是怎么回答我的呢?”狄思科摊手说,“我们是一家化工企业,那些管道设备不怕你用,就怕你不用,一旦将设备闲置下来,不出半年,这些价值不菲的设备就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如果继续生产产品,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一旦设备废了,那可真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大家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   局外人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此时被内行人点出了门道,大家总算有了些理解。   同样在困难企业工作过的郎巧红在此时举了手,表示要发言。   得到狄思科的首肯后,便起身说:“对于狄思科提到的这几点,我特别有感触,他经历的这些,我也全都经历过。困难企业之难,不是报纸杂志上的文字,也不是口中随便说说的,这是我们亲身经历过的!”   “狄同学说得很好,企业只要不赚钱,哪怕静止不动,它也是亏损的。这两年国企之间的三角债是很突出的问题,我们欠别人的,别人也欠我们的。当初我们厂想通过解决三角债缓解资金压力。然而,债没要来,亏损反而更大了。”   “以前都是在销售过程中顺便清理欠款,现在产品卖不出去,就只能专门派人跑一趟,那么多人散出去,吃喝拉撒交通费全都要钱。而债能要得回来吗?要不回来!欠债的是爷爷,人家一看两边已经不太可能合作了,那索性就赖账,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去法院告他也没用,人家就一句话,没钱!”   “有些理论界学者,一些空想家,将一套套的经济学理论套用在这些困难企业身上,还要指导我们从企业内部寻找突破口,那绝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亲自去一家即将破产的企业试试?”   郎巧红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点名道姓说严励是空想家了。   如果严励是一名经济学学者还罢了,毕竟理论和实践有一定差距。   可是严励自己就是一名企业领导,竟然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郎巧红觉得,这个严励要么是在单位的日子太好过,要么就是哗众取宠。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她都很不喜欢。   大家来党校学习,一方面是理论武装,锤炼党性,另一方面也能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相互之间都比较和气。   但是观点不同,有思想上的碰撞是难免的,党校也不想大家在这方面一团和气。   所以,郎巧红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   狄思科认真地听郎巧红发表完看法,确定她结束了发言,才总结道:“就像郎同学说的这样,面对一家经营不善的企业,厂长经理们的焦虑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银行的利息、罚息、职工工资、固定资产折旧、因讨要客户欠款而贴进去的费用、因还不上供应商欠款而产生的利息,上交给市里的统筹……”   “我们腾飞公司曾经做过一项统计,只要企业不赚钱,那么每年的亏损会高达总资产的25%!只需要四年时间,企业就亏没了。”   有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打断问:“你们这份统计数据科学吗?”   “这是我们腾飞的总会计师翁佩云同志,根据腾飞的情况作出的统计,是否适用其他企业尚未可知,不过对腾飞而言,这个数据是非常准确科学的。”   男老师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就不再说什么了。   狄思科继续道:“昨天严励同学拿我们腾飞公司的情况做了举例,我们曾经面临破产,经过公司内部改革以后,重新焕发了生机,而且没有引入外来资本,现在仍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   座位上的邹舟和张茂年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错开。   严励把最近很火的腾飞提溜出来大加称赞,扬言只要企业领导有方,深化改革,即使不稀释国有股份,也能像腾飞一样,为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而今天,作为腾飞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操刀过腾飞改革的人,狄思科却第一个站出来,对严励的言论表示了反对。   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点讽刺。   “首先,我得先感谢严励同学对腾飞改革成果的肯定,另外,我还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给了腾飞一个参与纪录片拍摄的机会。这个纪录片让我们腾飞火了一把,听说很多省市还把这部纪录片作为教学片,组织企业领导干部集体观看学习。这对腾飞公司和腾飞的领导班子,可以说是无上荣耀了!”   “但我今天还想跟大家讲一讲纪录片中没有展示出来的内容。当初中央台一共挑选了三家全面崩盘,即将破产的企业进行跟踪拍摄,腾飞只是其中的一家,拍摄时间是八个月。”   “最开始取材的几个月里,我们腾飞这边只有一个摄像小哥常驻,摄制组的其他成员,包括导演,都跑去另两家企业跟拍了。”   “可是这种状况只维持了小半年吧,摄像小哥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后来变成三个人,扛着摄像机在厂内厂外到处拍,八个月以后,连导演都加入了腾飞这一组的拍摄。从纪录片的内容上,大家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五期的纪录片,最后两期的内容,尤其是产品和厂区画面,要比前面三期丰富很多。”   闻言,学员和老师们都有些明悟,看来另外两家企业没什么可拍的了。   只听狄思科接着说:“公司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嘛。就单独找彭导询问是啥情况。这一问才知道,另两家企业都拍不下去了。”   “东北的大型机械厂破产了,卖掉地皮和设备以后,买断职工工龄,大批工人下岗了。西北的造纸厂也转产无望,承包给了个人。我们腾飞是最后一家拍摄对象,如果腾飞也完蛋了,那纪录片摄制组这一年多的时间就算白忙了。”   “好在腾飞还算争气,没让摄制组一年多的心血打了水漂,纪录片还是如期播出了。但是,作为腾飞的总经理,我不得不说一句,请大家理性看待腾飞的改革成果,不要把它抬得太高,也不要把它神化了。”   狄思科现在很担心上面把腾飞树立成改革的典型,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这样的口号后面,加上一句“改革学腾飞”。   那对腾飞来说,负担就太重了。   “在童话故事里,结局通常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至于他们结婚以后什么样,读者无从知晓。镜头下的腾飞公司亦是如此,纪录片在腾飞并购人合公司后戛然而止,观众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腾飞的改革成功了。”   “在这里,我可以简单跟大家说说,并购成功后的这半年时间里,我们腾飞又经历了什么。”狄思科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们曾经打算搞股份制改革,在海外挂牌上市!”   哗——   这倒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不挂牌上市,腾飞还是国有独资企业。   一旦上市,就变成国有控股了。   倒不是说挂牌上市不好,毕竟很多企业家都盼着带出一家上市公司。   但从狄思科的履历、经营风格,以及腾飞给大家留下的固有印象来看,他们似乎比较执着于国有独资,谁也没想到腾飞会挂牌上市,引入海外资本。   狄思科任由教室里嗡嗡了一阵,随后才说:“我们有过挂牌上市的意向,但是考虑到腾飞公司是一家科技企业,技术投入过高,当下并不太适合上市,所以只能暂时搁浅了。”   “既然提到了科技,那我不得不再次强调一点,腾飞的成功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这套改革方案并不适合所有企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腾飞是一家电子科技企业,搞高科技的!”   “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腾飞快要破产了,但我们还有技术,有人马,找准目标以后,马上转产传呼机和VCD影碟机,并且跟VW公司合资生产车载收音机,这几项都属于朝阳产业,我们的发展其实是吃到了时代的红利。”   “而那些夕阳产业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呢?我们市里有一家搪瓷厂,也是几十年的老厂了,头十年,还是全国名牌。可是现在的年轻人不用搪瓷缸子、搪瓷盆,嫌弃样式老气。这家工厂的产品连年滞销,已经半死不活好几年了,厂领导为此愁白了头,也尝试着从企业内部寻找原因,邀请年轻设计师设计新产品,统统无济于事。”   “发不出职工工资,市里也拿它没办法,想转产都不好转,引入外资更是没戏,外商一个个都精得很,人家只要地皮,工厂和人员都不要。要是现在有一个私营老板站出来承包下这家工厂,保证规定年限内不将职工包袱推向社会。大家说,该不该同意?”   学员和老师们各自在心里衡量着,一时没人给出答案。   “不知大家是如何考虑的,反正在我这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如果腾飞当初没有找准转产的方向,那么,面对生活拮据,被常年拖欠工资的职工,面对高达两米的医疗报销单,面对闲置的厂房和破败的厂区,我们也会毫不迟疑地走上产权改革的路子!”   “甭管是私营资本还是海外资本,我得先让职工吃饱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别无选择!饿到极致的人,喝一口凉水,吃一口窝头都能满足,谁还有心情嫌弃眼前的饭菜不是满汉全席呢?”   狄思科缓了一会儿,又换上轻松的神态说:“腾飞改革的纪录片能火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多数企业改革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一个参考依据,没有一个全国公开的信息,没有让大家了解的途径。”   “国企改革,经常是大家私下联系,哦,你改得挺好,我去你那里取取经,回来以后在自家搞一搞。要是哪种办法被上面批评了,那大家就按兵不动,再想别的办法。”   “很多企业领导呼吁国家出台一个统一的改革标准,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在等这个标准,可是等了快十年,始终没见到影子。”狄思科无奈摊手。   “各家企业的情况不同,各有各的难处,这让国家怎么给统一标准呢?国企改革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刀切,一直是因地制宜的。那么到了产权改革这里,为什么就要搞一刀切呢?”   狄思科再次强调:“严励同学的观点我部分认同,国资流失的情况不容忽视,暗箱操作、中饱私囊,也应该想办法解决。”   “但是,针对这些,我们可以制定约束国企领导的法律责任制度,增加归责和追究程序。国家作为出资人,可以定期对企业进行考察,也对企业领导进行考察。而不是因噎废食,不顾企业死活,粗暴地叫停产权改革!”   被他多次点名的严励,全程安静倾听,这会儿终于找到了狄思科的漏洞。   不由高高举起了手臂。   他要发言!   狄思科早就说过了,欢迎大家一起交流,批评指正,自然不能堵住严励的嘴,不让他发声。   他点点头,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严励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道:“狄同学提到的,约束国企领导,对国企定期考察的观点,我也是部分认同的。这个出发点很好,但是全国的国有企业数以千计,光是中央直接领导的企业就有一百七八十家,这么多企业和企业领导,要如何考察?用什么标准考察?一次性考察这么多家企业,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说了,真正实施起来,还很容易变成走过场。”   支持严励观点的人都默默颔首。   好好的经,念着念着就念歪了。   而且他们本身都是国企干部,搞个干部考察,无疑是自己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   狄思科拿起被他放在讲台上的那份讲稿,笑着晃了晃说:“这个问题在我之前准备的内容中有所提及。我今天原本要讲的是‘企业并购,强强联合’。就像严励同学说的,光是央企就有将近两百家,这两百家企业要怎么管?怎么考察?”   “现在大多数央企都是多头管理的,组织部管人事,财政口管资产,国家经贸委管经营,计委管投资,社保部管职工福利保障。”狄思科伸出右拳,每说一点就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亮出手掌说,“五个部门负责管这些央企,被很多人戏称为五龙治水。”   “计划经济取消了,这些企业没什么计划指标,也没什么部门能真正管到他们,毕竟是五龙治水嘛,大家都能管,也可能大家都不管。我也不知道国家为什么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这些央企,这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我就不多谈了。”   还想再多听听的进修部主任:“……”   时间有的是,你可以多谈谈。   “但是根据我个人的拙见,这么多央企确实有点太多了,不利于管理。我觉得领导们也许可以考虑抓大放小,就像我们腾飞,生产的产品种类其实非常多,产品名录中有十几种产品,可我们主抓的业务只有最赚钱的传呼机、VCD影碟机,以及车载收音机。”   “央企的规模也是参差不齐的,有的是上万人的大企业,有的只是几百人的设计院。面对这么多企业,要如何管理和考察?不如让大企业强强联合,形成超大规模企业,由中央直管……”   其他企业既然管不过来,那就交给地方算了。   不过,后面的话他没说。   这间教室里好多人都是央企领导,他要是真的把话说出来,那就将人得罪了。   而且这种层次的问题,也不是他这种小干部该管的,他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观点就得了。   不该他说的,别乱放炮。   狄思科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挂钟,他已经讲了半个钟头了。   “今天占用了大家太多时间,我就先讲到这里吧,要是同学们还有不同意见,咱们可以私下切磋交流。”   瞥向还想反驳他的严励,狄思科玩笑似的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听说省部班的学员有机会去各地考察,不知咱们国企班有没有这个机会?在座很多同学所在的单位都是改革标兵,我很想去实地考察学习一下,同时也想邀请大家来我们腾飞公司看看,请各位专家大拿帮我们把把脉。”   他其实更想说,让大家去那些快倒闭的企业看看,省得某些人叫嚣着将产权改革一刀切。   不过,大家毕竟是同学,人家的级别还比他高,面子还是要顾的。   然而,即便如此,严励也被他气得不轻。   他那话是啥意思?   说他纸上谈兵吗?   狄思科看不透他的内心,如果能看透的话,一定会点头说,“您理解得太对了!”   他这会儿已经结束演讲,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了讲台。   副组织员谭博随着大家一起鼓掌,低声跟身旁的郭溪柳说:“这小狄同学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对国企改革的问题确实有几分见地,而且人家那些文体活动可不是白参加的!”   郭溪柳感慨,狄思科不愧是当过明星的人,跟其他男同志确实不太一样,好像身上有光。   她在心里随便想想就从座位上起身,走向了狄思科。   “文体委员,把你之前准备的那份演讲稿给我看看行吗?”   “行啊,我一会儿给您送办公室去。”   郭溪柳指指他手上的那几张纸,“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嘿嘿,”狄思科将空白稿纸亮给她,“这是我上场前临时准备的道具,之前写的讲稿我放宿舍了。”   郭溪柳:“……”   这位狄总,台上台下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刚才在台上的时候还挺沉稳的,确实有五千人国企总经理的气派。   可是,下了讲台以后,好像有点跳脱呢?   到底还是年轻人呀!   “那你好好准备一份吧,下周一交给我就行。”郭溪柳提点道,“进修部主任想了解关于企业强强联合的看法,你认真准备一下。”   “啊,”狄思科忙问,“有什么侧重点吗?”   领导主要想了解哪方面啊?   “不确定,按照你原来的思路准备就行。”   郭溪柳只听说上面准备让几家大型纺织公司强强联合,组成纺织集团,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说不好。   *   狄思科和严励的这场关于产权改革的争论,并没有结束。   后来又有好几位同学临时更改了主题,上讲台的时候讲了对产权改革的看法。   有人站严励,也有人站狄思科。   产权改革是热点问题,很快就在国企进修班的两个支部间,引起了一场大辩论。   他们这边吵得激烈,有些中干班和省部班的学员听到风声以后,也会跑来国企班旁听讨论。   大有在全校引起讨论风潮的意思。   这天是周末,狄思科早起吃过早饭以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看老妈和老婆孩子。   “你这周又要回家啊?”邹舟问。   他也是北京本地的,但他回家并不勤,学校里的事情不算少,还经常有文体活动,他比较珍惜在党校跟大家交流的机会。   不像狄思科似的,每个周末都往家里跑。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自己想老婆孩子呀,他只好故作无奈道:“哎,我家大闺女看她姐姐和幼儿园里的好几个小朋友都要上小学了,也在家嚷嚷着上小学,我媳妇管不住她,让我回去看看!”   事实上,他们家也就于总能管住狄嘀嘀,他回去也没什么用。   只能加油助威,看看热闹。   邹舟问:“你家孩子几岁啊?怎么才上小学?”   平时感觉不出同学之间的年龄差,可是他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小狄的女儿还没上小学呢!   狄思科把自己钱包里的全家福拿出来,跟同学显摆,“这就是我闺女儿子,龙凤胎,今年六岁,好看吧?”   “嗯,真俊!”邹舟凑近了看。   狄思科想着大家一起过了这么久的集体生活,他自己又是本地的,其实应该邀请同学们去自己家做客的。   正好张茂年在此时推门进来,狄思科便邀请道:“你们今天有没有活动啊?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吃烧烤,顺便看看我家大闺女?我闺女在电视台当少儿节目主持人,在幼儿园可受欢迎了!”   张茂年摆摆手说:“先不急着回家,刚才我碰见支书了,有个事咱们得一起合计合计。”   “嗯?”两人一起望向他。   “咱们国企班的课程安排是,第一个月在教室里进行,第二个月要完成结业报告,主要是以小组的形式去地方上考察。满大姐让咱们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咱们这组去哪里考察比较好?”   “校领导采纳我的意见啦?竟然真的让咱们像省部班似的,去地方上考察?”狄思科毫不谦虚地说,“那你们能一起出门考察,得感谢我的金点子呀!”   张茂年:“这是党校早就安排好的学习计划,你少自作多情了!” 第199章   张茂年从没想过, 自己来北京学习两个月,居然还有机会光顾当地的菜市场!   工作忙起来以后,他连自家门口的菜市场都好几年没去过了, 更遑论首都的菜场呢。   瞟一眼在菜摊前熟练挑菜的狄思科和满大姐, 张茂年觉得自己上了个假学。   “怎么样, 我们这边的菜市场不比南方的差吧?”见他露出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邹舟不由笑着开口询问。   张茂年随意点点头, 又瞄他两眼说:“我看你不像常逛菜市场的, 比人家小狄可差远了。”   “这个菜场我以前常来,后来我儿子上大学了,我们两口子不常开火,也就不用买菜了。人家小狄的孩子还没上小学呢,常来菜场不是正常的嘛。”   菜摊前的满春华接过一袋子玉米后, 也在问狄思科:“看你跟老板挺熟的,你家由你负责买菜?”   “哈哈,工作那么忙,咱哪有时间负责买菜?我每个月能来买一两次就不错了。”狄思科将菜钱递给菜摊老板说, “我跟张大娘有点生意上的往来。”   满春华:“……”   你一个科技公司的经理, 跟菜摊老板能有啥生意往来?   狄思科提上自己买的菜,带着几人去相熟的肉铺, 边走边解释说:“我来腾飞任职前,在我们区经济合作办公室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我们经合办开办了一家农贸公司,我还兼任了几个月的农贸公司总经理呢!那会儿我们公司是全市第一个批发净菜的公司,张大娘就是我们的第一批客户。”   张大娘的菜摊收拾得规整,而且这老太太怪大方的, 会给顾客送点添头。   不拘小葱还是香菜,反正每次都能送点配菜。   狄思科也就习惯来张大娘的摊位买菜了。   闻言, 满春华诧异挑眉,“你这履历可是够丰富的,连农贸公司都干过!”   “嘿嘿,不是我跟您吹啊!当时我们那个农贸公司还在草创阶段,就凭借全市第一家蔬菜配送服务中心的项目,参加了全国菜篮子工程成果观摩会。”   狄思科故作遗憾道:“咱们要是早点决定吃烧烤,今天连菜场都不用来。农贸公司提供送菜上门/服务,需要什么菜品,前一天晚上订货,第二天上午就送到家了。”   闻言,张茂年接话说:“这种送菜公司在我们那边也有,不过都干不长,一年能倒闭好几家。”   “这种公司如果只靠个人送菜业务盈利,那倒闭是很正常的。北京也有好几家公司提供送菜服务,但这些年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市蔬菜公司的配送中心,另一家就是我们的星火农贸服务公司。”   “我们在北京有自己的蔬菜种植基地,还有大宗蔬果批发市场,搞的是产地直销模式。蔬菜价格比菜场还便宜,在价格上比一些私营小公司有优势。个人送菜服务在发展新客户阶段,盈利非常有限,如果没有其他业务支撑,小公司可能等不到收获期就黄了。”   送菜上门在北京还没有大范围普及,对很多首都老百姓来说,也是个新鲜事。   放在其他城市就更新鲜了。   大家都是搞企业的,对这种新兴行业都很感兴趣,去老狄家的一路上,都在探讨相关话题。   等到汽车在胡同中停稳,看到站在门口的郭美凤和于童时,几人才停止交谈下了车。   满春华握上郭美凤的手问:“您是胡副书记吧?”   “哈哈哈,就是我!”郭美凤握着人家的手,亲热地说,“胡副书记是个反派角色,我平时上街都不敢承认!不过,今天在自己家,你们又都是老五的同学朋友,我就壮着胆子承认了!”   满春华笑道:“没想到您跟小狄竟然是一家子!这可真是缘分!”   可不是缘分嘛。   郭美凤出演的电视剧《火红年代》是讲国企改革的,她在里面饰演一个思想僵化,妨碍工厂发展的副书记,算是反面角色。电视剧播出的时候,观众普遍对这个角色恨得牙痒痒。   而她儿子狄思科在《绝处逢生》这部纪录片中大搞改革,算得上是国企改革的先锋了。   这一正一反两个人物,居然会是一家的!   《火红年代》去年在北京首播,现在已经在其他地方台二轮三轮播出了。   狄思科这一组的八个学员中,有一半都看过这部电视剧。   这会儿见到了演员本人,不免就多聊了几句。   大家一起进了屋子,曾琴好奇地问:“郭老师,您拍完《火红年代》以后,又拍了其他作品吗?”   “没有,拍那部电视剧挺耗神的,我休息了一阵子,今年主要是在戏校给学生排戏。不过,我最近要进新剧组了,速度快的话,兴许明年能播出。”   拍那部剧的时候,导演和编剧都要求严格,台词也比较专业,郭美凤拍得挺累。   工作结束后她休息了一年,直到最近才接了新戏。   她们今天就是去跟剧组主创碰面的。   于童嗔怪地瞪了二狗子一眼,埋怨似的说:“你请同学来家里玩,怎么不提前跟我和咱妈说一声?我们今天约了跟导演见面,早知道有贵客上门,就约其他时间了。”   “我们是临时决定聚餐的,”狄思科笑眯眯道,“咱们各忙各的,谁也别打扰谁!我们自己在家烧烤挺好的。大明星和大经纪人,有事就赶紧走吧,我可不敢耽误你们赚大钱!”   狄思科心知,这是媳妇和老妈给他腾地方呢。   他媳妇自己就是老板,要是真想留下来,改个开会时间就行了,哪还用得着特意跟大家解释。   于童招呼客人们随意玩,与众人寒暄片刻就带着婆婆去公司了。   “大闺女,带你曾阿姨到你屋里写作业去!”狄思科给狄嘀嘀安排了任务。   狄嘀嘀惊讶地望向曾琴,问:“阿姨,你也要写作业呀?”   “对呀,不写作业会被老师批评。”曾琴笑着在小姑娘的头毛上摸了摸。   一旁的狄嘀嗒有些同情地瞅她一眼,其他人要一起吃烧烤,这个阿姨居然还要写作业!   顿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哎,跟他一样,他也有姥爷布置的作业!   狄嘀嗒牵上她的手说:“阿姨,我跟姐姐用一个屋子,我要画画,书桌比姐姐的还大,要不你用我的书桌吧?”   “好呀!”曾琴背上自己的包,跟众人摆摆手说,“你们忙吧,我写作业去了。”   大家都笑着跟她挥手,纷纷说着:“组长,你慢慢写,烤串好了我们喊你!”   国企班一支部三组,一共有八名成员,曾琴担任组长,张茂年是副组长。   曾琴是八人中笔杆子最硬的,所以,大多数课题报告都要由她汇总完成。   这周的马列主义基本问题留了小组作业,曾琴原本想留在宿舍里写报告,不打算来吃烧烤了。   但狄思科却劝她带着作业来他家写,吃饭的时候再叫她。   她也不想缺席这种集体活动,权衡片刻后,还是带着一大堆资料,跟着大部队来小狄家蹭饭了。   组里的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参加党校培训,但是一大帮人到同学家里烧烤的经历,还真是第一次体验。   这年头住房紧张,国企领导的住房基本都是楼房,住房面积也是有数的。   即使有人想请大家去家里聚餐,也有心无力,同学们多数都在外面找个饭店聚餐。   像狄思科这种能住前后两进四合院的干部,真的不多见。   不过,大家都听说他以前当过歌星,而且狄思科在路上也透露过,他家老妈、老婆和女儿,都比他赚得多。   演艺圈能圈钱是公认的,同学们对他有实力住上这么大的院子倒是不惊讶。   烧烤的炉子和炭火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围在烤炉旁边忙碌着,狄思科一边挽着袖子给烤炉扇风,一边起个话头问:“不是说过阵子要去地方上调研吗?咱们组去哪里啊?”   张茂年以前上过中青班,也去地方上调研过,对此很有经验,“调研地点最好选择一个咱们熟悉的,比如某位组员的单位,或是以前工作学习过的地方。”   “对,有熟人才好开展工作。”满春华肯定地点头,“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难得到地方领导的支持。”   中央党校的调研组下到地方以后,通常都会得到地方领导的接待。   但是接待和接待也是有区别的。   他们要是全无准备,蒙头蒙脑地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很有可能会被当地领导带到明星企业走马观花地参观一圈。   调研组看到的都是好的一面,调研报告自然也会写得花团锦簇。   狄思科主动举手,毛遂自荐:“要不大家去我们腾飞公司吧?我们董事长早就提前叮嘱过我,要请各位同学去我们腾飞看看,我们不怕被查出问题,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企业梳理一遍。”   一组八个人,有四个是在北京工作的,要说找个有熟人的地方,那就北京的熟人最多呀!   狄思科还挺想让大家去腾飞看看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腾飞身上的问题其实也不少。   要是能让党校调研组帮他们免费出个诊断报告,那腾飞真是赚大了。   邹舟却直接否决了,“每个地区只能去一个小组,二支部一组已经报名成为京津冀小组了,咱们得选其他地区。”   狄思科在心里默默遗憾一下,就不说话了。   他在地方上的唯一人脉就是他那些大学同学,不过大家现在还年轻,尚未成长起来,暂时做不了主。   “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怎么样?”邹舟提议说,“我以前在那边插过队,有一些熟人。听说现在兵团建设比较缓慢,那边95%的企业都是国有企业,结构非常单一,其实也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这种调研工作,要么去发展比较好的企业,总结他们的成功经验全国推广。   要么去生产经营存在典型问题的企业,通过为他们寻找突破口,找到一个适合全国大多数企业的办法。   满春华将一颗玉米放到烤炉上,看了看炉火的情况才摇头说:“兵团的体制比较特殊,党政军企合一的复合型体制,一头赚钱多头花,在这种体制下,企业负担太重,是很难跟其他企业平等竞争的。”   “而且兵团没有自己的工商税务部门,资金渠道不畅通,国家即使想给企业政策,也落不到实处。”满春华再次摇摇头,“兵团每年纳税得有十个亿吧?但是因为体制的问题,他们其实享受不到什么纳税人的权益。兵团国企的问题太复杂,不是咱们去调研十天半个月就能解决的。”   如果只是将当地的问题一一摊开,却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那就没有必要走这一趟。   不但给地方上的同志增加负担,对调研组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全国这么多专家学者,早就给兵团把过脉了。当地有什么问题,人家自己比谁都清楚。   狄思科在心中感慨,大佬就是大佬,居然随口就能点出兵团国企的问题。   他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在翻译室养成的阅读习惯,平时涉猎的各方面内容不算少了,但兵团的问题他还真没研究过。   小组里的第三位女同志付艳举手说:“要不去我们广东吧?我们那边今年搞了一个新模式,成立了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其实还挺有调研价值的。”   邹舟再次否决:“特区小组已经有人报名了,咱们下手晚了。”   众人:“……”   满春华接过肉串咬了一口,笑着问:“东北有人去么?”   “好像还没有。”   “那就去我们东北吧。”满春华不满地嘀咕,“以为这次能去别处见识见识呢,结果又回东北老巢了!”   大家对这个提议都举双手赞成。   东北是重工业基地,大型国企扎堆,存在问题的企业也不少。   最主要的是,去了满大姐的地盘,调研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呀,想怎么调研就怎么调研!   狄思科去后院招呼曾琴出来撸串,顺便给组织员打个电话。   以防被其他小组抢先,他们得先把东北小组的名额占上!   他找去孩子房间的时候,曾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奋笔疾书,人家正跟俩小屁孩说话呢。   “你才六岁就要上小学啦?”大人跟小朋友说话的时候,惯于夹着嗓子表示亲切,曾琴也不例外。   狄嘀嘀觉得这个阿姨说话有点幼稚,但还是礼貌地点头说:“我嘟嘟姐姐和我的好朋友玲玲、杰克,都要去上学了,我也想去。”   “那弟弟想去吗?”曾琴又夹着嗓子问小男孩。   “我不想上学,我妈妈说我明年才到上学年龄呢,”狄嘀嗒一脸无奈地叹口气,故作老成地说,“但是没办法,我姐姐要是想去上学的话,那我也得去上学了。我俩不能分开的!”   “为什么不能分开呀?”曾琴给出解决方案,“你们可以各上各的。”   “那不行。”俩小孩异口同声地答,像两块吸铁石,立即抱在了一起,“我俩要一起上学的。”   曾琴被这对龙凤胎逗得直乐,觉得这俩孩子的性格跟小狄有点像。   狄思科在门上敲了敲,招呼道:“组长,可以开饭了,这肉香味儿馋得我家小狗都发出狼叫了!”   “哈哈,我也闻到了,”曾琴起身牵着两个孩子出门,笑着说,“你家这两个小朋友挺好学的,六岁就要上学了。”   “好学什么啊,就是跟着凑热闹,看到小朋友都去上学了,他们也跟风想去。”狄思科小声说,“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打消上学的念头。”   曾琴表示不信。   于是,狄思科就当着她的面跟大闺女说:“上学是要按户口划片儿的,咱家这一片有固定的对口小学,嘟嘟和玲玲的户口,跟咱家不在一个区,你们三个上不了同一所学校。”   幻想着跟小伙伴一起上学的狄嘀嘀:“……”   狄嘀嗒替姐姐问:“不能跟嘟嘟姐姐一起,也不能跟玲玲一起吗?”   “嗯。”   “那杰克呢?”   “杰克是外国户口,可能会去读国际学校。”   狄思科不打算让孩子太早上学。   以后读书的年头还长着呢,读到三四十岁也没人管。   但童年只有短短的六七年时光,他不想用学业挤压孩子的童年。   他小侄子有礼才上一年级,就要每天做作业,无忧无虑的光景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面对积极要求进步的大闺女,他当了一回拖后腿的家长,让孩子在当一年幼儿园小朋友。   *   狄嘀嘀想去上学,更关键的是,想跟小伙伴一起上学。   如今一起上学的美好愿望被亲爹无情摧毁了,女明星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于童不顾浪费电话费,特意为此给二狗子打电话痛批了他一通。   这个当爹的真是讨人厌!   戳破女明星的美梦以后,他拍拍屁股回党校了,却把烂摊子留给了她!   两个娃以需要安慰为由,天天抱着枕头跑来跟她一起睡,还要求每天吃一份卤煮火烧。   她这几天都是被肚皮上的小短腿压醒的,而且总感觉自己的头发丝上有一股卤煮味儿。   狄思科莫名其妙就被媳妇批评了一通,不过他也没怎么在意,诚恳表示认识到了错误以后,又投入了党校生活。   除了课堂上的内容,狄思科现在最期待的就是去地方上调研。   在东北,国企办社会的现象很普遍,满大姐是一家重型机械厂的厂长,在当地还挺有话语权的。   不但为调研组安排了去她所在重型机械厂参观调研的行程,还另外安排了一家粮食机械厂。   据说,满大姐年轻时曾是粮机厂的工人,78年离开粮机厂去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是车间副主任了。   这家粮机厂曾经稳坐北方粮机制造业的头把交椅三十年。   一直到90年,粮机厂的效益都非常可观,产品不但在国内供不应求,而且在东南亚、非洲和拉美也很受欢迎,没少为国家出口创汇。   不过,这种好日子只持续到90年,翻过年来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计划经济结束,国有企业原本的垄断优势也随之消失,固有弊端渐渐凸显出来。   截止到93年,粮机厂背负了四千万的债务,企业的那点利润只勉强够付利息的。   省里和市里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大的老牌工厂倒闭,想办法帮他们进行了改制。   用老厂剥离出来的健康资产组建了股份有限公司。   但是改制后的企业仍在继续亏损,去年的销售额还不到九百万。   今年年初的时候,这家国内数一数二的粮食机械制造巨头,就因为资不抵债轰然倒下了。   满大姐说,省里和市里不想让粮机厂,尤其是那个辉煌了三十年的老品牌彻底消失。   这段时间正在为粮机厂制定脱困方案,准备为企业进行产权改革。   已经着手联系外省客商了。   产权改革一直是热门话题,学员们在课堂上也多番讨论过。   只不过,大家都是说得多,见得少。   难得能借着这次调研的机会,实地见证一下产权改革的具体过程。   东北调研组的学员们都挺兴奋的。   特别是狄思科,他经历过几次国企改革,但是几家企业都是国有独资的,他并没有亲自操刀过产权改革。   这次正好可以趁机学习学习。   国企班的一百名学员们很快就收到了正式去地方调研的通知。   各小组相继出发。   国企班一支部三组的八名成员,也踏上了前往东北调研的旅途。   七月的东北比北京舒适许多,小组成员们一下火车就感受到了体感温度的不同。   市委和重型机械厂都派了车辆,迎接中央党校调研组一行。   见状,张茂年跟狄思科低声交流道:“来东北就对了,还是咱满大姐有排面!”   狄思科深以为然地点头。   以往出差,他总是自己跑腿,连秘书都不怎么带,这回终于能享受一把贵宾待遇了!   满大姐与市委代表交流了一阵,就回身跟大家征询意见,“市里给大家准备的欢迎宴在晚上,咱们还有大半天的时间,是先去我们重型机械厂看看,还是先去粮机厂?”   组员们纷纷乖巧回答:“都行,我们听您的。”   满大姐的秘书提醒:“厂长,我昨晚给粮机厂的孟厂长打过电话,他们今天要启动跟南方客商的第一轮谈判。我跟孟厂长确认过了,可以让党校调研组的同志们旁听。”   满春华只想知道结果,对旁听谈判没什么兴趣,但她得照顾同行的组员。   见大家表示想去旁听一下谈判经过,只好定下了去粮机厂的行程。   在招待所稍作休整后,调研组一行就马不停蹄地前往粮机厂了。   然而,距离工厂大门还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们所搭乘的小巴车就不能移动了。   司机回头汇报说:“厂长,前面的路都被工人堵住了!咱们还去粮机厂吗?”   不用他说,大家已经看清了车窗外的景象。   大批工人围堵在厂区门口,队伍从厂区延伸出来,一直到这条街的转角。   几乎所有人手里都扯着横幅,不许任何车辆进入。   场面比节日游行还盛大,还壮观。   狄思科压低身体,探头向外张望,铺天盖地全是横幅,只见上面写着——   “孟XX,败家子!”   “孟XX,粮机厂的罪人!”   “孟XX,卖厂求荣!”   “坚决抵制买卖工厂,坚决抵制国有资产流失!”   ……   狄思科:“……”   艾玛,东北的工人兄弟可比北京的猛多了。 第200章   见识过粮机厂门口的场面后, 狄思科只觉得,被债主堵门和职工越级上访,似乎都是小儿科了。   他最起码没被职工骂做败家子啊!   此时粮机厂的入口已经被工人们把控住, 调研组的车和人都别想进去。   满春华将人带来了自己的地盘, 自然要保证组员们的人身安全。   粮机厂闹成这样已经不适合去调研了, 她当即就交代司机原路返回。   然而,他们的退路早已被后来的车辆堵住, 身前身后的司机都在疯狂按喇叭, 两头堵的局面让大家哪也去不了。   狄思科和邹舟下车放风透气,顺便跟堵在附近的职工搭话。   “叔,你们在这堵谁呢?今天不用上班啊?”狄思科拆了包烟递过去。   穿着工装的大叔和同伴在两人身上打量几眼,警惕地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我们这边干嘛的?”   邹舟毫无心理负担地答:“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学生。”   大叔眼里的警惕更甚了,怀疑地问:“这把年纪还是学生呢?”   一把年纪的邹舟:“……”   “……”狄思科也觉得邹舟给自己安的身份有点扯, 但还是帮忙找补道,“他是博士生。”   这话倒是不假,邹舟确实是博士,高学历干部。   大叔脸上的防备表情略略松动, 从狄思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问:“博士来我们这干嘛?学校放假了?今天厂里忙着呢, 要是没什么事,你们还是先走吧。”   “我们应邀去重型机械厂参观的, 大伙儿把路堵死了,我们动弹不得了。”   大叔瞅一眼堵成长龙的汽车,“那就没办法了,你们等等吧,我们这边忙着呢, 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叔,你们在这堵谁啊?”狄思科指指横幅上的字, “孟厂长么?”   “孟铁头在厂里躲着呢,我们等他找来的南方老板。”   狄思科适时露出迷惑表情,“那你们这个孟厂长好像还行啊,现在多少企业都找不到出路呢,你们厂长能找到客商来接手工厂,也算是为大伙儿想过办法了。”   闻言,大叔嫌弃地瞪了这个小年轻一眼。   他这个年纪的一线工人,不追星,也不看什么改革纪录片,并不认识狄思科这张脸。   他只觉得这小年轻没眼力见,都这会儿了还在替姓孟的开脱!   “找个屁的出路!”大叔啐道,“那南方老板只出2100万就想吞下我们粮机厂,想得可真美!”   邹舟问:“那你们厂的大概估值是多少?”   “那我怎么知道?没听说谁来给我们估过值,反正前两年刚改制重组的时候,还说我们厂值四千多万。”大叔对此不太确定,就用手肘拐了一下同事,“诶,咱们厂现在估值是多少?”   “啥估值,估多少还不都是孟铁头说了算!厂里前年买的小轿车,全新的16万5,用了还不到两年,今年初就打着给职工发工资的旗号卖了,总共才卖了五万五!卖多少钱全靠他那一张嘴,非说那轿车旧了,二手车卖不上价!”   “旧什么啊,小车司机开车都小心着呢,谁敢祸祸厂长的车?那车开了两年还像全新的似的。”男人嘟哝,“五万五连面包车都买不来,还不知在谁家停着呢!”   “孟铁头就那样,”职工们不喊厂长,统一用孟铁头指代,一说孟铁头,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客商还没来呢,那瘪犊子先在大会上把厂子贬得一文不值,什么设备折旧,厂房破损,技术落后。我们也想搞先进技术,那不是被中途叫停了吗?”   另有一人说:“有没有估值咱不知道,但是去年老许也找来一个南方老板,那老板不要设备和职工,只要地皮搞房地产开发,出价2050万。今年找来的这个老板只比去年多给50万,设备、职工和地皮全要了。真不知道市里为什么要同意打包卖!咱那些设备可不止50万!”   狄思科替市领导解释:“这样可以节省一笔员工安置费。如果只卖地皮,必然会有大量工人下岗分流,市里要拿出一大笔钱买断职工工龄,还得将职工推向社会。”   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   如果有人愿意连厂带人一起接手,大多数领导都是愿意的。   有人回忆道:“去年老许找来那个南方老板的时候,好像确实说过,还差1700万的职工安置缺口,市里不想单单卖地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按照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法,卖地2050万,买断职工工龄花去1700万,那市里只能进账350万。   厂里还有两千多万的外债无法偿还,无论怎么卖都要亏本儿,还不如连职工带设备打包一起卖。   省了安置职工的1700万费用,还少了大批下岗职工。   有个稍年轻的高个工人说:“我看还不如去年就把厂子卖了,厂里出钱买断职工的工龄,职工最起码还能捞点好处,有点现金进账。”   工龄越高,拿到的补偿越多。   他参加工作十五年了,估计能拿到一两万的买断费和补偿款。   到时候拿着这笔钱做点小生意也行啊。   高个工人用脚碾灭烟头,恨声说:“孟铁头找来的这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前年也打包收购了一个厂子,嘴上说的挺好听,把职工全都留下了。结果没过两年,厂里的老职工就被他清洗了一半。”   有的职工被他找理由辞退了,有的受不了厂里的高压环境,自己辞职离开了。   厂子卖给私营老板,职工身份就从捧铁饭碗的,变成了私营公司合同工。   辞职以后,再想跟市里和厂里索要买断工龄的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些职工既丢了饭碗,又没有工龄买断费,最终落个两手空空。   所以,他觉得买断工龄更划算。   反正都是当合同工,他不如先拿一笔工龄买断费,然后去其他工厂应聘新工作,或者做点小买卖。   不过,敢于自谋生路的人是少数,厂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想保留工厂,继续在厂里上班。   狄思科和邹舟混在工人中间,听他们骂完无良商人,又骂败家厂长,整个儿一群情激奋。   让狄思科觉得奇怪的是,工厂领导层显见不可能只有孟铁头一个人,大家的矛头怎么都指到他身上?   “因为他最可恨呗!他现在是一把手,我们不骂他骂谁!”大叔嫌弃道,“这孟铁头当副厂长的时候,就不咋地,现在当了一把手就更不咋地了。”   对于孟铁头的事迹,职工们信手拈来,随口就给这两个大博士举了例子。   “前些年,我们厂情况还好的时候,也跟风去特区开了一个‘窗口’,拉客户嘛。”   狄思科深得捧哏精髓,“这决定不错啊,特区的机会多。”   “是啊,大家都觉得不错,去特区开个办事处,给厂里拉拉生意,也是挺好的主意。”大叔撇嘴说,“但孟铁头非得搞花样!人家要把这个窗口承包出去!”   邹舟也加入捧哏队伍问:“咋承包的?”   “厂里出200万在深圳开个经营部,由厂里的三个职工承包,承包以后,这仨人就不在厂里领工资了,工资跟效益挂钩,他们拉来生意以后,就从销售额中提4%作为他们的工资。”   邹舟想了想说:“这样也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嘛。”   “呵呵,大家当初都是这么想的。”   “结果怎么样?这仨人在深圳待了三年多,总共才给厂里拉来了50多万的生意。但这三个业务员可半点没吃亏,为了拉生意,人家刚到深圳就用那200万买了一辆奔驰小轿车,每人再配一个大哥大,走出去都跟大老板似的!比厂长还气派!”   “后来我们厂改制了,新来的领导要把特区窗口撤掉,将那三个业务员招回来。”大叔问,“你们猜怎么着?”   狄思科猜测:“人家三个不回来了吧?”   业务员见识过花花世界,未必乐意回来拿死工资。   “人家辞掉公职了,可不是不回来了嘛!”大叔既气愤又羡慕地说,“那仨人借用我们厂的牌子和执照,在深圳开起自己的公司了!”   狄思科和邹舟:“::::::”   都是“人才”啊。   “200万被造个精光,最后只给厂里留了一辆二手车和三台过时的大哥大。”大叔愤愤道,“要不怎么说孟铁头是败家子呢!净出些馊主意!”   狄思科和邹舟都默默点头。   国企承包的例子还挺多的,但是大多只约定完成目标后如何奖励,却很少提及承包失败的后果。   除了把人开了,就没什么威慑手段了。   两人听了一肚子粮机厂的八卦,与其他组员汇合后,又相互交换了一下听来的消息。   司机师傅建议:“厂长,我看这条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要不您跟几位同志到后面的路口打车回去吧?”   满春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满春华提也没提市委要举办的那场欢迎宴,她和重机厂的几位领导出面为党校调研组的同志接了风,这事就算过去了。   粮机厂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市领导肯定都在安抚职工,哪还有心思接待他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市里是否出面招待,大家其实并不在意。   小组里有好几人是跟当地市领导平级的,满大姐这个重机厂厂长的职级甚至比市领导还高。   吃饭不重要,大家只想知道市里打算如何解决粮机厂的问题。   *   翌日,狄思科起了一个大早,简单洗漱过后就跟张茂年一起出门了。   其他人还在睡觉,他俩天没亮就出门,当然不是为了工作。   昨晚张茂年从前台服务员那里打听到,在招待所两条街开外有一个早市。   各种摊位沿街摆开,能绵延三里地,是他们当地最大的早市。   他俩五点多出门,徒步到早市的时候,市场上已经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了。   狄思科在路口的报摊上买了份日报,随意翻了翻就问:“张哥,咱俩吃点什么啊?”   张茂年在早市上睃巡一圈,就近找了一个干净的摊位。   每人先来一个椒盐烧饼,一个油炸糕,一碗豆腐脑,再配一屉包子,吃完了这份还可以去其他摊位尝尝别的。   老板娘帮忙将豆腐脑端来的时候,又送了他们一碟小咸菜。   狄思科向对方道了谢,笑着夸赞:“嫂子,您家这个摊位,全市场最干净!”   “哈哈,我以前是药厂的,干净惯了。”   这一听就是下岗的,狄思科问:“嫂子,您哪年开始卖早点的?”   “前年就开始卖了,那时候我们药厂搞下岗分流,我第一批就被分流了。不过,前年的早市还没这么热闹呢,你再看看现在,都成我们市里的一景儿了!”   “咱们早市上这些都是下岗工人嘛?”张茂年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咸豆腐脑,他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差不多吧,工人都下岗了又找不到新工作,不摆摊卖早点还能干啥?”   她刚下岗出来摆摊的时候,还觉得挺丢人的。   可是,时间长了,下岗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就没所谓了。   他们这里的人,未必舍得花钱买衣裳打扮,但在吃喝上从来不亏嘴,她出来摆摊卖早点,比正经上班赚得多。   唯一不足就是工作不太体面,让孩子在学校受了些委屈。   老板娘往狄思科脸上瞄了两眼,嘀咕道:“我瞧着你好像有点面熟呢。”   “哈哈,好多人都说我像个明星。”狄思科大言不惭道,“我这张脸还是有点明星相的。”   老板娘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纠结,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狄思科将自己那份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忽地听到隔壁桌提到了“粮机厂”的话题,不由竖起了耳朵。   “听说后来公安都去了,才把人群疏散开,我看他们就是想不开。厂子要卖就卖呗,反正也不是咱的,卖了厂子就拿钱走人。”   老板娘似乎跟这两位客人很熟,给他们上烧饼的间隙,就怼道:“你们说得倒是轻松,卖了厂子以后,让大家喝西北风啊?”   他们这个年纪的工人,文化水平低,没有一技之长,每天在流水线上做重复的简单工作。   一旦离开了工厂,很难去其他企业再就业。   当初跟她一个车间的那些姐妹,有的摆摊卖菜卖水果,有的当保洁打扫卫生,还有去当保姆的。   也有人拉不下脸来外出讨生活,回归了家庭。   年轻小伙笑道:“人家朱大姐就是粮机厂的,去年下岗分流的时候,第一个主动报名分流了,现在摆摊卖早点,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她敢下岗,那是她男人有本事!要是大家都能拿20万的年薪,谁还在粮机厂里受窝囊气啊!”   朱大姐家的男人,长得不是一般的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说朱大姐是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但那男人有文化,后来混成了粮机厂的高级工程师。   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广东老板来粮机厂挖人,给他开了5万年薪的高价。   可是,孙工对厂里有感情,一直没松口去赚大钱。   去年又有个合资公司的老板来挖人,开了20万的年薪,大家都以为他能在粮机厂死守呢,没想到,这回孙工竟然答应了,不但自己离开了粮机厂,连他爱人也买断工龄,离开了单位。   孙工先去南方工作了,留父母、媳妇和孩子在老家,每月的工资都按时打到媳妇存折上。   卖早点是朱大姐给她和婆婆找的营生,这婆媳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其他摊子五点就出摊了,这娘俩能磨蹭到七点才来。   跟他们这些靠摆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朱大姐跟婆婆一起推着三轮车过来时,就听见隔壁摊子的王桂妮又在跟人谈论她家的20万年薪,不由笑着问:“又在说我家老孙什么呢?”   王桂妮收了桌上的两个空碗,一边抹桌子一边打趣:“说你家孙工,看不上5万年薪,只有20万年薪才肯出山。”   “我家老孙还真不是为了20万年薪才离开厂子的。现在的20万能跟82年的5万比吗?”朱大姐呵道,“我家老孙要是重利的人,早十几年前就去赚那5万年薪了!”   大家仔细想想,觉得朱大姐这话不无道理。   82年那会儿全省也没几个万元户,5万就更少见了!   那时两三千块就能在省城买楼房,现在的两三万都不够用。   “那孙工怎么突然就从厂里辞职去赚20万了?”王桂妮问,“因为厂子效益不好么?”   狄思科和张茂年听得出神,也望向朱大姐,等着听她的答案。   “厂子效益早五年前就不好了,我家老孙一直留在厂里想办法,从来没想过抛下大家自己去过好日子。”朱大姐想了想说,“算了,反正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跟你们说说也没什么。”   她也听说粮机厂职工围堵南方客商的消息了。   厂子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粮机厂这几年的技术确实有些落后,老孙他们这些搞技术的考察过市场以后,找到了一个新项目,只要这个项目研发成功了,有很大机会让粮机厂扭亏为盈。当年的老厂长非常支持这个项目,给老孙他们拨了一笔钱搞研发。”   “大家都知道,技术这玩意儿说不准,遇到一个技术瓶颈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闯不过去。当时老孙他们就遇到一个瓶颈,研发进度比预计的晚了半年。厂里那年改制,老厂长退休了,换了许厂长上来,可是许厂长觉得他们这个项目拖得太久,虽然研发了出来,但其他厂已经抢占了市场。厂里再跟风投产恐怕要亏损,所以就叫停了这个项目。”   众人默默颔首,市场的变化确实很快,今年流行这个,明年流行那个。   这事谁也说不准。   “我家老孙当时特别懊恼,觉得是他没带好队伍,要是能早点把新产品鼓捣出来,现在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王桂妮宽慰道:“这有啥办法呢,就跟孩子做算术题似的,不会就是不会,愣憋也憋不出答案啊。”   “我也是这么跟老孙说的,这都是命!”朱大姐的语气陡然一转,气愤道,“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那姓许的口口声声说产品已经过时了,不让粮机厂投产。但是厂里的业务员却偷偷跟老孙说,在隔壁市里有个刚成立的私营粮机厂,在生产我们这种产品!那私营厂的老板,就是姓许的大舅哥!”   “啊——”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不是损公肥私么!   “老孙为这个新产品耗费的两年心血,就这样被人窃取了。我家老孙算是被厂里伤透了心,正好那时候又有人上门来邀请他,他不想在厂里受气,也就答应了。”   老孙咽不下这口气,临走之前,还将搜集的证据交给市里,把姓许的给告了。   老孙跳槽没多久,那姓许的也被撤了,换了孟铁头上来。   看昨天厂门口那情况,孟铁头干得也不咋样。   被职工骂的够呛。   不过,孟铁头还知道给职工寻找出路,比那姓许的强点。   *   从早市离开,回到招待所以后,狄思科二人也将孙工的遭遇分享给了其他组员。   “年薪20万的工程师,也算是厂里的无形资产,”狄思科遗憾道,“孙工这一走,粮机厂的技术力量被削弱,厂子更卖不上价了。”   “确实。”曾琴颔首,“粮机厂的情况其实很具有代表性,很多国企改革的过程中,都有类似问题。”   “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张茂年强调一遍,才继续说,“假如咱们帮粮机厂解决了眼前危局,帮他们想办法成功进行产权改革。这种办法其实也未必适合其他工厂,企业之间的个体差异太大了,只要有一点不同,结果就可能南辕北辙。”   所以才说企业领导的个人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大海航行靠舵手嘛。   组员们一时都有些沉默。   作为调研组,他们只能从旁观察、记录、总结经验,并不能上手去操作。   即使让他们亲自上阵了,也会像张茂年说的,解决了这一个,下一个又不知要如何解决。   在一片沉默中,狄思科忖度着开口说:“企业内部的问题盘根错杂,咱们一时半会儿捋不清。这次调研既然是针对产权改革的,那咱们就将目光聚焦到产权改革这方面,不要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粮机厂目前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曾琴说:“职工对领导层缺乏信任。”   粮机厂的具体估值是多少,他们无从得知,职工也不知道。   但南方老板给出的2100万收购价,让职工们觉得这是在高价低估。   大家不信任厂领导和这个客商。   “粮机厂的情况看起来复杂,其实主要矛盾就是这个估值的问题。”狄思科摸着下巴说,“之前厂领导也有一些让人诟病的操作,但大家都忍了,唯有这次,工人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将厂区围堵了。”   满春华说:“昨天确实是粮机厂这些年的第一次。”   “所以嘛,大家就是对这2100万的估值存疑,职工们觉得集体资产被贱卖了。”   前几年改制的时候,粮机厂给职工们配了职工股,只要粮机厂赚钱,大家就能跟着分红。   可惜这些年粮机厂一直在亏损。   满春华赞成道:“产权改革要把好资产评估这一关,粮机厂在这方面确实做得不好。”   “资产评估由谁来做,非常关键,厂领导评的,职工不信。市领导评的,有些人也会存疑。”狄思科建议道,“资产评估这件事,需要一个权威机构来做。北京那边产权改革进行得很早,但这些年并没有闹出大规模上访的事情。在资产评估这方面还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   张茂年问:“那边是由哪里评估的?”   “市产权转让中心,专门做国企改制业务的。”狄思科介绍道,“市里没怎么宣传这个产权转让中心,应该也在摸索阶段。但所有要进行产权交易的国有企业,都需要将国有产权在这里挂牌上市,评估工作也由这个单位来完成。”   满春华说:“我们省里还没有这样的产权转让中心。”   “支书,”狄思科笑望向满大姐,也看向其他组员,“咱们这次调研要不要来一把大的?”   满春华对他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猜测。   不由在心里感叹,狄思科虽然年轻,但是眼光是有全局性的。   狄思科接着说:“咱们这次的课题报告是跟产权改革有关的,必然也要介绍产权转让中心。咱们要不要跟省里联系一下?东北的国有企业比较密集,设立产权转让中心,集中进行资产评估,最起码在评估这方面,可以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即使不能阻止国资流失,但也能尽量减少流失。   “你想建议省里成立省产权转让中心?”满春华对此是认可的,但是,“咱们调研时间有限,未必能看到效果。成立一个新单位,可不是几句话的事。”   “成立新单位麻烦,但搞个试点还是简单的吧?”狄思科狡黠笑道,“可以让粮机厂来当这个试点单位嘛,反正他们正好要搞产权改革。”   几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同时心想,就是不知道粮机厂的孟铁头敢不敢搞这个试点。 第201章   狄思科最近有些乐不思蜀了。   自从发现了招待所附近的早市, 他跟张茂年就每天去早点摊子报到。   听老板娘说,他们这里还有夜市,两人又喊上组员们一起去夜市上吃大排档。   “我愿意为了大饼子和酱大骨在东北多呆一段时间。”   邹舟最初只以为他们每天带回的玉米面大饼子, 是在农贸市场附近的早点铺子买的, 然而, 等他亲自去了一次早市以后,简直惊为天人。   除了京郊的农村大集, 北京可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早市。   早市二人组很快变成三人组, 夜市的集体聚餐他也从不缺席。   狄思科又让老板娘上了一盘毛豆,笑着说:“要是支书那边进展顺利,咱们兴许还真能多呆一段时间。”   党校的调研组来到地方上调研,通常是由市里出面接待的。   但这次有满大姐的关系在,他们还没见到市领导, 就先跟省领导打了照面,并且在座谈会上向省里介绍了产权转让中心的设想。   省里能否接受调研组的建议,还真不好说。   后续的事情,得请满大姐出面才行。   组员们现在都是原地待命状态, 一边等省里的消息, 一边搜集调研素材。   狄思科几人喜欢来早市和夜市吃饭,也有这一层考量。   市场上的摊主们大多是下岗工人, 大家来吃饭的时候,总能从摊主和食客们的交谈中听到各路企业的八卦。   比如机电公司清产核算的时候,发现库存少了三辆汽车,成了一桩悬案。   又比如电子公司的销售经理,把截留的一百万销售款投资到私营工厂生产录音机, 一下子就挣了十多万。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交流着厂里那点事, 最后总会总结一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穷庙里的方丈不愁没钱花。   当然,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最近的热门话题,粮机厂。   市里搞国企改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粮机厂自己就经历过一次改制和一次下岗分流。   职工们对改革有意见是正常的,但是像粮机厂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惊动了省里的,还真不多见。   “我听说孟铁头差点被工人打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不能吧?那孟铁头虽然总办不着调的事,但也罪不至死,”有心软的女同志便说,“大家要是对那个南方客商不满意,堵着他不让进也就差不多了。打人可不对,万一被上面追究起来,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我当时在场呢,看得真真的!大伙儿把那南方老板的车围住了,不让他进厂。大家还算克制,没对外人动手,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放弃收购粮机厂。”   有人问:“那怎么还把孟铁头给打了,他那天不是一直在厂里缩着吗?”   “他自己瞎出头呗,”爆料人继续透露,“那南方老板进不了厂区,就坐在车里给孟铁头打电话问他合作还要不要谈。孟铁头怕人跑了,就颠颠儿地从厂里跑出来接人。工人们对他有怨气,双方交涉不成功,情绪一激动就把人揍了!”   “你们说,他把厂子贱卖了,对自己能有啥好处?私营老板买了工厂以后,肯定要让自己人当厂长,他这个厂长八成要被撤下去的。”   有人猜测:“人家兴许早就私下拿到南方客商的好处了,有了真金白银到手,谁还在乎一个厂长的职位啊。”   大家顿时不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隔壁桌才有人接着说:“工人们闹这一次也算值了,省里和市里都派了人去粮机厂调查情况,听说市里还承诺给粮机厂联系其他投资商。”   其他下岗工人不以为意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其他投资商也未必会给出好价钱。你等着瞧吧,粮机厂那地皮和设备的价格还是超不过2200万。”   张茂年还在用筷子抠着熏骨架上的碎肉,疑惑道:“孟铁头受伤了吗?之前没听说啊!”   第一天去粮机厂调研的行程被打断了,调研组一行人至今没有见到孟厂长本人。   但是,孟铁头的大名如雷贯耳,大家未见其人,却早就将他当成了熟人。   “好像没有吧,”曾琴蹙眉说,“要是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支书早就跟咱们说了。”   满春华曾在粮机厂工作过七八年,在那里有自己的人脉。   而且随着满春华职位水涨船高,以前的老同事还会以粮机厂为引子,主动向她介绍情况拉关系。   粮机厂要是真的差点闹出人命,满春华不可能不知情。   然而,大家前一天还在夜市的大排档里听粮机厂的八卦,次日就被告知,可以去粮机厂实地调研了。   “支书,听说孟铁、孟厂长受伤住院了,咱们现在去调研合适吗?”   “没事,都是皮外伤,去医院涂了碘伏就回家了。”   一行人乘车来到粮机厂的厂区,车子刚停稳便有几名厂领导迎了上来。   因着大家提前知晓了孟铁头受伤的消息,所以见到那个眼眶淤青的中年男人后,很轻易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孟轶兴将客人请进了会议室,自嘲似的说:“早就想请中央党校的同志们来我们厂做客了,可惜最近厂里闹出了点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正常情况下,客人们应该在此时说些客套话,然后将话题岔过去。   可是,满春华却开诚布公地问:“老孟,厂里跟那位南方客商是怎么谈的?怎么引起职工这么大的不满?”   孟轶兴苦笑道:“主任,我们把客商找来,还没正式谈过呢!客商只报了一个模糊的2100万的价格。按照我的预期,这个报价还是能再谈一谈的。结果那些工人不知被谁撺掇的,全都围在了厂门口,不让人家客商进门。”   他那天看见职工们扯的横幅,也被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谈判还没进行就引起职工那么大的不满。   他去厂门口接应客商的时候,还被很多人骂做孟铁头。   孟铁头是他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当年上户口的时候,户籍民警将“孟轶兴”写成了“孟铁头”。   即使后来去派出所改了过来,也在户口本上多了一个曾用名。   他这曾用名不知被谁听了去,就莫名其妙在厂里叫开了。   大家最初喊他孟铁头的时候还带着点调侃,后来再喊就全是讽刺。   他也知道厂子发展不起来,导致工人们对他有很大怨气。   但他能怎么办?   粮机厂在三年内换了三个一把手,每换一个人,厂里的总资产就要缩水一部分。   93年刚改制的时候,新成立的股份公司值四千万。   轮到他接手时,就只剩2500万左右了。   这玩意儿就像击鼓传花,厂子在许厂长手里那会儿就不太行,传到他手里以后,只过了不到四个月就全面崩盘了。   自己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满春华是其他企业的领导,她也不想对粮机厂的经营指手画脚,但这次还有调研组的课题任务要完成,大家对这个课题投注了不少心血。   她拧眉听孟轶兴滔滔不绝地诉苦,听了一阵子就打断道:“职工一直都很体谅厂里的难处,即使私下有抱怨,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这次的事情可以说是群情激奋,把大家的不满全都推向了最高点,咱们厂领导想没想过是什么原因?”   见厂长不吱声,有个副厂长站出来说:“大家对厂子有感情,还是不想卖厂子。”   “去年也有客商明码标价来买地皮,那会儿工人们为什么不闹?”满春华说,“大家是想阻止卖厂么?大家只是不想低价卖厂!咱们要是把资产评估做到公开透明,职工们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孟轶兴解释说:“我们的资产评估也是市里找人来做的,2350万的价格可不是我们厂里自己估的。客商还要接手咱们那么多职工,在价格上做一些让步,也是无可厚非的。”   “咱们在这里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去跟职工说,看看职工听么?”满春华指了指厂区大门的方向,“我的车进来时,厂门口还有好几个工人在静坐呢,厂里打算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   人家不吵不闹,就在厂大门对面整齐地坐着,你能拿人家怎么办?   满春华又跟粮机厂的领导层了解了一些情况,最后说:“我们调研组的课题与产权改革有关,打算跟省里合作,推动成立省产权转让中心。省里想找一家试点企业试试效果,你们粮机厂愿不愿意当试点?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向省里争取一下。”   省里最近正在大规模精简机构,产权转让中心能否正式成立还说不准。   但可以先选一两家试点企业,观察一下集体管理的效果。   孟轶兴迟疑着问:“主任,这个中心是做什么业务的?”   “省里还没做过,但北京和天津已经有试点了,主要就是为国有资产的流动提供一个平台,所有国有资产的产权交易都必须进场,资产评估、挂牌、招标等等步骤都在产权转让中心完成,确保国有资产在阳光下交易。”   满春华语重心长道,“工人们最怕暗箱操作,你们要是能把交易放在阳光下,有权威机构的监督和背书,即使最后真的只卖2100万,大家也无话可说。”   狄思科适时拿出刚从北京传真过来的资料,分发给粮机厂的干部们。   上面有很详细的产权转让操作流程。   孟轶兴盯着那份资料心情复杂。   他只想着给满春华面子,邀请党校调研组来调研,不料却弄来了一个什么试点。   人家把话说得很透了,做了这个试点工作,就能将交易放在阳光下。   若是粮机厂的领导们不同意,不就是明着告诉世人,他们之前的交易有猫腻吗?   孟轶兴将那个南方客商请来,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他只收过对方两瓶酒和两条烟,跟所谓的几十上百万的好处费没关系。   他老丈人自己开着酒厂,效益非常可观,他家不差钱,他犯不着像许厂长似的,为了这点钱伸手。   眼瞅着粮机厂要不行了,孟轶兴只想尽快给厂子找个下家,趁着产权改革的热度,打出一个样板来。   只要厂子成功出手,他就有机会调任市农机局。   尽管农机局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但至少稳定体面,可比在企业当厂长舒心多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去哪个企业任职都不安全,说不准何时就天有不测风云,让厂子倒闭了。   所以,他想从企业跳出去。   不过,被工人们围了以后,他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去农机局的安排也泡汤了。   即使成功为粮机厂找到了下家,他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孟轶兴死死盯着资料的眼神,仿佛要将那几张纸烧出窟窿,不知让厂子当了这个试点以后,能否也为他的前路带来一丝转机?   *   粮机厂这次吸取了教训,做决定前先开了职工代表大会。   职工代表全票通过成为省产权转让中心的阳光试点以后,才向上级提交了申请。   省财政厅国资办的同志来到粮机厂时,党校调研组的几个人一直在粮机厂摸情况,有幸见证了资产评估的全过程。   国资办评估组给出的估值是2470万,比南方老板给出的报价高了将近四百万。   但国企产权转让比较复杂,其中还有职工安置的问题。   工人们听到这个估值以后,倒是没再闹了,这个估值是权威机构给出的,即使低于心理预期,大家也能说服自己接受。   孟铁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这几天在厂里走路都脚下生风。   他张罗着再次联系那位南方老板,继续合作谈判。   调研组在厂里待的时间长了,与孟铁头也熟稔了一些,张茂年见了他那副张狂的样子,就笑着说:“孟厂长,国资办已经帮咱们粮机厂挂牌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孟铁头愣道:“挂什么牌?”   “转让产权的牌子啊!”张茂年故作惊讶地问,“你不会以为人家国资办的同志下来搞试点,就只是帮厂里评估一下资产吧?我前几天就在报纸上看到挂牌的通知了。”   孟铁头:“……”   你看到了咋不跟我说一声?   不等他问,张茂年就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孟厂长,恭喜啊,我帮你们问过了,现在有三家企业对咱们粮机厂的产权有兴趣,再加上你找来的那个南方老板就是四家了。”   狄思科也跟着附和:“恭喜孟厂长,国资办打算对这部分产权进行拍卖,到时候四家竞争,兴许能把咱们厂卖出个好价钱。”   孟轶兴:“……”   这个消息真说不清是好是坏。   他也想把厂子卖个好价钱,但是如果拍卖价格高出太多,岂不是间接证明他之前的决定是贱卖国资,险些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这对他接下来的发展就更没好处了。   粮机厂是改革试点,国资办还要跟踪后续试点效果,所以这次保留了20%的国有股,只拿出粮机厂80%的产权进行拍卖,起拍价是2000万。   自打拍卖公示发出去以后,孟轶兴和粮机厂的干部职工就一直内心忐忑。   而调研组一行人却无法参加拍卖会,见证拍卖过程了。   他们这次在东北的调研已经逾期,需要尽快返回北京赶课题报告。   只能与众人挥手作别。   临出发前,狄思科找机会单独跟国资办派来的负责人聊了聊。   重点介绍了他去年参加中央台黄金段位广告招标时遇到的情况。   “李主任,前些天报名参加竞标的企业总共才四家,昨天就变成七家了,我觉得不得不引起重视。有些企业会在招标过程中使用一些手段,要么花钱买通其他企业,让其放弃竞标。要么找人一起哄抬价格,将价格炒到一个高位以后,再找借口放弃,比如资金不能一步到位,需要分几年付清之类的理由,造成流标,之后再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将这部分标的弄到手。”   李主任正色道:“狄总提醒得很对,招标会当天我们会请公安厅的同志在会场帮忙维持秩序。”   狄思科:“……”   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有公安同志在场确实能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我的意思是,参加竞标的单位,最好能在入场前交一部分保证金。”   涉及到上千万的标的,交个十万二十万的保证金都不怎么管用。   按照狄思科的想法,最好在竞拍结束当天,就交10%的定金。   否则就算流拍,尽快再组织一次拍卖。   不过,他这个要求比较苛刻,省里未必会愿意这么干,万一把客商都赶跑了呢!   没想到,李主任却说:“我们会要求大家进场前交10万保证金,竞拍结束后预付成交价的15%,其他款项在半年内结清。”   狄思科与对方握了握手,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以回北京静候佳音。   *   告别了心爱的东北早市和夜市,调研组一行人再次回到了北京。   到站这天是周日,狄思科离开将近一个月,还怪想家的,下了火车便与大家挥手作别,独自返回了自家小院。   刚一推开大门,就被院子里突然炸响的鞭炮吓了一跳。   “今天家里有什么喜事啊?”等到鞭炮声消失,狄思科才问,“不会是为了迎接我的吧?”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狄嘀嘀见他进门,甩着两条羊角辫就飞奔了过来。   “哎呦我大闺女好像变漂亮了。”狄思科将孩子举起来颠了颠。   嗯,也沉了。   狄嘀嘀用手捂着嘴,嘿嘿笑了起来。   狄思科心说,一个月不见,他家姑娘竟然变成淑女了!   “这是跟谁学的啊,咋还学会笑不露齿了?”狄思科将闺女的手扒拉开,就发现了他闺女的小豁牙。   狄嘀嘀还咧着豁牙子冲他乐呢!   “……”狄思科俯身观察了一下,惊讶地问,“闺女,你的门牙掉了啊?什么时候掉的?”   狄嘀嘀连忙用手捂住,“掉了好久了,你刚走就掉了。”   孩子换牙不是啥大事,狄思科稍稍诧异一下也就算了,他只是问:“你变成小豁牙子了,还能主持《小神龙俱乐部》吗?”   这孩子不会刚上岗半年就下岗吧?   于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可别刚回家就招人烦啊!掉牙怎么了,这是成长的必经过程,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也换牙!掉了牙更亲切!”   狄思科连忙找补道:“对对对,我闺女即使是豁牙子,也是有欧式大双眼皮的豁牙子,漂亮着呢!”   闻言,狄嘀嘀用两只小手捂着嘴乐。   “我们班好几个小朋友都是豁牙子了!”狄嘀嘀骄傲挺胸,“我奶奶说,这样才时髦呢!”   狄思科:“……”   郭美凤真够可以的,孩子掉颗牙也能往时髦上扯!   他敷衍地颔首,嗯,真时髦。   狄嘀嗒听到动静,带着一串狗子从后院跑出来,见到亲爹的人影就大喊了一声“爸爸”,然后扯着狄思科的裤子和上衣,像爬树似的,爬到了狄思科背上。   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大半天没吃饭了,小心我把你摔了啊!”   “嘿嘿~”狄嘀嗒咧嘴笑。   狄思科回头瞅了一眼,好么,又一个豁牙子。   “儿子,你也掉牙了?”   “嗯,我掉了左边的门牙,姐姐掉了右边的门牙,我的牙比姐姐还早掉两天呢!”   狄嘀嗒语带炫耀,仿佛说的不是比他姐早掉牙,而是比他姐早出生了两天。   “出差一趟,家里多了俩豁牙子。”   背上背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狄思科负重进了客厅。   发现饭桌上的丰盛菜肴,再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鞭炮声,他有点感动地说:“你们这是特意为我接风的呀?”   一回家就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温暖。   四哥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耿直地说:“你在电话里说今天未必能回家,我们还给你接什么风啊?这是给咱狄嘀嗒准备的庆功宴!”   于童将买蛋糕附送的生日帽扣到儿子头上,“咱家狄嘀嗒的作品在全市少年儿童书画大赛上得奖了,我们想给他庆祝一下。”   “哇,这么厉害啊!”   “我弟弟得了大赛一等奖!”狄嘀嘀捂着豁牙子报喜,“就是他跟姥爷和妈妈回老家的时候,画的那幅《三峡》,特别好看,特别厉害,评委们特别喜欢!”   狄嘀嘀不吝用三个特别,来形容她弟弟画作的不凡。   狄思科这回真的惊了,“咱狄嘀嗒真这么能耐啊?”   “别听你闺女胡吹了,”于童推他去洗手吃饭,“一等奖有五人呢,咱儿子画得不错,但也别捧得太高了。他那幅画主要是立意好,名字取得好。他在几个一等奖得主里是年纪最小的,咱爸说他还有很大提高空间呢!”   狄嘀嘀给妈妈拆台,“我弟弟的画都要出书啦!得奖的画都能被放进书里!”   狄思科站在孩子这边,“哎呀,我闺女儿子都太能耐了,今天确实得好好庆祝一下!”   画画是个费钱的爱好,笔墨纸砚都是消耗品,不但要配齐,还得买好的。   就连他画画用的书桌,都是全家最贵的桌子。   指望他像姐姐似的通过兴趣爱好赚钱养活自己,那是不太可能了。   可是,能在大赛上拿奖,好歹说明流水似的钞票没有白花!   狄思科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这顿饭不是给自己接风的,但他还是跟自己的两个豁牙酒搭子好好喝了几杯。   第二天起床时,脚下还轻飘飘的。   “你今天还去党校上课么?”于童躺在床上问。   “得去销个假,不过我今天得回单位一趟,”狄思科穿好衬衫,嘀咕道,“昨天马援朝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趟单位,据说有组织谈话。”   于童睁大眼睛问:“不会要调整你吧?”   “不会,我才来腾飞两年,应该不会让我走,我怀疑是其他人要被调整了。”   果然,上午到了公司,见到组织部门的同志以后,就被告知人家是来考察汪大海的。   作为直接领导,狄思科也被请去谈话了。   汪大海对VCD业务确实尽心,这两年表现得很不错,狄思科当然要好好夸一夸人家。   但是,面对组织部门的领导,他还要说:“汪大海同志在我们腾飞是负责重要业务的副总,是我们公司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多面手,市里突然来考察汪副总,我是真舍不得放手啊!”   对面的张处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优秀的干部总是要流动的,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呢……” 第202章   市里对汪大海的考察来得非常突然, 连他本人都摸不着头脑。   放在平时,调整干部之前,当事人多多少少能听到些风声, 做到心中有数。   可是这次却没人提前跟他透过半点口风。   汪大海内心期待又忐忑, 试图打探些内情, 而负责与他谈话的张处长,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张处长其实也想送他一份顺水人情, 但他不是不愿说, 而是不好说。   腾飞公司只是市里代管的企业,人事权还攥在机械工业部手里。   自打腾飞解除了破产危机,市里就再没主动插手过腾飞的人事任命。   组织部门也很少考察腾飞的干部。   然而,上个礼拜,市长在深化国企改革座谈会上拍了桌子, 让大家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放到了腾飞身上。   在那场座谈会上,有个国企经理说,企业长期亏损,与所有制形式有关, 体制和制度僵化才导致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   闻言, 市长当场便驳斥。   “所有制并不能决定企业成败!同样在北京,同样是国企, 职工、设备和产品也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企业搞得有声有色,而有的企业却在吃救济粮?企业搞得好不好,关键看领导班子,看主要负责人!一个好的领头羊可以让濒临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   然后他就举了腾飞公司的例子。   腾飞前年还差点破产呢, 换了领导班子以后,只用一年时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   巴拉巴拉将腾飞表扬了一番。   他说这番话的本意是, 让企业领导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搞好班子建设。   而张处长却从中得到了灵感。   近期市里正在调整几家大型国企的领导班子,其中就有无线电联合厂。   无线电联合厂虽不至于像从前的腾飞那样濒临破产,但成绩一直不理想。   组织部门推荐了几个厂长人选,领导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让他们再选选。   张处长是个很懂灵活变通的人,既然领导表扬了腾飞的班子,那他就从腾飞选人呗。   马援朝和狄思科他动不了,而且放到无线电联合厂算是降级和平调,但腾飞的几个副总是可以动一动的。   张处长翻看了几个副总的档案后,就相中了汪大海。   四十多岁,年富力强,搞技术出身的,负责腾飞的主要业务板块。   而且从这里就能看出狄思科当初调整副总分工内容的好处了。   其他单位的副手都是专精一块,比如主抓生产或主抓销售。   而腾飞的副总却像狄思科所说,都是多面手。   从产品研发到生产,再到销售和售后,副总都要负责。   放到新单位,可以尽快适应新工作新环境。   于是,“腾飞人才超市”正式开张,汪大海第一个被调整了,去无线电联合厂当了一把手。   腾飞为汪大海举办了一场欢送会。   面对众人的祝贺和恭维,汪大海满面红光。   他毕业就被分配到了七二九厂,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突然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独自去新单位重新开始,汪大海心里也是不舍的。   所以,与马援朝和狄思科碰杯的时候,便十分动情地说:“咱们腾飞越来越好了,大家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十几年,我还挺舍不得大家伙儿的,真不想走啊!”   马援朝觉得这老小子捡了便宜还卖乖,就促狭地说:“老汪啊,我们也舍不得你呀!你先去无线电联合厂干一段时间吧,先去摸摸情况。联合厂的底子还是不错的,腾飞可以商量一个并购联合厂的方案。到时候,你就又能回来跟大伙儿一起工作了!”   汪大海:“……”   哈哈,狄思科没憋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   与狄思科谈话时,张处长曾暗示,要被调整的干部可能不止汪大海一人。   狄思科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就一直等着接下来的其他调整。   可是,他等了大半年,一直等到次年五月,腾飞公司正式更名为腾飞集团了,仍是没等到其他大动作。   组织上没调整他,也没调整其他人。   但狄思科从业以来,第一次遇到了行业挖角!   有外国猎头公司,专门跑到北京来挖他了!   据说,他们正在为一家超大型跨国公司寻找在国内的代理人。   狄思科了解行情,熟悉市场,有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以及体制内的工作背景,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才!   “我可不是跟你吹啊!人家猎头公司的副总就是这么说的!”狄思科学着老外的洋腔洋调,“我们急需狄先生你这样的优质管理人才!还有些夸奖我的话我就不说了,老外赞美起人来,真是让人受不了。”   “连你都受不了啊?看来老外夸人还真挺肉麻的。”于童趴在床上享受着女儿的按摩服务,偏头问,“他们给你开多少钱的工资啊?老外出手应该挺大方的吧?”   狄思科被儿子敲得直哼哼,得意地说:“一年一百万!”   “这么多?”于童和两个崽同时惊讶了,“他们公司搞什么业务的?让你去干嘛呀,怎么给这么高的年薪?”   “生产电子设备的,让我当大中华区总裁。”狄思科语带调侃,“老外已经渐渐了解内地的经商环境了,否则也不会跑来国企挖人。”   “你没答应吧?”于童问。   一年一百万真不算少了。   二狗子现在的工资、奖金、补贴等零零总总加到一起,才三千多块钱。   人家给开出的年薪是国企经理年薪的二十多倍。   面对这么高的工资,正常人心里都会有点动摇。   “我说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婉拒了。”狄思科补充道,“人家还说年薪可以商量呢,我猜他们能出到每个月十万!”   于童:“……”   她怎么忘了,二狗子不是一般人啊,他可是官儿迷!   而且他还要考虑家中长辈的感受。   他妈妈和姥姥也是官儿迷。   在年薪百万的外企高管,以及年薪四万的七二九厂厂长之间做选择。   这俩老太太肯定半点磕绊都不会打,直接选七二九厂!   “我媳妇这么有钱,我才不去给老外卖命呢!”狄思科哼哼道,“资本主义只看利益,他们付出了一百万,就要拿回一个亿。我接触过的几个外企高管,都是空中飞人。咱家狄嘀嘀和狄嘀嗒今年就要入学了,我哪能把家里这一摊子事都扔给你!”   再说,他已经熟悉腾飞的环境了,人际关系和工作都开始顺手,并不想去陌生单位重新开辟战场。   坐在他腰上的狄嘀嗒趁机说:“爸爸,你要赚一百万了,能给我跟姐姐涨点工资吗?”   “知道什么叫‘婉拒’吗?就是委婉地拒绝,你爹我已经拒绝人家了,所以赚不到一百万。”   姐弟俩齐声失望叹气。   狄思科嫌弃地问:“你俩不想赚这两块钱啊?不想赚就算了,我跟妈妈去美容院按摩也行。”   今年刚过完年那会儿工作忙,狄思科落下点肩颈酸痛的毛病,跟媳妇交流以后,发现她也有这个困扰,但他媳妇可以去美容院按摩,按完以后浑身轻松。   所以,他就蹭媳妇的美容卡,跟她一起去美容院按摩了。   按一次四十块钱。   姐弟俩听说以后,跟父母商量,以后在家里按摩吧,他俩充当按摩师,每次只收二十块。   于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答应了孩子的请求。   狄思科却以小朋友手劲小、体力差、话多、不懂人体穴位、服务时间短等不利因素为由,将价格讲到了两块钱。   俩小孩最初觉得两块钱太少了,被四十块对比得太过惨烈。   可是在美容院按摩一次要半个多钟头,而他俩只按十分钟。   似乎也还行。   姐弟俩每月的零花钱只有十块钱,给爸妈按摩五次,就能让零花钱翻倍了!   狄嘀嗒特别爱赚这份钱。   女明星狄嘀嘀原本是看不上这两块钱的,但她年初那会儿又掉了一颗门牙,缺失两颗门牙后说话漏风,口齿不太清楚,导致她丢掉了小主持人的工作。   突然的下岗,让她没有了收入来源。   弟弟总用奶奶那套“不能坐吃山空”的理论撺掇她。   女明星意志不坚定,被撺掇几次后,就加入了家庭按摩师的行列。   靠着每天给父母按摩,赚一点微薄的薪水。   面对态度强硬的客户,弟弟已经学会了讨价还价,“爸爸,你的肉比妈妈硬,后背也比妈妈宽,我给你按摩可累了!你要是不给我涨价,那我就辞职不干了。以后跟姐姐轮流给妈妈按!”   狄思科没想到在自己家还会被员工以辞职要挟,想着童工资源有限,而且这是自己亲儿子,他只好妥协道:“那行吧,以后按摩时间缩短到7分钟,多让你休息三分钟。”   于童:“……”   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吗?   儿子的意思很明显啊,人家想涨涨工资。   结果二狗子这个吝啬鬼,宁可少享受三分钟,也不肯多花一分钱。   气得狄嘀嗒趁着捶背的机会,挟私报复使劲捶了两下。   狄思科笑道:“这可不赖我啊,你虽然用‘不涨价就辞职’要挟了我,但是并没提出明确要求。怎么涨价,涨多少钱,一概没提,相当于把主动权还给了我。你自己都含含糊糊的,没有明确的心理价位,那就不能怪别人钻空子了。”   狄嘀嗒停下动作,生了会儿闷气,觉得爸爸说的有点道理,又重新开始了工作。   狄思科反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拍,“这礼拜先这样了,还按照两块钱一次来算。下周再给你一次谈工资的机会,能不能加薪,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服我吧。”   见弟弟吃瘪了,狄嘀嘀吐槽说:“爸爸,你都要赚一百万了,怎么还这么抠?”   “爸爸已经婉拒了,赚不了一百万,所以,钱还是要省着花的。”   *   被外企高薪挖角的事情,狄思科只跟家人透露过。   可是,他第二天到单位以后,却接到了组织部张处长的电话。   “狄总,你本人有调整工作的意愿吗?”   “没有啊,我在腾飞干得好好的,没想过换工作。”   狄思科腹诽,谁的嘴这么碎啊!   他这边才跟猎头公司接触了一次,组织部的同志居然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张处,市里不会又要调整我们腾飞的班子吧?”狄思科试探地问。   张处长“唔”了一声,转而说:“市里要跟几个兄弟省市搞干部交流,有个重型机械厂的厂长特意跟市里点了你的名,想把你交流过去,他们那边有个二级企业厂长的空缺,我想先打电话问问你的意思。”   “我来腾飞满打满算才三年,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实施呢,现在确实不太想离开腾飞。而且我家两个孩子还太小了,我不太适合去外地工作。”   张处长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搪塞,应该是真的不想去当那个厂长,这会儿也就放了心。   市里组织了干部交流,却不打算把狄思科这样的干将交流出去。   重机厂下属的二级企业厂长,是副厅级干部。   他们接到点将电话的时候,还以为狄思科是提前跟那边商量好的。   毕竟调过去就能升副厅,很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正处到副厅这道坎儿,这个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既然狄思科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他就不多说了,随意聊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   狄思科握着话筒蹙眉沉思良久。   跟市里点将的厂长,必然是他在党校的老大姐满春华了。   去年从东北离开前,狄思科不舍得热闹的早市和夜市,曾玩笑说不想回北京了。   满大姐当即就说可以在重机厂帮他谋个位置,让他留在东北工作。   不过那会儿重机厂没有空缺,狄思科去了重机厂只能在总厂当个部门领导。   满大姐保证,等以后有了合适的岗位就把他调过去。   狄思科当时只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他没有工科学历和工作背景,去重机厂能干啥呀?   没想到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了,这位满大姐还惦记把他调到手下工作呢!   狄思科翻出电话簿,拨通了满春华的私人号码。   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满春华就了然地问:“组织部的同志找你谈话了吧?”   “嗐,我刚接到电话都懵了,这可太突然了。”   “没什么突然的,我这边正好有个位置空出来,你要是愿意来,我就把你调过来交流两三年,交流时间结束,你再回北京去。”   东北这边的经济发展确实不如北京,但满春华拿出一个副厅级厂长的位置,并且将他的组织关系继续留在北京,已经诚意十足了。   重机厂也是几十年的老厂,厂区占据大半个县城,下属二级三级企业也多,许多方面都需要改革。   满春华想找个急先锋,在一两家二级企业内搞改革试点,挑来挑去就想到了狄思科。   狄思科属于有能力的外来人员,在厂里没有老关系,不怕得罪人,即使得罪了人,两三年后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因此,她就想趁着干部交流的机会,将对方调过来。   “我先给你们组织部打电话了,算是正式向你提出邀请。”   狄思科满是歉意地说:“支书,要是能推后五六年,我肯定收拾包袱投奔您去。但现在不太合适,我家双胞胎还太小了,我媳妇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家庭确实是个问题。”满春华不是拖拉性子,既然狄思科放不下家小,她也就不强求了,“那就先这样吧。组织部那边你不用担心,各地争抢人才的事屡见不鲜,有人争抢,才说明你是香饽饽呢!他们要是给你穿小鞋,你就来我们这边,我给你安排。”   狄思科在电话中连声道谢,放下话筒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一百万的年薪,他推得不心疼,但副厅级厂长的位置,他心里真挺遗憾的。   机会难得呀!   狄思科被接二连三的挖角闹得心里有点乱,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了好半晌,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然而,过了不到一个礼拜,狄思科的办公桌上,就收到了两份辞职申请。   两份申请都来自高级工程师。   一个叫苏昊,负责VCD研发的,当初就是他组织研发了腾飞申请专利的噪声整形技术。   另一个叫王磊,负责汉显传呼机的。   两位工程师都不到四十岁,正是当打之年,而且技术水平过硬。   怎么突然就要辞去公职呢?   狄思科先跟两位工程师谈了谈,极力挽留两人,可惜两人虽有犹豫挣扎,却还是执意辞职。   他又请孙总工出马跟两人谈心,但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在狄思科第三次挽留的时候,苏昊终于开诚布公地说:“狄总,跟您说实话吧,深圳有个合资公司来找过我。”   狄思科早猜到是有人来挖人了,若是没有下家,这些技术人员不可能冒然辞职。   他有点好奇地问:“那边开价多少?”   “三十万一年。”   狄思科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相当于月薪25000了。   腾飞给高级技术人员的工资,在国企里不算低,根据职位职称的不同,在3000-5000之间浮动,比他和马援朝的工资都高。   当然,相比于腾飞每年的盈利,这些工资并不多。   国企的薪酬制度就是这样,所有公司都差不多,狄思科已经尽自己所能,帮这些高级技术人员争取高工资和高福利了。   然而,三五千的工资,跟合资公司的2万5月薪,确实不能比。   他家里有个能赚钱的媳妇,所以,面对百万年薪,他说拒绝就拒绝了。   但是,公司不能给每人都发一个有钱媳妇,人家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更高的薪资待遇是很正常的。   只能说腾飞目前的体制和制度,跟不上它的发展速度。   腾飞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作为老百姓认可的名牌,腾飞的知名度很高。   有了知名度,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无论是来挖管理层的,还是挖技术人员的,都是发展的必然。   如果腾飞是一家私营公司,面对想要跳槽的骨干人员,狄思科可以用更高的工资甚至是公司股份,将人留下来。   可是腾飞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职工的薪资结构比较复杂,不是他随口说一句给谁谁谁涨工资就成的。   “苏工,跳槽的事,先不着急,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也给公司一点时间。”狄思科实话实说,“腾飞的薪资水平确实比私企低,公司会尽快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你就算决定离职,也需要一个月的交接时间,不如等等看公司这边的决定。”   苏昊迟疑片刻,最终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等人离开后,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起身去隔壁找马援朝了。   “苏工和王工都是骨干技术力量,现在要是真将人放走了,对腾飞来说,损失就太惨重了。”   马援朝叹气说:“企业有人才流动是正常的,市场经济了,哪能要求人才在一个单位坚守着!”   狄总自己还换了好几个工作单位呢。   “但人才和人才是不同的,像苏工和王工这样水平的工程师,放走容易,再想请回两个资历相同,水平相近的工程师就太难了。没有一两万的月薪,根本就请不来人。与其费劲寻找其他人,不如想办法调整一下薪资,将这两人留住。”   马援朝望向忧心忡忡地小狄总,一时不知该不该跟对方透露自己刚得到的消息。   狄思科见他心不在焉的,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便问:“董事长,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哎,”马援朝放下自己的保温杯,感慨道,“职工薪酬的事,你多费心吧,我可能管不到了。”   狄思科被接二连三的挖角培养出经验,敏锐地问:“您不会要被调整了吧?”   “是啊,本来以为能在腾飞退休呢,没想到组织居然还会调整我!”   狄思科:“……”   他可能需要去雍和宫拜拜了。   “腾飞人才超市”一开张就没完没了呢!   汪大海离开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可是马援朝要走了,他真是舍不得!   腾飞能发展起来,马援朝对他的鼎力支持是关键。   如果腾飞也陷在管理层争权夺利的内斗里,可能现在早就破产了。   “上面要把您调去哪里啊?去部里吗?”   狄思科觉得,如果是平调就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腾飞。   要是能高升,那就要恭喜老马了。   马援朝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便也没瞒着他,“可能是去电子工业办。”   “看来得恭喜您了!”狄思科笑。   凡是跟高科技沾边儿的企业,都归电子工业办管。   虽然名字不显眼,但权限还挺大的。   腾飞申请的八五和九五科技攻关项目,都由这个部门把关。   算是腾飞的上级主管部门之一。   “哈哈,还行,还是跟企业打交道,干上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   上级对腾飞的调整非常迅速。   马援朝调任电子工业办主任,狄思科升任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   有功的奖,有过的罚。   通过这次调整,也算是肯定了腾飞这三年的发展。   不过,狄思科觉得,他能如此顺利地接任董事长,可能与满大姐的挖角也有些关系。   被人争夺的,总是香饽饽。   新任总经理的人选暂时还没定下来,狄思科希望能从集团内部提拔一位上来,但最终人选还得看部里的决定。   他顺利升职,却要送别老搭档马援朝,另外还有两个高级工程师要跳槽的事压在心上。   狄思科这两天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   “狄董事长,升官儿了还不高兴啊?”于童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没不高兴,就是舍不得老马。”狄思科嘀咕道,“以前都是大家给我送行,这回我留在原地,给其他人送行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嘁,矫情了吧!”于童将他拉起来说,“走,陪我看场电影放松放松去。”   “最近有什么新电影啊?”   “《甜蜜蜜》,港岛那边的,听说挺好看。”   “这一听就是爱情片啊,”狄思科看向两只跟屁虫,“看爱情片,带他俩干什么呀!”   “你要是能把人甩开,我没意见。”   狄思科:“算了,一起去吧。”   一家四口驱车前往电影院。   车子刚停稳,狄思科就推门,“我先去买电影票,确定要看《甜蜜蜜》是吧?”   于童取下车钥匙,伸手拉住他说:“不用买票,我在里面有熟人,咱逃票进去。”   “这不好吧?”狄思科挺有偶像包袱地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董事长呢,被人发现逃票,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跟着我,保管能混进去。”于童特贤惠地说,“电影票十块钱一张呢,咱们两个大人,再加两个孩子,总共得花三十块钱。我在里面有熟人,咱还是逃票吧,三十也是钱啊,能省一点是一点。”   狄思科:“……”   他还从没干过逃票的事呢。   郭美凤怕他们逃票被人抓住,砸了铁饭碗。   即使家里最穷那会儿,他也没逃过票啊,顶多就是不去看呗。   可他拗不过媳妇,只好一左一右牵着孩子,心情忐忑地跟着媳妇走进了电影院。   眼瞅着就要走到检票口了,他觉得这事不成,拉住于童说:“那什么,还是别逃票了,咱不差30块钱,我这就出去买票吧。”   狄嘀嘀咧着她的豁牙子,嫌弃地说:“爸爸,你傻啦!这是咱家电影院,不用买票啊!” 第203章   听闻这家电影院竟然是自家开的, 狄思科的腰杆儿立马就挺直了,逃票带来的心虚感一扫而空。   他简直被于总不声不响,闷声干大事的效率惊呆了!   早在前年, 于童就想投资一家电影院, 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电影院几乎都是国营的, 在经营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人家不可能引入私营资本。   尤其是最近电影市场有复苏的迹象, 电影票都从五毛涨到十块了。   有利可图的时候, 人家怎么会转卖电影院!   “不是没单位愿意出手么,这家电影院之前是哪个单位的啊?”狄思科问。   于童从包里翻出几张招待票,准备去入口检票,笑吟吟地回:“你猜!”   狄思科:“……”   他瞅瞅墙上那些很具有时代特色的标语和宣传画,猜测道:“你不会是从哪个企业手里买的吧?”   “嗯, 给你加十分。”   “还真是啊?这电影院之前是谁家的?”   “钢厂的。”   “钢厂效益不错呀,怎么还沦落到卖电影院了!”   于童一本正经地说:“拖董事长的福,您对腾飞的改革给了我很大启发。现在应该有很多国企像腾飞一样,准备将副业从主业中剥离, 所以我就着重考察市里这些大型国企了。听说钢厂要甩包袱, 把电影院和剧院推向社会,我当天就上门去谈了!”   狄思科佩服地翘起一个大拇指。   牛啊。   居然真的拥有一家电影院了!   “你买这电影院多少钱?之前电影分成要回来的两千多万够用么?”   “够了, 这家电影院的设备和硬件设施陈旧,设备作价比较低,主要是地皮值钱。如果钢厂愿意投点钱重新装修,升级一下放映设备,其实还能重新开张盈利。”   于童私心里觉得钢厂将电影院卖掉还挺可惜的。   “电影市场只是有复苏的趋势, 又不是真的复苏了。钢厂领导都是外行人,看到的结果就是电影院不赚钱。钢厂马上要挂牌上市了, 怎么可能往不赚钱的副业里面投钱!”狄思科分析了一通,又喜滋滋地说,“这样也好,咱有一家电影院啦!”   狄嘀嗒摇头晃脑地显摆:“我跟姐姐已经来过两次了!上礼拜还看了《狮子王》呢!”   “你俩这是背着亲爹吃独食啊!”狄思科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提前跟我透个口风!”   “妈妈说,换了椅子以后再告诉你。”   “换什么椅子?”狄思科看向媳妇。   “我暂时不打算往电影院里投太多钱,但这里设施太陈旧了,所以,只能先把放映厅里的木板座椅换成软包座椅,至少让大家看电影的时候舒服点,值回票价。”   市里的各大电影院早就集体涨价到十块以上了,特别火爆的进口大片还能卖到15块以上。   但人家卖高价票是有底气的,很多电影院都经过了重新装修,座椅换成了软包座或沙发座,服务水平提上去了。   要是不把木板座椅换了,她可不好意思收观众十块的电影票钱。   “不错不错,咱自己就是消费者,花了钱就想有好的享受。”狄思科接过其中一张招待票瞄了两眼,惊讶地问,“你买下电影院以后没改名字啊?还叫钢厂电影院。”   “先叫这个吧,等电影院彻底升级改造以后,再换个新名字。反正平时来看电影的基本都是钢厂和附近几个企业的职工,大家对钢厂电影院已经熟悉了,换了座椅,重新开张以后,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的。”   钢厂职工工资高,舍得花钱。   她这家电影院换了座椅,三个放映厅的上座率都能达到八成以上。   当然,也跟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有关,《甜蜜蜜》、《狮子王》和《警察故事》的口碑都很不错。   狄嘀嘀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妈妈,期待地问:“妈妈,咱家电影院可以叫狄嘀嘀电影院吗?”   弟弟不甘示弱道:“也可以叫狄嘀嗒电影院啊!”   “那可以把咱们的名字都放进去,”姐姐让了一步,“叫狄嘀嘀狄嘀嗒电影院。”   于童:“……”   这名字是不是草率了点?   狄嘀嘀有理有据地说:“玲玲的妈妈开了一间食杂店,就用她的名字起名了,叫‘玲玲食杂店’!”   狄思科替媳妇解围说:“你俩的名字太长了,而且容易把观众绕迷糊,最后可能会被人喊成,滴滴答答电影院。”   姐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问:“那叫‘嘀嗒嘀电影院’行不行啊?我就不会弄混!”   “可以叫影城!咱们起名叫嘀嗒嘀影城,英文名就叫DI DA DI影城,”弟弟异想天开道,“以后咱们的影城比环球影城还要大!”   狄嘀嘀觉得弟弟这个主意不错,姐弟俩兴奋地击了一下掌。   于童和狄思科:“::::::”   你俩可太能耐了。   两个小屁孩给电影院取好名字以后,就背着手在大厅里指点江山。   这里的墙面不好看啦,那里应该像首都电影院一样卖爆米花啦,挑出了几个毛病让妈妈整改。   挑剔到一半时,狄嘀嘀突然不吱声了,她竖起食指跟弟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爸爸身边,指了指放映厅的前门,小声问:“爸爸,那个是不是我小姑啊?”   狄思科闻声看过去,有个穿白色休闲外套和修身牛仔裤的女同志,正在门口检票。   看背影,有点像他家狄思慧。   “好像是吧,她今天没班啊?怎么跑来看电影了?”狄思科抬脚就要上前跟小六打招呼。   自从去年单位给她分了房,小六的行踪就不好琢磨了。   以前休班时都会回北海公园,现在还可能回她的小单间。   姑娘这么大了,又当了乘务长,郭美凤想管也管不住她,只能要求她每周必须回家住一天,所以狄思慧现在过的相当自由散漫。   于童慌忙拉住他说:“你可别去讨人嫌了,我瞧着她身边好像有朋友。”   而且是个男的。   而且不是汤普森。   电影院招待票是她送给小姑子的,让小姑子请好朋友们一起看电影。   于童暂时搞不清这位朋友跟她是什么关系,要是冒然上前打招呼,很可能会让小六尴尬。   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了。   狄思科经媳妇提醒,也看到了那个身材挺高大的小伙子,他之前没往别处想,只以为两人是先后排队的陌生人。   可是,这会儿仔细看过去,就觉得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小六跟那小伙子走得挺近,偶尔还会交流两句,与其他人擦肩而过时,那男的还伸手护了一下小六的腰。   这就不可能是陌生人了。   “走吧,先进去看电影。”   狄思科带着对妹妹可能正在脚踩两条船的忧虑,坐进了放映厅。   整个观影过程,他都非常忙碌。   一边分神往前排小六的方向张望,一边还要捂他闺女的眼睛。   《甜蜜蜜》里的亲吻镜头实在太多了,要是他跟媳妇单独来看,这绝对是一部满分爱情片。   可是,他们今天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这就有点尴尬了。   电影看到一半,一家四口便转去了隔壁播放《狮子王》的放映厅。   因此,等他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双胞胎驱车回家时,正好在胡同口,瞥见了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的小六。   小六还弯腰跟驾驶位上的年轻司机挥了挥手。   狄思科:“……”   这啥情况啊?   他家小六不会找了个出租车司机吧?   这真不能怪他多想,的哥有钱是这年头的普遍认知,空姐嫁的哥的情况很常见。   小六有个同事就找了的哥当老公。   狄思科在外面纠结了一会儿,回家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小六时,就冲她招了招手。   “你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郭美凤不满道,“还非得把你妹妹喊出去!”   “您不是要等我小姨的电话么,我怕在屋里说话打扰你们姐妹通话。”   郭美凤这才没话了。   “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啊,还神神秘秘的。”狄思慧跟在五哥身后笑。   狄思科没绕弯子,“我跟你嫂子刚从钢厂电影院回来。”   “哦,你们也去看电影啦?”狄思慧笑说,“你跟我嫂子还挺浪漫的。”   “你少往我俩身上扯,跟你一起看电影那男的是谁啊?”狄思科一脸严肃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汤普森那个老外了,就正式分手。重新找个对象,没人拦着你。但咱家人可不兴脚踩两条船啊!”   “我才没脚踩两条船,今天那就是普通朋友。”   “谁跟普通朋友去看爱情片啊?”   即使没确定关系,也是在暧昧阶段了。   狄思科像个老父亲似的操心问:“你跟汤普森怎么样了?最近没见他来家里玩呢?”   事实上,汤普森已经很久没在老狄家出现了。   那个棕毛刚跟小六谈朋友的时候,来得还挺勤,每个月都能露面。   后来几年经常去外地出差开辟业务,他就来得少了。   狄家人从来不催小六结婚,就怕她跟汤普森跑到国外去。   狄思慧收了脸上的笑,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通报说:“早就分开了。”   “分了?”狄思科心里有了准备,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分的?”   “得有快一年了吧。”狄思慧还不忘刺他一句,“就四哥失恋,你们几个带他去唱卡拉OK的那段时间。”   “要不我把大哥他们喊来,也带你去唱一次?”狄思科瞪她一眼,又语气轻松道,“汤普森眼瞅着就四十了,年纪太大了,分了就分了吧,下一个更好。”   “嗯。”狄思慧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傻笑什么呢?”   “哥,听说我跟老外分手了,你是不是可高兴了?”   狄思科绷着嘴角说:“没有的事,我妹妹失恋了,我哪能高兴的起来!”   高兴谈不上,但轻松是有的。   他们全家人都怕小六跟老外跑了,只是全都不说而已。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对汤普森就是假客套,怕我跟他结婚以后去国外定居,这回你们可以放心了。”   她跟汤普森相处了五年,期间也考虑过走入婚姻。   可是,他俩这些年聚少离多,她在天上飞,汤普森也在天上飞。   后来汤普森的工作重心向南方和欧洲转移,他俩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最长的一次,有四个月没见面。   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些陌生,狄思慧已经有了对方并不想结婚的觉悟,所以就在那次见面时提出了分手。   汤普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成熟男士,她这些年从他那里见识了很多。   最起码,要是没有汤普森,她不可能把英语和法语说得那么流利,成了他们这条国际航线外语水平最高的乘务长。   所以,狄思慧并不认为谈了五年恋爱是自己吃亏,相反,她觉得自己算是占了便宜。   确定妹妹不是在脚踩两条船,狄思科也就不操心了。   至于那个年轻的哥的情况,他也懒得打听。   这俩人还在暧昧阶段,能否被带回家来都说不准。   只不过,那小伙子瞧着挺年轻的,有25么?   狄思科神色复杂地瞅一眼这个妹妹。   刚跟比她大十多岁的汤普森分手,又找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   他家小六的喜好还真让人摸不透。   *   狄思科不想掺和妹妹的感情问题,当然,他也没时间掺和。   马援朝与狄思科交接完工作,离开腾飞的第二天,上级就确定了腾飞总经理的人选。   组织找他谈话时,狄思科曾建议从副总中挑选一位,万锦或是翁佩云都行。   一个是搞技术出身的,一个是搞财务的。   狄思科在技术上有短板,更倾向于找一个搞技术出身的搭档。   毕竟腾飞是一家电子科技企业,新产品是否有前景,还要听听专业人事的意见。   就像他跟马援朝的组合一样。   不过,机械工业部给出的人选,并不是腾飞的哪个副总,而是行业发展司规划处的副处长,全开瑞。   38岁,看起来人高马大的。   除了自己的秘书周健将,狄思科还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干部。   常年坐办公室的,想保持强壮的体魄还真挺难。   尽管与自己期盼的技术干部不太相符,但狄思科对这位全carry总经理还是非常期待的。   只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不俗,比他这个Disco霸气多了。   事实上,全总也确实很有干劲。   在集团调研了一个礼拜以后,就向狄思科提出,应该深化改革,尤其是用人和薪酬方面的改革。   同时还要在传呼机、VCD影碟机和车载收音机之外,寻找新的增长点。   这些想法都与狄思科的不谋而合,那就干吧。   狄思科将两位骨干工程师申请辞职的消息告知全总,希望他也能想个妥善的办法将人才留住。   全开瑞对国企薪酬制度有一定了解,闻言就不由蹙眉道:“企业薪酬是有最高上限的,咱们即使想给两位高工加薪,也不能过线,更不可能达到每月2万5的月薪。”   就比如高级技术人员的薪酬范围是3000-5000元,那么企业即使想给职工加薪,也只能加到5000元。   再高就不成了。   这件事确实比较难办。   “咱们能不能在其他方面给两位高工一些优待?”全开瑞问。   “比如呢?”   “比如住房和交通。”   狄思科早就打听过二人的情况,“两位高工都已经被分配了住房,两室一厅,而且之前住房改革的时候,他俩都将自己所住的房子买断了。”   全开瑞摩挲着手腕上的手表,沉默了。   想来也是,如果事情真的能轻易解决,那么在他上任前,这位小狄总就能将事情处理了。   他来腾飞快十天,研究了腾飞的内部资料以后,也算是见识到了狄思科的厉害。   之前腾飞差点破产,狄思科却让企业很快扭亏为盈,这哪是能轻松办到的?   银行不会给濒临破产的企业贷款,政府也不会拨款补贴,即使有了能赚钱的VCD项目,没有启动资金,也很难发展起来。   全开瑞研究了几天资料,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位狄总其实是把杠杆玩到了极致。   银行的钱他先欠着不还,元器件供应商那边也是先拿货后付款,客户那里更是要求先打款再发货。   反正从生产到销售,没有一分钱是他自己的。   能说服大家遵循腾飞的游戏规则,这也是本事。   全开瑞蹙眉说:“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薪酬的问题,咱们就只能从房子车子这类实物奖励上想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人家的年薪能达到30万,什么样的房子车子买不到?”   “正是这个理。”狄思科叹气说,“现在其实已经不止是两个高工的问题了,知识型人才流失是非常普遍的,最好能想个办法给知识型人才集体提高一下待遇,遏制一下人才流失的速度。”   国企有个很明显的问题,就是一线工人的工资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而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工资要大大低于行业平均水平。   正因如此,才造成了高学历人才大量向外企和私企流动,而基层职工却死守着铁饭碗不肯放手的局面。   不过,这也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目前的工资制度沿用的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的制度,当时大家都认为一线工人的工作是最脏最累最苦的。   所以,一线工人的薪资福利通常比较高,而且工龄越高工资越高,有的基层老工人,比年轻高级工程师的工资还高。   这种情况放在外企和私企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可是放在国企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全开瑞提出一个设想:“给职工涨工资也不是随便涨的,咱们要考虑到工资成本的问题。现在一线职工的工资明显高于市场平均水平,咱们可以想办法降低一线职工的工资,然后用这部分工资贴补给技术人员。”   狄思科:“……”   “给职工降薪,阻力可能会比较大,”全开瑞说着又摇摇头,很快就否决了前面的话,“要不然就想个什么办法,专门给主要技术骨干和管理人员涨薪,涨到贴近市场平均水平。”   狄思科心说,那可太难了,猎头公司给我开价一百万呢。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地说:“全总,在企业推行任何新制度之前,都需要由职工代表大会集体决议。如果职代会通不过,咱们的任何决定都无法实施。”   然后,他就给对方介绍了,去年解决职工医院问题时产生的争论。   这种牺牲大多数人利益的决定,即使是科学理性的,在职代会上也不会被通过。   谁乐意自己被降薪啊?   即使不降薪,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涨薪,而自己却保持原地不动,那也是不行的!   要降就一起降,要涨就一起涨。   职工们不会接受被区别对待。   全开瑞以前一直在部委机关工作,对理论和政策研究得很透。   虽说在西北挂职锻炼过两年,也算有基层工作经验,但来企业工作还是第一次,对于企业内的很多规则还需要摸索。   他这种情况跟当年的徐叔阳差不多,狄思科愿意给对方更多的适应时间。   他说得委婉,全开瑞最初还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等他喝了半杯茶以后,全开瑞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企业领导层争权夺利的事情很常见,全开瑞在机关里也听到过一些八卦。   他刚刚履新,如果狄思科想要跟他争权,只要冷眼旁观他去组织职代会,让他在职代会上碰一鼻子灰,就能打击他在新单位的威信了。   对方愿意在此时提点自己,说明他真的想要搞好班子团结。   全开瑞领了这份情,笑着说:“薪酬改革的事比较复杂,我一时也拿不出合适的方案,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   狄思科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说让全总慢慢考虑。   不过,他决定周末去人才市场考察一下。   大家总说国企职工的工资与市场平均水平相去甚远,他想看看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大。   “你要去人才市场啊?”郭美凤问。   “啊,去看看。”   “人才市场在周末休息,你去了能看到什么啊?”   狄思科:“……”   他倒是忘了,人才市场不是菜市场,企业老板不会在周末去市场挑人。   “你别往人才市场去了,”郭美凤给他指了条明路,“直接去劳动人民文化宫吧,那边在周末组织什么人才交流,我昨天去看的时候,人还挺多的。”   “文化宫那边不是在组织相亲么?”   郭美凤最近总拿着一块牌子,去文化宫替四哥相亲。   四哥本人不肯去,周末都不敢回家了。   郭美凤挥手说:“不耽误啊,一边相亲,另一边找工作。”   “那咱娘俩一起走吧,我送您过去。到时候您去相亲,我去相人。”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   郭美凤像是怕被儿子跟着,抄起钥匙便坐进那辆好像还没满月的小土豆,嗖一下就窜了出去。   “嘿,这老太太,跑什么呀!”狄思科扭头看一眼刚从琴房跑出来的狄嘀嘀,“大闺女,你自己在家还是跟我出去溜溜?”   狄嘀嗒去姥爷那边学画了,周末只有姐姐一个人在家。   狄嘀嘀没说话,往自己的小书包里放了两瓶AD钙奶,背上书包就站到了爸爸跟前。   用行动表示,她要当跟屁虫。   爷俩开车去了劳动人民文化宫,狄思科还中途绕路去了趟啃得鸡儿,买两杯冰淇淋。   两人慢悠悠来到文化宫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每人端着一杯冰淇淋进入大门。   要去人才交流市场,得先穿过门口这群举着牌子相亲的老头老太太。   狄思科带着闺女穿行在大爷大妈中,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他家郭美凤。   身边还站着帮她提包的卢大爷。   狄思科见状一乐,拉着闺女就过去了。   “妈,您来公园相亲,咋还相中卢大爷了?”   “呿,别胡说啊!”郭美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介绍道,“这是我助理!”   她来文化宫,一方面是替老四相亲,另一方面就是体验生活。   童童正在筹拍一部情景喜剧,拍摄地点在婚姻介绍所里,她这次是女主角,演一个媒婆。   卢大爷忙说:“对,郭老师帮我在剧组里安排了一个配角,我现在是郭老师的助理了。”   狄思科瞅一眼卢大爷的打扮,三七分的油头,戴着大墨镜,穿着花衬衫和黑西裤,脚上的大皮鞋还是尖头的。   他由衷感叹一句:“妈,您这位助理挺时髦啊!够潮流的!”   郭美凤在墨镜后偷偷翻个白眼,有点嫌弃地嘀咕:“潮得我都风湿了……” 第204章   郭美凤要进组的消息, 狄思科早就知道。   这老太太退休以后,事业又焕发了第二春。   只要是于童公司参与投资的项目,她基本都能参演, 已经跟经常合作的导演编剧混熟了。   熟到能给另一个关系户介绍工作。   “卢大爷, 您怎么也要进军演艺圈呢, 度假村那边不忙啊?”   “不忙,”卢大爷摘了墨镜, 乐呵呵地说, “现在度假村的生意没前几年那么赚钱,我跟谷峰一合计,趁着现在生意还行,把度假村转手了。”   “那您这是正式退休了?”   “没有,我俩又搞个地产公司, 在郊区开发了两个商品房项目。”   公司有女婿看着,卢大爷不用坐办公室,就经常去片场探班。   瞧着郭老师演戏挺有意思,他看得多了, 也想上去体验一把, 过过当演员的瘾。   他的双眼皮已经恢复得很自然了,上镜完全没问题。   所以, 听说于童公司要拍摄情景喜剧,他便带资进组,投了二十万,给自己弄了一个男七号的角色。   他也想上电视露露脸。   狄思科心说,这翁婿俩挺行, 什么赚钱干什么,眼光可真不赖。   “您这一身大老板的气度和打扮, 瞧着可不像助理,您要是想演郭老师的助理,衣着得朴素点。”   这老爷子有点用力过猛啊。   卢大爷后悔道:“我平时打扮挺朴素的,今天这身是我家老大帮我捯饬的。”   出门之前,大闺女对他这身行头夸了又夸,直夸得他找不着北。   可是,在公园门口看到郭老师的表情,他就知道今天坏菜了!   他常去探郭美凤的班,两人又一起参加车友会的活动,眼瞅着郭老师当了明星以后越来越时髦,那他也不能落后呀!   于是就去燕莎买了好些潮流男装,每天换着花样打扮。   等到七月份港岛正式回归以后,他还要去港岛烧瓶呢!   几人说话的工夫,又有两个认出郭美凤的大妈,跑来跟郭美凤寒暄、要签名。   卢大爷就提着郭老师的包,熟练地往后撤了几步,对狄思科说:“郭老师可有名了,我们来文化宫这几天,总有人来找她要签名。”   “呵呵,我妈现在比我有名,戴着墨镜都能被人认出来。”狄思科眼神好使,早看见郭美凤给人家签的名字都是胡桂荣。   老太太给人签名签得挺乐呵,即使签的都是电视剧里的角色名,也够她显摆一阵子了。   “妈,我瞧着您对我四哥找对象的事,不怎么上心啊,净给人签名了!”   “这相亲角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家长,现在能看的都是外在条件,要我说,找对象还是得看看姑娘本人。”郭美凤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们今天主要就是体验生活的。”   狄思科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吃完,笑说:“那您继续体验吧,我去人才市场那边看看。”   临走前还不忘调侃卢大爷,“您这身打扮不行啊,赶紧换换,一看就是大老板,哪有助理的样子!”   说完就招呼闺女走人了。   狄嘀嘀跟奶奶和卢爷爷挥手再见,捧着她的冰淇淋,一路小跑跟在亲爹身后。   “爸爸,公园里人太多了,咱俩来干嘛啊?”   “就随便逛逛呗,”狄思科帮她把刘海撩上去,“你总在家练琴,不腻味啊?”   “还行,我得好好练琴,不然比赛的时候就丢人了。”   “嘁,年纪不大,担心的还挺多。”   狄嘀嘀当了小主持人以后,已经有了女明星的自觉。   上礼拜,钢琴老师帮她报名参加京津冀少年儿童钢琴比赛。   这丫头回家就自己增加了练琴时长,生怕在比赛上丢脸。   “咱们重在参与,得不得奖无所谓啊。”   狄嘀嘀很有冲劲儿地说:“那不行,我弟弟画画都得奖了,那我也要得个奖,不然我就管不住他了!”   “他玩的玩具还是你花钱买的呢,哪敢不听你的!”   “哎呀,那不一样,”狄嘀嘀胡乱挥挥手说,“爸爸你不懂,你千万别给我拖后腿啊!”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个人才交流会。   这所谓的人才交流会,其实是市劳动局牵线组织的招聘会,有不少三资企业和私营企业都提出了招聘要求。   每个企业的咨询台前面都有人排队,狄思科将每个咨询台都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一家私营科技公司旁边。   想看看他们给技术人员开多少工资。   “同志,他们公司那个硬件研发工程师的薪资待遇怎么样啊?”狄思科拦下刚刚离开的小平头年轻人问。   “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后面排队的人太多了,排到下午也未必排得上。”   小平头本来都要走了,被他拉着问了两句,就顺势停了下来,还拿出烟盒给狄思科让了让。   见狄思科摆手表示不抽烟,他才说:“硬件研发岗2800块。”   “这么高?”   狄思科刚才看过招聘信息了,这个岗位要求本科学历,有五年相关工作经验。   在腾飞工作五年的工程师,工资在1500左右,人家这工资相当于腾飞的两倍了。   小平头习以为常道:“私营公司都这样,工资要是不高点,谁会舍了铁饭碗去私营公司打工啊!”   “听你这意思,也是在国营单位上班的?”   “嗯。”   狄思科跟人家握了握手,套近乎说:“那咱们一样啊,我也在国营单位上班。”   “狄总,咱俩可不一样,我就是个搞技术的,拿个一千出头的工资。”   “……”   狄思科卡壳了一下,心说这不会是腾飞的职工吧。   别怪他认不出单位同事,全公司五千多人,他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记住。   “你认识我啊?”   “那肯定认识啊,干咱们这行的,少有不认识您的!腾飞那个纪录片,我看了两遍呢。”   而且这位狄总经常上本地报纸,外行人可能不关注,但同行们对狄思科这张脸还是熟悉的。   闻言,狄思科放心了,看来对方是其他单位的。   他客气地问:“你刚才应聘的情况怎么样?工作合适吗?”   “不好说,我得再想想。”   “2800的工资可不算少了,你怎么还犹豫?”   狄思科不是自己单位的领导,小平头就有什么说什么,“2800确实不少,但私企规模太小,万一干两年就黄了,我还得另外找工作。”   “你还没从原单位辞职吧?”   “嗯,今天就是来随便看看。”小平头点头。   没找到下家之前,他不敢辞了公职,现在大多数人都这样,骑驴找马。   狄思科问:“你们单位把工资提高到多少,你会愿意留在单位继续工作?”   “当然是越高越好啊。”   “给个底线呢?只要工资能达到多少,你就愿意留下?”   “1800-2000吧。”小平头细数道,“国营单位的福利待遇要比私企好一些,工作环境相对宽松,只要企业效益好,就没有被辞退的风险。”   国企里就是只上不下,只进不出。   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企业是不会开除职工的,铁饭碗真的能捧一辈子。   私企外企却有被炒鱿鱼的风险。   而且留在效益好的国营单位上班,在亲戚间也有面子。   所以,只要工资能达到1800,哪怕比市场价少1000块,他也愿意留在更稳定的国营单位工作。   可他在单位的工资才1150块,远远低于市场价。   这就让他有些意难平了。   总想着跳槽去赚更高的工资,又实在舍不得铁饭碗。   国企工资要是能别低得这么离谱,他真不愿意跳槽。   “狄总,腾飞招不招硬件研发工程师?”   “招啊,技术人才我们都需要。”狄思科笑眯眯道,“但我们腾飞在行业内属于高福利低工资的单位,这个岗位工资恐怕也达不到你的心理预期。”   大家都是同行,工资基本都是公开的,小平头早知道腾飞的工资能达到1500-1700。   要是能从现在的单位跳去腾飞,其实也还行。   狄思科收了他的求职简历,只说会交给人事部门,让他们安排面试,就与对方告别了。   像小平头这样出来找机会的国企员工还有不少。   狄思科在招聘会上转悠了两个钟头,碰到的基本都是搞技术的,而基层工人却一个也没碰到。   他也去合资公司打听了流水线工人的工资,比腾飞一线工人的平均工资低100块。   一线工人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算是腾飞员工结构中最稳定的一批人了。   大半天看下来,狄思科在心里直叹气。   只有狄嘀嘀这个小吃货最开心。   冰淇淋吃了,带来的两瓶AD钙奶也喝了,公园里有推着三轮车叫卖驴打滚的,她又吃了半块。   以她的实力,本来能全吃掉的,可惜吃到一半的时候,一颗活动的小乳牙被黏了下来。   这回好了,两颗门牙还没长齐,下边的牙又掉了一颗。   父女俩在文化宫里,就近找了一间最高的房子,将狄嘀嘀的小乳牙扔到了房顶上,期盼第二代新牙可以快点长出来。   *   女明星在周末太过放纵,糖分摄入严重超标,被亲妈禁止吃甜食一个礼拜。   狄思科也因为监管不力,被媳妇批评了一顿。   父女俩对坐着唉声叹气,相互挤了挤眼睛后,又很快散开各自反省了。   公司里来了新经理,但狄思科的工作并不比以前轻快。   董事会负责审议战略,抓大方向上的把控,下达业绩指标以后,经营工作由总经理主导。   所以,狄思科现在的主要工作放在战略部署和资源整合方面。   腾飞旗下的子公司不少,年初又在港岛设立了分公司,工作千头万绪。   可他这阵子最头疼的,还是人才流失和薪酬的问题。   领导层为此开了几次会,提出了几种解决方案,都因为体制问题而搁浅了。   狄思科为此翻看了好多相关资料,其实早在85年的时候,上面就颁发了一个《关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问题的通知》,明确提出过,“企业职工工资的增长靠本企业经济效益的提高,国家不再统一安排企业职工的工资改革和工资调整。”   这话是啥意思呢?   这说明在调整工资,搞薪酬改革这方面,企业其实是有自主权的。   但是为啥大家这么多年都不改呢?   都怕承担责任呗。   薪酬改革,那是要拉开职工之间收入差距的。   以前是吃大锅饭,后来是按劳分配,再改的话,就是按“知”分配了。   知识型人才赚得多,劳动密集型的相对较少。   万一被对此不满的职工告到上面去,那企业的整个领导班子都得吃挂落。   所以,只要上面没明确要求改革,大家就一直拖着。   就像前几年的腾飞一样,用除了工资以外的其他福利,将人才留住。   狄思科也不想触碰这个雷区,可是,两个高级工程师的出走,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他最近一直想找机会跟市领导聊聊,正好赶上市里组织下半年的人事、劳动、教育工作会,一般企业领导都不愿意出席这种会议,狄思科听说以后,主动要求跟全开瑞一起去开会。   当即便收获了对方长达三秒钟的诧异注视。   不怪Carry总惊讶,这次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临近午饭才有一点自由讨论时间。   听到可以举手发言以后,狄思科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   张副市长放下茶杯,见他这么积极踊跃,就笑着点名说:“腾飞的狄总有话要说,那狄总先说说吧。”   劳动局的领导也开起了玩笑:“张市长,人家现在已经是狄董事长了,可不能叫狄总。”   “哈哈,大家叫什么都行,喊我一声小狄,我也应承。”狄思科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拿过来的话筒说,“刚才马局长提到了国有企业人才流动的问题,我也想讲一讲我们腾飞的情况。”   “好啊,大家都聊一聊,集思广益嘛。”   “现在很多经济学学者和企业家,为企业提出了三条安全线的考核标准,当然我更愿意称之为死亡线。越过这三条线,距离企业的死期就不远了。”   “三条线的第一条,就是刚才马局提到的人才流动的问题。在经营正常的企业内,如果员工的流动和淘汰率低于2%,那就很危险了。我们腾飞跟大多数国有企业一样,基层年年进新人,但淘汰是没有的,大家好不容易捧上了铁饭碗,咱能淘汰谁啊?”   “但我们公司的人才流动率是超过2%的,”狄思科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数据达标,并不能让我们高兴起来,为啥呢?因为这流动的2%中,大多是中高层技术和管理人员。”   “说到这里,我正好再提一下第二条线,企业中的高级技术和管理人员要占企业的10%以上,我们腾飞能达到39%。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然而,前年这个数据是43%,去年是41%。我们腾飞是一家规模达到5800人的企业,每年流失2%,就说明,每年有一百多名高级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从我们公司离开了。”   “这些高级技术人才,都是我们自己从头培养起来的,腾飞几近破产时,他们没走,如今腾飞的情况好转了,他们反而选择了离开。”   “只能说,腾飞和这些人才是相互成就的,他们的知识和技术帮助腾飞实现了飞跃,而腾飞这个牌子打响以后,我们腾飞的人才,也成了人才市场上的香饽饽,被私企和三资企业盯上了。”   张副市长插话问:“腾飞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现在找到补救措施没有?”   “我们想过,但时代变了,以前可以用集体荣誉,精神信仰将人留住,现在则更需要经济利益的牵绊。高级工程师在国企里能拿四五千块的月薪,在咱们看来已经很高了,但高工们却大多对此不满意。”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腾飞有个工程师跟我说,他有个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样样不如他,但人家在外企拿15万年薪。而他呢,蹲在国企里守着每月五千块过日子,一年不到六万,首先心理就失衡了。”   “现在能打动人的,无非是房子、车子、票子,我想着票子咱给不了,要不就在房子和车子上想想办法,给人家增加点福利。”   马局问:“这么丰厚的条件,也没能将人留住?”   狄思科不能说人还在公司好好待着呢,只一脸沉重地答:“有合资企业给他开了30万的年薪,这么多钱握在手里,啥样的房子车子不能买啊?”   众人都沉默了。   其他企业领导纷纷窃窃私语,国企留不住人是普遍现象,大家各自的单位里每年都要走不少人。   不过像腾飞这个30万年薪的,是他们听过年薪最多的。   “我最近专门接触了本单位和外单位的一部分职工,我发现,基层员工是最稳定的,基本没有流动。中层员工对收入有不满,但因为工资与市场均价相差在2倍以内,有补贴和其他福利补偿,大多数人摇摆不定一阵子以后,都能选择留下来。但高层人员,只要被外界联系到,基本都会跳槽。”   像他这样面对百万年薪依然固守本心的,那可真是不多见。   当然了,他的底气是有钱媳妇给的。   “提到了工资,我就正好再说一说第三条死亡线。咱们现在的工资构成是基本工资加奖金,基本工资是固定的,奖金是活动的,如果活的部分低于15%,那就接近死亡线了。腾飞的工资结构中,活的部分有30%,但是对于职工的激励作用仍然不明显。国际上很多知名企业在这部分会达到70%……”   狄思科握着话筒接着说:“企业家们经营企业,当然不能贴着死亡线经营,必然要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刚才张市长提出,要为国企厂长经理试行年薪制,我们腾飞也有幸成为了十二个试点企业之一。”   “但是,对于腾飞来说,比激励领导层更重要的是,激励高级技术人才。我们腾飞需要遏制人才流失,尽快打一场人才保卫战!”   “腾飞已经成为了高层管理人员的年薪制试点,希望市里可以考虑,在试点年薪制的同时,也让我们腾飞成为薪酬改革的试点!”   全开瑞暗道,只要成为改革试点,就相当于拿到了免死金牌。   既然是试点,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   即使真的有职工对薪酬改革不满,闹到了上面去,那也是改革带来的阵痛。   私下改革和试点改革,意义是大不一样的。   这是给腾飞的管理层上了一道保险啊!   全开瑞默默感慨一番狄思科手腕老练,就起身声援道:“张市长,马局,我们董事长刚才说的,就是腾飞整个领导班子的心声。别说咱们市里,就是放在全国,也没有一个可以参考的国企薪酬改革案例,我们腾飞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愿意给其他兄弟单位提供一个参考!”   其他兄弟单位的领导:“……”   只要市里同意改革,那我们也敢上啊!   腾飞这俩人真是贼精贼精的。   *   贼精的腾飞二人组并没能在当天得到答复。   隔了一个多礼拜,在狄思科以为没戏的时候,市领导才把他们喊去了办公室。   市里原则上同意将腾飞立为薪酬改革试点,但是希望腾飞不要冒进,要注意维持稳定。   狄思科和全开瑞当然点头答应。   另外,市里还会由劳动局、财政局、审计局派出精干力量组成工作组,专门到腾飞支持,同时也是监督薪酬改革。   可以可以,狄思科二人全盘接受。   即使劳动局和财政局不来人,他们也要上门请教的。   这回直接将人送到腾飞来,还省了他们的麻烦呢!   回到单位以后,两人叫上了总会计师翁佩云,商量制定薪酬改革的方案。   基层员工和高层管理人员先放一放,咱们着重解决高级技术人员的问题。   按照之前开会商讨的办法,除了现在正在实行的基本工资和岗位薪酬,腾飞还打算给技术人员增加短期激励,以及长期激励,也就是所谓的“金手铐”。   以防技术人员总想着跳槽,必须将企业发展与他们的经济利益捆绑到一起。   “苏工他们等了有一阵子了,要是一直拖着,大家也没心思工作,虽然具体方案还没定下来,但咱们可以先跟两位工程师谈谈,透个口风,也让他们尽快安心投入工作。”狄思科商量道,“全总,要不咱们分头行动,我跟苏工谈谈……”   30万的年薪不是那么好谈的,狄思科先把担子接了过来。   全开瑞颔首说:“那行,我明天找王工聊聊。”   狄思科下班回家的路上,都在琢磨苏工那三十万的年薪,他得把那副金手铐夸出花来,才可能打动苏工呀!   结果刚迈进大门,就迎面跟正要出门的母子三人撞上了。   “你们娘仨干嘛去?”   “看老外去!”狄嘀嗒语气里满是兴奋。   “去哪儿看老外啊?你又不是没见过老外,兴奋个什么劲儿!”   “这次不一样,”姐姐激动道,“我们能看到南韩人啦!”   狄思科看向媳妇,“你们去哪儿看南韩人啊?”   “去我大哥家,”于童将挎包交给儿子,让他们先上车,“于小胖他们学校来了一批南韩的留学生,我嫂子前几个月就帮于小胖提交了申请,可以让一个男生在他们家寄宿。”   “让留学生在家里寄宿?”狄思科摸不着头脑,“那还是高中生吧?会说汉语吗?”   “应该会吧,不然怎么听课?”   狄思科心说,现在的学校真能搞花样,居然还弄了南韩留学生到学生家里寄宿!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于童邀请道,“那孩子昨天来的,我哥和嫂子想在家里组织聚餐,一起欢迎那个留学生。”   狄嘀嘀和狄嘀嗒早就盼着去看看南韩人长什么样了。   狄思科见过南韩人,一点也不好奇,摇头说:“你带孩子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将母子三人送上车,就径自回屋琢磨那薪酬改革方案了。   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听见前院儿传出闹闹哄哄的动静,应该是孩子回来了。   狄思科放下钢笔溜达过去看情况。   客厅里,狄嘀嘀和狄嘀嗒刚与外国小哥哥说过话,向奶奶介绍时,语气里全是兴奋。   “奶奶,南韩人跟咱们长得还挺像的,不像外国人。”   “你俩可真是少见多怪!见个南韩人就激动成这样!”郭美凤指指孙子孙女穿的裤子,“你们这大裤。裆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穿这么肥的裤子,跟两个麻袋似的!”   “李正熙送给我们的,南韩人都这么穿,时髦!”狄嘀嘀在肥裤子上扯了扯,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磁带,“这也是李正熙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   郭美凤往封面上瞅了一眼,“怎么这么多男的?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奶奶,你不懂,这个叫组合,唱歌的,在南韩可流行了!”狄嘀嘀看到爸爸推门进来,又高兴地显摆自己新学的外语,“爸爸,撒浪嘿~~”   狄思科:“……”   那留学生净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205章   狄家人当晚就试听了那张南韩录音带。   听了两首主打歌以后, 郭美凤和双胞胎,祖孙三人的表情是这样的——囧囧囧。   郭美凤一辈子受传统曲艺熏陶,双胞胎年纪还小, 又是常年接触古典音乐的, 都有自己的审美眼光。   反倒是于童和狄思科接受良好。   于童自己就是业内人士, 什么稀奇古怪的音乐都听过。   而狄思科爱好广泛,平时听音乐的口味也比较杂, 俗称“不挑”。   不过, 听了几首以后,他还是按下了暂停键。   回屋翻出他压箱底的宝贝——“黄道吉日”组合的出道专辑,送给了狄嘀嘀和狄嘀嗒。   “组合没啥稀奇的,你爹我十年前就组过一个组合。还跟你们黄伯伯一起出过一张录音带呢!”狄思科得意洋洋道,“我们这个男子组合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 北京还有我们的后援会!”   于童和郭美凤:“::::::”   吹牛也不知道背着点人,她们还没失忆呢!   当年的“黄道吉日”组合有几个人认识呀,要不是狄思科后来参加青歌赛火了,那张录音带顶多能卖十万张。   两个知情人士在一旁腹诽, 而狄嘀嘀和狄嘀嗒从小到大都是捧场王, 从没在捧场这方面让人失望过,两人见到封面上的亲爹和黄伯伯, 就佩服地哇哇叫。   把亲爹哄得眉开眼笑以后,又转过身去研究南韩小哥哥赠送的录音带了。   “……”狄思科忍不住跟媳妇念叨,“他俩怎么那么喜欢那个南韩人?”   于童点了点录音带封面上的一个男孩说:“李正熙同学的发型和衣着,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狄思科探头一瞧,封面上五个男孩, 清一色穿着肥肥大大的裤子,于童指的那个男孩染着黄头发, 头发长及下巴。   看起来就挺另类的。   “咱嫂子没后悔让留学生寄宿啊?”狄思科问。   “好像有点后悔了,嫂子偷偷跟我说,怕于晨一跟他学坏了。”   “衣着打扮出格点,其实没什么。”狄思科马上就贡献一个馊主意,“让嫂子跟学校要一套校服给他换上,再按照校规,剪个学生头,基本就跟普通高中生一样了。”   “……”于童斜他一眼,“快用你那百万年薪的脑袋瓜,想点有意义的事吧。学校说了,要充分尊重人家的民族习惯。”   “学校要是不管管,那你就等着瞧吧,不出俩月,于晨一学校里肯定都是大裤。裆。”   于童没管什么大裤。裆,她觉得南韩的高中生能争相模仿那个HOT组合的打扮,说明那家娱乐公司真的抓住了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市场。   内地市场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兴许也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头一天见识了南韩人,第二天一大早,狄嘀嘀和狄嘀嗒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跟杰克炫耀。   “人家杰克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已经上学去了,哪有时间跟你们谈论南韩人!”狄思科将两只小崽提溜上车,准备出发去学前班。   这所谓的学前班,其实跟幼儿园差不多,正式入学的前一年,小朋友都会从大班升入学前班。   他俩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跳过学前班,提前上小学了。   不过,由于狄思科这个当爹的拖后腿,声称不满学龄的孩子大脑重量不足二斤四两,影响对知识的吸收,愣是让他们在学前班呆了一年。   狄思科坐进驾驶位,正要发动汽车时,郭美凤却提着大包小裹赶过来,商量道:“老五,你顺路把我送到地铁站去。”   “您大清早干嘛去啊?”狄思科推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去看看你三嫂,早上炖的老母鸡给她送一桶过去。”   郭美凤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放进车里,要不是她的小土豆突然趴窝了,她也不用大清早去赶地铁。   “三嫂快生了吧?到时候孩子由谁带啊?”   “预产期在六月末、七月初,估计就是下个月的事了。”郭美凤坐进车里,很惜命地扣好安全带,“亲家母说可以去伺候月子带孩子,那就让她伺候吧,亲妈比婆婆方便。正好我要进组了,没时间过去,到时候给他们小两口一万块钱。”   狄思科给她竖个大拇指。   这老太太不是啥大明星,片酬并不高,能贴补一万块钱,算是很大方了。   他启动车子,缓缓开出胡同,时不时还要跟早起的街坊们打个招呼。   眼瞅着即将走到胡同口,却跟迎面驶入的一辆白色虎头奔狭路相逢了。   他们这条胡同的宽度有4米多,偶尔遇到顶牛的情况,挤一挤也能并排通过。   不过,早上这会儿胡同口摆了一溜儿早餐摊子,想要并排通行是不可能的。   狄思科往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发现后面没有跟车,他也就没跟对面的司机多费唇舌,二话没说就向后倒车,停在了一个早餐摊子后面,让那辆虎头奔先通行。   他正敲着方向盘琢磨,胡同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辆豪车,对面的虎头奔却在即将擦身而过时踩了刹车,探出脑袋跟郭美凤打招呼,“郭大娘,这么早就出去呀?”   “呵呵,我去看看儿媳妇,小李忙到早上才回家啊?”郭美凤含笑跟年轻司机寒暄。   “昨晚应酬到了半夜,我怕回去打扰爸妈和大哥他们,在酒店将就了一宿。”   双方简单交流了几句,那司机就跟狄思科挥挥手说:“谢了啊爷们儿!”   狄思科客气地笑笑,等到将车开到主街上,他才问:“刚才那位是谁啊?之前没在胡同里见过。”   “老李家的老四,上个月才从美国回来的。”   “他家还有个老四呢?”   郭美凤所说的老李家,就是有一口四环素牙的李大哥他们家。   可以说,有了李大哥,他们这条胡同里的孩子,牙齿普遍比其他胡同的健康。   之前只见过他家的三兄妹,倒是没听说还有个老四。   “李家老太太说,他家这个老四,85年就去美国留学了,在美国赚了大钱才回来做生意的。”郭美凤摇摇头,“不过我听其他街坊说,李老四就是个中专生,李家说他去留学是给他脸上贴金呢,他其实是找了中介,跑去美国打工了。”   “在美国打工挺赚钱啊,”狄思科笑道,“人家都有钱买大奔了。”   买这么一辆虎头奔,得一百多万呢!   他家于总够有钱了,也没舍得买辆虎头奔啊,这些年一直开他送的奥迪。   “他要做生意,那辆车是租来充门面的。这种车都要预定,他才回来没多久,哪能买得到车!”   小土豆趴窝以后,郭美凤去车展上看过,对汽车市场的行情还是有数的。   她提醒儿子,“那李老四看着不太靠谱,每次见面都说在外面谈生意,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他谈成什么生意。而且他都是晚上出去,白天在家睡大觉,看着不像做正经生意的,他要是跟你拉投资,你可别轻易答应。”   狄思科颇觉好笑地说:“我们都不认识,他怎么会跟我拉投资!”   “他跟荣大夫还不认识呢,听说人家是华侨,还不是上门去拉投资了!”郭美凤嘟囔道,“不过,荣大夫也不是吃素的,投资没拉成,倒是卖给他两副膏药。”   “……”狄思科笑了一阵,问,“李老四做什么生意的?”   “好像是卖电话线的。”郭美凤不太确定地说,“他在荣大夫那里介绍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不过没怎么听懂,谁知道他是卖什么的。后来他可能听说你是七二九的经理了,来家里找过你几次,我每次都说你不在家,他也就不来了。”   *   狄思科听郭美凤念叨了一路李老四的光荣事迹,将她送去三哥家,又送孩子去学前班,等他来到单位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周健将悄咪咪走进来通报:“领导,全总一大早就请王工谈话了。”   “这么早?”   “嗯,我打开水的时候,瞧见王工进他办公室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有了结果全总会主动提的,咱就别操心了。”   其实,周健将更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找苏工谈谈。   想要留下苏工可比留王工难多了,合资公司给开了三十万的年薪呢。   然而,狄思科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提也不提约谈苏工的事,忙到五点钟就拿着车钥匙准时下班了。   周健将:“???”   狄思科下班后没回家,在公司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苏昊,就将人载上,一起去了距离不远的烤肉铺子。   “这家店开业有一阵子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狄思科笑问,“苏工之前常来么?”   来这家店吃饭,就是苏昊提的。   “除了单位食堂,就属这家店来得最多,我们组里每次聚餐都来这里。”   狄思科调侃道:“你要是真的去了深圳,舍得这家烤肉铺子啊?”   “嗐,狄总,”苏昊还是习惯性地喊狄总,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是苦孩子出身,一家子全指望我呢,我就想趁着还年轻多赚点。家庭条件好的人,理解不了我这种心情。”   狄思科将牛肉片放到烤炉上,“有啥理解不了的,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啊,十来岁就没了爹,我妈一人拉扯六个孩子,家里根本养不起。我青春期那会儿,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只能靠喝凉水顶饱。我都长到二十了,还跟四个哥哥挤在一个十多米的小屋里呢!”   苏昊惊讶地看着他,喃喃道:“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哈哈,现在日子变好了,当然看不出来。”狄思科笑道,“苏工,三十万的年薪,别说你本人了,如果能落到我头上,我也想走。对咱们这种苦孩子来说,讲奉献、讲牺牲、讲情怀其实都没什么意义,我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至于为XX事业奉献之类的,那都是日子好过以后才会去想的。我这话你认同吧?”   苏昊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这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他可以奉献,但不能盲目奉献。   他家曾经是北京城里最底层的那一拨儿,母亲没工作,父亲是煤场的搬运工。   他当年大学毕业进了七二九厂当技术员,才终于让爸妈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些年他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腾飞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七二九厂工作,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种荣耀。   说白了,就是能满足家人的虚荣心。   可是,这几年国企不景气,有能耐的人纷纷下海,没能耐的人才会死守着铁饭碗。   在国企工作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了,尤其他有个同学跟他家是邻居,早就在私企拿到了15万的年薪。   这种事,就怕比较。   他每个月有四五千块的工资,已经足够家人开销了,可是跟人家15万年薪的一对比,心里就无法满足了。   狄思科抿了一口白酒,诚恳地说:“苏工,你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我支持你,也愿意放你离开。”   闻言,苏昊夹肉的筷子一顿,还以为狄总要说服自己留下来呢。   “我不但支持你追求高薪,而且还能给你兜个底!”狄思科一边将烤好的肉放进他碗里,一边说,“私企和三资企业一般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你辞了公职投奔合资企业,万一在那边干得不顺手,会变得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咱们腾飞这边可以给你留条退路,你要是在外面干得不好,三个月之内还可以回来!”   “狄总,这……”   苏昊有些无措地放下筷子,将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他其实已经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了,辞了铁饭碗,甭管那合资企业里什么样,他都得咬牙干下去。   而狄总却告诉他,腾飞可以为他兜个底,他心里其实是很感动的。   “苏工,你在腾飞干了有15年了吧?”狄思科继续往他碗里夹肉,“你这些年为腾飞作出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无论是管理层还是你们项目组的同志,没有人舍得让你离开。”   苏昊抬手搓了一把脸。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啊,他在腾飞奋斗了十五年,决定离开的时候,心头的酸涩和不舍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可是,工作和生活不能一直讲情怀,他得面对现实向前看。   狄思科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表情,笑了笑说:“苏工,我支持你追求更好的待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苏昊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狄总,多谢你的理解。”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也支持你,但我也想说说,我对你这个选择的看法。”   苏昊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别看我年纪轻,其实我的工作履历是很丰富的,以前也在合资企业当过副总。”狄思科逗趣道,“就是宝莱集团跟东轻集团合资的公司,我当时是负责卖卫生巾的。”   苏昊被酒呛了一下,“咳咳咳……”   “哈哈,别惊讶,这段工作经历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国际大公司的管理和经营模式,为我以后的工作提供了很多很好的思路。”   “宝莱每年招聘季的时候,能收到上万份简历,很多大学毕业生都想挤进宝莱工作。因为在这种跨国公司工作,确实能让员工开阔眼界、提升能力,而且这类企业有很成熟的培训体系,无论是哪个层级的员工,都有成长机会。”   “那天你跟我透露过去向以后,我也找关系了解了一下那家合资公司的情况。那是一家今年初刚成立的中港合资企业,港商是在港岛开半导体厂的,看到内地的VCD市场以后,也想分一杯羹,这才在深圳开了公司。我说的没错吧?”   苏昊颔首,“是这样。”   “这家公司并不是宝莱那种跨国集团,而且还在草创阶段,培训什么的基本没有。像你这种水平的工程师,去了那里就是单方面的知识输出,想要从那里汲取养分,基本是不可能的。”   “嗯,三十万,就是买我脑子里这些知识的钱。”苏昊对此很清楚。   狄思科抿了一口酒,继续说:“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点,这家合资公司的老板,看人的眼光不错,可是在市场方面,恐怕并没什么眼光。”   苏昊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反驳。   “VCD影碟机已经问世快四年了,去年是一个爆发增长期,销量一下子突破了200万台。那家合资公司的老板应该是看好这个行业的发展,才想要进来分一杯羹的。”   “可是,现在的VCD市场基本已经定型了,包括腾飞在内的五个VCD品牌,瓜分了大部分市场,除了腾飞,其他工厂全是整机组装工厂,大笔现金流全都砸到了广告营销上,而研发这边基本没什么投入。”   “这种做法看起来比较短视,却能成功让他们打响知名度,快速占据市场。挖你的那家合资公司是今年新加入的企业,如果它也像其他企业一样,搞整机组装,重心放在营销上,兴许能快速加入进来。但他们花重金来腾飞挖人,我想这家公司在自主研发上还是有些野心的。”   苏昊轻轻点头,“他们确实想走自主研发的路子。”   “市场一年一个样,腾飞当年只用三千多万就拿下了中央台的两块黄金段位标版,而今年一个标版就六千万,标王更是高达八千八百万。这还只是中央台的广告,算上其他营销费用,差不多要一个亿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新加入市场的企业,既要搞研发,又要搞营销,它的现金流足够充足么?有这么多钱支持它兼顾吗?”   苏昊皱眉沉思不语。   他是搞技术的,狄思科提到的这些,他并没考虑过。   中港合资公司听上去很有实力,人家给他开价三十万,让他去主持工作,他觉得价格合适就答应了。   狄思科并不想危言耸听,又转缓语气说:“也许这家合资公司的经济实力是很可观的,能够满足双线作战的资金需求。但是,他们到各大公司挖人,挖的应该不止腾飞这一家,腾飞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家。”   “三年五年以后,等你脑子里的内容被掏空,你的知识储备枯竭了,苏工,你想没想之后要怎么办?”   “有一点咱们都必须承认,马援朝担任厂长期间,即使厂子效益不佳,也始终没有中断对技术人才的培养。否则咱们转产VCD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就上手,这一点苏工同意吧?”   苏昊“嗯”了一声。   他走出校门以后,很多新知识都是在单位汲取的。   腾飞的几个厂长副厂长都是技术干部,对技术人才的培养比较重视。   多数技术人员都是在成长的。   所以,他们掌握的技术虽不是最尖端的,但也不至于太过落后。   “高科技这一行,技术更新迭代太快了,用不了三年,你现在掌握的技术就落后了,合资公司花了三十万请你去主持工作,他们会给你时间停下来学习吗?我猜最起码两年内,应该不会吧?”   “苏工,也许你也可以找资料私下自学,但是与企业掌握的资源相比,个人的资源是远远不够看的。”狄思科给他举了一个例子,“咱们腾飞近期从欧洲聘请了七位退休专家,都是从高科技公司退下来的,拥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这些专家下个月就会来北京,为咱们腾飞各方面的技术骨干力量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苏昊猛地抬起头来,“真的有外国专家要来咱们腾飞?”   “嗯。”   这批人是他花了大力气搜罗来的,既有小姨帮忙,又有以前经贸部的同事牵线。   联系了三个多月才有了眉目。   “腾飞能不间断地为你输入新知识、新技术,让大家始终走在科技前沿。草创阶段的合资公司能给你这些么?三五年后,你的技术跟不上时代了,他们会另外花高薪聘请更有能力的工程师,苏工,到时候你要何去何从呢?”   四十多岁,技术落后,在这一行基本就是退休状态了。   不过,以苏昊的水平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退休。   老底子还能吃几年呢。   狄思科将他的酒杯满上,笑着说:“当然,我这些话听起来有些严重了,你趁年轻干个三五年,攒上一两百万就退休,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通货膨胀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苏工,公司为了你要离开的事最近真是没少开会,你要不要听听公司为了留住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苏昊原本坚定离开的心,被他这一番分析搅得乱糟糟的。   这个小狄总真是有病毒一般的感染力……   关于技术落后的问题,他确实也想过,但就像狄思科说的,大不了他就趁着年轻赚一两百万。   他在腾飞窝一辈子,能赚到两百万吗?   “国企的工资低是公认的,这没什么可争辩的。不过,公司已经想办法跟市里争取成为薪酬改革的试点了。其他人怎么改咱们先不谈,就谈谈骨干技术人员最关心的问题。”   狄思科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木桌上写了几笔。   “公司暂时想出的办法是对高级技术人员实行混合工资制。基本工资+岗位工资+年功工资+协议工资+长期激励。”   “前三项很好理解,而且跟现在的工资拉不开太大差距,咱们先不管。我主要跟你介绍一下协议工资和长期激励。”   公司会根据技术人员负责项目的复杂程度和市场前景跟大家签订薪酬合同,只要达到了一定绩效,就能参与公司税后利润的分配。   到时候会以季度奖和年终奖的形式发放给大家。   奖金的多少,与技术人员参与项目的数量和收益有很大关系。   这个属于短期激励,按照狄思科的估计,平均下来,技术骨干每月大概能到手七八千块。   项目多的话,可能会有一万左右。   折合成年薪当然不能跟合资公司比。   但腾飞还有一个长期激励。   “我之前有过给主要技术人员配股的想法,可咱们不是上市公司,这个想法只能作罢了。”狄思科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最近跟一位专家聊了聊,咱们其实可以用虚拟股票期权的方式激励大家。”   苏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问:“虚拟股票期权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根据咱们腾飞某一年的总资产,总产值和利润等等相关数据指标,经过加权以后,计算出一个起始股票总市值,每股面值一块钱,得出一个起始股的总股数。公司会向贡献比较突出的技术人员赠与虚拟股票。六年以后就可以选择一个股价合适的时间行权了。”   “比如公司赠送给你五十万股原始股,六年后,假设股价为两块钱,你就能到手一百万。”   苏昊蹙眉想了想说:“具体能获得多少收益,其实看的是公司在那段时间的效益。”   他更想说的是,看的是公司主要领导的能力。   要是狄思科中途走了,换了其他领导上来,能否继续保持腾飞目前的发展速度?   “对,这就要看你是否认可咱们腾飞的发展前景了。”狄思科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提前跟你透露一个好消息,人合公司的团队已经成功研发了解码板。咱们自主研发的解码板正式投产以后,会大大降低VCD的生产成本。而且解码板不但可以用于VCD组装,还能用在计算机上……” 第206章   狄思科为技术骨干画出的大饼, 属实让苏昊有点动心了。   每个月到手七八千块,在国有科技公司里,算是很高的工资。   更何况还有一个胡萝卜似的虚拟股票期权在前面吊着呢!   六年后, 只要公司发展得好, 被赠与了公司股票的人就能拿到一大笔钱。   而且听狄总话里的意思, 这种赠与并不是一次性的,只要他为公司做出了突出贡献, 公司还会额外奖励股票期权。   虽然大家没明说, 但这套长期激励方案的目的,一目了然。   就是将职工利益与公司利益捆绑在一起。   公司发展得越好,他能分到的钱就越多。   苏昊心里唯一拿不准的是,公司这样的高速发展到底能坚持多久?   六年的行权期不算短,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在腾飞干了十五年, 高层领导的情况他了若指掌。   无论是厂长还是副厂长,一大半都是从技术岗转去行政岗的。   即使是已经高升的马援朝和汪大海,也不是真正擅长搞经济的干部,否则当初也不会差点把厂子搞破产。   在腾飞的发展上, 狄思科扮演了重要角色。   所以, 他能否在腾飞长期任职就很关键了。   现在很多大型国企的一把手其实是终身制的,作为企业的灵魂人物, 只要企业没问题,上级也不会频繁更换一把手,有的能直接干到退休。   比如马援朝,他要是没被调去电子工业办,他能把持腾飞一把手的位置十多年。   不过, 在腾飞干到退休,放在狄思科身上显然不太现实。   狄总离开腾飞以后, 腾飞还能有现在的发展么?   听了他的顾虑,狄思科好笑道:“苏工,这么大的一个企业,靠我一个人是玩不转的。我说的并不是官话或客套话,腾飞能发展到今天,离不开每一个腾飞人的努力。”   “当年腾飞厂陷在破产的漩涡里出不来,很大原因是厂里从上到下都没适应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摸不准市场的脉搏。冷不丁没了上面的政策和资金扶持,大家不会走路了。”   “这几年锻炼下来,咱们腾飞的领导层和技术人员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就拿汪大海汪总来说,去年调任无线电联合厂以后,表现非常亮眼,今年联合厂第一季度的报表很好看。这就说明腾飞的领导层已经适应市场的快节奏竞争了。”   “我这个董事长才当上没几天,估计三五年内,甚至更长时间内都不会挪窝,咱们一起加把劲,把腾飞做大做强,连年保持高速发展,哪怕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上级也不会派一个庸才来接手腾飞。”   “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垮掉也是需要时间的,绝不会对你六年后的行权产生影响。”   苏昊不好意思地笑:“狄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大家信任我,我还是很高兴的。”狄思科端起酒杯说,“苏工,还是那句话,腾飞的发展不是靠我一个人,咱们是一家科技公司,发展的基石是你们这些技术人才。下个月,那批退休专家就要来北京了,你先留下安心参加培训,我为了把这些专家请来,费了老鼻子劲了。公司这边还要进行薪酬改革,具体怎么签合同,奖励多少期权,咱们再商量。”   苏昊稍稍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跟他碰个杯,仰头把酒干了。   狄思科算是将苏工挽留了下来,次日在公司跟Carry总碰头的时候,听说他那边也进展顺利,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有股票期权奖励,还能享受国有单位的福利,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全开瑞担忧地说,“就怕一线员工听说了以后,会闹着反对。”   “所以针对一线员工的薪酬方案得好好斟酌,既要让大家看到升职加薪的希望,又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另外,对赠与期权的技术人员也要严格把关,不能让大家生出‘这人做过什么贡献啊,凭什么给他期权’的想法。”   狄思科笑眯眯道:“全总,薪酬改革的工作,你多费心吧,我这边一定全力支持你!”   有了新任经理,他终于不用自己冲锋陷阵了!   全开瑞没推脱,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工作,而且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正式烧起来呢,借着薪酬改革的机会,正好能烧起第一把火!   *   高工跳槽的风波暂时过去了,薪酬改革的具体工作也由Carry总安排,狄思科今天按时下班回了家。   发现媳妇还没到家,便推出一辆二八大杠,骑去了于总公司。   于童刚把金雪茜送出大门,就见他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我看你们那个大明星眼睛有点红啊,咋还哭了呢?”狄思科问。   “跟男人牵手的画面被人登到报纸上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拍就拍了呗,哭什么啊!”狄思科真是搞不懂现在的明星。   他当初也挺有名的,可惜没人拍他跟童童牵手,否则他肯定要在报纸上高调秀一下的。   “她是走玉女路线的,不适合公开恋情,今天下飞机的时候,在机场被歌迷骂了。而且,”于童表情一言难尽地说,“她跟那个男的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呢。”   “……”狄思科只能说,“她得有三十了吧?玉女路线也该走到头了,实在不行就趁着这次机会转换一下路线吧。”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这次新专辑的曲风就是走成熟路线的。”于童不想多谈这些,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把这辆自行车翻出来了?”   二狗子平时上下班骑的是山地车,山地车比较轻便,速度又快。   这辆二八大杠早就被他放到了地下储藏室积灰。   狄思科拍了拍车把,眉开眼笑地提议:“靓女,瞧电影去啊,《甜蜜蜜》!”   “上次不是看过了么?”   “那不是只看一半就去看《狮子王》了嘛,我那天光顾着帮孩子捂眼睛,好多剧情都没心思看。”   于童瞅瞅他的自行车,其实有点想去。   那部电影在北京风靡以后,大街上总能看到模仿男女主角一起骑自行车的画面。   她平时开车出行,已经好久没坐过自行车后座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安排一下两个小的。”   “不用打了,我早就给咱爸打了电话,今天让他去幼儿园接一天,俩孩子想姥爷了,要去姥爷家住一晚。”   于童:“……”   你可真会给我爸安排活。   行吧,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就走吧,她拎上挎包便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狄思科叮铃叮铃地按着车铃,在胡同里穿行,看电影之前先带媳妇下馆子搓一顿。   “我马上就要有年薪了,今天带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行呀,”于童坐在后面吹着晚风,心里舒坦,但嘴上又忍不住吐槽,“你那点年薪,还没赚到手就被你花光了!”   自打腾飞当上了年薪制的试点,二狗子的年薪已经帮他办了好多事情。   郭美凤的小土豆趴窝了,二狗子就大方地表示,用年薪帮她再买一辆新车。   他儿子想换一把更好的小提琴,他也表示买买买。   狄嘀嘀想买一套《狮子王》动画片的VCD影碟,他也说,爸用年薪给你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年能赚个百八十万呢,其实国企的年薪顶天儿能到手七八万。   那还得分单位。   效益好的赚个八万十万,效益不好的,两三万也有可能。   而且当年只能到手年薪的70%,经过两个考核期以后,上面确定没给企业留下什么遗留问题,才会发放另外的30%。   也就是说,他每年正经到手的工资只有五六万,剩下的要等一两年以后补齐。   其实没比他现在的工资高多少,要是靠他给郭美凤买车,只能买辆小面包。   这二狗子就是整天瞎乐呵!   狄思科嘿嘿笑:“这是提前消费,先开心开心再说,你就说想不想去高档餐厅吃西餐吧!”   “想!”   “那就走吧!”   狄思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载着穿了一身名牌的漂亮媳妇,去了市里有名的高档西餐厅。   吃饱喝足以后,又叮呤咣啷地骑去未来的DI DA DI影城,看了一场免费电影。   钢厂在城郊,电影院自然也不在市区里,俩人为了省20块的电影票钱,骑着自行车往返。   半夜回家时,一个骑得腿软,另一个坐得屁股痛。   尽管如此,夫妻俩对这次二人世界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他俩跑出去约会吃独食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被狄嘀嘀和狄嘀嗒知道了。   狄思科怀疑是他老丈人透露的。   俩孩子回家以后就控诉,“出去吃好吃的,为啥不带我俩?”   于童理直气壮地说:“专家说了,父母和孩子之间也要保留私人空间。我们是为了给你俩留点私人空间,你看你们小胖哥,长大以后就不爱粘着父母了,都跟好朋友一起玩。”   想到闺女以后可能不爱粘着她了,于童心里还有点酸楚呢。   “我们不需要私人空间。”狄嘀嘀不懂什么私人空间。   他俩向来是父母走到哪,就要跟到哪的跟屁虫。   狄思科痛快答应:“不需要私人空间是吧?那行,过几天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我带着你俩。”   希望俩小崽能记住今天的话,长大以后可别后悔。   他不是搪塞两个小的,周末的时候真的有个集体活动。   党校国企班一支部三组北京小分队,要组织聚会。   曾琴是小组长,又是北京的干部,所以党校结业以后,她有时会组织在北京的四个组员聚餐。   偶尔还会带上班里其他组的同学,不过主要还是三组的四个人。   曾琴在年初的时候,调任两桶油某个子公司当经理了,今天的聚餐就在他们单位的招待所里。   聚会项目也很有体育精神——打桥牌。   狄思科让闺女儿子跟曾琴的女儿一起玩,到隔壁的房间唱卡拉OK。   安排好三个孩子,他坐到牌桌前便笑道:“我早上给支书和张茂年打电话,跟他们炫耀了一下,咱四个今天又要聚餐,哈哈~”   “你这嘴可太快了!”邹舟看着手里的牌,嘟哝道,“上次老张接了你的电话以后,就说要在这个月来北京开会,顺便聚一聚。”   “那他怎么没来?”   “他们公司要搞产权改革,他在党校专门研究过这个课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提到改革,曾琴望向狄思科问:“听说你们腾飞最近在搞薪酬改革,搞得怎么样了?”   “还有得磨呢,我们全总整天找职工代表开会。”   “具体方案呢?”曾琴问。   大家平时都挺忙,组织聚餐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吃饭聊天。   主要还是增进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消息,顺便聊聊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最近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腾飞的薪酬改革。   薪酬改革跟切身利益有关,不但职工关心,领导们其实也很关心。   狄思科摸完牌,抽空瞟她一眼说:“我们那套方案只适合竞争激烈的行业,通过给骨干人员赠送虚拟股票期权,实现长期激励。你们这种垄断行业还需要长期激励吗?”   “当然需要啊,大家总得有点盼头嘛。”   狄思科就介绍了一下腾飞的改革方案。   “改革成不成功,那得等到一两年以后才能看出效果,你们单位要是还能等,可以再等两年。”   邹舟叹气说:“我不打算等太久,等腾飞的改革推行下去以后,我也想在我们那里试试。这两年人才流失严重,好几个研究员都被人挖走了。”   “我们腾飞就是因为人才流失严重,才大搞改革的。不过,空出的那些位置也是够让人头疼的,那些有十年二十年经验的工程师和研究员,都被私企挖走了,再招进来的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经验和能力上远远不足。我们在北京和天津发招聘启事,三个月也没招到合适的人。我心说,实在不行就向外求助,我亲自到港岛那边招人去!”   邹舟颔首说:“你这主意不错,他们那边搞半导体的人还挺多的,不过港岛用工成本高,你可得把工资往上提一提。”   “我们这次特意在工资结构中加了一项特殊工资,就是给外聘的特殊人才准备的。”狄思科笑道,“改革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否则事后再加进去,又得重新走一遍流程。”   廖东明插话说:“我看你们先别着急去港岛招人,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回归了,等到回归以后,看看情况再说。万一有什么政策呢?我听说市里要筹备京港洽谈会,没准儿会在洽谈会上商定一些人才引进政策。”   “这洽谈会在北京还是港岛举办啊?”狄思科赶紧问。   “八成是要去港岛的,洽谈会的主要目的还是招商引资。”   狄思科默默在心里记下了京港洽谈会的事情,回头得去市里打听打听。   要是市里组织代表团去港岛开会,他就尝试争取一个名额,到时候去港岛搞个腾飞专场招聘会。   两把牌打下来,话题很快就转到港岛回归上来了。   港岛回归是近期的大事,像他们这些国有单位,都要开展以回归为主题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为了不拾人牙慧,还得搞出新意。   狄思科现在兼任党委书记了,最近的工作重点也是这个。   廖东明说:“我们部里组织了迎回归知识竞赛,我寻思公司里总得弄点有新意的吧,就搞了一个迎回归象征性长跑。”   “啥叫象征性长跑啊?”狄思科问。   “就是随便跑一跑,”廖东明笑道,“大家年纪都不小了,真搞几千米的长跑,第二天都不用上班了。”   “……”狄思科也分享了腾飞组织的活动,“我们公司弄了一个‘喜植迎港岛回归纪念林’的活动,正好之前的义务植树任务还没完成,组织职工去纪念林种树,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其他人:“……”   这个主意挺绝的。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们自己单位的植树任务也还差一点呢!   邹舟摸摸鼻子说:“我们单位的活动中规中矩,搞了一个‘爱祖国、庆回归’摄影、书画作品展。”   轮到曾琴了,她摇摇头说:“我们还没确定呢,工会提议搞个迎港岛回归万人接力签名活动,还想在正式回归那天,把万人签名条幅挂到港岛招商局的大楼上。”   众人:“……”   想法挺好,不好实现啊。   曾琴忙补充说:“太过异想天开,被我给毙了。”   这哪是一个单位能完成的!   就不说挂到招商局大楼上这种离谱要求了,光是那一万个签名,他们单位就凑不齐。   人数不够。   狄思科想了想说:“这个活动也未必是异想天开,努努力兴许真能实现。”   另外三人都看向他。   “能否挂到港岛的大楼上,那得由市里出面协调。能挂就挂,不能挂就算了。但咱们四个单位其实可以一起搞万人签名活动。”   他先瞅瞅廖东明说:“先组织四个单位的职工一起参加那个象征性长跑。”   又看一眼曾琴说:“然后让大家在长跑起点或终点把万人签名签了。”   再望向对面的邹舟说:“可以请你们单位的摄影爱好者负责活动拍照。”   最后反手指了指自己说:“我们腾飞有五千人呢,别说一万个签名了,加上家属,两万人也能码来。而且我们职工医院的医疗水平还不错,现在已经改名叫北医大附属腾飞医院了,可以负责这次活动的医疗保障工作。今年马拉松比赛的医疗小组,就是我们腾飞医院派出的,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   他巴拉巴拉吹了一遍自家医院,希望可以再次让职工医院在大型活动上亮亮相,给医院增加点口碑和人气。   “我连咱们的活动名称都想好了,就叫‘圆百年回归梦,献万众赤子心’万人接力签名活动。”   众人:“……”   你可太机灵了。   廖东明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们组织长跑活动,要跟交通部门报备的,要是扩充到一万人,就需要重新报备,其实也不是不行……”   四人相互瞅一眼,再瞅一眼。   曾琴单位的活动还没定下来呢,要是能跟其他三家一起组织一个大型活动其实也不错。   “要不咱们试试?”她将主要工作揽了下来,“市里需要走什么手续,可以由我们出面负责。”   狄思科忙说:“组长,我们腾飞要参加的人数最多,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市里汇报。活动经费什么的,就按照各家的参与人数,咱们四家各出各的。”   就当是组织运动会了。   不用上班,还能出去参加“象征性”长跑,大家应该挺乐意的。   反正只要不占用周末时间,职工们都能踊跃参加。   就比如单位的植树活动,大家报名都可积极了。   *   这么大的活动,不是他们四个就能拍板的,还得回单位集体商讨一下。   不过,四人都挺想促成这次活动,要是能在长跑的时候,顺便搞个联谊,促成几对有情人那就更好了。   四人吃了饭就一直商量组织活动的事,耽搁到晚上快七点,才终于散了场。   狄嘀嘀和狄嘀嗒唱了一下午的歌,吃了好吃的,还收到了小姐姐赠送的多功能文具盒,心满意足地跟着爸爸一起回了家。   狄思科将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又碰到了那辆虎头奔。   这回谁也不用给谁让路,彼此擦身而过了。   李家老四还按了两下喇叭跟狄思科打招呼。   狄思科跟对方挥挥手,将车停稳后,便带着两个小的进了家门。   然而,爷仨刚洗漱换衣服没多久,李老四就提着两个礼盒上门了。   一盒脑白金,一盒什么精装白酒。   一看就是提前放在后备箱,准备随时送礼用的。   郭美凤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别听对方忽悠,小心被骗了。   狄思科轻轻点头,请老妈安心,便笑着与李老四握了手。   “早就想跟狄总认识认识了,”李建华递出自己的名片说,“只是之前一直忙,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狄思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名片还是中英双语的。   “李总在外企任职啊?”   “哈哈,公司是在美国注册的,但员工都是咱们国人,主要搞技术进出口贸易。”   郭美凤作出羡慕的表情问:“小李,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吧?”   李建华略显矜持地颔首,“这是我在美国注册的公司。”   “哎呦,那你可真厉害!在美国这些年算是闯出名堂了,你一回来,你爸妈可高兴了!”郭美凤继续问,“看你整天进进出出的,生意挺忙吧?”   她怀疑这家公司可能只有李老四一个人。   就是那什么皮包公司。   刚改革开放那几年,这样的人她见多了!   李建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谦虚道:“还行,我最近一直在寻找合作伙伴,我这个项目,小公司吃不下,很多想跟我合作的小公司都被我拒绝了,我们必须找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才行。”   郭美凤:“……”   你既然这么牛,怎么还找荣大夫拉投资呢?   狄思科暗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了,那就问问吧,“李总公司做什么项目的?”   “我们主要是搞技术进出口的,最近在做的是一个无线通讯项目。”   李建华从皮包里拿出一份项目介绍,继续道:“这个项目是专门针对咱们内地通信市场设计的,内地移动电话的资费高,很多人都是买得起大哥大却交不起话费。针对这一现象,我公司从国外引进了一种全新的通讯技术,能够大大降低移动电话的资费。”   没想到他的项目还真有点东西,狄思科往他的茶杯里续了些水,很感兴趣地问:“李总,您展开说说,这个资费是怎么降低的?”   “普通移动电话的资费是六毛一分钟,而咱们的市话收费是0.22元/三分钟,既然市话这么便宜,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市话做成无线的呢?让咱们家里的电话也可以移动着打,不用受到电话线的限制。”   “李总公司的项目,可以让固话变成无线的?”狄思科问。   “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固定电话网,通过无线接入技术,建设大面积覆盖的无线市话网。”   狄思科的手指在膝头点了点,问:“李总公司拥有这项技术专利?”   李建华迟疑两秒才点头“嗯”了一声,“这个项目投资小,见效快,收益大,对于国内的移动通讯行业绝对是一场颠覆性的创举!”   郭美凤腹诽,这技术既然那么厉害,你怎么一直推销不出去?   “李总,我不是专业搞技术的,您跟我讲的这些我听得半懂不懂的,”狄思科又问了几个问题,心里觉得这个项目有点意思,但他还得找人打听打听,于是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说,“要不您把项目书留下吧,我回头让公司同事看看。”   李建华早知道不可能当天就有眉目,他将项目书留下,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翌日上午,狄思科将那份资料交给了孙总工,请他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骗子。   “骗子倒不至于,”孙总工认真看完,摘下眼镜说,“不过这项技术专利应该不是他的,早在前年,日本就已经推广这项业务了,那边叫PHS。最近余杭也有一家公司引入了这个项目,只在社区里小范围使用,暂时还形不成规模,好像叫小灵通还是什么的。” 第207章   狄思科带来的那份资料, 在腾飞高层之间传阅了两天。   其他人还在保持观望,万锦却在第一时间跑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   “狄总,咱们要上马无线市话项目吗?”   狄思科忙摆手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是人家送到我这里的资料, 我是觉得将固定电话变成无线电话的创意还挺新颖的, 话费低廉这一点能吸引很大一批用户,不过, 是否有可操作性, 还得听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   移动电话的资费确实贵到离谱。   他在单位和在家时,基本不用手机拨号。但这玩意是双向收费的,他不往外拨号,却架不住人家打给他。   即使他抠抠搜搜地省着用,每个月也有两千多块的话费支出。   他每月一大半的工资都搭进了电话费里。   闹得于童总说他上班倒贴钱, 经常在交话费时劝他把工作辞了。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腾飞给管理层每人配了一部工作手机,每月有两千块的通讯费上限。   算是减轻了他的通讯费压力。   即便如此,他私人号码的话费也很高, 每月都得填进去几百块。   如果这种跟市话费用相同的小灵通能上市, 他肯定第一时间买一部。   万锦坐到他对面,笑道:“让我来说, 那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呀,公司要是同意进军手机市场,我们立马就能拉起一支队伍!”   他是负责个人通讯业务的,听起来范围挺广,其实只有一个传呼机。   这两年传呼机频频降价, 远不及VCD带来的利润丰厚。   人合公司那些研发人员加入以后,让腾飞的研发实力鸟枪换炮, 解码板已经实现了自主研发,公司又在VCD芯片方面下了血本儿,同时有三个团队在攻克VCD芯片的难关。   只要腾飞的VCD解码板和芯片不再依赖进口,很快就能在愈演愈烈的价格战中,占据VCD市场的半壁江山。   人家那边越来越红火,传呼机业务却在走下坡路,他能不着急嘛!   狄思科安抚道:“咱们年初才增加了无绳电话的生产线,要是把无绳电话做好了,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增长点。”   “狄总啊,有了跟市话价格相同的无线电话,老百姓还会在家里安装固定电话吗?无绳电话即使无绳,可移动距离也是很短的,跟小灵通没有可比性呀!”   狄思科当然清楚这一点,否则他不会把资料带到公司来,请大家帮着参详。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先别着急,咱们再看看!”   万锦这个急呀,不知还有什么好看的。   让他说,现在腾飞有钱了,要是真的有现成的技术出售,那他们就直接花钱买下来嘛。   狄思科抬手压了压,“万总,稍安勿躁,我也想让腾飞生产无线电话,但咱得先摸清情况吧?孙总工提醒我说,日本那边在前年就使用PHS了,而且最初非常受欢迎,但从今年起,PHS业务就开始受限了。”   “人家那边是有现成经验的,对咱们很有参考价值,我觉得还是得弄清楚他们发展受限的原因再说。”   苏工有个同学在日本工作,没过几天就传真来一份日本PHS发展情况的资料。   狄思科看完以后,让周健将复印了几份,送给班子里的其他成员。   Carry总拿着那份资料过来说:“看样子这个什么小灵通,咱们不能自己搞啊!”   “嗯,最好能跟电信局合作,咱们自己弄的话,运营成本太高了。”   日本那边将PHS当成新型移动电话系统,与大哥大竞争,结果每线成本高达七百多美元。   腾飞要想发展小灵通业务,还是得跟电信合作,使用固定电话网的富裕资源,尽量控制成本。   全开瑞在电信系统有些关系,他可以负责跟电信局联系。   而技术引进的工作,就要交给狄思科了。   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再次给李建华打了电话。   接触过几次之后,他跟郭美凤一样,总觉得这个李老四有点不靠谱。   成熟的企业家,甭管年龄大小,最起码能让合作伙伴对他感到信任。   可是,这位李总呢,狄思科真是见一次,就将怀疑加深一分。   今天的见面地点在一家茶馆。   看到他牵着一位穿超短裙的女秘书下车时,狄思科心里已经满是问号了。   李建华一进来就笑着道歉说:“狄总,不好意思来晚了,头一回来这家茶馆,找路浪费了点时间。”   狄思科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李总,您那个无线电话的项目,打算报价多少钱?”   “哈哈,狄总,我这个技术是不转让的,您要是相中了无线电话,咱们就合作建厂,我以技术入股。”   狄思科被他气笑了,直截了当道:“无线电话的这项技术并不是独家的,不但在日本已经大规模普及了,国内也早有公司在做。”   他想着这个项目毕竟是李建华引荐的,不能让人家白忙一场。   腾飞若要引进的话,尽量从他的公司进口。   他们已经找到了技术源头,其实从日本直接引进还更方便一些。   “国内有公司在做了?”李建华诧异问。   “嗯。”狄思科将那家公司名报给他,“您可以去查查。”   李建华灌了一口茶,蹙眉沉思了起来。   他在美国呆了十多年,因为学历不高,又语言不通,最初只能在餐馆刷盘子洗菜。   后来他下苦功夫学会了英语,又赶上传呼机和移动电话在美国兴起,他辞掉餐馆的工作,当了五年推销员。   算是攒下了第一桶金。   这份推销员的工作,原本可以继续做下去的,可是他偶然听一位日本客户介绍过PHS以后,心里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   他觉得在日本能火的产品,在国内也一样能火。   日本那些商人赚了多少钱,他是有数的,要是能将这项技术引入国内,也许这就是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决定!   于是他在美国注册了一家技术进出口公司,将自己包装成一名成功的美籍华裔商人,再去日本洽谈合作,承诺帮他们将这项技术出口到其他国家。   他衣着打扮气派,又整天有豪车接送,托信息不畅的福,很快就成功拿到了那家日本公司的授权。   只要带着这项技术回国,找一个资金雄厚的投资人,就可以开办一家中美合资公司,在国内发展PHS项目。   到时候就该轮到他大赚特赚了。   然而,他衣锦还乡回到北京以后,寻找合伙人的过程却并不顺利。   他出国之前就是工人家庭的穷小子,在国内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后来他按照在日本的套路,租了一辆最新型的奔驰,每天出入高档酒店和餐厅,偶遇了不少有钱人,有些人听他介绍这个项目的时候,还是很感兴趣的,可是等他再电话联系时,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   他并不知道是那辆最新型的奔驰让他露了陷,国内的豪车搞饥饿营销,新车都要至少提前三个月预定。那辆租来的车连郭美凤都骗不了,更何况是那些精明的商人。   狄思科观察着他不断变换的表情,委婉地说:“李总,腾飞是一家国有企业,如果与外商合资的话,审查会比较严格。最好的合作方式,其实是技术转让。”   李建华是他家的邻居,这个PHS项目又是他推荐给公司的,一旦被人发现腾飞跟这种只有一两个员工的皮包公司合资了,那狄思科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李建华沉思片刻,问:“狄总想怎么办?”   “腾飞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从外面引进技术,不但要有价格优惠,还要保证有正规的售后,只要李总能保证这两点,腾飞就愿意与李总合作。”   要是冒然上门跟日方接触,腾飞没准儿会被人狠狠宰一刀。   李建华这人有点旁门左道的功夫,既然能拿到日方的授权,未必不能拿到一个优惠价格。   不如让他去试试。   其实美国商人的牌子,在日本还是有点用处的。   *   正如狄思科预料的那般,李建华出了国门以后,简直如鱼得水。   他飞去日本呆了半个月,等到腾飞那个“喜植迎港岛回归纪念林”活动结束时,他才重新返回北京,给腾飞报了一个很实惠的价格。   比苏工托人打听的价格便宜很多。   不过,李建华报价的时候,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将在国内设立分公司,到时候会从日本进口小灵通基站,希望腾飞可以从他这里采购基站。   腾飞当然不能一口答应,只说需要考虑。   对于PHS的引进,万锦是最着急的,恨不得一天往狄思科这里跑八趟。   狄思科干脆将李建华的联系方式给他,让他负责与对方沟通。   他也就能将更多注意力放在闺女身上了。   他家狄嘀嘀马上就要参加京津冀少年儿童钢琴大赛的决赛。   最近正在废寝忘食地练习。   狄思科对钢琴什么的不太懂,他觉得狄嘀嘀在初赛上弹得挺好的,既连贯又有感情。   在他心里,他闺女的演奏已经是第一了。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狄思科还是懂的。   看他闺女一天天奔着第一名使劲,作为拖后腿第一的爸爸,狄思科又开始给闺女洗脑了。   “大闺女,你以后不指望弹钢琴赚钱吃饭,这就是兴趣爱好,只要你从这个兴趣中收获了快乐,那咱就算赚了。得不得奖无所谓,艺术是高雅的,咱的目的可不能太功利啊!”   然而,狄嘀嘀却说出了一句让她爹大为震惊的话,“艺术是高雅的,但我参加的是比赛,参加比赛就要得第一名!跟乒乓球比赛、篮球比赛、足球比赛一样,参加比赛就要赢啊!”   狄思科用全新的眼光看向他闺女,“这话是谁跟你说的啊?是你自己想的吗?”   狄嘀嘀一脸奇怪地回望过去,“这不是你说的嘛,你上次去参加篮球比赛的时候,妈妈让你别太认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说赛场上就是要赢!不赢没意思!”   狄思科:“……”   这是他说过的话吗?   “可是我们那次也只得了第二名,其实第二名也不错啊,你看我得了第二名也没少块肉,照样过日子。”   狄思科真怕他闺女太有胜负欲,万一拿个大零蛋回来,那可太打击孩子了。   于童瞧他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来气,将人从琴房拉出来,小声说:“你别总唱衰狄嘀嘀了。”   “我不是怕她太膨胀嘛。”   “膨胀什么啊,老师和我奶奶都说咱狄嘀嘀有天赋,而且她四岁就学钢琴,一天都没间断过练习。既有天赋又努力,只是参加一个地区少儿比赛而已,拿第一名不是很正常的吗?”   老师早就想让狄嘀嘀参加比赛,于童不想给女儿太大压力,才一直拖着。   今年的京津冀比赛只是让她去试试水而已,之后还有更高规格的比赛呢。   一个地区性的比赛,就把二狗子紧张成这样,那以后还得了?   狄思科:“……”   于童不忍心看他那副张着嘴的傻样儿,偏过头说:“我已经联系好场地了,只要狄嘀嘀拿了第一名,就给她举办一场独奏会。”   狄思科:“……”   艾玛,这娘俩实在太膨胀了。   尤其是他媳妇,还怪有野心的,连独奏会都准备好了。   ……   狄嘀嘀去参加比赛那天,狄思科还得参加“象征性”长跑,并没加入给她加油助威的队伍。   小选手本人一点也不紧张,临出门还叮嘱道:“爸爸,你帮我和弟弟,还有妈妈、奶奶、舅奶、四伯、小姑全都签上名字啊!”   “签名哪有代签的!”   “哎呀,我还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港岛的大楼上呢!”   “行了,我肯定帮你们都签上名。”狄思科怕耽误她比赛,满口答应着。   等他抵达万人长跑的集合地点,正跟相熟的人寒暄呢,包里的电话又响了,接起来一听又是狄嘀嘀。   “爸爸,你帮我签名了吗?”   “……”狄思科还没签,但他担心小选手一直惦记这事,只好说,“签了签了,全家的名字都签上去了。”   狄嘀嘀一点没有参加比赛的自觉,还跟她爹闲聊呢,“哎,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看到条幅挂在港岛的样子。”   “那还不简单,你安心参加比赛,回头爸爸带你去港岛看看,还能去海洋公园玩。”   狄嘀嘀继续闲聊:“比迪士尼好玩吗?”   她跟弟弟只在去法国的时候去过两次迪士尼,至今念念不忘。   “那得等你实地去玩过才知道啊,我觉得好玩。”   狄思科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放下电话就去找那个万人签名的条幅。   将他们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去了。   “狄总,你怎么作弊呀!每人只能写一个名字!”曾琴见他写了那么多名字,忍不住调侃。   “我家其他人都有事来不了,我帮忙代签的,”狄思科拍了拍包里的电话,“我家大闺女今天去参加比赛了,特意打电话嘱咐我帮她签名。”   曾琴问:“孩子那么小就去比赛了?成绩怎么样啊?”   “还行吧,初赛和复赛都过了,今天是决赛,能进决赛我就心满意足了,得不得奖都行。”   他可不敢跟选手本人一样说大话。   然而,事实证明,狄嘀嘀可不是说大话,人家还是很有实力的。   当天晚上就带回来一块金牌牌和一张获奖证书。   狄嘀嘀拿着那块金牌到处显摆,第一时间给还在剧组的郭美凤,以及还在深圳的王铮安报了喜。   狄思科寻思孩子拿这块奖牌不容易,愿意显摆就让她显摆吧。   不过,狄嘀嘀只给这两人打了电话,其他亲戚留给奶奶去显摆了。   她将那块金牌塞进弟弟手里说:“金牌送你了,以后我还是姐姐!”   画画得了第一名以后就总想当哥哥的狄嘀嗒:“……”   旁观的狄思科也沉默了。   隔了好半晌才跟媳妇吐槽:“咱闺女这胜负欲可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于童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说呢?我可没有能写满两张纸的获奖履历。”   *   狄嘀嘀拿了第一名以后,又一鼓作气在音乐厅里举办了一场独奏会。   独奏会名字挺能蹭热度的,取名叫“迎港岛回归,狄谨言钢琴独奏音乐会”。   于童将家里的亲戚朋友,教过狄嘀嘀的老师,以及一些业内知名人士都请了过来。   家长们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想为孩子的学习作一个阶段性总结,向老师们做一次汇报。   实则是想跟人家显摆显摆自家孩子有多优秀,刚到手的第一名还是能拿出来吹一波的。   狄嘀嘀高水准地独奏了六十分钟,狄思科举摄像机的手臂都酸了,他闺女却半点不知疲惫,还在台上摇头晃脑呢。   最后一曲,她请自己的小弟上台,姐弟俩来了一段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得到观众们的热烈掌声后,才心满意足地鞠躬谢幕。   狄嘀嘀提着小裙子跑下台,不太尽兴地问:“妈妈,港岛什么时候回归啊?等它回归以后,我再开一个庆祝港岛回归独奏会!”   “想办第二场啊?那你自己出钱办吧!”   这场独奏会的门票都是赠票。   于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头一回做亏本儿买卖呢!   狄嘀嘀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两件大事,人生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又第一次举办了独奏会。   行程全部结束以后,她跟弟弟躺在沙发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动画片。   委实在家放纵了好几天,直到6月30号,港岛正式回归前一天,他俩终于将眼睛从动画片上移开,要跟父母一起出门了。   今晚在广场上有迎回归倒计时活动,首都十万群众要在那里一起迎接7月1号零点零时的到来。   像这种见证历史的重要时刻,老狄家当然是要积极参与的,下午还不到四点就开着车往广场上出发了。   因着是十万人的大型活动,几乎全程都在堵车,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车蹭过去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于童刚抱怨了一句“以后遇上这种大型活动,最好坐地铁”,狄思科那边的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三哥慌慌张张的声音,“老五,你三嫂要生了!”   狄思科问清了在哪家医院,就赶忙说:“哎,哥,你别着急啊,我们马上就过去!你在医院陪嫂子吧,其他人我帮你通知!”   挂了电话便扭头跟母子三人说:“倒计时活动咱就别看了,先去看看三嫂吧。”   于童催促道:“快开车,咱妈在剧组呢,肯定赶不过去,咱们先去医院守着,要是有什么事,婆家也算有个帮手。”   狄思科负责开车,她就给其他人打电话,大哥家的座机没人接,估计也上街参加活动了。   给大嫂的传呼机留了口信后,又通知了二哥二嫂。   至于四哥和小六,一个在单位值班,另一个在天上飞,都指望不上。   于童想了想,也给苏晓的姐姐苏昕打了电话。   车子走走停停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三哥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个人傻不愣登地坐在产房外面。   于童问:“嫂子进去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三哥的手还有点抖,总算是见到了亲人,絮絮叨叨地说,“我俩还想看回归的交接仪式呢,她催我出去买点下酒菜,看电视的时候吃,我不敢走太远,只在胡同口买了点啤酒和凉拌菜,再回去的时候,她就捂着肚子在床上哼哼了……”   来医院的路太堵了,最后那一段路还是他把人抱过来的。   “生孩子都这样,”于童宽慰道,“只要没摔着碰着,就没问题,三哥你别担心。”   她当年生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时候,硬是拖了一个礼拜呢。   狄嘀嘀也挨着三伯安慰: “三伯你别担心了,咱家呱呱肯定会顺利出生的!”   一家四口陪着三哥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二哥两口子和苏昕也来了。   一大群人等在产房外面。   走廊的另一头,有患者家属用收音机收听港岛回归的实况转播。   大家一边听收音机里的动静,一边分心关注产房。   狄嘀嘀和狄嘀嗒靠在一起,困得直打瞌睡时,终于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了倒计时的声音,“十,九,八,七……”   随着零点钟声响起的,还有国歌激昂的旋律。   狄嘀嘀拉着弟弟,跳起来欢呼了一声,“港岛回归啦!”   尽管大家已经等得十分疲乏了,产房外面还是响起了一阵掌声。   小护士们笑着过来提醒,“产房外要保持安静啊!”   大家都眉开眼笑地答应着,而后等了又有一刻钟左右。   产房的大门被推开,护士出来通报,苏晓生了,母女平安!   一群人赶紧围上去,有问孩子的,还有问产妇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困得迷迷糊糊,中途不知被谁抱到三伯母隔壁的病床上睡了一宿。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俩孩子坐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听到门外有爸爸的声音,就趿拉着鞋走出了病房。   狄思科和三哥正在应付记者。   据说他们家这个孩子是港岛回归后,在北京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记者想采访一下孩子家属。   三哥现在就是一个傻爸爸,困了一宿还迷迷糊糊的,人家问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清。   全程都是狄思科帮忙应付的。   “孩子的名字要由长辈来取,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记者不死心地问:“小名呢,有没有小名?”   狄嘀嘀代为发言,“我妹妹叫狄呱呱,顶呱呱的意思。”   记者:“……”   “……”狄嘀嗒补充道,“或者叫庆归,庆祝港岛回归的意思。” 第208章   双胞胎长到这么大, 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无论在老狄家还是老于家,他俩都是年龄垫底的。   三伯家的妹妹出生,让狄嘀嘀和狄嘀嗒高兴得直冒泡。   听到病房里有婴儿的哭声, 俩人便没心思应付记者了, 跟记者阿姨说了声拜拜, 就轻手轻脚地蹭到了三伯母的床边,隔着半米远观察小妹妹。   苏晓已经被女儿吵醒了, 正对着小婴儿手足无措。   见状, 狄嘀嗒拔腿就往外跑,让三伯进来帮忙。   狄嘀嘀则小声解释说:“三伯母,外面来了记者阿姨,在采访我三伯呢。我妈妈回家取早饭了,二伯母去上班了, 大伯他们还不知道小妹妹出生呢,我奶奶在片场已经收到消息了,马上就赶过来。我佳佳姐姐、有礼哥哥和嘟嘟姐姐要期末考试,不过我大哥好像要从军校回来了……”   狄思科送走记者, 跟着三哥进来时, 就听到了他闺女这一通认真又语无伦次的絮叨。   他在女儿头毛上摸了摸,“行了, 你去床上再躺会儿,等妈妈来了,我送你们回家去。”   郭美凤退休以后,常跟二舅妈念叨年轻时的事。   能被她记一辈子的,在她心里绝对是大事了, 其中一个就是她当年在医院生完大哥,被饿醒以后发现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老狄趁着她睡着的工夫, 回家报喜去了,但狄家人以不能旷工为由,谁也没来医院看一眼。   隔壁的产妇被婆婆伺候着喝鸡汤,郭美凤刚生完孩子,躺在病床上被饿得抹眼泪。   狄家没分家的时候,工资要交到父母手里,老狄从老娘那里拿到的营养费,只够让媳妇在医院喝几天小米粥。   后来还是听到消息的姥姥,带着炖好的鸡汤和两条鲫鱼从农村赶过来,算是让郭美凤吃上了一口好的。   月子里的仇,郭美凤记了一辈子,每次提起来都很伤心,说她与狄家老两口处不好关系,不是没原因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跟奶奶生活在一起,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在了心里。   刚才三伯母醒来时,身边没有亲人,狄嘀嘀怕她误会家人不重视她,赶忙将所有人的行踪和缺席原因都汇报了一遍。   苏晓本来还在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又被她絮叨地直想笑,不由问:“你要不要摸摸呱呱的小手,她小手可软了。”   狄嘀嘀纠结了几秒,还是摆手说:“我看看就行了,等小妹妹长大一点我再摸她。”   他们昨天来医院的路上就被妈妈叮嘱过了,不许乱摸刚出生的小宝宝。   这会儿孩子已经被三哥抱进了怀里,他抱过这么多侄子侄女早就有经验了,抱自己亲闺女的动作相当娴熟。   一边哄孩子一边跟苏晓透露:“咱家呱呱是港岛回归后,北京的第一个新生儿,刚才记者同志都来了。”   苏晓脸上闪过惊讶,“记者来干嘛啊?问什么了?”   “就是来采访呗,问问取了什么名字之类的,咱爸那边还没取好大名呢,我们先把呱呱的小名告诉记者了。”   狄嘀嘀邀功道:“三伯母,我弟弟想给呱呱改名叫庆归,我觉得不好听,像小男孩的名字,就没让记者阿姨记下来。”   苏晓默念了几遍庆归,确实挺有意义的,但没有呱呱顺口,他们已经喊了好几个月的呱呱,她暂时不打算改小名,先看孩子姥爷给取了什么大名吧。   几人围着新出生的小婴儿看新鲜,没多久病房里就热闹了,娘家婆家的人都赶了过来。   于童将早饭送来后,一直在医院陪到下午,临走前,当着苏妈妈的面,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三哥。   三哥一摸厚度就知道数额不少,赶紧将钱推了回去,生孩子可没有随这么多礼的。   当年狄嘀嘀和狄嘀嗒出生,他可一分钱都没出,只是帮忙跑跑腿而已。   于童重新将信封放进三哥手里说:“这钱是咱妈给的,老太太在片场赶进度,一时半刻回不来。今早听说小孙女出生了,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情况。”   “我早就知道她当女主角了,”三哥无所谓地说,“让咱妈忙吧。”   “我跟大嫂的月子都是咱妈伺候的,这次咱妈不能来,她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嘱咐我先给你送一万块钱,嫂子需要什么,你别怕花钱,给嫂子和孩子用最好的。”于童望向苏晓的妈妈,客气道,“这段时间就得麻烦亲家大娘费心了。”   苏妈妈热情又爽朗地笑:“我退休以后没什么事,正好有时间照顾苏晓和孩子,让亲家母放心拍戏吧,我也爱看郭老师的电视剧。”   等到女婿去送客的时候,苏妈妈小声跟女儿说:“你这个婆婆还行,不能出力,还知道出钱。”   “我婆婆本来就挺好的,不拍戏的时候,总给我送吃的。”   苏妈妈满意地在孙女的包被上拍了拍,她家这个女婿就是工薪阶层,没什么太大出息,但家里的亲戚都能借得上力,也算不错了。   “你这个弟媳妇看着也行,以后你多跟弟媳妇来往,少跟你那个大嫂接触,你从小就傻乎乎的,跟那样的精明人在一起容易吃亏。”   被亲妈说傻乎乎的,苏晓面上一囧,辩白道:“我这几个妯娌都挺好,大嫂厉害了点,但心眼不坏。咱可不能谁有钱就跟谁来往!”   苏妈妈被她气个倒仰,说得她好像是个势利眼一样。   “谁让你只跟有钱人来往了!”想到女儿刚生完孩子,苏妈妈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同样都是来看产妇和孩子的,老五家还知道给大家送饭,帮忙招待一下客人。你那个大嫂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拎着她那一堆产品,去医院里推销了……”   苏晓小心地望向病房大门,又瞄一眼对床的产妇和家属,小声说:“您快别说了,我大嫂也挺好的,能来医院看看就行。她为了当日化公司的分销商,把外企的工作都辞了。就指着卖货吃饭呢,”   大嫂有人脉又能说会道,兼职当分销商比上班赚得还多,为了不耽误赚钱,她前两个月就把外企的工作辞了,现在一心扑在发展下线,分销产品上。   “把工作辞了?”苏妈妈还是头一回听女儿提起,皱眉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你跟你姐搞推销,好歹还是兼职,有正经工作和生意保底。你大嫂辞了工作,万一那日化公司干不长久,她岂不是也没了饭碗?”   “我大嫂卖两个月的货,就能赚到一年的工资。只要干满两年,就把她后半辈子的养老钱都赚够了,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苏晓心里很佩服大嫂的勇气,她这人比较内向,搞推销只能赚点零花钱,不敢辞了正经工作专职卖货。   “你大嫂辞职这事,不是苏昕撺掇的吧?”苏妈妈不放心地问。   “不是,跟我姐没关系,是大嫂自己辞的。”   “那就行,这分销商的营生是你跟你姐介绍给她的,万一那公司黄了,别让你大嫂怨上你。”苏妈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让女儿重新躺好,“你算是高龄产妇,月子得好好坐,我看就坐两个月吧。”   “那呱呱的满月酒就不能办了。”   “你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月子要是坐不好,会影响你后半辈子的生活质量。”苏妈妈强硬道,“我是你亲妈,还能害你不成!听我的,就坐两个月,到时候给咱呱呱好好办一个百日宴。”   *   由于三伯母要坐双月子,狄嘀嘀和狄嘀嗒一直被爸妈拘在家里,不许他们去三伯家添乱。   直到八月末,小学即将开学之前,两人才被妈妈带去三伯家,看了一眼稍稍长开的小妹妹。   狄嘀嘀已经很有大姐姐的样子了,把她这段时间攒下的礼物一股脑送给了妹妹。   “我要当小学生了,要等到周末才能来看呱呱。”狄嘀嘀用一旁的手帕,帮小不点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口水。   苏晓看到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的画面就想笑,“你们要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狄嘀嗒刚进门时被小婴儿的哭声吓了一跳,这会儿只敢远远站着观望,顺便负责答话:“准备了,嘟嘟姐姐陪我们去商店挑了新书包和铅笔橡皮,我俩有文具盒就不用买新的了。”   “那你们专心读书吧,周末再来跟呱呱玩。”   两小只很认真地点头。   九月一号这天,于童和狄思科是一起去送孩子入学的。   人生第一次正式上学,狄思科还用摄像机记录了一下俩娃的上学过程。   他们这一片的对口小学离家很近,从胡同里斜插过去,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这让为了上一所好幼儿园,车接车送了五年的一家四口,还有点不习惯。   狄思科举着摄像机走在后面,一路跟拍朝气蓬勃的小学生们。   “大闺女,你怎么选了这个颜色的书包?”狄思科给闺女的猴哥书包来个特写。   他家女明星一直走小仙女路线的。   之前的几个书包,不是米妮就是爱丽丝,文具盒也专挑花仙子和白雪公主这类的买。   一看就是小女孩用的。   狄嘀嘀甩了甩肩上半空的书包,得意地说:“这是嘟嘟姐姐帮我挑的!我背个厉害点的书包,那些小男孩就不敢欺负我了!”   她本来想买一休哥图案的书包,不过一休聪明是聪明,就是武力值没有猴哥高。   要说厉害,还得是猴哥!   狄思科又把摄像头对准儿子的辛巴书包拍了一下,没停留多久就跑去了前面。   狄嘀嗒也属于见一个爱一个的,以前稀罕变形金刚,恨不得自己都变成变形金刚。   这两年经常看狮子王,他又爱上辛巴了。   狄思科追到前面倒退着拍,被于童提醒了小心脚下,又转去侧面拍,跟儿子说:“你俩到了学校以后,尽量遵守纪律,老师给你们排座位的时候,你提前跟老师说好,你跟姐姐是双胞胎,可以坐在一起。”   他闺女虽然不当《小神龙俱乐部》的主持人了,但在同龄小朋友里还有一定的知名度。   有时候走在马路上都能被小朋友和家长认出来。   狄思科是拥有亲爹滤镜的人,他觉得自家大闺女这么招人喜欢,在班里一定很受欢迎。   所以,他提前嘱咐儿子,死守住姐姐身边的座位。   于童没有他那些小心思,闻言只是无语道:“遵守纪律就遵守纪律,什么叫尽量遵守纪律?”   狄思科瞄一眼两个小的,转去媳妇身侧说:“孩子这么小,怎么可能一定遵守纪律啊,偶尔犯点小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反正我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情,我才不会要求孩子必须做到,那可太难了。”   他小时候不是啥好学生,有时候上着课呢,还能找个上厕所的借口跑出去跟上体育课的班级一起踢球。   老师喊家长去学校,郭美凤和老狄都没时间,就让他大哥代为出面。   但大哥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听老师控诉了一顿后,觉得不算大事,跟老师说声对不起,便把他带回家了,路上还用攒的五分钱给他买了瓶汽水安慰他。   他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   于童想到他请校长吃锅巴的光荣事迹,沉默了。   算了,有亲爹这个标杆在前面立着,她家双胞胎只要稍稍表现好一点,就算青出于蓝了。   夫妻俩将孩子送去学校,亲手交到了一年二班的班主任手里。   还把两人的联系电话主动留给了对方。   狄思科让媳妇跟老师交流,自己则溜达到站了两排小萝卜头的队伍旁边,嘱咐狄嘀嗒。   “儿子,你看着点姐姐啊,别让人欺负了姐姐……”他停顿片刻又加两个字,“和你。”   狄嘀嗒在家的时候就被家人叮嘱好几遍了,这会儿又听爸爸说一遍,有点不耐烦地说:“哎呀,我知道了,谁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就揍他!”   闻言,前排的两个小朋友悄悄往前迈了一步。   后排的两个小朋友也往后撤了半步。   离这对姐弟远远的。   狄思科满意地颔首,掏了两块钱交给弟弟,“中午舅奶来接你们回家吃饭,要是天儿太热,你们就买冰淇淋吃。”   狄嘀嗒这回高兴了,跟姐姐一人一块,利索地揣进兜里。   来到新环境的忐忑都因为这两块钱减轻了几分!   *   夫妻俩在学校看着孩子们被老师带进教室,又跟其他家长交流了一阵,才各自离开去上班了。   双胞胎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而腾飞这边也收到了好消息。   第一批小灵通终端机已经试生产成功,万锦一大早就在班子会议上亮出了几只手机成品。   全开瑞将略显小巧的手机开机,看了眼屏幕问:“没信号啊?”   “没有,还没接入固定电话网呢,只是先看看样品。”万锦笑着说,“以咱们目前的水平,只能先做社区服务。”   闻言,全开瑞有点失望地问:“不是说日本那边已经可以将PHS当成手机使用了吗?咱们要是只做社区服务的话,顶多算是升级版的无绳电话吧?”   无绳电话只能在两三个房间内移动,这个小灵通可以在社区内移动了。   相当于无绳电话2.0。   万锦知道他不懂技术,就尽量简单地解释:“咱们现在没有能力将无线市话网覆盖全城,那样投入的成本太高了。最好能先在一个用户密度比较高的社区里投入使用,能多卖一些终端,也能降低基站的建设成本。”   狄思科颔首说:“当年的万燕VCD就是前车之鉴,前期投入过多资金,用于普及VCD影碟机和购买音乐版权,其实是给后来加入的竞争者做了嫁衣。起步阶段不要贪大求全,咱们先选择一两个社区打个样,有现成的标杆立在那里,再一点点开辟其他客户……”   关键是选择哪个社区合作。   他们不是做慈善的,当然不可能为了打样儿就给某个单位免费安装无线市话网。   必然是要跟人家收费的。   翁佩云给了一个建议,“能不能先在咱们厂区和家属院开通无线社区电话?咱们厂区够大,可以试出效果,而且工作和生活的范围都比较集中,大多数人每天都在厂区和家属院之间两点一线。”   “最主要的是,”翁佩云抬手敲了敲桌面说,“咱们腾飞每个月的移动电话支出实在太高了。管理层每月2000元上限,业务部门尤其是销售部门,每人每月高达4000元,即便如此,大家的话费仍是不够用,80%的人要用工资填补话费的超额开支。”   “咱们腾飞的通讯费,在全市范围内也是非常高的。去年一年,高达七百万!放在腾飞厂时期,一分钱掰成两瓣花,谁敢这么造啊!”   闻言,大家喝水的喝水,假咳的假咳,纷纷掩饰尴尬。   狄思科有幸不是那80%里的人,但他的私人号码每月也有不少开支。   他也想节省话费,但客观情况不允许,给他打电话的都是有正事的,像狄嘀嘀那种聊闲篇儿的人比较少,他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   翁佩云并不是为了批评大家的,转缓语气说:“我觉得可以为每人再配一部小灵通,小灵通的话费只有移动电话的四分之一,能大大降低咱们的通讯成本。我建议将每部手机费用的上限降低一千元,另外增加五百元的小灵通话费。”   小灵通对狄思科这样的,暂时没什么用。   他不在家属院居住,小灵通离开厂区就没有信号了,还得用手机。   而且他在公司时也不是到处乱窜的,平时用座机接打电话即可。   他想了想说:“翁总这个提议很及时,咱们确实得控制一下话费支出。不过,建议只在居住在家属院的同志中试行。小灵通的覆盖范围有限,若是一刀切,将所有人的话费都降低一千元,可能会引起很大的不便。”   他跟全开瑞都是住在外面的,要是真的将话费砍半,他又得贷款上班了。   万锦也说:“最好不要一下子降低一千元,可以先降五百,然后增加两百块的小灵通话费。大多数业务人员都整天在外面跑业务,要考虑到大家的实际情况。”   全开瑞接话说:“我觉得翁总这个提议很好,将无线信号覆盖到厂区和家属区,一方面节约话费支出,另一方面也可以推动腾飞的员工,第一批购买小灵通。”   狄思科:“……”   Carry总这是想拉动内需啊?   “小灵通的便捷性不如移动电话,但却比固定电话方便许多。现在电信局安装固话要交两千多块的安装费,赠送电话机。咱们的小灵通定价跟固话差不多,但使用范围也更广,家里还没安装固话的职工,可以考虑购买咱们的小灵通。”全开瑞乐呵呵道,“自家员工购买,可以给个出厂价嘛。”   万锦出言反对:“全总,建议职工购买小灵通我是赞成的,但费用决不能降低。否则等咱们的小灵通正式上市后,当消费者得知市场价比内部价高很多,会严重影响市场销量。”   全开瑞:“……”   狄思科笑着解围:“不能给出厂价,就让大家分期付款嘛,两千来块钱分6-12月还清,每个月从工资里划走两三百块钱。不用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钱安装电话,每月扣掉的钱又不至于影响大家的生活。那些家里还没安装固定电话的同志,或许会愿意试试的。”   电信局的固话安装费可不会让大家分期付款。   “不过,给业务部门降低话费,以及让职工购买小灵通什么的,都是后话,咱们先确定一下,是否同意在厂区和家属院内试用无线社区电话。”   众人:“……”   对啊,最重要的问题还没确定呢!   没办法,腾飞开会就这样,思维太发散,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狄思科让大家举手投票表决。   最后当然是全票通过的。   只要购买小灵通的职工超过300人,他们这个项目不但不会亏钱,反而还能赚点。   那当然就可以试试了!   狄思科点了点头,又转向Carry总说:“全总,咱们这边都同意在公司和家属院覆盖无线电话网,你另外找个时间,组织大家开个职工代表大会吧,只要职代会通过了,咱们就开干!”   *   全开瑞让人出了一个比较详细的策划案,在半个月后组织开起了职代会。   而狄思科却想着,还有哪些单位适合做无线社区电话的试点。   他思来想去,觉得可以走上层路线,市委家属院的人员也比较集中,兴许可以在市委市政府办公楼以及市委家属院之间覆盖无线电话网。   不过,小灵通的缺点其实也很明显,定位不清晰,功能处于固话和移动电话之间,移动范围太有限了。   市里未必能看得上这种半成品。   但是,万一呢!   狄思科觉得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反正问一问又没啥损失,所以,他就打算借着去市里开会的机会,跟领导推销一下他们的小灵通。   然而,狄思科到了市里以后,小灵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提一提,他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市里要在十月末组织代表团访港,参加京港洽谈会。   狄思科已经盯着这个京港洽谈会好几个月了,此时听说了确切消息,立马就跑去跟负责此事的张副市长毛遂自荐。   “张市长,市里组织去港岛参加京港洽谈会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们腾飞两个名额啊?”   “你们有项目?”张副市长问。   没有。   但狄思科表现镇定,一点不慌,随口就胡扯了一个项目。   “有啊,您也知道我们腾飞生产VCD影碟机,是芯片进口大户,最近我们的研发团队已经在自主研发芯片方面有了很大的进展。只不过,还差点东西。”   张副市长对高科技行业还是很感兴趣的,问道:“还差什么?”   “一是在一些关键性岗位上缺少关键人才,二是没有芯片生产能力。港岛的半导体行业比内地先进很多,腾飞一方面想去港岛搞个高级人才招聘会,另一方面是想找一个有生产能力的半导体公司,来内地合资建厂。”   张副市长先跟他确认,“你们这个芯片厂是在北京建厂吗?”   要是跑去外地建厂,他可不想浪费这个访问名额。   “当然呀,要是这次真的能找到合伙人,我们腾飞肯定要在北京建厂。”   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算了。   狄思科去港岛的主要目的,还是招聘人才,填补之前人才流失的空缺。   至于生产芯片,等到真正研发成功再说吧!   张副市长沉吟片刻说:“给你们腾飞一个名额,具体的,你去跟李主任谈吧。”   “领导,能不能再给一个啊?”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得带个技术能手去帮我把关,省得被别人糊弄了。”   “可以,费用由你们腾飞自理。”   狄思科:“……”   哎呀,市领导咋还斤斤计较这点钱呢!   行吧。   他习惯于每次只跟领导提一个请求,今天索要了洽谈会的名额,那就不能提小灵通的话题了。   否则他八成会铩羽而归。   从市政府出来后,狄思科就赶紧给媳妇打电话。   “怎么了?”于童接起电话问,“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媳妇,我下个月要去港岛出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想去的话,就得赶紧办理证件、预定机票了。   “你出差总带上我干嘛?”   “你就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吧!”   “想啊,”于童翻了翻台历问,“哪天?”   “还没确定呢,反正就是月末那阵子吧,20号以后。”狄思科犹豫道,“上次答应带狄嘀嘀去海洋公园玩,我倒是乐意带他俩,但他们现在已经上学了,还能跟着咱们一起去么?”   他心里觉得一年级的课程不怕耽误,数学和语文,他家两个崽其实都学得差不多了。   但孩子已经正式入学,不能像在幼儿园似的自由散漫。   于童也不确定小学生能不能请假,“要不我打电话给老师问问?”   俩孩子得提前办理证件,其实准备时间还挺紧张的。   “打电话显得不够重视老师,要不咱去学校跟老师商量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我在市府这边呢,一会儿就不回单位了,直接去趟学校。”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夫妻俩约了时间,在学校门口碰面。   跟门卫师傅问清了老师的办公室位置后,本来想直接去二楼的,狄思科却拉住媳妇说:“狄嘀嘀和狄嘀嗒上学这么长时间了,咱还没见过他俩上课的样子呢,要不咱去教室看看?”   于童也有点动心,调转脚步说:“那走吧。”   夫妻俩悄咪咪找到了一年二班的教室,很巧的是,这节课是班主任黄老师的课。   狄思科笑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省了去办公室的时间了吧。”   然而,于童却没心思听他臭显摆,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往教室里看。   “咱家宝宝怎么坐在那里啊?”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找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在讲台旁边加座的狄嘀嘀和狄嘀嗒。   每排四张课桌,他俩却被单独加了一桌。   见状,狄思科很有经验地说:“对老师来说,能坐在这个位置的学生都不一般,要么是心腹,要么是心腹大患!”   于童:“……” 第209章   一年二班的黄老师是从北师大毕业的高材生。   时下教师的工资并不高, 大多数小学教师都是中师学历,像黄老师这样有本科学历的老师可谓凤毛麟角。   她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高学历青年教师,还是区小学数学学科带头人。   自打进入单位, 就一直在四至六年级之间进行小循环, 今年还是她第一次当一年级的班主任。   相比于已经能遵守课堂纪律的高年级学生, 一年级的小学生们简直让她操碎了心。   开学前三天,她总共去其他班级领回来八个走错教室的学生, 也送出去两个走错教室的外班学生。   三天以后, 学生们适应了学校生活,走错教室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不过,他们班还是有两个学生经常走错班级,不但走错班级,还走错年级!   就是刚入学便成了小名人的龙凤胎姐弟, 狄谨言和狄谨行。   在学校里,若是哪个班级出了一对双胞胎,那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学生间的关注度都是非常高的。   更何况狄谨言还当过著名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一入学就博得了各方关注。   然而, 这姐弟俩一点也没有名人的自觉, 三不五时就要闹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黄老师最初只以为,两个孩子是因为还没适应新环境才会走错教室。   可是, 次数多了以后,她就发现这俩孩子每次走错的教室都是二年二班。   两间教室虽在同一层楼,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次次都走错就格外离谱。   尤其是弟弟狄谨行,有一次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 举手说要上厕所。   幼儿园一节课的时长只有20-30分钟,一年级的学生刚从幼儿园升入小学, 很多人都不适应40分钟的上课时长。   前两天班里还出了一个因为不敢举手上厕所,导致尿裤子的小男孩,黄老师生怕又出一个尿裤子的,就让狄谨行赶紧去了。   这孩子没能在打铃之前返回教室,但黄老师在下一节课的课堂上见到了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还点了他的名,让他起来回答了一个问题。   狄谨行回答完以后,班上有学生发出窃笑声,黄老师还说:“狄谨行回答得很好,大家不要笑他啊,答案不对的同学,再重新计算一下。”   然后返回讲台继续讲课。   可是,她讲着讲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狄谨言和狄谨行这对双胞胎是同桌,可是现在跟狄谨行坐在一起的却是一个男孩!   “狄谨行,”黄老师再次点名,“你同桌狄谨言去哪了?”   “在班里上课呢!”狄谨行起立,一板一眼地答。   坐在第二排的班长替她解惑,“老师,他是一年级的学生,不是我们班的。”   黄老师:“……”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嘛!   她现在正在给二年二班上课啊!   学校里的教师人手有限,很多老师都是多面手,语文、数学、劳动、美术全能教。   她今年既要教一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和数学课,又要带二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   四个班的学生,有一百六七十人,刚开学这段时间,她还需要对照着花名册点名。   要不是自己班里那对龙凤胎的特征太过明显,她恐怕真被糊弄过去了!   “狄谨行,你不在自己班里上课,跑来二年级的教室干什么?”黄老师哭笑不得道,“谁让你进来的?”   “您让我坐下的啊!我想回教室,您说,”狄嘀嗒学着老师的语气说,“都坐回座位上,不许乱跑了,狄谨行,再乱窜就扣小红花了!”   狄嘀嗒也挺委屈的,他上完厕所以后,来二年二班找杰克玩了一会儿,本来打铃之前就能回自己班里上课,没想到这节课竟然是他班主任黄老师的课。   他正想从后门出去呢,黄老师就从前门进来了,而且一进门就点了他的名。   老师不让他走,他就只好留下听课了。   杰克自己单人单桌,他坐在杰克旁边听了大半节课,毫无违和感。   闻言,亲妈于童替俩孩子跟老师解释了一下:“荣家跟我家是邻居,我家双胞胎是跟荣钦一起长大的,仨小孩是很好的朋友。”   黄老师点点头:“我听孩子们说了。荣钦同学的问题也不少,否则也不会单人单桌。”   这三个小孩能玩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童:“……”   仨孩子的成长环境确实都挺自由。   荣大夫只在学中医的时候,对杰克严格,其他时间都是散养状态。   原本老爷子想送杰克读国际学校,但杰克去试听了两天,嚷嚷着学校太远,每天起得太早。   荣大夫心疼孙子,就花了借读费,让孙子去家门口的公办小学读书了。   狄思科听老师介绍了情况以后,也在心里琢磨,其实就是进错课堂的事,他可以回去跟孩子好好讲讲纪律,但是不至于让俩孩子坐讲台旁边的VIP专座吧?   弟弟犯了错,姐姐却是无辜的,不能陪着弟弟一起受罚呀。   思及此,狄思科便跟老师商量,能否再给孩子一次机会,让俩孩子坐回原来的座位去。   坐在第一排,距离黑板太近了,吃粉笔灰不说,时间长了还容易近视。   黄老师却说:“我把他俩放到讲台附近,也是无奈之举,这俩孩子的话太密了。”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双胞胎之间太熟悉的缘故,尝试着把他俩分开坐,省得姐弟俩上课下课总说话,小嘴叭叭起来没完。   她分别给狄谨言和狄谨行安排了一个比较内向的同桌。   就是那种开学以来没怎么说过话,老师不问就绝不吱声的学生,回答问题也小小声,跟蚊子哼哼似的。   其中一个还是因为不敢举手上厕所而尿裤子的男生。   黄老师心想,这回没人跟你俩搭话,总能消停了吧?   然而,没用!   原本还只是姐弟俩说话,后来就变成姐弟俩分别跟同桌说话了。   本来挺内向的两个小孩,跟他俩当了两天同桌,很快就敞开心房,也跟着叭叭了起来。   黄老师怕他俩把话痨的毛病传染给更多学生,只好让这对姐弟重新坐回一桌内部消耗了。   发现对面两位家长的脸色沉重,黄老师宽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然我早就请家长了。开学第一个月要熟悉校园,让学生们学会遵守纪律。讲台旁边的那个座位,并不是他俩的专座,我们班里表达欲旺盛的学生还有好几个……”   这个位置就是给不遵守纪律的学生准备的。   发现学生在课堂上说话了,老师会先点名警告一次,再犯第二次就会被提溜到讲台边听课。   这个座位已经被班里的一个小胖墩占据了两天,狄谨言和狄谨行是上节课才被提溜出来的。   没想到能被家长碰个正着。   听说VIP坐席并不是姐弟俩的专座,狄思科倒是不担心了。   但他口中还是跟老师保证,“回家一定严励管教两个孩子,尽量给老师们减轻麻烦和负担。”   黄老师对两位家长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狄思科寻思,俩孩子在学校表现不咋样,要是再因为旅游给孩子请假,会显得家长没心没肺,要不然这次就先不带他们了。   谁让他俩表现不好呢!   他正想着这次就算了吧,又听他媳妇说:“黄老师,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咨询一下,下个月是否能给两个孩子请假。维也纳交响乐团即将在港岛进行一场演出,狄谨言和狄谨行是学钢琴和小提琴的,我正好要去港岛出差,想带他们去现场感受一下。”   黄老师之前带过的班里也有好几个艺术特长生,去年有一个吹单簧管的学生被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录取了。   她以为双胞胎也有走这条路的打算,很痛快地放行了,“可以,到时候让孩子按时完成作业就行。”   ……   双胞胎放学以后,在学校门口发现了父母便颠颠儿地扑了过去。   “妈妈,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嗯,来看看你们在学校表现的怎么样,”于童帮她将乱糟糟的刘海打理好,“你俩怎么跑到第一排坐着了?”   姐姐很有自知之明地答:“我跟弟弟上课说话,被老师抓到了,说话的同学都要坐第一排。”   “那你怎么总说话呀?就不能忍忍?”   狄嘀嘀坐了第一排,还被妈妈发现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嘟哝道:“我们都好久没上课说话了,前两天都是沈思博坐那个位置,今天我跟弟弟只说了两句,就被老师发现啦!”   于童一左一右牵起两只小手说:“我本来还想带你们去港岛听音乐会呢,再顺便去一趟海洋公园玩。结果你俩坐了第一排,我都不好意思跟老师提了。”   闻言,弟弟立马急了,“怎么能不提呢!可以提啊!”   于童心说,数你状况最多,还好意思出去玩呢!   “我跟老师说了,看你俩的表现,只要改了上课说话的毛病,别再被老师提溜到第一排去,就考虑帮你俩请假。”   弟弟当即便保证:“我们以后只在下课说话,一定不在课堂上说了!妈妈,你快跟老师请假吧!”   “先看你们的表现吧,我每周给老师打一次电话询问你们在学校的情况。如果还没有改进的话,就真的不能带你俩了!”   狄思科悄咪咪给媳妇翘个大拇指。   要是当年也有人用这种胡萝卜吊着他,他早就变成三好学生了。   *   于总的胡萝卜威力还是很大的,从那天起,双胞胎姐弟果然没再被老师单独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据黄老师介绍,这俩孩子上课不说话了,但课间十分钟从不浪费,俩人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于童心说,能保证课堂纪律就不错了,课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也不想太压抑孩子的天性。   于总履行承诺,请人帮忙买好音乐会的门票以后,与杜金金一起带着孩子,提前飞去了港岛。   而狄思科的出行和住宿都要听市里的安排,晚了四天才登上飞机。   这次腾飞一共来了三个人,除了孙总工这个代表团正规军,他把会说英文和一点点广东话的周健将也带上了。   另外,宣传部门也派人去了港岛,提前安排前期事宜。   腾飞是第一家去港岛举办招聘会的国有企业,市领导要求腾飞将招聘会办得有水花,有声势。   这就不是两个人能在一周内办到的。   腾飞的宣传部门提前一个礼拜就在港岛的报纸上打了广告预热。   大家都知道港岛的薪水高,人家也早知道内地的薪酬低,要是不能提前做好宣传工作,很可能会因为场面太过冷清,让国企在港岛的第一次大规模招聘黯然收场。   坐上飞机以后,周健将放下电话就跟狄思科汇报,“赵科长在港岛的三家报纸上刊登了招聘会广告,截止到今天上午,已经有两百人来领取了招聘会门票。”   “只有两百个?”   “嗯。”   周健将心里也有点打鼓,腾飞这次一共拿出了四十多个岗位,有在内地的,也有在海外的。   因为腾飞刚搞过薪酬改革,这次给特殊人才的薪酬真不算低。   但大家对内地的固有印象就是用工成本低,还真未必有人愿意来内地工作。   狄思科半阖着眼睛靠在座椅里,低声说:“没关系,咱们到了港岛看情况再说。”   周健将在他身边好几年了,一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他昨晚熬夜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让他眯一会儿。   狄思科昨天看了半晚上资料,早上又灌了一大杯苦药汁子似的咖啡,这会儿一点也睡不着。   他小声问:“你给我当秘书快五年了吧?”   “嗯,四年多了。”周健将心里一紧。   领导问这种话,肯定是有下文的,而且通常是想调整你。   “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没想过去其他部门锻炼锻炼?”   狄思科的问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当年东轻集团吴副总的秘书曲涛,在领导身边干了没几年,就动了去基层当经理的心思。   周健将这个董事长秘书再好,那也是秘书,心里应该还是想独当一面的。   狄思科跟对方相处得挺愉快,工作也都顺手了,但周健将只比他小两三岁,他还是要替对方的前途着想的。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周健将挠挠头说,“我现在还兼任董事办副主任呢。”   按理说董事长秘书是可以兼任主任的。   但跟着领导上来的秘书一般都得熬资历。   狄思科这个领导年轻,他这个秘书也年轻,没有什么突出贡献的情况下,级别提不起来,就只能兼任一个副主任。   他在狄总身边呆得挺好,只要狄总升了,他也能跟着升。   按照他的预想,再熬两三年,就可以升半级,兼职当主任了。   而且狄思科是个很好相处的领导,从没支使他办过私事,他只要把分内工作做好,偶尔出门充当个保镖兼司机就行了。   所以,周健将还真没有跳槽去其他部门的打算。   尽管这样想有点没出息,但他们全家都挺支持他当秘书的,他爸早就说了,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不用接受太高挑战,顺风顺水地升职也很难得,这说明他命好!   狄思科听他说不想去其他部门,就点点头,让他再考虑考虑。   “最近集团空出不少岗位,有一些岗位是需要竞聘上岗的,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人事部门报名试试。”狄思科玩笑道,“我听说总裁办那边不少秘书都动心了,你要是也想去就赶紧报名,我可不是拴着秘书,不让人进步的老板,想去就放心报名。”   让狄思科替他选的话,肯定会建议他借着这次机会去基层部门锻炼一下。   既能光明正大的升职,又能在单位有个靠山。   就像他在东轻集团的发展一样,他当初的很多大胆想法都得到了徐叔阳的支持。   而且顶头上司知道他当过一把手的秘书,有机会直达天听,所以也鲜少为难他。   新上任的领导很少会继续使用前面的秘书,万一狄思科哪天被调离腾飞了,除非能将周健将调走,否则对方必然要从董办调去其他部门。   去了新部门,又没了靠山,工作未必能轻松展开。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时间还早,可以让周健将认真考虑。   *   代表团的飞机在下午抵达港岛,腾飞三人一路跟着大部队去酒店办理了入住。   顺便跟服务生要了一沓近几天的本地报纸。   回房间给腾飞的其他人打过电话以后,狄思科就唰唰翻起了报纸。   这新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最近港岛可太热闹了,十大富豪总资产缩水2100亿港元的新闻,在财经版块闹得沸沸扬扬。   恒生指数在三天内下跌3100多点,港岛股市的总市值蒸发掉四分之一。   内地的金融业还不成熟,狄思科这两天并没看到这类港岛金融业的新闻,也有可能是他准备材料,忘记了关注。   反正这个新闻,放在港岛这样的国际金融中心,绝对够劲爆了!   狄思科在前两个月看过国际资本在东南亚制造金融风暴的新闻,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就跑来港岛作威作福了。   他在这边皱着眉头翻报纸,周健将也很快引着宣传部门的两位同志进来了。   狄思科放下报纸,起身与对方握手说:“这几天辛苦赵科长和小孟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赵岩介绍了这几天的工作进展后,看到他放在沙发上的报纸,叹息道,“恒指暴跌是最近的大新闻,这两天已经传出好几则跳楼的消息了。”   负责组织活动的小孟说:“董事长,咱们腾飞这次来招聘的时机不太好,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股票上,咱们的招聘广告都发出去好几天了,才有200个来索要门票的人。”   而且并不是领取了门票,就一定会出席招聘会。   他们至少要发出去500张门票,才能提高招到合适人才的概率。   腾飞来港岛招聘不是作秀,最终目的还是要招到人的。   赵岩来了几天也了解了一些港岛当地的情况,附和道:“当地炒股的人数跟赌马的人数差不多,股市跌成这样,大家都将心思放在股市里了,恐怕真没人会在意咱们的招聘会。”   狄思科认真翻看了一下他们带来的几份广告,都是最近几天在报纸上买的版面。   “关心股市,无非就是关心钱嘛。”狄思科盯着报纸上的广告想了一会儿说,“咱们这次招聘的最高职位是港岛分公司的副总裁,年薪80万港元,在本地市场上也不算低了。而且最近又遇上了恒指下跌,那些高管没几个是不玩股票的,80万应该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狄思科用指关节在报纸上敲了敲说:“咱们既然已经来招聘了,就别怕花钱,广告版面买得大一点,80万港元的字样加大加粗加黑,一定要做到醒目。其他工资比较高的职位也要放大字号,让求职者一眼就能看到!”   赵岩问:“那咱们直接买一个版面?”   “可以,反正也没几天,先把宣传攻势搞出去,”狄思科正色说,“这次招聘会的目的不只是招聘人才,同时也要把咱们腾飞的名字打出去。咱们腾飞的产品在港岛本地也有销售,80万年薪算是一个噱头了,引来关注以后,能为腾飞做一波广告,提高知名度。”   “另外,除了打广告,通稿也要买一买,这次北京代表团赴港参加洽谈会是件大事,你尽快找人写一份通稿,以港人的口吻介绍内地近几年的变化,结合咱们腾飞给出的80万年薪,最好能引起一阵讨论,哪怕是八卦小报的讨论也行。咱们现在需要热度,不能来了港岛一次,一点水花也没有。”   赵岩连连点头,拿出笔记本刷刷记了起来。   几人一直讨论到夜幕降临,不知谁的肚子先咕噜了一声,狄思科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呢。   “大家先去餐厅吃饭,吃过晚饭咱们再继续。”   他请几人先去餐厅点餐,自己则抽空往家人入住的那家酒店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   电话被接起后,对面传来一句很标准的粤语问候,狄思科一听就知道是他家狄嘀嘀。   “大闺女,才来港岛四天,就学会说本地话啦?”   “爸爸!”狄嘀嘀惊喜地喊了一声,又赶忙回身跟妈妈汇报,然后捧着电话高兴地问,“爸爸,你已经到港岛了吗?什么时候能来跟我们汇合啊?”   “我这边还有工作呢,你跟弟弟好好玩吧,”狄思科听到听筒里传来弟弟的笑声,便也笑着问,“你们这几天都去哪里玩了?”   “妈妈和干妈带我俩去听了音乐会,啊呀,那个效果特别震撼,我要是也能在港岛开音乐会就好了。”   狄思科心说,要是真的在港岛开音乐会,那于总的钱包又要大出血了。   他家这俩学乐器的吞金兽,整天不挣钱,只知道花钱。   狄嘀嘀不知自己被爸爸嫌弃了,还在那边碎碎念呢,“我们今天还吃了好多好吃的,吃了咖喱鱼蛋还吃了烧鹅,我妈妈说等你有空的时候,也带你去吃。”   狄思科问:“今晚还有安排么?”   他好几天没见老婆孩子了,要是晚上有时间就过去看看。   “有啊,我们可忙了。”狄嘀嘀嘿嘿笑,“爷爷知道我跟弟弟来港岛了,说好了今晚要带我们出去玩,不过现在已经到时间了,他还没来接我们,我一直在这守着电话呢,他可真不守时……”   王铮安也不想失约的,可是他正准备出门赴约的时候,却被前妻何文漪找上了门。   因为这次股市动荡,大多数本地富豪都受到了波及。   嘉盛集团这两年主要发展金融和地产,这次股市动荡,对嘉盛的影响就不说了。   光是何文漪自己的资产就蒸发了40亿港元。   何文漪这两天快要崩溃了,一直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嘉盛主持大局,王铮安婉拒了几次,她就直接找上了门来。   “我认识的所有人中,这次只有你没怎么从股市里亏损,”何文漪诚恳道,“艾莉也是嘉盛集团的一份子,你回来重掌大局吧,帮嘉盛就是帮艾莉了。”   王铮安知道重掌大局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给嘉盛掏钱,只好无奈道:“我没受什么损失,是因为我把钱投进了其他行业。你也知道,我弄了一个芯片公司,大笔钱都在那里压着呢。” 第210章   王铮安最近几年在港岛商圈的口碑委实不怎么样。   先是莫名其妙跟王太离了婚, 将他亲手打拼的大半家业分给了前妻。   没过多久又将嘉盛集团的股份全部脱手,彻底从嘉盛出走了。   尽管内地市场也很有前景,很多本港商人都参与了内地的投资, 但嘉盛的财富摆在那里, 在很多人看来, 他这个决定无疑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更让人觉得迷惑的是,王铮安突然向高科技行业出手了!   他向来是倾向搞实业的, 这一点从离婚时的财产分割情况就能看出端倪。   嘉盛旗下的大部分实业都被他收拢了。   可是, 要说搞半导体,搞芯片,那他可真是门外汉!   港媒当时几乎众口一词地唱衰王铮安的这笔投资,有些八卦小报甚至调侃他被人下了降头,否则不会接连打出这么多烂招。   要知道, 半导体成本高,变现慢,投资以亿为单位计数。   虽然电子制造业在港岛也红火了很多年,可是显然不如炒楼市和搞金融来钱快啊, 很多投资半导体的商人, 都转战金融和地产市场了。   而王铮安却与大家背道而驰,向半导体行业投入了大笔资金, 光是第一笔投资就高达5000万美元。   有个财经小报甚至搞了一个专栏,专门分析和嘲笑他此番动作的用意,为报纸贡献了不少销量。   与王铮安的待遇截然相反的是何文漪。   何文漪当了一辈子阔太,从没为钱发过愁,抱了孙子以后, 虽然与丈夫离婚了,却从前夫身上割下了大半身家。   离婚后过的日子比婚姻生活还滋润, 光是被狗仔拍到的健身教练就有三个!   何文漪一度成为港岛阔太圈人人羡慕的存在,有钱、有儿女、没老公,不知有多少豪门太太梦想成为何文漪呢!   尤其是今年7-8月间,王铮安在股市一片看涨时抛售了长期持有的大部分股票,套现以后没多久就向芯片公司追加了投资,在内地建造投资6000万美元的芯片组装与测试工厂。   港媒一边唱衰王铮安,一边追捧何文漪,让这对早就离婚多年的前夫妻再次被放到一起出现在媒体上,热闹了好几天。   然而,金融市场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原本欣欣向荣的港岛股市,突然在上周一反常态,暴跌3175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本港人有半数以上是炒股的,只要在股市中掺了一脚的,没谁不亏本。   王铮安当然也亏了,他手头还保留着做长线投资的红筹股,但与港岛其他著名富豪相比,他这点亏损简直不值一提。   在其他人亏损几十上百亿,而他几乎毫发无伤的时候,港媒又不约而同地转换了口风。   王铮安花费数十亿港元投资芯片公司,尽管投资回报周期比较长,但也算是一项长线投资,公司和工厂立在那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总好过留在股市里平白蒸发掉几十亿吧?   更有了解内地行情的财经记者透露,王铮安并不是只投资了芯片公司,他在内地还有全国连锁的大华超市,有开发高档楼盘的地产公司,还有纺织公司、合资汽车公司、电子元件加工厂,以及为国际知名电器品牌在华代工的数家工厂。   昨天甚至还有财经杂志分析了王铮安近半年的投资轨迹,发现他抛售股票的时间,与泰国、菲律宾、新加坡爆发金融危机的时间线吻合,大赞其已经提前几个月预见了港岛的金融危机。   不过,今天早上有记者在公司门口堵他,询问那家报纸的报道是否属实,他真的预测了这次危机吗?   王铮安对此事矢口否认。   “只是巧合而已,大家都知道我这两年出了一个昏招,时时刻刻都在烧钱,我抛售股票是因为当时急需资金,只能说我比较幸运。”   王铮安心里其实也在暗自庆幸。   抛售股票的决定让他犹豫了很久,确实如媒体说的那般,他看到东南亚地区的金融危机后,就动了明哲保身的心思。   可是,当时港岛股市一路向好,作决定抛售股票时,他难免有所迟疑。   就在此时,他的合伙人找上了他。   他投资的那家芯片公司是一家合资公司,之前由美国半导体公司与港岛商人合营,美方控股,港商经营。   拥有自主设计生产芯片的能力,研发的芯片适用于PDA,也就是掌上电脑。   港岛回归前,大量外资对回归保持谨慎,纷纷从港岛撤资,其中就包括这家美国半导体公司。   王铮安以一个不错的价格,接手了美国公司在芯片公司的股份。   但他对半导体行业还是门外汉,专业的事情留给专业的人去做,他完成实际控股以后,并不参与公司经营。   这两年一直由之前的团队负责经营。   前几个月,合伙人突然找上他,提了一个去内地建设芯片工厂的提议。   内地改革开放以后,土地和人力成本低,政策优惠,很多老板都关掉了在港岛的工厂,转去内地建厂了。   而半导体行业并不是少数几个工厂能够支撑起来的,它的发展需要形成产业集群。   所以合伙人建议王铮安,也将工厂转移去内地。   考虑到港岛的高新技术和人才优势,王铮安并没有关停港岛这边的研发中心和工厂,而是决定增资6000万美元,在内地重新建厂。   他也就顺势下定决心,在高位分批抛售了股票,用于筹措建厂资金。   这几天港岛股市动荡,王铮安一边在心里庆幸,一边将这次脱身归因于玄学。   他跟美云的儿子果然非常旺他!   芯片公司确实耗资,但就像那些财经记者说的,总好过在股市里蒸发掉吧!   想到还在酒店等他的孙子孙女,王铮安看了眼手表,对前妻说:“最近全球股市都在大幅下跌,只要有金融业务的企业,都会有些亏损。我的产业较少涉及金融业,所以亏损得少,算是比较幸运。宗兴已经成长起来了,嘉盛集团要如何发展,你多听听宗兴的吧。”   何文漪却并不相信他这番话。   她跟王铮安当了几十年夫妻,没感情,但足够了解他。   何文漪与昨天那个财经记者想到了一处,她也觉得对方是预测到了港岛的这次股市动荡,才会大量抛售股票的。   给那个什么芯片还是晶片公司投资,那完全就是借口!   他投到股市里的可不止6000万美金,如果是给芯片公司投资,只套现6000万美金就够了,为什么要抛售手头几乎全部的股票?   王铮安不想与她多谈了,只说:“我在嘉盛的股份已经全部转给了宗兴,让我回去重掌嘉盛,名不正言不顺,董事局也不会同意。”   “只要你能回来重掌大局,我送你3%的嘉盛股份!”   两人之间没感情可讲,那就讲利益。   王铮安不为所动,心里已经不耐烦了,口中还是那句话,“宗兴和宗盛都能独当一面了,你之前从不插手生意上的事,现在最好也不要贸然插手。在这种动荡时刻,孩子需要你的支持,而不是向外求援,间接证明你对他们的不信任。”   何文漪蹙眉说:“不是我对他们不信任,他俩也许可以守成,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太年轻了……”   就不如王铮安老谋深算。   当年要是阻止大儿子回购王铮安的股份就好了。   王铮安再次看了眼手表,送客的意图十分明显,“你不信任孩子的话,可以选择尝试信任特区政府。”   何文漪:“……”   “如果国际游资再次引发港岛股市动荡,特区政府可能会出手救市的。”王铮安认真道,“港岛刚回归不久,无论从政治还是经济影响来看,政府都不会放任国际游资扰乱秩序。”   何文漪被请出了王铮安的别墅,想着王铮安说的那些话,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让谁亏了40多亿,也睡不好。   下午醒来以后,又给女儿打了电话,想让艾莉去劝劝王铮安。   艾莉却说:“爸爸将股份转给了大哥,就不会回去插手公司事务了。妈妈,公司就让大哥和二哥做主吧。你要是不相信他们,也可以跟着爸爸的投资走。”   “走什么?”   “爸爸的基金经理昨天完成了一个超大买单。”   何文漪立即坐起身问:“什么买单?他不是不参与股市投资了吗?”   “我也不清楚,”艾莉笑着说,“不过,今天股市大升了1700多点,总算有了好消息!”   何文漪眼前一黑:“……”   股市连跌好几天,她昨天实在受不了,在收盘前将手头那些私房钱全抛了!   *   因着连日的股市动荡,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大部分是忧愁的。   狄思科跟着代表团在会展中心开了几天经济洽谈会以后,终于迎来了腾飞举办招聘会的日子。   这次招聘宣讲会的地点定在维港附近的五星级酒店,经过几天的宣传后,一共发出了450张门票。   不过,到了招聘会当天,一些没有门票的人也想进入招聘会现场。   “狄总,签到处那边聚了很多没有门票的客人,咱们要放行吗?”   所有拿到门票的求职者,都给腾飞提交了一份简历,他们是按照发出去的门票安排座位的。   狄思科向围在门口的人群中瞄了一眼问:“确定都是求职者吗?”   “我瞧着有些人的包里鼓鼓囊囊的,好像带着摄影设备,我怀疑是记者。”周健将问,“要让那些记者进来吗?”   “还按照原来的要求,用简历换门票。没准备简历的,在咱们提供的表格上填写。”狄思科又望向门外说,“有证件的记者可以放行。”   他们安排了一家官方媒体对这次招聘会进行跟踪报道,但其他媒体要是有兴趣,狄思科也不会将人拦在门外,反正都是免费宣传机会。   工作人员在会场中忙碌的时候,一部分有门票的求职者已经陆续进场了。   两位年轻女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环视着摆满座椅的会场,其中一人说:“看起来还好,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   “不一定。我上次去过几家内地私营企业组织的联合招聘会,他们都坐在格子间里等着求职者上门谈话。我都不知那些企业是做什么的,如何谈?”   “你要主动上去问询啊,那边的发展还不够现代化,管理也比较僵化,听说会给大学生分配工作,HR平时都不用做招聘的!”   “不过,这家腾飞集团看起来还可以,我在百货公司见到过他们的产品。”   “嗯,我家里用的VCD影碟机就是腾飞牌的,质量还好,就是不知企业规模如何。”   来参加招聘会的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大家对腾飞集团公司其实并不了解。   很多人都是被那80万年薪的广告吸引的。   腾飞这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此时就在会议厅前的大屏幕上,播放起了腾飞的宣传片。   这支宣传片的很多画面是从纪录片《绝处逢生》中节选的,有一些比较热血的片段。   另外又增加了腾飞近两年的发展画面。   通过这支宣传片,可以让求职者比较直观地认识腾飞。   最起码,公司办公环境如何,研发中心的条件如何,产区规划如何,在宣传片中都是有所体现的。   因着播放了宣传片,会场里并不嘈杂,宣传片重复播放了五遍,务必要让每一位进入会场的求职者都能看到。   时针指向十点时,腾飞从本地聘请的主持人上台宣布招聘宣讲会正式开始,讲了开场白以后,很快就轮到董事长狄思科作为代表上台宣讲了。   在来宾的掌声中,狄思科穿着一套比较修身的商务西装走上宣讲台。   尽管这位董事长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求职者们并没有太过惊讶。   港岛这边很多职业经理人都非常年轻,三十多岁就坐上总裁和经理位置的人比比皆是。   大家更关注的是,这位年轻的董事长能带来怎样的内容。   狄思科正式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向到场来宾表示欢迎后,笑着说:“在等候开场的时间里,我与几位来宾进行了简单的交流,知道大家最想了解的其实就是两方面,第一,腾飞集团公司是一家怎样的企业,第二,腾飞集团能为员工提供怎样的薪资和福利待遇。”   大多数人在心里默默点头。   港岛是一座比较快节奏的城市,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除了关注的内容,不想听太多客套话。   狄思科也想让大家体会一下腾飞效率,于是很痛快地说:“那我就先从外部和内部环境,为各位介绍一下腾飞集团。”   “腾飞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隶属于机械工业部,同时也是一家拥有42年历史的老牌企业。”   “公司总部坐落于首都北京,共有在册职工超6000人。港岛已于七月正式回归,尽管大家都已深深了解我国首都的情况,但我仍想在这里介绍一下。”   “北京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是基础好,发展优势明显,极具发展潜力的重点地区,也是综合实力非常强的特大城市。”   “通过刚刚的宣传片,大家也能看到,腾飞总部在北京的园区面积广阔,办公条件优越,工作和生活配套设施齐全,关于这方面我就不再赘述了。”   “在座的朋友中,有些人的消息比较灵通,刚刚就有一位朋友问我,腾飞是不是曾经经历过破产重组?”   狄思科笑道:“我必须跟大家辟一下谣,腾飞从来没有破产过,只是差点破产而已。”   台下传来一阵笑声,这位董事长还挺风趣的,而且粤语竟然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要是不说腾飞坐落于北京,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家广东企业,毕竟他广东话说得很纯熟,而且特区的电子制造业确实很发达。   “1990年-1993年,腾飞公司也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腾飞曾经迷茫了一段时间,到1993年时,是一个亏空两千多万,连换两位厂长,濒临倒闭的老厂。”   “但是经过四年的深化改革后,腾飞保持年均130%的高速稳步增长,截至今年七月,实现全球营业额110亿元,出口创汇2.3亿美元。腾飞的品牌价值,经北京名牌资产评估事务所评估,上升为28亿元。根据1996年公布的数据显示,腾飞VCD影碟机的销量位居全国第一,出口量位居亚洲第一!”   “今年初,腾飞集团获得了由国内贸易部等七部委颁发的,全国畅销国产商品金桥奖,并荣登榜首。腾飞传呼机和VCD影碟机被评为‘当代青年心目中的民族名牌’。”   “另外,腾飞在1995年和1996年,连续两年入选全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以及全国电子百强企业。”   说到这里,狄思科有个明显的停顿,笑吟吟道:“列举了这么多数据,就是想告诉大家,腾飞没有破产,而且发展前景非常良好,大家可以放心来腾飞工作!”   来宾们自然地献上掌声,被董事长先生信手拈来的这些数据,还是很有亮点的。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腾飞的产业布局情况,腾飞的主要支柱产业是个人通讯终端和多媒体播放器,主要产品包括传呼机、手持式无线电话、无绳电话、VCD影碟机、家庭影院、户外音响、车载收音机、多功能CD播放器、解码板等五十多种产品和型号。”   “在全球拥有15家分公司和子公司,包括与VW汽车、汤姆森公司组建的合资公司。”   听到这里,之前还对腾飞的实力有所怀疑的求职者,倒是对腾飞另眼相看了。   至少从规模上来看,腾飞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腾飞这两年正在逐年加大科研经费投入,希望从市场驱动向技术驱动型企业转型,95年和96年的科研经费都超过1亿元。目前有研发人员近600人,占公司员工的10%,我们也从海外聘请了十多名顶尖专家作为技术顾问,并且已于去年12月,与清华大学合作,共建腾飞北京研发中心。”   “从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发展到今天,腾飞一靠紧跟市场,二靠抢占科技的制高点,平均每月开发两个新产品,每七天申请一项新专利。”   话落,狄思科又很自信地笑了笑说:“腾飞想要发展科技,靠科技制胜的决心是毋庸置疑的,欢迎优秀的研发和技术人才加入我们腾飞的大家庭!”   台下观众们啪啪鼓掌,有位坐在第二排的先生以为他的讲话已经结束了,便高高地举起了手臂提问。   狄思科再次举起话筒,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金铭先生请讲。”   金铭和现场观众都满脸惊讶地望向他,“董事长先生认识我吗?”   “之前没见过真人,但现在认识了,”狄思科笑道,“金先生的履历非常漂亮,也是我们腾飞十分想要追逐的高级人才之一。”   根据每人的求职意向,腾飞这边的工作人员将几百份简历分成了数十组。   这位金铭先生就是想要应聘年薪80万副总裁的候选人之一。   他当然要着重研究一下对方的简历,也顺便记住了这张脸。   金铭目前在一家本地企业当高管,狄思科怀疑那家公司可能也受到股市大跳水的波及了。   否则这些高管的工作是十分稳定的,不会突然生出跳槽的心思。   金铭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直言不讳道:“董事长先生,我想了解一下港岛分公司的工作和运营模式,更偏向于本土企业,还是更偏向于内地企业?”   狄思科点点头,笑着说:“金先生这个问题很好,这也是我下面要着重介绍的。我们腾飞的内部管理情况如何?大家进入我们这家国有独自企业以后,会不会不适应我们的工作环境和管理模式呢?”   台下来宾纷纷颔首。   据他们所知,内地企业的管理其实还是很僵化的,所谓的现代化管理模式,其实只是个噱头。   并不是真正的现代化。   “腾飞港岛分公司的管理运营与港岛其他公司一样,都是本土化的,充分尊重本地员工的工作和生活习惯,这一点大家无须担心。”狄思科好笑地说,“不过,大家也不要把内地企业想得太老土好吧?”   哈哈,来宾们都笑了起来。   “真正管理僵化的企业在市场经济中,是生存不下来的,我们腾飞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高层管理人员当然也要不断进步,学习世界一流的企业管理经验。我给大家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   “腾飞现有6000名职工,如果不能做到及时沟通,将与一盘散沙无异。那么腾飞是如何做到高效沟通的呢?”   “比如日常的会议通知,是通过发送电子邮件来完成的,会议信息一般提前3-7天通知。”狄思科自嘲似的笑道,“没错,我们内地企业也是有计算机的!主管级以上人员,每人都有一台计算机,研发和销售部门配备笔记本电脑。”   “分公司和子公司经理的工作汇报,一般每周进行一次,也是通过计算机来联络。各级经理和部门主管,亦是如此。”   “另外,部门之间是否需要协作,要看部门主管之间的沟通,每天早上大家会聚在一起开小会,商量20分钟,各自通报需要其他部门协助的事情。”   “而生产部门,比如工厂的车间里,是通过每天下班前的10分钟质量总结来完成沟通的。”   “请大家放心,尽管我们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但腾飞的管理模式是非常现代化的,”狄思科再次望向台下问,“关于这一点大家还有其他疑问吗?”   坐在第三排的年轻女士立马举手,被点名后,却先笑着问道:“董事长先生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狄思科故作苦恼地冥思了一阵,隔了十几秒后,像是放弃一般摇摇头,“要不请这位女士给个提示?”   “我是应聘研发岗的。”   “我要是准确喊出了你的名字,你愿意来我们腾飞工作吗?”   年轻女士爽快点头。   “那好,张晗女士,腾飞北京研发中心欢迎你。” 第211章   招聘会现场来了四百多人, 狄思科当然不可能准确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收到求职简历以后,腾飞将求职者按照岗位匹配度分为ABC三级。   尤其是应聘研发岗的人才,所有人的简历都被孙总工严格筛查了两遍, 最后从上百份简历中, 圈出了A级18人, B级24人,总共42份标星简历被送到了狄思科的手上。   这位举手提问的张晗女士, 是集成电路设计工程硕士, 在一家合资电子公司做集成电路设计工程师,属于时下的稀缺人才。   张晗正是孙总工筛选出来的18位A级人才之一!   对方甫一举手提问,狄思科便认了出来。   “除了考验我的记忆力,张晗女士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一问吗?”   被准确喊出了名字,张晗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于是含笑问:“请问董事长先生,腾飞集团对工作语言是否有要求?我的国语讲得不太好,去内地的话,或许会影响工作和生活。”   “那你英语讲的怎么样?”狄思科问。   “英语还不错。”   狄思科便自然地换成英语回答:“关于这一点, 我要说实话, 如果大家不会讲普通话,到了北京以后, 在生活上可能会有一些不便。”   “比如不便问路,不能跟出租车司机侃大山,不方便去菜市场买便宜的青菜……但这些并不影响生活,大家在口袋里揣上纸笔,说不清的时候可以用文字交流。”   “港片在内地非常受欢迎, 很多年轻人都能看懂繁体字,所以你即使不会写简体字也完全没问题, 北京人民的包容性很强,只要你开口求助,大多数人都会耐心帮助你的。”   “至于日常饮食和购物那就更方便了,腾飞有一座可以同时容纳3000人用餐的食堂,除了一楼二楼的大锅饭,三楼四楼还可以点餐,粤菜、川菜、鲁菜的经典菜色都可以点。”   只不过相比于有单位补贴的大锅饭,楼上的小炒需要自掏腰包。   “大家的一日三餐,包括加班宵夜,都能在公司解决。”   “距离腾飞总部园区八百米处,有一家大华超市,除了货币单位不同,内里与港岛本地的大华超市一模一样,而且物价比港岛便宜很多。想采购什么就看价签,不会普通话也没关系。”   “工作方面的话,只要会讲英语,问题就不大。北京研发中心的研发人员已经实现100%本科以上学历,大家经常翻阅外国文献,还会定期接受外国专家的培训,所以80%的人都可以将英语当作工作语言。”   日常生活用语说得不怎么样,但专业术语都说得可溜了,甭管多难的科技名词,腾飞这些高级人才都能用特有的中式英语讲出来。   宣讲会进行到这里,大多数来宾都对内地国有企业有了很大改观。   在许多人的固有印象中,内地干部还是《红灯记》中那个土里土气的“表叔”形象,前些年甚至还有人将陆客戏称为表叔。   不过,台上的这位腾飞董事长年轻英俊,谈吐有致,国语、粤语、英文切换自如,发音标准,而且还能记住求职者的名字,让人好感顿生。   一些原本只是想来凑个热闹、了解一下内地情况的求职者,也不由认真了起来。   与张晗进行了短暂交流后,狄思科觉得直接回答求职者的问题,也是个不错的推介方式,于是笑着问:“大家还有其他相关问题吗?”   台下立即就举起了好几只手。   “之前是女士提问的,咱们这次再请一位男士提问吧,”狄思科在场中睃巡一番,又点了一个能叫出名字的人,“请周家良先生提问。”   能被喊出名字,似乎在能力上已经得到了某种认可,周家良在掌声中起身,笑着问:“请问狄先生,贵公司对员工的随行人员有什么安置方案吗?像我们这样有妻有子的人,要举家搬迁内地的话,顾虑还是比较多的。”   若不是最近股市动荡得厉害,金融危机会造成大量失业,很多人都不会来参加内地企业的招聘会。   毕竟故土难离嘛,要是港岛的经济环境好,谁愿意去外地?   狄思科颔首说:“周先生提到的这个问题,应该也是大多数朋友比较关心的,那我就给大家介绍一下腾飞在人才引进方面的诚意。”   “如果你的配偶也是同行,并且是相关领域的人才,只要符合腾飞的用人需求,就可以按照引进人才的标准,在公司内部为其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   “若是其他行业的从业人员,腾飞也会尽量帮忙与其他单位牵线,寻找合适的工作岗位。”   “至于随行子女的教育问题,腾飞集团总部有自己的附属幼儿园,目前实行中英双语教学,本单位员工子女入园每月只收取40元,包括教育费和两餐两点伙食费。在公司家属院方圆两公里内,设有小学初中高中,公司可以派人出面办理借读手续。”   “如果不想读公立学校,五公里以内还有一家国际学校,可以从幼儿园读到高中,平时有校车接送。”   “在住房方面,腾飞为只身前来北京的人才提供免费的单身宿舍,宿舍距离公司园区不远,步行一刻钟即可抵达。”   “有配偶和子女随行的朋友,可以租住公司宿舍,按照住房面积的不同,价格也不一,比如50平米的两居室,每月租金暂定为200元。”   多少?   台下来宾全都傻眼了。   这几年港岛楼市热到发紫,租一间稍微像样的屋子都要四位数。   200元的租金,在大家听来相当离谱。   见状,狄思科笑着解释:“这些房子是公司的自有住房,200元的租金比市场均价低很多,算是公司提供给高级人才的福利待遇。”   随后他又详细介绍了社会保险和医疗条件,甚至还用他当过导游的底子,介绍了北京的几个著名景点。   周健将适时在大屏幕上将十几张旅游景点的图片进行了投影。   这种既要介绍企业又要介绍城市的推介方式,放在内地会显得画蛇添足,可是放在港岛却再合适不过了。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没去过内地,平时了解内地的途径只有道听途说和看电视。   老北京这些红墙绿瓦的建筑群,对某些人还是很有新鲜感和吸引力的。   来宾们对着这些照片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以后,又有人主动举手了。   狄思科对这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没印象,但对方却提了一个很有前瞻性的问题。   “狄先生,我简单了解了一下腾飞集团的情况,贵公司这两年的营收大部分来自传呼机和VCD影碟机。如今看来,这两样产品被更先进的产品替代已成必然趋势,港岛的传呼机用户正在逐年降低,手提电话的用户却越来越多。”   “VCD影碟机也是如此,在日本和欧美国家,已经出现了新一代DVD,不但拥有VCD的全部功能,而且容量也相当于普通光盘的7倍,画质和音质都有大幅度的提高。DVD取代VCD可能就是几个月的事情,腾飞公司对此有何应对措施呢?”   “对于两大主要产品面临的更新换代压力,腾飞有什么应对之举吗?”   在座的求职者登时望向台上的狄思科,想要听听他的回答。   企业的发展前景也是大家非常在乎的。   狄思科认真听完了对方的提问后,轻轻点头说:“腾飞早已注意到传呼机市场越来越小的问题,所以今年我们引进了PHS,开展一种介于固定电话和手提电话之间的无线市话业务,不但生产无线电话终端,还开展基站建设。PHS有资费低廉的优势,目前看来市场前景还是很广阔的。”   “至于你提到的DVD的问题,事实上,腾飞公司的研发人员几乎是与日本、韩国同时研发DVD的,而且目前已经有了试生产的成品机。那么,为什么腾飞公司不率先在内地生产销售DVD影碟机呢?”   狄思科叹息道:“因为现在的市场条件并不成熟!北京的大型商场里已经有日韩品牌的DVD在销售了,售价高达4000元!而VCD的均价是多少呢?1000元左右。”   “在这里我得强调一点,VCD影碟机是在1994年问世的,刚上市时的价格高达五千元,真的有人愿意在两三年后,再花4000元买一台DVD影碟机吗?”   “好吧,有人会说,DVD影碟机的画质更清晰,音质更好,有些消费者可能会选择购买。但目前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是,无论VCD还是DVD影碟机都要搭配电视机使用。想让DVD的画质达到高清,需要搭配500-600线的电视机,而目前使用的彩电普遍是350线的。如果电视机不进行配套升级,所谓的高清画质就是空谈。”   “当然,也许有人不在乎画质,也不在乎价格,人家就想用一张光盘看一部完整的电影,不想因为中途换碟片出现卡顿,影响观影体验。”狄思科问,“这样的人也有吧?”   台下有零星几人点头。   “嗯,我本人也不喜欢中途去换碟,所以我们腾飞研发了三碟连放的VCD影碟机。当然这显然没有DVD更连贯,可是即便不连贯,我仍是继续使用VCD,为什么呢?因为DVD的节目源太少了,市面上的DVD光盘非常少,价格还是VCD的四倍。”   “大家花了4000块,买一台DVD影碟机,这也不能看,那也不能看,那还买这样的机器做什么?”   第一排有人扭头跟同伴交流:“腾飞要是有DVD影碟机的生产能力,其实可以走出口的路子,欧美已经在培育DVD市场了。”   狄思科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她的话,就笑着说:“嗯,第一排的赵楚珊女士说,腾飞可以出口DVD影碟机。”   赵楚珊:“……”   居然被点名了!   “我们也曾这样想过,可是当我们在商场看到那些无人问津的日韩DVD影碟机以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狄思科无奈叹气说,“大家不买日韩的机器,不是因为贵,而是因为受到地区限制,国外的DVD在咱们国家用不了!”   “一些电影发行商为了防止盗版,把全球的DVD影碟机和碟片分成了6个区域,每个区域有一个区域编码。日本在第2区,韩国在第5区,咱们港台地区在第3区,内地在第6区!各区编码不同,根本无法兼容。”   “因此,请大家放心,外国DVD暂时打不进咱们的市场,咱们想走出去也很困难。腾飞VCD还能顶几年,实在顶不住的时候,我们的研发部门一直在准备着,一定会快速转产DVD!腾飞不会轻易倒闭的,请大家放心来内地工作!”   哈哈哈,来宾们热情地献上掌声。   狄思科停下笑了一阵,顺便接受掌声洗礼。   等到会场重新恢复安静后,他才再次拿起话筒说:“今天这个与大家交流学习的机会非常难得,我们其实是跟着北京代表团来参加京港洽谈会的,趁着洽谈会的间隙,才开了这样一场招聘会。作为第一家来港招聘高级人才的内地国有企业,着实没想到能够得到港岛同胞们如此热烈的响应,这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腾飞人都感到非常荣幸。”   “宣讲会开始之前,同事建议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腾飞的短期和长期发展规划,但我当时拒绝了。我是怎么回答的呢?我说,那种发展规划和愿景,咱们自己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公之于众。大家更关心腾飞目前的发展情况,以及能够提供的薪资和福利待遇。”   “招聘和应聘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咱们腾飞很好,但来应聘的朋友们也不差,人家未必会选择腾飞。若是对未来许愿太多,会显得咱们在讲空话,说大话。”   狄思科环视会场笑着说:“但我觉得在场的很多朋友,很快就会成为我们腾飞大家庭的一员,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又想跟大家讲讲我们腾飞的发展规划了!”   来宾们都礼貌鼓掌,表明态度。   讲吧讲吧。   “腾飞的短期目标是,在2002年实现35亿美元营收。开发六个以上像腾飞VCD和腾飞传呼机这样有影响力的系列产品。”   “长期目标是,在2007年,完成110亿美元的营收,利润3.5亿美元,尽量逼近世界500强企业的入选范围,逐步成为一家有全球品牌地位的高新技术企业。”   “为了实现这个长期目标,腾飞近几年会不断提高研发和设计能力,扩大在广东等地生产基地的规模,争取为世界知名品牌提供OEM和ODM产品。”   如果这两个目标能够顺利实现的话,腾飞将有机会在2010年前后,进入世界500强序列。   说多了就像是吹牛,狄思科点到即止,不再继续了。   又与来宾们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便笑着说:“关于腾飞集团的大致情况就先介绍到这里,若是还有其他疑问,大家可以在会后找我单独聊聊。下面请我们腾飞集团的总工程师孙长春先生,为大家介绍一下研发和技术岗位的具体情况。”   孙总工深深吸了一口气,意气风发地走上讲台,大方地向来宾们展示了他准备多日的中式英语。   *   港岛确实是个国际人才集中地,有些人同时拥有两三个学位,腾飞收到的四百多份简历中,有十多位博士。   不过,也许是受到了最近股市动荡的影响,一部分求职者正处于失业状态。   第一批被失业的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能力不够,要么是薪资过高。   因此,面对面与求职者接触以后,狄思科发现这些人的素质参差不齐。   有些人简历做得漂亮,被放进了A组,其实本人有点水。   而有些人履历一般,学历和工作经历不足,被归入了B组,但本人其实很有实力。   他跟着大家在三天里面试了一百多人,但腾飞拿出的47个岗位里,还有7个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些重要岗位宁缺毋滥,”狄思科将所有简历都收起来说,“找不到就算了,再想想其他办法。”   孙总工不死心地说:“要不咱们再看看?”   “不看了,就这样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笑道,“大家来港岛这么多天,一直在忙工作,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总得让大家出去散散心,购购物,买买特产啊!”   房间里的其他人立马鼓掌欢呼。   狄思科站起身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说:“一会儿大家先给这40个入选者打电话,跟对方说清楚,腾飞会对新入职的员工做一个背调,不介意的人就可以将个人资料交过来,或者传真给腾飞总部了,腾飞这边会帮他们办理去北京和海外工作的入职手续。”   听懂他的弦外之意,孙总工愣道:“这里面不会有履历造假的吧?”   “不好说。”   在内地招聘一般遇不到履历造假的,之前在哪个学校读书,哪个单位工作,打个电话一问就清楚了。   但是在港岛这边他们人生地不熟,求职者也知道他们不了解港岛的情况。   兴许就有趁机钻空子的呢!   “尤其是那几个研发岗的入选者,一定要好好查查,这种关键岗位可不能弄来纸上谈兵的水货。”   狄思科先给那8个特别关键的研发岗候选人打了电话,恭喜对方得到工作机会的同时,询问是否允许腾飞做背景调查。   其中1人婉拒了,另外7人全都表示可以。   狄思科得到对方的首肯后,便拿着这7人的简历,找人帮忙做背调了。   他在港岛人脉不多,但也有能用得上的。   谭先生是宝莱集团在亚太区的总裁,尽管与腾飞分属不同行业,但帮忙打听点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狄思科厚着脸皮请人家帮忙,谭先生直接让秘书来酒店取了资料,答应在一周内给他答复。   “行了,大家给其余人打完通知电话,就自由活动吧,需要导游的,可以在酒店前台订个港岛两日游什么的。”   小孟和周健将每人翻出一张长长的购物清单,小孟说:“我不用导游,知道百货公司在哪里就行,我家的亲戚朋友给我安排了好多采购任务呢!”   狄思科对此太理解了,他当年第一次去深圳出个差,还要大包小裹的采购呢!   与大家说笑了几句,他便与众人告辞了,前往家人入住的酒店。   来给他开门的是于童,狄思科甫一见到人,就抱着媳妇亲了一口,好几天没见面,想死啦!   发现房间里异常安静,他不由小声问:“那俩小崽呢,在睡觉吗?”   “没有,被王生接出去玩了,明天给我送回来。”于童拉着他进门问,“我听说北京代表团今天就离开港岛了,你们腾飞的招聘工作结束了吗?”   “嗯,差不多在收尾了。”狄思科自己从桌子上挑了一个橘子,“我早就跟团长报备过了,腾飞还有招聘工作,不跟代表团一起返京,到时候我们坐火车回去。”   “这么远的路,你要坐火车?”于童搞不懂二狗子的脑回路。   “对啊,火车票便宜,而且京九铁路去年开通以后,我还没坐过呢,这次正好从九龙站上车,从起点坐到终点,还能看看沿途风光,多好!”狄思科又在房间里瞅了瞅问,“杜金金也不在吧?”   “嗯,她出去逛街了。”   于童每年能来港岛三四次,没什么需要买的,就让杜金金自己去逛了。   她则留在酒店里翻看刚拿到手的一个剧本。   狄思科在她的剧本上瞄了一眼,全是繁体字,他这些天已经对繁体字眼晕了,便扔下剧本说:“别看了,出去逛逛吧,那俩小崽总算不在身边了,咱也过过二人世界去!”   于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道:“走吧,他俩早上被接走的时候可高兴了,这会儿还不知在哪逍遥呢!”   然而,狄嘀嘀和狄嘀嗒此时并没有父母想象中的自在。   虽然黄老师准许他们请假,但提前布置了好多功课。   他俩来到港岛以后玩了好几天,根本就没碰作业本。   眼瞅着就要回北京了,他俩的作业还没怎么写呢,于童原本想让他们留在酒店写作业的,还是王铮安上门解救了两只崽。   不过,王铮安也得了一个监督孙子孙女写作业的工作。   于童的本意是让他俩晚上写写作业就行了,可是王铮安从没辅导过孩子写作业。在他心里,作业跟工作是一样的,需要按时完成。   所以,将孩子接出来以后,他就改变了预定行程,把俩孩子带回家,让他们先在家里写作业了。   “你写作业的时候,怎么还要看电视?”王铮安皱眉问。   狄嘀嘀写一会儿作业,就抬头看两眼电视,磨磨蹭蹭半天也写不了几个字,“我要看《美少女战士》啊,我还想跟月野兔学变身呢!”   “看电视怎么能做好作业?”王铮安也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个田字格本。   “这些作业我都会做了啊,”狄嘀嘀将作业本唰唰往前翻,“你看,我都写了好多遍了。”   王铮安小时候有家庭教师,并没经历过内地的小学教育,不由问:“既然都会了,怎么还要写?”   而且这孩子的数字其实已经写的很工整了。   “哎,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老师留的作业,就算是会了也得写。”狄嘀嗒插话说,“没关系,爸爸经常罚我们写字的,这点作业一会儿就写完了。”   王铮安问:“那你们要不要来港岛读书?来港岛的话,会的知识就不用反复学了,随时可以学习新知识。”   “那不行啊,来了港岛就看不到我爸爸妈妈了。”狄嘀嘀往他的田字格本上瞅了一眼,哎呀一声说,“爷爷,你这样写不对,这个4要顶格写!你空出这么大的位置,老师该给我画圈圈了!”   第一次帮孩子写作业的王铮安:“……”   别说孩子了,他也写的有点腻烦。   瞧一眼孙子送自己的那幅画,王铮安将田字格本子往前一推说:“作业先写到这吧,佳士德拍卖行在拍卖一批大师的国画,我带你们去看看。” 第212章   拍品正式拍卖前, 拍卖行举办了一个拍卖预展。   狄嘀嘀和狄嘀嗒就是被带到拍卖预展上参观的。   “爷爷,这些作品里有没有赝品啊?”狄嘀嘀小小声地问。   王铮安帮她把帽檐向上提了提,有点好笑地说:“你还知道赝品呢?”   “知道啊, ”狄嘀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北京的拍卖会上有好多赝品, 展览会上也有赝品,琉璃厂的赝品也可多了, 我姥爷从来不带我们去开眼。”   “那你们平时去哪里开眼?”   王铮安知道孩子姥爷是个画家, 既然想让他们继承衣钵,必然要早早培养艺术眼光的。   狄嘀嗒将视线从画作上移开,回头说:“去国家美术馆、历史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啊,那里面全是真的,买一张票可以看一整天。我姥爷说现在看赝品不好, 等我们长大了再看。”   “放心吧,”王铮安拍拍他的小肩膀,“这里应该没有赝品,你慢慢看。”   姐弟俩的兴趣点明显不在一处。   狄嘀嘀背着手在展厅里转悠, 专挑带人物的作品欣赏, 比如仕女图、群仙献寿图,都是看起来比较有故事性的作品。   而狄嘀嗒的侧重点在山水花鸟方面, 最近姥爷给他安排的作业全是花鸟的,需要细微地观察生活,所以他站在一幅《海鹤遐龄图》前面看了好久。   只不过,平时跟着姥爷出门,除了意境, 姥爷还会给他讲讲构图、深淡稀浓和手法之类的,一幅画能讲好几节课的时间。   去逛博物馆和画展的时候, 有时一天下来才能细看四五幅画。   而在拍卖预展上,没有姥爷讲解,他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随便看看,基本就是走马观花。   王铮安听了他的话,就从拍卖行请了一位工作人员为两个孩子介绍这些拍品。   让他们了解一下画作的收藏价值和市场行情,也算是另一种学习了。   王铮安由着两个孩子向工作人员发问,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王uncle”,来人很快便带着人走到了他身边。   “王uncle,还真的是你!”陈裕和与王铮安握了手,“好久没见你来参加拍卖会了!”   王铮安最近可是港岛商圈的红人,不但没在股市震荡的时候受到什么波及,还在最后时刻抄底大赚了一笔!   虽然他将功劳全都推给了基金经理,但明眼人都知道,在那种时候,哪怕基金经理长了一张金口,也不可能劝动任何商人向股市里投入上亿港元。   按照王铮安以往的风格,一般不会在这种时候露面,陈裕和没想到竟然能在佳士德拍卖行见到对方。   王铮安收回手,与他身侧的年轻女伴也客气地点点头,笑着说:“今天有空就过来随意看看。”   陈裕和瞄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孩子,脸上作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冲王铮安挤眉弄眼道:“王uncle,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两个孩子竟然这么大了!”   王铮安:“……”   “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陈裕和拍着胸脯保证。   他就说嘛,王铮安怎么突然跟王太离了婚,原来是在外面养了小的!   观这俩孩子的年纪得有六七岁了吧?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八卦了!   王铮安只比他大五岁,但辈分高,生意也经营得好,与他家老爷子是同辈人。   陈裕和是小五十的人了,每次见到王铮安还得喊一声uncle,以前真是不愿意与他碰面。   不过,自从他与王太离了婚,陈裕和再见到他时,心里就舒坦多了。   这般年纪的豪门夫妻突然离婚,多多少少要跟桃色沾点边。   果然啊,这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嘛!   陈裕和将女朋友的手从臂弯中拿开,拉着王铮安走远了几步,小声说:“王uncle,你这样就对了!咱们这种人家还是要多多开枝散叶,你之前只有两个亲生的,人丁还是太单薄了!”   王铮安明面上有三个孩子,但大家都知道老大不是他的种,亲生的孩子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还跟了何家的姓。   他这种情况放在港岛富豪中是相当少见的,万一哪个孩子中途折损了,他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赚那么多钱留给谁啊?   王铮安只以为对方看出俩孩子是他的孙辈了,想着陈家老二虽然是个老纨绔,但嘴巴还算严实,就冲好奇看过来的两个孩子招招手,“这是你们陈伯伯,就叫陈uncle吧。”   狄嘀嘀和狄嘀嗒就像在胡同里跟着奶奶认人似的,乖乖喊了声:“陈uncle。”   陈裕和腹诽,喊他uncle岂不是差辈分了?   不过,让这么小的孩子喊他大哥,也确实有点别扭。   他尽量和蔼地笑着问:“你们看好哪个拍品了?Uncle拍下来送给你们!”   俩孩子来港岛一个多礼拜,只学会了几句粤语的礼貌用语,陈伯伯的问话,他俩根本听不懂。   不过,他们已经有应对经验了,姐姐用英文代为回答:“陈uncle,我跟弟弟不会讲粤语,咱们可以讲英文吗?”   陈裕和于是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面对面与对方讲话,他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刚才看俩孩子穿着同样款式的小熊卫衣,还戴着同样的黄色棒球帽,他以为是两个小男孩。   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女孩!   这也不怪他眼拙。   狄嘀嘀今天的发型是干妈帮她梳的,比较适合出行,类似于乌克兰盘发,所有头发都被盘在了发顶,摘下帽子,她就是小姑娘,戴上帽子就是假小子,跟弟弟差不多。   听了陈伯伯的问话,狄嘀嘀乖巧地答:“我跟弟弟在看029号,不过我们只是来参观学习的,不用买画。”   “买回去学习岂不是更好?”   陈裕和观察着两个孩子的长相,尤其是女孩的,一看就是王铮安的种,比王太给他生的一儿一女更像他。   弟弟不以为然道:“美术馆和博物馆里的画我都很喜欢,总不能都买回家学习呀!”   陈裕和笑着问:“你在学画画呀,现在学得怎样了?”   “还可以。”弟弟谦虚地答。   姐姐则接着说:“我弟弟画画很好的,去年得了少年儿童书法绘画比赛的金奖呢!”   “这么厉害?”陈裕和诧异挑眉。   老王家几代人经商,可没有什么美术细胞,购买艺术品是当做收藏品等待升值的。   这孩子的绘画天赋,估计是来自母家的基因。   狄嘀嘀连连点头:“嗯,我弟弟明年还要参加更厉害的比赛呢!”   这已经是姐弟俩的默契了。   妈妈总要求他俩低调点,别到处炫耀,还说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谦虚使人进步。   所以,他俩现在已经培养出了默契,谈到弟弟的成绩时,由她代为出面炫耀。   说到她的成绩时,就该轮到弟弟出场了。   这样一来,不谦虚的话都是别人说的,他俩本人都可谦虚啦!   为此,狄思科还曾跟媳妇偷偷吐槽,这俩小崽长心眼了,居然还学会了相互吹捧!   一直教孩子谦虚的于童却说,这是俩孩子惺惺相惜呢!   狄思科无言以对。   面前的陈裕和却完全没有发现两个孩子的小心思,逗着小男孩聊了几句,听说他得奖的作品是山水画以后,便在展厅里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小儿子正站在一副山水画前面,就指向那里问:“那幅画怎么样?有山有水的,喜欢的话uncle送给你!”   狄嘀嗒刚才还没看到那幅画呢,不过他远远一瞧就看出那不是什么山水画了。   国画的山水看的是意境,那幅画的远处是山,近处的线条好似河流,但是从浓淡和笔法来看,近处的应该也是山。   他跟着太姥爷回老家的时候,见过这种山,在那里叫梯田,从高处看好像半个旋涡。   所以,狄嘀嗒直觉那幅画上画的不是水,而是梯田。   但他不知道梯田的英文怎么说,便只说:“陈uncle,那幅画里没有水,全是山。我看看就好了,不用送给我。”   临出门前,妈妈已经叮嘱过他俩了,不许跟爷爷要太贵重的东西。   那么陈伯伯的礼物就更不能要了。   拍卖行的画都可贵了。   陈裕和又往那幅画上望了两眼,明明就是水,怎么就成山了?   “那咱们打个赌怎么样?”陈裕和笑眯眯地说,“要是画里全是山,我就把这幅画拍下来送给你,要是有山有水,你就送我一幅画。”   狄嘀嗒下意识望向爷爷,他倒不是怕输,主要是他能收陈伯伯这么贵的礼物吗?   王铮安笑着点头说:“这个赌咱们跟他打了,要是输了,咱们就送一幅画给那个小弟弟。”   他的意思是拍一幅画送给陈裕和的小儿子,而狄嘀嗒却想岔了。   “那好吧,”狄嘀嗒自信地颔首,“我要是输了,就画一幅画送给那个小弟弟。”   王铮安:“……”   想想孙子送给自己的那幅脱胎于小鸡食米图的《全军出鸡》,所有小鸡都举着旗,扛着枪,还有小鸡开坦克。   倒是挺有意趣的。   再画一幅类似的,送给小朋友也不错。   一行人转移到那幅山水画跟前,狄嘀嘀凑到作品介绍那里看了一眼名字,“梯田什么律。”   工作人员介绍说:“这幅画是吴冠中先生的《梯田韵律》。”   闻言,狄嘀嗒心里有点高兴,又要故作谦虚地说:“梯田里面也有水,我姥爷说可以种出大米来,其实也算是山水画!嘿嘿~”   王铮安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有点眼光,在他的小黄帽上弹了一下说:“你知道的还挺多呢,这回陈uncle要破费了。”   陈裕和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就当送给大侄子的见面礼了!”   这种近现代的画作,顶多几十万港元。   陈家与王铮安有生意上的往来。   尽管他只拿红利,不参与公司的经营,但花上几十万给王铮安卖个好,还是值得的。   陈裕和自觉两人都是带着儿子来的,便再次挤眉弄眼地提议说:“王uncle,咱们一会儿一起去拍卖会吧?让三个孩子坐在一起,以防被记者拍到你带着孩子!”   他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真是非常贴心了。   反正他孩子多,媒体也不知道他带的是哪个,或许会以为全是他的。   王铮安带孩子进来前,就让助理去打点过常年在门口守着的记者,他倒是不担心被拍到。   拍卖会的时间很长,按照他的计划,在拍卖预展上选好拍品以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之后通过电话由佳士德的工作人员代拍即可。   不过,瞧两个孩子都是一副跃跃欲试,想去拍卖会上见见世面的样子,王铮安还是颔首说:“那就去拍卖会看看吧。”   *   狄嘀嗒一共在这场拍卖会上收获了两幅画,一幅《梯田韵律》,另一幅就是他看了好久的《海鹤遐龄图》。   准确地说,《海鹤遐龄图》是姐姐转送给他的。   他有了陈uncle送的画,爷爷便说也给姐姐买一幅。   不过,狄嘀嘀对国画的兴趣还没有美少女战士的贴纸大,她不想要那些画。   但爷爷非要让她选一幅,她就选了029号。   回去以后可以转送给弟弟。   祖孙三人在拍卖会上消磨了太多时间,找了家餐厅吃过晚饭以后,就匆匆忙忙回家写作业了。   翌日早上,狄嘀嘀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时,跟进来看他俩的爷爷讲,“爷爷,你猜我昨晚做梦梦到什么了?”   “梦见美少女了。”王铮安将一件新童装递过去,随口说。   “哇,你怎么知道!”狄嘀嘀揉揉眼睛说,“我梦见你带我和弟弟去海洋公园,然后我变成美少女战士,在看海豚表演的时候变身啦!”   说着就蹦起来,单脚踩在大床上,原地转了一圈。   一边做动作,一边喊道:“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狄嘀嘀!我要替月行动,消灭你们!”   王铮安:“……”   狄嘀嘀伸手在虚空画了一个圈,高声道:“月棱镜威力,变身!”   另一只脚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了弟弟的屁股上,惹得狄嘀嗒嗷地叫了一声。   王铮安见她满脑袋都是炸毛,穿着小猫咪线裤,还一脸自信地变身呢,不由被逗得笑出声说:“要不今天带你去商场买一套美少女的衣服,再去海洋公园玩一次怎么样?”   狄嘀嘀双眼亮晶晶,又故作矜持地说:“那不好吧,我们都已经去过一次海洋公园了!”   “那法国的迪士尼不是也去过两次么?”   “行吧,”狄嘀嗒揉着屁股代为回答,“我们今天再去一次!”   祖孙三人已经通过写作业,培养了革命情谊。   王铮安带他们去茶餐厅吃了狄嘀嗒点名要吃的早茶,给狄嘀嘀买了两套美少女战士的服装和变身道具以后,又去海洋公园玩了一天。   直到两小只跟着父母返回北京,还在反复回味在港岛的经历呢。   郭美凤有点吃味地说:“港岛就那么好?你俩已经念叨了两天了,还没念够啊?”   “奶奶,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去就好了,咱们可以一起看小海豚表演!”狄嘀嘀小嘴抹了蜜似的,“我吃烧鹅的时候,看小海豚的时候,都跟妈妈说,要是奶奶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郭美凤不信,跟儿媳妇求证,“她真这么说了?”   于童点点头,替女儿作证,“念叨了好几次,一直可惜您跟二舅妈不能一起去,等您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去一次。”   郭美凤满意了,在孙女的小辫儿上摸了摸说:“算你有良心,还想着我和你舅奶。”   “那当然了!”狄嘀嘀理所当然道,“咱们娘几个最好了。”   “……”狄思科受不了他闺女这股黏糊劲儿,提醒说,“你俩一个多礼拜没去上学,落下那么多课程得好好补一补。之前已经让你们痛快玩了,这回就得收收心,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知道吧?”   “那当然啊,我俩的作业都做得可好了!”   “嗯,我明天就要去出差,你俩在家好好学习,听奶奶和妈妈的话,等我回来以后要检查你俩的作业。”   狄思科和于童已经商量好了,在孩子的教育上,要一个当红脸一个当白脸。   鉴于二人都不想当白脸,所以当时选择了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狄思科输了三局。   只好不情不愿地当起了白脸。   他觉得自己在孩子心里没啥威慑作用,但该吓唬还是要吓唬的。   *   腾飞今年要提高内部管理水平,完成管理平台的建设,Carry总在北京还有其他工作,一时半刻走不开,这个工作就落在了狄思科身上。   北京这边的管理已经基本走上正轨了,但京外管理有些混乱。   狄思科这次就是去华北和西南的几个分公司调研的,一方面是完善管理平台,另一方面是与其他地区搭建的平台合作,形成数个辐射中心,将内地市场的各大渠道整合统一。   他这次出差的时间非常久,从11月份一直在外忙到次年1月,双胞胎的第一次期末考试都结束了,他才匆匆赶回了北京。   火车是在下午到站的,他给随行人员放了两天假,让几人都好好休息休息,就提着行李径直去了于总的公司。   “你怎么还提着行李过来了?”于童见他推门进了办公室,起身帮他拍落身上的雪。   “这不是着急见你嘛,两个月没见,你不想我啊!”狄思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给自己拍打身上的雪。   “咳咳——”老黄猛咳了几声,“这里还有人呢,你们夫妻俩说话注意点场合啊!”   “你穿的跟沙发套一个颜色,我还真没注意你也在呢!”狄思科笑嘻嘻道,“再说了,我也没说什么不顾场合的话啊,你这个老光棍儿的心咋那么脆弱呢!”   “于总,你得管管你家小狄啊,当了董事长以后,嘴怎么变毒了呢?”   于童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她倒了一杯红枣茶给二狗子捧着,回道:“他说的也没错啊,你说你,明明是实力派,干嘛要学那些偶像派?谁也没阻止你结婚生子,你该结婚就结婚嘛,上个月,你家老太太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哪怕给你介绍个公司保洁也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   她公司保洁都五十多了。   老黄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说:“我要是结了婚,那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家庭上,哪有时间奋斗事业,哪能早早的开个人演唱会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狄思科惊讶地问:“黄哥,你要开演唱会啦?”   “嗯哼!”老黄志得意满道,“再有半个月就开唱!”   “那得恭喜你啊!”狄思科真心实意道,“太不容易了。”   老黄的外形一般,走不了偶像派的路子,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就是靠自身实力。   嗯,也得靠有人捧他。   于童旗下的好几个歌手都属于外形优越的,即使有实力,也容易被人划到偶像派那一拨里。   当然了,有些人长相只能说将将及格,但是经过公司包装以后,那星光度蹭蹭往上窜,比如秦勉。   在狄思科心里,秦勉的外貌条件比照着自己差远了。   而且他还听说,秦勉趁着休假的时候,跑去南韩做了鼻子。   狄思科觉得他即使整了鼻子,也不如他这天生的好看。   于总在培养歌手这方面,也是想要多元发展的,既要有偶像派的,又要有能顶门立户的实力派。   刨除那些俊男靓女,只有老黄有成为实力派的潜质。   所以,于童投资的影视剧中,80%的片头和片尾曲都是老黄演唱的。   如果这么卖力地捧他,他还红不了,那他可能就真的没有这个命了。   好在老黄的命还不错,如愿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实力派。   如今都要开个人演唱会了!   老黄从包里抽出几张门票送给他,“第一次开演唱会,你得给我来捧捧场啊!”   “是在周末唱吧?”   “嗯。”   狄思科接过票说:“那我肯定得去啊,咱俩可是组过组合的,必须得去见证你人生的重要时刻!”   老黄被他说得还挺感动,想了想邀请道:“要不你来当我演唱会的嘉宾吧,跟我一起合唱一首!”   “那可不成,”狄思科大言不惭道,“我一上台,肯定得掩盖你的光芒啊!我就不去了。”   这种演唱会的嘉宾,一般都是公司安排好的。   比如推一推新人,或者请最近发片的同公司其他歌手上台露个脸。   狄思科寻思他媳妇可能已经有其他安排,也就不去占用这个名额了。   “……”老黄笑骂道,“你就不能有点正形!我是真诚邀请你呢,咱们可是组过黄道吉日组合的交情。你来吧!”   当年狄思科还用自己的人脉推荐他去唱献礼片的主题曲呢,老黄心里都记着。   “再说,你家于总想让秦勉当我的演唱会嘉宾,我跟他关系又不怎么样,我可不想请他!”   闻言,于童正色道:“秦勉的人气比你旺,把他要当嘉宾的消息放出去,多少能促进一些门票销量。而且他的电影快上映了,你俩这样属于互利互惠!”   “他一个唱歌的,有什么演技啊!”   “你也是唱歌的,还不是去拍了情景喜剧,观众反馈也很好啊!”   狄思科瞧这俩人还有得磨呢,他也不想留下打扰人家的工作,打了声招呼就提上行李先回家了。   双胞胎姐弟刚参加完期末考试,这会儿正在家里撒欢。   狄思科刚一进门,就听见了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   “爸爸!”狄嘀嘀看到爸爸回来,立马欢呼着跑过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好久好久没见你啦!想死啦!”   狄思科心说,这才是家人久别重逢的正确欢迎方式啊!   “你俩好像变白了,”狄思科抱起闺女颠了颠,“好像也变沉了。”   “嘿嘿,我们在屋里捂的!”狄嘀嗒凑过来问,“爸爸,你回来以后,是不是可以参加我们的家长会啊?”   “那得看妈妈想不想去,要是妈妈不想去,我才能去。”   狄嘀嘀见到爸爸回来了,心里高兴,又急慌慌地拿出一张表格来,“爸爸,你回来了,那这张表格你帮我们填吧。”   “什么表格啊?”   “老师让填的,收集家长的信息。”狄嘀嘀问,“爸爸你是什么学历啊?”   “硕士研究生。”   狄嘀嘀凑到他身边问:“硕士和博士哪个厉害?”   “博士呗。”   “那沈思博的爸爸是博士,他爸爸比你厉害啦?”狄嘀嘀撇嘴。   “有能耐你就跟沈思博比比成绩,拼爹的学历有什么用?又不是你们自己的本事。”   “我考了双百分呢!”狄嘀嘀得意道,“弟弟只差一分就能考双百分了。”   “弟弟的一分差在哪了?”狄思科坐到沙发上问,“儿子,你哪道题做错了?”   “没做错题,”狄嘀嗒喃喃道,“老师说我卷面不整洁。”   狄嘀嘀告状:“弟弟把数学卷子上的所有‘口’都涂黑了,老师给他扣了一分。”   狄思科:“……”   这臭小子!   “我跟弟弟的分数比沈思博高多了,他数学和语文两门加起来才100分!”   狄思科:“……”   合着还是他这个当爹的给孩子拖后腿了呗?   他这人最受不得激了,闻言就咬咬牙说:“没事,不就是博士嘛,回头爸爸也读个博士去,保证不给你们拖后腿!” 第213章   对于孩子的第一次家长会, 狄思科还是很重视的,不到四点就冒着大雪从郊区进城了。   被一年二班的小班长引进教室的时候,同桌的家长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与小班长道了谢, 狄思科就客气地跟隔壁家长寒暄:“同志, 咱两家孩子是同桌啊?您家孩子叫什么名儿?”   于童才不想陪他在孩子班上丢人, 警告地瞪他一眼说:“我女儿叫狄谨言,我也知道您儿子叫狄谨行, 您快坐下吧, 别现眼了。”   闻言,前桌的女家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稀奇似的回头瞅了这两口子好几眼。   狄思科乐呵呵地坐进儿子的位置上,一边从桌肚里掏试卷,一边跟媳妇说:“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 从来没请假早退过。我去跟考勤报备的时候,人家问我早退原因,我说给小学生开家长会,好悬没把人家笑死!”   腾飞管理层的平均年龄是37岁, 这还是被他拉低过的。   即使是年富力强的Carry总, 孩子也已经上中学了。   狄思科是唯一请假给小学生开家长会的。   于童失笑:“谁让你非要凑热闹?我一个人来开会就能代表全家了。”   “这不是显得咱重视学校和老师嘛,”狄思科凑过去耳语, “咱家这俩小崽三不五时就被老师提溜到讲台下边坐着,咱们家长当然得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啊,爹妈全都出席家长会,也算是尊重和支持老师工作了。”   他瞅瞅站在门口负责引导工作的两个小班长,心里还有点惋惜。   刚开学那几天, 因着狄嘀嘀的知名度,老师让她暂代过一阵子班长。   但这孩子总跟弟弟说话, 不能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当然就不能当班干部了。   刚佩戴了没两天的两道杠被老师收了回去,狄嘀嘀沮丧了好几天。   主要是觉得丢人。   没当过也就算了,当过还被撸了,那不就是明摆着说她表现不好,不能胜任嘛。   俩孩子在家叽叽咕咕了几天,后来不知这姐弟俩是如何操作的,反正没过多久,姐姐又跟老师要来了一个文艺委员的职务。   不过,他家这俩孩子自由散漫惯了,大问题没有,小毛病不断,狄思科怕老师把他闺女好不容易弄来的两道杠再次收回去,所以,作为家长,只要有机会就要好好表现,希望能帮他家俩孩子加点分,给老师留一个好印象。   夫妻俩相互交换着看了一下孩子的期末考试卷子,看到儿子的数学卷子时,于童表情古怪地说:“老师只给他扣了一分,算是很给面子了。”   这张试卷上的所有“口”都被铅笔涂黑了,打眼一瞧卷子上像被扎了好多窟窿眼似的。   “我看他是太闲了,回头我给他额外增加点作业。”狄思科在教室里寻觅一圈,大多数家长都已经就位了,他很有胜负欲地问,“哪位是沈思博的爸爸啊?”   于童往第一桌的VIP专座上望了一眼,“好像还没来呢。”   沈思博跟他家双胞胎算是难兄难弟,也是经常被老师提溜到VIP专座的学生,最近这个月更是一直霸占这个位置。   可以说,有了沈思博这个小胖墩在前面冲锋陷阵,即使他家双胞胎偶有出格之举都没那么显眼了。   “我还想会一会沈博士呢,”狄思科小声嘀咕,“沈博士这学历,那可真是妥妥的高级人才了。”   他还有点羡慕呢!   于童揶揄道:“没关系,再过不久,咱家也能出一个狄博士。”   “……”狄思科实话实说,“考试压力还是比较大的,不一定能考上。”   他想读个博士,不是单纯为了跟其他家长攀比。   早在前年,他在党校培训时,就有了继续深造的念头。   当时他们班里有50名学员,其中4人拥有博士学位,跟他同宿舍的邹舟也是博士。   这就说明在国有骨干企业的领导岗位上,大约有8%的人是知识型领导。   狄思科与这四位博士都接触过,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在企业管理上都很有见地。   在党校那样浓厚的学习氛围里,狄思科当即就生出了读博的想法。   然而,国家对在职研究生的申请条件有了新的规定。   申请博士学位的人,要在获得硕士学位以后工作五年以上才能提出申请。   他当时还不满五年,到今年才算是符合报考要求了。   可是,选择学校、专业和导师也是很大的问题。   他之前还有过去中央党校读博的心思,但详细打听以后才发现,党校的在职博士每年只招收两人,而且要求第一年必须脱产学习。   他在单位还有工作,不可能脱产一年,所以就只能将眼光放在普通高校上。   选择经济或法律专业。   今年三月份报名,五月份考试,他得在此之前找到一个学术能力强,又愿意带他的导师。   光是想想这些,他就头大了。   不过,在这间教室里,感觉头大的显然不只他一人。   被狄思科念叨的沈博士其实早就来了,就坐在第一排。   孩子的两门课才考了100分,他当然得早点来学校跟老师聊聊。   儿子那套单人单座,让他如坐针毡,趁着隔壁家长还没来,他就坐到了人家的座位上。   可是,随着教室被渐渐坐满,他又不得不重新坐回去,接受全班家长的注目礼。   大孝子沈思博只做到一半的试卷,让优秀了半辈子的沈博士难得难堪了一回。   更让他尴尬的是,家长会上还有个家长代表上台发言的环节。   因着他是所有家长中学历最高的,又是大学教师,黄老师早就跟他沟通过,让他在家长会上给大家分享一下教育和学习心得。   沈思博平时调皮捣蛋了一点,但成绩还不错,谁也没想到这死孩子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个倒第一!   狄思科望着讲台上满脸通红的沈博士,原本坚定要读博的心思都有点动摇了。   他要是读了博士,下一个上台丢人的不会是他吧?   瞄一眼狄谨行那张全是小黑点的数学卷子,这事还真不好说。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于童小声说:“没关系,你放心读博吧,以后我来给他们开家长会。”   *   事实上,两口子的担忧属实多余。   今年过年早,家长会结束没几天,郭美云就从法国飞回来过年了。   了解了孙子孙女的情况后,郭美云特意来了一趟北海公园,给两个孩子制定了一份寒假作息时间表。   规定了他俩从几点到几点练琴、画画,几点到几点写寒假作业,其余时间可以看动画片或者自由活动。   狄嘀嗒发现上午的时间都被占满了,就不太乐意地说:“小奶奶,我上午还想看动画片呢。”   “哪一部动画片?”郭美云问。   “《忍者神龟》。”   郭美云拿出下周的《电视报》翻了一遍,北京台在每天上午10点播半小时的《忍者神龟》,不过下午4点05分会有重播。   “你可以在下午4点看重播。”   “但姐姐还要在4点看《美少女战士》,咱家只有一台电视机。”   狄思科插话说:“你的意思是,再给你买一台电视机看动画片呗?”   狄嘀嗒抿着嘴不高兴。   “我们娘仨说话,你别打岔,”郭美云摆摆手,想将胖胖撵出去,又问孙子孙女,“6点多你们有安排吗?”   “没有,最近大风车的节目不好看,我都不爱看了。”   “那行,那就看六点钟的《美少女战士》,姐姐可以吗?”   狄嘀嘀:“可以呀!”   祖孙三人商量好了作息时间,郭美云笑道:“咱们先试行一下,要是有不合适的,再随时调整时间,没问题吧?”   俩小孩点头。   每天只忙一上午,下午就可以随便玩了,其实也还行。   “那好,咱们今天就开始执行。”郭美云看了眼腕表说,“现在是晚上7点40分,按照时间表的规定,你俩要在七点半到九点之间练琴,然后洗漱睡觉。现在已经到你们练琴的时间了,快去吧!”   练琴本来就是每晚的必修课,俩孩子没什么异议,很快就各自散开了。   狄思科感叹道:“幸亏您回来帮忙整治他俩了,不然下一个上台丢人的就是我和童童了。”   他跟于童都是成年以后才慢慢发迹的。   于童比他强一点,从小练舞蹈,能跳进歌舞团,需要很强的自律性。   他小时候则比较散漫,在他印象里,小时候只有疯玩,好像没怎么学习过,所以也不舍得对俩孩子太过严厉。   与他们夫妻不同,郭美云是从小优秀到大的人,能从农村考进北平四大名校,不但要有天赋,还需要很强的恒心和自律。   在培养孩子学习习惯这方面,比他们都有发言权。   方案得到了儿子的认可,郭美云心里挺高兴的,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了从琴房里传出的动静,她不由皱眉问:“你们没给房间做隔音吗?”   “做了,但效果不太好。”   俩孩子锯木头期间实在扰民,于童给两个琴房都做了隔音处理,不过目前的技术有限,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我邻居家也有孩子在学钢琴,但隔音做得非常好,对我基本没什么干扰,”郭美云说,“等我回去以后跟人家打听一下,看看他们的隔音是怎么做的。”   狄思科笑道:“您才刚回来几天啊,就想着回去了!我看您也别总在农村呆着了,我姥姥知道您过得好就行,也没说非得把您栓在家里。您在这边住一阵子吧,过两天我的一个朋友要开个人演唱会,我打算带全家去捧捧场呢,您没什么事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吧!”   郭美云爽气地答:“那我给你大舅打电话说一声。”   ……   老黄的首场个人演唱会是在首都体育馆开唱的。   狄思科曾一度怀疑,将近两万个座位是否能够坐满。   不过,到了现场以后,他就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了。   不但场馆里坐得满满当当,而且外面还有好多没能买到门票的歌迷呢!   “老黄现在这么火啊?”   “那你以为呢!”于童给自家人每人发了两根荧光棒,“老黄可是实力派,口碑其实比秦勉和金雪茜好很多。”   秦勉和金雪茜总有花边新闻爆出来,今天和这个牵手,明天跟那个逛街,被媒体曝光过好几次。   于童每年帮他们压新闻的公关费就有几十万。   与之相对的,老黄就让人省心多了,媒体一般不盯着他,即便跟女同志在街上亲个嘴都没人管,只要把歌唱好了就成。   所以,于童更喜欢跟老黄这样的合作。   狄思科啧啧两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已经好几年没接触演艺圈了,要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娱乐公司老板,偶尔能听到些八卦新闻,他跟普通观众其实没什么区别。   于童公司承办演唱会的机会很多,港台和内地歌星的演唱会都办过。   但他只去过方菲演唱会,以及当年那场为亚运募捐的群星演唱会,之后的再没参加过。   没想到现在的演唱会里有这么多花样,不但弄了大屏幕,还要给观众发荧光棒。   现场观众可太热情了,几乎每首歌都可以大合唱!   尤其是他家郭美凤、二舅妈和双胞胎,平时看的电视剧多,收视率稍微能排得上号的电视剧,他们都看过。   所以,老黄的很多歌他们都会唱,狄思科只能哼唱其中的一两首,人家娘四个却可以跟唱全场!   即使是老黄和秦勉合唱的那首歌,他家狄嘀嘀也会唱。   狄思科忍不住跟媳妇嘀咕:“咱家大闺女平时没少偷偷看电视吧?怎么会唱这么多歌?”   “你闺女看电视还用偷偷的吗?”于童晃着荧光棒说,“她都是光明正大的看啊!”   狄思科:“……”   倒也是。   他从背包里拿出保温壶,想让那气氛四人组润润嗓子,小心明天都变成公鸭嗓,却听舞台上正跟观众互动的老黄突然问:“狄道格来了吧?坐在哪里了?上台一起聊一会儿啊!”   狄思科:“……”   他喊我干嘛啊?   郭美凤、于童和听过组合专辑的双胞胎,都知道他就是狄道格。   此时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老五,多好的机会啊!上去聊一会儿嘛!”郭美凤撺掇道,“当着两万人的面唱卡拉OK,你要是不去我可替你去了啊!”   “上台是另外的价钱,”狄思科嘟哝道,“早知道他演唱会能坐满,就让我们腾飞的产品来蹭个热度了……”   老黄还在台上喊呢:“狄道格,狄道格,坐在哪里了?快上来啊!”   说着还抬手在额前搭了一个遮阳棚,贼头贼脑地寻找狄思科的身影。   摄像师快他一步找到了人,狄思科那张俊脸很快就占满了舞台两侧的大屏幕。   是真的占满了!   摄像师给了他一个怼脸特写,只露出了一点白毛衣的领子。   随着将近两万人的“哇”声,镜头一点点拉远,终于让观众看清了他所处的环境。   就在A区第一排。   狄思科在北京本地还是很有群众基础的,而且他当年与老黄是同时出道的,老黄的歌迷里有很多都认识他。   由于名字太让人印象深刻,会场里很快就有人喊起了Disco。   老黄像A区的方向招招手,“快来吧,别扭捏了,你以前不是说了嘛,等我能开演唱会的时候,让你上台过过瘾。这回有机会了!”   盛情难却。   狄思科只好将闺女的孙悟空书包交给媳妇,自己向舞台入口跑去。   等待他上台的空档,老黄向大家介绍道:“很多老朋友都知道,我不是一直单打独斗的,在十多年前,我还跟朋友组过一个组合,这个人就是狄思科。”   “取组合名字的时候,从我俩的名字里各挑一个字,狄思科以前有个艺名叫狄道格,我俩一个黄,一个道,就起名叫黄道吉日组合了,这名字是我取的,我觉得够吉利,组合一定一炮而红。不过我们只发了一张专辑,第二张还没开始呢,就胎死腹中了。”   狄思科拿着话筒走上舞台,向观众们挥挥手,接着说:“这事主要怪我,要不是我当时面临毕业分配,咱俩现在可能就是内地小虎队了!”   哈哈哈哈,观众们一阵哄笑。   老黄毫不谦虚地说:“还真有可能,咱俩当时可是内地第一支男子组合,比小虎队出道还早呢!话说回来,咱们这两支男子组合的命运还挺像的呢,一个是因为队友毕业分配而解散,另一个是因为队友服兵役而解散。”   于童:“……”   又不是让你俩说相声,差不多就得了!   拉扯其他歌手做什么!   似乎是想表示亲近,老黄伸手搭了一下狄思科的肩膀。   但狄思科的身高将近一米九,他俩在海拔上存在一定差距,老黄踮脚有点累,就将搭肩膀变成了搭手臂,最后演变成了挎着狄思科的臂弯。   歌迷们:“……”   虽然咱是实力派,但也得要点形象啊。   万一被记者拍下来,明天报纸上的你,就会变成挎着爸爸臂弯上学的矮胖小学生了!   台上的老黄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毁形象,继续跟狄思科扯闲篇儿,以求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我今天有两万歌迷呢,你要不要趁机给你们公司打打广告?”   狄思科婉拒:“不用了,今天是周末,不是工作时间,我是来支持朋友的,就不给腾飞传呼机、腾飞VCD、腾飞小灵通等一系列腾飞产品打广告了。”   全场人:“……”   这广告打得可太溜了。   老黄笑着跟歌迷们介绍:“有歌迷认识他,也有人不认识他,我再简单解释一下,我身边这位朋友跟我组过组合,发过唱片,他火的时候,我还籍籍无名呢。后来正式参加工作为人民服务去了,代表作有文明礼貌公益广告,《焦点访谈》和纪录片《绝处逢生》,现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企业家。”   经他这样提醒,之前就觉得狄思科有些面善的人,立马就将人对上号了。   原来是他呀!   狄思科笑着谦虚:“优秀谈不上,要是真的优秀,就不会错过赞助这场演唱会的机会了!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这么火了,哈哈,看到有这么多朋友支持和喜欢黄哥,我真是打心眼儿里替黄哥高兴!”   “嗯,他这番话不是客套话,十年前他就说我有实力,有个挺有名的电影导演找他去唱电影片头片尾曲,结果他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了。”   “哇——”   歌迷们啪啪鼓掌,看来这二位还真是朋友。   狄思科笑着解释:“你可别胡乱感动啊,我当时已经不打算在歌坛发展了,不想浪费一次宝贵机会才让给你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大家越是觉得这个朋友好诚恳哦!   “组合解散以后,我跟黄哥在不同的领域各自发展,虽然不再一起工作了,但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关注着彼此的动态。黄哥看过我的采访和纪录片,我也看过他出演的电视剧,听过他的音乐专辑。”   “十年了,黄哥终于举办了自己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我心里既高兴又欣慰,透过他的努力,似乎也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这场演唱会只是一个起点,我相信黄哥会为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举办越来越多的演唱会,希望歌迷朋友们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喜欢黄炜,谢谢大家!”   老黄本就因为举办第一场个人演唱会而兴奋,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更是情绪激动,当场就给了狄思科一个熊抱。   歌迷们再次为这对前搭档献上掌声。   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手掌都快拍麻了。   老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好久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演唱了吧?要不要借此机会跟我合唱一首?”   “好啊,不过,太新的歌我可能不太会。”   今天还真要当着两万人的面唱卡拉OK了。   老黄自己的歌也在前半场唱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便提议:“要不唱咱们那张专辑里的歌?”   “行啊,你报歌名吧。”   老黄:“……”   他还真不好意思报出《爱你爱你真爱你》和《美丽的姑娘看看我吧》这两个歌名。   这两首歌已经妥妥成为他俩的黑历史了。   “咱们合唱一首《友情岁月》可以吗?我记得你粤语歌唱得还不错。”   狄思科颔首,《古惑仔》的电影他看过,电影主题曲也经常在街边听到,这歌他会唱。   谈话环节正式结束,老黄给乐队打个手势,音乐前奏很快便在场馆中响起了。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不相信会绝望~不感觉到踌躇~在美梦里竞争~每日拼命进取~”[1]   望着在舞台上尽情演唱的胖胖,台下的郭美云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   这是她第一次听胖胖在公开场合演唱,唱得真好。   她错过的实在太多了。   左手突然被孙女牵了起来,她才重新打起精神,抬起手臂跟大家一起挥舞荧光棒。   *   老黄的演唱会,以及狄思科与他的合唱,成了老狄家整个春节的谈资。   双胞胎姐弟跟每一个客人介绍了当天的情景,恨不得将爸爸夸出一朵花来。   夸得当事人狄思科都有点受不了了。   不过,他并没能尴尬多久,原本平静合乐的过年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哥和三哥一起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国家要打击非法传销,你大嫂和三嫂都被抓进去了!”   “啊?”全家人哗然。   大哥搓了把脸说:“我们之前不知道传销是违法的啊,你大嫂和三嫂都干了好几年了,今年上面却突然说违法。她要是留下了案底,那彬彬那边怎么办啊?彬彬军校还没毕业呢!” 第214章   大嫂和三嫂的传销事业做得挺红火, 狄思科早有耳闻。   而且狄家人都挺支持她俩搞副业的,每家都堆了不少她们推销的产品。   冷不丁听闻这种传销方式是犯法的,狄家人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狄思科和于童也懵了一阵子。   “谁跟你们说传销是违法的?”狄思科问两个哥哥, “你们看到文件了吗?”   郭美凤急道:“哎呀, 看那文件有什么用!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妈, 您别着急,先问清楚情况。”于童拉着她安慰, “这分销、直销和传销的界限挺模糊的, 咱也说不好嫂子她们那个到底算什么。咱们先看看上面的文件,万一大嫂和三嫂的买卖不算传销,去了公安局也好有个依据。”   狄思科问大哥:“谁通知你们大嫂三嫂被抓进去的?有联系电话吗?”   三哥说:“我大姨姐打电话来通知的,他们三个约好了今天一起公司开会,她有事去晚了, 结果还没进公司大门,就看到有公安押着人从里面出来,大嫂和苏晓都被押上警车了。”   苏昕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见到警察押着人从里面出来, 她腿都软了。   瞧那个阵仗, 她根本不敢往前凑。   躲在一个食杂店里给爸妈和妹夫打电话,通报了这边的情况。   三哥接到电话以后, 又赶紧喊上大哥去公安局捞人,但人家说案子正在调查中,根本不让他们见人。   没头苍蝇似的在公安局门口徘徊了一阵子,两人一合计,他俩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还是得请二哥和老五帮忙,这才匆忙赶了过来。   狄思科凝神听了两人的解释, 只觉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传销这种销售模式已经进入内地快十年了,之前主要在南方,近几年才慢慢传到了北方。   传销违法是最近才下的通知,执法部门不至于连宣传科普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抓人吧?   别处就不说了,光是他们这条胡同里,整天拎着塑料袋拉着人推销产品的就有好几个。   有做兼职的,也有像大嫂那样全职的,其中还有几个下岗工人,下岗以后找不到合适的营生就做起了传销,也算找到了一条财路。   要是跟传销沾边儿就要抓起来,那要抓的人可太多了。   “大嫂和三嫂在那个传销公司里是主要人员吗?比如区域经理或地区几级代理之类的。”   大哥对媳妇的工作还算了解,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她就是从公司拿货卖货,发展会员的。”   林桐能豁得出面子卖货,而且嘴巧,哪怕是不认不识的陌生人,被她搭上话以后,也能从她这里买点产品。   她这两年,尤其是去年辞职以后的大半年,每月收入都有七八千。   但她这点收入跟地区经理和二级三级代理差远了。   林桐辞了工作以后的短期目标就是,从兼职分销商变成传销公司在北京的三级代理。   大哥现在只觉得后怕,幸好林桐没当上什么三级代理,谁知道传销会突然违法呀!   见到二狗子开始翻电话簿了,于童及时阻止:“我给管歧珺家的老高打个电话问问吧。”   狄思科想了想,高云龙好像就是哪个区分局的,“那行,你打吧。”   于童回屋翻出自己的电话簿,将电话拨了出去。   跟违法沾边儿的事,她不太想让二狗子掺和。   他自己就是公职人员,要是到处打电话托关系,一是影响不好,二是欠下的人情债不好还。   还不如由她出面打听一下。   以她跟管歧珺的关系,只是打听消息而已,说不上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于童听了高云龙介绍的情况后,就放下电话跟几人说:“市里没下达抓人的通知,社会上参与传销的人太多了,抓也抓不过来。现在主要是取缔传销公司,让一些能转产的公司整改,遣散传销人员。大嫂和三嫂被人带走,可能是参与非法集会或非法传销培训了,她们今天去公司是干什么的?”   大哥和三哥:“::::::”   他们也说不清楚。   传销就跟她俩的工作一样,谁也不会每天询问媳妇在单位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于童换个方式问:“他们公司组织过传销培训吗?”   大哥点头说:“你大嫂她们每个月要去公司做一次统一培训,讲讲如何推销产品,推销技巧之类的。”   这种经常给员工免费培训的公司,在他们看来是非常有实力的公司。   “那今天可能是去接受培训的,”于童叹气,“我这个朋友说,工商和公安去年年底就发出联合通知了,严禁非法传销培训,大嫂她们很可能是撞到了枪口上。”   上面主要打击的是非法传销公司和公司头目,普通的传销人员以教育和遣散为主,一般不会拘留。   只有搞非法培训的,才会被一锅端。   狄思科穿上外套说:“大概弄清楚情况就行了,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   “要不还是我跟大哥他们去吧?”于童拉住他。   “没事,”狄思科安慰地在她腰上拍了拍,“你往大哥家跑一趟,把佳佳和有礼接过来玩两天吧,呱呱那边有她姥姥,倒是不用担心。”   二哥和二嫂接到通知后,也匆匆赶了过来,听了老五的话,钟晓莎当即便说:“要不我去老三家一趟,把呱呱也接过来吧!”   “别接了,”二哥摆手,“屁大点事都能在胡同里传开,这事咱尽量在自己家内部解决,别传到外面去。”   接两个大孩子来奶奶家玩几天没什么,但呱呱才半岁,突然被接出来,肯定得让人怀疑。   要是让人知道老三家的进了局子,不出半天时间,就会成为整条胡同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必要节外生枝。   留老四在家守着郭美凤,其他四兄弟去了公安局。   从车上下来时,正好碰上了刚赶过来的高云龙。   狄思科连忙迎上去与对方握了手,“高哥,麻烦您跑一趟了。”   “嗐,都是自己人,就别客套了,”高云龙揽着他的肩膀走远几步,低声说,“我刚才跟分局的同事打听了,他们上午抓的那批人是组织非法传销培训的。”   狄思科点点头,他们已经猜到了。   “这几个月对非法培训查得严,今早正好接到了群众举报,分局的同志就出警了。当时满屋子得有四五十号人,全被拉了回来,现在要一一进行核实。你们要是着急捞人,恐怕得交点罚款。”   狄思科也小声说:“我们愿意交罚款,但有个情况,您得帮我参详参详。”   他将大侄子彬彬正在军校读书的事情说了。   “这孩子再有两年就能毕业下连队了,要是我嫂子在这边留了案底,恐怕会影响孩子前途。”狄思科头疼地说,“传销违法的通知是最近才发出来的,要是早知道这玩意违法,为了孩子的前途,我嫂子也不能碰啊!”   “她在那公司里就是个普通推销员,不是主要人员,传销公司偶尔会组织职业培训,她还觉得那是大公司的表现呢!哎,这可真是没法说……”   狄思科就怕交了罚款以后,反而真的留下了案底。   认罚就等于认罪了。   这罚款可不是能随便交的。   “她如果不是公司主要人员,那你们就再等一等吧,我们打击的主要是组织非法传销培训的公司和个人。”高云龙笑道,“她不是公司领导和组织培训的人,可能连缴罚款都不够格。”   狄思科:“……”   行吧,反正已经进去这么久了,那就再等等吧。   几个人在外面从天亮等到天黑,临近九点时,大嫂和三嫂才相互搀扶着从门里走了出来。   见到了等在门口的人,苏晓憋了很久的眼泪蓦地下来了,拉着三哥说:“我们正上课呢,就跑进来一大堆公安把我们带走了,吓死我了!”   “上什么课啊!那是给你们洗脑的非法培训!”   苏晓边抹眼泪边摇头:“没人给我们洗脑,老师就是教我们推销技巧。”   “国家都说违法了,你就别犟了!”三哥给她擦擦眼泪,“反正你参加那传销也赚不了多少钱,取缔了正好,赶紧把心思放在正经工作上吧。”   他俩都有铁饭碗,家里的房子也快拆迁了,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可别跟那传销牵扯不清了。   要说损失,还是大嫂的损失更大。   外企的工作辞了,传销公司也干不下去。   之后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虽然辞职是她自己的决定,可是老三面对大哥大嫂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   跟几兄弟和嫂子打声招呼,就赶紧拉着媳妇回家了。   大嫂的脸色特难看,他可真怕对方会当场吵起来。   *   狄思科回家跟郭美凤报备了一声,俩嫂子都没事,也没留下什么案底,让老太太尽管放心。   可是,郭美凤哪能放得下心!   虽然对大孙子没有影响了,但老大媳妇突然没了工作,跟下岗也没什么区别。   过日子的担子又得压在老大身上。   她想着老大家的事,连着两晚都没睡好。   狄思慧看到了她的黑眼圈,特意跑到老太太的屋里一起睡,躺到床上就酸唧唧地说:“在您心里是不是只有我大哥是亲生的啊?您怎么整天给我大哥操心?”   郭美凤在她大腿上拍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整天给你大哥操心了?我给你操心的还少啊?”   六个孩子她都操心,但条件稍微差一点的,她总要更关注一些。   “我大哥大嫂都是四十的人了,彬彬都快到了结婚的年纪,您有工夫操心我大哥,还不如想想我四哥呢。要是哪天彬彬带了对象回来,四哥还是光棍一条,呵呵……”   “你呵什么呵!你四哥是个犟种,考大学的时候不听我的,找对象也不听我的。不听就算了,我懒得管他!”   “您这不是想得挺开嘛,大哥大嫂的日子其实不差,您以为我大嫂为什么把工作辞了?”   “赚钱呗。”   “对啊,我听说她辞职以后每月能赚好几千呢,一年下来也有几万块了,人家哪怕几年不工作,也不会喝西北风,您跟着急什么啊!”狄思慧哼道,“即使她真的要靠我哥养了,那也是我哥应该的,这媳妇是他自己选的,他不养谁养啊!”   郭美凤嘟哝道:“我怕她把这事怪到老三两口子头上,到时候影响兄弟感情。我寻思赶紧给她找个工作,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狄思慧立马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您快打住吧,您能给她介绍什么工作?最后还不是得落在我二哥五哥的身上?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您知道我嫂子想做什么工作吗,就叭叭地给人家介绍工作!就算要找工作,也得我大嫂主动开口吧?”   郭美凤心想,确实如此,老大媳妇从局子出来以后,只往这边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就没再露面,兴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然而,林桐不去北海公园报到,并不是对未来有了打算,而是因为她病倒了!   丢了工作,她心里本来就有一股火,被抓进了警局,她也觉得丢人。   而且最近胡同里一直有宣传巡逻车来回穿行,用大喇叭播报传销违法的通知。   每次巡逻车从门口经过时,她都觉得街坊们在笑话她。   生气、羞耻、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温度计的温度一下子飚到了39.5度。   吓得大哥赶紧背着她去了医院,在医院挂了三天点滴。   等到大家听到消息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林桐还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呢!   因为一个传销,连精气神都没了。   来探病的人,说着车轱辘话安慰她,都没什么用。   最后,还是于童分享的一个消息,让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然就活了过来。   “嫂子,你这点事都不算什么,我表姐也是搞传销的,前两天被人家抓进去了,今早才放出来。”   林桐有了点精神,问:“你表姐是哪个公司的啊?主要做什么产品?”   “公墓。”   “啊?”林桐傻眼了。   “就是传销墓穴和骨灰存放格位的。”   “……”林桐喃喃道,“这怎么传销嘛,还能劝人家买墓地啊?”   这多晦气啊!   哎呀,呸呸呸。   “可不就是劝人家买墓地嘛,他们那个也被取缔了,还罚了不少钱呢。”于童劝道,“你这个传销虽然干不成了,但至少没罚款,算是很不错的。”   林桐想一想,好像自己不算最倒霉、最丢人的,心里突然就舒坦了。   从医院大楼出来,狄思科问媳妇:“咱姐什么时候开始搞传销了?我怎么没听说?”   郑雪茹有正经工作,中提琴演奏家。   歌舞团改制以后效益还不错,演出也挺多,她哪有时间传销公墓啊?   “不是她,是她婆婆,老太太被人忽悠着进了传销公司,把她和老头儿的墓地都买好了。”于童捧腹道,“她还想让儿子媳妇也把墓地买了,年轻人不听她的,她就出去找老年人推销。她家那一片,半条街的老太太都跟着她搞公墓传销了。我姐和姐夫下班就回家,都不敢出门转悠,怕挨人家子女的骂。”   狄思科:“……”   哈哈。   *   最近社会上的热门话题就是传销违法了。   因着传销合法存在的时间太长,隐藏的下线太多,有些还是机关、企业和学校的工作人员,市里下了大力气做宣传。   各种宣传车和大喇叭在街道上反复播放。   狄思科身边就有好几个参与传销的,估计腾飞内部兼职搞传销的职工也少不了。   所以,他在新一周的班子会议上,提议对传销引起重视,在单位里也进行传销违法的宣传科普工作。   这是正事,没人会出言反对。   当天上午,总裁办就在公司内部发了邮件通知,在公告栏上也贴了宣传海报,午休期间还有播音员在广播里循环播报。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狄思科与研发中心的几个研究员坐在了一起,有职工端着饭盒路过他们这桌的时候,就会停下来问,“狄总,那传销真的违法啊?以后都不让干了?”   “那当然啊,电视报纸都宣传好几天了,马路上也有宣传车,这事还能有假?传销已经被红牌罚下了!”狄思科放下筷子说,“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之前搞传销的人不少,以前也不算违法,所以之前的事情都既往不咎,公司也不管,但以后可就不行了啊!你回去也跟大家说说,以后再在公司搞传销,就是违法的,轻则丢掉公职,重则判刑罚款……”   “嘿,这可真是说变天就变天了,”那人端着饭盒做到了隔壁餐桌,边吃边跟狄思科搭话,“狄总,那传销跟咱关系不大,能从传销里赚钱的人是少数的,大多数人还是赔钱,我们也不怎么关心。”   “那你们关心什么?”狄思科笑问。   旁边立马就有人跟进了,“狄总,咱们腾飞职工购买小灵通,能不能便宜点,给个优惠价啊?”   “让大家分12个月付款,还不够优惠啊?”   “不够!”附近几个职工一起喊。   狄思科平时只在一楼二楼吃大锅饭,而且爱跟一起吃饭的职工聊天,了解一线的情况,大家跟他混熟了,有要求就敢直接跟他提。   “陈伟,你不是已经买过一台了么?”狄思科看向寸头年轻人问,“一台还不够你用的?你买那么多干嘛?”   “嘿嘿,我最近找了一个对象,想给对象也买一台。”   腾飞公司的厂区和家属区已经全部覆盖无线电话网了,以市话的价格享受着手机的服务,小灵通很快就在公司风靡了。   去年只卖出了300多台,但随着电话网的全面覆盖,收到了用户的正面反馈以后,春节那段时间又卖了近700台。   上个月,销售部门开始将小灵通终端卖给附近的一些商家,厂区和家属区之间的这条路也实现了网络覆盖。   腾飞的职工,无论在家,还是在单位,或是在上班下班的路上,都可以接打电话。   这让小灵通的使用率陡然提高了不少。   公司里又有职工动了买小灵通的心思。   狄思科无奈摊手道:“现在肯定不能给大家优惠啊,同样是腾飞的职工,有人以原价购买,有人以优惠价购买,那不利于团结嘛。”   闻言,立即就有人说:“反正是分期付款,后面几个月的工资就给大家少扣点嘛。”   “不行啊,”狄思科有一说一,并不打算搪塞大家,“咱们小灵通的生产还没有形成规模,等到销量上去了,平均成本自然会降低,到时候即使大家不提,咱腾飞内部也会有优惠价的。但现在肯定不成,大家督促业务部门,多拉点业务吧。”   他们目前只在腾飞覆盖了无线电话网,暂时没能将小灵通销往其他单位。   狄思科想跟医院或是铁路局合作一下,这都是人员比较固定,日常工作和休息的路线也相对固定的单位。   具备开通小灵通服务的条件。   张晗全程旁观了狄思科与附近员工的互动,不由问身边的同事:“大家直接向董事长提要求,能被同意吗?”   “有的能,有的不能,需要看情况。”同事笑着问,“你也想跟董事长提要求啊?”   “嗯,有一个。”张晗点点头。   狄思科结束与那几个职工的交谈后,正好听到她这句话,笑着问:“张老师有什么要求?”   他对这些从港岛请来的高级人才还是很看重的。   张晗已经习惯了内地这种将研究员喊作老师的称呼方式,用她蹩脚的国语说:“食堂距离研发中心太远了,公司能否为我们就近安排一个用餐的地方?节省大家的用餐时间。”   她每顿饭的用餐时间是一刻钟,但腾飞的厂区太大了,她来回往返就需要半小时。   宝贵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她觉得不划算。   狄思科嗯了一声说:“食堂距离确实有点远,但也间接督促研发人员们锻炼身体了,每天散步半小时,其实也不错。”   “可是有些人宁肯在实验室外面啃面包,也不想走这么远的路来食堂吃饭。”   狄思科向研发中心的几个老人儿求证:“真有不来吃饭的?”   “嗯,有时候工作进展到关键时刻,大家不愿意走太远。”   狄思科没料到有人会废寝忘食到这个地步。   不过,研发中心的位置曾是二食堂。   一食堂和二食堂分处于一东一西,本来就距离很远,大家嫌弃浪费时间也可以理解。   “近期内不太适合在研发中心设置食堂,要是公司在研发中心门口投放一批自行车,让有需要的人骑自行车来食堂吃饭,你们觉得这样行不行?”   “行啊,但是自行车很容易被人骑走,甚至骑出厂区吧?”   “咱们可以跟自行车厂定制一批有腾飞标识的自行车,叮嘱门卫不允许将这种自行车放行,骑出厂区。”狄思科将最后一口饭吃干净,才说,“至于如何阻止公司其他部门的同事使用这批自行车,就需要你们这些研究员开动脑筋了。公司可以发文说这批自行车是给研发中心专供的,但也许有些人不会听。”   张晗吐槽:“那我还不如自己买一辆自行车。”   “哈哈,也行啊,那公司就省事了。”   *   狄思科惦记着研发中心吃饭难的问题,傍晚下班后,特意从食堂门口步行去了研发中心。   他步子大,速度也快,用了14分钟。   不过,要是每顿饭都要在路上往返半小时,那确实挺浪费时间的。   在单位多耽搁了半小时,他今天到家就有点晚了。   推门进屋时,被里面的景象弄得一愣。   “妈,你们这是要参加化装舞会啊?”   “什么化装舞会!”郭美凤在自己刚烫的卷发上抚了抚,郑重其事地宣布,“市物价局邀请我去参加价格听证会,我要好好打扮打扮!”   “嚯,什么价格听证会啊?”   通常来说,举办听证会,基本就是某种产品要涨价的节奏。   “自来水调价听证会!”郭美凤一边为即将涨价的自来水叹气,一边为自己能被官方邀请而欣喜,“咱们胡同里只有我被选中了!”   温大妈和刘大妈都快羡慕死她啦!   街坊们这两天一直往她家里跑,要求她一定要在听证会上转达居民们的心声。   坚决不能让自来水涨价!   郭美凤心说,那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呀!   但她代表的是上千万北京市民,自觉身负重任,还是认真地收集大家的各种建议,答应了大家的要求。   狄思科感慨道:“您现在真是不得了,影视红人就是不一般,居然还能被请去参加听证会!怎么没人邀请我啊?我也想去表达一下心声!”   郭美凤被儿子捧得眉开眼笑,“我就能代表咱们全家了,你有什么心声,直接跟我说就成!”   狄思科口中说着要好好想想,然后又望向了他家的两只小崽。   “你俩打扮成这样,也是要去参加听证会的啊?”   狄嘀嗒调整了一下黑色面罩,又调了调黑色礼帽说:“我要跟姐姐去参加选拔!”   “什么选拔?”   于童推门进来说:“市里要在长安街两侧的广场上举办‘北京交响之夜’和‘北京合唱之夜’,我表姐他们歌舞团要去参加交响之夜的演出,除了专业的交响乐团,还需要组一个少儿交响乐团,表姐得了消息,推荐咱家这两个去试试音。”   “他俩都要去啊?”   狄嘀嘀或许能被选中,狄嘀嗒就够呛了。   这种选拔的竞争对手不会少。   有天赋又努力的小天才比比皆是。   但弟弟的兴趣爱好比较广泛,俗称不定性,除了练琴、画画,还会学下棋什么的,花在小提琴上的时间并不多。   与之相比,姐姐就专注多了,每天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都用在了练琴上。   而且进步很快,连狄思科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得出来。   “既然他们大姨已经帮忙推荐了,那就都去试试吧。”于童想让孩子们去见见世面,找找自身的不足。   狄思科表情一言难尽地看向面前的“水兵月”和“夜礼服假面”。   “你俩要穿成这样去参加选拔吗?”   狄嘀嘀在自己的黄色假发上摸了摸,很自信地说:“前段时间天气太冷了,我都没机会穿这套衣服出门,这次正好可以穿出去演出呀!”   “……”狄思科咧咧嘴,“那行,到时候我带着相机去给你们拍照。”   童年黑历史又增加了…… 第215章   狄思科很快就后悔让孩子们穿衣自由了。   全场有两百多个参加选拔的小朋友, 而水兵月和夜礼服假面却只有一对。   《美少女战士》是连续两年收视第一的动画片,姐弟俩自打进入会场,就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小朋友们好奇又艳羡的目光。   那目光的热度, 连狄思科这样身经百战的人都觉得受不了, 恨不得在身边画一条三八线, 以示与他们不熟。   几个小朋友将双胞胎团团围住,当然, 主要是围住姐姐, 毕竟她那头又长又顺的金毛假发实在是太拉风了。   “衣服是我爷爷给我买的,假发是我干妈送的。”狄嘀嘀任由小朋友们摸自己的假发,还要耐心地回答大家的提问。   眼角眉梢全是坦荡的骄傲和喜悦。   “我也有变身道具,不过今天要弹钢琴,我没带出来。”狄嘀嘀大方道, “如果咱们都能被乐团选中的话,我可以把变身笔带来借你玩一会儿。”   远远站在一旁的于童跟二狗子吐槽,“来参加个选拔,都快变成你闺女的见面会了, 同样的话说了那么多遍也不嫌烦。”   “他俩穿成这样, 就是等着人家来羡慕呢,怎么可能嫌烦。”   话落, 狄思科就向俩孩子的方向招招手。   狄嘀嘀和狄嘀嗒跑过来问:“爸爸,你叫我们干嘛?”   “选拔快要开始了,你俩消停点,”狄思科指了指观众席,“先去占个位置, 想想一会儿要演奏的曲目,不要本末倒置。”   狄嘀嗒问:“什么叫本末倒置?”   “你俩是来参加选拔的, 但是进门以后的关注点一直在服装上,分不清主次就是本末倒置。”狄思科调侃,“要是没被选中,你俩可别哭鼻子啊!”   俩小屁孩立马不吱声了,他们还是很想去长安街广场演奏的。   狄思科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又悄声问媳妇:“我这个白脸唱得可以吧?”   于童翘起一个大拇指。   选拔很快就开始了。   少儿交响乐团选拔的主要是演奏管弦乐的小朋友。   钢琴一般不算在交响乐团的编制内,这次只选拔两人演奏钢琴协奏曲,而且其中一个是替补。   这几年钢琴热,家里有些条件的父母,都会送孩子去学钢琴。   现场来参加钢琴选拔的琴童有三十多人,下至六七岁,上至十四五岁。   而且大多数是由歌舞团熟人介绍来的,家里有相关领域的从业者,其中的好几个小朋友已经是钢琴十级水平了。   狄嘀嘀学琴以来,参加过钢琴比赛,也开过独奏会,但从没参加过钢琴考级。   在这方面没什么可比性。   候选者们一个个上台演奏,狄嘀嘀坐在台下,手指跟着台上的小朋友一起跳跃。   遇到演奏很出彩的人,她还会哇一声,默默给人家鼓掌。   “我今天可能选不中了,”狄嘀嘀收回视线,语气很遗憾地说,“前面有两个小姐姐弹得特别好。”   “你也不差啊,”于童鼓励女儿,“你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无需多想。这次选不上也没关系,妈妈还能替你联系其他机会,但前提是你必须将自己最好的水平展示出来,珍惜每一次演出机会……”   狄嘀嘀保证道:“我今天一定比在家练习的时候表现更好!”   于童正要夸奖女儿几句,却听她继续说:“我今天穿了美少女战士的衣服,可以变身成最厉害的钢琴家!”   于童:“……”   行吧。   就让她催眠自己是最厉害的钢琴家吧。   或许是真的催眠成功了,狄嘀嘀上台演奏了两首曲子,一首车尔尼,一首《红星闪闪放光彩》。   两首曲子都弹得充满激情,几乎是她从小到大弹得最好的一次。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时,全场寂静,狄思科不懂钢琴,但他觉得女儿这次弹得很流畅,小表情也挺丰富的。   这多好啊!   于是,他打破安静,带头给闺女鼓掌,就差像演唱会一样喊安可了。   狄嘀嘀谢幕以后,在掌声中飞奔下舞台,拉着妈妈说:“我感觉自己弹得特别好,妈妈,你说我能被选中不?”   “咱们再看看。”   所有参加钢琴选拔的琴童演出结束后,两名女孩的妈妈被歌舞团领导喊去了后台。   一见这个阵仗,狄思科和于童就对视了一眼。   看来人家选中那两个大孩子了。   狄嘀嘀心里有点失落,窝在椅子里不说话,弟弟凑过来做鬼脸逗了她半天,她才没忍住笑了出来。   握上弟弟的手说:“我落选了,一会儿你努力吧,咱俩总要有一个被选中啊,否则今天就白跑一趟了!而且爸爸也白白浪费一天时间。”   她爸爸本来想在家复习考博士呢,因为他俩要参加选拔,才放下书本一起出门的。   狄嘀嗒顿觉压力山大,但还是嗯了一声。   一家人正等候弦乐器的选拔时,舞台上却有人喊了狄嘀嘀的名字,“17号狄谨言同学的家长麻烦来一下后台。”   听到闺女的名字,狄思科蹭一下站了起来,没过两秒又讪讪地坐了回去,“媳妇,你快去,我在这里陪他俩。”   这时候被点名,于童怀疑乐团想让她闺女当替补。   她心里不太想让女儿当替补,不过望向女儿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她还是说:“狄嘀嘀跟我一起来吧,听听老师怎么说。”   到了后台,歌舞团领导要跟她谈的果然是替补名额。   之前有个家长已经婉拒了替补邀请,那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如果能正式参加演出,人家愿意随时配合乐团的排练。   但是替补能够正式上场的机会微乎其微,家长不想用孩子的宝贵时间,来赌一个小概率事件。   而且能被内推来参加选拔的琴童,一般都能联系到其他演出机会。   要是这次选不中,还有其他选项,没必要给人当替补。   于童也不愿意,她向身侧的女儿征求意见,“你愿意当替补吗?当替补的话,有九成以上的几率无法上台参加演出,但每次排练都要到场。”   狄嘀嘀问:“替补可以跟交响乐团合奏吗?可以一起排练吗?”   老师肯定道:“当然可以。”   “那我愿意当替补!”狄嘀嘀响亮地答。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练琴,偶尔能与弟弟的小提琴合奏一曲,还从没跟大型交响乐团合奏过呢。   去年在港岛观看维也纳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时,她就一直在想,能跟乐团配合的感觉一定非常美妙,所以,即使是替补,她也想来试试。   孩子自己乐意当替补,于童也就没阻止,反正闺女才上一年级,课业不是很紧张,而且准备时间只有两个多月,用两个月时间给孩子开阔一下眼界,还是划算的。   *   狄嘀嘀这边当了替补,而弟弟那边却非常幸运。   交响乐团中的小提琴手人数很多,这次的少儿交响乐团要选拔20多名小提琴手。   之前被爹妈不看好的狄嘀嗒,反而成了正式成员,连他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   他姐姐那么努力才是个替补,他居然当上正式成员啦?   “你小子可别翘尾巴啊!”于童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老师们是临时找不到太多琴童才挑了你,你被选中完全是矬子里拔大个儿,水平还差得远呢,好好练习吧!”   刚要翘尾巴的弟弟:“……”   因着有可能会正式登台演出,女明星心里很有紧迫感地给自己增加了练琴时长。   仗着学校离家近,骑自行车只需要五分钟就能到校。   她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将原本的上学前练习一小时钢琴变成了练习九十分钟。   然后由妈妈骑着自行车在胡同里穿行,赶在八点之前送他们去学校上学。   中午午饭时间,她也给自己安排了45分钟的练习。   小助理被勤奋的女明星影响,每天要跟着她的作息时间练琴,简直苦不堪言。   找了几次理由,想跟女明星姐姐拆伙,都被女明星镇压了。   “你要是在演出的时候拉错音,真是丢死人啦!”   闻言,偶尔还会拉错音的狄嘀嗒只好认命地跟上女明星的节奏,苦哈哈地继续练琴。   双胞胎要去参加演出,对二舅妈的影响是最大的。   两个孩子上小学以后,能用到她的地方就不多了,二舅妈不好意思干拿钱不干活。   早就跟于童两口子提出了请辞。   可是,俩孩子要去参加交响乐排练了,一个礼拜有四天需要去歌舞团接送,她还得多留两个月。   等到双胞胎演出结束之后,她就回农村了。   二舅妈找的理由十分正当。   双胞胎这边已经不缺人手,她想回农村帮帮儿子。   她这几年在城里赚工资,但两个儿子都在农村种果树,偶尔出去打个零工。   之前种果树,尤其是种桃树的收益还是很不错的,可是这几年附近乡镇政府都在鼓励农民种桃树,要让果树种植形成规模。   可是,规模形成了,果子价格却掉得厉害。   她两个儿子就想从水蜜桃改种猕猴桃,市面上的猕猴桃价格还是很可观的。   改种猕猴桃以后,她正好可以回去帮帮忙。   二舅妈在自家生活了七八年,对两个孩子也上心,有时候比亲妈亲奶奶还认真。   狄思科当然不能让二舅妈就这样回去。   “我小山哥他们确定要种猕猴桃了吗?”   “差不多吧,除了种地他们也不会干别的,水蜜桃不赚钱,就改种赚钱的。”   至于让他们来城里打工,那就不要想了。   现在城里有好多下岗工人,不但有北京本地的,还有外地来北京找机会的。   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   他们在农村有地,还是守着地过日子吧。   “咱们北京很少有种猕猴桃的吧?这东西好种吗?”狄思科问。   “不知道啊,咱也没种过,”二舅妈担忧道,“小山上次来跟我拿钱,我没给他,就是怕猕猴桃在北京不好越冬,万一把果子冻死,那么多钱可就全都打水漂了。”   她观察着狄思科的表情问:“老五,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啊?有什么你就直说。”   “也不算是主意,我想着您要是不确定种什么,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搞经济林和花卉养殖。”   他姥姥家那边有过很长时间的花卉养殖历史,后来上面要求大力发展农业,种花这一行,不当吃不当穿,大家都纷纷转去种地种果树了。   但老一辈人的养花手艺很拿得出手。   他家四合院里所有的植物都是二舅妈打理的,现在小院儿里的绿化非常好,每年春夏秋都有应季的鲜花盛开。   二舅妈这一手养花的本事,完全可以当成吃饭的手艺了。   “养花啊?”二舅妈有点动心,“这能行吗?”   狄思科点点头说:“市场行情跟上面的政策有很大关系,前两个月市绿化委刚开过首都绿化美化工作会,要利用市场机制,加大北京城区的绿化面积,发展经济林和花卉产业。只要上面重视,就不愁没有销路。”   而且于童公司每年采购的花卉盆栽数目不少,二哥那边也能采购一些。   他们再联系其他企业,给人家定向提供花卉和花卉养护服务,生意还是能做起来的。   二舅妈在城里待得时间久了,也有了些见识,闻言就犹豫道:“我倒是可以试着种花,但我家那几个都嘴笨,有销路也不知道怎么推销。”   以前种果树的时候,他们还能等着水果商上门收货。   可是种了花以后,就不能在家干等着了吧?   得想办法出去跑跑销路。   她家那几个只能在家种地,外面的业务可顶不起来。   “不让小山哥他们出去试试,您怎么知道人家不行?”狄思科给她推荐了一个人选,“您要是真的想做这门生意,其实也可以尝试跟我大嫂合作,我大嫂可是正经的销售人才。”   二舅妈对林桐搞传销没什么成见,人家这几年从每月赚几百,发展到每月赚几千上万,足以证明对方的能力了。   林桐给人推销时的那张嘴,她可是见识过的,只要被她盯上的人,少有能全身而退,不花一分钱的。   “小林能愿意吗?”   “不知道啊,我得先问问您跟小山哥他们的意见,你们要是决定了养花,并且有意向与我大嫂合作,我再跟大嫂提一提。”   二舅妈有点坐不住了,“要不我回去跟小山他们商量商量?”   “您先打电话通个气吧,要是小山哥有这个意思,您再回去。”   突然从种果树改成花卉养殖,家里当然不能拍脑袋决定。   二舅妈将消息带回去以后,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会,还去隔壁乡镇的一个花卉养殖园,以及几个大型花卉批发市场实地考察了一下。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卖花的营生比种果树赚钱,能干。   但家里多少年都没养过花了,现在养花都需要温室大棚,谁也不能保证这营生一定赚钱。   所以,郭家人决定一半种果树,一半养花,哪怕花被养死了,至少还有果树的进项,不至于喝西北风。   狄思科听说了二舅妈的决定后,也很快邀请大哥大嫂来家里吃饭了。   林桐这次还算有分寸,没跟小叔子提过进腾飞工作的要求。   其实她要是提了,狄思科还真能给她安排一个销售工作。   销售是看业绩说话的,大嫂有这方面的能力,他也愿意举贤不避亲。   但大嫂只跟于童打听过她公司后勤岗的工资,听说只有几百块后就没再提过这茬,自己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了。   不过,据大哥介绍,林桐找工作并不顺利。   她学历不高,而且已经四十多了,再有几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   有些她这般年纪的人,甚至早早就办了病退或内退。   人到中年出去找工作,不但要跟年轻人竞争,还要跟那些从国企下岗的同龄人竞争。   好不容易找了一份销售工作,却是只有提成,没有底薪的。她要是不想干,后面还有好多等着接替她位置的人。   林桐最近天天背着货品清单出门搞推销,人都黑了好几个色号。   狄思科斟酌着将二舅妈那边的生意跟大哥大嫂介绍了一下。   “姥姥家的生意能否赚钱还不好说,但室内室外花卉也确实是一个比较有前景的行业,现在市里在大搞绿化建设,要是能搭上这一班车,或许能吃到一些红利。”   “姥姥家那边擅长养殖,但市场和销售就要差一些,他们也想找个能支应外面生意的销售人才。”狄思科笑了笑说,“大嫂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我跟二舅妈都很看好大嫂。而且这一行多少要有些人脉关系,大嫂之前在外企工作,跟机关和企业都打过交道,也许能很顺利地打开市场。”   林桐爱面子,还一辈子好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小叔子的肯定,让她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   她半分犹豫都没有就说:“既然老五你说我能干这行,那我就去试试。不过二舅妈那边的花卉基地还没搞起来,我也从来没做过这一行。我想先去其他花卉公司或者花卉基地找一份临时工,看看人家是如何做生意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狄思科端起酒杯跟嫂子碰了一下,“大嫂有决断,又有执行力,是个很适合做生意的人。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先替二舅妈跟嫂子商量商量,到时候这工资要如何算。”   “你想要底薪加提成,还是只要提成?按照市场行情,不要底薪的话,提成能提高两个点。”   林桐沉默了好一阵,隔壁的兄弟二人已经碰了两次杯了,她才突然开口问:“老五,你说我投点钱,跟二舅妈合伙办这个花卉基地行不行?二舅妈负责养殖,我负责外面的销售。”   “嫂子想投多少钱啊?”   林桐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留下两个孩子上大学的学费,再留点日常开销,其他的都可以投进去,“我投五万块钱怎么样?”   她算是看明白了,给人家打工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自己做点生意。   她对小叔子盲目信任,既然这个生意是小叔子给二舅妈介绍的,那就一定能赚钱。   小叔子给二舅妈指了这条路,就不可能眼瞧着她亏钱。   所以,即使要冒一些花卉可能养殖失败的风险,她也愿意投一笔。   狄思科想了想说:“五万块钱不算少了,但是嫂子,二舅妈那边出土地,出人工,合计下来投资也不少,你这五万块钱恐怕占不了太多股份,想要五五分比较困难。而且咱们也要考虑风险的问题,土地是人家的,一旦二舅妈那边反悔,过几年不想养花想种点别的了,你现在投进去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郭美凤旁听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话说:“你二舅全家都是老实人,不是中途反悔的人,但做生意要一是一二是二,你二舅要是同意你入伙,那你们到时候就签个合同。把该规定的内容都规定好,咱们不占人家便宜,但也别吃亏!我看让小林跟你们二舅合伙还挺好的,你投了钱进去还能扩大一下基地规模。”   让林桐有个正经营生,她也就不用操心老大家了。   *   大嫂和二舅妈的生意,狄思科并没什么机会插手。   参加过市物价局听证会的郭美凤自认已经今非昔比了,径自接过了传声筒的工作,帮忙居中协调。   而狄思科也没时间管什么花卉基地了,腾飞最近遇上了一桩麻烦事。   虽然内地的金融市场并不成熟,但是席卷整个亚洲的金融危机,对内地也造成了很大影响。   国家在此时保持了大国风范,坚持人民币不贬值,间接帮助其他国家度过金融危机。   但人民币不贬值,对内地出口型企业的影响非常大。   咱们的商品与东南亚国家的商品相比,没有价格优势。   即使腾飞已经使用了自主研发的解码板,将出口价尽量压低了,依然没有什么作用。   今年以来,腾飞每月的出口额都在降低。   国际市场占有率大幅缩水,腾飞管理层接连开了好几次会议,仍然束手无策。   这是国际大环境的问题,全国的出口额都受到了巨大影响,并不是腾飞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的。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决定还是将重点放在国内市场上,目前VCD影碟机的市场拥有量只有1000万出头,相比于电视机2.8亿台的社会拥有量,VCD影碟机还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然而,就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总经理全开瑞却突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提议。   裁员!   狄思科听到这个提议时,简直满脑袋问号。   国企只有下岗,没有裁员。   铁饭碗之所以是铁饭碗,就是因为可以捧一辈子。   捧上以后,除非自己辞退公职,或企业经营不善,职工大面积下岗,否则单位是不会解雇职工的。   但全开瑞也有自己的道理。   他已经来腾飞任职一年了,这一年基本都是按照狄思科之前制定的规划来走的。   他没有企业工作经验,不敢擅自拿这么大的一家企业做实验,所以一直按部就班地走之前的路子。   可是随着这两年的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腾飞的许多岗位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以前是一项工作一人做,现在是一项工作两人甚至三人做。   这无形就给腾飞增加了很高的人力成本,所以他想裁掉冗员。   让腾飞继续轻装上阵。   “全总,我支持你的想法,也知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但是,”狄思科皱眉说,“今年以来国企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腾飞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好多企业已经在进行大规模的下岗分流了。这次的下岗潮比之前任何一年的规模都庞大,我家里也有下岗的亲戚,据说那人才市场里都下不去脚了。”   “咱们要是在这关头凑热闹,让职工下岗,市里的压力会很大。”   被下岗的职工不可能乖乖下岗,八成会闹到市里去。   腾飞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领导找不痛快?   这不是擎等着挨批嘛!   全开瑞叹息道:“其他办法我也想过,想着可以把这三百多人往服务性岗位上调整一下,例如服务公司或者职工医院。”   但服务公司没有职位空缺,而职工医院的经营权在北医大手里,哪怕安排一个保洁或是门卫,都得经过人家同意。   多出来的这三百多号人都能重新成立一家企业了,根本找不到地方安置他们。   狄思科先将他稳住:“全总,这件事咱们再等一等,从长计议。裁员的消息你可务必捂严实了,千万别漏出口风去。”   他不是不想解决问题,但现在是真没时间,他明天就要去参加在职研究生的考试了!   有什么问题,等他考完试再说!   他从一月中旬开始复习,断断续续复习了四个月,总算是要上考场了。   硕士研究生是单位推荐去读的,所以自打高考以后,这次在职考试算是他经历的最正规的考试了。   他要读博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单位这边,除了人事部门帮他出证明盖章的人知道,他并没向其他人透过半点口风。   万一落榜了,还怪尴尬的。   正式考试这天,狄思科按照平时的作息时间起床,然而等他洗漱好的时候,他家郭美凤、于总、狄思慧和双胞胎早就起床,而且梳妆打扮好了。   他揉揉眼睛,望向前方四位穿旗袍的女士。   “你们闹得这是哪一出啊?”   狄嘀嘀作为代表发言:“预祝爸爸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狄思科:“哎呦,谢谢谢谢,我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份殊荣呢!”   今天这一家子女同志真是太给他排面了!   狄嘀嗒跳出来唱了一首最近街头巷尾很流行的金曲,专为下岗工人谱写的《从头再来》。   “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可能是刚起床,还没醒过神的缘故,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唱在调上。   狄嘀嘀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听完整首歌的狄思科同样对儿子说了谢谢,孩子们还是很孝顺的,太有诚意了。   可是谢完以后,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如果他从头再来了,是不是还得再考一遍啊? 第216章   离开考场后, 狄思科自我感觉良好,提着的心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他这次报考的是北大张教授的博士研究生。   张教授是名牌认证工程,以及腾飞并购人合公司时的经济学顾问, 与狄思科有过好几次合作。   所以, 稳妥起见, 狄思科还是提前登门拜访了张教授,表达了自己的求师意愿。   他是副厅级国企董事长, 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 腾飞的改革案例已经被编写进了MBA课程的教材里。   张教授说不出什么拒绝他的理由。   当时就表示,他今年只有一个博士生名额,只要狄思科能顺利通过笔试,拿到面试的入场券,就可以将这唯一的名额给他。   因此, 狄思科这几个月真是拼了老命的复习。   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到凌晨,周末的娱乐活动全部取消。   连郭美凤都说,他上高中那会儿要是有这股劲头, 也许十五年前就去读北大了。   总算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狄思科现在浑身轻松,溜溜达达地走出校门。   绕路去便宜坊打包了两套烤鸭, 才晃悠着回了家。   郭美凤见他提着鸭子回来就笑了。   “看来考得不错啊,还有心情买烤鸭呢!”   狄思科谦虚道:“就是正常发挥,能否进面试就碰运气吧。”   四哥接过烤鸭袋子问:“你还真打算读在职博士啊?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在职博士平时工作太忙,读了五六年才拿下学位。”   四哥去年才通过专升本拿到本科毕业证,本打算一鼓作气再读个研究生, 赶上老五的步伐,结果他这边还没报名呢, 老五又要去读博士了。   说实话,他其实有点无法理解老五的选择。   高校里要凭学历评职称,所以大家的学历一个比一个高。   但硕士研究生放在企业领导圈子里绝对算是高学历了,而且到了老五这个级别看的也不是学历,实在搞不懂他花钱花时间去读在职博士的用意。   这回不是单位推荐免费上学了,在职博士也没有奖学金,学费可是完全自费的。   狄思科对此的回答是,“夏虫不可语冰,你不懂!”   四哥:“……”   狄思科读博,一方面是想继续深造开拓一下视野,另一方面嘛,就是满足虚荣心呗。   他就想人家喊他狄博士,听起来就比狄总有文化。   没有了考试压力的狄思科又有了休闲娱乐的心思,卷了一份烤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最近有什么好电影啊?咱们晚上瞧电影去。”   狄嘀嘀抢答:“《Titanic》!”   “什么?”狄思科没听清。   “《泰坦尼克号》!”   狄思科把薄饼当成餐巾纸,擦了闺女嘴边蹭到的酱汁,又顺势用这张饼卷了一份烤鸭塞进她嘴里。   狄嘀嘀有点小洁癖,皱着脸嚷嚷道:“爸爸,那张饼都脏了,你还给我吃!”   “你还嫌弃自己啊?”狄思科转移话题问,“那个什么号,是讲什么的?你们之前看过了?”   他以为媳妇已经在他闭门苦读的时候,带俩孩子去电影院看过了。   “没有,但我同学的爸爸说,电影是讲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我同学想请我去看。”   “……”于童蓦地停下动作问,“哪个同学邀请你去看《泰坦尼克号》?”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请客看电影了?   “沈思博啊,”狄嘀嘀羡慕道,“他家有家庭影院,可以在家看电影,不用跑去电影院了。”   听说沈思博那个小胖墩居然要请闺女看电影,狄思科立马来精神了,“不就是家庭影院嘛,爸爸单位就是生产家庭影院的,那跟真正的电影院差远了,就是给电视机配了音响和VCD影碟机,咱家电视插上音响也叫家庭影院。”   狄嘀嗒说:“但他家有《泰坦尼克号》的影碟,邀请我们全班同学去看呢。”   狄思科把这话当了真,“那沈思博还挺好客的,他哪天请你们去家里看电影啊?到时候爸爸送你们去。”   “沈思博没说,回头我问问。”   于童无语道:“别问了,人家可能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们爷仨竟然还当真了!一会儿去电影院看吧!”   小孩子说话,有时候就是为了显摆炫耀,并不是真的想请同学去家里看电影。   狄思科在餐桌上做了统计,晚上想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的人请举手。   只有狄嘀嘀和狄嘀嗒举了手……   “妈、四哥、小六,你们不去看啊?”   郭美凤:“刚上映的时候我就去看过,已经看了三次。”   这美国大片儿是在上个月上映的。   童童给了她一沓电影票,她跟二弟妹去看了一场,跟老卢头和卢婉淇一起看了一场,还自己去看了一场。   她今天不想跟儿子和儿媳妇去凑热闹。   狄思慧干脆利落地答:“我也去看过了。”   郭美凤立即警觉地问:“跟谁一起看的?”   “对象。”狄思慧坦荡道,“您就甭问了,时机合适我会把人带回来的,没带回来就是还不合适。您多关心我四哥吧!”   四哥现在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破摔道:“我也看过了,在学校礼堂跟学生一起看的。”   郭美凤:“……”   没出息!   几乎全家人都看过,狄思科当然也不甘落后,吃过饭就拉上老婆孩子去了电影院。   然而,这部电影最近空前火爆,又赶上了周末,即使门票高达30元一张,影厅里也已经座无虚席了。   时长两三个小时的电影,他们总不能站着观影吧,一家四口只好转去隔壁影厅看了场《我是谁》。   第二天早上,趁着俩小崽在家练琴的工夫,狄思科偷偷摸摸喊上于总去看早场电影,总算是将落下的这一课补上了。   *   这部电影火到什么程度呢,新一周的班子会议上,全开瑞用这部电影的内容做了引子,再次提出为腾飞裁员的话题。   “这艘巨轮的制造商和船上的乘客,都笃信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可是撞上冰山以后,船该沉还是沉了。”全开瑞严肃道,“咱们腾飞也像一艘巨轮,看似庞大稳固,但是在外部条件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稍有疏忽就可能拖着整个腾飞一起沦陷。我认为解决冗员的问题,刻不容缓!”   会议室里一时没人搭话。   大家都知道腾飞冗员问题严重,而且大多数国企都有这个问题。   但裁员容易,安置难。   职工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腾飞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你现在说裁员,那不是擎等着职工去上访吗?   再说,被裁掉的人要如何筛选?到时候会不会出现拉关系走后门的情况,甚至出现腐败问题?   翁佩云率先打破沉默说:“第一机床厂下岗工人的问题还没解决,连总理都去考察了,除非咱们能内部解决问题,否则我不认为现在是裁员的好时机。”   大家想让腾飞更好,但也会考虑个人前途。   腾飞现在跟着其他厂一起分流下岗职工,在领导眼里就是凑热闹添乱。   他们这些人即使为企业办了好事,也落不到一声好。   万锦没明确表态,但他说:“我已经连续参加了两场市委组织的,国企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工作会。”   他刚去参加了会议,就给领导上眼药,合适吗?   全开瑞固执己见,“对于这些职工的安置,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咱们在山东的职工培训中心很快就会落成,到时候可以往培训中心那边分流一批人员。”   腾飞去年底决定成立一个兼顾培训和休闲功能的度假村。   但北京的地皮太贵,自然风景也一般,所以腾飞借着地方政府招商的优厚条件,在海边建了一个四星级水准的培训中心。   中心投入使用以后,既能承接短期培训任务,又能对外营业,维持日常收支平衡。   翁佩云敲了敲桌子说:“全总,往其他单位分流的想法挺好,但咱们腾飞的职工,除了近几年入职的大学生,大部分都是北京本地人。故土难离,尤其是北京人,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出过北京,想劝他们离开皇城根儿,去外地工作生活,那是很难的。”   至于那些大学生,即使他们想去,总部也不会将人才放到度假村去。   因为全开瑞放的这一炮,今天的会议基本都是围绕裁员展开的,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个钟头也没什么头绪。   狄思科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最终出声说:“咱们是国有企业,有相应的社会责任,每一个职工都是企业的一份子,不能因为技术进步了,企业发展了,就让职工们发扬风格,离开原有的工作岗位。在保持腾飞高速运转的同时,我们也要保障每一个职工的基本权益,提升大家的幸福感。”   “现在外面的下岗工人那么多,咱们裁了人,就是直接将人推向了社会,在这种大环境下,大家可能半年一年,甚至是几年之内都找不到工作。”   “冗员的风险是需要管理层来承担的,而不应该转嫁到职工身上,毕竟当初将人招进来,也是企业领导的决定。既然这个岗位上的人多了,那咱们就把多出来的人转到其他岗位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直接将人裁掉。”   “另外,国企改革本就处于敏感时期,咱们腾飞若是传出了裁员的新闻,消费者不会认为咱们是在进行内部优化,只会联想到腾飞经营不善,也像其他国企一样开始下岗分流了。”   “这样的认知,会动摇腾飞品牌在消费者心中‘有实力’的形象,也会打击咱们腾飞内部人员的士气。”   裁员对品牌形象的影响,是全开瑞没想到的,他这回倒是没再出言反驳了。   狄思科算是将事情定下了调子,裁员可以,但得给大家安排新工作。   可是,腾飞的盘子就这么大,要是能安排,全开瑞早就安排了。   裁员的事就这样没着没落地僵持了下来。   狄思科与其他企业的领导做过交流,也私下跟媳妇谈论过,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于童给他出主意,“要不你们再成立一个什么子公司或者分工厂,扩大生产规模,将多余的人员转移过去。”   她的公司是私营企业,没有冗员的烦恼。   只有人手和场地不够用的烦恼。   她现在有文化服务公司、影视公司、经纪公司,还有电影院和俱乐部。   那个一进的小四合院已经满足不了公司的办公需求了,郭美云曾说可以将公司搬去她名下那套五进的四合院办公。   可是,想想那是人家老王家的祖宅,于童宁可出去重新找地方,也不想祸祸祖宅。   所以,她最近正到处看房子呢,这次要一步到位,给公司找个宽敞的办公场所。   狄思科自己的麻烦没解决,又开始给人家支招了,“反正你手头有大量现金,银行也能给你贷款,你还不如自己买块地皮,盖一栋写字楼呢,到时候你公司占用几层,多余的办公室还可以对外出租!”   这几年房价噌噌往上涨,投资地产肯定不会赔本。   连王铮安那样一心搞实业的人,都有地产公司呢,可见地产还是很赚钱的。   于童被他说动了心思。   很快就从看房子,变成了看地皮,她没做过这方面的生意,还得找专业人士打听打听。   因着媳妇想买地皮盖写字楼,狄思科也特意关注了这方面的消息。   然后,他在六月中旬的时候突然听说,国家要在年底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实行货币化。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以前单位有福利分房,但今年以后就再也没有这项福利了!   想要住上房子,得自己花钱买商品房!   国企对于高级人才的吸引力,又减轻了一分。   狄思科听到消息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   让周健将去打听目前腾飞总部职工的住房分配情况。   “大多数老职工都分到了房子,前几年实行单位公有住房买断的时候,95%的人都已经买断了自己居住的房子。”周健将把打听来的情况作了汇报。   狄思科对这一部分内容已经很清楚了,摆摆手问:“最近几年进入公司的职工,住房条件怎么样?”   “北京人住在父母家里,外地人住在公司宿舍或是出去租房。”   1990-1993这几年,腾飞厂效益不好,基本没怎么进新人,只偶有年轻人接了父母的班进厂工作。   94年以后,腾飞开始渐渐起飞了,才大规模地招聘了一大批本科以上的高学历人才。   但腾飞的住房分配政策是,在单位工龄满五年,才有分房资格。   所以,后入职的这些大学生,在单位工作的年限都不满五年。   还没等到福利分房的机会,这项政策就要被终止了。   周健将在心里默默同情年轻人们一秒。   狄思科皱眉沉吟片刻说:“你去看看全总他们在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话,召集大家临时开个紧急会议。”   接到周健将的通知,全开瑞和几个副总陆续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   狄思科请大家入座,又亲自给大家倒了茶,才介绍了他听来的情况。   “一旦没有福利分房了,那些刚入职的大学生可能留不了太久。”全开瑞跟他想到了一处。   为了留住高级人才,腾飞确实想过很多办法,还搞了薪酬改革,但刚参加工作两三年的大学生,即使被额外关照,工资也没多高,普遍要比市场平均价低一些。   大家愿意坚守在腾飞,很大原因是国企有福利分房,去私企和外企是没有这待遇的。   要是房子打了水漂,会有一大批人跑路。   “要不咱们提前把房子给大家分下去?”金明亮提议完,又补充说,“工作满三年的,再额外续一份五年的劳动合同,工作不满三年的,签8-10年的合同。”   工会主席栾海霞说:“这几年单位找来的大学生有几百人呢,咱们现有的空余住房根本不够分。”   狄思科没绕弯子,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咱们从市里拿块地皮,给职工们盖房吧?房屋买断价格,比成本价高出一成就差不多了。”   有条件的话,企业领导都愿意给职工争取福利,这是能增加领导威信,让职工更有归属感,队伍更有凝聚力的办法。   在场几人都没出言反对。   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不能当场提呀,万一今天的话被人传出去,可是要被职工骂死的!   全开瑞赞同道:“我看行,就按照老金说的,想要提前分房的人,跟公司续签合同,咱们统计一下大概有多少人,按照人数去市里拿地。”   狄思科在北方日化厂时为职工盖过电梯楼,对此还是很有经验的。   “去市里拿地的时候,咱们尽量要一块大的。多出来的可以盖商品房对外出售。”   当年北方日化厂通过那两栋楼赚了不少呢!   “另外,我建议由腾飞成立一家地产公司,与其他大型房产公司共同开发这块地皮。从腾飞各部门抽调一批人员,充实进这家地产公司,暂时缓解冗员的问题。”   腾飞没有接触过地产业务,这次可以先用职工家属楼进行练手,向其他专业的地产公司学习。   一旦国家彻底封住了福利分房的路子,商品房必然会十分走俏。   到时候就可以让腾飞自己的地产公司出去招揽业务了。   几人听了狄思科的提议,俱是眼前一亮。   小区建成以后,还需要配套的物业,到时候在地产公司下面再成立一家物业公司,将另一部分冗员也分流过去。   两三年的时间,就能慢慢缓和腾飞总部的冗员问题了。   翁佩云笑道:“依我看,地产公司的一把手要从外面招聘,其他人员可以从内部调动。咱们也别提什么冗员不冗员了,就直接跟职工说,要从内部选拔人才去地产公司工作。到时候让大家自愿报名,咱们从报名的人里挑选合适的人充实过去!”   狄思科给她竖个大拇指,“大家要是没有不同意见的话,全总就先组织一次职代会吧,然后尽快去市里问问地皮。”   全开瑞起身说:“我看也别等职代会了,盖房子的事职工不会反对。停止福利分房的消息瞒不住,没准儿其他单位也跟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大家都想搭着末班车给职工分房呢。我先往市里跑一趟,看看地皮情况再说。”   *   职代会还没开,单位要盖新房的消息就跟长了脚似的,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年轻职工盼着公司能选一块位置好的地皮,也盼着能被分一套面积大一点的房子。   老同志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单位福利房的价格至少能比市场价便宜一半。   手头有点存款的人,谁不想占这个便宜啊!   所以,狄思科这天冒着大雨下班回家时,就在客厅里看到了单位同事。   郭美凤和大嫂林桐陪着客人,两小只看完动画片,已经去琴房练琴了。   “老高,你这速度比我还快啊?”狄思科笑着打招呼。   “嗐,我下班没回家,直接就过来了。”   老高也挺尴尬的,两人都是从单位过来的,路上还下着大雨,他却比狄总回来得还早。   狄思科放下包,笑着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啥事不能在单位说?不会是房子的事吧?”   老高点点头。   他是搞技术的,平时在狄思科面前挺敢说话,但是这回要求人了,他就有点放不开。   “嗐,现在连块砖头都没有呢,你们都急什么呀!”狄思科将桌子上的礼盒塞给他说,“这次分房要以从来没分过住房的同志为主,要是还有余量,也许会对内销售一部分,具体怎么操作还没有章程呢,我就算是收了你的礼,也是白收,根本不能给你保证!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狄思科将人送出了门,还从院子里挑了个西瓜让他捧回去吃。   “今儿太晚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送个西瓜给你消消暑。”   老高:“……”   这事闹的!   礼没送出去,还顺个西瓜回去!   狄思科返回客厅问:“院儿里那些西瓜是谁买的啊?怎么买了那么多?”   “你大嫂带来的。”郭美凤笑着说。   “嫂子,你发达啦?”   “没有,我现在不是在花圃兼职嘛,那村里有种西瓜的,我瞧着是新下来的瓜,就挑了几个,带回来尝尝。”   狄思科将一个瓜放到桌子上,抹去上面的雨水,“这也太多了,你拿回去一些吧,彬彬该放暑假了吧?他从小就爱吃西瓜,给他留几个。”   “他暑假不回来了,”林桐乐呵呵道,“据说是要在那边旅旅游,在军校待了两年,平时都没怎么去外面逛过。正好趁着暑假玩一玩,我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就由着他去了。”   她还给儿子汇了一千块钱呢,让他跟同学好好玩。   “暑假两个月呢,”狄思科将西瓜切开,咬了一口说,“他要在南方玩两个月啊?那也太久了!玩得差不多就回来休息休息嘛。”   “我和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但军校开学早,他回来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去,彬彬嫌浪费火车票钱。”   于童收了雨伞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一句,就接话说:“这孩子不会是谈恋爱了吧?狄嘀嘀和狄嘀嗒自打放假就开始念叨他们大哥了。咱不差火车票钱,问彬彬哪天放假,小婶出钱给他买往返机票!”   几人聚在一起打趣着远在江西的彬彬,谁也没往别处想。   可是,随着暴雨不停,电视新闻中关于抗洪抢险的新闻越来越多后,家人们就开始担心了。   北京这边还好,但东北和南方的洪涝灾害可是相当严重的。   郭美凤看了新闻后,就给老大打电话说:“南方的雨水那么大,彬彬还怎么旅游啊?他现在在哪儿呢,能不能联系到人?让他赶紧回来吧!”   这种极端天气,有什么可玩的!   “除非他主动联系咱们,否则咱联系不到他。”大哥后悔道,“早知道就给他买个手机或者传呼机了。”   彬彬平时都待在军校,极少外出,用宿舍的座机联系就够了。   郭美凤看着电视屏幕里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洪水里跳的官兵,忍不住嘀咕道:“孩子这么大了,该给他买个传呼了,等他回来以后,我出钱买一台!”   狄思科听了便说:“我们单位就是卖这个的,到时候我送大侄子一台。”   “老大,你现在能不能联系到学校啊?”郭美凤望着站成一排,用身体堵洪水的孩子,心里跟着堵得慌,“没准儿彬彬已经回学校了呢!”   大哥答应道:“那我往学校打个电话问问。”   郭美凤等着老大那边的消息,可是等了三四天都没动静,只说彬彬还在外面旅游,没回学校呢。   周五的时候,狄思科刚回家就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老五,你出来一趟,我在家门口呢。”   狄思科快速在屋里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起身,溜达到了大门口。   “大哥,二哥,怎么不进去呢?”   二哥替大哥解释:“我们往彬彬学校打电话了,学校说彬彬早就被派去前线参与抗洪抢险了。”   狄思科皱眉问:“军校学员也要上前线了?”   大哥点点头,“我看过新闻了,那边受灾情况很严重。老五你在江西有没有认识的人,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彬彬的情况?”   他们提前好几天就知道了彬彬上前线的事了,只是一直不敢告诉郭美凤。   林桐连续失眠好几个晚上,昨天在电视上看到通报的官兵牺牲人数,当时就被吓晕了过去。   大哥没了办法,只想先找关系打听一下彬彬的情况。   狄思科没多说废话,掏出手机就给党校同寝室的张茂年拨了过去。   这老兄在当地根子深,兴许能帮忙打听到有用消息。   “哥,你们先回去,我朋友托人打听也需要一些时间,有了确切消息我就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大哥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在弟弟肩上拍了拍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   张茂年是在三天后给的回信,电话一接通,他便先跟狄思科确认:“你大侄子是叫狄志彬吗?”   “对。”   狄思科默默举着听筒,听对方介绍完情况后,道了声谢就放下了电话。   于童靠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问:“怎么了?有彬彬的消息吗?”   “嗯,”狄思科声线有些抖,“彬彬加入了突击小队,火线入党了。” 第217章   98年的夏天, 是一个很糟糕的夏天。   电视、广播、报纸,到处都是抗洪抢险和民众转移的新闻。   彬彬上了抗洪抢险第一线的消息,终究没能瞒住, 还是被郭美凤知道了。   家里没人告诉她, 但新闻镜头扫过长江抗洪画面时, 她感觉其中一个侧脸有点像她大孙子。   这段时间她本就心有疑虑,再加上刚刚看到的画面, 就去询问了老五和童童。但这俩人的嘴都跟蚌壳似的, 一个比一个严实,都说彬彬在学校训练呢。   她左思右想,给林桐打电话旁敲侧击地诈了一下。   林桐担心儿子又无处诉说,她以为婆婆也了解了彬彬的情况,可算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哭了。   听说孙子果然去参加抗洪了,郭美凤只感觉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哭有什么用?你在单位吗?”   “没有,在家呢。”林桐抽噎。   “那你过来一趟, 咱俩好好说说。”   林桐半点没迟疑, 出门就打的去了北海公园。   “妈,我想去他那边看看。”   “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抗洪, 去了也没用!再说,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上了前线就不是孩子了,那是去完成任务的!”郭美凤握着她的手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彬彬好好的,人家部队领导才不会给咱们打电话呢。”   说到这里, 郭美凤也控制不住地哽咽道:“你看那亲属被喊去前线的,都是……”   都是烈士家属。   “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出去旅游了,”林桐后悔道,“当时就应该强硬点,让他直接回北京来。”   “他又不是真的去旅游的,肯定早就接到任务了,怕你担心才说是去旅游。”郭美凤擦了下眼角说,“当初既然让他读了军校,就该做好孩子会上战场的准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否则国家凭什么让他免费读书!”   婆媳俩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缓了好一会儿,郭美凤像是在劝儿媳妇,也像在劝自己,“咱家彬彬刚会走路就会游泳了,上学的时候又练了那么多年,还得过冠军呢,部队领导肯定是知道他有能耐,才让他火线入党的!”   “火线入党是一种荣誉!组织信任他才会让他火线入党!”郭美凤语气异常坚定地说,“你放心吧,以咱彬彬的水性,肯定屁事儿没有!他那么高的个子,站在水里也能露出脑袋,一定没事!”   郭美凤退休以后也要求进步,已经写了志愿书申请入党了。   所以,她是了解火线入党的。   一般情况下,申请入党需要一个考察过程,从递交入党志愿书到正式成为一名党员,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但是,遇到重大突发状况,比如战争、自然灾害,党组织就会简化程序,让参与危难工作的杰出个人火线入党。   彬彬在长江大堤上火线入党了,需要他在危急关头冲锋陷阵、体现党员的担当。   郭美凤心里很清楚,彬彬去参加的突击队,一定承担了非常危险的工作。   但儿媳妇已经被吓得不轻,她不能再火上浇油,只能表现出对彬彬的信任,缓和对方的紧张情绪。   林桐说:“妈,我看新闻里有好多女同志在那边帮忙做饭送饭,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工作,要不我也去那边帮着做饭吧?”   “在前线自发帮忙的都是当地老百姓,你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了,更让人担心。”郭美凤拉着她说,“那大堤上那么多当兵的,又不是只有咱家孩子上了前线,大家要是都跑过去,不就乱套了吗!你听我的,彬彬肯定没事,咱们在北京等着好消息就行了!”   原本老狄家只有郭美凤一人爱搞封建迷信,这回变成了两个。   郭美凤去雍和宫烧香的时候,把林桐也捎带上了。   林桐以前并不信这些,但她现在病急乱投医,在雍和宫外面买了最粗最大的供香,希望佛祖能保佑她儿子。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并不是喊口号,首都各界早就组织过捐款捐物。   郭美凤在街道办组织的捐款中,捐了五千块钱。   于童公司也响应市里的号召,捐了500万。   但她们那会儿并不知道自家彬彬也在前线呢。   这段时间老狄家的电视机整天开着,郭美凤除了烧香拜佛干不了别的,就想着再往灾区捐点款。   把她存的15万养老钱拿出来,想捐给彬彬所在的灾区,却不知道应该通过什么途径捐款。   于童听说了她的打算,就建议道:“妈,要不您跟我们公司一起吧。我打算采购一批药品、方便食品和饮用水,运到灾区去,现在这个当口,送物比送钱更实在。”   她跟二狗子结婚的时候,彬彬还是小学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自家孩子在前线呢,他们有能力,当然要多出一份力。   郭美凤这回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立马拉着大儿媳加入了筹备物资的队伍。   *   好消息是在半个月后传来的。   经过没日没夜的鏖战,长江大堤总算是保住了!   在此期间,老狄家并没有收到关于彬彬的任何消息。   不过,就像郭美凤说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大哥大嫂看到大堤保住的新闻以后,赶紧往学校打了电话,被告知彬彬还没有回去,但人没事。   洪水过后还有灾后重建工作,官兵们需要继续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彬彬也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   狄家人没啥奢求,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能松口气了。   彬彬这个当事人不在家,但狄家人全都跑到北海公园这边聚餐庆祝了一番。   大哥大嫂特意给老三敬了一杯酒,感谢他那些年对彬彬的培养。   彬彬有游泳这项特长,有技巧也有体能,在关键时刻真的能保命啊!   三哥没说什么,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因为让孩子练体育,最初那几年他没少遭大嫂埋怨,他自己也有点心虚,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了。   除了大侄子那边的喜讯,狄思科也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腾飞北京研发中心的一个研发团队,于本月成功研发了腾飞自己的VCD影碟机芯片!   耗时四年,投入了大量科研经费以后,腾飞终于看到了曙光!   这就意味着,在VCD影碟机这个项目上,腾飞很快就能摆脱对进口元器件的依赖,可以完全实现自主研发和整机生产了!   这天,腾飞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聚到了研发中心一楼,亲眼看到用代工厂回片组装的样机。   “董事长,咱们试试吧?”全开瑞笑着提议。   一众人也全都望向了狄思科。   狄思科笑道:“咱可不搞形式主义啊,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赶紧试试吧,大家都盼着呢!”   孙总工和研发小组的负责人早就已经试过上百遍了,样机自然是没问题的。   只是当着全体领导和研发人员的面,再演示一遍,显得更正式,更有仪式感。   一项项功能和指标试过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的芯片是从国外进口的,有些功能并不符合国人的使用习惯,但因着是进口的,供应商不可能根据腾飞的需要随时调整功能,所以腾飞这些年一直将就着。   如今有了自己研发的芯片,研发人员们根据用户的反馈,增加和删减了一些功能。   比如在五秒十秒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分钟和五分钟退回功能,也增加了字幕功能。   这枚芯片可以让VCD影碟机实现一次小升级。   腾飞的技术有了这样重大的突破,当然不能瞒着,公司很快就将这项突破上报了。   内地的VCD影碟机市场长期打价格战,厂商们的大笔费用都花在了营销上,几乎所有厂家都是直接采购进口芯片,在内地组装,赚快钱。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经费来搞研发。   所以,腾飞的这枚芯片,是内地第一枚自主研发的VCD影碟机芯片。   实现技术突破的消息上报后,部里和市里都派了专家来腾飞调研,确认无误后,市里非常给力地帮腾飞牵线了一家港岛的芯片公司。   腾飞目前只有研发能力,没有生产能力,成品还需要芯片工厂代加工。   所以,市领导给腾飞牵了一条线,探讨与港岛芯片公司合作,在内地合资建厂的可能。   全开瑞很快就带着队伍飞去了港岛,狄思科留在北京应付一波波打探和采访。   这两天很多报纸都报道了国产VCD芯片问世的新闻。   主流媒体当然是一面倒的夸赞之声。   但是,随着电脑的普及,互联网媒体也开始兴起了。   有一家门户网站上便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狄思科早在十年前就开始鼓捣计算机,一直在潮流前线冲浪,自然也会使用最近兴起的门户网站。   看到网站上挂着的文章时,险些没把他的鼻子气歪!   不知这网站的编辑是什么人,只把腾飞芯片问世的消息当做引子放在第一段,然后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前段时间的抗洪捐款上。   在这次支援抗洪前线的过程中,很多知名企业都担负起了社会责任,向灾区捐款了。   各单位捐了多少是有数的。   新闻编辑将几家大企业的捐款金额罗列了出来,还搞了一个排行榜。   排在前三名的是三家民营企业,之后的是一些知名外企和合资企业。   腾飞在这个排行榜中以101.346万元的捐款金额,排在了第29名。   狄思科看这个排行榜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这个捐款金额,放在网站编辑那里却是有大问题的!   人家说了,腾飞每年营收几十亿,还总是标榜自己是国有企业,高科技公司,动不动就就要跟外企看齐。   那这次救灾捐款,怎么就不向人家看齐呢?   哪怕捐300万也凑合呀!   规模这么大的知名企业才捐了100万,混在一众中小企业之间,实在是有些寒碜。   狄思科对着那篇报道反复看了两遍,看到第三遍时直接被气笑了。   感慨一句没文化真可怕,他就关了网页。   反正这年头上网冲浪的人不多,这篇胡说八道的报道也没什么人点击。   这种言论只要不大范围传播,狄思科就懒得管它。   可是,他这边刚收到彬彬返回军校的消息,正在担忧孩子脱落的指甲和感染的伤口时,周健将却突然进来通报说,有个记者想采访他。   “什么记者?让他们跟宣传部门对接吧。”   狄思科已经接受过两家主流媒体的采访了,再接受其他记者的采访,还要说那些车轱辘话,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周健将递给他两份报纸和一份打印稿,“这是那位记者同志拿来的,她想采访一下您关于这篇报道的看法。”   狄思科接过来一看,正是那个门户网站的智障言论,被记者打印了下来。   而且,竟然还有两家报纸将这篇报道转载了!   这两份报纸不是北京本地的,好像是外地的地方性报纸。   狄思科本来不想做什么回应的,但他拧眉想了想,还是点头说:“你跟记者同志约时间吧。”   周健将小声说:“她本人就在楼下等着呢,咱们还有半小时的空闲时间,要不让她现在上来?”   “那你让她来吧。”   周健将带上来的是一位年轻记者,看面相似乎刚出校门没多久。   有些紧张地与狄思科握过手,做过自我介绍后,就问起了狄思科对这篇报道的回应。   好像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真的能见到腾飞的董事长。   狄思科笑着问:“李记者觉得这篇报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记者推了推眼镜说:“我认为他们没有必要相互比较,能在抢险救灾的过程中献出爱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应该用捐款的多寡来衡量企业对此的重视程度。”   “我觉得李记者说得也不全对,”狄思科叹气说,“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确实不应该以捐款金额的多少来衡量每个人的爱心,毕竟个体能力不一样,咱们没有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但我认为大企业在享受时代和政策红利的同时,也确实需要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李记者:“……”   这啥意思?   岂不是承认了腾飞捐的确实少?   说实话,以腾飞这几年的营收情况来看,它捐款一百多万着实有点少。   她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也觉得人家分析得有一定道理。   “不知李记者看过我们腾飞的捐款署名没有?”狄思科问。   “难道不是腾飞集团嘛?”   狄思科摇摇头,“准确地说是,腾飞集团全体职工。”   李记者:“……”   这有什么区别吗?   “其他企业的捐款都是整数的,比如200万,500万,而我们腾飞的捐款却是101.346万元,有零有整的,您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李记者恍然地“啊”了一声。   狄思科笑着说:“这101.346万元的捐款,并不是以腾飞集团的名义捐的,而是以腾飞集团全体职工的名义捐出的,因为这些钱就是我们公司职工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用五十元、一百元,甚至是十元、二十元,一点点凑出来的。”   “腾飞集团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也就是说,这家企业是属于国家的,属于全民的。公司管理层,无论是董事长还是总经理,都只是代理人而已。腾飞集团的盈利并不是放进了我们个人的腰包,而是要统一上交中央,由国家统一支配的。”   “所以,我们没有权限动用国家的资金捐款。腾飞的一切行动要听指挥,要服从大局。国家在抗洪抢险的工作中有统筹安排,只要上级向腾飞下达了支援任务,那么只要是腾飞有的,我们就会及时拿出来。”   李记者的钢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有些抱歉地说:“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看了那篇报道,就有些动摇了。”   比如她自己。   狄思科无所谓地笑笑说:“没关系,李记者好好写一篇报道,帮忙介绍一下我们这些国有企业的特殊情况,尽量减轻大家的误会吧。再说,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捐的,之前市里有过统一安排,很多兄弟单位都向灾区驰援了物资,只不过大家是统一行动,并没有在这方面搞宣传。”   送走了记者同志,狄思科又翻了翻那两份报纸。   没想到小小的一个网站还有些流量,这样一篇报道居然还能被报纸转载!   他给宣传科的赵岩打了电话,请对方来办公室一趟。   然后将那篇报道交给了赵科长。   赵岩看完报道以后说:“狄总,需要出面让他们将稿件撤下来吗?”   “撤不撤都行,”狄思科摆摆手说,“我瞧着浏览这个网站的人好像还挺多的,你觉得在他们这个网站给腾飞打打广告怎么样?”   闻言,赵岩快速思索了一番,说:“他们这个网站有中文邮箱服务,大家需要使用电子邮件,所以点击量还可以,我也注册过他们的邮箱。不过我瞧着他们网站上好像没什么广告,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业务。”   腾飞的广告宣传主要还是传统媒体,报纸杂志和电视广播,以及路牌、车体广告。   还没尝试过在互联网上打广告。   关键是现在上网的人显然没有看电视的人多,所以打广告的主要阵地还是央视广告。   狄思科小声说:“我怀疑他们那篇报道就是收费写的。”   像这种没有常识的低智言论,在传统报纸的主编那里就无法通过审核,想让这种抹黑腾飞的言论发酵,还得是没什么监管的互联网。   “都沦落到收费写这种小作文的地步了,我估计这家网站的日子不太好过。”狄思科说,“你先让人去跟他们接触接触,广告费别给太多,也别签太长时间,这种网站能否活过一个冬天都说不准。最多一年,一年10万就差不多了。”   “10万?”   少了点吧?   在电视台打广告,一天也不只十万啊!   “10万就不少了,这玩意是新兴行业,谁也不知道广告效果怎么样,你们先去试试,也算给他们的广告业务开个张了。咱们腾飞能在他的网站打广告,也是间接证明了他的流量和实力……”   其他的就不用狄思科多说了,赵岩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要有个方向,他的队伍都能搞定。   赵岩拿着报纸起身告辞,临出门前,狄思科又将人叫住了,“要是能谈成,还是让他们把那篇报道撤下去吧,咱花了钱的。”   赵岩:“……”   咱花的是广告钱,可不是撤新闻的钱。   不过,想想狄总那雁过拔毛的性格,他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答应了。   *   狄思科并没看出同事的腹诽,将报道和网站的事情托付出去,他就撒手不管了。   抗洪小英雄彬彬已经返回军校重新开学,而他这边也要再次进入校园读书。   他已经收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月底即将正式开起读博生涯。   刚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他就去学校跟张教授见了一面。   张教授给他列了整整一页的书单,都是需要认真研读的。   他还没正式入学,暂时没有学生证,先借用张教授的借阅证,在学校图书馆借了几本书。   孩子刚上学的时候都有股新鲜感,对待作业特别认真,狄思科这个成年人也不例外,这段时间回家都要认真学习,跟双胞胎共用一张大写字台写作业。   与小学生们成了同桌。   眼瞅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狄思科正想回家学习呢,周健将又敲门走了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狄思科晃了晃公文包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明天再说,你也赶紧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吧。”   “嘿嘿,领导,这回咱可碰上大好事了!”周健将喜滋滋地说,“中央台有个栏目组想给您做一期专题节目!要跟您约个采访!”   “怎么又有采访?”狄思科当即就摇头说,“让他们去采访别人吧,那VCD影碟机的芯片又不是我研发出来的,介绍一次两次就差不多了。腾飞的新产品还没正式上市,咱们留着点力气,等到新产品上市再采访吧。要不你让翁总和金总他们出面也行!”   “找他们可不行!人家电视台点名找您的!”周健将把一份资料递给他,“这是他们的节目策划,叫《20年,20人》。据说是为了改革开放20年做的专题节目,要从全国各行各业选出20个有代表性的人物,您属实太优秀了,被人家选中了!”   狄思科正着急回家吃郭美凤做的酱大骨,那味道跟东北夜市的大排档有得一拼。   他随手将资料放进包里说:“行了,我回去再看,有了什么决定,我直接给他们打电话,你也下班吧!”   狄思科走出办公楼,哼着小调开车回了家。   进门时,郭美凤还在厨房里忙活,另外还有四哥这个场外指导在一旁指点。   郭美凤被他指点得脑袋里乱糟糟,在厨房里做了两个钟头,晚饭还没能出锅呢!   “行了,我不用你指点!”郭美凤嫌弃地将他拱出厨房。   四哥却坚守阵地不肯离开,母子俩又因为酱骨配料的多少,在厨房里呛呛了起来。   狄思科看到酱大骨还没上桌就放心了。   去厨房打了声招呼,就返回客厅,一边等着开饭,一边从包里拿出了刚到手的那份资料,跟于童探讨起那个《20年20人》的节目内容来。   于童拿起资料认真翻阅了一阵,笑着说:“他们这个节目其实很新颖,属于纪录片和专访相结合的形式,看介绍还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成片怎么样。”   狄思科肯定地点头,“嗯,角度也挺好的,以前介绍改革开放的成果时,主要是介绍标志性事件。像这样专门介绍人物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于童偏头看着他勾起的唇角,揶揄道:“你心里快美死了吧?”   “没有没有!”狄思科故作谦虚,但上扬的唇角真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啧啧,”于童羡慕道,“一共才选20人,而且还是从各行各业中挑选,你能被选中还真挺厉害的!”   狄思科继续谦虚:“没有没有,就是运气比较好,赶上好时候了!”   “他们这个节目是任务片,能保证质量,而且相对比较权威,我建议你接受采访。”   狄思科犹豫道:“能被选中确实很荣幸,但节目要全方位记录我的生活,除了工作,还会记录家庭生活,可能会来咱家取景拍摄,也有可能会让家人出镜。”   于童瞪眼道:“怎么,狄总觉得我们娘几个拿不出手啊?”   “那不能,我就怕节目播出以后,会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   于童不屑地哼了声:“现在咱闺女和咱妈都比你有名,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要是哪天有人来采访狄嘀嘀的生活,兴许还能引起点关注。   “爸爸,有人要来采访我吗?”狄嘀嘀坐在一旁问,“我能上电视吗?”   “不一定,记者同志有可能来咱家取景,主要就是拍爸爸的日常生活。”   狄嘀嘀很贴心地说:“那你可以让他们去拍你在北大读博士时,在学校里的画面啊!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狄博士啦!”   也知道她有个博士爸爸!   于童:“……”   你可真是你爹的亲闺女,太懂爹了! 第218章   得到狄思科的答复后, 《20年20人》栏目组很快就派人来跟他对接了。   来人是个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人,据说是栏目组的总编导。   狄思科见了人以后就笑道:“周导怎么还要亲自来跟我对接?”   “哈哈,”周峰与他握手说, “我对狄总这一期还挺有想法的, 兼任了您这一期的执行编导, 希望能拍出最好的效果。”   《20年20人》一共分为20集,每个人的经历就是一集。   比如介绍狄思科的这期, 就叫《狄思科》。   周峰是节目总编导和总策划, 所有人物的拍摄内容都要由他过目,但他只负责亲自跟两个人对接,一个是体操王子,另一个就是狄思科。   这两个人给了他很多灵感,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制作出好作品。   狄思科问:“周导, 咱们从哪天开始正式拍摄?大致取景地点在哪里?”   “我们的摄像已经就位了,您要是方便,咱们随时都可以拍。”周峰介绍了大致流程,“先在室内对您做个采访, 然后我们会拍一些您日常生活中的画面, 以及一些重要的文献资料,比如您能够公开的工作笔记、工作日志、日常随笔、散文等等。”   毕竟要给观众展示的是一个立体的人物, 生活中不能只有工作。   节目组还想通过一些生活细节,挖掘人物成功的深层次原因。   狄思科听了他的话就谦虚道:“我其实不算真正的成功,我的成长和发展很大程度上是时代造就的,如果换个时代生存,我可能还是那个贪玩的胡同小子。”   周峰觉得他似乎有了谈兴, 就问:“狄总,咱们现在可以开始吗?您需不需要换身服装?”   “可以啊, ”狄思科在自己身上瞅瞅,衬衫加毛背心还算得体,也就不用换服装了,“那咱们就先在我办公室聊聊吧。”   周峰示意摄像和灯光准备,而后又顺着刚才的话题问:“您说自己是个胡同小子,能说说您的成长环境吗?”   “我其实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北京青年一样,出生在四合院,成长在胡同里。家里一共六个孩子,我是小子里排行最末的,上面还有四个哥哥,所以小时候除了吃喝,没有别的烦恼,前面有大孩子顶着呢,再前面还有父母长辈,家里有什么事都不找我商量,我也不用操心。”   周峰很感兴趣地问:“我特意看过您的资料,您83年就以很不错的分数考入了经贸大学,您小时候学习好吗?”   “不好啊,哈哈。小时候学习真不怎么样,以致于我现在都不敢太过苛求孩子的成绩,毕竟我小时候也没做到嘛。”狄思科很坦荡地说,“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能供每个孩子上学,让每个孩子健康长大就很不错了。父母既要上班养家,又要收拾屋子做饭,根本没有精力管孩子的学习成绩。”   他经历过的这些周峰也经历过,便赞同道:“确实,当年住在四合院里,需要自己烧炉子,买煤、买柴火,春夏修屋顶、糊顶棚,秋天储秋菜,都是不小的工程,家里有干不完的活。父母没精力管孩子,都是让大的管小的。”   “对,我家也是大的管小的,不过我几个哥哥学习跟我一样,在学习成绩这方面没人太苛求我。”   “那是什么原因让您的成绩突飞猛进,考上大学的呢?”   狄思科叹息道:“一个人的成长总是需要契机的,我的契机就是父亲的突然离世。当时我才十来岁,我妹妹更小。家里的主要收入、住的房子和重体力活,以前都是由我父亲支撑的,这个人突然不在了,对我们一家子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那会儿我还小,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也帮不了大忙。父亲没了,就听母亲和哥哥的话。”他笑了笑说,“我一直很感谢我的几个哥哥。当时我大哥接了我爸的班,是家里唯一拿正式工资的,三哥去体校当了运动员,由国家培养。他俩是我家发展最好的,要是按部就班过日子,把弟妹拉扯大就分家各过各的,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周峰语气笃定地说:“但您哥哥没有。”   “对,当时我大哥二哥三哥已经能顶门立户拿主意了,正好那几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政策,我们胡同里有个叔叔考上了大学。当年的一个大学生,能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因此,我三个哥哥就拿定了主意,供三个最小的弟妹读书考大学。”   “所以您就开始奋发图强,认真读书了?”   “不然呢?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父亲没了,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养不起六个孩子。在尝过了受穷和挨饿的滋味后,没有其他改变现状的办法,那读书就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说是时代造就了我呢?”狄思科笑道,“我要是早生几年,国家还没有恢复高考,那很可能刚成年就要进厂当临时工了。当时还是接班制,我家没有其他班可以接了,我就只能当临时工。”   “现在看来,我三个哥哥的决定,跟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峰问:“为什么这么说?”   “都是先富带动后富嘛!我们家是举全家之力,支援三个弟妹的发展,而咱们国家当年也是举全国之力支援沿海地区的经济建设。我这个先考上大学的人,就好比经济特区。我成长起来以后,也要找机会回报家人曾经的付出,让大家共同成长。”   周峰在笔记本上着重记了几笔。   他是中央台经济部的,最近听说国家有意花大力气开发西部地区。   支援西部建设,除了中央的支持,当然也需要一些经济发达区域的支持。   他觉得可以将狄思科这段话放在片头或者片尾,引起大家的共鸣。   “您上了大学以后,家里的生活就好起来了吧?”周峰问,“在您这段成长经历中,有哪些人对您有比较深的影响吗?”   “上了大学也没好,”狄思科回忆起学生时代的事情,不由哈哈笑道,“我这人运气时好时坏的,考上大学可能已经把我那段时间的好运气用光了。刚入学就被通知,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国家取消发放助学金了。”   “以前的大学生,每月都有二十来块的补贴,足够伙食费了,所以人家可以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到我这里就不行了,家里给不了我经济上的支持,我就得自己想饭辙,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生活费。”   这部分内容倒是周峰没有了解过的,他顺势问:“您当时在哪里打工?能赚多少钱?”   “最开始是在学校食堂摘菜打饭,每天都要上早中晚班,一个月有17块钱。”   “这些钱够您的生活费吗?”   “平均下来一天五毛多,对我来说勉强够吧,但我上了大学就是成年人了,要跟我三个哥哥一起养家,不可能自己吃饱就不管家里了。我家当时还有两个读书的学生呢。”   “那除了在食堂的工作,您又找其他兼职了?”   “嗯,开过卡车,练过摊儿,端过盘子,在雅宝路卖过服装,还当过导游。我是学外语的,专业课成绩很好,但也有短板,就是口语不好。正好内地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有好多外国友人来北京旅游,我就给人家当导游,一边吭吭哧哧地练口语,一边赚外汇。”   周峰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位的人生经历丰富,“看来您当年没少接待外宾,毕业后被分配去经贸部翻译室工作,跟这个也有些关系吧?”   “有一点,但并不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狄思科叹息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要是一直将时间花在打工赚钱上,可能就与经贸部的工作擦肩而过了。您刚才问我在这段成长时期有哪些人对我有比较深的影响,我觉得主要有两个人,一位是我母亲,她是个坚强又乐天派的老太太,在我的性格塑造方面起了很积极的作用。另一位是经贸大学的甄校长,她当年是我们英语系的系主任,同时也给我们上专业课。”   “我在学外语方面是比较有天赋的学生,即使在校内校外有各种兼职,仍能保持在前三名的成绩,而且还因为做导游,自学了法语和日语。但甄教授跟我说,前两年的课程内容是比较浅显的,我使上三四分力就能掌握,等到后面的知识越来越难,再这样三心二意的话,我可能很快就会泯然众人。”   “那时我还在食堂兼职打饭,甄教授觉得我每天在食堂浪费的时间太多,就帮我申请了去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兼职,工作的同时还能兼顾学习。”   “当时甄教授才教了我一个多月,我们其实还不太熟,老师愿意无偿帮我,完全是出于对学生的爱护。”   当然,用甄教授自己的话说,她比较惜才,不希望人才因为经济原因被耽误了。   狄思科不好在电视上自夸,表达得就相对含蓄了一些。   “好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终生的,我非常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不但在学业上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在生活上也给了我很多关照。而且据我所知,当年被甄教授关照的学生还有不少。”   狄思科心里一直很感激甄教授,但感激放在心里是没用的,咱得表达出来!   趁着这次上电视的机会,他好好夸一夸甄教授,也能帮甄教授扬扬名。   想到这里,他赶紧跟编导商量,“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电视上感谢一下老师,您可不能给我剪没了啊!”   一集的时长只有半小时。   节目组要搜集如此多的素材,显然不可能全都放进正片里,八成会挑选关键的内容剪。   他这段求学经历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还真不算是最关键的。   周峰点点头,又问:“您现在跟甄校长还有联系吗?我们能采访一下甄校长吗?”   狄思科随手就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甄校长办公室的电话,你们要是想采访她,先提前电话联系吧。”   周峰收起纸条时暗忖,能随手写出电话号码,看来平时联系得还真挺勤的。   他正想继续接下来的话题,办公室的房门却在此时敲响了,周健将走进来说:“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狄总,下午还要去市府开会,咱们得准备出发了。”   狄思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今天比较赶,咱们再另外约个时间继续吧。”   他以为今天只是对接一下呢,没想到这个周峰上来就直接开录。   后面的行程提前一周就安排好了,他无法临时取消。   周峰就是因为知道老总们的时间都非常紧,才要有机会就赶紧录的。   他们采访20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采访其他人时还好,总能约上时间,有些人的内容三四天就全录好了。   但是,轮到老总们,尤其是这种企业一把手的时候,想要争取到比较充裕的时间,基本不可能。   之前有个房企老总的采访,节目组拖了整整一个月才陆陆续续地搜集好素材。   狄思科送几人出门,走到楼梯口时,一群午休吃饭的职工也正要一起下楼。   瞧见狄思科身边有客人,而且是扛着摄像机的,这群人立马靠到两侧,给狄思科让出了一条通道。   狄思科好笑道:“平时也没见你们给我让路,咱可得实事求是,别在镜头前做戏啊!”   财务科的小郑笑嘻嘻地说:“狄总,大家这是想让您上电视的时候有点排面!显得您在单位里倍儿有威信!”   “别贫了,赶紧走吧,小心抢不到炸鸡腿,听说那是郭师傅跟洋快餐学的手艺呢!”   闻言,一群人果然不再假模假样地给他让路,都捧着饭盒呼啦啦地往楼下冲。   周峰见状便问:“您跟职工们还挺熟的?”   “整天在一层楼里办公,能不熟么,”狄思科玩笑道,“我比较年轻,他们都不怕我。而且我们腾飞总部的年轻人比较多,有的部门平均年龄才29岁,相对比较有活力。”   他与节目组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又安排人带他们去食堂用餐,这才匆匆乘车赶往市里。   *   因着下一次录制地点是在家里,狄思科特意回家招呼了一声。   家里有什么不方便出镜的东西赶紧收一收。   “哆哆它大姨和大舅,到时候你俩负责看管狗子,把链子拴上,别让它们吓到客人。”   胖大、胖二和哆哆,只长年纪不长记性,见了人就撒欢,整天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   自家人已经习惯了,但客人难免会被它们的热情吓到。   哆哆大姨不太乐意地说:“它们又不咬人!”   “那也不行,要不你带它们去姥爷家玩一天?”   狄嘀嘀摇头说:“我还想上电视呢!”   “……”狄思科无语道,“你又不是没上过电视,有什么可稀罕的。”   “那我也想上!”   然而,等到周峰带着摄像师上门时却告知,并不需要孩子出镜,只拍一拍狄思科的书房,记录几个他伏案的镜头,再拍一点工作笔记或者散文随笔就行了。   这部分是要后期录制旁白的。   狄思科拿了几本工作笔记,还翻出了一本日记本,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当做素材提供给节目组。   “狄总还有记日记的习惯吗?”周峰惊讶地问。   他以为这些老总都很忙的,根本抽不出时间记日记。   “没有,有时候一个月记好几篇,有时候一年都不记录。”狄思科惭愧道,“十多年才记了这一本,您没发现纸页都有点泛黄了吗?”   “那也很不错了,我们采访了这么多人,能提供日记素材的,包括您在内只有5人。这对我们的节目也是非常宝贵的内容。”   很多受访者回忆曾经的重要经历时,其实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心情。   还不如文字记录更直接。   能被写到日记里的事件通常都比较有纪念意义和代表性。   狄思科这本日记亦是如此。   这是从他大学二年级开始记录的,笔记本的扉页上还盖着经贸大学的印章,看得出来这是学校奖励的笔记本。   在他上学期间记录得比较多。   比如参加英文演讲比赛后,狄思科就在上面写,“去参加北京十二校的英文演讲比赛了,对手们都很强,很有实力,有几位参赛同学的发音非常标准,像在听BBC。但我得了金奖(只有一人)!”   又比如参加了校际篮球比赛后,狄思科用黑色墨水记录道:“全军覆没了!配合打得不好,白白浪费我的打工时间去训练!再去参加校篮球队的训练,我就一年不吃肉!”   过了不知多久,又用藏蓝色笔迹在后面补充,“又去训练了,反正我一年也吃不到几次肉,没关系!”   可见,大学时期的狄总是个意气风发,很有活力,也很乐观的年轻人。   两年半的时间,大概记录了笔记本的三分之一。   但都是断断续续记录的,比较连贯的是86年9月-87年这段时间。   狄思科写了很多日记,有他去歌舞厅唱歌得到300块点歌费的,有出了第一张录音带的,还有送妹妹去读空中服务班的。   当时狄思科写道:“花了好大一笔钱,但值了。希望老狄看到他闺女这么有出息,也能高兴。”   后面一段时间的内容,在周峰看来比较流水账,但狄思科居然每天都做了记录,不是每天一页,而是每天一两句话那种。   买了第一辆车是大事,记录也就记录了,但是买了一块草莓小蛋糕也要记录,那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周峰没什么耐心看下去,就快速向后翻阅,直到看到占了半页纸的“哈哈哈哈”时,他顿住了动作。   在让人感到密集恐惧的半页哈哈哈的最后,狄思科只写了五个字:“求婚成功啦!”   周峰:“看得出您当时一定非常开心了!”   “对啊,娶这个媳妇可不容易,”狄思科笑道,“我爱人当时有好多人在追呢,而且我那会儿还只是翻译室的小干部,她却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存款是我的一百倍。”   这还是往保守了说的。   周峰问:“听说您爱人就是您的经纪人?”   “对,不过我只发过几张录音带,连商演都没接过就退出歌坛了,没让她赚到什么钱,。”   “您有当年演出时的影像吗?”   “有啊。”狄思科将几本相册和一盒子录像推给他。   相册分别由郭美凤和于童提供。   郭美凤有剪报的习惯,自打他在歌舞厅唱歌出名后,只要报纸上有关于他的报道,郭美凤都会剪下来,夹在相册里。   而于童这本记录的都是他工作以后的登报情况,还有一些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   翻看着手上的资料,周峰不无感慨道:“您这一期可能是搜集资料最齐全的一期了,连这么早的影像资料都有。”   狄思科笑着点头。   他成名早,而且那会儿于童已经发达了,家里不缺照相机和摄像机。   记录的日常片段还挺多的。   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关于双胞胎的录像带和VCD已经有了一箱子。   狄思科现在就盼着女儿或儿子中能有一个成名呢,到时候他们记录的这些内容就有用武之地了!   周峰将这些素材都收了起来,等到摄像师在书房里架好设备以后,他又问:“狄总,您在国有企业之间,甚至是内地商界间已经是红人了,您从业这么久,有什么事件是让您觉得特别重要,或对您特别有影响力的吗?”   狄思科仔细思索片刻说:“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我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浪费,都在帮助我快速成长,我的每一位领导,每一位同事,甚至是每一位对手,都是我的贵人。但是要说特别有影响力的事件,我觉得有一件,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腾飞集团而言都具有里程碑似的意义。”   “是腾飞自主研发的VCD芯片问世吗?”周峰问。   狄思科摇摇头,“腾飞自主研发芯片的问世,打破了我国对进口芯片的惯性依赖,终于有了一枚我们自己的VCD芯片,这确实值得高兴,也足以值得每一个腾飞人骄傲。但是我要说的这件事,却为这枚芯片的问世,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95年的时候,有一家私营VCD企业,对腾飞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噪声整形技术实施了专利侵权。”   这家企业现在已经查无此人了,早就消失在市场经济的汹涌浪潮中。   但这件事对腾飞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我们刚得知被侵权的时候,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当时咱们国家的专利保护机制并不完善,既不能让对方立即停止侵权,也不能让对方立即赔偿我们的损失。”   “专利被侵权,非常打击我们一线研发人员的研发热情和积极性。”   “我们当时只是想不蒸馒头争口气,哪怕是要点赔偿也好,所以就直接将这家企业告上了法庭。”   周峰点点头说:“我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当时好像不少媒体都加入讨论了。”   “对,”狄思科哭笑不得道,“因为保护知识产权的话题,直接形成了南北舆论大混战,北京日报和深圳那边的一家报纸,专门给我和对方的厂长,在报纸上预留了版面,以供我们隔空吵架。”   “当时吵了挺长时间吧?”   “嗯,吵了半个多月。”狄思科收起笑容说,“通过这次吵架,我们腾飞的最大收获,并不是提高了知名度,也不是后来的侵权赔款,而是让我们意识到了,腾飞所拥有的专利数量,与外企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   “因为要参与这次南北舆论混战,我们特意去专利局调取了一些资料,结果发现与VCD影碟机相关的专利技术,有90%以上都是外企申请的。人家有几百项,而腾飞却只有两项,国内的其他厂商更是一项也没有!”   “当时我们就意识到,除非能在各个环节上拥有自己的专利技术,否则每用一项技术就要给外企交一份专利费,那么无论我们卖出去多少台影碟机,都是在给外企打工。”   周峰问:“听说现在VCD影碟机的利润只有5%了?”   狄思科打个哈哈说:“每个企业的情况不一样,这个没有统一标准。”   这几年常年打价格战,利润空间压缩再压缩,下降到5%并不稀奇。   但腾飞有自己的解码板,利润能维持在9%左右,这回又有了自主研发的芯片,情况会比之前好很多。   周峰推了推眼镜问:“所以,您觉得是这次关于专利侵权的争论,为腾飞芯片的问世打下了基础?”   “对,自那以后,腾飞开始重视研发,每年有上亿元的研发经费投入进去,每七天就能申请一项专利。”狄思科骄傲地说,“VCD芯片只是我们的其中一项成果,只不过,因为是国内的第一枚国产芯片,显得更有意义罢了。”   两人在书房里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眼瞅着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周峰起身说:“今天这些资料够我们整理一段时间,我先带回去看看。”   “晚饭都已经做好了,吃了饭再走吧?”狄思科热情留客。   “不了,我还得赶紧回台里剪片子,”周峰笑着问,“刚才听您女儿介绍,您正在北大读博士呢?”   “哈哈,在职博士,刚开学没几天。”   “那等您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学校录制一段画面吗?”   狄思科心里暗自满意,觉得他家大闺女和周导都十分上道,口中大方道:“没问题啊,到时候咱们再约时间。”   送走了客人,狄思科也开始穿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于童问:“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干嘛去?”   “满春华满大姐被调来北京工作了,今天党校的同学要聚餐,我赶过去看看。”狄思科趁着客厅没人,在她脑门儿上啵了一口,“我跟咱妈说了,没做我的晚饭,你们吃吧。”   “那你刚才还装模作样地留人家吃饭!”于童拉着他问,“满大姐不是在重机厂工作吗?她这次调到哪个单位了?”   “国家经贸委。”   于童松开他的衣袖说:“嗯,去吧,狄博士这么优秀,小心别被人挖去啊!” 第219章   狄思科赶到同学聚餐的招待所时, 大多数人已经到了。   他刚一进门,曾琴就带头鼓掌,“狄博士来了, 大家鼓掌欢迎!”   然后, 一桌子中年人就突然来了兴致, 一边啪啪鼓掌,一边喊着“狄博士请坐”, “狄博士来晚了, 得自罚三杯”。   狄思科抱拳团团作揖,“大哥大姐们不带寒碜人的啊,我这博士才读了不到一个月,能不能毕业还两说呢!”   邹舟是真正的博士,当初狄思科报考研究生时, 跟他咨询过好几次。   这会儿就笑着替他作证,“他找的那个导师确实比较严格,之前有个外市的市长,在他导师手底下读了六年才勉强毕业, 我听说小狄去读了张教授的博士生时, 还被吓了一跳呢。”   虽说不好毕业,但张教授是国内非常有名的经济学家, 有机会参与国家经济政策的制定。   所谓名师出高徒,现在那个读了六年才毕业的市长,已经是很有名的博士市长了。   而且跟着这样的导师读博,能慢慢发展出不少人脉关系,同出一个师门, 总有几分香火情。   满春华指了空座位让他赶紧入座,“小狄都当上董事长了, 还不忘进步加强学习呢,咱们在座这些人都得向小狄学习!”   刚坐下的狄思科又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自黑:“说来实在是惭愧,我这个读博的决定非常仓促,当时是因为我闺女班里有个博士家长,孩子回家以后那个羡慕呀,说她同学有个博士爸爸。我心想,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啊,就放话说也考一个。”   他作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说:“没黑没白地复习了几个月,完全没有娱乐活动,总算是费劲巴拉地通过了考试。”   邹舟说:“通过考试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有你忙的呢!”   狄思科快速结束了围绕着自己的话题,转而问:“满大姐,来北京工作还适应不?您现在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了!”   否则张茂年不会因为一个党校同学聚会,大老远从江西飞来北京。   当天到,次日回。   这就是特意借着这个机会,跟满春华拉近关系的。   “在企业和在机关工作肯定不一样,要适应一段时间,”满春华摇头笑道,“说实话,我现在做梦还想着厂里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呢!”   张茂年笑着建议:“您要是想那轰隆隆的声音了,可以去我们公司调研一下,我们那工地上也整天轰隆隆的!”   “哈哈,”满春华笑睨着他问,“你真想我去你们那边调研?”   “那还能有假!我可是真心邀请的!”   张茂年之前确实是真心的,可是这会儿被满大姐盯着,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满春华笑着说:“我最近还真要去几家企业调研,国家有意向国有重点大中型企业派出稽查特派员,开展稽查特派员试点工作。”   “稽查”和“特派”这样的字眼,都是比较能牵动人敏感神经的字眼。   饭桌上的几人都沉思了起来。   在即将冷场之前,狄思科开口问:“满大姐,这稽查特派员是干嘛的啊?主要是稽查什么的?”   “主要是促进国企改革,加强对国企监管的。”满春华透露道,“特派员不会干预企业的经营,但会对企业的财务状况进行监管,也会对企业领导干部的工作成绩作出评价……”   狄思科摸摸下巴说:“听起来有点像外企搞的那种经理人考核制度。”   既然要对企业领导干部作出评价,那评价的结果很可能会影响干部的奖惩和任免。   狄思科细品了品其中的深意,他觉得派出这个特派员,可能是想将企业财务、经营状况与领导的升迁任免绑在一起。   与实行年薪制的目的差不多,都是在想办法提高企业效益。   他很干脆地表态:“满大姐,那我给我们腾飞报个名,腾飞要是符合试点要求,可以把我们腾飞定成试点。”   满大姐刚上任不久,今天在聚会时提出稽查特派员的话题,八成是想得到大家的支持。   狄思科向来觉得行动大过语言,满大姐履新,他们说一百句欢迎,不如在工作上给予配合和支持。   而且万一查出企业里存在的问题,看在他们是试点的份上,也不会对他们太过苛求,总会给试点调整和改正的机会。   一旦稽查特派员制度大面积普及开来,到时候再被查出问题,很可能就要伤筋动骨了。   所以,还不如争取当个试点呢,有问题也能被宽大处理。   狄思科第一个表态以后,其他人也琢磨过味儿来,只要企业经营状况良好,派个特派员,其实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比较麻烦的是公司总会计师。   于是,张茂年也跟着表态:“那也算我们公司一个,来个稽查特派员,正好帮我们捋捋账。”   满大姐满意颔首说:“每个省会选择几个试点,你还是直接听省里安排吧。”   每个企业的情况不一样,狄思科敢表态,那是因为前几个月部里刚来人搞过调研。   他心里有数,就算是来人稽查,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但其他单位就未必了,有些人并不适合在饭桌上当场表态。   于是,他笑吟吟地问:“满大姐,上级把您调来北京,不会就是专门抓国企工作的吧?”   “不全是,但现在国企的问题很严重,企业兼并破产和下岗职工再就业,都是急需解决的问题,”满春华叹气说,“我最近的工作重心确实放在这方面比较多。”   上级把她从大型国企调过来,就是想让她发挥自己的专长,尽可能地搞活国有企业。   但全国几千家国企充斥在各行各业中,她的那些经验并不完全适用。   只来北京工作一个多月,之前还合身的衣裳,她现在穿着都有点逛荡了。   满春华调整了一下情绪问:“听曾琴说,你今天在录制一个电视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到时候我也贡献一些收视率。”   “哈哈,还早着呢,今天刚录了一半,等到正式播出的时候,我一定挨个给大家打电话,不但要求大家贡献收视率,还得做好笔记,回头我要检查的啊!”   曾琴揶揄道:“咱狄博士现在已经有学者做派了!”   *   因着是任务片,要赶在12月份改革开放20周年的时候准时播出,所以《20年20人》的内容是一边录,一边剪,一边制作的。   12月中旬的时候,狄思科接到了周峰的电话通知,节目即将从周一开始播出,每天播放一集,连播20天。   《狄思科》这集的播出时间还没确定。   按照周峰的说法,要看台里的安排,反正你就每天打开电视机,准时收看吧。   《20年20人》中,除了有企业家,还有运动员、打假人、护林人、作家、参与港澳回归工作的官员……   每一个人的事迹都很值得学习。   所以狄思科每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都把狄嘀嘀和狄嘀嗒带上。   尽管节目内容与他无关,但是可以让孩子透过这些人的事迹,了解其他人的经历和生活。   他俩虽然出生在这个时代,但很多事情都没经历过,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屁孩。   正好可以通过这个节目,回顾历史,看看世界。   狄思科虽然只录了一集,但他的身影却出现在两集里。   打假人那一期,狄思科代表腾飞公司,向他颁发了聘任书,专门邀请对方担任腾飞公司的特聘打假人。   这个举动,不但降低了腾飞产品假冒伪劣的数量,也让对方正式开办了打假公司,走上了职业打假人之路。   随着打假人这期节目结束,很快就播出了《狄思科》的预告。   狄嘀嘀激动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爸爸,明天就该轮到你啦!”   终于等到了!   “嗯,”狄思科盯着屏幕里地自己皱皱眉,“怎么感觉比我本人胖一点呢!”   他这段时间挺注意运动的啊!   这礼拜跟徐叔阳打了两次球呢!   不过,这是上个月拍的,可能是那会儿长胖了。   狄嘀嘀很有经验地说:“上电视都比平时胖一点,你看我奶奶还有黄叔叔,在电视里都比本人胖一丢丢!”   但她上电视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弟弟问:“爸爸,咱们要不要给我大伯二伯他们打电话啊?让大家都来看你上电视。”   “那你俩负责打电话通知吧。”狄思科当起了甩手掌柜。   俩小孩兴致勃勃地给家里的所有亲戚打电话,由于三不五时就要打电话,这俩孩子连电话簿都不用翻,拿起话筒就能直接拨号。   将全家人都通知了一遍,甚至还给有飞行任务的小姑打传呼留了口信。   姐弟俩坐在一起查缺补漏,回忆还有没有落下的人。   “胡同里的街坊们由奶奶负责通知,”狄嘀嘀撑着下巴说,“明天咱们再去班级里说说,让大家都看爸爸的节目。”   闻言,狄思科出言阻止,“你俩适可而止吧,别在学校里通知这个。”   “为什么不能说?”   “说这个干嘛?”狄思科戳穿俩个孩子的小心思,“你俩是不是想去学校显摆的?”   “是啊。”俩小孩坦坦荡荡,“我们就是要显摆啊!沈思博还显摆他博士爸爸呢!”   狄思科颔首说:“我不阻止你俩显摆,但你们能保证以后考试成绩一直在班级前十名,上课不说话,遵守学校纪律吗?”   “能啊。”   “你俩好好想想再回答。”   狄嘀嘀想了想,他俩成绩还行,就是遵守纪律有点难。   见他俩不昂着脑袋得意了,狄思科才说:“你俩要是保证不了,就别去学校显摆。万一下次又不遵守纪律了,老师和同学就会说,狄谨言和狄谨行的爸爸都上过电视了,他俩还不遵守纪律呢。可见博士也是教育不好子女的。”   就跟那沈博士似的,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   开了几次家长会,沈博士一直死守在讲台边的VIP坐席上。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校园里形成了一股攀比风,一群小屁孩聚在一起比谁家有钱,谁家官儿大。   开小汽车的还要嘲笑骑自行车的。   狄思科和于童两口子,可以给孩子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但并不想让他们也学着跟人攀比。   狄思科在闺女的小辫儿上弹了一下说:“我们小时候,都以工人阶级为荣,谁家要是有捧铁饭碗的父母,那可真是倍儿光荣!哪像你们这代人!”   狄嘀嘀抢回自己的小辫儿说:“那我们不去学校通知了,我俩自己偷偷高兴,偷偷光荣!”   “哈哈,”狄思科被闺女逗笑了,“那你俩偷偷光荣吧!”   次日晚上,全家人早早吃好了晚饭,提前半小时就守在了电视机前等待《狄思科》的播出。   郭美凤沏了茶,准备了水果点心,四哥酱了一锅鸡脖子和鸡爪子,充当下酒菜。   一切就绪,就等待开播了。   “妈妈怎么还不过来?”弟弟跳起来说,“我去后面喊妈妈。”   狄思科拉住儿子,“你别去打扰妈妈,她明天有重要工作,忙完以后就自己过来了。”   于童被邀请参加市委举办的全市非公有经济代表人士座谈会。   她是从事文娱产业的,而且她的公司在市里算是规模很大的私营娱乐公司,市委早就跟她说好了,要让她在座谈会上代表文娱产业发言。   于童也是个要强的人,当着市领导的面发言,她当然得好好表现。   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她的发言稿,连《20年20人》播出了,都没怎么顾得上看。   时针指向八点半时,《经济半小时》的背景音乐想起,于童推开客厅的门,匆匆赶了过来。   “还没开始吧?”   “没有,”狄思科往旁边挤了挤,给媳妇让出一块位置,“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播片头呢!”   《20年20人》是《经济半小时》的一个系列节目,主持人介绍完今天的人物后,很快就切入了正片。   因着20人的内容都是由周峰担任总编导和总策划的,所以20集的风格非常统一。   每一集都会有一个动情点,或是小高潮,来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运动员那一期,以运动员退役后的迷茫为动情点,以是否要将名字当做产品名字为小高潮。   作家那一期,就主要讲了因为时代的原因,著作积压多年,作家冒着巨大的风险让作品出版。   而到了《狄思科》这一期,开篇就是那句话,“我三个哥哥的决定,跟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这个先考上大学的人,就好比经济特区。我成长起来以后,也要找机会回报家人曾经的付出,让大家共同成长……”   然后就放出了一张狄家人二十年前的全家福,当时拍的还是黑白照,屏幕上用箭头示意哪个是小狄思科,旁白也介绍了狄家的家庭情况。   “狄思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北京市民家庭,父亲是电影厂的灯光师,母亲是一名戏曲演员,在六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第五。用狄思科自己的话说,有父母,有哥哥,天塌了有他们顶着,他只负责傻吃傻玩就好了。小学时期,除了因为经常挨父亲的罚,练了一笔好字,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   因为家庭条件有限,狄家兄弟在学生时期都没怎么拍过照片。   所以介绍狄思科少年时期的画面,除了那一张全家福,就是他的一张一寸证件照。   算是给大家展示一下他少年时的模样。   “在我们的采访中,狄思科曾多次强调,是时代造就了他。”   而后很快就放出了狄思科在办公室接受采访的画面。   因为恢复高考政策,家中的三个哥哥决定举全家之力供三个弟妹读书。   郭美凤刚才看到那张照片时,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很多被封尘和特意遗忘的记忆,像汹涌的潮水一般迎面涌来。   老狄刚走的那几年,她可真难啊!   婆家基本断了来往,娘家能帮的也有限,她下了狠心将几个大孩子推出去,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吃饭去。   否则靠她那点工资,全家没有一个能吃饱饭,说不定还真能饿死几个。   孩子半夜起来喝凉水她能不知道吗,但她没办法。   老五说得挺对的,是时代造就了他,也成全了他们家。   狄嘀嘀和狄嘀嗒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但都懂事地给奶奶和四伯递纸巾擦眼泪。   四哥死犟着不肯接侄子递来的手纸,坚称自己没哭,被破孩子在下巴上抹了一手湿,他才挺没面子地将纸巾扯了过来,背过身去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狄思科》这一期,先是通过介绍他的家庭氛围,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塑造第一个动情点。   旁白总结说:“少年时期的坎坷经历、青年时期的丰富阅历,以及有爱和睦的家庭氛围,成就了面前这个风度翩翩,乐观坚毅的狄思科。”   而后引出了腾飞VCD芯片成功问世的新闻发布会画面,将侧重点放在了保护知识产权舆论大混战,以及下大力气搞自主研发的心路历程上。   这一部分也跟国家最近出台的某些政策相吻合。   郭美凤和四哥提前准备的零食和下酒菜全都没用上,在这过程中,谁也没工夫吃喝。   要说前半部分是他们熟悉的老五,到了后半部分就是他们很陌生,工作中的老五了。   即使是于童和双胞胎,也很少能看到他的工作状态。   周导为了做好这一期节目,从各个渠道搜集了大量素材,还从《绝处逢生》纪录片的导演那里,要来了不少之前没能播出的,有关狄思科的画面。   所以,《狄思科》这一期与其他主人公的并不同,关于他的动态影像资料,时间跨度长达12年,他成年以后,在每一个年龄段的影像资料都有所展示,基本没有缺漏。   观众们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位狄思科狄博士,可真是从小帅到大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捧着下巴双眼放光。   姐姐搜肠刮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奈何学历太低,吹不出什么太像样的彩虹屁,想了半晌后,狄嘀嘀给出了她心中的最高评价:“我以后不嫁给动画片里的猴哥了,要嫁给我爸爸这样的猴哥!”   狄思科:“……”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俩孩子唉声叹气,后悔没让同学们看这期节目,他俩现在有旺盛的表达欲,想显摆一下都无处诉说。   俩人聚在一起相互倾诉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一起出门去荣大夫家找杰克了。   狄思科心想,杰克那小老外自己就很有钱,也不懂什么官大官小,俩孩子愿意去显摆就由着他们去吧,最终很可能对牛弹琴。   《20年20人》自打开播以来,收视率一直不错,很多报纸都会根据播出内容,发表一些观点。   因着狄思科以前当过歌星,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话题度的人,所以节目播出的第二天,就有几家报纸刊登了关于狄思科的评论。   而且大家的角度都不太一样。   有讨论高学历干部和企业家的。   狄思科是在读博士,其他企业老总也有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学历的,有些还是海归高学历人才。然后说,遍地是黄金,企业野蛮生长的时代已经过去,国家需要更多有学识有经验的高学历企业家,巴拉巴拉将这些人才表扬了一通。   有讨论高科技企业发展方向的,还有讨论逆境成才和家庭环境重要性的……   就连娱乐版块都要跟着掺上一脚,将狄思科曾经发表的录音带罗列出来,着重标注其中哪首歌在某年某月登上过流行音乐排行榜榜首。   说得狄思科好似能跟当年的天王巨星媲美。   连狄思科本人看了,都有点脸红。   “这篇报道不会是你找人写的吧?”狄思科拿着报纸问媳妇。   他觉得也就自家亲媳妇能这般夸奖他了!   “我又不是有钱没处花了!”于童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说,“夸你唱歌好,还不如夸夸腾飞的成绩呢,现在谁还会买十年前的录音带冲销量啊?”   然而,她这话刚说了没两天,二哥就找到家里来说。   “你最近挺火啊,好几家音像店老板都跟我要你的录音带,还想要CD版的,最好是带影像的VCD,进货量还不少呢。对了,还有人想买你的海报,你不会是要翻红了吧?”   狄思科:“……”   并不需要。   二哥提前接到了侄女的电话通知,也看了那期节目,看完以后,在家偷偷抹了几把眼泪,还被嘟嘟那臭丫头发现了,笑话他好几天。   他做了几天心理建设才来北海公园这边,主要是有点怕见郭美凤。   现在想想,他当年其实也挺不是东西的,没少让郭美凤操心。   二哥来了没多久,三哥也来了。   “彬彬要回来放寒假,咱家小英雄要回来了,是不是得去车站接一下啊?”   大哥家里没车,要去接人就得老二或者老五出面。   “我去接吧,”二哥说,“我这边时间比较灵活,老五现在是名人了,不好随意露面。”   狄思科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说:“我早就是名人了好吧?十多年前就很有名了!这么多年我也没遮遮掩掩过,一直堂堂正正地露面!”   五兄弟凑齐了四个,正好小六也休班回来了,狄思科就给大哥打个电话,让他也来北海公园这边,大家一起吃一顿。   “不喊大嫂啊?”三哥问。   狄思科说:“我媳妇回娘家陪她爷奶了,你俩又没带二嫂三嫂过来,喊大嫂干嘛?再说大嫂在花圃那边忙着呢!”   大哥来北海公园,拎的还是那老三样,粉肠、烧饼、酱牛肉。   四哥去厨房炒了几个下酒菜,又弄了一个羊肉锅子。   兄妹六个聚在一起喝了一顿,老四老五老六频频向三位哥哥举杯敬酒。   谁也没说因为什么敬酒,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三位老哥被灌得不轻,二哥大着舌头提议:“今天咱们都不走了,就睡在这里,老四老五,你俩都不许回屋!咱们兄弟五个,还跟小时候一样,挤一屋睡一宿。”   狄思科和四哥也有点喝高了,连连点头说:“行,咱今儿在回味一下小时候的感觉。”   然而,狄思科很快就后悔了。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结婚十年了,天天晚上搂着香喷喷的媳妇睡觉,早就习惯了。   冷不丁跟这几个醉鬼凑在一起,还要听大哥的鼾声,闻二哥的臭脚丫子味儿,他真是有些受不了。   次日起床时,他都怀疑昨晚能睡着,完全是被二哥的臭脚丫子熏晕的!   *   《20年20人》首播以后,又在中央台重播了两次。   每次重播都是连续20天,所以这档节目的影响力持续时间非常久。   几乎每一个主人公都再次走入了大众的视野。   从狄思科这边来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去市里开会时,跟他打招呼的人更多了。   好像他真成了什么名人。   徐叔阳甚至还问过他,是否想去区里工作。   徐叔阳已经在区里工作6年了,今年就会调任,可以在调任前,给狄思科安排一下。   他在区里打了6年的基础,希望离开以后能让之前的规划有延续性。   狄思科来了区里以后,凭着两人的关系,至少不会立即搁置他的某些规划方案。   但狄思科的工作调动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了,他只回复会认真考虑。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受到《20年20人》这档节目影响最大的人,竟然是他家大闺女。   这孩子现在可要求进步了。   这天,刚一放学回家就跟爸爸说:“我要换座位,不跟我弟弟当同桌了!”   狄思科心说,这俩孩子跟连体婴似的,这么多年也没怎么红过脸。   即使闹掰了也能很快和好,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狄嘀嘀解释说:“弟弟上课总说话,影响我入队!”   “入什么队?”   “当少先队员啊!”狄嘀嘀转述黄老师的话,“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会在班里选择一批同学加入少先队!要是今年入了队,就可以在年底的时候,去中华世纪坛当少先队员代表了!”   狄思科哇了一声说:“这么厉害啊,我闺女都要入队了啊?那是得好好表现。”   这黄老师可太牛了,年初就把年底的饼画好了! 第220章   大闺女要求进步的决心, 是狄思科和于童未曾料到的。   为了掐住扰乱课堂纪律的源头,狄嘀嘀不惜跟弟弟决裂,从此你坐东头, 我坐西头, 再也不要上课说话。   在于童的调解下, 弟弟不情不愿地保证,不再妨碍姐姐进步, 这才打消了姐姐想要分道扬镳的念头。   狄思科偷偷摸摸跟媳妇八卦, “你说,万一六一儿童节那批入队的名单里,没有咱家狄嘀嘀,她会不会哭鼻子啊?”   “不会,”于童笃定地说, “你瞧着吧,不到半个月,她就把入队的事忘了,又得故态复萌。”   她家这俩孩子, 只在练琴、画画、看动画片的时候能保持安静, 在其他时间,那话匣子根本关不住。   于童对女儿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便跟二狗子透露道:“我估计她嚷嚷着入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玲玲已经入队了。”   玲玲是狄嘀嘀在幼儿园时的好朋友,俩孩子从两三岁就在一起玩,上了小学以后也时常打电话聊天。   前阵子玲玲来家里找她玩的时候,特意戴了红领巾。   狄嘀嘀看到后, 眼睛里的羡慕藏也藏不住,对玲玲的红领巾夸了好几次。   玲玲当天在朋友家玩得非常尽兴。   不过, 俩孩子毕竟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狄嘀嘀见不到好朋友的红领巾,兴许没几天就忘了。   全家人都觉得狄嘀嘀对于当少先队员的热情就是三分钟热度,但狄嘀嘀本人却表现出了非凡的毅力。   据黄老师介绍,这孩子自打开学以来,每节课都坐得端端正正,还要将两只小手背到后面去。   狄谨行一旦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会被姐姐以瞪视、捂嘴、踩脚等一系列措施制止。   按照黄老师的话说,狄谨言要是在一年级开学的时候,就表现成这样,属于大班长的两道杠就不至于被撸了。   要说狄嘀嘀上课表现良好,还在家人的预料之内,可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全家人对这俩孩子刮目相看了。   四月份的时候,学校合唱团招新,音乐老师要在高年级的学生中,挑选一批新人加入合唱团。   他们学校的合唱团非常有名,在全市中小学生合唱比赛中得过金奖。   算是学校实施素质教育的一个样板工程。   所以,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家长都十分重视校合唱团的活动,合唱团每年都要吸纳一批新人。   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二年级的小学生,并不在老师的考虑范围内。   但姐弟俩还是跑去跟老师自荐了。   音乐老师知道小姑娘出过录音带,平时在音乐课上表现也很好,但二年级和五六年级学生的身高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这俩孩子往队伍里一站,就会出现一个凹槽。   为了呈现最好的演出效果,她婉拒了姐弟俩的申请,让他们长大几岁再来报名。   狄嘀嘀长得好看,老师说出拒绝的话时,心里还有点不落忍,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姐姐当即傻眼,没想到会因为身高问题被老师拒绝,姐弟俩面面相觑。   隔了好半晌,弟弟眼睛一转就有了一个主意,“老师,合唱团要不要乐器伴奏啊?我跟我姐姐参加过《北京交响之夜》的演出,我会拉小提琴,我姐姐会弹钢琴,还开过独奏会呢,可以给合唱团伴奏。”   来找老师报名之前,姐姐就跟他说了,如果能进入合唱团,就能提高加入少先队的几率。   因为合唱团上场演出的时候,所有成员都要佩戴红领巾。   只要他俩平时好好表现,再加入合唱团参与演出,今年儿童节肯定能当上少先队员!   音乐老师没想过用学生伴奏的事,平时都由她来担任钢琴伴奏。   不过,要是能在演出时,采用小学生伴奏,对合唱团来说也是一项加分项。   她让狄嘀嘀在钢琴上演奏一首曲子试试,狄嘀嘀坐到琴凳上就随手演奏了一首《闪闪的红星》。   当天就被老师留下跟合唱团一起训练了。   而弟弟那边,因为暂时用不到小提琴,所以还是被老师委婉劝了回去。   狄嘀嘀加入校合唱团的事,在老狄家引起了巨大轰动。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可惊叹的,小学生合唱团嘛,只能算是人生的一个插曲,但狄思科和于童惊叹的是孩子的成长!   为了加入少先队,狄嘀嘀竟然能想到加入合唱团曲线救国的办法。   而在被老师拒绝的时候,狄嘀嗒能转换思路,从伴奏的角度切入。   尽管他最终没能被选中,但是没有轻言放弃,能在逆境中寻找解决办法,还是很让老父亲欣慰的。   连郭美凤都不由感叹:“俩小屁孩开始长心眼儿了。”   狄嘀嘀这学期一直表现良好,不但遵守课堂纪律,还参加过校合唱团的演出。   在六一儿童节这天,没什么悬念地佩戴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红领巾。   至于弟弟嘛,胸前依旧光秃秃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这对姐弟,从小到大的行动都很同步,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基本都能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可是,姐姐忽然戴上了代表先进的红领巾这件事,让之前还对红领巾表现得完全没所谓的狄嘀嗒蔫巴了。   因着是六一儿童节,单位里给家里有儿童的职工放了半天假,狄思科沾闺女儿子的光,能休息半天。   正好今年市里开了一家海洋馆,于童和狄思科就决定,带俩孩子去海洋馆过节,也算是为少先队员狄谨言同学庆祝一下。   若是以往,听到这个消息后,狄嘀嗒这臭小子能跳到天上去,可是他今天却没什么兴致。   狄思科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儿子想什么呢。   “姐姐当少先队员了,你羡慕吧?”   “还行。”狄嘀嗒嘴硬。   “羡慕姐姐很正常啊,全班只有五名同学加入少先队,姐姐还是很厉害的。”   大家都没有的时候,也就得过且过了,可是每日朝夕相处的人突然进步,戴上红领巾了,对弟弟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需要心理调节的。   狄思科在儿子头上摸了摸说:“老师不是说十一的时候,还会再发展一批少先队员嘛,你争取在十一戴上红领巾,也不算晚啊!只差四个月而已,中间还有一个暑假,只需要好好表现两个月,这多简单啊!”   狄嘀嗒不太确定地问:“老师真能选我当队员啊?我都没加入合唱团。”   “你在这学期剩下的一个月好好表现,期末考试的时候考一个最高分,暑假作业也认真完成。”狄思科感觉自己画的饼比黄老师的还圆,“你按照我说的做,保管能在十一的时候入队!老师看平时表现,也要看你们作业的完成情况和考试成绩。”   狄嘀嗒被亲爹画的大饼说动,坏心情持续不到两个小时,又阳光灿烂了。   不过,好好表现是明天的事,今天还要去海洋馆看白鲸和小海豚,一家四口终于能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于童和狄思科都以为,关于红领巾的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   岂料,过了不到半个月,弟弟回家就嚷嚷着换座位,不跟姐姐当同桌了!   于童问:“你又闹哪一出啊?姐姐怎么你了?”   “姐姐上课跟我说话!”弟弟说着说着就被气哭了,“我都忍了半个月没在课堂上说话了,结果今天姐姐跟我说话,我刚接了两句,就被老师点名了!这回我当不了少先队员啦!”   儿子哭得伤心,于童这个当妈的,不说哄一哄儿子,但也不应该笑出来。   可她实在忍不住啊,狄嘀嗒从小调皮,被姐姐气哭还是头一次。   “姐姐这学期表现很好啊,怎么会上课跟你说话?”   “她当上少先队员以后就不怕啦,反正少先队员也不会被撤掉,姐姐又开始偷偷说话了!”   “那你就不能忍一忍,她跟你说话,你就说啊?”   “我忘了课堂上不能说话的事了,她跟我说话,我就搭腔了呗!”弟弟委屈得不得了。   之前那半个月,真是白表现了!   *   因为一条红领巾,这对亲姐弟又差点决裂,狄思科任由他俩自己解决矛盾,每天都能被这俩小崽笑死。   他这段时间心情很好,一方面是俩孩子总能给他提供乐子,另一方面是,腾飞今年的营收有了大幅度的增长。   经过两年时间的准备,发展小灵通业务的条件基本已经成熟了。   腾飞今年年初拿到了南方三个省市的小灵通订单,加起来有30万台。   这个月又拿下了北京和天津的小灵通订单,又增加10万台。   腾飞VCD影碟机的出口订单,也恢复到了亚洲金融风暴之前的水平。   个人终端业务和VCD影碟机双线作战,形势一片大好。   可是,与此同时也暴露出来一个问题。   腾飞目前的生产能力已经跟不上了,需要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万锦和金明亮都提出了在南方建厂的需求,而总经理全开瑞更倾向于扩大VCD影碟机的生产规模。   毕竟VCD影碟机已经实现完全国产化了,有了自己的芯片和解码板以后,VCD影碟机的利润有了大幅提高。   而小灵通终端那边,很多元器件还要依赖进口。   万锦觉得Carry总在拉偏架,明显站在金明亮那边说话,在经理办公会上就以一对二,跟这俩人吵了起来。   三位老总吵起来的后果就是,不太好收场了,最后闹到狄思科这里来。   狄思科听了前因后果以后,很冷静地说:“我认为现在不宜盲目新建VCD影碟机工厂。”   闻言,万锦立即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而全开瑞和金明亮则先后阐述了扩大VCD影碟机生产规模的重要性。   狄思科耐心听完,对二人解释说:“我并不是因为DVD会取代VCD才不同意扩大规模。事实上,以腾飞目前的水平,VCD影碟机的生产线可以随时转换成DVD影碟机的。但我觉得,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VCD最大的威胁并不是DVD,而是电脑。”   他让周健将为几位老总倒了茶,接着说:“我家里最近刚换了一台新电脑,Windows98系统的,性能与以前的计算机相比,有了质的飞跃。但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什么呢,现在的电脑,屏幕越做越大,而且除了软盘口,还额外有光盘仓,无论是CD、VCD还是DVD碟片,都能在电脑上观看。”   如今的三大件已经变成房子、汽车、计算机了,随着计算机的普及,使用电脑看光碟的人会越来越多。   反正从他的角度出发,除非是需要全家一起观看的碟片,他会使用VCD影碟机播放,否则其他时候,他都是用电脑观看光盘的。   计算机的功能越来越多,也会慢慢挤压VCD和DVD影碟机的市场。   并不是说,有了计算机就没人买影碟机了,毕竟计算机的价格着实不低。   但电脑有了这项功能以后,VCD行业再想向从前那般有个爆发性的增长就很难了。   所以,狄思科觉得维持目前的生产规模即可,如果有更大的订单需求,可以找一两家有实力的工厂代加工。   狄思科笑了笑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谈,咱们还可以再找时间开会论证一下。”   万锦立即接话说:“不论是否扩大VCD的规模,小灵通的生产规模是一定要扩大的!现在市场上的情况就是,只要全家有一人使用了小灵通,那么很快就会带动其他家庭成员一起使用小灵通,小灵通的市场前景是可以预见的。”   话费便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手机和小灵通之间不能互发短信。   而他们为客户定制的服务中,每月有100条的免费短信服务。   所以,很多用户都因为这100条免费短信,劝家人一起使用更便宜的小灵通。   狄思科望向还有些不甘心的金明亮,安抚道:“VCD业务给公司作出的贡献,是大家都看得见的,金总先不要着急,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他在桌上的一沓文件中翻了翻,找出一张邀请函说:“正好最近有个《出口企业成就奖》要给腾飞颁奖,咱们的出口额大部分都是由VCD和DVD贡献的,金总代表公司去领奖吧。”   狄思科算是勉强将这场小争端稳住了,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扩大小灵通生产规模,将是狄思科为腾飞作出的最后一项重要决定!   临近十一月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很久的腾飞总部,久违地迎来了组织考察。   这次要考察的有两人,一位是董事长狄思科,另一位是副总兼总会计师翁佩云。   对于这次考察,翁佩云显得比较惊讶,而狄思科心里早就有数,所以,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情绪还挺稳定的。   徐叔阳早在年初就说过想推荐他去区里工作,而满春华满大姐也在7月的时候透露过,想招揽他去经贸委工作,负责国企改革。   区里这边,虽然徐叔阳被调去了南方,但狄思科在区里工作将近十年,各方面都打过交道,并不算陌生,而且这几年他们这个区发展得很不错,徐叔阳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经贸委那边,有满大姐罩着,相对来说在单位内部更好开展工作,只不过国企改革的任务太艰巨,他去了以后恐怕担子不轻。   两个去处都挺好的,也都有一定的挑战,狄思科没什么可挑拣的。   与组织谈过话以后,就渐渐将腾飞的重要事务交给全开瑞处理了。   正式任命还没下来,狄思科仍是照常工作,按时上下班。   于童见他最近突然清闲了下来,几乎每天都来接她下班,忍不住问:“具体去向定下来没有啊?你可别把工作都交了出去,然后上面又不想调整你了,让你继续在腾飞待着。”   “差不多吧,可能会去企业改革司,”狄思科嘟哝道,“任命没下来,但八九不离十吧。”   反正他已经开始搜集经贸委发出的最新企业改革规定了,不打无准备之仗嘛。   狄思科接过她的挎包,又在胡同口买了两个烤白薯,跟媳妇边走边吃。   “咱家大闺女今天有没有训练啊?需要去接人么?”   “不用接,今天礼拜二,没安排训练。”   今年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转过年就是21世纪了,世纪之交总是值得纪念的。   所以,市里决定从12月31号晚上,到1月1号凌晨,在中华世纪坛举行迎接新世纪和新千年的庆祝活动。   到时候北京会有几万名群众上街参加庆典。   如此重要的大型活动,原本跟狄嘀嘀这种小屁孩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庆典活动中有一个56个民族的少先队员吹响号角的环节。   狄嘀嘀作为少先队员,又是一个有些知名度的小明星,很成功地混进了学校的推荐名单里。   这时候学校就没必要担心她年纪是否太小,身高是否合适了。   只要自己学校的学生能被市里选中,那就又是一项实打实的成绩!   狄谨言虽然偶尔会在课堂上说话,但那只有任课老师和同班同学知道,外人能看到的学习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人家的文艺演出经历非常丰富,瑕不掩瑜嘛。   学校老师没怎么犹豫,确认过狄嘀嘀愿意去参加表演后,就把她的名字加上了。   从被推荐到正式选拔,隔了一个月的时间。   而狄嘀嘀为了能作为汉族少先队员的代表,去中华世纪坛吹响号角,特意在家练了一个月的吹小号。   狄家人好容易不用听锯木头的声音了,又开始听掐脖子的鸡叫声。   话又说回来,狄嘀嘀在乐器方面还真挺有天赋的。   除了她热爱的钢琴,以前陪弟弟一起上课的时候还学会了小提琴。   这会儿练习吹小号,每天从早吹到晚,练得腮帮子都发酸了,终于在正式选拔的时候吹出了一点调子。   尽管一听就是生手,可是这年头让女孩子学习吹小号的家长还是比较少见的。   56个民族的代表不可能都是男孩啊,所以长相漂亮可爱,又勉强会吹一点小号的狄谨言小同学就被市里选中了。   接连练习三个月的吹小号,于童真担心她闺女会发腮。   “就没有其他位置可以安排给狄嘀嘀吗?让她去跟着跳舞或者挥舞假花也行啊,怎么就被挑去吹小号了呢!还不如让弟弟去,男孩子的腮帮子大点也没什么。”   狄思科笑道:“全市有上百万的中小学生,咱闺女能被人家选中,这运气可真是没谁了。咱就别挑挑拣拣了!我看弟弟也未必想去吹小号……”   姐弟俩加入少先队的时间只相差四个月,但姐姐是在二年级入队的,弟弟却是在三年级。   这次的不同步,让弟弟意识到,他与姐姐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爱好、习惯和努力方向不同,不可能一直保持同步。   所以,没能被选为56个民族的少先队员代表,狄嘀嗒这次很轻易就接受了。   毕竟全校也只有她姐姐一个人被选中了,还有那么多高年级的学生没被选中呢。   就像爸爸说的,这种事情,需要一点努力,也需要一点运气。   姐姐能被选中,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喜欢看《绝代双骄》,但姐姐每天都要看《还珠格格》。   这回姐姐去练习吹小号了,终于没人跟他抢电视机啦!   狄思科接到正式任命的第二天,就是他家大闺女去演出的日子。   与同事们到过别以后,狄思科匆匆往家赶。   不过,等他赶到家的时候,狄嘀嘀已经被送去集合地点,跟着大部队出发了。   “怎么去那么早啊?”狄思科还想送闺女去演出呢。   于童刚给公司职工发了本世纪最后一次年终奖,心情很好地说:“人家是有工作证的人,当然要早去啊!”   狄思科匆忙回房间换了件羽绒服,又给儿子换了一件最厚实的衣裳,冲着客厅喊道:“妈,您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呀?今天中华世纪坛那边可热闹了!”   “不去,外面太冷了,我可不想出去挨冻七八个钟头。我跟你四哥在家看电视也一样。”郭美凤嘀咕道,“老四不结婚也有点好处,过节不用陪媳妇。要不我今天就得一个人看电视了。”   “哈哈,温大妈还能跑到长城上举火炬呢,我刚才进胡同的时候,正好瞧见温大妈举着火炬出门,人家都不嫌冷。”   “让她去吧,在这方面我就不跟人攀比了。”郭美凤坐在烤炉边,身上暖融融的。   今天有一万名群众手持火炬在长城庆祝,本来狄思科想带于童和狄嘀嗒去参与一下的。   弟弟没能当上少先队员代表,当个群众代表也不错。   但于童说,想让一家人一起跨世纪,所以他们就放弃了去长城当火炬手的机会,转而去参加中华世纪坛的活动了。   距离闺女近一点。   有了参加港澳回归庆典的经验,一家人又是提前出发的。   抵达中华世纪坛的时候,已经八点了。   夫妻俩牵着儿子,顺着人流前往指定的活动地点。   刚找到入口,便看到一排大巴车缓缓开过来,车子在对面停稳后,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中小学生从车上跳下来,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装乐器的盒子。   狄嘀嗒眼尖地看到了一件小熊猫羽绒服,于是双手放在唇边,比作喇叭状,大喊道:“姐姐!”   “别喊了,”于童拉住儿子说,“现场太吵,姐姐听不到。”   然而,小熊猫没听到喊声,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另一只小熊猫,赶忙踮起脚尖冲这边挥手。   狄嘀嘀跟老师报备一声,就拎着她的大箱子跑向对面,兴奋地跟弟弟拥抱了一下。   好似有一个世纪没相见了。   狄思科帮她戴好小熊猫帽子,笑着问:“你们不是早就出发了嘛,大巴怎么才开过来?”   “老师怕我们太冷,之前让我们在室内排练的。”狄嘀嘀快速解释一遍,发现对面的大部队要集合了,就赶忙说,“我们要等到零点钟声敲响以后才能解散呢!”   “知道了,快去吧。”于童帮她擦擦冻出来的鼻涕。   “咱们下次见面就是下个世纪啦!”狄嘀嘀嘿嘿笑,又跟妈妈抱了一下。   “嗯,那就下个世纪再见吧。”   望着女儿一蹦一跳跑远的背影,狄思科一手牵着儿子,另一手握住媳妇,“走吧,咱们一起跨世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