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我是你妈》作者:大白牙牙牙   晋江VIP2023-11-20完结   总书评数:27013 当前被收藏数:107393 营养液数:154799 文章积分:1,943,983,872   文案:   无论你将来的人生有多糟糕,又或者现在过得有多失败,都没有关系   毕竟我是你妈   “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交给我吧。”   ***   作为炮灰,他们会在人生某一时刻,被所爱者背叛,遭受千夫所指,承担无数骂名,落得最惨烈的下场   直到有一天,他们开始被坚定选择,坚定维护   哪怕全世界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也有一个人始终护在他们的身前   于是:   从夜空中坠落的童星→站在娱乐之巅的影帝   靠捡垃圾长大的对照组→世界知名童话作家   在摘星宫自焚的亡国之君→王朝的中兴之主   ……   “她给予我生命,拯救我人生,更为我铸就了一颗强者之心。”   “后来,我被人追逐、景仰并崇拜着,但一开始,我只是想成为她的骄傲。”   PS:1.亲情向救赎文   2.单数世界是儿子,双数世界是女儿   3.养孩子就像是在等待一场花开   内容标签: 打脸 系统 快穿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容 ┃ 配角:单数世界儿子,双数世界女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孩子就像是在等待一场花开。   立意:爱人如养花。   vip强推简评:   任务者姚容接受了时空管理局的调令,从女配部进入了养娃部。她会穿进书中世界,成为那些拥有悲惨遭遇的炮灰的妈妈,在他们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来到他们的身边,拯救身陷烂泥里、人生即将走向崩溃的他们,让他们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也让他们逆袭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这是一本亲情向救赎爽文,主要讲述的是孩子与母亲之间发生的故事。文章立意是养孩子就像在等待一场花开,所以女主穿到每个世界里,都会将她的孩子当做一种花来养育。整本书文风温馨自然,题材新颖有趣,不时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情节,是一本难得的佳作。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坠落的童星1   老旧的手机正在播放一段道歉视频——   视频里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黄色套头卫衣。这件卫衣太过宽松,衬得他的身形越发瘦弱单薄。   他死死低着头,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才仓惶抬头,露出一张憔悴疲倦的脸。   弹幕里,群情激愤。   【许危衡片场耍大牌,损坏剧组财物,快道歉!】   【当众殴打许意远,还造许意远的谣,你向许意远道歉了吗!】   【自作孽不可活,摔坏记者相机的时候,你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   如同所有人期待看到的那样,漫长的沉默之后,少年一点点弯下了他的脊背,用沙哑青涩的嗓音,一遍又一遍,机械重复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但是,这场大型的声讨依旧没有落下帷幕。   新的苛责再度袭来。   【你对我家哥哥造成的伤害,是几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吗?呵呵,一点诚意都没有!】   【许危衡滚出娱乐圈!】   【许危衡退出娱乐圈!!!】   ***   就在少年说出第四遍“对不起”时,手机的主人姚容睁开了眼睛。   她正坐在一辆长途客运汽车上,车里除了她之外,只有司机和一对老人、一对情侣,而且都坐在前排,所以坐在最后排的原身才会放心外放。   将这段已经看了不下十遍的视频暂停,姚容转过头。   借着车窗倒影,她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原身的骨相非常好,应该是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皮肤暗黄发沉,眼底一片青黛,再加上晒得肤色偏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背脊微微佝偻,头发乱糟糟披散着,发尾干枯发黄。应该是生活比较操劳,没怎么把时间花在打理自己身上。   简单分析了下原身的情况,姚容在脑海里呼唤系统。   【叮!宿主你好,我是你妈001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姚容是时空管理局的一名任务者,之前一直在女配部任职,近来时空管理局开辟了新部门,力邀姚容前来坐镇。   她会穿进书中世界,成为炮灰的妈妈,拯救他们的人生,让他们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传送剧情吧。”姚容提醒,开始接收原身的所有记忆和情感。   原身也叫姚容。   她年轻时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和前夫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许危衡。   许危衡三岁那年,原身与许父离婚,孩子被判给许父。   没过多久,许父又重新组建了家庭。   女方带来了一个与许危衡差不多大的孩子,名字叫许意远。   两个孩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拥有截然相反的处境。   许意远的需求永远排在第一位,他可以考得差,可以提出任何匪夷所思的要求,可以尽情撒泼哭闹,从幼儿园起接受的教育就是最顶尖的教育。   而许危衡的需求,永远都会被无视。   他是活在这个家里的透明人。   他甚至不能表现得比许意远更好,只要他在某方面比许意远优秀,就会连着好几天受到后妈的冷言冷语。   慢慢地,许危衡学会了藏锋。   接受了足够多的精英教育,随着年岁渐长,许意远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而许危衡也从藏锋变成了真的笨拙。   但许危衡也有过一段耀眼的经历。   六岁那年,许危衡被国内知名导演陈导相中,请去参演了一部名为《2050》的末世灾难片,在里面扮演一个叫“星星”的孩子。   电影上映后,《2050》火了,“星星”也火了。   无数网友因“星星”的童言童语泪洒电影院,笔锋最尖锐的媒体也对他不吝夸奖,称他的眼睛灵动得仿佛会说话,陈导更是对他夸了又夸,说许危衡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星星”。   也许是为了抓住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初中毕业后,许危衡选择进入娱乐圈。   凭着一张遗传自母亲的脸,还有《2050》的参演经历,许危衡刚在公众面前露面时,引发了不少关注。   但是,当许意远也进入娱乐圈后,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   两人接同一档户外综艺。   许意远性情爽朗,才华洋溢,在许意远的衬托下,许危衡像个只会拖团队后腿的废物。   几期综艺下来,许危衡被骂得越来越厉害。   随着热度下降,许危衡接到的通告一个不如一个。   经纪公司见许危衡的人气开始下滑,为了榨干他的商业价值,开始疯狂给许危衡接烂片和通告。   就在这时候,《2050》的陈导邀请许危衡拍《2050Ⅱ》。   他演男二,许意远演男一。   不顾许危衡的反对,经纪公司擅自帮他接了戏约,还用合同拿捏许危衡。   没办法,许危衡只能进组拍戏。   但当这部号称历时十年、投资三亿的《2050Ⅱ》上映后,票房口碑双双失利。   面对公众的谩骂与嘲讽,电影主创团队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上,被许危衡视为恩师的陈导,公然指责许危衡不配合剧组的宣传;在片场耍大牌,拖慢剧组拍摄进度;摔坏记者相机。   许父在一旁附和陈导的话,并补充说在家的时候,许危衡曾经不止一次打过许意远。   来自亲生父亲的指控,更增加了可信度。   而许危衡在圈内最好的朋友,直接发了条微博:【这一波我站许意远。】   恩师,父亲,好友,齐齐将许危衡逼入绝境。   在经纪公司的强烈要求下,十六岁的少年被押着站在镜头前,一遍又一遍,为莫须有的罪名道歉。   而他的经纪人,看着直播间里不断暴涨的热度,拿着和直播平台签好的合同,露出满意的笑容。   事后,许危衡消失了很长时间,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是他的生日。   他鼓起勇气,开了一次直播,对着镜头,独自一人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   吃蛋糕时,许危衡看了眼弹幕,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块儿过生日,你们能不能跟我说声生日快乐。”   然而,弹幕都是骂声。   【许危衡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公众面前,是想要用自己黑红的热度来恰烂钱吗】   【许危衡你怎么不去死啊】   仿佛刷屏一般,类似的言论充斥屏幕。   许危衡又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沉默着吃完蛋糕,关掉直播。   五分钟后,他站在夜色里,从公司顶楼一跃而下。   就像星星从夜空坠落。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以至于没有人清楚,他克服恐惧开的这场直播,到底是他向世界做的告别,还是溺水者的最后一次自救。   ……   公共汽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刚接收完剧情的姚容下意识握紧手机,却意外点中屏幕,使得暂停的视频再次播放。   这个道歉视频是昨天晚上八点上传的。   姚容凝视着许危衡。   他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仿佛看见一个绝望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对她说——   救救我。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许危衡,让他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许危衡的自毁值为90,请宿主尽快行动。】   ***   长途客运汽车还在继续行驶。   它的最终目的地,是许危衡所在的A市。   姚容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站,她往后倚了倚,开始思索现在的情况。   自从离婚后,原身就回到了D市老家,一个贫困的小县城。   在许父再婚前,他曾经给原身打过一通电话。   电话里,许父警告原身不要上门去打扰他的新生活,他的新妻子会不高兴,而且原身这个母亲会让许危衡感到自卑。他是许危衡的亲生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随后,许父又向她承诺,他能给许危衡提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一番敲打之后,许父挂断了电话。   后来,原身还是去了趟A市,却发现许家人搬走了,许父也换了个工作。   她找不到许家人,见不到许危衡,这么多年来,只有许父每年发过来的几张许危衡的照片,能让她聊以慰藉。   前段时间,她从网上得知许危衡当了明星,就一直在关注他的情况,自然也看到了网友对许危衡的谩骂。   那种恶毒的谩骂,让原身感到很痛苦。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许危衡,只能笨拙地在网上和网友们对线。   从《2050Ⅱ》出事以后,原身就再也没能睡好觉。   昨天晚上,她第一时间看到了许危衡的道歉直播。   于是她没有任何犹豫,简单收拾好行李,去汽车站买了最快的一趟车票,从D市赶来了A市。   但原身并不知道许危衡住在哪里。   姚容将手机收进外套口袋,在装得鼓鼓胀胀的背包里翻找一通,摸到一根皮筋,先将头发扎了起来。   她又往纸巾里倒了点水,用来擦拭脸上早已干透的泪痕。   简单收拾一番,姚容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狼狈。   “系统。”姚容在心里问系统,“你能帮我定位到许危衡现在的位置吗?”   【当然没问题,宿主稍等,我先扫描一下。】   这一等,就等到长途客运汽车到站,姚容背着包走下车,抬头看着周遭的车水马龙。   系统将一串信息传送过来,既有许危衡当前的具体地址,也有他的电话号码、邮箱信息。   “谢了。”   姚容向系统道了声谢,走出汽车站,招手打了辆出租车,报出小区地址。   半个小时后,姚容抵达目的地。   许危衡住的这个小区是个老小区,小区旁边开了不少店铺。   姚容想了想,脚步一拐,先到前面不远处的小餐馆打包了一份蒸饺和一碗白粥,又随便买了几样配菜。   走出小饭馆时正好看到隔壁是家花店,姚容就顺势走了进去,买了一束花。   她提着食物,抱着花,做好来访登记之后进入小区。   临近许危衡住的那栋楼时,姚容脚步一顿,眉心蹙起。   花坛后、树后、车里,这几个地方全部都藏有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盯着许危衡的狗仔。   姚容仰起头,看了眼九楼的某间房子。   那里窗帘紧闭,密不透光。   她没有上前赶走狗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看看许危衡的情况。   90的自毁值太高了,这意味着许危衡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崩溃。   三分钟后,姚容乘坐电梯来到门口。   她按了好几次门铃,又试着敲了好几次门,屋内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没办法,姚容只好给许危衡打了通电话,没人接。   又发了短信,依旧石沉大海。   “许危衡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还是单纯睡着了。”姚容询问系统。   【……额,他喝醉睡过去了。】片刻,系统给出答案。   姚容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出什么危险,不过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一直在外面干等着直到他酒醒开门。   在直接撬锁和找人开门这两个选项里,姚容正准备选择第一个,突然灵光一闪,蹲下身,在地毯背面左上角的地方摸了摸,果然摸到钥匙形状的突出。   这个存钥匙的方法,是姚容一直保留的习惯,在许危衡小时候,她曾经跟许危衡说过这件事。   刚刚姚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摸,没想到……   还真找到了。   她垂下眼,用别在钥匙扣上的小刀划开缝住钥匙的那层布,顺利取到钥匙。   一打开门,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不大的公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缕月色、一丝灯光都没透进来。   姚容在入门处摸索了一番,打开最暗的壁灯。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屋内满地的空啤酒罐子。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在沙发上没看到人,姚容直接进了卧室。   奇怪的是,卧室居然也没人。   她退回客厅时,右脚不小心踢到地上的啤酒罐子。   “刺啦”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嘈杂。   沙发与墙壁之间留出的空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动。   姚容迈过啤酒罐子,走向沙发角落。   果然,许危衡躲在了这里。   他瘫坐在地上,双腿屈起,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一米八的大个子几乎缩成了小小一团。   这是极其防备,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姚容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许危衡瘦削的脸庞。   他还穿着昨晚直播时穿的那套衣服。   脸上的妆花了大半,眼尾有大片黑色晕开。   眉头紧紧蹙起,唇角也绷得极紧,仿佛在梦里也不得片刻安宁。   “这角落里,怎么藏了只喝醉的大花猫啊。”   姚容摸了摸许危衡的头,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空着手回到许危衡面前,稍稍蓄了下力,将许危衡抱了起来。   其实姚容能看出来许危衡很轻。   但直到她毫不费劲地将他抱起,姚容才清楚他到底有多瘦。   把许危衡轻轻放到沙发上,姚容回屋里给他拿了床被子盖上。   她原本想去开窗通风,但看了眼那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姚容先用遥控器打开空调,又去洗手间打开了换气扇,这样能更快散去屋内的酒气。   姚容又将满地的酒瓶子都收拾干净,还翻出了几个花瓶,往里面注水后,将她买来的花插进里面。   做好这些事情,姚容再次走进洗手间,拿了卸妆水和卸妆棉,想帮许危衡卸掉脸上的妆。   等她再次返回客厅时,许危衡的睡姿已经从平躺,再度变回蜷缩的姿态。   姚容只好用比较别扭的姿势,帮许危衡擦拭晕掉的妆。   许危衡不知道是因为醉得太厉害,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明明姚容的动作不算轻,但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吵醒。   这一觉,许危衡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   许危衡右手撑着额头,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有些茫然。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他昨天应该喝了一天的酒,家里怎么会这么干净。   茶几上,餐桌角,徐徐摇曳的花朵是谁准备的?   低头一看,那套满是酒气的卫衣也被换成了舒适的棉质睡衣。   有他公寓钥匙的只有助理和经纪人,但是他那位经纪人,不剥削他就已经是仁慈。   看来是助理干的。   许危衡皱起眉,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有种私人领地被冒犯的恼怒与暴躁。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人来照顾他了!   自作主张。   就在这时,厨房里飘来一阵香味。   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被这股味道刺激,开始隐隐作痛。   许危衡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   许危衡站起身,沉着脸,大步向厨房走去,用力拉开了半掩的厨房门——   与端着一碗面条的姚容四目相对。   透过面条氤氲而上的雾气,许危衡打量着姚容,惊疑不定。   这个女人是谁。   来的不是助理周苗吗。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她很面善,隐隐间还透着几分诡异的熟悉。   可细想之下,许危衡又非常肯定,他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但是……她看着他的目光却很奇怪,带着一种能让他瞬间平静下来的安抚与通透,又有一种让他鼻尖酸楚的温柔与平和。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许危衡脸色缓和下来。   他揉着宿醉后刺痛的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随口问道:“你是周苗请来的家政吗?”   “不是。”   “不是!?”许危衡诧异,心中升起警惕,转过半边身子盯住她。   姚容看向他的目光依旧从容温和。   “危衡,我是妈妈。” 第2章 坠落的童星2   短短一句话,让许危衡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身体也跟着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但很快,他又止住了失态,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铁青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进来的。”   姚容放下手里那碗面,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   “我是用你藏在地毯背面的钥匙开的门。这个藏钥匙的办法,你还记得是谁教你的吗?”   许危衡猛地看向姚容。   姚容仰着脸与他对视,声音克制。   “你再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嘴巴。”   “还有我的证件,我和你拍过的合照。”   姚容将这两样随身携带的东西取出来,保持着向前递的姿势,想递到许危衡手里。   许危衡迅速将手缩回,背在身后,避开了与她的接触。   姚容只好停在原地,与他保持着三步的社交距离:“不想看也没关系。如果你还是对我的身份有所存疑,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去,拜托邻居去我的房子里找到结婚证和离婚证,当场拍给你看。”   “……”许危衡沉默许久,哑声道,“不用了。”   不需要任何证件作为证明。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姚容眼熟了。   因为他的眉眼、嘴唇、脸庞轮廓,他生得最好的这几个地方,全部都遗传自她。   这种由血脉缔造的联系,骗不了人。   但奇怪的是,对于她的出现,许危衡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高兴。   他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曾经无数次期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出现,将他从那个可怕的家里接走。   在他最期待她出现的时候,她一直缺席。   可就就在他被全网唾骂、狼狈不堪、希望躲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的时候,她却这么突兀到来。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就想扑到妈妈怀里号啕大哭,寻求安慰的孩子了。   许危衡垂下眼眸,看着姚容,唇角微微开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又因发自内心的疲惫而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来了就先坐会儿吧,我去洗漱。”   最终,许危衡还是没有将姚容赶走。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走向浴室,将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姚容没有去打扰他。   这短短几天时间,在许危衡身上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接纳她。   ***   浴室里。   许危衡用手撑着洗漱台。   他第一次喝那么多酒,酒醒后本来就难受,再加上姚容的出现,更让他感到头疼。   耳朵又出现了轻微耳鸣的症状,他捂着胸口,直犯恶心。   就在这时,幽幽花香钻入鼻尖。   许危衡偏过头,才注意到本应该只摆放牙具的地方,还多了一个插着向日葵的花瓶。   又是向日葵。   他嗤笑一声,打开水龙头,低头用冷水洗脸。   “现在还来找我干嘛呢?”   “是听说我成了明星,想趁机接近我找我要钱?”   “有我这样的亲生儿子,你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水声潺潺,淹没了他后面的低语声。   洗了很久的脸,许危衡才稍微平复好情绪,他抽出一张卸妆巾,正要往脸上抹去,才发现自己脸上的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卸干净了。   镜子里的他素面朝天,脸色青白,看上去不人不鬼。   许危衡试着提了提唇角。   却发现自己笑起来真难看。   比哭还难看。   二十分钟后,许危衡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原本想直接回卧室待着,姚容从身后叫住他:“我给你煮了解酒汤。”   不等许危衡出声拒绝,姚容又补充道:“已经煮好了,不喝就只能拿去倒掉。好歹喝一口吧。”   许危衡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凳子,坐在了餐桌前。   解酒汤是暖的,温度刚好合适入口。   许危衡端起解酒汤,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些酸,但口感还可以,并不难喝。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解酒汤真的起了效果,才刚喝完,许危衡的头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这股酸味越发刺激了他的胃。   从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越来越明显。   许危衡右手撑着额头,用浑浑噩噩的脑子思索:他的卧室抽屉里是不是还剩有几个小面包。   “你的早餐。”   姚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去了趟厨房,将早就煮好的两碗面条端了出来,其中一碗推到许危衡面前。   “我翻遍冰箱只找到了面条,所以做得比较简单。”   “昨天过来时,除了买花,我还给你打包了晚饭。不过你喝醉了,为了不浪费,我就自己解决掉了。”   面条还热乎着,看着就很劲道。   清汤上撒着被切得细碎的青菜,香味浓郁。   这种热气腾腾的香味,在一瞬间就治愈了许危衡的饥饿感。   可他看了一眼,就将面条推远了:“你带了什么东西不需要特意跟我说。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姚容半真半假道:“我从网上知道你出了事情,就想了很多办法,联系了以前的一些朋友。他们也害怕你出事,所以花了不少功夫,帮忙打听到了你现在的住处和联系方式。”   姚容的这个解释,不能说毫无漏洞,但也有合理性。   知道许危衡这个住址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然楼底下那些狗仔都是怎么来的。   而且许危衡这会儿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认真思考,得到一个大差不差的答案后,他拉开椅子站起来。   姚容一直用余光打量着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她放下筷子,神情苦恼。   “食材是你的,厨房也是你的。我借了你的食材和厨房给自己做早餐,就顺便多放了一些面条,给你也做了一碗。你就当是给个面子,吃上一点,不然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动筷子。”   明知道对方说的是歪理,可看着她真摆出了把面拿去倒掉的架势,许危衡抿了抿唇,重新坐了回来。   姚容眨了眨眼,往许危衡的面里加了些香油。   她好像有些摸到许危衡的脉了。   别扭,扎人。   但只要顺好了毛,就会收起周身唬人的刺。   许危衡用筷子搅了搅,将面搅拌均匀。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认真。   眼前的面条确实如他想象中一般好吃,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有些咽不下去了,只好硬逼着自己吞下。   姚容说:“要是吃不下就别吃了。”   胃口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调好的,没必要这么强迫自己。   许危衡当做没听见,下了逐客令:“吃完这顿饭,你就回去吧。”   姚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就传来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许危衡的经纪人怒气冲冲杀了进来,兴师问罪。   “许危衡,我昨晚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你为什么不回?”   许危衡拧了拧眉:“有事?”   “我给你安排了一项工作。”   许危衡先是一愣,旋即起身,压着怒意道:“你说过,只要我答应开直播道歉,就会放我半个月的假。”   经纪人理直气壮,语速快到任何人都插不进话,就如同点了炮仗般。   “让你开直播道歉是为你好,给你安排这项新工作也是为你好。你去看看微博,看看网友对你的评论,自从你道歉之后,舆论明显有所好转。”   “我给你接的这个新工作,是《娱乐新世界》的访谈。除了邀请你,他们还邀请了你爸、许意远和陈导。”   “《娱乐新世界》那边给我透话了,说到时你爸、许意远和陈导会在节目里当场对你表示谅解。有了他们的原谅,你的名声就差不多能洗白了。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有无数的路可以走,难道真想一辈子背着这些骂名?”   从头到尾,经纪人都在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   但这番话,也就能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人。   他会特意跑来许危衡的公寓,只是单纯因为《娱乐新世界》开出了高价。   至于许危衡的死活?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逼着许危衡站在直播间道歉,就相当于是在逼着许危衡认下了所有的骂名。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经纪人低头看了眼腕表,伸手去拽许危衡,不耐烦道,“你马上换衣服跟我走,耽误了时间,你可赔不起违约金。”   但经纪人的手还没碰到许危衡,就先被人截住了。   姚容不知何时走到了许危衡身边,挡在了他面前。   “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有一句我很赞同。他还那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至于其他的,全都是废话。”   许危衡眼眸微微睁大,盯着姚容的背影,听着她为他斥责经纪人。   “《娱乐新世界》想要流量,你想要钱,许稷、许意远和陈导想要好名声。满足你们想法的唯一前提,就是拿许危衡当垫脚石。你们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逼着他去道歉,逼着他去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你是什么人!”经纪人要疯了,这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疯女人,力气这么大,他用了十成力,还是挣脱不开钳制,“放开我!”   姚容满足他的要求。   她直接将经纪人拖到门口,抽走他包里的钥匙,膝盖一踹他的大腿,随后松手,经纪人狠狠栽在门外地板上,疼得倒抽一大口冷气。   眼看着姚容就要关上大门,经纪人厉声喊道:“等等,要是许危衡不去参加《娱乐新世界》的录制,他就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   姚容回头去问许危衡:“你和《娱乐新世界》签过合同了吗?”   许危衡神色复杂,摇了摇头。   “听到了吧。”姚容低头去看狼狈爬起来的经纪人,“谁签的合同,当然是谁来负责支付违约金了。”   经纪人脸色变了又变,跟《娱乐新世界》签合同的人正是他。   许危衡一向好拿捏,以前只要给许危衡安排工作,哪怕许危衡再不乐意,最后都还是乖乖遵照他说的去做。   他眼馋《娱乐新世界》开出的价格,所以就当场代替许危衡签了合同。   现在听姚容这么一说,经纪人心里霎时慌了:“许危衡敢违抗公司的安排?违抗公司的安排,他要付的违约金更多!”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和《娱乐新世界》交代吧。”姚容微微一笑,“你要是想不到,我这里倒是有个好主意。”   “许稷在媒体面前,指控亲生儿子殴打继子,所有人都夸他帮理不帮亲。但如果,许意远也是许稷的亲生儿子呢?”   “让婚生子成为私生子的垫脚石,这个新闻的份量如何?”   正好《娱乐新世界》也邀请了许稷和许意远来当嘉宾不是吗?   要是《娱乐新世界》不打算做相关专题,那也没关系。   楼底下还蹲守六七个狗仔呢。   与其想办法把他们赶走,还不如直接祸水东引。   ***   姚容关上门,刚转过身,就听到了许危衡的问话。   “……你刚刚说,许意远是许稷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大到足以颠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   他曾经因为许稷疼爱许意远远胜于他而无数次意难平,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不如许意远,才会导致亲生父亲疼爱继子远胜他这个亲儿子。   原来真相如此令人不齿。   ——他是前妻生的儿子,而许意远是真爱生的私生子。   从投胎开始,他就注定争不过许意远。   “是。”姚容语气肯定。   她虽然没有给许稷和许意远做过亲子鉴定,但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来。   许稷就从没有遮掩过什么,连偏心都是明目张胆偏心。   姚容知道许危衡在想些什么,她走到他的面前,抬起手,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是你不够好,是他不配当你爸爸。”   许危衡身体一僵,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但很快,他又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目光紧紧盯着姚容的眼睛:“你相信我没有打过许意远,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所有人都在否定他的人品,摧毁他的人格,让他经历一场社会性死亡。   没有人会为他撑腰,更没有人会为他主持公道。那种被所有人放弃的感觉太无助了,于是他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   就连他自己,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可现在,他看到,在他问出这句话后,真的有人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相信有些事情是污蔑。而有些事情也许你真的做了,但你肯定有你的理由,错并不在你身上。”   就像是惊雷后落下的一场春雨。   春雨滋润万物,于是天地复苏,草木冒头。   在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以后,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是第一个站在他面前为他撑腰,说“相信他”的人。 第3章 坠落的童星3   因为经纪人来闹了一趟,耽误了时间,碗里的面全部都坨了。   姚容和许危衡都不打算再吃了,不等姚容有所动作,许危衡先一步将碗筷都端去了厨房。   他将碗筷放进洗碗池里,余光瞥见垃圾桶里有吃剩的饺子皮。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姚容端着两杯水走了进来,把其中一杯递给许危衡。   经过刚刚那一遭,许危衡对姚容没有那么抗拒了。至少这一回,不需要姚容找什么借口,他就直接接过了水杯。   姚容趁热打铁,提出想在这里留宿:“我昨天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运汽车,坐得腰酸腿疼,你看能不能让我多住两天再走。”   对上姚容既紧张又期待的目光,许危衡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想,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他的亲生母亲,留她在这里住上两天也是应该的。   ***   许危衡给姚容拿来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   姚容换好被褥,走到窗边,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一半。   这个举动很平常,可就在她把窗帘拉开的下一秒,有不下三道闪光灯对准她所在的方向,迅速亮了起来。   这些狗仔盯得可真紧。   姚容心下感慨他们的敬业,将窗帘重新拉好,下了一趟楼。   不一会儿,她慢悠悠回到了公寓。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许危衡扶着门把手,神情冷漠:“你去了哪里?”   姚容脸上满是喜色:“我去楼下找了那些狗仔,把消息曝给他们了。短时间内你不用担心狗仔再来烦你。”   许意远只比许危衡小了一个多月,是在姚容和许稷婚姻存续期间生出来的孩子。无论许意远的妈妈有没有和许稷结婚,许意远都是私生子,这点是没有办法洗的。   狗仔追逐热度,比起许危衡,自然是现在风头正盛的许意远更有新闻价值。   许危衡:“……”   突然,许危衡感觉到姚容往他手里塞了东西。   是一罐旺仔牛奶和一根折叠吸管。   他抬头,用目光询问姚容。   姚容说:“你还没成年,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要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喝些甜的东西,这样心情就会变得高兴起来了。”   许危衡:“……”   许危衡很想直接把旺仔牛奶丢回去,但鬼使神差地,他握着旺仔牛奶回了房间,坐到了飘窗上,拉开罐盖,将吸管插了进去。   确实很甜,甜到了心底。   相比较之下,啤酒实在是太苦涩了。   ***   姚容坐在客厅里,用手机搜索信息。   星语传媒是许危衡的经纪公司,在圈子里属于二流经纪公司,资源还算可以,捧出过不少小有名气的明星。   但这家公司在业内风评很一般。   对于能带给他们大量利益的艺人,星语传媒自然是千捧万捧,许以各种资源。   对于那些过了气的艺人,星语传媒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会在合同期间疯狂压榨艺人,直到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许危衡当初和星语传媒签了三年的新人合同,现在还剩一年时间。   以他的精神状态,再留在星语传媒,绝对会出大问题。   姚容刚刚把经纪人赶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帮许危衡解约的准备。   走正常的解约流程,许危衡需要支付给星语传媒一大笔违约金。   如果星语传媒对许危衡很好,姚容很乐意按照合同赔付违约金,但就星语传媒对许危衡做的那些糟心事,姚容是一分钱都不可能掏的。   他们逼着许危衡被舆论公开审判,疯狂给许危衡一个未成年接通告,这一笔账,姚容要跟他们好好算清楚。   “系统,你能帮我调查一下星语传媒的财务情况吗?”姚容手边没有电脑,干脆求助起系统。   娱乐圈的财务情况根本经不起细查,基本一查一个准。姚容的这个要求,对系统来说根本没有难度。   【查到了,一个偷税漏税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整理好,等我整理完了再发给你?】   “不,不用发给我。”   姚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人的百度百科上。   这位男艺人,就曾经是星语传媒旗下的艺人,被星语传媒坑得身败名裂,养大他的母亲也因为网上那些咒骂吓得心脏病发作,猝死了。   在那件事情之后,这位男艺人用一种近乎自爆的方式,实名在各种公开场合透露星语传媒的肮脏事,只可惜最后被星语传媒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把那些资料发给他吧。”   举报偷税漏税需要实名制举报,她是不可能自己去举报的。而这些资料,正是对方所需。   至于许危衡的解约问题,姚容打算等他睡醒后,先去跟他沟通一番。   要是他那边没意见,她就请律师来跟星语传媒打官司。   这种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更合适。   姚容关掉文件,打开微博,搜索起“许危衡”三个字。   许危衡的微博账号跳了出来。   姚容点进去。   前面几十条微博都是和工作有关的宣传。   一直翻到许危衡刚出道那段时间,姚容才看到新内容。   【许危衡v:今天在孤儿院里听孩子们唱《小星星》,他们每个人都是发光的星星】   底下还附有一张合照。   照片里,十五岁的许危衡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穿着黄色套头卫衣,那张与她有五分相似的脸上,带着青涩而明朗的笑,颊侧的酒窝若隐若现,略显圆润的眼睛透着光,呈现出浓烈生机。   像是盛夏时茁壮生长的小白杨。   现在的他,也不过十六岁,眼神却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麻木。   姚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抬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他说那些孩子是发光的星星,他在她眼里,也应该是这样的。   傍晚,残阳如血。   许危衡是在飘窗上醒过来的,保持着双手环抱膝盖的姿势。   他发了一会儿呆,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打开房间门,饭菜的香味争先恐后向他涌来。   素来空荡的餐桌这回一反常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可以说是非常齐全。   姚容正在摆放碗筷,瞧见他走出来,从上而下将他迅速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醒得刚刚好,可以吃饭了。”   她走向鞋柜,拿了一双拖鞋,边向他走去边继续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都做了一些。”   说着,将拖鞋放到了餐桌边。   “穿上吧。”   许危衡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穿鞋。   他有些恍惚,向姚容说了声谢谢。   吃饭时,姚容一个劲往许危衡碗里夹菜。   她做的都是一些比较好克化且开胃的菜,很适合他现在吃。   许危衡吃不下了,就没有吃米饭,努力把她夹进碗里的菜都吃光,这才停下。   吃完饭,姚容拿着水果刀,边削苹果皮,边招手让许危衡坐到她身边,跟他商量解约的事情。   “我咨询过律师了,他说你这种情况,不仅不需要向星语传媒支付违约金,还可以要求他们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你觉得怎么样?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可以直接请这位律师帮打官司。”   许危衡沉默。   他低着头,许久没有打理过的额前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神情。   姚容将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碟子里,给许危衡递了一把小叉子:“吃些水果吧。”   许危衡没有接:“够了。”   姚容看着他,不仅没有收回手,反而用这把叉子叉了一块苹果,又重新递到他面前。   许危衡咬着牙,猛地抬起头,将她的手撞到了一边:“我说够了,我不吃,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考虑解约的问题!”   姚容放下苹果,冷静询问:“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帮忙?”   许危衡冷笑:“你真的不懂吗?好,我问你,你两天之后就会走,对吧?”   “两天后再看情况吧。”   “不管早走还是晚走,你始终都会离开A市的,不是吗?”   姚容之前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现在听到他这番质问,不仅没有紧张,反倒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她能时不时看到许危衡的照片,了解他的近况,但以许父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将她的情况告诉许危衡的。   从他三岁到十六岁,十三年来,她杳无音信,这是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的一个心结。   许危衡心里有怨气很正常。   他现在愿意将这股愤怒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其实是好事。   只有对陌生人,才不会斤斤计较。   开始计较了,就说明他心里动摇了。   “我确实会离开A市。”姚容道。   许危衡笑了一声,笑声悲哀又苍凉,像是在说:我就知道。   他已经被眼前的女人抛弃过一次了,所以同样的事情,她做出第二次也很正常。   但他不能再像三岁时的自己一样傻乎乎的。   与其拥有了几天的温暖又失去,他宁愿从一开始就阻止一切的发生,不给她再一次伤害他的机会。   就在许危衡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那温度激得他猛地回神,试图抽回手。   结果——   抽不开。   再抽一次,还是没抽开。   许危衡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经纪人是如何被硬生生拖出门外的。   “放开我。”许危衡怒道,但这抹愤怒有些浮于脸上,于是便显得虚张声势。   “能给我十分钟吗。”姚容为自己争取,她需要让许危衡静下来好好听她说话,“这十分钟里,你认真听清我说的每一句话。如果在听完之后,你还是决定赶我走,那我就马上背着包离开,绝对不会再跟你多做纠缠。”   许危衡:“……”   许危衡没点头也没摇头,姚容就当他是默认了。   “离婚的时候,许稷告诉我,他会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我以为,再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害你。是我错信了他。”   “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很想你,但是我找不到你。后来你当了明星,我又觉得自己这副糟糕的模样会拖累你,所以只敢用手机默默关注你。”   姚容说了很多很多。   她将原身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了许危衡。   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日子里,原身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护他。   十分钟早已过去,许危衡却忘了喊停。   他呆呆听着这些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在你以前每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能够出现在你面前。对此,我很难过,也很抱歉。”   “而这一次,妈妈还是来晚了。”   “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姚容没有想过能立刻解开许危衡的心结,但她愿意向他好好道歉,以求得他的谅解。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   “我确实会离开A市,但是这一次,我打算带着你一起离开。你愿意换一座城市,跟我一起生活吗?”   许危衡瞳孔一缩。   那些汹涌却没有出口的情绪,好像都在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从陈导站出来指责他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许危衡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即使经纪人逼他在直播道歉的时候痛哭流涕,说这样可以让一些网友觉得他很惨,觉得他是真心悔过了。   但许危衡站在直播镜头前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涸了,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好像在那一刻,他完全失去了落泪的能力般。   可这一刻,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一滴眼泪便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般,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许危衡猛地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温热的泪水打湿他的手指,又从指缝间溢出。   姚容伸出手,轻轻搂住了他。   许危衡没有推开她。   很小的时候,他就很羡慕许意远,很想像许意远那样,在遇到了委屈之后,可以跑到妈妈怀里撒娇哭泣。   他想要拥有这样一个拥抱,已经太久了。   久到他以为,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拥抱,不再期待他的母亲出现。   许危衡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好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来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但他也哭得很克制,很安静。   姚容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连悲伤都这么小心翼翼。   不过,能哭出来就好。   能哭出来是好事,情绪憋在心里才容易坏事。   与此同时,一辆保姆车停在了《娱乐新世界》录制现场。   “许意远!”   “许意远看看我们!”   蹲守在外面的粉丝一拥而上,疯狂挥舞着应援牌。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走下保姆车,朝粉丝所在的方向比了个飞吻,笑容灿烂,眉眼飞扬,一派肆意桀骜。 第4章 坠落的童星4   最新一期《娱乐新世界》在晚上八点开始录制。   此时,距离录制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休息室里,许危衡的经纪人在一个劲给导演赔笑,几乎把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   没办法,他在业内没什么名气,手底下也没什么特别优秀的艺人,两百万违约金足够将他这些年的积蓄都掏光。   导演脸色非常难看,但事已至此,许危衡来不了,节目还得录制,他只能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关于许稷和许意远是亲生父子的事情,你有几成把握?”   经纪人咬牙道:“八成!”   这一路上,经纪人一直在琢磨。   他当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许稷和许意远是亲生父子,但他身为许危衡的经纪人,近距离目睹过许稷和许意远的相处。那种相处实在是太自然了。   有些事情是从来没往那方面联想过,但现在一联想,经纪人发现,许稷和许意远的五官确实很相似。   越是琢磨,经纪人就越觉得可信。   “我知道了。”导演起身往外走,“你最好期待这件事是真的。”   经纪人松了口气,听导演这话的意思,是不需要他支付违约金了?   但这口气才松了一半,经纪人又听到了导演的后半段话。   “这件事要是真的,你就只需要赔两百万。这件事要不是真的,你不仅需要赔两百万,也没必要在这一行混下去了。你背后的星语传媒也保不住你。”   《娱乐新世界》背后站着电视台,想要封杀一个小小的经纪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算是星语传媒那边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经纪人瞪圆了眼睛,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冷汗爬满他的后背,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从他心底疯狂滋生。   明明他已经答应让许危衡休息半个月了,为什么还要贪图《娱乐新世界》给的钱,越俎代庖签下了合同……   导演走到录制现场,通知所有人推迟一个小时开始录制,又召集节目组的人临时开了一个会。   许意远坐在演播厅里,让化妆师往他脸上补粉,时不时看向了导演他们所在的方向,不耐烦道:“怎么突然推迟录制了?”   许稷正了正自己的领带,点指许意远,笑骂:“你啊,这个猴急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爸,我这不是担心回去晚了,妈担心我们吗?”许意远给自己辩解了一句,环视四周,状似无意道,“许危衡还没有到,他是不是迟到了?”   要不是许意远提出来,许稷还真没有发现。   许稷脸色瞬间阴沉,语带不满:“怎么,他在剧组耍大牌还不够,现在还要耍大牌耍到我身上?”   瞧见许稷动怒,许意远连忙插科打诨,把许稷逗笑了,那点儿因许危衡升起的恼怒也被抛到了脑后。   陈导坐在一旁,心下纳罕:这一家人的关系实在是太奇怪了,亲生父子处得像是仇人,继父继子倒是亲如一家。   不过陈导也没有多管闲事。   他很少上综艺,这回特意过来,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大度,“原谅”许危衡的年少轻狂,给年轻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其实陈导并不讨厌许危衡,要不然他也不会邀请许危衡来参演《2050Ⅱ》。   许危衡是他一手发掘出来的童星,一直拿他当恩师看待,称呼他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喊“陈老师”,逢年过节都会来拜访他,但是可惜,《2050Ⅱ》扑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2050》这部电影被网友称为“开启了华国末世灾难片的一个时代”,成为了无数网友心目中的白月光。   所以《2050Ⅱ》一立项,就获得了无数关注,更轻松引入三亿投资。   但紧随其后的,是首日票房一亿六千万,次日票房滑铁卢般滑到了八千万,第三天票房居然就不够四千万了。   专业网站评分更是从4.2一路掉到了3.4。   网友戏称“由《2050》拉开的时代,又由《2050Ⅱ》亲自葬送”。   可以说,这部电影的全方面失利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所以浑身都是破绽的许危衡,就成为了吸引公众炮火的最佳存在。   “三位老师,我们可以开始录制了,你们准备好了吗。”导演笑着走了过来,鼓了鼓掌吸引陈导他们的注意力。   许意远一愣,下意识问:“许危衡不来?”   导演看向许意远,目光有些奇异:“是的,他不会过来了。”   许稷不高兴道:“那个逆子在耍什么性子。导演,我现在去给那个逆子打电话,让他赶过来给各位赔礼道歉。”   这要是在许家,许稷早就破口大骂了。   也就是在公众场合,他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口一个逆子。   导演的神情越发古怪。   不只是他,节目组其他人也神情各异。   在不知道许稷和许意远有血缘关系时,他们觉得许稷帮理不帮亲的做法非常大义。但现在知晓了其中内情,他们再看许稷这副做派,就开始感到不齿,甚至有些同情起许危衡来。   这摊上的是什么爹啊。   “不用,许危衡不过来就不过来吧。”导演微微一笑,“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要换一种录制方式了,不知道三位老师意下如何?”   经过节目组刚刚的沟通,导演他们决定,这期节目就做成访谈类节目,专门聊一聊许稷和许意远的事情。   他们表现得越是“父子情深”,当这期节目播出去,引出的震动将会越剧烈。   ***   许危衡狠狠哭过一场后,系统提醒姚容,他的自毁值掉到了85。   姚容从行李包里取了一套换洗衣服,问许危衡能不能用他放在洗手台上的护肤品。   自从和许稷离婚后,姚容开始变得不注重保养,也不再打扮自己,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但这种生活态度,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还能换来别的什么吗。   姚容不仅要拯救许危衡的人生,也要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好。   她希望许危衡有重新站立起来的勇气和信念,希望许危衡能够重新找到出发的方向,希望许危衡活得坦荡磊落,首先就要让自己重新站立起来,用自己的改变给许危衡树立榜样。   姚容洗完澡,给自己做了全套护理,走回到书房时,发现桌面上居然摆着一套全新未拆封过的护肤品。   这套护肤品,要比洗手台里那套更适合她的肤质,也更满足她的需求。   姚容微微一笑,来到许危衡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有事?”里面传来许危衡的声音。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我很喜欢你为我准备的那套护肤品。”   “……这是品牌方送的,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少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别扭,姚容笑着继续道:“那我也是沾了你的光啊。”   听姚容这么一说,许危衡居然觉得有些骄傲。   旋即,他反应过来,又有些唾弃自己。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用完了再跟我拿。”许危衡睁眼说瞎话,“我这还有很多。”   姚容没信他的话,他才出道两年,没有什么代表作,品牌方能送他一套产品就已经顶天了。   但她还是笑着,带着点儿调侃,夸道:“真大方。”   与许危衡道了晚安后,姚容回到房间,就听系统说已经将所有证据都发给那位男艺人了。   姚容问:“你扫干净尾巴了吧。”   系统道:【放心吧,凭这个世界的科技,追查不到我这里。】   姚容想了想,又问:“他现在接收文件了吗?”   【十分钟前接收了,正在查看中,估计还得花一些时间去证明资料的真实性。】   “那就好,等他举报了你就通知我。”   翌日,外面天刚蒙蒙亮,姚容就醒了。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绕着小区跑步。   身体底子有些差,才跑了两圈,姚容就开始感觉到累了。   她重新调整呼吸与节奏,跑够了五圈才停下来,去早点铺子买了两份早餐带回家。   许危衡已经醒了。   他昨晚哭得太凶,一夜过去,两只眼睛依旧红肿得厉害。   姚容怕他羞恼,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但她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几分笑意:“正好我买了鸡蛋,还热乎着,你拿来滚滚眼睛,很快就能消肿了。”   许危衡:“……”   他努力板起脸保持严肃,可耳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一瞬。   为了转移姚容的注意力,许危衡问道:“你昨晚说的律师,他的联系方式是多少?”   “你决定好要解约了吗?”   “是。”   姚容试探道:“你愿意见他,跟他当面沟通吗。要是不愿意,我们把合同拍照发给他也可以。”   见许危衡点头,姚容眸光一亮。   愿意跟外人沟通,愿意主动去解决自己的困境,这说明事情正在一点点往好的方向发展。   ***   从《娱乐新世界》录制场地回到家里后,经纪人失眠了一整晚。   刚开始,他很后悔自己违背约定剥削许危衡。   但今天早上,星语传媒的老总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星语传媒的老总冷冰冰通知他:“《娱乐新世界》的导演给我打过电话了,违约金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你是许危衡的经纪人,要是连让他听话都做不到,明天你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仅要赔两百万,还很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工作,经纪人不敢去恨《娱乐新世界》的导演,不敢去恨公司老总,就把许危衡给迁怒上了。   要不是许危衡拒绝来参加综艺录制,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愤怒充斥着经纪人的脑海,他开着车,再次奔向许危衡住的公寓,下意识要从包里翻出钥匙,这才想起来钥匙已经被抢走了,只好用力拍打防盗门。   “许危衡,把门打开!”   “快点打开,我知道你在屋子里!”   就在他作势要踹门时,门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框的中年男人:“你就是许先生的经纪人?”   经历过被姚容直接甩出去的事情后,经纪人对于出现在许危衡家里的陌生人十分警惕。   但很快,对许危衡的恼恨又占据了上风。   经纪人嚷嚷道:“我是他的经纪人,你是谁,把他给我叫出来,他违反了合同里的条例,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是许先生请的律师,姓周。关于合同的事情,你跟我沟通就好了,不用打扰许先生休息。”   经纪人皱起眉,没想到许危衡连律师都已经请好了。他没有理会律师的话,两手向前推搡着律师往里闯。   当他终于闯入屋子里,对上的,是正拿着手机录像的姚容。   姚容保存好视频,对周律师道:“周律师,这位先生私闯民宅,打扰到了我和我儿子的休息。我这里有录像作为证据,麻烦你离开时顺便帮我报个警。”   周律师颔首:“姚女士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经纪人冷笑,他在娱乐圈里混了那么久,可不会被这一点小言语吓到。   “这算什么私闯民宅,别开玩笑了。就算你现在报警让警察过来,他们也会倾向于让我们进行和解。”   不过被周律师和姚容这么一拦,经纪人兴师问罪的气势确实削弱了很多。   但想到那两百万和自己的工作,愤怒又再次填充了经纪人的胸腔,他扭头去看许危衡,骂道:“都怪你,我现在不仅背上了两百万的赔偿款,还失去了工作。你不好过,所以也不想让我好过是吧!”   怒上心头,经纪人气得朝许危衡扑了过去:“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赔偿我的这笔损失,我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加雪上加霜!别以为你找了这两个帮手就有用!”   但他还没扑到许危衡面前,就被姚容伸出去的脚拌住,四肢狠狠着地,疼得迭声“哎哟”。   许危衡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色厉内荏、狼狈不堪的经纪人。   在这一刻,他突然清楚意识到,他曾经以为强大的、不可忤逆的经纪人,其实只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经纪人能够拿捏他,能够压迫他,不是因为经纪人有多厉害,只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立起来,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不公。   经纪人被许危衡看得越发恼怒,放狠话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可怜我?瞧不起我?别以为找了律师就了不起,想解约没那么容易!等着瞧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就算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也赔不起和公司的违约金。你让我不好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是令经纪人失望了。   一向逆来顺受的许危衡,这次居然开口反驳了他。   “在你不放过我之前,还是好好操心一下你那两百万该怎么赔吧。你自身都难保了,就不劳你为我废心了。”   说着,许危衡抬头看了看姚容,似乎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勇气。   姚容目光中含着鼓励,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许危衡深吸一口气,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正在录音的录音笔。   这是姚容特意买给许危衡的,她告诉他,以后再遇到经纪公司那边的人,就要立刻打开录音,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不会故意去伤害任何人,但在这个圈子里面混,也要有自保意识,不能再坐视别人伤害他。   “你也别想威胁我。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如果网上有关于我的新谣言,我会立刻认定那是你放出来的。”   “反正我的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你要是想着继续跟我耗,那我绝对奉陪到底!”   经纪人被许危衡这番话镇住了,被愤怒充斥着的大脑也恢复了一丝清明,理智开始渐渐回笼。   他直观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现在的许危衡,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许危衡能够任他拿捏,但现在的许危衡,也许是破罐子破摔,反倒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变得不再好拿捏。   “行,你给我等着吧!”   放下一句狠话,经纪人从地上爬起来,连膝盖上的灰都来不及拍一下,狼狈地逃出了屋子。 第5章 坠落的童星5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姚容顺手将门带上,面不改色道:“周律师,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吧。”   姚容和许危衡都不了解解约方面的内容,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周律师在说,姚容和许危衡在听。   姚容偶尔还会出声附和几句,许危衡是全程缩在沙发角落里,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周律师给他们提了个醒:“解约一事可能不会太顺利,你们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他以前也帮艺人打过解约官司。   这些经纪公司宁可让一个艺人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意轻易放艺人离开。   更何况许危衡拒绝参加综艺的行为,还深深得罪了星语传媒那边。   “没关系。”一直低着头的许危衡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从周律师身上滑到了姚容身上,“不管结局如何,都没关系。”   如果能顺利解约,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但如果不能解约,这个结果也不会出乎他意料。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只是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支持他,愿意陪着他一起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这个世界抛弃了他,但所幸,有人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好。那我就先走了,后续有任何进度,我都会及时和姚女士电话联系。”周律师起身道。   “以后就多多麻烦周律师了。”姚容将周律师送出门口。   她回过头,看着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危衡,笑道:“怼经纪人的那番话,你说得特别好。面对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就应该把态度放得强硬一点。”   许危衡的心情瞬间雀跃,以至于他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挑,旋即又很快放平。   解约的事情没那么快,姚容和许危衡只能先在家里等着周律师的消息。   但也不能干等着。   姚容特意打听了下许危衡的喜好。一开始许危衡还不情愿说,被姚容问得多了,这才别扭地说了出来。   姚容将这些事情记下来,第二天出门去超市采购了一周的食物,每天换着花样给许危衡做饭。   既有许危衡喜欢吃的,也有她喜欢吃的,当然还少不了各种养胃养身体的药膳。   许危衡闻着饭菜里面淡淡的药材味,惊讶道:“这种中药还能做成菜?”   姚容解释道:“我们老家那边最喜欢做各种药膳了,平时家里炖个鸡汤都会往里面放些清补凉。”   我们老家……许危衡喜欢这样的字眼。   为了打发时间,姚容还拉着许危衡一起看动画片。   许危衡:“……”   许危衡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肢体动作一点儿也不排斥,乖乖跟着姚容坐到了沙发上,从《海绵宝宝》第一集 开始看起。   “你小的时候很喜欢看《海绵宝宝》,只要一哭闹,给你放《海绵宝宝》,你就不哭了。”   许危衡沉默了下,说:“是吗,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喜欢《海绵宝宝》。”   他小时候看得最多的,应该是《名侦探柯南》。   因为许意远喜欢。   家里的电视从来都被许意远霸占着。   姚容被他说得心下一酸。   趁着这会儿还在放片头,她从袋子里挑出两串葡萄放进果篮,对许危衡说:“去洗一下葡萄。”   许危衡乖乖去了,回来时还顺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喝的。   “要吃薯片吗,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一样都拿了一点。”姚容招呼道。   许危衡犹豫了下,从他当了艺人以后,他就几乎没有碰过这种零食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算是艺人了,就从桌上拿了一袋原味薯片,撕开之后还将薯片往姚容这里递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   姚容摇头:“你自己吃吧。”   许危衡抱着抱枕吃着薯片,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不一会儿就完全沉入到了剧情里。   姚容微微偏过头去看他,唇角不由一弯。   这样的生活,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应该拥有的生活。   ***   一周后,周律师给姚容打了通电话,汇报许危衡解约的进度。   如周律师之前说的那样,解约不太顺利。   在星语传媒老总眼里,许危衡只是一个小艺人,可这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艺人,却接连反抗公司的安排。许危衡让他不高兴了,他当然也不可能会如许危衡的意。   姚容眯起眼眸:“那就直接跟他们打官司吧。”很快星语传媒就要自顾不暇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星语传媒前艺人闻博实名举报星语传媒偷逃税2.23亿#的消息瞬间惊爆全网,闹得沸沸扬扬。   这个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夜,网友们纷纷在底下@税务总局。   【2.23亿!啧啧啧,星语传媒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都能偷逃税这么多,娱乐圈的水也太深了吧!】   【闻博敢实名举报,肯定是掌握了相关的证据,@税务总局,快来快来,有超过两亿的小钱钱要入账啦!】   税务总局很快出来发言,表示已经收到了举报,会对星语传媒偷逃税一事跟进调查。   在税务总局表态之后,姚容立刻接到了周律师的电话。   周律师喜上眉梢:“姚女士,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我看到了。”   周律师道:“星语传媒这回完了,光是应付税务总局的调查就足够让他们精疲力尽,他们没那个时间和精力跟我们再耗下去。”   要是到了这一步,他还没办法帮许危衡解约,那他也不好意思再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了。   在娱乐圈里,真正的巨头公司都会单独制作电影、电视剧,甚至在视频软件、电影院线等播放平台都占据有一定份额,立足于产业上游,以此保持自己的话语权和自主权。   相比之下,星语传媒只负责艺人业务,还只是位于艺人公司中的二流,就足以说明它的体量并不大。   2.23亿流动资金,星语传媒就算能拿出来,也势必要伤筋动骨,甚至很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再说了,这2.23亿只是偷逃税的数额,再加上后续的罚款,星语传媒这回至少要往外吐出三亿。   挂断电话,姚容看向一旁的许危衡:“都听到了?”   许危衡有些恍惚:“都听到了……微博热搜说了什么?”   姚容将微博热搜的事情转述给许危衡。   许危衡恍然:“原来是闻博。”   闻博的事情是在他签了合约后才爆出来的,身为同公司的人,就算许危衡再不关心娱乐圈,也听到过不少风声。   姚容问:“以后就能脱离星语恢复自由身了,你高兴吗?”   许危衡一愣,下意识想要弯起唇角,但努力了好几次,露出一个比哭还狼狈的笑容:“高兴的。”   似乎是怕她不信,许危衡又重复了一遍:“我非常高兴。”   他高兴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   原来被人保护,是这样一种体验。   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   “你等等。”   跟姚容说了句稍等,许危衡回了趟卧室,再出来时,手里还捏着一张银行卡。   “这张银行卡里有三十万,周律师的律师费是多少?我给吧。”   姚容温柔地看着他。   他和星语传媒的合同非常苛刻,这三十万就算不是他的所有积蓄,也抵得上大半了。   但现在,在没有人提及的情况下,他却主动承担了这笔律师费用。   太懂事了。   “好。”姚容收下了许危衡的银行卡,如果不收,她担心许危衡会不安,“周律师的律师费虽然比较贵,但也花不了三十万。剩下的钱我到时再转回给你。”   许危衡摇头:“剩下的钱……你拿着吧。”   从她穿的衣服、用的手机,他能看出来,这些年她过得比较拮据。这笔钱给她,能让她手头宽裕一点。   ……反正这段时间,都是她在出钱照顾他。那他现在给一些钱补贴她,也很正常吧。   姚容“哎”了一声:“真的给我吗,你不怕我拿去乱花?”   许危衡反问:“那留在我手里,你不怕我拿去乱花?”   姚容被他这句话逗得大笑:“那好,我收下了,谢谢危衡。”   她身上确实没多少积蓄。   现在许危衡的状态有所好转,她也该抽出一份心神去赚钱了。   总不能让未成年儿子来养她吧。   许危衡垂下眼:“我才该谢谢你。”   真正在为他讨公道的人,其实不是周律师。   是她。   “在说什么?”他说得太小声了,姚容距离他这么近,都没有能够听清。   “没说什么,你听错了。”许危衡否认,掩饰一般迅速走到了窗边。   为了躲避狗仔,防止被偷拍,这几天窗帘都是拉上的。   他住进这栋公寓的时候,特意换上了遮光性很好的窗帘,所以这几天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不开灯,屋子里都是黑的。   但现在没有了狗仔围在外面,他可以稍稍拉开窗帘,晒晒太阳了。   许危衡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   明媚阳光争先恐后从这条缝隙钻进屋子里,洒落在许危衡身上,十分温暖,舒服得让他想要伸个大大的懒腰。   深吸一口气,许危衡回头,对姚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我们订大后天回D市的机票吧。” 第6章 坠落的童星6   “不等到解约了再走吗?”姚容问。她原以为顺利解约后,许危衡才会同意跟她离开。   许危衡摇头。   他不想再留在A市,再住在这间公寓了。   换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姚容果断应道:“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许危衡主动提出要跟她回D市,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说明他开始重新对她建立信任了。   而且许危衡现在的情绪还不稳定,状态依旧很差,留在A市容易再被刺激。D市的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环境很好,适合调养身体。   订完机票,许危衡开始收拾行李,姚容在旁边帮他打下手。   许危衡没有让她帮忙:“你去休息吧,我东西不多,自己可以的。”   姚容也不再坚持,回屋清点自己的积蓄。   她在D市小县城周边有一套三层高的自建房。   房子被她改造成了民宿,一楼她住,二楼和三楼都用来出租。   这些年来她就靠着经营民宿生活。   但是D市小县城只有一处不怎么出名的景点,游客不多,一年下来,民宿的利润并不高。   再加上今年年初时花了一笔钱重新改造民宿,现在她手里的存款已经不多了。   还没有自己的未成年儿子有钱。   这么想着,姚容打开了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她向许危衡借来的。   利用电脑,姚容一目十行,开始浏览各种信息。   这个世界大体的发展趋势和她曾经去过的地球差不多,但是在经纪、政治、历史和科技等具体发展程度上,还是存在有一定的偏差。比如地球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人,这里一个都没有。   看了许久,姚容逐渐心中有数。   结合她这具身体的经历、阅历,以及许危衡本身的情况,最适合她的职业,其实是一些入门门槛低、自由度高的职业。   这个职业能赚到钱、实现她人生自我价值的同时,最好还能够帮到许危衡。   那要做什么呢?   姚容纠结起来。   倒不是因为没有可选择的余地,恰恰相反,她能选的太多了,才会有所犹豫。   突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弹窗——【恭喜《2050Ⅱ》总票房破四亿】   截止今天,《2050Ⅱ》已上映半个月,但总票房才刚刚突破四亿。   这部电影投资三亿拍摄,再加上后续的各种宣发,成本至少有四亿。   现在这个票房看似高过了电影成本,但一部电影上映,还需要和电影院等进行分成。   一部电影想要回本,票房最少要有投资数的三倍以上。   可以说,《2050Ⅱ》的投资方亏得血本无归。   也难怪陈导他们要急急忙忙将许危衡推出来背锅。   实在是这口黑锅又沉又重,谁背谁要玩完,他们都不肯背,自然就选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经纪公司在背后撑腰的小明星。   现在许危衡的经纪人要面临赔款和失业,经纪公司要面临税务总局的雷神之锤,那些陷害过许危衡的人,就只剩下许意远一家和《2050Ⅱ》剧组了。   想要对付许意远一家并不难,倒是《2050Ⅱ》剧组那边……   电影是凭质量本身来说话的。   沉吟片刻,姚容打开文件,在文件第一行敲下了一个书名:   《星空》   她决定了,她要成为一名科幻小说作家。   那些瑰丽奇妙的科技,那些人类对科技的最深层次探索,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的想象中,却是她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甚至亲自研发过的。   她甚至不需要编造,不需要杜撰,只需要把这些内容清清楚楚描述出来,就能构造出一个宏大的科幻宇宙。   日后时机成熟,她会选择找人投资拍一部末世灾难片。   她会用事实告诉陈导,告诉观众,《2050Ⅱ》的失利是因为导演无能,因为特效做得不好,因为剧本本身很糟糕,而非归咎于一个甚至不是男一号的男演员。   ***   时间一晃,姚容刚将小说构思完毕,就到了飞机起飞的日子。   周律师有事找许危衡谈论,谈完后顺便送姚容和许危衡去机场。   车子开进机场,周律师帮忙从车后备箱提出行李:“解约的事情全权委托给我就好,你们在D市那边安心等消息吧,不必担心。”   许危衡问:“不知道要多久出结果?”   “快的话,一两个月应该就能有消息了。”   得到确切的答复,许危衡向周律师道了声谢,与姚容一块儿走进机场。   在办理行李托运时,前排有个乘客的手机闪光灯突然闪了闪,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唯独许危衡抿紧了唇,将戴在头上的鸭舌帽重重压下,宽大的帽沿几乎将他的眼睛都遮住。   姚容关心道:“怎么了?”   许危衡本来就戴着大大的口罩,现在再把帽沿压这么低,整个人的脸几乎都被遮住了。   许危衡摇头:“调整一下帽子。”   闪光灯又再次亮了起来,还是刚刚那个乘客。   许危衡条件反射般绷紧了身体,等到这阵闪光灯过去,他全身肌肉才慢慢恢复松弛。   姚容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这是在恐惧镜头吗?   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姚容突然发现,她跟着许危衡住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里,她没见许危衡玩过手机。   一次都没有。   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是最沉迷玩手机的时候。但他宁愿坐着发一天呆,或者看一天《海绵宝宝》,也没想过靠电子产品来打发时间。   姚容翻了翻行李包,从里面取出一罐旺仔牛奶,递到许危衡面前:“差点忘了我给你买了这个。”   许危衡用指背蹭了蹭鼻子,大庭广众下喝旺仔牛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姚容直接打开了:“快喝吧,这个不能带上飞机。”   许危衡沉默。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着的帽子、遮住大半长脸的口罩和立起的衣领,安慰自己:没事,反正没人认得出他。   这么想着,许危衡伸手接过旺仔牛奶,将口罩往下拉了拉,垂眸喝了起来,看上去既认真又温顺乖巧,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六岁高中生。   姚容碰了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思索要怎么才能改变这件事。   许危衡恐惧镜头,刻意切断自己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   可他原本是一个活在镜头里,活在公众舆论中的明星啊。   逃避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人活在这个信息社会,怎么可能完全不接受外界信息呢。   ***   周围几个登机口都是独属于一家航空公司,这个点起飞的航班不多,所以排了一会儿队,姚容和许危衡就办理好手续了。   姚容没有订商务舱的票,只是订了最普通的经济舱。   她和许危衡的座位连在一起,比较靠中间。   斜前方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女孩看上去像是刚刚大学毕业,两人举止亲密,女孩一直枕在男人肩膀上小声说着话,脸上满是甜蜜与羞涩。   许危衡瞧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闭目养神。   他昨晚又失眠了,天快亮才勉强睡下,现在刚好能补会儿觉。   飞机很快起飞,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后,开始平稳运行。   陆续有乘客在走动上厕所,许危衡本来就睡得很浅,直接被吵醒了。他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再睡一觉,斜前排突然传来吵闹声。   一个戴着珍珠耳环、剪着齐耳短发的金发女人站在走廊中间,几乎压抑不住怒火:“这个小姑娘是谁,好啊,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要去D市出差,原来是要陪你的小情人散心!要不是我发现不对跟了过来,你还打算糊弄我到什么时候!”   甜蜜靠在男人肩上的女孩听出了不对,她咬了下唇,抓着男人的胳膊质问男人:“她……她是谁?”   男人瞪圆了眼睛,脸上满是被当场抓包的慌乱,下意识扯掉了女孩抓住他的那只手,解开安全带起身要去拉金发女人。   他的声音很轻,许危衡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关键词。   “……别闹……人这么多……我们在飞机上……”   “这个小姑娘就是跟我一块儿出差的同事,刚刚睡着了才枕在我肩膀上……”   后排的空乘似乎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快速走了过来。   周围其他人也被吸引注意力,看向站着争执的男人和金发女人,窃窃私语。   金发女人冷笑:“同事?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拿我当傻子来糊弄?等下了飞机,我们就离婚吧!”   “你疯了,你不怕丢脸,我们儿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要跟我闹离婚,有没有想过他以后怎么办!”   男人脸上挂不住,手下一用力,推搡起金发女人。   恰在此时,飞机突然因为气流变化出现了一瞬间的颠簸。   金发女人本就被推得踉跄,再加上这突兀的颠簸,身形不稳,狠狠向后倒去。   就在她快要摔倒时,身后伸来了一只手扶住她。   “小心。”   是许危衡。   金发女人借力站好,连声向许危衡道谢,别开了泛红的眼睛。   飞机已经重新恢复平稳运行,许危衡坐在位置上,冷冷看着男人。   他在一开始就听到了这些人的争执,但他就连八卦的心思都没有,始终置身事外闭眼睡觉,直到听到男人提起了儿子,他才被恶心得睁开了眼睛。   看到男人居然要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动手,这更是触碰到了许危衡的底线。   男人的脸和许稷的脸好像渐渐重叠了出来。   许危衡心底有股无名怒火在焚烧。   从他知道许稷和许意远是亲生父子起,这股怒火就一直在他心头烧着,此刻终于爆发。   “我一直觉得,人和禽.兽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而禽.兽不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你想要在外面彩旗飘飘,又想要在家中红旗不倒,想得很美,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除了扯开情人的手、推倒自己的妻子、拿儿子做威胁,你还会什么?!”   “别说什么你儿子还小,也别表现出一副你很疼爱儿子的表现。你的妻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你真的疼爱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将他置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这就是你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担当吗!?”   前面的话,他都能克制自己的音量。   但在最后一句话,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低喝出声,许危衡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看向刚刚赶到的空乘,抿紧了唇角。   “你……”男人被许危衡说得气短,骂道,“你是什么人?”   “一名普通的热心群众。”丢下这句话,许危衡压低帽檐,重新坐回位置,不想给空乘添乱。   金发女人向许危衡鞠躬道了谢,在空乘的劝说下先回了座位。   突然,“啪”地清脆一巴掌,将飞机上的嘈杂声打得一静。   男人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看着素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情人,难以置信。   “渣男!这个弟弟说得对,你根本没有半点担当!”女孩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只会推卸责任,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种男人,还说自己未婚单身,我呸!”   将渣男狠狠骂了一顿,女孩看向空乘,礼貌请空乘帮她换个位置。   一场原配撕出轨男的戏码,最后居然演变成了三方联手撕出轨男,围观群众看得是目瞪口呆。   许危衡没有再关注那几个人,他注意到周围有很多人都在打量他,直接将帽沿压到了最低,还将口罩扯高到鼻梁处。   他正准备闭上眼睛,一旁的姚容突然鼓了鼓掌。   其他人如梦初醒,也纷纷给许危衡献上掌声。   许危衡看向姚容。   姚容夸道:“刚刚那些话,说得特别好。”   真的都特别好。   好到让她有些难过。   所有人都以为许危衡是在骂这个男人,只有姚容知道他这通发泄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危衡没什么谈性,只低低“嗯”了一声。   在他快要睡过去时,姚容往他耳朵塞了一只耳机。   里面在放着旋律轻快的轻音乐。   许危衡犹豫了下,没有扯掉耳机。   听着旋律轻快温柔的曲子,许危衡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心渐渐放松,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直到飞机顺利落地才睁开了眼睛。   刚走下飞机,姚容和许危衡就被空乘拦下了,说是请他们移步,配合空警做一些笔录。   在姚容和许危衡做笔录时,一段视频在网络上迅速走红。   【陶甜甜v:原配和“小三”在飞机上联手撕渣男,A市热心群众仗义执言】   发布视频的,是微博上拥有几百万粉丝的一个美妆博主。   如果姚容和许危衡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们会发现,这个叫“陶甜甜”的美妆博主,就是在排队托运行李时不小心点开闪光灯,一个劲自拍的乘客。   她和姚容他们在同一趟航班上,位置距离姚容他们不远。   当争执刚发生时,她就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早早掏出了手机,将事情全程都录制了下来,并且发布到了她的微博帐号上。   【看完了,哇哦,这个反转是我没有想到的】   【那巴掌打得我爽了】   【emmmm渣男和小三给爷绑死】   【没错,那个女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看就很绿茶】   【???不是,我寻思着这视频拍得明明白白,人小姐姐是被小三了,也在第一时间跟渣男划清界限了。被渣男骗已经够惨了,还要被喷,不至于吧】   针对这个问题,不少网友骂成了一团。   但混杂在这些骂声中的,还有一些关于许危衡的评论。   【这个小哥哥是谁啊,看上去好高好瘦,仪态气质也好好啊】   【呜呜呜作为一个音控,我好喜欢他的声音啊。听起来很有少年感,是不是还没有成年啊,三秒钟,我要这个小弟弟的全部资料!】   【笑死我了,神特么A市热心群众,学废了学废了,以后我也要这么跟别人做自我介绍】   随着转载的大v和营销号越来越多,这个视频在微博热搜上的排位不断上升。   看到视频的人越来越多。   有网友意识到不对劲。   【这个小哥哥是什么人啊,鸭舌帽压得那么低,口罩戴得这么严实,外套衣领还立了起来,这也遮得太严实了点吧,明星出行最多也就能做到这一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很眼熟】   【+1,我总觉得有点像许危衡】   【你在开什么玩笑,呵呵,许危衡连道歉都口吃到只会说“对不起”,你相信他能说出这么利落的一番话吗???】   【就是,许危衡都已经凉透了,还在这碰瓷呢?】   然而,就在晚上十点,这个热搜的热度开始有所下降时——   A市日报的主编转发了这个视频,并在微博公开对许危衡表示感谢。 第7章 坠落的童星7   这条微博,其实是姚容拜托章青亦发的。   章青亦正是那个戴着珍珠耳环、剪着齐耳短发的金发女人。   事情说来也巧,A市日报主编是章青亦的爸爸。   空警找上姚容和许危衡做笔录,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当时距离很近,想让他们来做个目击证人。   姚容和许危衡都证明了章青亦没有动过手,所以等姚容和许危衡离开,章青亦也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章青亦再次向姚容和许危衡道谢。   她脸上原本化着精致的妆,但现在妆已经晕成一团,眼睛红肿得厉害。   姚容见时间还早,问许危衡要了几张卸妆巾:“我陪你去洗手间卸个妆吧。”   章青亦听到她的建议,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有些泛滥。   她抽抽鼻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耽误了你们那么多时间,等会儿我请你们吃顿晚饭吧,你们可千万不要拒绝。”   用冷水洗干净脸,章青亦的情绪总算平复许多,带着姚容和许危衡去了机场里的快餐店。   吃饭时,许危衡摘下口罩。   章青亦看了他好几眼,越看越眼熟,好像是前段时间经常上热搜的一个童星,名字叫什么来着?   “你……你是……”   许危衡主动接道:“许危衡。”   许危衡表现得这么坦然,反倒是章青亦有些不好意思了。   姚容插话进来,化解了章青亦的尴尬。   “你是怎么打算的?等会儿要直接飞回A市吗?”   章青亦苦笑:“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但我不想这么快回A市。我以前还没来过D市,这回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散散心吧。”   她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再考虑其它事情。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在飞机上,她一气之下说要离婚,但她家和她丈夫家是世交,两人又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就算要离婚,也不可能这么草率。   “那你儿子……”许危衡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章青亦带着几分庆幸道:“他最近在参加一个封闭式夏令营,还要一个多月才能结束。在他回家之前,我会尽可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许危衡脸上露出几分浅笑,点头道:“那就好。”   姚容扫了眼许危衡,将面前的薯条递给他。   旋即,章青亦问姚容,D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姚容想了想,给她提了一个建议。   “我在颖县开有一间民宿,你要是暂时没想好在哪里落脚,不如先去颖县,租我的民宿住一段时间。颖县那虽然小,但环境很宜居,平时要是想散心,周围也有不少农家乐。”   章青亦大喜:“那真是太好了。”   为了让章青亦安心,姚容将民宿名字告诉章青亦,让章青亦去租房软件上搜索民宿名字,然后打一通电话做验证。   一番操作下来,章青亦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刚吃完晚饭,章青亦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接电话,一开始神情很难过,但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她的神情又变得有些气愤。   挂断电话,章青亦找到姚容,低声说了热搜的事情,也说了有网友在诋毁许危衡的事情。   “姚姐,你怎么看。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关于许危衡的瓜,这段时间章青亦吃过不少。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比起在网上吃到的瓜,章青亦更相信自己亲自接触过的活生生的人。   她不相信,一个愿意站出来维护陌生人的男孩子,会是那种在片场耍大牌、打架的人。   这份善意,值得她尽力去回馈。   姚容皱了皱眉。   她下飞机后就跟着空警去做笔录了,倒是没想到视频会上热搜。   不过,视频既然已经流传出去,要是不顺水推舟做些什么,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你能帮我发条微博,以当事人的身份证明视频里的人就是危衡吗?”   生活在这个一个信息社会,完全逃避舆论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要做的,是帮许危衡扭转舆论。   就从这个视频开始吧。   章青亦连连点头,表示没问题,然后又跑去给她爸妈打了电话。   如果让她自己来发微博,没什么份量,但她爸妈恰好是从事记者行业的,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当然是要帮人帮到底。   【A市日报章鸿羽v:不瞒各位,视频里这个戴珍珠耳环的人是我的女儿,   关于家事,我和女儿不欲放在公众面前多言,但有一件事还是希望专门做个说明。   视频里仗义执言的男孩子,就是许危衡。   他不仅在飞机上站出来为我女儿说话,事后还为我女儿做了证,甚至邀请我女儿去他老家散心。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激他。@许危衡】   章爸爸不愧是做了多年记者的人。   他这条微博,没有一个字在洗白许危衡,只是把许危衡做过的事情罗列出来。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从中看出善意。   章爸爸还发动了人脉,找了不少业内人士帮忙转发。   里面有很多大v个人号,甚至还有官方蓝v号。   这波反转,让吃瓜网友们彻底炸了。   【那些说不是许危衡的人呢?现在能出来道歉吗?】   【居然还真是许危衡,天啊,我突然感觉他人好好,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单亲家庭,父亲出轨。我不是谁的粉丝,但许危衡在视频里说的那段话狠狠戳到我了,我爸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可他做错了事情,最后却要我和我妈妈来为他的错误买单,因他的错误痛苦。刚刚忍不住给我妈妈打了通电话,跟她说我想她了。】   【突然之间觉得许危衡有些可怜了,他爸妈也是离异的,他会欺负许意远,会不会是因为觉得许意远抢走了他爸爸啊?】   【你这么一说,我居然觉得我能理解许危衡了。】   【+1,莫名心疼了】   【+10086】   【呸,打人还有理了?许意远的妈妈和许危衡的爸爸都是在离异后才重新组建家庭的,什么叫许意远抢走许危衡的爸爸?】   【许意远没有抢走任何人的东西,他讨许爸爸喜欢难道是他的错误吗!】   随着许意远的粉丝成批下场,那些说着心疼许危衡的言论逐渐被压到了后排。   但这种强行控评的行为,也惹来了不少路人的反感。   一时之间,就连许稷和许意远都听说了这件事。   而《娱乐新世界》的导演,高兴搓了搓手,不顾已经是凌晨,打了个电话催促后期剪辑。   “许稷和许意远那一期什么时候能剪好?能不能赶上下周播出?”   他的职业素养,让他恨不得马上蹭死这波热度!   ***   在市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清早,姚容、许危衡和章青亦坐公共汽车回颖县。   颖县是一座南方小县城,这里最出名的景点是一处瀑布,最出名的特产是沙糖桔和莲藕。   从市区回颖县的路上,时而能看到连绵不绝的果树林,时而能看到成片的莲湖。   快中午时,三人抵达颖县。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的天空越发蔚蓝明亮,迎面徐徐吹来的风透着一股沁人的温柔。   姚容领着许危衡和章青亦走进一条巷子。   她开的民宿就位于巷口。   正值盛夏,烈日高悬,外墙长满了苍翠欲滴的爬山虎,随着微风拂过巷子,爬山虎的叶片迎风摇曳,绿意盎然。   姚容上前打开木门。   趴在庭院葡萄架下小憩的中华田园犬听到动静,汪地叫了一声,小跑到姚容脚边转了两圈。   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中华田园犬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腿。   许危衡眼睛一亮,视线粘在狗狗身上,感兴趣地看着它:“它叫什么名字?”   “平安。”   平安以为姚容在叫它,高兴汪了一声,使劲摇晃那条脱毛的尾巴。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皮肤黝黑的老爷爷从门外探进头来:“姚容,回来了?”   又看向许危衡,觉得他很面善:“这孩子难道是……”   “对,他就是危衡。”姚容回道,又对许危衡说,“叫陈爷爷,他就住在我们隔壁,这些天我不在,都是陈爷爷来帮忙喂平安。”   许危衡喊道:“陈爷爷。”   “哎。”陈爷爷笑眯了眼,打量着许危衡,“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和你很像,就是太瘦了些,这风大一点都担心要吹跑咯。”   许危衡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不是呢。”姚容笑着说,“以后他留在这里跟我住,多养养就变胖了。”   陈爷爷高兴道:“和你住?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是看着姚容长大的,又是邻里邻居,自然知道这些年里姚容过得有多艰难,又有多想她的儿子。   “正好今天家里做了糯米糍,我等会儿拿来给你们尝尝。”   闲聊几句,陈爷爷知道他们刚刚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回去拿了一袋子糯米糍,放在水井旁边的石桌上就离开了,没有多留下打扰。   姚容指着一楼角落的房间,问许危衡:“你住那可以吗?我住在你隔壁。”   安排好许危衡,姚容看向章青亦,对她笑道:“民宿近期不营业,二三楼的房间都是空的,你看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   章青亦说:“我就住顶楼吧,那里光线最好。”   很多生活用品在民宿都有现成的,不需要另外去置办。   章青亦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小包,她自己拎着上了楼。   不过她是客人,姚容作为主人,自然跟着她一块儿上去。   许危衡独自拖着他的大行李箱,用房卡刷开房间门。   房间的装潢很简单,但很宽敞。   许危衡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翻找出来,一一挂好摆好,又用抹布把家具都擦了一遍,这才走去院子中间晒太阳。   葡萄架下有个半新不旧的摇椅,许危衡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带着些新奇,许危衡直着背坐在摇椅上。   午后的阳光从葡萄枝叶缝隙间穿透而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明暗交错。   “汪。”   蹲在水井边想让自己凉快凉快的平安一把站了起来,朝许危衡叫了一声。   许危衡试着朝它招手:“平安过来。”   平安真的屁颠屁颠跑到了他脚边,用牙齿叼住他宽松的裤脚,拉着裤腿往后撤退,像是不允许他坐在这里。   可惜许危衡没看懂它的小心思,自顾自地弯下腰,揉了揉它的脑袋。   平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扯得更努力了。   许危衡见它被自己摸了后没有跑开,终于放开了手脚去摸平安的毛。   哪怕它这几天在泥里打过滚,身上的毛一点儿也不柔顺,完全没有许意远养的那条贵宾犬那么精致,许危衡也对平安爱不释手。   平安扯了半天,终于扯累了,知道眼前这是一个难缠的家伙,默默松开了许危衡的裤腿。   它被顺毛顺得非常舒服,趴在了许危衡的脚边,任由许危衡摸着,时不时晃了晃自己的尾巴。   姚容和章青亦走下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平安闻到姚容的气息,瞬间从许危衡身边窜走,一蹦一跳奔向姚容,热烈晃着它的尾巴。   这副热情的模样与刚刚对许危衡的爱搭不理截然不同。   许危衡:“……”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扎心。   姚容笑了笑,蹲下了身子陪平安玩,还不忘安慰许危衡:“你才刚回到家里,它不熟悉你的气息。你多溜溜它,它就跟你亲热了。”   姚容又问:“你很喜欢狗吗?”   “很喜欢。”   许危衡抿了抿唇。   也许是现在的氛围太好了,也许是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许危衡侧过头,望向院子角落盛放的粉色月季花。   “我五岁那年,在路上捡过一条流浪狗。它很可怜,不知道是不是和其它流浪狗打了架,右后腿被咬得血肉模糊,我就把它抱回了家里,想要帮它包扎好伤口再放它离开。”   说到这里,许危衡停顿了许久。   姚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着。   “后来许意远发现了它,想要跟它玩。我不允许他靠近,那是我的小狗。”   许危衡重新看向姚容,语气平静。   “当天下午,许意远的妈妈就带他去宠物店抱养了一只贵宾犬,还把我的流浪狗赶跑了。”   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来许意远妈妈当时说的话,以及她用手捂着口鼻的嫌弃。   -这种流浪狗身上都是细菌,脏死了,意远乖,你要是想养狗,妈妈带你去宠物店抱养一只。对了,保姆呢,还不快把流浪狗赶出去,真是烦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家里带。   在那一刻,有种认知开始在他心底扎根。   他在那个家里,也是一只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去的阿猫阿狗。   章青亦在后面听得拳头都硬了。   姚容拍了拍平安,将它抱到许危衡脚边放下,轻笑着说:“那以后遛平安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它。”   许危衡垂下眼笑了笑,接过平安,不顾它满身灰尘,将它放在了膝头。   他这么喜欢平安,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狗狗。   养狗这件事,象征着他的家可以由他来做主,他所心爱之物不会再被人随意丢弃。   这栋民宿没有许家那么豪华,简洁到甚至有些朴素。   可这里的一切都比许家更像一个家,更让他自在舒服。   家这个地方,本来就应该让住在里面的人感到温馨轻松,成为心灵的避风港。   陪着许危衡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姚容回屋睡了个午觉,打算去附近的菜市买菜。   她敲响许危衡的房门,拉着他一块儿去。   菜市里,不少摊主都认识姚容,知道许危衡回来了后,他们一个比一个热情,不少人一个劲往许危衡手里塞东西。   什么蒜啊葱啊土豆啊,价格虽然不算贵,但胜在都是心意。   肉铺的老板切猪肉时,直接多送了许危衡一块肉,说是吃哪补哪,让他今晚一定要多吃些肉。   许危衡哪里经历过这个架势,双手提满了摊主们送的菜,被调侃得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姚容。   姚容站在旁边偷乐,没有上前解围。   许危衡硬着头皮道谢,被大家的热情吓得落荒而逃。   姚容被他拉着,边跑边大笑出声。   等回到民宿,许危衡耳尖的红才勉强消退一些。   他用手捂了捂耳朵。   心里有些难为情,又有一些高兴。   章青亦躲在屋里偷偷跟闺蜜哭了一下午,听到动静跑出走廊,惊讶道:“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姚容瞥见她眼里还没完全消散的泪意,朝她招了招手,热情道:“你等会儿有事吗?我们来一块儿做晚饭吧。”   人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心思去难过了。 第8章 坠落的童星8   这顿晚饭做得非常丰盛,每道菜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期间,章青亦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扫了眼来电显示,就将手机设置静音丢到了一边,一个都没有接。   渣男的电话有什么好接的,听渣男在那里狡辩,与渣男争执,只会让她更加气愤难过。   吃完饭,章青亦主动去洗碗。   她不太会用摇水井,摇了好几次都没有抽上水,许危衡走去帮她搭了把手。   姚容说:“青亦,你在这里住的时候,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章青亦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刚刚和姚容他们一起做饭吃饭,她感觉很轻松很愉悦。   这又让她舍不得拒绝。   想了想,章青亦给姚容转了一个月伙食费,又说了会承包每天的洗碗任务,这才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许危衡不知道从哪里拔来了一根狗尾巴草,蹲在水井边,一上一下晃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逗平安。   平安如扑蝶般,来来回回扑向狗尾巴草,小小的脑袋转来转去,晕晕乎乎。   许危衡被它可爱到了,眼眸不自觉弯了弯。   “你很喜欢章姨?”   “嗯?”姚容疑惑。   “从遇到章姨开始,你就一直在关心她、帮她。”   晚风习习,姚容别了别散落的头发:“只是举手之劳。”   她每天都要给自己和许危衡做饭。   做两人份量和做三人份量,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其实是一样的。   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她要是不认识章青亦就算了,但一来章青亦住在民宿里,二来她的遭遇与姚容的遭遇有几分相似。   姚容很能理解章青亦的心情。   有些痛苦她经受了,知晓它的存在,就不希望章青亦也重蹈覆辙。   再说了,冲着章青亦拜托章爸爸发微博这件事,姚容也承她的情。   这是一个知恩图报、值得深交的朋友。   许危衡沉思。   他没什么朋友。   最好的朋友就是同公司里一个艺人。   但在他出事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却公然背刺他,直接发微博站台许意远。   这样一条站队微博,让对方一夜间涨了两百万粉丝,也让他进一步感受到背叛与绝望的滋味。   许危衡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他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最好的朋友才会背叛他。   可是现在,旁观姚容和章青亦的相交,许危衡想,也许不是他做得不够好,只是他交错了朋友,错付了信任。   他拿对方当最好的朋友,对方说不定把他当傻子。   心头的一个困惑得到解答,许危衡脸上的笑容越发轻松。   姚容推了推许危衡:“吃完饭了就带平安出去走走吧。”   许危衡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反应过来不对,回头问:“我自己去吗?”   “对啊。”   “……可我不认识路。”   姚容弯着唇:“没关系,平安认识,你跟着它走,它玩够了会带你回来的。”   许危衡:“?”   这到底是他在溜平安,还是平安在溜他?   不等许危衡发表抗议,平安已经迫不及待冲向大门。   许危衡郁闷地看了姚容一眼,匆匆追了上去。   平安跑得很快,但它每跑一段路就会在原地停一会儿。   等许危衡追上它了,它又继续撒开腿奔跑。   日暮西沉,云染玫红,夕阳在狭长的巷子里被拖得极长,就如同这座小镇子缓慢的生活节奏。   吃过饭后,老人或孩子们搬着板凳坐在院门,乘着凉聊着天。   不知哪家的收音机在外放音乐。   八十年代的金曲在巷子里流转,许危衡追着平安走街串巷。   而这时候,姚容已经做了半小时的瑜伽,正在打理院中花树。   她握着专门修剪枝杈的剪刀,连花带枝,剪下枝头开得最好的三朵月季,洗干净花瓶后,将月季分别插进里面。   她将一朵月季和一罐旺仔放在了许危衡的房间窗台上,又将一朵月季送到三楼,摆在了章青亦房门边。   余下那朵月季,她搁在自己的书桌边。   不需要使用香水,月季自带的花香浸透房间。   姚容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创作《星空》这部小说。   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叫华的中年男人,不幸流落在各个星球之间的故事。   他在星球间辗转,见证无数瑰丽,历经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只为找到回蓝星的路。   他爱这无垠星球,可他更眷恋故土。   ***   在颖县的日子很闲适。   许危衡每天早上被姚容拉着晨跑,傍晚追着平安走街串巷。   这样的生活节奏,让他几乎遗忘了各种糟心事。   直到周律师给姚容打来电话。   电话里,周律师宣布:“从今天开始,许先生和星语传媒的合同就作废了,你不再是星语传媒旗下艺人,星语传媒后续还会给许先生赔付五百万精神损失费。”   许危衡愣在原地。   能够顺利解约就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么高的精神损失费。   周律师解释道:“你现在还是未成年,星语传媒却在利用合同压榨了你整整两年,法官判决的时候有考虑到这一点。”   许危衡恍然:“原来是这样。”   坐在一旁的姚容听出他话中的恍惚,忍不住笑了笑:“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不要忍让,就像在飞机上一样勇敢站出来,为别人争取,也为自己抗争。如果早点儿联系上律师,那些人哪里还敢明目张胆欺负你。”   许危衡抿了抿唇。   是这个道理。   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周律师找姚容单独说了一件事:“《娱乐新世界》的导演联系上我,说是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还挺热情的。要是你同意,我就把你的电话告诉他们。”   姚容眸光一闪。   算着时间,许稷和许意远录制的那期《娱乐新世界》也该播出了。   姚容一口应下:“当然没问题。”   导演真的非常热情。   电话一接通,一口一个姚女士,一口一个“您”。   该给的报酬也不含糊。   而他需要姚容做的,只是以许稷前妻的身份,站出来证明许稷和许意远存在血缘关系。   要求不高,还如此热情上道,姚容怎么好意思拒绝导演的请求呢?   配合,必须狠狠配合!   就连什么样的宣传能取到最大的效果,能换来最大的利益,姚容都认真告诉导演了。   导演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在电话那头虚心受教,连连点头,就差直呼“姚女士你是我的神”。   “姚女士,请相信我,这绝对会是一次完美的双赢。”   挂断电话前,导演自信满满保证道。   姚容笑了笑,放下手机。   双赢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有许稷一家人受伤的世界即将达成。   一天后,《娱乐新世界》官方微博放出一段预告片。   预告片里,《2050》的陈导只出现过几秒钟镜头,剩下的画面全都是在展示许稷和许意远的父子情。   而且节目组非常鸡贼。   在宣传的时候,他们主打的点是“继父继子投缘”,“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一波操作,让许稷和许意远这对父子的热度节节攀升。   有狗仔特意蹲点采访许稷,询问许稷明明是许危衡的亲爸,为什么不帮许危衡,反而在媒体面前爆料许危衡曾经不止一次打过许意远。   许稷大义凛然:“既然是事实,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哪怕许危衡是我亲儿子,他犯了错,也该受到惩罚。我教不好他,就让舆论来替我教导他。”   狗仔听了非常感动,狠狠给许稷竖起大拇指。   真的,他觉得许稷说得非常好,表现得非常大义凛然。   ——如果他不是曾经蹲守在许危衡公寓楼底下,被姚容亲口告知过真相的话,他都要信了许稷的演技。   这演技,吊锤娱乐圈无数演员。   狗仔把这段采访视频放到了网上,推动热度进一步上涨。   国内最火的亲子旅游综艺在第一时间向许稷和许意远抛来橄榄枝。   出道两年,许意远虽然积攒了不少热度,但在娱乐圈的资源始终有些不上不下,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不仅是许意远,就连许稷都尝到了甜头。   随便录制两个小时节目,通告费比他一个月工资都要多。   在许意远妈妈的提议下,许稷和许意远开始在微博大秀父子情。   文字,照片,视频,应有尽有。   短短两天时间,许意远的微博粉丝数暴涨四百万,而许稷刚开通的微博居然也有了一百万粉丝。   他们的热度又迅速回馈到《娱乐新世界》最新一期。   无数网友都在翘首以盼,期待着节目播出。   《娱乐新世界》的导演一直在关注事态走向,见到事情的发展没有一丁点出乎姚容预料,他激动之余,居然又有些唏嘘。   说实话,他和姚容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重点宣传父子情,二是摆明事实。   真正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让所有人都关注这件事的,是许稷一家人。   他们现在做的越多,热度积攒得越高,等到真相揭露的时候,舆论的反噬也会越来越严重。   而这一切恶果,全都是他们,自己亲手造成的。   万众瞩目,周五晚上八点,《娱乐新世界》最新一期准时登录视频网站。   节目前一个半小时,几乎是许稷和许意远的主场。   眼看着这一期节目的进度条只剩下最后三十秒,不少观众都要准备退出节目时——   画面暗了下来。   录音响起。   这段录音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我是许稷的前妻,许危衡的亲生母亲,这期节目最大的谎言,是那句: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   话落,没有给观众们任何思考时间,进度条走完。   这期综艺结束了。 第9章 坠落的童星9   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手机屏幕前无数观众心里都升起这样的疑问。不少人第一反应都是点击回放,迅速将进度条拉到最后,又重新听了好几遍录音。   经过最初的静默,这三十秒视频的弹幕犹如井喷般,瞬间铺满。   【这段录音是节目组安排的吧?有没有人能出来给我解释一下!!!】   【我的天,什么叫做最大的谎言?】   无数疑惑盘旋在观众心头。   因为许意远这段时间经常在微博里宣传这期综艺节目,许意远的粉丝都是组团过来刷综艺的。   粉丝比路人最先回过神,开始在弹幕跳脚。   【许危衡这个吸血鬼跑了,他妈妈怎么又跑出来了,他们母子两都有病吧。】   【呵呵,这一回又想怎么吸我家哥哥的血。】   弹幕很快变得乌烟瘴气。   在这里留言是注定不可能得到解惑的,不少路人闲来无事,跑到节目组的官方微博底下继续追问。   点赞数最多的评论如下:   【我试图对录音做一段阅读理解,“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这句话是最大的谎言。   如果后者是假的,也就是说许稷和许意远的关系并没有多好。但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的父子情营销铺天盖地,我觉得父子情不像是假的。   那也就是说,假的是前者——   许稷和许意远其实是亲生父子!   靠啊,节目组滚出来,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吃瓜的时候,每一个网友都是福尔摩斯。   他们大胆猜测,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揣摩字词。   【我记得节目组宣传这期节目时,有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许稷说,他教不好许危衡,就让舆论来教导许危衡。这段时间,许危衡被骂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他才十六岁,放到普通人身上,就是刚上高一高二的年纪,叛逆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咱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就是说,虎毒尚且不食子。】   【细思恐极】   不得不说,姚容半遮半掩的效果,可比直接把真相说出来的效果要好。   吃瓜网友永远不会嫌吃瓜麻烦。   因为节目组始终在躺尸装死,网友从他们那里得不到实锤,只好继续去扒。   他们扒到了许稷在镜头前对许意远的夸奖,也扒到了许稷在镜头前对许危衡的漠视。   还有人将许稷和许意远的五官放在一起对比。   鼻子,高额头,嘴唇,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网友们按捺不住,杀向许稷和许意远的微博,要他们站出来回应此事。   “妈,还是联系不上《娱乐新世界》的导演吗?”   暖橘色灯光的室内,许意远两手插在发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许意远妈妈恨恨放下手机:“正在通话中。”   许稷猛吸一口烟,脸色铁青:“我们这是被《娱乐新世界》狠狠摆了一道。”   没错,在这时候,许稷认为幕后黑手是《娱乐新世界》的导演。   毕竟,幕后黑手不是《娱乐新世界》的导演,难不成还能是他前妻?   真是滑稽可笑。   许稷挥挥手,驱散吐出的烟圈:“算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先不去追究是谁在搞鬼,还是来想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吧。”   许意远妈妈咬了咬唇:“这是姚容的录音?”   许稷没好气道:“我怎么还记得她的声音?”   “这件事要想解决,还得先联系上姚容和许危衡。”许意远妈妈说,“你去联系他们,多说说软话,打听打听他们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   一想到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的前妻和大儿子,许稷就心中生厌。   他忍着厌烦,捏着鼻子拿出电话,先给许危衡打了电话。   关机状态。   许稷的脸色更难看了,转而去拨打姚容的电话。   结果——   依旧是关机状态。   许意远声音很轻,小心翼翼道:“他们……他们不会把你给拉黑了吧……”   许稷一把夺过许意远的手机,用许意远的手机拨打了姚容的电话号码。   这回电话果然不再是关机状态,而是正在通话中。   ***   与灯火通明的许家不同,远在千里之外的颖县,不少人家里都已经熄了灯。   姚容站在窗边打电话。   这通电话是《娱乐新世界》的导演打来的,他在跟姚容分享各项数据。   “短短两个小时,我们这期综艺的播放量涨了五百万。”   “微博热搜里,有八个词条都与这件事有关。其中一个词条在第一,另一个在第三,网友们非常激动,他们现在已经蹲守在许稷和许意远的微博底下,要求许稷和许意远给个说法。”   话说到这里,导演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姚女士,我们这段时间合作得这么愉快。要是你想参加综艺接受采访,一定要考虑我们《娱乐新世界》。”   这件事可是近期最大热点。   他这么殷勤,为的自然是能和姚容继续合作。   都是千年老狐狸了,他看得出来,这位姚女士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   “你放心,合作愉快。”   姚容给了导演一句准话。   刚挂断电话,一阵清越的笑声从院子传来。   是许危衡的笑声。   这段时间,姚容见过几次许危衡笑,但都只是唇角勾起的轻笑,像现在这样高兴到笑出声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姚容被他的笑声感染,走出房间。   月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随灯光一块儿将院子照亮。   刚刚许危衡坐在小板凳上,平安不知道从哪里玩回来,狂奔着扑向他。   惯性作用下,他被平安带得翻坐在地,衣服也被平安蹭脏。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刚爬起来一些,又被平安再次撞倒。   疼倒是不疼,就是觉得有些好笑,所以许危衡忍不住笑出了声,拎着平安的后颈皮。   “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居然连着扑倒我两次。”   “平安才刚满一岁,它能有什么力气。”轻柔的笑声传开,姚容走到许危衡面前,朝他伸手。   许危衡下意识想用指背蹭鼻尖,但想到自己刚刚摸了满手的灰,连忙停住:“手脏,我自己起来。”   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姚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从他发间取下一片薄薄的枯叶。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在上面的。   姚容笑道:“去换身衣服,再多跑一趟,把章姨叫下楼。”   许危衡问:“怎么了?”   姚容指了指水井:“请你们吃西瓜。”   她今天下午,可是特意去菜市买了一个十斤重的大西瓜,早早将它放进了水井里,为的就是现在拿出来吃。   在井里放了几个小时,大西瓜入手沁凉。   三人坐在院子里,开始吃瓜。   “今晚上《娱乐新世界》的事情,听说了吗?”姚容先问章青亦。   章青亦悄悄看了许危衡一眼:“听说了。”   许危衡捕捉到章青亦的眼神,疑惑道:“什么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网了。   不过《娱乐新世界》这个综艺他有印象。   他的经纪人就因为代他签了这个合约,要赔付两百万违约金。   姚容咬了口多汁可口的西瓜,给许危衡播放了她的录音。   许危衡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问道:“然后呢?”   姚容没有隐瞒,她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许危衡。   许危衡低着头,右手拇指一直在摩挲左手拇指指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姚容凝视着许危衡。   她放轻了声音:“你想看看网友们的评价吗?”   这仿佛怕惊扰了他的语气,让许危衡的眼眶蓦地泛红。   他其实,还是很害怕。   直播道歉后,他独自一个人,缩在墙壁和沙发的缝隙间,翻来覆去地玩着手机,仿佛自虐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将网友们对他的谩骂看了一整晚。   直到手机彻底没电关机。   从那天起,他开始害怕触碰手机。   他将他的手机锁在柜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玩过。   就算是和周律师联系,也都是用姚容的手机来联系。   可是……可是……   原来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为了保护他做过那么多事情。   姚容看出他的情绪起伏得厉害,转而安抚道:“如果不想看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不。”许危衡轻轻握住她的手,用指尖点亮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你和章姨陪我一起看,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逃避,是因为他怯懦。   他已经是个男子汉,应该要勇敢站出来保护她,而不是让她为他担忧,让她一直挡在他面前保护他。   也许许危衡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全身都在轻轻发抖。姚容反握住他的手,坚定而用力,手掌温暖而干燥。   “不然,我来念评论吧。”章青亦有些不忍,提议道。   她来念的话,许危衡就一定不会看到那些不好的评论。   许危衡婉拒了章青亦的好意:“不了,章姨,我自己来看吧。”   他总要自己亲自去面对的。   姚容打开微博,在《娱乐新世界》的官方微博找到最新一期综艺的宣传视频,点开之后示意许危衡看评论。   许危衡垂下眼眸。   他的睫毛长而卷翘,密如鸦羽,垂落下来时会在眼睑底下形成一片扇形阴影。   他看得很慢,看到了网友吐槽“虎毒不食子”,也看到了网友吐槽“细思恐极”,更看到了有人在说“许危衡打许意远的事情,要么是假的,要么别有内情”……   他轻轻笑了。   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舆论曾经把他逼到绝望,可现在,舆论又在为他主持正义。   许危衡说不上什么感觉,他只是在想,他不应该再为舆论如此难过了。   “我看完了。”许危衡突然指了指微博跳出的提醒,“好像是章爷爷发了微博?”   “哎?”正在偷偷摸摸跟她爸联系的章青亦抬起头,打了个哈哈,“我爸身为A市日报的主编,可真是能紧跟社会热点啊。”   太尴尬了。   居然正好被许危衡看到了。   哎,不对啊,她尴尬什么,她明明是在做好事。   这么一想,章青亦又心安理得吃了口西瓜,并迅速点开她爸的微博主页,看看她爸说了些什么。   半晌,章青亦心满意足退出来。   不愧是她爸。   言辞犀利,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爽啊。   许危衡也看完了章青亦爸爸发的那条微博,惊讶道:“转发量好高。”   “还有官方蓝v号也转发了。”姚容指给他看。   许危衡眨了眨眼,迅速往下滑,开始看起底下的评论:“许意远他们还没有做出应对吗?”   “他们不敢随便做出应对,怕我们手里还有其他实锤。”   许危衡了然。   好歹在娱乐圈里待了两年,这方面他还是耳濡目染过的。   “看来他们正在想方设法联系我和你。”   “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让他们先急一急。”姚容淡定。   许危衡点了点头,又认真看起评论。   其实评论看多了,不可能完全都是站他这边的。   像是一些人秉持的观点是“受害者有罪论”,无论许稷和许意远是不是亲生父子,但你许危衡跟亲爸的关系处得这么差,难道你许危衡就没有半点儿问题吗?   还有一些许意远的粉丝夹杂在里面疯狂控评,恶意扑面而来。   许危衡已经认清了舆论的本质,对一百条好评论里突然出现的一两条坏评论,自然能做到无视。   后来,章青亦撑不住,回屋休息。   后来,月亮悄悄隐入云层。   许危衡一个字一个字,将网友们的评论看了一整晚。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个人。 第10章 坠落的童星10   天边泛起一线鱼肚白,柔和的光洒落在庭院里,整个庭院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许危衡揉了揉眉骨,才发现天亮了。   “困了吗?”   “困了吗?”   许危衡和姚容的问话同时响起。   两人一愣,相视一笑。   “有点困了。”许危衡站起来,拉伸坐得僵直的肩膀。   他看得太投入,心思全部都沉浸在那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完全没发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我去外面买些早餐,吃完早餐再睡吧。”   平时他吃的一日三餐都是姚容做的,既营养又美味。但姚容陪着他熬了一晚上,许危衡不想她再拖着疲倦的身体下厨。   买早餐时,许危衡不忘给章青亦也带了一份。   吃过东西,许危衡进了房间。   他换了身家居睡衣,正要往床上躺,倏地想起一事,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金属钥匙。   用钥匙打开箱子,许危衡取出锁在里面的手机,开始给手机充电。   等待约莫半分钟,手机电量跳到百分之二,许危衡长按开机。   手机屏幕一点点亮起,幽幽蓝光打在许危衡脸上,无数通知映入眼帘。   他有许意远的微信好友。   从加上好友至今,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微信有32条来自许意远的未读通知、44条来自许稷的未读通知。   看到他们这么急,许危衡的心情就更好了。   他没有查看他们发来的消息。   不用想也知道有多恶心。   服软、威胁、怒骂,这是他们惯来的手段。   点播一首《今儿个真高兴》,许危衡跟着旋律哼起歌来。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嘿!   嘿嘿嘿~   连着唱了两遍,许危衡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唱歌这么好听。   堪称平平无奇的唱歌小天才。   他忍不住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不过,许危衡能够安心补觉了,许家人可还提心吊胆着。   他们同样是一宿未睡。   不同于安静看评论的许危衡和姚容,这一晚上,许意远着急得嗓子都要冒火。   他恨上了《娱乐新世界》节目组。   要不是节目组在背后搞事,他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当初他答应去录制《娱乐新世界》,是想要拿许危衡祭天,踩着许危衡当垫脚石。   谁成想,现在被拿去祭天的那个人成了他。   可人家节目组家大业大,他再恨又能如何去报复?   这么一想,这股对节目组的恨意就尽数转嫁到了许危衡身上。   除了恨意,许意远心里还有些许懊悔。   他出道的人设是邻家弟弟、小太阳,按他的年龄,这个人设他至少还能用七八年。   早知道就不听他妈的,大肆营销什么父子情了。   为了营销,他妈还给经纪人转了两百万,让经纪人花钱去请水军。   有水军下场,热度确实炒起来了,而且热度都是实打实的,不带半点儿虚。   最后全部都反噬在了他身上。   什么叫自作孽,什么叫花钱找罪受,许意远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心疼得心都在滴血。   但这会儿,懊悔已经于事无补。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发酵,福尔摩斯网友们越扒越深。   有不少网友还联想到了许危衡在飞机上怼出轨渣男时说的那番话。   【看视频的时候,就觉得许危衡激动得有点过头,现在想想,他会不会是联想到了自己?】   【一定是了】   【唉,突然心疼】   【许稷和许意远怎么还没做出回应?前几天大秀父子情的时候,他们两个可是恨不得住在微博上,现在倒是玩起神隐了?】   看着这些评论,许稷火冒三丈。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马上站出来“澄清”,但这么多个小时过去了,他用遍了手段,依旧联系不上姚容和许危衡。   又一次拨打电话无果,许意远问道:“爸,情况怎么样?”   许稷寒声道:“还是不行。”   许意远又气又急:“我的粉丝后援群都在等着我做回应,经纪人那边也一直在催我,不能再拖了。”   急了一整晚,许意远妈妈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抬起头,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觉得,姚容和许危衡手里能掌握有什么证据?”   许稷顺着她的问题想了想:“亲子鉴定吧?”   许意远妈妈条理清晰:“那我们就在他们拿出亲子鉴定前,发一条微博,说你和意远会去做亲子鉴定。”   正好,她有个朋友就是从事这一行的,只要打点到位,出个假的鉴定报告应该不难。   许稷眼前一亮。   对啊,只要他们先提出亲子鉴定,被动的就要变成对方了。   两个小时后——   【许意远v:昨晚突然得知自己多了个亲爹,感到非常震惊与荒谬,虽然我从小就希望许爸爸是我的亲爸爸,但这只是一个孩子的小小愿望。   昨晚没有及时做出回应,是在等亲子鉴定部门上班。   从来没有见过危衡的亲生妈妈,也没有得罪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如此大的恶意来揣测我们一家人。】   微博底下,还附了一张他出现在亲子鉴定部门的照片。   【意远爸爸许稷v:作为母亲,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没有错的,但我认为,应该要用正当的方式,而非使用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   姚容,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有变啊。】   同样还附带了一张以亲子鉴定部门作为背景的他的照片。   ***   章青亦鼻子都险些给气歪了。   她睡醒之后,看到了许危衡特意贴在门上的便签,提醒她早餐放在了保温盒里。   夸了夸贴心的许危衡,章青亦美美吃完热乎乎的食物,坐在葡萄架下晒太阳,打开了手机。   然后就看到了大王八和小王八的发言。   “不要脸,这也太不要脸了!”章青亦跳脚。   “他们回应了?”有人接话道。   章青亦:“姚姐,你醒了?”   开口接话的,不是姚容还有哪个。   微醺的阳光笼罩着姚容,她穿着一身质感柔顺的棉布睡衣。   这段时间没有什么烦心事,姚容睡得很好,脸上的暗沉和眼底的青黛都淡去了很多,肤色红润。   干枯泛黄的头发也被她剪短了,如今只剩下齐耳的长度,随意披散在脑后。   当外在这些缺点消失后,姚容那与许危衡有五分相似的骨相便脱颖而出。   也许眼尾还是带有岁月铭刻下来的细纹,但这些痕迹反而加重了她身上的温和之意。   “要喝咖啡吗?”姚容晃了晃手里的速溶咖啡。   章青亦点头说要,姚容就泡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章青亦:“我算着时间,许家那边也该做出回应了,就醒了过来看看。”   话题被拉了回来,章青亦拍桌子骂道:“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心,发条微博还不忘内涵你。”   什么用如此大的恶意揣测……   什么栽赃陷害……   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这不就是在明里暗里内涵姚姐一直都是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吗?   he~tui!   姚容放下咖啡杯,不慌不忙。   章青亦被她的淡定所感染,情绪冷静了一些。   “他们果然是要去做亲子鉴定。”看完许稷和许意远的回应,姚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章青亦瞪大了眼睛:“你猜到了?”   “这不难猜。”   姚容用手机查了一下A市的几家亲子鉴定机构,再对比一番许意远发上来的照片,得出结论。   他们去的是一家私人机构。   看来的确是想做假。 第11章 坠落的童星11   姚容游刃有余查找资料的姿态,令章青亦心头烦躁尽消。   说白了,她会那么生气,一方面是因为许家人确实非常无耻,一方面也是为姚容和许危衡的遭遇感到不平。   “姚姐,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反应,那你肯定也想好应对之策了,对吧?”   面对着章青亦期待的目光,姚容点了点头。   “是什么?”   姚容轻咳一声,含糊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许稷他们其实完全猜错了。   她手里没有许稷和许意远的亲子鉴定报告。   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们,又怎么可能从他们身上取到毛囊。   许稷和许意远去私人机构做亲子鉴定的行为,正是她所期待看到的。   像这种给够钱就能做假的私人机构,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出现收钱办事的情况。只要往下一查,应该能顺藤摸瓜查出很多问题。   ***   许意远拖着疲倦的身体,从迪雅鉴定机构回到家,直接倒在床上补觉。   他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做噩梦,最后被刺耳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   刚接起电话,经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直冲耳膜:“去看热搜,混账,你又上热搜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许意远茫然打开微博。   #迪雅鉴定在亲子鉴定报告上作假#   【雅鉴定因亲子鉴定报告做假,被取缔营业资格,负责人已被立案侦查】   而底下的评论全都是在嘲讽他的:   【许意远上午刚在迪雅做完亲子鉴定,下午迪雅就翻车了】   【哈哈哈哈哈哈翻车来得如此快,就像龙卷风,我现在是越来越相信许稷和许意远是亲生父子了】   【既然要做亲子鉴定,许意远为什么不去那些正规的司法鉴定中心?】   【A市司法鉴定中心,全国最权威的亲子鉴定部门,出具的报告甚至具有法律效应,现在的你值得拥有@许意远】   【未免再次出问题,我提议许意远再做亲子鉴定的话,最好在微博开个直播,让我们陪着你一块儿做哦~】   一瞬间,许意远困意全消,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一把跳下床,冲向他爸妈的房间,边拍打房门边惶恐道:“爸,妈,别睡了,你们快醒醒,又出事了!”   五分钟后,许意远妈妈坐在沙发上,试图联系她在迪雅工作的朋友。   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那边终于接了。   随着那边的人在说话,许意远妈妈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他说……”许意远妈妈咬着唇,看着许稷,“他说他的账户正在被调查,我给他打的那笔钱是不明资金,估计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了……”   话刚说完,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许意远妈妈与许稷对视一眼。   许稷咽了咽口水,用手掌狠狠抹了把脸,挤出僵硬的笑容,起身去开门。   大门打开,入目便是一张警察证。   ***   与兵荒马乱的许家不同,小小的民宿里,许危衡正听着窗外的淅沥沥雨声,闻着姚容特意为他点的安神香,睡得踏实又安稳,直到被飘进来的饭菜香味唤醒。   许危衡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起床。   洗漱时,许危衡忍不住抬眼,打量起镜中的自己。   瘦到几乎脱相的脸终于显了一点肉,多了几分血色。   他微微弯起唇角。   眉间的疲倦与阴霾如冰雪逢春消融,色若春晓,风清月朗。像是冬日里埋下的树种终于在春天发了嫩芽,迎着和煦的风,招摇舒展,浑身都透着一股生机。   许危衡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他走向厨房,想去帮姚容打下手,却扑了个空。   从厨房里绕出来,许危衡看到了正一个劲埋头玩手机的章青亦:“章姨,只有你在家吗?”   章青亦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古怪又亢奋:“姚姐在房间里工作。”   许危衡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章姨,你怎么了?”   章青亦看了看许危衡,问他是不是还没有看微博。   得知他确实没关注,章青亦拉着他,讲了迪雅被举报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和姚姐有关系。”章青亦津津乐道,“我万万没想到姚姐的反击居然是这个。有和许稷住在一个别墅区的网友爆料,说是看到警车停在了许稷家门口。”   可许危衡压根没认真听她后面说的那番话。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许稷和许意远发的那两条微博上。   “他们对姚女士出言不逊了?”   章青亦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许危衡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登录了很久没有登录过的微博。   微博打开那一瞬间,因为他的账号有太多通知,手机竟然死机了。   许危衡急得连连摇晃手机。   章青亦回过神,忙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用我的看吧。”   这两条微博都不长,许危衡看得很快。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许危衡咬住牙关,声音颤抖:“他们……他们怎么敢骂她……他们有什么资格骂她!”   将手机还给章青亦,许危衡快步走到了姚容房间门口。   他右手虚握,正要敲击,突然又犹豫了起来。   傍晚温度要比白天降了不少,晚风习习卷着料峭,许危衡在房门外站了很久,终于动了动脚步,转身想离开。   门就在此时开了,姚容抱着一杯茉莉花茶,问道:“怎么不敲门?是饿了吗?”   她刚刚一直在对着电脑工作,要不是喝水的时候往窗外瞟了眼,还真没注意到他站在外面。   等许危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姚容拉进了屋子里,手中还塞了杯同款花茶。   这花茶是他们母子两一块儿炮制而成的,原材料就是院子里种的那几株茉莉花。   茶香扑鼻,热气升腾。   温热从许危衡的掌心开始一路蔓延,轻轻松松驱散了他全身的冰冷。   “你在忙?”许危衡看到了打开的小说文档。   “忙得差不多了。”姚容挪动电脑屏幕,将《星空》的简介展示给许危衡看,“这是我自己写的科幻小说。”   许危衡露出讶色:“自己写的?”   他只知道姚容借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说是工作需要,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拿来写科幻小说。   姚容笑道:“我联系了出版社,给他们发去了前几万字的稿子。现在出版社那边已经过稿了,等过些天写完了再给你看。”   许危衡越发震惊。   震惊过后,又有一种骄傲油然而生。   瞧见他紧蹙的眉心不知不觉松开了,姚容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许危衡低声道:“我看到了微博,所以想来看看你。但到了门口,又突然不是很想跟你说这些烦心事情,惹你不高兴了。”   “确实是有些烦心,但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了心情,你也别为这些人生气。”姚容合上电脑,从床边拉来椅子,坐在许危衡对面,漫不经心,“他们在我眼里,就像是三只蚂蚱。”   蚂蚱确实很烦人。   但秋后蚂蚱,已经蹦哒不了几天了。   许危衡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那就好。”   姚容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你没看到迪雅被取缔营业资格的热搜吗?那就是我做的反击。”   许危衡挠头。   他确实看到了。   但那会儿,他的脑海被愤怒和担忧两种情绪充斥着,以至于没有多余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好了,别气了,我们去吃饭吧,今晚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鱼,再不吃就要凉了。”   吃饭期间,姚容和章青亦时不时往许危衡碗里夹菜。   他吃着一条鱼中最柔软的鱼腹部分的肉,有些念头慢慢在他心底扎根。   ——姚女士可以不在意那些跳梁小丑,但他不能心安理得坐视别人伤害她。   ——在别人质疑他时,他没有过辩解;在别人怒骂他时,他没有过反驳。但同样的遭遇,放在姚女士身上,就不可以!   许危衡就像头愤怒得毛发竖起、横冲直撞的小狮子,一个字一个字编辑微博,点击发送:   【许危衡v:你们诋毁我没有关系,但如果你们再敢在公众面前诋毁我妈,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许稷@许意远】   以前伤害过她还不够吗。   那时候,他还懵懂无知,既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也没办法保护她。   可现在,他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啊。 第12章 坠落的童星12   雨停了,院子角落的蕉叶被冲洗得格外翠绿,葡萄架上打满了一串又一串的青葡萄,还不够熟,淡淡的酸味混着葡萄自带的甜味潜入夜色。   酸菜鱼被三人吃得一干二净,饭后饮料是旺仔牛奶。   章青亦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许危衡咬着吸管,坐立不安。   发完微博,他心里那股怒意得到宣泄,羞涩与紧张后知后觉涌上来。   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母亲”这个位置一直是缺席的。   与姚容重逢后,他试着去接纳她、与她在一起生活。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来没开口喊过一声“妈”,每次需要称呼了,喊的都是略显生疏客套的“姚女士”。   刚刚编辑文字的时候,他原本编辑的也是“姚女士”,但犹豫了许久,还是改成了“妈”。   不过这会儿让他喊,他对着姚女士,还是喊不出这个字。   喝完饮料,许危衡起身丢垃圾,恰好看到缩在桌底的平安,找了个理由溜走:“我去给平安剁块鸡胸肉当晚餐。”   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姚容一人。   她目送着许危衡离开的背影,低头打开微博。   许危衡的微博一发送成功,系统就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将那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姚容截图,图片放进专门的相册里保存好。   【宿主,对养孩子这件事,感觉如何?】一直潜水的系统今晚格外活跃。   墙角放着的昙花突然绽放了一片花瓣,香味馥郁。   姚容被这朵怒放的昙花吸引了目光。   “感觉养孩子,就像在种一棵树,养一朵花。”   细心照料许久,树一点点变得茁壮,而花盛开了。   乘凉的树荫,馥郁的花香,秀丽的花朵,都是种树者、栽花人的收获。   她现在就感受到了收获的快乐。   最开始接到时空管理局的邀请时,她很惊讶。   不过一个优秀的任务者,是不会在意每个世界的身份和处境,以系统发布的任务至上,所以她欣然应邀。   但因为从没带过孩子,她有时候行事也会出现疏忽,考虑也难免存在不周的地方。   直到此刻,姚容才真正爱上了这个任务。   当她留在女配组的时候,她的每一次逆袭,为的都是自己。   可现在,她的每一次逆袭,都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系统感知到姚容的心理活动,机械音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笑意。   【很高兴宿主能这么想。】   【时空管理局里,优秀的任务者有很多,无论是从能力还是从心性来考虑,他们都当得上大佬二字。但我们部门,在综合了能力、心性和性格后,一致认为宿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柔是一种性格,也是最有力的力量。宿主这段时间做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其实对于“如何拯救许危衡”这个命题,即使系统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数据,它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特别标准的答案。   可这段时间以来,系统觉得它从姚容那里,看到了最优解。   拯救一个人,除了救下他的名声、前途和人生,最重要的,是要救下他的心,教会他勇气,让他敢于对抗不公与苦难。   她站在光里保护他,让许危衡慢慢生出重新站起来的信念。   因为同样想要保护她,许危衡不再怯懦,甚至敢向自己曾经畏惧过的、威严权重的父亲公开喊话。   母子之情,并非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条件付出,而是一种双向流动的感情。   冒出来说了几句话,系统又继续潜水。这是宿主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它出现的频率才稍微多了点,等后面除了负责传送剧情,它基本不会打扰宿主。   一人一统看似对话了很久,但因为是直接在脑海里交流,现实生活才刚刚过去几秒。   昙花徐徐,要展开第二朵花瓣。   姚容抱着昙花走到院子里,朝厨房方向喊道:“昙花开了,你们要来赏花吗?”   听到这个好消息,许危衡和章青亦连忙从厨房里出来。   章青亦还拿出手机,录下昙花盛开的全过程,说是她儿子的夏令营快结束了,到时可以发给她儿子看看。平日里,她时不时给昙花浇水,这花开了,也得有她一分功劳吧。   姚容乐道:“是这道理。”   她们聊天的时候,许危衡就安静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抱着平安,眼神一错不错盯着昙花。   几分钟时间,昙花就盛放到了极致。   清幽冷冽,亭亭如玉,月下美人。   美得不可方物。   姚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场花开。   等章青亦结束录视频,姚容提议来个D市周边几日游。   许家人因为贿赂亲子鉴定机构,被警察找上门调查,短时间内肯定会安分不少。这么高兴的事情,当然值得好好游玩庆祝一番。   “你们来D市这么久了,一直待在颖县,都没怎么出过门。我也很久没旅游过了,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我们就出发把D市周边玩上一圈。你们看怎么样?”   旅游?   许危衡想了想,眼眸微亮,答应下来。   见许危衡同意了,章青亦高高兴兴跟着点头,还兴致勃勃翻出了她的摄像机,说到时要给姚容和许危衡好好拍游客照。   ***   三人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市区的出版社。   姚容把《星空》直接投稿给了D市本地出版社,现在出版社那边过稿了,又得知姚容就是D市人,便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来市里一家咖啡厅见面,当场签合同。   路途漫长,在许危衡和章青亦的请求下,姚容将她写的故事娓娓道来。   反正他们特意包了辆面包车进市里,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三个乘客,也不用担心打扰别人。   “人类于浩瀚星空而言,渺小如尘埃,可自古以来,人类从未停止过征服星空的步伐。”   “主人公华是蓝星宇航局精心挑选出来的星空探险家。他跟随宇宙飞船离开蓝星,却因为一场风暴,他与宇宙飞船失去了联系。从那之后,他开始独自在星空漂泊。”   “他在星空间的每一次辗转,都象征着人类在征服星空的路上又迈出了一步。他用他的眼睛为人类看无垠世界,但当他年华逝去,身体衰朽,雄心壮志被消磨,他只想回到蓝星。”   “可是,他没有能如愿。”   “星空探险家,最后还是属于星空。”   直到三人抵达咖啡厅,许危衡和章青亦都还沉浸在姚容所描述的群星世界里。   姚容给自己和章青亦点了咖啡,又给许危衡点了牛奶:“再来三份提拉米苏。”   服务员很快将他们要的餐饮上齐。   “结局瑰丽浪漫又悲壮,让人记忆犹新。”章青亦叉了一块提拉米苏送进嘴里,将这个故事又回味了一番,肯定道,“姚姐,你一定会火。”   她虽然不是从事这一行的,但是她家学渊博,审美摆在那里。   许危衡的夸奖就直接多了:“我没想到能写得这么好。”   因为演过《2050》和《2050》,许危衡对科幻小说和末世小说有种特别的偏爱,看过不少相关书籍。   不是他对姚容的小说有滤镜,而是他真的觉得,这本书不缺情节、不缺浪漫更不缺主题思考。   至少他非常喜欢。   姚容眉梢微扬,笑问两人:“厉害吗?”   章青亦用力点头,相当捧场:“非常厉害。”   许危衡给姚容竖起大拇指,用动作来回答。   三人聊了会儿天,负责《星空》这本书的出版社主编就到了,表现得十分热情。   “这样一本不缺浪漫幻想也不缺人文思考的科幻小说,既平衡了市场的喜好,又兼顾了业内人士的审美,无论是市场还是口碑都很有可能双赢。我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一本让人耳目一新的科幻小说了。”   更难得的是,文笔辛辣老练,字字珠玑,完全不像是新人写的。   出版社主编从公文包里取出合同,递给姚容:“姚女士,你可以看看合同。我们出版社很看好你这本书,为了让你感受到我们的诚意,给的版税和首印都不是一般新人的待遇。”   他很看好姚容。   能给出这么宽松的合同,为的自然是下次还能跟姚容合作。   在这个过程中,姚容始终安静微笑,时不时出声回应出版社主编。   许危衡坐在姚容斜对面,忍不住一直打量她。   他从姚女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   签完合同,又闲聊几句关于新书的事情,出版社主编告辞离开。   章青亦抢着去买单。   座位上只剩下姚容和许危衡两人在。   许危衡两手端起牛奶杯,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抿了抿嘴,将唇上残留的牛奶抿掉,好奇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写小说?”   姚容收好合同:“你还记得你给过我一张银行卡吗?”   她也没瞒着,继续往下说。   “离婚之后,我的状态一直很糟糕。这些年没有另外找工作,全靠开民宿的收入来支撑生活。”   “但拿到你给的银行卡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那时候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你还很年轻,我不希望你学我一样,因为一次失败就让自己困在原地里转了十几年。”   章青亦买好了单,从前台走回来。   姚容背包起身,走到许危衡身边,往下扣了扣他头上的鸭舌帽,在他懵逼的时候,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所以我开始往前走,以身作则。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许危衡跟着姚容往前走了好几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正了正帽沿。   他听出了姚女士的话外音。   她是想告诉他,她能往前走,他更可以。   无论以后是决定继续演戏,还是要选择一项新的事业,都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活一定要是向前走的。   沉默了很久很久,许危衡张了张唇,发出一丝气音。   “……好。”   从咖啡厅离开,天色有些晚了。   三人在商场逛了一圈,买了几套新的衣服,又吃了顿火锅当晚餐,就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两间房。   晚上,姚容坐在书桌前,在琢磨自己新的小说时,许危衡突然造访。   他直接将一个袋子塞进姚容手里,转身就走。   “送你的,早点休息。”   姚容打开袋子一看。   里面放着一台新手机。   她的旧手机已经用了三四年,不仅屏幕裂开了几条缝,内存也早就不足了。但凡操作得频繁些,手机就会出现卡顿情况。   她早就有意向换一部手机,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许危衡就为她买好了。   “是谁来了?”章青亦正在刷牙,听到动静开门问道。   姚容回身关门:“危衡给我买了台新手机。”   章青亦眼眸一亮,凑上前打量:“哎,这跟他用的是同款,价格可不便宜。”   只不过许危衡那台外壳是黑色的,姚容这台外壳是淡青色的。   姚容弯着唇,拆掉包装,将电话卡插到新的手机里。   同步完数据后,她用新手机给许危衡发了条消息:【我很喜欢这台手机,比我之前用的那台好多了】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喜欢就好】   在市里待了一天,次日,三人开始在周边游玩。   D市地貌独特,是喀斯特地貌。   由此形成的石山奇峻,河水清澈。   夏天正是玩漂流的好时候,三人啃着冰淇淋,欣赏过瀑布,又从瀑布一路漂流而下。   许危衡玩得很投入。   许家每年都会组织两次家庭旅游,但他们既不会带上他,他也不会想着跟去找罪受。   后来出道当了明星,在飞机上飞来飞去成了常态,但也只是为了赶通告。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闲适的心态饱览大好河山。   连着看了三天景,姚容提议去游乐园玩过山车。   出来旅游嘛,总要玩些刺激的。   章青亦舍命陪君子,许危衡跃跃欲试。   排队玩完所有过山车项目,章青亦扶着树,长舒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她嗓子都喊哑了。   更让章青亦感到悲愤的是,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害怕尖叫,姚容从头到尾都在淡定欣赏风景,而许危衡几次出声,都是被刺激得高兴笑出声。   这就很生气。   许危衡扶着章青亦坐下,拍拍她的背,让她缓过那口气:“你们在这坐会儿,我去买水。”   商店就在不远处,一个小丑握着十几个气球在商店门口晃悠,许危衡看了小丑几眼,买了三瓶水往回走。   快走回姚容她们身边的时候,许危衡才发现小丑一直在追着他。   他停下来,礼貌问道:“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小丑脸上挂着滑稽的笑容,从那堆气球里分出一个气球,塞进了许危衡手里,一摇一摆蹦走了。   许危衡抓着气球。   圆鼓鼓的气球上画有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在说:笑口常开。   于是许危衡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狭长而明亮的眼眸弯成月牙状。   “咔嚓”一声,快门按响。   不远处,姚容拿着章青亦的相机,将这美好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第13章 坠落的童星13   许危衡没发现姚容在拍他。   他自己跟气球玩了会儿,转头去看蹦跳离开的小丑。   小丑没有走远,正追着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女孩绕圈,笨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小女孩被追得哇哇大笑,玩够了才停下来,乖乖举起手,请小丑把气球绑在她的儿童手表上。   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在玩泡泡机,一连串透明泡泡飘在空中,被阳光穿透而过,染上了斑斓的色泽。   最大的泡泡吃力飘到了许危衡面前。   他盯着泡泡看了又看,实在没忍住,用指尖戳了戳。   “啵——”地一声,泡泡碎开。   冲天辫小女孩正在追泡泡,瞧见许危衡的动作,惊得张大嘴巴。   许危衡咳了咳,手背回身后,提着水快步走回树荫底下。   他拧开瓶盖,把水递给章青亦。   “章姨,你喝些水。”   章青亦嗓子都要冒烟了,半边身子瘫在户外长椅上,一手举着小风扇,一手接水。   许危衡又将水递给姚容。   姚容拉着他坐下:“热不热?”   “还好,你在看什么。”   姚容晃了晃相机:“我刚刚拍了几张相片,你要不要看看?”   许危衡边喝水边探头去看。   当他看清相片的内容后,许危衡愣了愣,喝水动作一顿。直到冰凉的水从瓶子里流了出来,将他胸前衣领打湿,他才慌忙放下水瓶,用手扯着衣领抖了抖。   姚容明知故问:“怎么了?”   衣领只湿了一角,这个天气也不担心着凉,许危衡用纸巾擦了擦锁骨,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相片上:“你……你怎么突然拍了我?”   姚容直白道:“因为刚刚那个场景很好看。”   章青亦喝了几口水,感觉舒服不少,从专业角度帮忙分析:“我刚刚也看了,姚姐这张照片确实拍得很棒,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都恰到好处。”   作为一名专业摄影师,章青亦的话显然很有可信度。   但许危衡的关注点根本不是这些。   他真正在意的是“被抓拍”这件事。   “生气了?”   一股冰凉从许危衡脸颊处蔓延开,是姚容在用冰镇过的矿泉水瓶轻轻贴住了他的脸。   “没生气。”许危衡担心姚容误会,犹豫了一会儿,他选择坦白,“我只是有些害怕面对镜头。”   章青亦险些把下巴惊掉。   她和许危衡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知道许危衡的状态不是很好,但没想到会糟糕到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   一个活在镜头里的明星,就算不享受镜头,也不应该惧怕它。   章青亦诚恳道:“你其实特别上镜,在镜头底下怎么拍都好看。我作为摄影师,最喜欢跟你这种模特合作了,既省心,又能拍出好看的相片。”   哪怕是在许危衡被全网谩骂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去攻击过他的长相。   审美从来都是多元的。   但许危衡的长相,就算是审美差异再大,也很难说他长得不好。   他现在年纪还小,待过上几年,五官彻底长开,气质褪去青涩,说一句恃美行凶绝不为过。   姚容也在一旁笑道:“出门旅游,拍游客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录综艺、拍电视。”   许危衡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说的也是。”   他答应过姚女士,会努力往前走。   往前走的第一步,就从摆脱对镜头的恐惧开始。   “我们来拍张合照吧。”许危衡拿过相机,主动提议道。   三人坐在树荫底下拍了好几张合照,才心满意足去餐厅吃晚饭。   等他们从餐厅里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但整个游乐园灯火通明。餐厅门口有服务员在派发荧光棒,姚容过去领了三根,回来后全都给了许危衡。   许危衡掰断荧光棒,一一套到他的手腕上。   游乐园晚上还有不少活动,三人漫无目的闲逛,不多时就走到了摩天轮下方。   那里原本是一片空地,现在却搭建起了一个临时舞台。   舞台四周挂满了发光的星星,隐约还飘来熟悉的音乐旋律。   许危衡提议:“我们过去看看吧。”   走得进了,三人就看到了张贴出来的宣传海报——这是游乐园举办的一个小游戏,凡是上台唱完整首《小星星》的游客,都可以领取一个星星抱枕作为纪念品。   活动应该是刚刚开始,参与的人不多,绝大多数人都站在舞台底下观望,只有一对父母陪着七八岁的儿子上台合唱。   许危衡没打算上台,只是站在人海里看热闹。   但姚容推了推他:“上去玩玩吧。”   许危衡震惊:“我?”   “我记得你刚出道的时候,去孤儿院参加活动,给那些孩子唱的歌就是《小星星》。”   许危衡奇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我发的微博了?”   姚容莞尔:“没错,你很喜欢这首歌不是吗?”   是的,许危衡很喜欢。   他在《2050》里,扮演过一个叫“星星”的孩子。也许是因为移情作用,从那之后,他最喜欢的一切都跟星星有关。   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小星星》这首儿歌。   这是他听过、唱过无数次的儿歌。   “我……”许危衡捏了捏烫红的耳朵,别扭道,“我还是不上去唱了吧,这个活动是给小孩子准备的,我上去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高高兴兴冲上了舞台,握住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直接亮嗓,最后从主持人那里领到了一个软乎乎的抱枕。   姚容盯着许危衡,一言不发,但意思很明显。   许危衡:“……”   他正想再次挣扎,又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走到了舞台上。   许危衡:“……”   “上去吧。”姚容唇角微弯,压了压他的帽沿,“有帽子挡着,没人能认出你的。再说了,就算真的认出来也没关系。”   许危衡偏头,看着那个简陋的临时舞台。   他默默询问自己的心:他抵触走上去唱歌吗?   许危衡其实并不抵触,只是会有些慌张。   他还没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重新站到台上,被台下所有人注视。   但这个简陋得只有二三十个观众的舞台,有什么好可怕的。   他可是曾经在几百万观众面前直播过。   许危衡闭了闭眼,密如鸦羽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方,轻轻颤抖片刻,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变得坚毅:“好,我上去了。”   他缓慢而坚定,从黑暗的人群走到灯光照耀之处,走到舞台上方。   主持人与他寒暄几句,将话筒和舞台一并交给了他。   舞台所有灯光在一瞬间熄灭,只有许危衡手腕处的三个荧光棒在发光。   他垂着眸,跟着旋律开始哼唱。   清雅中难掩青涩、紧张中透出欢愉的歌声,狠狠抓住了所有听众的耳朵。明明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但听他唱来,又仿佛多了一层新的韵味,令人耳目一新。   逐渐有听众跟着节拍挥舞荧光棒。   人群开始为他欢呼,为他鼓掌,为他尖叫。   他整个人,在舞台中央熠熠生辉。   而姚容,从始至终都站在人群里,温柔凝望着他。   ***   与此同时,许家。   以现在的信息发达程度,一件事最佳危机公关时间是事情爆发后的72小时内。超过这个时间,很多健忘的网友都已经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想再去澄清,就是难上加难。   “许稷和许意远是亲生父子”这件事,许家人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应对。   但他们的应对,不仅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还反向证明了这件事。   后来,警方上门调查。   有警方盯着,许家人不敢再随便闹出大动静,老老实实配合调查。   这样一来,他们就直接错过了最佳公关时间。   现在有很多网友都已经相信许意远就是许稷的私生子。   为此,之前邀请过许稷和许意远的亲子综艺节目《亲爱的一家人》特意打了个电话,说是合同有变动。   许稷没有马上答应,询问他们要变动哪些地方。   “第一自然是报酬要减半。第二嘛,我们节目组有意联系许危衡和他妈妈当特邀嘉宾,参与其中几期节目的录制。”   许稷险些咆哮出声:“不可能!”   亲子综艺节目组那边的语气当即就变了,隐隐透着威胁与不善:“两位,我们节目组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在知会你们。你们要是不乐意,就直接走合同吧。按照合同来说,责任可全都在你们那边。”   许稷心头一凛。   他瞬间想到了《娱乐新世界》节目组的手段。   这些节目组,邀请他的时候那叫一个客套温和,但在翻脸的时候,也一个比一个狠心。   一旁的许意远脸色难堪。   他很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许意远妈妈低声对许稷说:“我们答应了吧。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听这话,许稷哪里还顾得上与节目组掰扯。   他匆匆挂了电话,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许意远妈妈看向许意远,微笑询问:“意远一开始是怎么出道的?”   “和许危衡参加同一档综艺……”许意远猛地一拍脑袋,“啊!我明白了!”   当时,他和许危衡接了同一档户外综艺。   在综艺里,他把许危衡衬托得就像一个只会拖团队后腿的废物。而他自己,踩着许危衡,轻轻松松在娱乐圈里出了头。   这才过去了多久,许危衡那个废物肯定还是没什么长进。   许危衡的妈妈就更不用说了。   那母子两在综艺里露面,刚开始网友确实会同情那母子两,但这种同情能维持多久?   只要那母子两表现糟糕,最后依旧会沦为他一家人的垫脚石。 第14章 坠落的童星14   一首歌的时间并不长。   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许危衡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在认真唱歌。   当歌声落下,旋律终结,他才听到了周遭的声音。   这二三十个观众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很零散,不成规模,但不知为何,许危衡突然热泪盈眶。   也许舞台下这些观众只是习惯性喝彩,也许他们转瞬间就会遗忘了他的歌声,可许危衡很享受这一刻。   他弯下腰,向舞台四面八方深深鞠躬。   “谢谢。”   “谢谢你们。”   主持人从角落走回到他身边。   许危衡将话筒交给主持人,正准备离开,主持人却将他一把拉住了:“等等,小哥哥别急着走啊。大家说小哥哥唱得好不好?”   有人在台下高声喊道:“唱得好!”   许危衡听出了这是章青亦的声音,又窘迫又想笑。   “看来观众们很热情啊。”主持人笑了笑。   她拉住许危衡也没别的原因,就是想跟许危衡简单互动几句。   毕竟在许危衡后面,暂时没有其他人要参加活动。   舞台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主持人正要将星星抱枕递给许危衡,余光扫见了许危衡没有被帽子遮挡的下半张脸,动作顿了顿。   这张脸……   主持人掩饰好失态,问台下观众:“大家说,他唱得这么好,要不要让他再来一首?”   观众们都很给面子,鼓掌说要。   主持人又问许危衡愿不愿意。   到最后,许危衡清唱了一首儿歌。   主持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个星星抱枕塞到许危衡怀里。   在许危衡转身离开时,主持人笑着道:“大家知道吗,天上发光的星星分为两种。一种是行星,一种是恒星。行星是不会发光的,我们看到的它身上的每一缕光,都来自于它反射太阳的光。”   “它很努力,希望变得越来越亮,亮到人在黑夜里抬起头,第一眼就能看到它。每一颗行星,都拥有坚毅而温柔的灵魂。”   “但有时候,汹涌无边的黑暗会将它折射的光吞噬。”   “如果没办法再折射光了,那就去做太阳吧。”   “太阳的光,是任何人也遮挡不住的。”   许危衡脚步一顿,又加快离开,来到舞台下方,将抱枕分别送给姚容和章青亦。   姚容接过抱枕,背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我和你章姨也有礼物送你。”   ——是一束折出来的星星花。   什么颜色都有,五彩斑斓。   只有十一支,小小一捧,但许危衡很惊喜。   章青亦解释道:“姚姐刚刚跑去商店买的。她说你肯定会把抱枕送给我们,果然猜对了。”   许危衡捧着星星花问姚容:“你怎么猜到的?”   姚容帮许危衡正了正帽沿:“这就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根本不难猜。”   下午的时候,许危衡去买三瓶水,先把拧开的水给了最口渴的章青亦,又帮她把水拧开。等她们两人都喝上了,他才打开了最后一瓶水。   当时他被太阳晒得满头汗,要说不渴是不可能的。   星星,就是拥有坚毅而温柔的灵魂。   她不知道主持人那番话是故意对许危衡说的,还是有感而发。   但她很喜欢这个说法。   如果星星发不了光,那就努力去做太阳吧。因为太阳的光,是任何存在都遮掩不了的。   想到刚刚《亲爱的一家人》节目组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姚容心里有了决断。   不过今天许危衡玩得这么开心,姚容不想破坏他的心情。   反正节目组说了三天内给答复就好。   姚容说道:“我们回家吧,你不是说想平安了吗。”   这个游乐园建在D市周边,距离颖县不算很远,完全可以直接打车回去。   ***   才出门几天,院子里的葡萄都熟了。   好好休息一夜,姚容三人把熟了的葡萄都摘下来,免得它们被鸟雀糟蹋了。   他们摘了满满一竹筐,份量这么多,自己吃肯定吃不完,姚容让许危衡给几家邻居都送一些。   因为经常出门遛狗,许危衡和周围几户邻居都打过照面,轻轻松松就送完了葡萄,还得了不少零食做回礼。   他放下零食,捻起一颗洗干净的葡萄,刚要送进嘴里,姚容突然道:“《亲爱的一家人》想邀请我和你参加综艺录制。”   许危衡脸瞬间皱了起来。   被葡萄酸的。   “这串葡萄还不够熟。”   他将这一大串葡萄拎出水果盘,免得其他人也不小心误食。   姚容笑了笑,顺着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往它上面喷些白酒,密封到保鲜袋里放着,过个两天就好了。”   “哦哦。”许危衡连忙应声,但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又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为什么要突然邀请我们?”   “许家人是第三季的常驻嘉宾,节目组邀请我们,是冲着这段时间的话题度来的。如果我们母子和许家人能同台出现,肯定会吸引到很多原本不关注节目的路人。”   一档综艺的生命力是有限的,《亲爱的一家人》第一季是现象级综艺,但第二季没能很好延续热度,现在第三季快开始录制了,节目组当然要想办法来提高关注度,扩大观看综艺人群。   许危衡脸色大变:“不行,我们不能参加这档综艺!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为什么不能参加?”   许危衡以为姚容没想清楚里面的利弊,急切道:“节目组邀请我们,肯定不是想做慈善,而是想炒话题。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安排我们和许家人对上。”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不如许意远,但为了让姚容认清问题所在,许危衡还是咬着牙道:“许意远的综艺感一直很好,这两年来他参加过不少综艺,既能接梗又能抛梗。当时他刚出道的时候,就是……就是踩着我出头的……”   说到这里,许危衡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开始给姚容清点。   “我手里还有一些钱,住在小县城里开销也不大,只要以后好好努力,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可许家人呢?他们的名声开始烂了,现在急着恢复名声的人是他们。要是我们参加综艺,到时跟许家人同台,他们表现得好,你和我表现得糟糕,他们就会踩着我们两个出头。”   “到时他们更上一层楼,而我们刚恢复平静的生活却会被打乱,我们不能如许家人的意!”   姚容安静听着许危衡的分析。   他条理清晰,每一点都分析得都很到位。   可是——   姚容说:“你这些假设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会不如许家人。”   许危衡身体微僵,唇角动了动,却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不得不承认,姚容说的是真的。   姚容将手掌覆盖在许危衡手背上,声音轻缓温柔。   “我知道节目组在打什么主意,也知道许家人也做着什么美梦。那些都不是我关注的,我真正关注的是——危衡,你享受昨晚的舞台吗?”   “……享受。”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娱乐圈?”   “因为……”   许危衡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当初选择进娱乐圈,有一部分原因与姚容有关,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要被夸奖、被肯定、被喜爱。   这种被夸奖、被肯定、被喜爱的滋味,只要品尝过,就会上瘾。   姚容:“不要去担心许家人,也不要去考虑许家人会不会踩着你上位。你去正视你的心,听清楚你内心真正的需求。”   许危衡垂下眼,被姚容握着的那只手不自觉虚握成拳:“我六岁那年第一次站在镜头前,其实很享受镜头。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居然会……居然会开始害怕镜头。”   他将手抵在心口,声音哽咽,也自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能把生活过得一团糟,是因为我这个人的性格很糟糕吗。”   姚容敲了敲他的脑门,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不是。要是不信,你去问你章姨、章爷爷,还有问所有认识你的街坊邻居,看他们喜不喜欢你。你之前输,是因为你只有自己,但许意远背后有他爸妈为他出谋划策。可现在不同了,有我在。”   许危衡紧紧阖上眼睛,问:“如果去参加综艺,我应该怎么做?”   “做你自己。”   不要去讨好观众。   就做自己,这样得到的认可才是真的。   “如果我还是不想去参加综艺,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姚容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总是问些傻问题,“你愿意重新走到台前,是因为你很勇敢,你不愿意重新走到台前,是因为你还需要一点时间。”   许危衡突然有些想笑。   姚女士这番话的意思是:反正不管怎么样,错都不在他。   午后微风习习,阳光透过树隙落在姚容的半边侧脸,柔和了她的五官,衬得她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和。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是真的会凭空生出无尽勇气,觉得自己拥有了可以对抗全世界恶意的底气与孤勇。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许家人。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怕了他们。”许危衡眉梢微挑,平添几分少年意气,“我们去参加综艺吧,去把许家人欠我们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许家人欠了他很多,但欠姚女士的更多。   姚女士愿意尊重他的所有选择,他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勇敢一次?   他说过,以后会好好保护她的。 第15章 坠落的童星15   等章青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姚容已经联系好了节目组。   “真打算去参加!?”雀鸟落在葡萄架上,被章青亦的惊呼声吓得径直腾跃而起。   姚容点头。   章青亦脸上浮现忧虑之色:“许家人肯定没安好心,我担心你们这么贸贸然参加, 会遇到麻烦。”   “不会的。”回应章青亦的, 是许危衡。   他请章青亦坐下,解释道:“我刚刚跟节目组打听过了。邀请我们这件事是节目组的主意,并非许家人提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还是很想当一名演员。”   作为一名演员,拍出来的作品是一定要呈现给观众的。   所以他势必要重新走回台前。   这个综艺, 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许危衡说话时,章青亦一直在看着他。   看着看着,章青亦突然深受触动。   她还记得她在飞机上第一次见许危衡时他的模样。   瘦削,虚弱,脸色苍白,说话的时候仿佛含了根刺, 既能刺伤对方, 又会将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   但现在的他,仿佛脱胎换骨。   这种变化, 不只是容貌的改变,还包括他的气质、谈吐和举止。   当他说话时展示出来的那种冷静淡定, 会让人意识到, 这是一个生活在爱里、被爱包围着的孩子。   “章姨?”许危衡说了一堆,一抬起头, 发现章青亦正在走神。   章青亦回神, 失笑道:“知道你们不是头脑发热做的决定, 我就放心了。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录制?”   “一个月后。”   章青亦点点头,回到三楼房间, 坐在半开的窗前发呆。   窗外桂树枝繁叶茂,知了躲在树隙间,发出扰人的叫声。   章青亦听了好一会儿蝉鸣声,打开手机。   她的相册里,有很多一家人拍的合照。   章青亦看了很久很久。   如果没有出轨的事情在,他们一家人真的是很模范的一家人,孩子的爸爸是个工程师,妈妈是个摄影师,爷爷奶奶是大学老师,外公外婆是报社主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足够给孩子提供一个富足的生活。   可出轨是既定事实。   不只是她知道她丈夫出轨了,全国网友也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留在D市,选择将事情冷处理。但再过几天,她儿子的封闭式夏令营就要结束了。   她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要离婚。   她没办法心无芥蒂地跟丈夫继续生活在一起。   但离婚之后,她的儿子该怎么办?   “咚,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章青亦一惊:“门没关,进来吧。”   大门从外面推开,姚容和许危衡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许危衡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有甜点、水果和一壶花茶。   姚容说:“来找你喝下午茶。”   刚刚章青亦上楼的时候,她就注意到章青亦的状态不太对,所以在章青亦独处的时间超过两个小时后,姚容就叫上许危衡过来看看。   章青亦连忙给他们搬凳子。   姚容拿出蓝牙音箱,放了首减压的轻音乐,请章青亦尝尝她新做的甜点。   这款甜点口感爽口,甜而不腻,吃完后再喝上一口花茶,感觉就更棒了。   章青亦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份食物。   吃饱喝足,她突然升起强烈的倾诉欲望:“我刚刚回到屋里后,一直在看我儿子的照片。”   姚容和许危衡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章青亦往下说道:“你们知道吗,他特别崇拜他爸爸。我在整理手机的时候,还翻到了他几个月前写的作文。”   “黄色的作业簿上,他用那总是会超出格子的大字,一笔一画写着:希望以后能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人。”   章青亦苦笑,在姚容和许危衡的注视下,她慢慢地,将自己的狼狈摊开。   “我当时就觉得特别难过。作为一个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的孩子,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爸爸,其实是个没有担当、背叛家庭的渣男……”   这样的事实,足以颠覆一个孩子小小世界的所有认知。   她可以承受住丈夫背叛出轨的痛苦,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孩子受到的伤害少一些。   姚容的手抚在章青亦的背上,无声却有力,带着安抚的力度。   一直默默当背景板的许危衡悄悄举起了手:“章姨,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章青亦不想在晚辈面前太失态,努力打起精神:“你说。”   “不要隐瞒,也不要在你儿子面前逞强,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就好。章姨,虽然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有时候,他真的会比你以为的还要坚强,还要明事理。”   许危衡这一番话,完全是将心比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希望姚女士离婚的时候,能够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他,而不是让他蒙在鼓里那么长时间。   章青亦心神巨震。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之前她跟父母朋友都沟通过这件事,他们全部建议她不要告诉孩子,不要破坏孩子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但现在面对许危衡的建议,章青亦忍不住想:……他们这些大人,是不是都低估了孩子?他们自以为的保护,又是不是某种程度上的伤害?   想到这里,章青亦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姚容:“姚姐,你怎么看?”   姚容其实也因许危衡的建议意外了一下。   她想了想,慎重道:“我觉得危衡说的有道理。青亦,你最了解你儿子的性格,你想想看,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章青亦死死攥着茶杯,犹豫不决。   “不用这么快就做决定,你还有时间来考虑。”姚容将空间留给章青亦,与许危衡一块儿退了出去。   ***   接近傍晚的时候,周律师打来电话,说星语传媒赔付的精神损失费已经全部打进许危衡的银行卡里。   姚容向周律师表示感谢,走去找许危衡。   许危衡正躺在床上看《星空》,自从听姚容说完《星空》的故事大纲后,他就成为了这本科幻小说的忠实读者。   听说姚容的来意,许危衡淡定道:“都给你吧。”   “都给我?”姚容失笑,“我很快就有钱了。这钱是你的,我不要。”   这五百万,不是什么意外之财。   它是星语传媒对许危衡的补偿,理应只属于许危衡。   许危衡知道姚容没有骗他。   出版社很重视《星空》的发行,现在已经在抓紧审核印刷,预计下个月就能出版面世。这笔版权费一到手,姚容的手头就会变得宽裕起来,毕竟她用钱的地方不多。   “那你帮我打理吧。存进银行还是拿去做投资都可以。”   “万一投资赔光了呢?”   许危衡皱了皱鼻子:“那就证明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后还是别玩投资了,短时间内我们可没有第二个五百万让你赔。”   姚容因他的反应笑出声来:“好。总之我不会让你亏钱的。”   许危衡弯了弯唇角,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清楚她这句话的份量。   从许危衡那离开,姚容坐在葡萄架下思索许久,对怎么用这笔钱有了想法。   她一直在想,等日后时机成熟,她要投资拍一部末世灾难片。   这种题材的电影,剧情可以套路,演员演技可以一般,但特效一定不能拉胯,不然就真的很灾难。   既然有需求,那就拿这五百万去投资一家特效公司吧。   除了资金入股,她还可以技术入股——   3D裸眼技术和全息电影技术,这两项技术如果真的能做出来,那整个世界电影格局都将因此而产生变化。   就算暂时研究不出这两种技术,稍微拔高当前特效水平,那也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姚容开始搜索国内特效公司,仔细了解每一家公司的经营情况。   这五百万要是拿去投资大型特效公司,那肯定是连水花都砸不起来。就算真的入股了,她在公司里也不会有太多话语权。所以姚容盯着的是那些财政出现问题、经营困难,但是基本框架完善、有一套成熟人才班底的小公司。   有了明确想法,姚容很快挑选好了心怡目标——   天工视界。   在姚容为日后布局的时候,枯坐一下午的章青亦终于下定决心。   吃晚饭时,她宣布道:“我买了明天飞A市的机票。”   姚容笑问:“做好决定了?”   章青亦点头:“我儿子虽然只有七岁,却一直都很懂事,等他从夏令营回家,我会跟他好好沟通,取得他的理解与支持,并在离婚后尽力争取他的抚养权。”   听到这个答案,许危衡悄悄松了口气。   章青亦起身道谢,眼里满是真诚:“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如果不是有你们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过得有多消沉。”   除此之外,章青亦还从姚容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她看到了自己离婚后的路,学会了应该怎么好好生活,也懂得了如何去教导她的孩子。   这种生活上的智慧,以及一段萍水相逢却胜似亲人的情谊,才是她最大的收获。   章青亦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姚容:“姚姐,我是真的拿你和危衡当亲人。我这次回A市,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你们要是去了A市,一定要联系我。”   姚容回抱她:“放心,你住的那间房我会一直给你留着的,什么时候想过来玩了,就直接来。到时再把你儿子和爸妈都带过来,民宿别的不多,房间是准够的。”   章青亦破涕而笑。   次日,章青亦将一幅画作为临别礼物送给姚容和许危衡。   画上,昙花幽幽盛开,栩栩如生。   “这是我昨晚画的,来不及送去装裱了,你们不要嫌弃。”   章青亦微微一笑,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风从身后穿堂而入,吹得她发梢微扬。   她今天的打扮,跟那天初遇时飞机上的打扮一模一样。   戴着珍珠耳环,穿着套裙,短发齐耳。   可她看起来又和那天完全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自信,也更从容。   “你们别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去机场就好。”章青亦潇洒挥了挥手,转身钻进了出租车后座,就这么离开。   ***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对于章青亦的离开,姚容唯有祝福。   送走章青亦后,姚容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一方面,她打算开始创作新的科幻小说《光年》,另一方面,她打算再精修一下民宿。   不久之前民宿已经重新装修过一遍,所以不需要做什么太大的改动,但想要让民宿变得更精致漂亮,细微的调整还是需要的。   《亲爱的一家人》节目组说了,节目第一期肯定会放在嘉宾自己家里录制,而且是采用全程直播的形式。许家人想要踩着她和许危衡往上爬,她当然要拿出最好的状态。这自然也包括住的地方。   姚容把事情一说,许危衡自告奋勇:“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还真有。我会列出采购清单,到时你一个人按照我列的清单去买东西。买好东西之后,请施工队的事情也都交给你来负责。”   姚容没打算让许危衡闲着。   她说的这些事情,做起来不算很难,但大都比较琐碎,想做好也不容易。   许危衡想了想,一口应下:“没问题。”   他接过姚容写的单子,从头往下看。   在看到某几样物品时,他轻咦出声:“木工尺、平锉、圆锉……这些东西是拿来做木工的吧,你要来做什么?” 第16章 坠落的童星16   很快, 许危衡就知道姚容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了。   按照姚容的需求,许危衡亲自跑了两趟木材市场,才顺利买齐她要的所有工具。   在这些东西里, 还有不少是未经加工的木料。   既有便宜的几十块钱一个, 也有贵的上千块钱一个。   姚容从里面挑出一个褐色的木料,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磨木料表面,待材料表面平滑度达到她的要求后,她挑出刻刀,在木料上来回转动。   在许危衡看来, 她的每一次动刀都很流畅,没有任何凝滞感,仿佛不是在木料上雕刻,而是在平整的纸张上落笔。   他忍不住拿起同款刻刀,在一块最便宜的木料上轻轻一划。   刻刀打滑,险些划到他用来固定木料的左手手背。   姚容瞥了他一眼, 确定他没伤到自己, 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木料上。   从始至终,她手中动作都没有停下来过。   没过多久, 姚容将刻刀放回原位。   而她手中那块木料,已经变成了一个长柱形的“火箭”。   许危衡为这种精湛的手艺惊叹:“这是怎么做到的!?”   姚容将“火箭”递给他:“你仔细看看这款火箭, 有没有觉得它很眼熟?”   许危衡来回翻转, 最终在火箭顶端的整流罩发现端倪:“这个形状好像跟寻常的火箭不太一样。咦,HX, 这个编号不是《星空》里男主乘坐的那艘火箭的编号吗?”   作为一个把《星空》看过三遍的读者, 他瞬间反应过来:“所以这个形状是冯卡门曲线头锥?”   别说, 在知道这个火箭就是HX号后,许危衡越看, 越发现它和小说里描述得一模一样。   他先是惊叹姚容的一手好木工,但很快,许危衡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你……你在写小说的时候,不会真的能够把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想象出来吧?”   他看文的时候就在想,她描述的实在是太过细节了,不仅连外部形状能形容出来,就来内部构造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这种惊人的细节,也是《星空》如此吸引他的原因之一。   姚容拍掉膝盖处散落的木屑,随口回道:“我仔细描述过的东西,都能。”   许危衡有了个可怕的想法:“那你买这些木料是为了……”   姚容微微一笑,证实了许危衡的想法:“为了把它们都雕出来。”   许危衡眼眸睁大:“所以这是作者亲自出手做周边?”   “等到时雕出来,全部都送给你。”   许危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用力点头。   姚容想雕这些模型,也是突发奇想。   但这确实是很一举多得的事情。   首先,这样的手艺绝对足够技压群芳。   其次,在节目开始录制的时候,她的小说也是时候上市了。   《亲爱的一家人》节目组想要借她和许危衡的话题度来炒作,借此吸引更多观众观看综艺,她也想借节目组的热度,来给自己的小说引流。   虽然《亲爱的一家人》这部综艺的热度已经不复第一季时的辉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播间粗略来算也有几百万人次。   当这几百万人看到了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空间站和宇宙飞船,又知道这空间站和宇宙飞船都是她按照小说完美复刻出来的,他们会不会由此对她的小说产生好奇?   只要这几百万人里,有一小部分人好奇并去搜索了她的小说,那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到头来,她只废了一些材料和时间,就能将宣传效果最大化。   这种免费的广告,不打白不打。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许危衡很喜欢她的小说。   这样的小摆件能哄得他高兴,何乐而不为。   许危衡捧着火箭来回看了几遍,爱不释手,突然想起一事,问姚容:“外公是个木匠,这份手艺你是跟他学的吗?”   在他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   不过许危衡还记得,他曾经收到过外公给他雕的东西,他用的婴儿车就是外公自己做的,结实耐用又美观。   姚容道:“是跟他学的。”   这倒也不算假话。   应许危衡的要求,姚容又给他雕了一个卫星。   他将这两个摆件放在床头,心满意足继续出门采购。   夏日炎炎,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许危衡为了躲避太阳,选择在天刚亮就出门,傍晚太阳落山才回来。   姚容见他不算累,就随他去了,只在每天冰镇好解暑的东西,让他一回家就能吃上。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许危衡也难免会遇到很多问题。   比如在购买装修材料时,被人以次充好,还有被人当冤大头宰。   一开始,许危衡还有些脸皮薄,隐隐知道自己被坑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但吃了几次亏,他就锻炼出来了,没有再踩过坑。   这天,姚容出门散步,隔壁的陈爷爷还跟姚容感慨:“危衡这孩子,看上去越来越有活力了。”   姚容笑吟吟应是。   确实越来越有活力了。   今早上还爬到院子那棵龙眼树上摘龙眼,后来爬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大包。   从外面散步回来,姚容打开电脑,几条消息争先恐后弹了出来。   【天工视界:姚女士,你提供的模型图纸,我们已经查验过了,它确确实实是能够搭建出来的!!!】   【天工视界:你能把设计理念交给我们吗?你的要求我们同意了,1000万+技术入股,换天工视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上面两条消息是在半小时前发过来的。   这1000万里,有500万是许危衡的精神损失费,另外500万,是节目组给的通告费。   也许是因为姚容很久都没有回复他们的消息,那边在五分钟前又弱弱发来三条消息:   【天工视界:这个股份确实不少了。我们团队在公司砸了至少一个亿,还有好几年的心血,所以我们必须保证拥有绝对话语权。】   【天工视界:额,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的】   【天工视界:不然……百分之三十五?】   姚容将这几条消息看完,开始在键盘上敲击,回复他们的消息。   ***   另一边,远在H市的天工视界。   天工视界的裴柔瘫在办公椅上。   他有着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看着不过二十六七岁,神情沮丧。   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   “你们说怎么办啊,对面还没回消息,难不成是觉得百分之三十五太少了?”裴柔头疼。   一个同事长叹口气,累得直不起腰。   “有可能,我们现在的资金周转已经出了问题,对方这一千万能够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她要是趁火打劫的话,这一千万就能买我们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更别说她手里那个模型了,要是我们能够掌握住那个模型,我们公司肯定能马上跻身进一流特效公司。”   “你们知道吗,我说的一流,不是国内一流,而是世界一流!”   裴柔丧着脸,哭嚎道:“完了完了,我们的梦想曾经距离我们那么近,难道就因为我们不肯多给股份,就要离我们而去了吗?”   团队里的一个女性成员听不下去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万一对方是临时有事没看到我们发的消息呢?”   裴柔刚想说话,突然,他眼前一亮,猛地扑到了电脑前,紧紧盯着对话框上显示的那句“对方正在输入……”   【姚容:就百分之三十吧】   随后,姚容还给他们吃了一计定心丸。   【姚容:你们放心,公司还由你们团队来管理,我不会参与进公司的决策,只负责拿分红】   裴柔尖叫一声,险些要扑过去抱住电脑。   团队其他人虽然没有他那么失态,也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合作能谈成功就好。   而且从这短短一句话就能看出来,他们这位股东是个厚道人。   在他们已经提出可以给百分之三十五股份的前提下,对方还是只要了最开始的百分之三十。   裴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咬得咔咔响,两只手也没闲着,迅速回道:【好,姚姐你放心吧!我们等会儿就将合同传真给你!】   姚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称呼上的转变。   她轻笑了下,关掉聊天页面。   说实话,天工视界只是她的一笔闲棋。   所以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对她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对方占据的股份越多,话语权越重,干活的积极性也更高。   这样良性循环之下,她拿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分到的利润未必就比拿百分之三十五少。   而且她真正要的不是钱,是特效技术的进步。   天工视物很快就将合同发了过来,姚容查看过合同,确定没有问题后,直接签下了她的名字。   随后,她很爽快地将一千万转到天工视物的账户里,又将裴柔他们心心念念的模型设计思路发给他们。   【姚容:都在上面了,你们先去研究,要是有什么问题再跟我沟通】   裴柔他们很久都没回复她。   姚容理解他们的激动,合上电脑,起身活动筋骨。   窗户上突然多了一罐红色的旺仔牛奶。   姚容一愣,伸手去拿。   拉开易拉罐,姚容喝了两口,还是没见许危衡现身,不由说道:“还躲什么呢?”   许危衡歪了歪头,从窗户后面试探性露出半边身子,手里也握着同款饮料,牙齿用力咬着吸管。   对上姚容的视线,他吐出吸管:“没躲啊,就是不知道你忙完没有,担心打扰到你。”   “都忙完了。”姚容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充实,“那一千万,我真的都拿去做投资了。”   “哦。”   许危衡表示自己知道了,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情绪毫无起伏,还没有他喝旺仔的时候激动。   姚容被他打败了:“你就不好奇我投资了什么?那一千万里,可是有七百五十万是你的。”   许危衡顺着姚容的话问:“你投资了什么?”   姚容:“……谢谢你给我这个面子啊,愿意问我这个问题。”   许危衡哈哈一笑:“不客气。”   姚容哭笑不得,旋即又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说起来,明天就要开始录节目了吧,节目组还没到呢?”许危衡转移了话题,将目光探向门口。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几道汽车刹车的声音。   “就是这里吧?”   “没错,看地址是这。”   “瞧着有些普通啊,就是间一般的民宿吧。”   “门没锁,上前敲个门看看。”   门外几人的交谈声传入院子,随后,有人敲了敲门,将染上岁月侵蚀的木门轻轻推开一半。   当院子里的景致映入眼帘,几人惊得险些把下巴都弄掉下来。   门口的爬山虎郁郁苍苍,葡萄架下,玫瑰花海摇曳生姿。   桂树与龙眼树中间做了秋千,若是不细看,几乎以为秋千是一棵形状诡异的树。   其中用来做点缀的石块,以及石凳、石桌和水井,全部都刻上了精美的纹饰。就连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翘角飞檐,都雕上了镇脊的神兽。最惊人的是,神兽被特意做旧了,看上去真的像是矗立于此,经受过千年风霜洗礼。   这个地方乍一看,不像是什么民宿,倒像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朴老宅,亦或是曲径通幽时误入的世外桃源。   “我们真的没走错地方吗……”有人讪讪说道,恨不得给自己嘴巴来一巴掌。   瞧着普通?   这要是还叫普通,那就没什么特别了。   相比之下,其他嘉宾住的现代化豪宅才显得平平无奇。   “没走错。”许危衡跳下台阶,将跑来凑热闹的平安赶到一边,朝几人道,“进来吧。”   “你,你是许危衡!?”跟组的副导演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危衡,脸上浮现出讶色。   副导演原本还以为,许危衡和他妈妈生活在县城里,又刚刚遭遇过那么多不好的事情,状态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有一个月的过渡期,也来不及恢复状态。   但是,副导演怎么感觉,眼前素颜的许危衡,比精修图里的他还要好看?   当副导演一行人走进屋里,看到站在院中迎接他们的姚容,刚刚压下去的惊讶又再次蹦了出来。   这,这真是许危衡的妈妈?   看着可真年轻。   副导演其实去过一次许家,见过许意远的妈妈。   许意远的妈妈保养得很精致,画着淡淡的妆,烫着微卷的发,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可她那种精心包装出来的精致,与姚容天然去雕饰的美一比,就彻底落了下乘。   “你好。”姚容穿着运动服,与副导演打招呼。   “哎,姚女士你好。”副导演回道。   他暂时把其他想法抛到脑后,先跟姚容沟通起拍摄细节:“我们会在院子几个特定地方架起摄影机,全程二十四小时直播。这在合同里有提到过。”   “没问题,我们会好好配合。”   “对了,还有住的地方……我之前跟你沟通过,你说可以给我们几个提供住的地方。”   姚容唇角微弯:“没错,二楼有几个空房间,足够你们住了。不过我这里不包住不包吃,你们的住宿费就按照民宿正常收费来收,吃食由隔壁来提供,你们看可以吗?”   做人不能忘记老本行。   趁机做民宿生意,带着陈爷爷一起赚节目组的外快,难道不快乐吗。   “可以的。”副导演大手一挥,果断答应下来。   他们节目组别的不多,就是经费很宽裕。   再说了,一间民宿的正常收费能有多贵。   然而副导演在这么想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间经过改造后的民宿,已经不再是一般的民宿。   看着姚容递过来的价格表,副导演心头滴血:“……”   他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闭着眼睛签上自己的名字,副导演催促其他人赶紧找好位置摆放摄影机,他自己则是气势汹汹杀上二楼,打算看看这间民宿到底为什么敢收费这么贵。   他来到二楼最靠里那间房子,刷卡开门。   当里面的景致落入他眼里,副导演哑然,心里那一丝丝不快消散了。   对方确实没坑他,价格很公道。   “噔。”   副导演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他拿出手机一看。   是工作群的人在聊天。   《亲爱的一家人》在这一季总共邀请了四组嘉宾。   当红小花和她的爸爸,当红影后和她的妈妈,许意远和他的爸爸,还有许危衡和姚容。   在这四组嘉宾里,许危衡这组的人气是最差的。   其他三位跟组导演正在群里发豪宅照片,讨论着三组嘉宾的看点和爆点。   跟许意远那组的跟组导演小西还在最后特意@了副导演:【怎么样,许危衡那边的环境还可以吧,乡下地方,条件也就那样了,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就忍忍啊】   副导演狠狠比了个中指。   他跟小西的关系非常差,差到两人的矛盾直接摊在了明面上。   这回两人分别跟在许意远和许危衡的组里,聊天时就更多了一重火药味。   副导演回道:【环境特别好】   小西:【切,你就装吧】   副导演懒得跟小西逞口舌之利,回以高贵冷艳的“呵呵”,将刚刚拍好的照片删掉,并迅速转身下楼。他得去提醒其他同事,让他们不要把民宿照片提前泄露出去。   “西哥,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许家,许稷给小西递了根烟。   自从打听到小西是他家的跟组导演,许稷就一直在想办法跟小西套近乎,好酒好烟都是成箱搬到对方家里的。   一番走动下来,小西也乐意给许稷行个方便。   刚刚小西就是应许稷的要求去打探消息的。   小西接过烟,让许稷帮他把烟点上,抽了一口说:“说是环境特别好。我了解他,他那人最嘴硬不过。”   许稷一边附和小西的话,一边在想别的事情。   自从知道节目组要邀请姚容母子后,许稷心里一直有股莫名的担忧。虽然他和许意远妈妈一样,看不起姚容,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家人都在走下坡路,跟头栽了一个又一个。而这些跟头,全都与许危衡母子有关。   这让许稷特别警惕。   可惜,他没有姚容街坊邻居的联系方式,让他亲自飞一趟D市去打探消息,他又不乐意,所以他才拜托小西帮忙打听一下。   环境特别好?   一个贫困小县城的民宿,环境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想来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对方才瞎说的。 第17章 坠落的童星17   事实上, 许稷的想法也是绝大多数网友的想法。   《亲爱的一家人》在微博上依次官宣四组嘉宾人选。   官宣姚容和许危衡这一组时,节目组的描述词则是“藏在小镇里的桃花源”。   直到此刻,网友们才知道姚容和许危衡参加综艺的事情。   有不少人纯粹是想看热闹。   【许危衡和许意远!好家伙, 这两组人是要打擂台吗!】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天啊, 节目组也太会搞事了,我的期待感瞬间拉满】   但也有不少人抱以嘲讽或担忧。   【呵呵,许危衡没有综艺天赋是公认的事情。不合群就算了,在镜头前完全放不开,参加综艺就是灾难现场, 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和我家哥哥同台】   【啧啧啧,有人扒出来了,许危衡妈妈就是个开民宿的,还桃花源?一个人老珠黄的村姑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emmmm虽然很同情许危衡的遭遇,但作为看过他综艺现场的观众,我必须得说, 他确实走了一步烂棋】   【看到私生子的粉丝这么蹦哒就心烦】   【你骂谁是私生子呢, 有毛病吧!】   【怎么了,事实就是事实, 还不让人说了?刚刚有狗仔放出了许意远的出生记录,亲生父亲那一栏写的名字就是许稷, 你不服?】   许意远的粉丝和路人从官博底下, 一路骂到了放出生记录的狗仔微博底下。   对此,节目组给出的回应是, 同时放出许危衡和许意远的直播间链接, 邀请网友于明天早上6:00准时进入直播间一睹究竟。   ***   许危衡给节目组的人各自倒了杯水, 站在角落里看他们摆放直播设备。   瞧了一会儿,他转身回了房间。   刚躺在床上, 他就看到了节目组发的微博,也看到了底下那些评论。至于那场愈演愈烈的骂战,他只扫了眼就收回了心思。   确实,以前的他没有综艺天赋。   在演戏的时候,他能够努力放开自己。   因为他清楚,戏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他是在扮演另一个人的人生。   但在录综艺的时候,他脱离了角色,就会变得非常不自然。   许危衡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从床上翻坐而起,打开门,小心翼翼探出半边身子。   节目组在装完院子的直播设备后就先去休息了,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平安在摄像机架周围打滚。   依他的经验,摄像机现在肯定还没有打开,无论他做什么,摄像机都肯定不会拍到的。   这么一想,许危衡心中一定,走到了镜头前。   黑黝黝的镜头对准了他的脸。   许危衡神情严肃,眼眸微眯,仿佛是在与大敌对峙。   过了好一会儿,他弯了弯唇角。   “好像有点僵硬。”许危衡摇摇头,又尝试去调整自己的微笑。   但试了两次,他都觉得自己笑起来有些刻意。   “汪。”   平安从旁边窜了过来,嘴里叼着一块用来磨牙的骨头。   它歪着头看了许危衡两眼,吐出了嘴里的骨头,又朝许危衡“汪”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催促许危衡。   许危衡会意,半弯下腰,捡起骨头向远处抛去。   平安如撒欢般蹬着腿追了过去。   瞧见这一幕,许危衡露出了一个放松而惬意的笑容。   当他笑完,许危衡才反应过来他刚刚一直站在镜头前。   “这就是姚女士说的,做自己吧。”他心头一动,自语道。   也许录综艺,也是在演戏。   只不过有些人在表演观众喜欢的人设。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扮演”真实的自己。   ***   微博的骂战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接近早上六点那会儿,双方默契地将战场换去了直播间。   官网上,四个直播间依次排开,许危衡的直播间被放在最后。   六点,前三个直播间准时亮起。   三个各具特色但都洋气富丽的别墅映入眼帘。   不知是节目组故意为之还是出现了失误,大约十几秒后,许危衡的直播间才亮起,被幽幽薄雾笼罩的乡间民宿裹挟着巨大的冲击感,闯入所有观众视线。   那些对骂一整夜,积攒了满肚子怨气与怒意的观众,突然失去了言语能力。   叮铃铃——   屋檐底下的铜制铃铛被风吹响。   一只黄色的中华田园犬狂奔着出现在镜头里,后腿用力扑向门边那盆蝴蝶兰,惊得躲在叶间小憩的雀鸟飞起。   中华田园犬没有理会雀鸟,肉嘟嘟的爪子试探性在蝴蝶兰的叶片上比划。   就在它的爪子即将抓到蝴蝶兰时,身后紧闭的房间门恰好被人从里面打开。   “平安,你在干嘛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平安不再扑花,而是选择扑人。   它在很短的时间里长大了整整一圈,身手也越发灵活,门口的人猝不及防下,如以往每次般,被它撞入怀里。   许危衡担心它摔倒,伸手搂住了它,身体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   “我刚换的运动服被你弄脏了!”   许危衡瞪了它一眼,作势要拧它耳朵。   平安从他怀里灵活跃走,险些撞倒了架在那里的摄像机。   许危衡顺着它的动静,抬眸扫了摄像机一眼。   晨光微熹,许危衡穿一身黄色短袖,额前碎发被黑色吸汗发带固定,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他眸色淡淡,只是一瞬,便又移开了。   可他这一眼,却让平静多时的弹幕呈指数型增长。   【我震惊了……】   【这真的是许危衡吗?我还记得他在直播间的状态,那时候真的是瘦到整个人都脱相了】   【呜呜呜是的,作为许危衡的颜粉,我告诉大家,这就是许危衡!或者应该说,这是长开了的、状态最好的许危衡!】   随着出门买早餐的姚容回来,弹幕数量更是达到了最高值。   【村姑?人老珠黄?excuse me?妈妈这身材、这颜值,完全不输同年龄段的女明星好吗!】   【我好喜欢许危衡妈妈的气质啊,一看就是个温柔知性的女性】   【不会吧不会吧,知性气质?许危衡妈妈就是高中肆业的学历望你知】   【高中肆业惹你了?】   【呵呵,反正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内里就是个草包。你们等着吧,她等会儿绝对会露怯的。】   姚容没有把直播镜头当回事,像往常一样,把她买好的早餐放在石桌上,招呼许危衡过来吃东西。   看到有他最喜欢的香芋馅饺子,许危衡打水洗了手,往嘴里连塞两个饺子后对姚容说:“等会儿摘龙眼,我爬树,你在下面接果吧。”   节目组中午才会给他们布置任务,上午任由他们行动。   美其名曰:将真实的生活状态展示给观众。   不管其他三组嘉宾玩得有多花,姚容和许危衡这组,是真的不打算因为录综艺打乱自己的计划。   姚容点头:“等会儿穿件防晒衣再上树,树上虫子多,别又被咬了大包。”   院子这棵龙眼树不高也不矮,只要小心一些,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   许危衡刚开始往上爬,弹幕又再次热闹起来。   【爬树?好无聊啊,我要去隔壁看许意远坐私人潜艇出海钓鱼】   【带我一个,我也一块儿去】   然而,等许危衡稳稳站在树顶,开始折那些又大又熟的龙眼枝时,直播间里的观看人数不减反增,从26w升到了28w。   “这串会不会不够熟?”   “我从这里抛下去,你能接住吗?”   “你别硬接,小心砸到自己。”   许危衡手脚很利落,边跟姚容说话,边将他瞄准的那些龙眼枝都折下来。   摘了满满一筐,姚容就让他下来休息了:“剩下的等过几天再摘吧。”   等在地面站稳,许危衡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跟着姚容去处理龙眼。   到中午时,许危衡收到了节目组派来的任务卡:给家人做一顿丰盛的午饭。   各种调味料是厨房本来就有的,而做饭的食材是节目组特别准备的。   相比起其他三组状况百出,许危衡这边,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就变得有模有样,处理起鱼来丝毫不见生疏。   副导演站在摄像机后面看了好一会儿,好奇道:“你学过做饭?”   许危衡往锅里倒了一勺盐:“没学过。不过姚女士做饭的时候我会在旁边打下手,看得多了,就知道步骤了。”   半小时后,三道菜新鲜出炉。   “你快试试味道怎么样。”许危衡坐在饭桌前,眼巴巴看着姚容。   姚容每道菜都试了一口,抬眸对上许危衡略带紧张的视线,眸带笑意:“还不错,你自己试试。”   许危衡连忙握起筷子夹菜,少许,惊讶道:“确实还行,味道很家常。那以后我可以做饭给你吃了。”   在两人吃饭期间,依旧不断有弹幕说无聊,说许危衡在作秀。   可是观看人数却在这个过程中,悄然上涨到50w。   到了下午,节目组要求家长和孩子互相为彼此准备一份礼物。   许危衡目的明确,用节目组给的二十块钱经费,去买了编织绳,想为姚容编一条手链。   而姚容,用这二十块钱,买了一寸大的圆木。   她将自己的工具箱搬了出来。   工具箱打开,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   姚容取出里面最小型号的刻刀,在指尖转了一圈,朝着不远处的摄像机晃了晃,问镜头前的观众:“你们学过一篇叫《核舟记》的课文吗?《核舟记》里面的奇人能用径寸之木来雕刻宫室,我打算用这块木头刻一艘宇宙飞船。”   【???】   【???】   【《核舟记》我学过,但她的话我没有听懂,咱就是说,人可能没真本事,但是没必要吹牛吧。原本对许危衡母子的观感还可以,现在就觉得烦了】   【救命,我是真的会笑死鹅鹅鹅鹅鹅我直接笑出了鹅叫,要是她真的刻出来了,我现在就脱光了去楼下裸||奔】   副导演有些坐不住了,避开镜头,悄悄跑到姚容身边,问道:“姚女士,你这话是真的吗?”   虽然他觉得姚容这牛吹得有些大了,但是……副导演望了望屋檐四角的镇脊神兽,又看了看那一整箱明显经常被使用的工具,寻思着万一呢?   真敢当着几十万观众的面露一手,怎么都会有些真本事吧。   这样一想,副导演居然开始为那些疯狂立flag的弹幕默哀。   姚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安静挥动刻刀。   有时候话说得太多,倒显得露怯,还是让大家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副导演原本还想追问,但很快,他就看着姚容那利落的动作出神了。   粉末在她指尖飞扬,刻刀在她手中起舞,一寸大的木头上正在发生一场奇迹——有艘船渐渐成型。 第18章 坠落的童星18   与进展顺利的姚容不同, 许危衡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   节目组给的经费是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足够许危衡买下一大扎五颜六色的编织绳。   但问题在于,他没学过怎么编手绳。   现在正在直播, 节目组是禁止嘉宾玩手机的, 这直接杜绝了许危衡跟着视频学习的做法。   好在许危衡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购买编织绳时,他问老板娘能不能送他一份操作指南,他照着上面的操作步骤来做,应该也能成功把手绳编出来。   老板娘还是很好说话的, 很快,许危衡如愿以偿。   他低下头,仔细阅读操作指南上写的四个步骤。   无论是拆开还是连起来,他都能轻松读懂。   许危衡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集市。   【等等,许危衡就这么走了?他真的看懂了吗?】   【我感觉他应该看懂了, 刚刚那松了口气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哈哈哈哈哈哈这题我会, 眼睛:我懂了,手:不, 你不懂】   【刚刚仔细看了看,操作指南上只教了打金刚结的方法, 没教编到足够长度后怎么编纽扣结, 到时许危衡要怎么帮他妈妈戴上?】   弹幕一时格外热闹。   有人在科普编手绳的几种打结方法,更多的人, 都在暗戳戳期待许危衡的吃瘪。   倒不是讨厌他, 纯粹就是想看热闹。   许危衡没有马上回民宿, 而是在附近找了处安静无人的树荫,坐在花坛边, 开始按照图上说的进行尝试。   一分钟后,许危衡依旧满怀热情。   五分钟后,许危衡觉得自己还能再试试。   十分钟后,许危衡盯着图纸,怀疑人生。   中间到底是哪一步他没有跟上!   这图纸未免也太简略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脸懵逼的表情也太好笑了】   【刚从隔壁过来,确认了,许危衡绝对没有遗传到他妈妈的动手能力】   又试了一次,许危衡终于颓然放弃。   只靠自己,他是绝对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准备好礼物的。   看来是他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许危衡花了几秒钟时间认清现状,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东西,小跑着再次回到集市,来到刚刚的老板娘面前,询问老板娘能不能教他编手绳。   “最简单的那种就可以。”   “我给老板娘你干一下午活作为报酬,无论是力气活还是打杂都可以,老板娘你行行好。”   老板娘爽快同意了。   这间服装店不大大小,一大半区域都在卖衣服,另外一小半是在卖饰品。   许危衡帮老板娘扛了两箱货物进来,需要他做的重活就没有了,剩下的工作内容主要是要帮老板娘吆喝吸引客人和招呼客人。   老板娘不放心问道:“你可以吗?”   像她这种做生意的,久了都能练出一双厉眼,一番接触下来,她就已经看出来许危衡脸皮薄、不善言辞了。   其实她这店铺生意一般,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教他。   她会的几种编织方法都是从网上学来的,也不需要藏私。   但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自尊心重的,怕是不愿意平白欠人情,所以在许危衡提出用劳动作为报酬后,老板娘顺水推舟,一口应下了他的请求。   “可以的!”   许危衡用力点头。   等老板娘转过身,他才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热得厉害的耳垂。明明都出道那么久了,他在跟别人沟通时,脸皮还是那么薄。   轻轻吐了口气,许危衡开始有样学样,跟着老板娘一块儿吆喝。   他一开始有些放不开,但他长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格外乖巧有少年感,就算只是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也能给店铺吸引来不少人气。   有几个客人还是摊子的熟客,笑着打趣:“老板娘,这是在哪里找来了这么好看的小员工?”   弹幕也在学着熟客的语气一块儿进行打趣。   【老板娘,这个小员工给你招来了这么多生意,等会儿你可要好好教他编手绳啊~】   【这个小员工可真是怕生啊,怎么夸上两句耳朵就红了呢?】   不过里面同样夹杂着一些不太友好的发言。   【许危衡是哑巴吗,别人跟他说话,他都不会回应一下?】   【果然有人拿他未成年来洗地,未成年不等于没礼貌好吗!】   【就是,别总是拿年纪小说事,要说年纪小,许意远的年纪可比他还小,但做事敞亮,说话落落大方,这两人每一次同框,对比果然都非常惨烈】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直播间里嘲讽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沉默。   许危衡确实不会说什么讨巧的话,没有舌灿莲花的口才,在某些事情的应对上甚至显得有几分木讷——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做不好现在这件事。   他在真诚地审视每一个顾客,用他在娱乐圈里熏陶过两年的审美,来为每一个顾客搭配服饰。   他所挑选的衣服,既能够突显顾客本身的优势,又能够遮掩他们的劣势,再搭配上几样小饰品,整套衣服的格调瞬间就起来了。   这样的努力,也许显得笨拙,也许没有什么综艺效果,但他确实尽了他所能做的所有。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态度足够真诚。   而真诚,是可以打动人的。   除非是许危衡的黑粉,不然在感受到他的认真后,是很难再继续责备下去。   比起直播间的观众,被许危衡服务的客人对此有更直观的感受。   而他们对这份真诚的回馈,全部都体现在他们的购买力上。   进入店里的顾客,走的时候或多或少手里都提着购物袋。   有些人甚至一次性买了三四套衣服。   “好了,今天下午的生意都抵得上平时两三天的营业额了,我们也是时候收摊了。”   许危衡送走店里的客人,一回过头,就听到了老板娘的声音。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才后知后觉发现,距离他刚到店里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他没有停过招待客人。   老板娘递给许危衡一罐旺仔:“说了那么久的话,渴了吧,先喝点饮料再来学。”   许危衡愣了愣,伸手接过。   “啊,我忘了这个。”老板娘又找了半天,找到一根奶茶用的吸管,应该是之前她喝奶茶的时候剩下的,“你们这些明星肯定都比较讲究,这个给你。”   老板娘又不是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还是对许危衡有印象的。   再说了,许危衡身后一直跟着摄影小哥,就算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猜到他是在录节目。   许危衡弯了弯唇角,接过吸管,拉开易拉罐:“我不讲究,不过确实习惯了用吸管来喝,谢谢您。”   他咬着相对于罐装旺仔牛奶来说过于粗壮的吸管,迅速喝完了饮料,摆正神色,开始跟老板娘学习。   因为要赶时间,老板娘没有教许危衡什么复杂的编法。   不过她拿出了一小箱珠子,让许危衡随便用。   “不值什么钱,但是串进去会更好看。你要是有喜欢的就尽管拿。”   有老板娘在旁边做演示,许危衡很快就上手了。   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许危衡就将手链编好了。   老板娘拿出一个大红色的精美首饰盒,递给许危衡:“装进这里面吧,这手链是送给你妈妈的,得包装得好看一些。”   许危衡满是惊喜,连声道谢:“多谢老板娘!”   将编好的手链放进盒子里,许危衡陪着老板娘一块儿关上闸门,各自离开了店铺。   许危衡回到家时,姚容还坐在院子里雕刻宇宙飞船。   他悄悄走过去,想看看姚女士这次给自己雕的东西会是什么。   还没靠近,就被身后的摄影小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许危衡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放弃。   他将院子的灯打开,又去厨房看了眼,果然还没有做饭。   他问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厨房的摄影小哥:“你们晚上准备了什么食材?”   摄影小哥指了指墙角的冷冻箱子。   许危衡摩拳擦掌,准备再次大显身手。   ***   灯光亮起那刻,姚容才注意到许危衡回家了。   宇宙飞船的外形很容易刻出来,这个木雕的难点在于:如何用核桃大小的木料,呈现出宇宙飞船的内部。   在这一步上,即使是姚容,也必须投入十二分的精力。   她选择将宇宙飞船的顶部半敞开,这样既能保持它外部的结构,又能够看清里面的构造。   用干净的刷子清理掉指尖的粉末,又慢慢将木头上的粉屑扫落下来。   当姚容将覆盖在木雕上的粉末尽数扫净,宇宙飞船的所有细节都清晰出现在镜头里。   驾驶舱,座位,操纵杆,氧气舱……   观众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细节,无论是大还是小,都能在里面找到。   如果不是对宇宙飞船有一定的了解,绝对没办法雕到这种程度。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我认认真真盯着看了五个小时,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她自己雕出来的,牛逼,就算扯破喉咙我也要喊出一声,牛逼!!!】   【那些说许危衡妈妈,不对,那些说姚女士没本事的人呢,一开始不是蹦哒得很厉害吗?】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只有高中学历”?】   【你们行你们上,我是已经想跪着唱《征服》了,说实话,就冲这一手雕工,是节目组高攀了】   【+1,是节目组高攀了】   【冒昧问一下,姚女士有没有意向出售同款摆件?我可以出一个让您满意的价格】   伴着这条弹幕的,是直播间的一个宇宙飞船礼物。   对此,姚容当然是没有看到。   她将这个木雕在镜头前全方位展示。   副导演适时询问道:“姚女士,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件木雕作为礼物?”   “因为危衡会喜欢。”   副导演抓住她话语间的漏洞,刻意挑刺:“据我所知,你是在两个月前刚刚与许危衡重逢。母子两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觉得现在的你足够了解他吗?”   姚容瞥了副导演一眼,不软不硬顶了回去:“一般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妈。导演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您妈妈。”   副导演:“……”   姚容将宇宙飞船放在一张丝巾上包好,站起身活动片刻,把刻刀和刷子都收进工具箱里。   她刚准备去厨房找许危衡,许危衡先一步端着酸菜鱼走了出来:“你忙完了?那刚好,可以吃晚饭了。”   姚容点头,开始收拾桌子。   几分钟后,菜就上齐了。   副导演再次飘了出来,让母子两互换完礼物再开始吃饭。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个很煽情的环节,母子两应该趁机说些感人肺腑的话语,但实际上,姚容和许危衡都表现得很平静。   姚容直接将丝巾包裹着的木雕放在许危衡掌心。   许危衡将一直背在身后的礼物,递到姚容面前。   姚容接过问道:“能直接打开吗?”   得到许危衡的回复,姚容才将盒子打开。   她看着安静躺在盒子里,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淡淡光泽的黑色编织绳手链,微微一笑,说道:“帮我戴上吧。”   等许危衡为姚容戴上手链,笑着握起筷子,说了一句“开饭吧”,副导演才堪堪回过神来。   这……   这就完事了!?   煽情呢,催泪呢,这些必备的环节怎么都没有!这对母子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吧!   不过低头看了眼直播间不断上涨的热度,副导演又淡定了。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也许这对母子,会成为节目组的一匹黑马。   ***   吃完饭后,姚容去洗碗。   等姚容走开,许危衡迅速拿起木雕,仔细把玩起来,明显爱不释手。   明明没比他的拇指大多少,姚女士是怎么做到雕刻得这么精细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收到类似的礼物,但每收到一次,许危衡都发自内心赞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从木雕上挪开。   他带着木雕走回自己的房间。   摄影小哥几乎紧贴着他一块儿走进了里面,就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看清房间里面的摆设。   镜头转动,直播间里的视线豁然开朗。   屋子并不大,但是摆放得很整洁。   墙角有一个吉他,门对面摆放着书架,书架上摆放的却不仅仅只是书,还有各式各样的木雕。   摄影小哥走上前,将摄像头从左往右,慢慢对准这些精致的宇航摆件。   【那什么,咱妈还缺女儿吗?】   【这一声“姚妈妈”我先叫了】   【你们只想当姚女士的孩子,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当她的儿媳妇】   【你下流!他还是个未成年!】   “这一个月里,她总共送了我十三件礼物。”   许危衡的声音从镜头后传来。   他慢慢走上前,走进镜头里,来到书架前。   许危衡将他手里的宇宙飞船,小心翼翼放在了书架正中心的回行空格上。   书架上一共摆放着十二个摆件。   再加上现在这个,就是十三个。   也许是巧合。   但许危衡想,他和姚女士之间恰好有十三年未见。   这十三件木雕,就算是她补给他的生日礼物了。   以后她再随便送他木雕,他都不会收下了。   这些木雕,已经足够弥补那段错失的岁月。   许危衡垂下眼笑了笑,再抬起头时,他回过身,剔透的眼眸轻轻凝视着镜头。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对镜头说话,也是他今天第一次,如此直面镜头。   “我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些木雕吧。”   之前姚容有跟许危衡透露过,她想借节目组的热度来宣传自己的科幻小说。   从听到她的想法起,许危衡就一直在想着自己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好好介绍这个书架上的木雕,就是他想到的办法。   毕竟这里的每一个木雕,都和《星空》的内容有关系。   “这是HX火箭,你们看它顶端的整流罩,是冯卡门曲线头锥……”   “还有这个,这是H-8系列宇航服……”   许危衡兴致勃勃,如数家珍,每一个木雕都介绍得很详细。   【好家伙,我在综艺节目学科技?】   【讲得好全面啊,虽然有些专业名词没听懂,但绝大多数意思我都能理解,认真听下来还挺好玩的】   【在向我们介绍这些木雕的时候,我总感觉……许危衡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等把所有木雕都介绍完毕,许危衡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看了眼手表,脸上浮现几分淡淡的歉意:“我好像讲得太久了。”   明明感觉没过去多久,但实际上他刚刚讲了近一个小时。   他今天说话的量,都要顶过去近半个月的量。   “要不要做些芒果布丁当宵夜?”姚容的声音从半开的窗外传进来。   许危衡挠了挠头,忙应道:“我来了。”   因为下午的任务比较折腾,晚上节目组并没有安排什么任务,两人就在院子里边做甜点边闲聊。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安静坐在葡萄架下,吹着习习晚风,分别忙着自己的事情。   直播间里的弹幕也随之平静下来。   唯有观看人数,依旧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上涨着。   直到第一天直播结束,许危衡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有了83w。   虽然在四组嘉宾里还是处于垫底,但也只有许危衡这一组的关注度是始终呈上涨趋势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停滞甚至热度减少的情况存在。   它所呈现出来的潜力,已经足以引起节目组的关注,以及许意远妈妈的警惕。   许意远妈妈并没有参与进综艺的录制,但她全程都跟组。   等工作人员们下班,许意远妈妈给许稷打了个手势,和许稷一块儿走到了无人的楼梯角落。   “姚容会做木工?”   许意远妈妈最先问道。   她今天一直待在许危衡的直播间里,当她看到姚容的脸时,她就险些当着节目组的面失态。   那时候,不少好事之徒都在悄悄看向她,显然也都是得到了消息,想来看她的热闹。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些视线,她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可后来,当她看到姚容用精湛绝伦的手艺,雕出了那么特别的木雕后,她的理智已经被怒火烧去了一半。   这样一个失败者,消失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又要跳出来碍她的眼。   实在是太太太碍眼了。   当姚容还是许稷合法妻子的时候,许意远妈妈都没觉得姚容有今天那么碍眼。   许稷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问问得茫然。   认真回忆片刻,许稷不确定道:“好像确实会吧,今天直播间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许意远妈妈不想让许稷看到姚容现在的模样,刻意含糊了过去:“没有。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许稷这才露出点笑容模样。   今天他在镜头面前装笑装了一整天,脸都要险些笑僵了。   “那观众对我和意远的表现还满意吗?”   提到自己儿子,许意远妈妈也跟着笑起来:“很满意。”   “那就好。不枉费我花了那么多钱,又是包游轮又是买马的。”   许意远视这个综艺为自己的翻身仗,所以央求许稷和许意远妈妈花了很多钱在上面。   为了博人眼前,许稷给许意远送的礼物是一匹小马驹。   问题是,二十块钱怎么能买到小马驹呢?   这当然是因为马场的母马恰好受惊难产,许稷帮忙接生,马场老板见许稷和这匹小马驹“有缘”,就直接将小马驹送给了许稷,而许稷转手送给了许意远。   父子两还请直播间的网友为这匹小马驹取名字,就叫小远。   “好了,你去休息吧,直播间这边我会好好盯着的,你和意远就只需要好好表现。”许意远妈妈推了推许稷,温声说道。   “辛苦你了。”许稷摸了摸许意远妈妈的手,转身离开。   忙了一整天,他也确实累得不想动了。   许意远妈妈独自站在黑暗处,慢慢握紧了手机。   片刻,她给一个账户转了二十万过去,备注只有四个字:   【加大力度】   第二天的直播与第一天大同小异。   姚容和许危衡接到的任务是去池塘采莲藕。   其他组接到的任务,也都是一些农活。   只不过,与其他组状况百出不同,姚容和许危衡这组做起农活来那叫一个顺利。   姚容当然没得说,许危衡那边,除了一开始不太适应,后来被姚容教导了一番,也能够轻松采摘莲藕了。   而且有了昨天卖衣服的经验,后来摆摊卖莲藕时,许危衡这组也是最快卖完所有商品的。   这一天里,除了许危衡的直播间依旧在缓慢上涨外,其他几组的热度都有所回落。   这也正常,毕竟第一天是第三季开播日,《亲爱的一家人》前两季积攒下来的观众在开录的时候都会稍微稍微关注第三季。   奇怪的点在于,这一天下来,许危衡直播间里不友好的弹幕不减反增,以至于他的直播间越发乌烟瘴气。   这种现象,就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 第19章 坠落的童星19   第一期综艺录制时长为三天两夜。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   直播间依旧准时六点亮起。   姚容正在走廊拖地。   拖完走廊, 她走到许危衡门前,用力敲了两下门:“快起床去跑步,我帮你把房间地板拖一拖。”   片刻, 许危衡满是睡意的声音响起:“我不去跑步了, 你把拖把放门口,我睡醒了自己拖。”   外面又敲了几下门。   僵持十几秒,听着外面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许危衡终于认命,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大门一开, 许危衡先看到的不是姚容,而是对准了他往死里拍的摄像头。   许危衡神情僵住,睡迷糊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眼神飘向站在摄影小哥身后的姚容,控诉道:“你居然联合了节目组!”   姚容摇了摇手里的拖把,表示自己很无辜:“我是真的只想拖地。”   是摄影小哥太敬业了。   在她敲门的时候一把扛起摄像头, 箭步冲了过来。   许危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海绵宝宝睡衣, 又摸了摸被他揉乱的头发,认命一叹, 伸手接过拖把:“给我吧,我等会儿拖。”   说着, 他还有些哀怨:“昨晚我为了一口气追完《光年》, 熬到了凌晨三点才睡下。”   他没办法起床晨跑是有原因的。   昨晚上,姚容告诉他, 她的第二本科幻小说《光年》已经定稿。   作为忠实读者, 许危衡当然是要在第一时间拜读, 结果越看越上头,硬是熬夜一口气看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海绵宝宝睡衣。果然, 许危衡就连睡衣都是黄色的,这是黄色的死忠粉了。】   还有观众对许危衡口中提到的小说感兴趣起来:【《光年》?这是什么小说,我刚刚搜了搜没找到。】   然而,这些客观的弹幕很快就被另一股声音淹没了。   【救命,这对母子的镜头都好无聊啊】   【原本是看到他们上了好几个热搜,才感兴趣来看一眼的,离大谱,就这也能上热搜,花了多少钱啊】   “去换衣服吧。”姚容张开手,展示手里刚拿到的任务卡,“节目组已经下发任务卡了,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   等许危衡换好衣服,吃完早餐,他和姚容一块儿坐车,赶去颖县附近的一个景点打卡。   节目组给两人设置了半天的环游路线,他们需要沿着这条路线出发,在每个景点做任务,完成任务才算是实现了这个景点的打卡。   四组嘉宾的任务都是差不多的,总耗时最短的那组,将获得由节目组提供的精美豪华午餐。   而其他三组,当然是只能按照名次领取食材,自己给自己做午餐了。   许危衡一听,胜负心熊熊燃烧:“我们要争第一。”   姚容调侃:“你最近不是很喜欢做饭吗,我还以为你想拿食材回去自己做。”   自从许危衡解锁了煮饭技能后,这两天家里的饭菜都是由他烧的。   他喜欢,姚容也就随他去了。   多掌握一项生活技能,肯定是好事。   许危衡兴奋道:“节目组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话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第一个打卡点。   节目组设置的环节,既有单纯体力活,又会考察嘉宾的动手能力,还有你画我猜默契考验、萝卜蹲游戏环节。   这里面最难的,正是动手能力那一环节。   但有姚容在,这一环节反而是过得最轻松的一个。   当他们这组已经抵达第四个打卡点时,其他三组嘉宾都还被卡在第二个打卡点。   可是这一通杀死悬念的表现,不仅没有为他们赢来夸奖,弹幕里的声讨反倒越演越烈。   【没有团队精神,难怪许危衡在圈内都交不到好朋友】   【如果其他嘉宾也像这对母子一样,那我建议第三季尽早停播,及时止损】   【确实,综艺要都是这么玩,内娱综艺迟早凉凉】   不仅是唱衰起《亲爱的一家人》,还连带把内娱综艺都拉踩了一通,仿佛姚容和许危衡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拉得整个内娱综艺给他们陪葬了一样。   许危衡直播间102w观看人数,绝大多数都是路人观众。   他们原本懒得理会这些脑残弹幕,但这些弹幕上升的高度实在太高了。   而且这两三天来,许危衡直播间各种乌烟瘴气,尽是群魔乱舞,这让一些安安静静看直播的观众感到非常糟心。   我不是谁的粉丝,但大家手边都有键盘,你要硬喷,还不允许我看不惯怼回去?   【我是个算命的,你们算什么?】   【有些人是眼瞎吗,说许危衡没有团队精神?这个环节哪来的团队?四组都是竞争对手,许危衡有这个能力,凭什么给你们的废物哥哥让路?】   自从姚容在直播间露了一手雕刻技术后,观众在称呼她时,既不是以“许危衡妈妈”来称呼,也不是直呼其名,而是都随着许危衡喊起了“姚女士”。   【要说这个环节有团队,那也是许危衡和姚女士。我寻思着,许危衡和姚女士玩你画我猜,一分钟猜中了11道题,这个团队默契已经够可以了吧。】   还有有识之士隐隐看破了里面的内情:   【这是水军集体下饺子了?】   【咱就是说,水军的钱真好赚,没黑点也能硬黑,看得我jio扣出一座魔仙堡】   但很快,刚刚那些言语过激的id又跳了出来:【有病吧,一个高中学历的村姑,我想黑就黑了,别往我身上贴水军标签】   【就是,我不是水军,也不是谁的粉丝,路人看不惯还不可以说了?】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直播间的骂战,连忙去通知副导演,询问副导演要不要管理一下弹幕,比如把弹幕那些过激言论都删掉。   可是副导演拒绝了。   他淡淡道:“神仙打架,我们就不掺和了。”   连观众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这种业内人士还能看不懂?   只要不影响到节目收视率,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   节目组设置的第四关并不难:许危衡和姚容需要去邀请两对家长孩子,六个人共同完成“家庭萝卜蹲”游戏。   姚容听完游戏规则,笑着看向许危衡:“邀请人的任务都交给你?”   这一路上,只要是许危衡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她都不想插手。   尤其是这种与人沟通的环节,更适合拿来锻炼许危衡。   “没问题。”许危衡张望四周,指着不远处的秋千架,“你去那里坐会儿等我。”   “小风扇也给你。”许危衡又将手里的风扇递给姚容。   姚容接过小风扇,坐在秋千上,目视着许危衡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   许久没说话的系统悄悄出现,将直播间的事情告诉姚容。   末了,系统还将副导演的反应转述给姚容。   “我知道了。”姚容暗暗冷笑。   今天是周日,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太阳虽还没到最猛烈的时候,但已有了几分灼热之势。   许危衡在马路上走了几分钟,进入附近的小区。   但很可惜的是,这个点小区里也没什么人在外面散步,好不容易找到一对父子,一问才知年轻人要送老人去医院,许危衡只好做罢。   突然,许危衡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来刚刚开车过来的时候,他有在附近看到儿童游乐园的标牌。   别的地方可能很难找到人,但是现在正好是周末,肯定有很多家长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儿童游乐园玩。   那里一定能找到很多符合条件的嘉宾。   “萝卜蹲”这个游戏考验的是反应力,没有任何入门门槛,找几岁小朋友一块儿玩正好合适。   许危衡想到就马上去做,脚步一拐向着儿童游乐园冲去。   他一进入儿童游乐园,顿时吸引了不少家长的关注,连一些在玩闹的孩子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宇宙飞船!”   “爸爸,是宇宙飞船!”   突然,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牛仔吊带裤的小女孩,一边指着许危衡,一边用软糯糯的童音向自己爸爸喊道。   许危衡懵了懵,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他。   他抿了抿唇,走到小女孩爸爸面前,简单说明来意。   “我问问我女儿乐乐的意思。”小女孩爸爸犹豫了一下,转头向那个小女孩招手,“乐乐过来,你愿意和这个哥哥一起玩游戏吗?”   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打起了小算盘:“叔叔,你能不能把宇宙飞船送给我,我和妈妈看了你的节目,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那个宇宙飞船的。”   叔……叔叔?   许危衡的表情险些裂开。   他强笑道:“哥哥不能送给你,那是哥哥的妈妈送给哥哥的。”   短短一句话里,三声“哥哥”全部都狠狠下了重音。   小女孩努了努嘴,用脚尖别了别地上的浮土:“那好吧,叔叔。”   许危衡:“……”   这小孩子看着这么机灵,称呼却怎么都拐不过弯。   她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小女孩的爸爸有些尴尬,在旁边打了个圆场:“乐乐,要叫哥哥。”   小女孩朝她爸爸点点头,又满脸认真地看着许危衡:“我愿意接受你的邀请哦。”   许危衡被她逗笑,心里那一丝丝郁闷转瞬化为乌有。   小孩子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用一句话让人抓狂,也能用一句话就让人心头软乎乎的。   “我还需要再多邀请一个小朋友,你和你爸爸在这里等等我。”   许危衡摸了摸她扎成双马尾的头发,软乎乎的,难怪姚女士总是喜欢偷偷揉他的头发。   “不用啦。”小女孩很显然是个孩子王,她挥挥圆嘟嘟的手,“我帮你去邀请哦,你在这等等我。”   她小跑回孩子群里,不到半分钟,一个长得呆头呆脑的小男孩和她一块儿走了出来,小男孩的妈妈跟在他们后面。   “谢谢你啊。”许危衡弯下腰,对小女孩说,“你叫乐乐对吧,等会儿我请你们吃棒棒糖。”   邀请人的任务顺利完成,许危衡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去和姚容汇合。   走了大概五分钟,许危衡就看到了姚容。   她一手扶着秋千,向许危衡招手。   许危衡正要与她打个招呼,身后的小女孩乐乐一把窜到了他前面,又蹦又跳朝姚容道:“姚姐姐!”   许危衡嘴角狠狠一抽。   这小鬼!   叫他叔叔,叫姚女士姐姐,辈分都乱成一锅粥了!   两方汇合后,乐乐一个劲围着姚容转,嘴巴特别甜,后来做游戏的时候也属乐乐最为积极。   等到节目组宣布打卡完成,乐乐玩得出了一身汗。   许危衡遵守诺言,跑到附近的商店给两个小朋友买棒棒糖。   姚容蹲下身子,陪着乐乐聊天。   不知乐乐说了些什么,姚容一边笑一边看向许危衡。   许危衡敏锐察觉到姚容的视线,直觉乐乐一定没有在说他的好话。   姚容凑到乐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在被她爸爸牵走前,乐乐朝许危衡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许危衡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你要做什么?”   乐乐鹅鹅鹅笑道:“不做什么啊,你太高了,蹲下来吧,蹲下来吧。”   许危衡只好顺着她的心意蹲下,心想乐乐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她就算想掐掐他的脸,他也不会反对。   但是,脸上一闪而逝的温热让许危衡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以为小女孩会对他使坏,可是,小女孩却亲了亲他的脸颊。   嘴巴离开时,乐乐的手还在许危衡脸上抹了一把,把自己吧唧上去的口水清理掉。   “哥哥你别生气,乐乐刚刚是在和你开玩笑的。”   乐乐将一张小纸条塞给许危衡,背着手跑远了,还不忘多补充一句。   “虽然你不乐意把宇宙飞船送给我,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我爸爸说下周要带我回孤儿院看望院长妈妈,你要是想一起去玩,记得给我爸爸打电话哦。”   许危衡直起身子,将乐乐塞到他手里的小纸条展开,上面果然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秦文林”。   这应该是乐乐爸爸的名字。   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被乐乐亲过的侧脸,许久,唇角一点点弯起,斜飞入鬓的眉眼也随之柔和下来。   垂落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有温和的暖光揉碎了落进他的眼眸。   【awsl这个笑容我真的可以!】   【许危衡这个笑容也太干净了,我好想魂穿一下秦乐乐小朋友】   【可恶,你们都在羡慕秦乐乐的艳福,只有我在感慨她好会!】   【两个小朋友都很亲近许危衡,刚刚那些骂许危衡不好亲近的人脸疼不?小朋友可比你们这些大人会看人多了】   等秦乐乐一行人走远,副导演站了出来,宣布姚容他们的耗时:三小时四十二分。   毕竟绝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了赶路上,姚容和许危衡对这个成绩还是相当满意的。   “等其他三组的成绩都出来后,你们就可以去享用大餐了。”副导演活跃气氛,问许危衡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许危衡:“没有。”   副导演:“怎么会没有呢?难道危衡没有喜欢吃的菜吗?”   许危衡笑了笑。   “我最喜欢吃姚女士做的酸菜鱼,除了这道菜,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了。不过好吃的东西谁不喜欢呢,所以我很期待节目组为我们准备的大餐。”   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轻松应对这些采访,说出来的话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其他三组现在都还在做第四关,再快也要再等半个小时,节目组当然不可能让姚容和许危衡在太阳底下干站着,从车里取出遮阳的大太阳伞,又给两人送来了解暑的西瓜汁。   姚容惬意地眯了眯眼,用手别开额前汗湿的碎发,转头问许危衡:“乐乐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她邀请我下周去孤儿院玩。”   “那她很喜欢你啊。”   许危衡心下偷乐,咳了一声,板正神色问姚容:“那你们刚刚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是不是你让乐乐来亲我的?”   秦乐乐刚开始对他的态度可没那么乖巧,但在和姚容聊了几句后,居然就跑过来邀请他,还亲他了。   真是不可思议。   姚容摊手,一五一十道:“我只是跟她说,要是你喜欢她,她就能经常来找你看宇宙飞船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后面那些,都是秦乐乐自己的发挥。   许危衡和直播间同时笑成一团。   【我只能直呼:太会了太会了,秦乐乐小朋友你太会了】   【你们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羡慕一个五岁小女孩的情商】   “她真聪明。”许危衡夸道。   这搁谁谁能抵挡。   又等了会儿,在十二点之前,其他三组也顺利完成了任务。   节目组的大餐没有让人失望,是特意请来了国宴大厨现场制作的。   刚用完一顿丰盛的美食,门外突然传来车子刹车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是谁来了?”许危衡奇道。   姚容心道“来了”,但面上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们去看看吧。”   摄影小哥跟着姚容和许危衡往门口走去。   当他扛着摄影机走到民宿门口的时候,何主编刚好从副驾驶走下来。   暗暗扫了眼摄像头,何主编满面春风,热情地向姚容打招呼:“姚女士,好久不见了。我是来给你送样书的。”   原本《星空》的样书没有那么快印刷出来,但在何主编听了姚容的宣传想法后,立马拍板,命出版社所有人全力配合《星空》的发行。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赶在第一期开始录制前印刷出样书。   而这个上门时间,自然也是姚容和何主编私底下早就约好的。   姚容与何主编交换了个眼神,招待道:“你们开车过来辛苦了,进去里面喝杯茶吧。”   “方便吗?我看你们好像在忙。”   “喝杯茶的功夫,不耽误什么事情。”   何主编的助手从驾驶座小跑到车后备箱,从车后备箱取出了一摞书。   进了院子,何主编拆开那一摞书,将一本书塞进了姚容手里,一本书塞进了许危衡手里,自己手里也握着一本。   除此之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桌面上还摊开摆放着四本书。   摄像头一刻不停对准姚容和许危衡拍摄,再加上节目组经费充裕,购买的直播镜头是当下最高清的镜头,自然也将书的封面,连同书名一同清清楚楚拍了下来:   《星空》   直播间上百万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危衡第一时间就欣赏起了小说封面和后面的简介,嘴里念念有词道:“星空探险家的最后归宿就是留在星空,这个宣传语真好,封面也设计得很好。”   他开始翻看里面的纸张:“纸张手感不错,印刷非常清晰。”   随后,许危衡抬眸,看着摄像头,解释道:“你们还记得那天在我房间看到的摆件吗?”   “HX火箭、H-8宇航服、宇宙飞船,全部都是这本小说里描写过的。”   “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本小说,所以姚女士将它们雕刻出来,作为小说周边送给我。”   这一刻,何主编看许危衡,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以前就觉得许危衡这孩子长得帅。   现在发现这孩子简直帅爆表了。   瞧瞧这吹捧的力度,这发自内心的赞叹,比他特意安排的托,也就是他的助手要敬业得多了。   于是他在旁边笑眯眯搭话道:“自从接到姚女士发来的稿件,我们出版社一致认为,这是我们今年看到的最惊喜的科幻小说。无论是从剧情的精彩度,还是感情的饱满度,亦或是细节的描写程度都堪称一绝。”   “所以我们出版社花了非常大的功夫出版这本书,就是为了让它在最短时间内面世。如果姚女士觉得样书没有问题的话,半个月后,这本书就可以正式上市了。”   毕竟是玩笔杆子的人,何主编夸起书来,比许危衡要专业得多。   姚容将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何主编手边,温声道:“何主编你安排就好,我没有任何问题。对了,我第二本书《光年》也已经完稿了,等会儿你直接拷一份带回去?”   只宣传一本书怎么够呢。   机会难得,当然是两本书都有拉出来亮亮相了。   反正节目组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何主编拊掌,惊喜道:“没问题!这可太好了!”   【???】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副导演此刻心里想的也是: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他没有搞错的话,姚容和这个出版社的主编,是在公然借他们综艺平台来给自己的小说做宣传吗?   “这……导演,我们要不要喊停?”工作人员看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转头去问副导演。   副导演用力皱着眉:“我去跟姚容说说。”   他用力咳了好几声,朝姚容示意。   姚容抱着手里的书走出镜头,来到副导演面前,和气笑道:“导演,您找我?”   副导演苦笑:“姚女士,你这样,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姚容好脾气笑笑:“何主编突然上门,我也很意外。如果你觉得有不妥的话,可以掐掉这段。”   副导演:“……”   出版社没给他们钱,在正式版的时候这段是肯定会被剪掉的,但是现在直播间的观众都已经看到了这本书,姚容和出版社的目的已经算是达成了。   副导演哭丧着脸:“姚女士,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方才还在笑着的姚容霎那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神情冷漠,淡淡看着副导演。   不知道为什么,副导演被她看得狠狠打了个冷颤。   姚容眼眸微垂,收敛起浑身气势,平静道:“这几天录节目的时候,导演你经常在说话时给我挖坑,这也就算了,毕竟你也是为了给综艺增加爆点。但我想,清理直播间弹幕,将一些id禁言,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既然只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功夫,为什么依旧不乐意做呢?”   副导演张了张嘴,满是错愕。   那是他和下属私底下的对话,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副导演想否认,但是对方说得言之凿凿,谁知道手里是不是捏有什么证据。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副导演可不觉得姚容是个简单角色。   “这样这样,我马上就让人去清理那些弹幕,你看怎么样?”副导演退了一步。   姚容唇角微弯,也退了一步:“那就多谢导演了。其实何主编就是进来喝杯茶的,我把书稿拿给他,他这就离开了。”   副导演嘴角用力抽了抽。   你们都宣传完了,那位主编当然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   哎,总归是节目组不地道在先,副导演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栽。 第20章 坠落的童星20   双方各退一步, 这件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姚容不能离开镜头太久,她将怀里抱着的书递给副导演,笑得格外具有亲和力:“导演, 这本书送给你。你看完后要是喜欢, 别忘了帮我多宣传宣传。”   副导演匆匆接过小说,像是挥别瘟神般,示意姚容赶紧离开。   他看了看手里包装精美的书,原是想随手丢到一旁,但在撒手前又改变了主意, 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算了,先看个几页再说,要是不好看,他再拿去垫桌角也不迟!   不过,一个新人作者的处女作,能好看到哪里去?   抱有相同想法的观众不在少数。   【我愣了半天, 终于理清楚了, 所以说姚容在前段时间写了一本科幻小说,还出版了?这是在借着节目组的平台进行炒作吧!】   【说实话, 我不相信一个开民宿的中年女人突然就能开了窍,写出令人赞不绝口的科幻小说来】   但也有观众很宽容, 表示了期待。   【我个人认为, 没必要给四十+的女性做出任何定义,就算到了七十、八十岁, 她们依旧拥有着改变世界的能力与魄力。反正姚女士这本书我是肯定会去支持的。】   【这个出版社主编好会夸, 听他说了那么一大通, 我都升起了一种错过这本书会后悔的感觉】   【开了一间世外桃源般的民宿,有大师级雕工, 还会写科幻小说……yooo不知道姚女士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们】   还有观众纯粹就是想找乐子。   【那些骂姚女士是村姑、没文化的人呢?我想请问,你们的大作又叫什么名字,不知可否告诉小的,让小的去好好拜读一番?】   许危衡正在与何主编聊天,余光扫见姚容重新走回了镜头里,以目光询问姚容,节目组有没有刁难她。   姚容弧度很轻地摇头。   许危衡心中一定。   姚容坐回何主编对面,把拷贝好的《光年》书稿发给何主编。   何主编喝光杯子里的茶水,见好就收,起身离开:“那我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等8月16号《星空》上市,我再打电话联系你们。”   说话之余,还不忘暗戳戳强调小说发行的具体时间。   副导演风中再次凌乱:这个奸商!   等出版社的人离开后,副导演也没了继续录制的心情。   好在下午节目组也没安排什么任务,副导演看了看时间,露面宣布第一期录制就此结束,而第二期将在下周五开始录制。   到时四组嘉宾会齐聚在G市一栋海边别墅里。   “关掉直播间。”副导演对着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   直播间关闭后,副导演走到姚容和许危衡面前,跟他们沟通道:“是这样的,因为四组嘉宾都养有宠物,节目组想请四组嘉宾将宠物也带去G市参与录制。”   “你们放心,我们会安排好宠物的空运问题,安全上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像这种户外综艺节目,经常会临时删改流程,所以合同上有强调,只要要求在合理范围内,嘉宾都要尽量配合节目组。   在副导演一再保证会照顾好平安的情况下,姚容拍板,答应了这件事。   副导演脸上的笑容真挚几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休息。”   节目组将直播设备全部都收了起来,第二期综艺不在这里录制,这些设备自然都要带走。   半小时后,节目组撤离民宿,坐飞机赶回电视台。   副导演毫无困意,原本想请空乘为他拿一份娱乐报纸,余光瞥见鼓起的公文包,才想起来姚容送了一本样书给他。   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那就看看吧。   副导演翻开了《星空》第一页。   十分钟后,副导演愕然:居然还……还挺不错的?   一小时后,副导演看得心情澎湃,猛地拍打旁边同事的大腿:这何止是不错啊!   被硬生生锤醒的摄影小哥:“???”   与此同时,由直播间开始的热度也延伸到了微博等地,逐渐发酵。   #《星空》#这个词条以极快的速度在热搜榜上攀升。   而点进词条,率先映入眼帘的是D市出版社最新发的微博:【《星空》前三万字试阅链接,欢迎大家点击阅读~】   不得不说,出版社这一手相当漂亮。   热度只是一时的虚假繁荣,但出版社在这个时候放出小说前三万字,任由大众去试阅它,只要有人点了进去,并且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热度就能够化为真实的流量。   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有很多网友会对这本书进行挑刺,但主张发这条微博的何主编相信,小说本身的质量扛得住任何挑刺。   果然,在词条下方,一开始有很多网友都在阴阳怪气嘲讽。   可随着看完小说前三万字的人越来越多,舆论的风向渐渐发生了变化。   【说实话,真的有被惊喜到】   【难怪姚女士能够雕出那么精致的木雕,她写的实在太有画面感了】   【明明只有三万字,但在这么短的篇幅里,作者却成功揭开了波澜壮阔的星空一角,让我看得欲罢不能。原本是抱着挑刺的想法来的,但现在直接路转粉了,一定支持!】   除了《星空》上了热搜外,还有一个词条以更快的速度在热搜榜单上攀升,轻轻松松就进入热搜前五。   #许危衡水军#   排在话题第一的微博,是一个叫“娱记新闻局”的几百万粉大v发的微博。   他用了四张图,详细介绍了许危衡直播间骂战的来龙去脉;又用了五张图,展示了那些骂人词汇的高重复率以及骂人账号ID的高重复率。   这些水军骂人的点无外乎集中在“虚假做作”、“无聊”上。   而“娱记新闻局”对此的反驳有理有据。   【娱记新闻局v:这三天,我忍水军忍了够久了。   什么叫虚假做作?   到底是许危衡爬龙眼树摘龙眼、用树叶小心翼翼卷走毛毛虫假,还是许意远在豪华游艇上钓鱼假?到底是姚女士坐在镜头前雕了五个小时木雕假,还是马场老板随手送一头价值几十万的小马驹给许稷假?   说实话,许危衡和他妈妈之间做的很多事情,我和我妈都对彼此做过。但许意远和他爸爸做的那些呢?可能是我家穷吧,反正我上学那会儿,可从来没有包下一艘豪华游艇去兜风。   还有,说许危衡做的这些事情无聊,反过去吹捧许意远直播间的,是真拿网友当傻子吗?   是的,许意远确实比许危衡要放得开,也比许危衡会的东西多,但是,这些东西本该是属于许危衡的。   什么时候,偷东西的既得利益者,能够不踩在受害者头顶上继续洋洋得意?】   最后一句话,格外诛心。   也正是这句话,引爆了这个话题——   许危衡是活在许家的透明人,是存在感稀薄的原配儿子。   他如野草般野蛮生长。   但他的人生,本可以不是这样。   谁能说,许危衡的人生,没有被许意远偷走过?   如一叶障目,当拿开那片遮挡眼睛的叶子后,所有人都看清了真相。   是的,这个道理一直都很简单。   不是没有人看出来过,也不是没有人说过,只是他们的言辞都没有那么尖锐,而且在以往许危衡和许意远的正面交锋中,许危衡处处落于下风,引来很多人不喜。   但现在,当许危衡开始在镜头前放开自己,展露出自己的优点后,三观没问题的路人观众当然都会不自觉偏向许危衡。   舆论阵地,顷刻间开始倒转。   这一回,舆论的刀锋划开虚假的遮羞布,狠狠刺向了始终贪心不足的许意远。   ***   院子里挂着的护花铃又在叮铃铃作响,驱赶走啄食龙眼的鸟雀。   许危衡正在和秦乐乐的爸爸打电话,商量着后天去孤儿院探望的事情。   姚容倚在门口,听着他仔细询问秦爸爸要买些什么东西带过去。   半晌,姚容将目光转回手机。   看着#许危衡水军#这个话题登顶热搜第一,话题后面还挂了个“爆”字,姚容垂下眼眸,打开聊天页面,将剩余尾款转给“娱记新闻局”。   不是只有许家人会请水军。   她也会。   “娱记新闻局”发的那条微博,无论是图片还是文字,都是她亲自准备的。   她的孩子渐渐拥有了一颗强者之心,不再为那些舆论痛苦。   可是,她会在乎。   许家人对许危衡做过的事情,她自然会如数奉还。   “在发什么呆呢?”许危衡从身后拍了拍姚容的肩膀。   姚容合上手机,回过头,语气没有一丝异样:“你打完电话了?”   “打完了,你后天要跟我一块儿去孤儿院吗?”   姚容摇头,笑道:“我就不去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而且乐乐邀请的是你。”   他会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可能全程参与进他的人生。   许危衡表示理解:“那你在家好好忙,我自己过去就好。”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酸菜鱼!”许危衡开口点菜,弯着唇道,“我总感觉我做这道菜,做不出和你一样的味道。”   “那我去买菜。”姚容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等姚容离开,许危衡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那刻,手机页面赫然是“娱记新闻局”发的那条微博。   “这条微博……”许危衡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你找人发的。”   这种被人悉心维护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美妙到,他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在最短时间内变得更优秀。   ——优秀到,足以成为她的骄傲。 第21章 坠落的童星21   姚容一定想不到, 自己的做法会露出破绽。   也许那并不算是破绽。   只是许危衡已经逐渐了解姚容的行事风格。   他知道,哪怕他无惧流言蜚语,姚女士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唾骂而无动于衷。   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   “娱记新闻局”发的每张图, 写的每句话, 条理清晰,简洁有力,与过往的微博风格截然不同,很明显这些内容不是出自“娱记新闻局”本人。   而这种一击毙命的风格,恰恰是姚女士所擅长的。   许危衡翻了翻微博底下的评论。   评论区里, 有不少爱憎分明的网友都给许意远帖上了“小偷”的标签。   【博主说得对,私生子虽然是无辜的,但是许意远就是既得利益者啊。作为既得利益者,许意远要是低调些倒也没什么,可他每次都要把许危衡拉出来踩踩,这就很让人恶心了】   【难怪我身边的同学说许意远笑起来特别阳光的时候, 我会觉得心理不适。他的笑容, 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许危衡的痛苦上,这样的阳光我真是不敢苟同】   【呵呵, 以前许意远的粉丝说要让许危衡滚出娱乐圈,现在我想说, 风水轮流转, 许意远滚出娱乐圈啊!!!】   许危衡看了半天,没忍住, 弯起眼眸, 幸灾乐祸起来。   此刻, 他突然升起一丝好奇:   许意远顺风顺水惯了,每次他和许意远对上, 吃亏的人都是他。   这回,恶之花终于反噬到了许意远身上。   当许意远看到热搜后,会做何感想。   “嘭——”   许意远狠狠捏扁了汽水罐子。   他飞起一脚,将汽水罐子踹到垃圾桶旁边,恨声道:“那些网友是不是有毛病啊,许危衡过得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不优秀能怪我?”   “还有——”   许意远转头去看他妈,抱怨起来:“妈,你请水军的时候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你看看,现在全网都猜到是我们请水军去黑许危衡了。”   许意远妈妈既尴尬又有些委屈。   她总不能告诉许意远真实原因:她做这些,其实是因为她在嫉妒姚容吧。   “我就看你们这几天太累了……”   许意远懒得听他妈的解释。   他心里其实有些埋怨他妈。   他妈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节外生枝。   自从他是私生子的事情曝出来后,他的人气就一路下滑。他是想拿这个综艺来打翻身仗的,但是现在,舆论正在逐步反噬他。   许稷坐在沙发中央,没有参与进母子两的对话。   他正在看姚容的照片。   第一眼时,他简直难以置信。   这张脸,他无疑是熟悉的。   但是十几年过去,姚容看上去反而更漂亮了。   岁月在她身上明明留下了痕迹,她却比离婚当年还要容光焕发,潋滟生姿。   随后,许稷还看到了《星空》的热搜,心底越发骇然。   明明是自己曾经的枕边人,但许稷发现,他居然好像从来没了解过姚容一样。   “爸,你说,我们下一期综艺应该怎么做?”许意远突然出声问道。   但许意远连着重复两遍,许稷才恍然回神。   他皱着眉,努力压下心里的慌张。   片刻,许稷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要把心底的郁气都吐个干净。   “姚容和许危衡变化太大了,舆论现在对我们不利,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缓和局面。”   “怎么缓和?”   “怀柔,示弱。”   ***   时间一晃,就到了许危衡和秦乐乐约好的时间。   许危衡穿着黄色套头短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打车前往夏天孤儿院。   他到孤儿院时,秦乐乐已经和院里的孩子们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她明明是一群孩子里最瘦小的那个,偏偏当起了护犊子的老母鸡,神采奕奕的模样看得人不由会心一笑。   秦爸爸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走廊上,一边看孩子们玩游戏,一边在低声聊天。   许危衡猜测那位老婆婆就是院长了。   他走了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   秦爸爸回以一笑,目光看向他身侧的行李箱,正要出声询问,秦乐乐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叉着腰说:“哥哥,你怎么来得怎么晚哦。我早就到了。”   “不好意思啊,路上有些堵车。”   许危衡蹭了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哦。”   秦乐乐伸出爪子,在牛仔裤兜里掏了掏。   很快,她掏出两根橘子味的棒棒糖,踮起脚向上递给许危衡,神情格外认真。   “我给你带了糖,谢谢你来孤儿院看望小朋友们。”   许危衡讶然。   他慌忙蹲下身,受宠若惊。   “都给我?”   秦乐乐鹅鹅鹅笑起来,觉得他这个问题蠢蠢的。   她朝许危衡做出两掌长开的动作。   许危衡不明所以,摊开双手。   秦乐乐将两根棒棒糖放进他的掌心,又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合上了许危衡的手掌。   这样一来,许危衡的双手就彻底裹住了棒棒糖。   “好了!请你吃糖可真麻烦!”秦乐乐把手放在脸前扇了扇风,整个人可累可累了。   许危衡眨了眨眼睛,心底柔软一片。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收到秦乐乐的礼物。   虽然只是两根棒棒糖,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已经是很珍贵的东西了。   “我也给你们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啊?”秦乐乐睁大了眼睛,指着大皮箱,“是这个吗?”   “对,我给大家买了连环画和遮阳帽,你能帮我叫他们过来排队吗?”   秦乐乐拍着胸口,自信满满。   “包在我身上哦。”   她噔噔噔就跑开了。   五分钟后,小队伍还真被秦乐乐组织起来了。   她像个纪律委员般穿梭在人群里,要求小朋友们都乖乖的别乱动。   可实际上,就属她动得最欢。   孤儿院里的孩子并不多,许危衡之前跟秦爸爸打听过人数,所以买的礼物刚好够。   但等所有小朋友都拿到礼物,高高兴兴离开后,秦乐乐蹲在行李箱旁边,对许危衡说:“咦,还剩一套,是不是买多了?”   “没有买多。”   许危衡拿起最后一顶兔子形状的遮阳帽,动作轻柔,帮秦乐乐戴好。   “你也是个小朋友,礼物当然也有份。”   秦乐乐摸了摸帽子,咧开嘴笑起来,甜滋滋道:“谢谢哦,那我去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了。”   “去吧,别忘了把你的连环画带上。”   许危衡挥别秦乐乐,将地上的塑料包装捡起来,打算拿去丢掉。   院长阿姨过来帮忙。   两人收拾了一阵,院长阿姨带着许危衡去办公室喝水。   陈旧风扇在天花板上悠悠转着,在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清凉。   许危衡手里捧着水杯,对院长说:“乐乐真懂事。”   院长笑了笑,皱纹横生的眼尾透着时光镌刻出来的慈祥与宽和。   “乐乐是院里的孩子,你知道吗?”   许危衡犹豫了一下,点头:“我知道。”   那天秦乐乐邀请他来夏天孤儿院,称呼院长时,说的是“院长妈妈”。   只有院里的孩子才会这么称呼院长。   院长叹道:“小朋友太懂事了,其实也不好。”   “她是……”   “兔唇,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半年前她爸爸妈妈收养了她,还出钱给她做了手术,现在看不出来了。”   许危衡抿了抿唇,心头微微酸涩。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许危衡站在树荫下,看着还在玩捉迷藏的秦乐乐。   恍惚之间,许危衡从秦乐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察言观色,努力去讨好大人。   没有生下来就懂事的小朋友,更多时候,是因为没有被人偏爱,才会被迫懂事。   不过啊……   许危衡看向秦爸爸。   秦爸爸脖子上挂着粉色Hello Kitty儿童水杯,臂弯处还挂着一个米老鼠书包,一副标准奶爸模样。   现在秦乐乐小朋友一定是被人偏爱着的。   正如他,也在被姚女士偏爱着。   ***   姚容坐在电脑前忙了一天,等她终于将注意力从电脑屏幕挪开,她才发现许危衡还没回家。   这个点都快要到饭点了。   姚容刚想给许危衡打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半掩的院门就被推开了。   许危衡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   姚容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许危衡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   他学着秦乐乐,朝姚容做出两掌长开的动作。   姚容茫然,跟着他摊开了双手。   许危衡将一根棒棒糖放进姚容手里,笑着道:“乐乐给我的,分你一根。”   他撕开包装纸,将另一根棒棒糖塞进了自己嘴里,声音含糊道:“我在了解夏天孤儿院的捐赠流程,没注意到时间过去得那么快。”   姚容见他吃得开心,也将包装纸撕开了:“捐赠?”   “是啊。”   姚容定定看了他几眼:“怎么突然想捐赠孤儿院了?”   “因为我是一个热心市民啊。”许危衡开了个玩笑,方才正色道,“我就是想为那些孩子做些什么。”   “当然啦,我现在没有经济来源,虽然还有不少存款,但是我会量力而行的。”   说着说着,许危衡被姚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抬起手,搔了搔头,掩饰自己的局促。   “不跟你说了,我先回房间换身衣服。”   就在许危衡刚迈出步子时,姚容含笑的声音从他身后,随风飘来。   “那也算我一个啊,我陪你一起做公益。”   许危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了自己的手朝姚容挥了挥。   姚容站在院子里,将棒棒糖咬碎咽下。   她大概能猜到许危衡此刻的想法。   ——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很多温柔,很多爱意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将自身的温柔与爱意,也回馈给这个世界。   这个曾经自艾自怨的少年,不仅学会了如何爱自己,也在慢慢学习着如何爱这个世界。 第22章 坠落的童星22   许危衡对做公益这件事, 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他花了一晚上时间,罗列了两页纸的书单,说是要给夏天孤儿院的孩子们再多置办一处阅读角。   姚容看了看他列的书单, 四大名著只列了两本:“另外两本不买吗?”   许危衡说:“另外两本已经有了。”   他列的这份书单, 既保证了文学性与娱乐性,又确保了不会与孤儿院原本就有的书籍重复。   姚容点头,继续往下看。   然后,她扫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文名。   “《星空》?”姚容拉长尾调,调侃道, “你不是说你要置购的书都是从中小学生必读书目里挑选出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小说入选了中小学生必读书目。”   许危衡咳了咳,小声解释道:“让孩子多读科幻小说,有助于丰富他们的想象力。”   说着说着,许危衡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可不是在夹带私货啊,是因为你这本书写得好,才能够入选我的书单的。”   姚容失笑。   许危衡被她笑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伸手将书单抢了回来, 折叠好放进口袋里:“我出门去书店了。”   姚容问:“要我一块儿帮忙吗?”   他要买的书很多,一个人拎应该够呛。   许危衡摇头:“不用, 我多跑两次书店就好。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他想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   花了足足两天时间, 许危衡成功为孤儿院多置办了一处阅读角。   在阅读角开放那天, 许危衡邀请姚容跟他一块儿去孤儿院。   到了孤儿院,许危衡受到了不少孩子的热烈欢迎。毕竟这两天他都待在孤儿院里, 孩子们跟他混熟了, 自然就不怕生了。   秦乐乐也在。   她这会儿喜欢许危衡明显已经超过喜欢姚容, 除了在刚见到姚容的时候甜甜喊了声“姐姐”,之后就是围着许危衡转来转去, 不断央求着:“哥哥,你给我们讲故事吧。”   许危衡有些意动,看向姚容。   姚容说:“你陪乐乐过去吧,我自己到处逛逛。”   许危衡就跟着秦乐乐离开了。   姚容将孤儿院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教室走廊上。   她站在教室外,隔着透净的玻璃,看向崭新的阅读角。   那不大的一方天地里,许危衡被孩子们围在中间。   他坐在相对他的身高来说,实在太小的深蓝色恐龙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一本连环画册,脸上挂着轻快而放松的笑意。   姚容能从他身上读出一种情绪,是享受。   就在这时,姚容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她低头一看,是节目组给她发来了消息,说是已经为她和许危衡买好了明天中午飞G市的机票。   想到即将到来的第二期综艺,姚容唇角笑意微冷。   现在许危衡的生活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她不想让许家人再影响到许危衡的情绪。   就趁着这个机会,将所有事情做个了断吧。   次日下午,姚容和许危衡带着平安赶到了G市。   一出机场,姚容就看到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他们应该是来接我们的,我们过去吧。”姚容对许危衡说。   许危衡一手扛着吉他,一手抱着平安,笑着应好。   工作人员也看到了他们,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两位老师辛苦了,你们先上车休息休息,另外一组嘉宾的飞机和你们差不多一个时间落地,等接到了他们再出发。”   姚容:“没问题,我们都可以。”   车里的摄像头是一直开着的,等姚容和许危衡一上车,直播间也打开了。   另一组嘉宾没有让人等很久,姚容刚喝了两口水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hallo!”一道清脆的笑声从车外传来。   当红小花闻秋摘下墨镜,抖了抖栗金色的卷发,边往车里探头,边向姚容和许危衡打招呼:“你们有没有等很久?”   “闻秋老师,我们也是前脚刚到。”许危衡起身让座,礼貌回道。   闻秋抱着她的波斯猫上车,笑着道:“别叫我老师,太客气了,正好我比你大了几岁,你就叫我闻秋姐吧。”   对方主动释放了善意,许危衡唇角露出浅浅笑意,顺着闻秋的话喊道:“闻秋姐,我看过你拍的电视剧《惊蛰》,我很喜欢你在里面的表演。”   闻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许危衡。   要是许危衡说他很喜欢她拍的那几部爆款偶像剧,闻秋自然不会觉得诧异。   但《惊蛰》是她出道拍的第一部 电视剧。   那会儿她还没有任何名气,在这部电视剧里出演一个患有厌食症的少女,所有镜头加在一起的时长不到十分钟。   再加上《惊蛰》的收视率并不高,说实话,就连喜欢她很多年的粉丝都不一定看过这部电视剧。   闻秋试探性问道:“你觉得我在里面演得好吗?”   许危衡肯定点头:“虽然镜头不多,但是你每一次出场,眼神戏都把握得非常好。还有几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也都设计得很好。”   听到这话,闻秋相信许危衡是真的看过《惊蛰》,而不是在故意找话题跟她套近乎了。   一时间,闻秋心里对许危衡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从背包里掏出零食分给许危衡:“要不要来些巧克力?”   许危衡点点头:“正好有些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姚阿姨,你要不要也来点?”闻秋又问姚容。   姚容笑着道谢。   等闻爸爸也坐上了车,车子就离开了机场,向着G市海岸线方向驶去。他们未来几天,都将会在海边一栋别墅进行录制。   闻秋将车窗拉下一半,吹着潮湿的海风,询问工作人员:“其他两组嘉宾到了吗?”   “都到了。”   正在给平安挠痒痒的许危衡动作僵了僵,唇角笑意渐渐淡去,眼神晦涩。   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冷静,询问工作人员:“从机场到别墅那边,大概要多长时间的车程?”   “很近,只要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许危衡坐在车里,一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别墅门口的那对父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许危衡的视线,一身西装的许稷抬起腿,向车子走来。   摄影小哥扛着摄影机紧跟着许稷,迫不及待要拍下亲生父子相见、前夫前妻世纪重逢的名场面。   他们节目组邀请姚容和许危衡来参加综艺录制,为的不就是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吗!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热烈起来。   【不枉我大中午就蹲守在直播间里,我期待的名场面要来啦!】   【会不会直接打起来!?】   【哈哈哈哈打起来就热闹了,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岁月静好的综艺我早就看腻了】   眨眼间,许稷就来到了车子前。   他看着走下车子的姚容,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惆怅与怀念的微笑:“姚容,很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   姚容眉梢微挑,平静道:“你也一样。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虚伪。”   【哈哈哈哈哈哈天啊,这也太尴尬了】   【谢谢,请姚女士保持现在的标准继续发动攻势,没必要给渣男前夫和前夫的小偷儿子留情面】   许稷知道姚容恨他,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   好在对这样的场面,许稷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他神色微黯:“是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   “那不叫成见。”清冷的声音响起,许危衡站在了许稷和姚容中间,隐隐将姚容护在自己身后,“那就是事实。”   许稷皱着眉。   直到此刻,许稷才发现,这个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几次的儿子,居然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他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清许危衡的眼睛。   这样的姿势,让许稷心底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来。   他在许危衡面前从来都是摆大家长姿态的,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可是当着镜头,许稷只能继续走他的怀柔示弱策略:“危衡,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爸爸。”   姚容迅速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不是。但很可惜,我不像你,做不出婚内出轨那种丑事。”   许稷:“……”   许稷完全接不住姚容这句话。   而旁边围观的闻秋几人,也不知道是听呆了还是怎么样,都没有帮许稷解围的意思。   关键时刻,还是许意远站了出来,强行将话题转到闻秋身上:“闻秋姐,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拍的电视剧,今天总算是见到你本人了。”   “哦?”闻秋眸光一转,问道,“你喜欢我拍的哪部电视剧啊?”   许意远回道:“就是你去年上映的那部暑期大热剧,你在里面的造型实在是太漂亮了。”   闻秋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谢谢夸奖。”   【许意远的回答好敷衍啊……】   【+1,听了许危衡刚刚和闻秋的对话,我想说,真的是高下立判。】   【只要不是完全断网的人,肯定都听说过闻秋去年上映的那部电视剧,但不是夸剧情演技,而是夸闻秋的造型……许意远其实并没有看过那部电视剧吧……】   【我必须得说,许意远不愧是许稷的好儿子,两人果然是一脉相承的虚伪】 第23章 坠落的童星23   在许稷被姚容怼得无话可说时, 许意远想通过与当红小花闻秋搭话的方式转移话题。   但很显然,许意远的圆场失败了。   闻秋对他说了句“谢谢夸奖”后,又牢牢闭紧了嘴巴。   不得不说, 许意远的情商确实很高, 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闻秋客套下的冷淡,可他对自己刚才的应对很满意,不觉得自己言行出了差错。   最后,他只能将问题归咎到闻秋的性格上。   ——这位当红小花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好伺候!   场间的气氛再次凝固下来。   众人的目光又不自觉汇聚到许稷身上,直播间的镜头也牢牢对准了许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许稷的应对。   毕竟, 刚刚姚容可是没有给许稷留面子,公然说出“许稷婚内出轨”,许稷要是不正面做出回应,就相当于是在直播间几百万观众面前默认了婚内出轨这件事。   许稷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姚容,你误会我和意远妈妈了, 很多事情都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们多年夫妻, 何必弄得刚见面就像仇人一样。”   许稷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他用“误会”来模糊概念, 用卑微的态度来衬托姚容的强势。   果然,他的以退为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一些弹幕默默转变了口风。   【姚容显得好咄咄逼人啊】   【得理还不饶人,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然而,许稷对姚容的战斗力一无所知。   “我只怕, 很多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不堪。”姚容在许危衡身后, 不紧不慢道, “危衡是你的亲生儿子,你都恨不得他身败名裂, 更何况你和我早就离婚了?”   许稷:“……”   姚容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辩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暗戳戳给姚容埋坑,要是一般人,怕是早就被他糊弄过去了,但是姚容她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挖了坑又怎么样,她不仅一句话把坑碾平,还能反手将他给踹进了坑里!   不行,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许稷迅速调整了策略。   “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你们赶了一天路,肯定都累了吧。来来来,快先进屋放行李,外面太晒了。”许稷对闻爸爸说。   好笑的是,闻爸爸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看了姚容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闻爸爸这个眼神】   【闻爸:姚女士不动我不敢动啊。】   【闻爸:我好害怕我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外面的太阳确实很晒,要让许稷下不来台有的是机会,姚容见好就收:“我们进去吧。”   等姚容和许危衡拖动皮箱,闻爸爸和闻秋才跟着他们一块儿动起来。   节目组挑选的这栋别墅依山傍海,远望是波涛阵阵,近看则似山间田园,青中透红的番茄、长势喜人的青瓜,一派即将丰收之景。   穿过鹅卵石小径,姚容推门而入。   别墅只有三层高,一楼是活动区域,二楼和三楼都是卧室,每层四间恰好八间。   之前两组嘉宾已经挑好了房间,姚容让闻秋和闻爸爸先选房间,剩下的那两间就归她和许危衡。   直到分好房间,神隐多时的主持人才悄然出现,邀请众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姚容母子和许稷父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个长长的茶几。   “欢迎大家入住我们的幸福大家庭,希望大家今后几天能在一起度过一段轻松难忘的时光。”说完一段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台词,主持人终于进入正题,开始给众人介绍今晚的安排。   今天是嘉宾们入住的第一天,节目组也没玩太多花活,直接给嘉宾们准备好了现成的海鲜食材。嘉宾们需要做的就是自己动手处理食材,最后由四位年轻嘉宾给父母们做出晚餐。   “海鲜?”许意远发出惊呼,“海鲜是我的最爱。”   主持人笑眯眯道:“我记得意远的厨艺不是很好。”   “是啊,我只会吃。”许意远有些苦恼,“不过我会尽力不给大家拖后腿的。”   第四位嘉宾石青青说:“我以前被螃蟹夹过手,食材里应该有螃蟹吧。”   “青青姐别怕,到时刷螃蟹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许意远拍着胸口保证道。   闻秋就坐在许危衡旁边,她扭头主动cue许危衡:“危衡,你会做什么菜?”   许危衡老实道:“我会的不多。”   “那就是会了。”闻秋放心了,“没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闻秋俯身靠近许危衡,小声道:“只要能保证把海鲜清理干净,把菜煮熟,就是一大胜利。”   许危衡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学着闻秋压低了声音:“这个肯定没问题。”   “闻秋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许意远好奇道。   闻秋看向许意远:“我在问危衡会做什么菜。”   “哦。”许意远说,“那闻秋姐你会做什么?”   闻秋淡淡道:“我会做白灼虾。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海边看看节目组给我们准备了什么食材吧。”   后半句话,闻秋是对所有人说的,视线却看向了许危衡。   许危衡应了一声,跟着起身。   落在最后的许意远看着这一幕,有些恼火。   从小到大,但凡他和许危衡一起出现,他都是话题的中心,而许危衡永远都是被小集体排挤的存在。可是现在,闻秋这个当红小花对他这么冷淡,却接连给许危衡抛了话题。   是看他最近不风光了吗。   娱乐圈果然是捧高踩低的地方。   看了看旁边的摄像机,许意远暂时压下了这股火气,快步追上众人。   ***   屋外已是残日落西,余霞成绮,地平线尽头的海天几乎连成一色。   踩过云霞染红的沙滩,许危衡来到节目组搭建的露天厨房,弯下腰查看摊放在桌面的食材。   “给你做道冬瓜海螺汤怎么样?”许危衡问姚容。   他知道姚容有喝汤的习惯。   姚容点头:“我都可以。”   许危衡又问闻秋:“闻秋姐喜欢吃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做。”   闻秋眼眸微亮,没想到自己还能点菜。   她也没跟许危衡客气,指着皮皮虾:“那许大厨,我来一道油焖皮皮虾没问题吧。”   许危衡评估了下自己的实力:“如果做得不好吃你不要嫌弃。”   “当然不会。”闻秋卷起防晒衣袖子,“我来给你打下手。”   在许危衡和闻秋开始忙碌的时候,许意远那边也没闲着。   他可是答应了要帮石青青刷螃蟹。   节目组准备的这些食材,都是直接和当地渔民们买的,白天刚从海里打捞上来,一个个张牙舞爪活蹦乱跳,许意远刚拿起一只螃蟹,就被螃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叫,后来更是被螃蟹钳狠狠夹了手,要不是他戴了塑胶手套,怕是这一钳下去手要见血。   可以说,许意远一个人的戏份,比其他三个人加起来都要多。   等许意远那边终于清洗好螃蟹,许危衡的汤和皮皮虾都已经出锅了,而闻秋的白灼虾也已经下锅煮着了,就连石青青那边,也正在焖着鱼,眼看着就能起锅,许意远这才慌慌忙忙跑到灶台边。   许危衡扫了许意远一眼,将煲好的汤端走,把其中一个灶台让了出来。节目组只准备了四个灶台,因为许危衡要做汤又要炒菜,所以刚才他占用了两个灶台。   但不知道是许意远没看到还是怎么样,他端着沥水篮,直愣愣站在石青青旁边,等石青青让出灶台。   闻秋看不下去了,提醒许意远:“那边有个灶台空出来了。”   “啊?”许意远一副刚发现的模样,“谢谢闻秋姐提醒,我刚刚都没注意,耽误了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啊。”   闻秋皱了皱眉,她总感觉许意远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因为锅里的水沸腾了,她忙着往锅里下虾,来不及细想。   “你的时间不是被我耽误的,是你自己浪费的。”   就在这时,一直垂眸做第三道菜的许危衡突然开口了。   他穿着海绵宝宝的围裙,手里握着锅铲,神情却认真。   “许意远,拖后腿的人不是我,不要每一次都甩锅给我。”   正要往锅里下油的许意远愣住了。   此刻的许意远有了和许稷一模一样的想法: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刚刚乍一听许意远的话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听完许危衡的话,才发现是我天真了,许意远这是在给许危衡挖坑啊】   【没错,明明是许意远自己在那刷螃蟹耽误了时间,但他那么一说,好像是因为许危衡占用了灶台耽误了他的时间一样】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大家总骂许危衡拖后腿,但到底是许危衡真的拖了后腿,还是许意远的话让大家误以为许危衡拖了后腿?】   【好家伙,许意远这是惯犯了吧】   “许危衡,你别开玩笑,我没有甩锅的意思啊,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太敏感了。”许意远补救道。   “我最近休息得很好。”许危衡将锅里的菜盛到碟里,转身离开。   目送着许危衡远去的身影,许意远气得咬了咬牙,但是旁边的闻秋、石青青两人也在盛菜,显然都忙得差不多了,他这才顾不上其他,急忙开火炒菜,十分钟后端着成品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面前。   四菜一汤,再加上闻秋做的蔬菜沙拉、许危衡做的拍黄瓜和凉拌鱼皮,就是众人今天的晚餐。   放眼望去,桌上有四道菜都是许危衡做的。   许危衡给几位女士和自己都盛了汤,闻秋端起碗喝了一口,眼前一亮:“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喝。”   “没错,没想到危衡还有这厨艺。”石青青也表示了亲近。   “喜欢就好。”被人夸奖的喜悦冲淡了和许稷许意远同桌吃饭的恶心,许危衡总算有了点胃口。   不过他的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那道螃蟹。   草草吃完一顿晚餐,主持人出现,邀请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宣布今晚的活动。   今晚的活动名字叫“海边派对”,顾名思义就是让家长和孩子两两搭档,表演一个节目。   介绍完游戏规则,主持人还补充道:“我们准备了各种有可能用到的乐器,大家有需要尽管提出来。”   听到这项任务,许稷和许意远心中一喜。   许意远参加过很多次户外综艺,很清楚这些综艺的活动环节万变不离其宗。在来录制第二期综艺之前,父子两就押题了,并且精心准备了一个表演,现在正好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不过嘛,许意远没有选择第一个上台。   要是没有前面的嘉宾做铺垫,怎么能衬托出他和他爸。   最后是石青青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场,她和她妈来了段沙滩热舞,舞蹈动作虽然简单,但是颇为欢快。   闻秋和闻爸爸商量之后来了段说唱,表现得中规中矩。   许意远与许稷对视一眼,在姚容开口之前抢先道:“我们第三个上场吧。”   姚容咽下后续的话语,淡淡道:“那你们先来。”   早在一开始,姚容就察觉到了许意远的亢奋,她稍微想想就知道许意远在打什么主意了,不过对此姚容并不在意。   许意远有才艺,那是许意远自己的事情。   姚容从不否定对方的长处。   但在她眼里,许危衡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她要他来参加综艺,就是希望他做自己的,所以尽力就好。   她相信许危衡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许意远一起身,就要节目组给他搬来钢琴。他和许稷都穿了衬衫西裤,父子两坐在钢琴前,在夜风里共同弹琴合唱。   等到一曲终了,许意远还不忘对着话筒找补道:“这首曲子是我初学钢琴的时候许爸爸教我的,所以我和许爸爸在这方面比较有默契。”   毕竟他和许稷表现得这么默契,观众又不是傻子,不会真以为他们是初次配合。   许稷笑笑:“太久没弹,生疏了。”   对于他们的这番手段,姚容只用一句话就秒杀了。   火篝边,姚容问许危衡:“危衡,你会弹钢琴吗?”   许意远和许稷要展示才艺,她没有意见。   但是他们要想在许危衡面前表现父子情,那不好意思,不行。   许危衡摇头,很诚实:“不会。”   闻秋差点儿被牛奶呛到。   连自诩淡定的石青青也不由轻咳几声。   至于直播间的观众们,已经嘲讽上了。   【救命,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秀父子情呢】   【跳梁小丑尤不自知】   主持人都忍不住露面打断许意远和许稷,将话题抛到了许危衡身上,询问他们这组要表演什么。   “我想来段弹唱,吉他我自己带来了。”   许危衡边说边给自己背上吉他。   方才趁着节目组给的准备时间,他回了趟别墅取来吉他。   这是前段时间,他说想学点才艺打发时间,姚容特意买来送给他的。   闻秋好奇道:“你们要弹唱哪首曲子?”   许危衡垂下眼,密如鸦羽的睫毛遮去他眼里的情绪,月色、星光与灯火交汇落在他脸上,照见少年已经逐渐长开的眉眼。   所有人只能听见他轻而缓的声音。   “《2050Ⅱ》片尾曲。”   话落,许危衡开始拨弦。   夜风呼啸,海浪涛涛,悠长而低沉的前奏于夜空中回响。   姚容轻轻鼓着掌,适时哼唱出声。   “抗争命运的不公”   “抗争时间的流逝”   “你可望见辽阔荒野不屈的起舞”   《2050Ⅱ》被称为大烂片,但是它的片尾曲特别出圈,男女声合唱版本更是被誉为“智者与勇者的对话”,只不过在原唱版本里,智者是男声,勇者是女声,可是在许危衡和姚容合唱的版本里,姚容的声音带着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柔,更像是智者,而许危衡的歌声更为坚定清朗,正如一往无前的勇者。   但是不得不说,正因如此,这个版本才给了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要说表演效果,许危衡这组也许没有许意远那组好,但歌曲里的感情骗不了人。   许危衡唱过这首歌很多次,今天也是他唱得最好、感情最饱满的一次。   一曲终了,闻秋率先喝彩:“唱得太好啦!”   姚容也为许危衡鼓掌。   鼓得特别用力。   《2050 Ⅱ》这部作品带给许危衡的痛苦与折磨太多了,当他在主持人宣布完任务,对她说出要弹唱这首歌曲时,他不仅仅是直面了这部作品带来的恐惧,还战胜了这份恐惧。   这一刻,他就是歌曲里的勇者。   所以他才能将歌曲的情感诠释得如此到位。   许危衡停下拨弦,抬起头来,朝姚容露出灿笑。   满天星辰,一瞬生辉。   【明明许危衡唱的是《2050Ⅱ》的片尾曲,但我一瞬间好像梦回《2050》,我想象中的星星长大后就应该是这般模样的】   【突然泪目,《2050》星星死亡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情景,他坐在篝火边,一边微笑一边化为灰飞,成为了天上的星星】   【呜呜呜等会儿直播关闭我一定要去重温《2050》】   今天的录制在许危衡这组表演完毕后就差不多结束了,观众们关掉直播间,开始在各大社交媒体活跃着。   有很多人翻出了《2050》的视频剪辑,也有人剪了许意远在各个综艺里的白莲语录集合。   当然,更多的目光,还是汇聚在了姚容和许危衡这对母子身上。   不管外界如何喧嚣热闹,都暂时与姚容、许危衡无关。   他们这里的热闹还远远没有结束。   姚容和许危衡回到别墅,上楼时,在一楼楼梯拐角处,与下楼的许意远、许意远妈妈狭路相逢。   许意远妈妈一身淡紫色高定,妆容发型齐全,珠光宝气,通身气派仿佛随时都可以拉去走红毯。   反观姚容,只穿了一条舒适的棉质长裙,为了方便在海滩行走还穿了一双带根的沙滩拖鞋,脸上除了防晒几乎什么都没有抹。   似乎是在同时,许意远妈妈低眸,姚容抬头。   两人对视,不避不退。   早有准备的许意远妈妈正要露出优雅一笑,便瞧见姚容眉梢微微上挑,唇角弯起,眼中带着了然之色。   在读懂姚容的神情后,许意远妈妈只感觉有一巴掌凭空扇在了她的脸上。   姚容什么嘲讽都没有开口,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表情,就让从上午开始精心打扮的她成为了一个笑话。   因为她最清楚自己的心思。   她做了这么多功夫,为的并不是艳压姚容。   她为的,只是不想在两人时隔多年后第一次照面输给姚容……   这种不足为人道的心思,却仿佛都被姚容看穿了,以至于姚容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打量的目光,都让许意远妈妈如此难受。   楼梯间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走动,在瞧见他们几人时,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气氛,不由放轻放慢了脚步,视线一个劲在几人身上打转。   许意远妈妈强撑着与姚容对视几秒,终于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意远,走吧。”   许意远妈妈不愿意与姚容待在一起了。   她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可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素着一张脸的姚容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稳压了盛装的她一头。   姚容双手抱臂,直到许意远妈妈拉着许意远匆匆从她身侧走过,她才摇头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许危衡不明所以。   “没什么。”姚容摇头。   许危衡不是一个盘根问底的人:“我以为你会像今天下午一样。”   今天下午与许稷打照面时,姚容简直舌灿生花。   “对她来说,无视比直接骂的杀伤力要强。”   试想,一个你从来都瞧不上的人,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已经成了你用尽浑身解数都赢不了的人,这对自诩胜者的许意远妈妈来说,是一个再沉重不过的打击。   另一边,许意远被他妈拽到了厨房。   见四下无人,许意远不满地甩开了他妈的手。   “妈,你拽疼我了!”   许意远妈妈用嘴咬着手背,努力保持冷静。   许意远揉着发红的手腕,意识到他妈的不对劲:“妈,你怎么了?”   许意远妈妈摇头掩饰:“没事。”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但是今天事事不顺,许意远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自然没有什么耐心去关心他妈,转而关心起弹幕。   许意远妈妈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她简单说了弹幕的风向,对许意远说:“你啊,不要耍什么小心思。要是许危衡再怼你,你就表现得委屈无辜一些。”   “你比他小,要是他真的过分了,舆论会反弹的。”   说着,许意远妈妈又有些遗憾道:“姚容那女人嘴巴那么歹毒,可惜她只骂了你爸,没有骂你,不然我这边就好炒作了。”   那母子两像是分工好了一样。   姚容骂许稷。   许危衡怼许意远。   一个不仗着辈分欺负未成年。   一个没有口不择言在大众面前怨恨父亲。   以至于许意远妈妈都找不到突破口。   许意远自然清楚他妈的意思,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我明天找机会跟姚容多说几句,也让爸跟许危衡多互动一些。就不信他们怒气上头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   “好,你也别太急了,要耐住性子。”许意远妈妈劝道。   许意远胡乱应了一声,完全没有听进去,回到房间熟睡时辗转许久都没能睡着。   与辗转反侧的许意远不同,许危衡一夜好眠。   他睡醒时,外面才刚刚破晓。   许危衡保持了自己的良好习惯,起床洗漱,出门绕着海岸线晨跑。   跑到一半时,许危衡看到了闻秋。   “你也太早了吧。”闻秋感慨,加入其中。   娱乐圈对女明星的身材管理要求非常严苛,闻秋从读大学开始,只要不下雨,都会保持每天晨跑。   这点运动量对两人来说都不算多,跑着跑着,闲来无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他们能聊的话题不多,基本都是围绕着演戏来。   后来,两人发现他们居然跟同一位导演合作过。   这位导演在片场是出了名的“暴君”,有了这个共同话题,两人聊天的氛围就越发融洽了。   等他们拉伸结束,今天的录制也正好开始。   经过昨天的预热,今天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还多了整整两百万人次。   很显然,这些基本都是闻风赶来的吃瓜群众。   在镜头面前,许危衡这组和许意远这组站在队伍两头,安静听着主持人介绍今天的活动。   昨天念在嘉宾是刚下飞机,节目组免费给嘉宾们提供了食宿。   但从今天开始,嘉宾需要自己购买食材和支付住宿费,也就是说,他们需要赚钱了!   “稍后节目组会将大家统一送往附近的招聘市场,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要进行什么工作。”   “八位嘉宾一天的食材费用和住宿费用总共是一千块钱,也就是说,每个人至少要赚一百二十五块。”   主持人宣布完规则,嘉宾们两两组队,乘车赶往招聘市场。   闻秋对许危衡和姚容的观感都很好,见到姚容上了前面的车,她和闻爸爸也走了过去。   就在她将要上车前,一个人拦住了她。   许意远穿着一件奶白T,表现得很乖巧:“闻秋姐,能让我和我爸坐这辆车吗?”   闻秋张了张口,下意识看向车里的姚容,以目光询问姚容的意见。   姚容微微点头。   “好,我去和青青姐一车。”闻秋退开,让出位置。   【不是吧,一开始就有热闹瞧了】   【果然是下饭综艺/赞】   【好奇许意远要做什么】   上车时,许意远特意坐到了姚容身边。   等车子启动,许意远温声问:“姚姨,我能开窗通通风吗?”   姚容看了他两秒,点头。   许意远陡然有种被她看穿的错觉,只好借着按下车窗的动作躲开姚容的注视。   车窗降下,拂面的风将许意远精心打理过的刘海吹得散乱。   他重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再次转头看向姚容,小心翼翼问道:“姚姨,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姚容再次点头。   她这干脆的举动反倒把许意远噎住了。   他还以为姚容会趁机为难他……   “可能姚姨你很讨厌我和我妈妈吧?”许意远再次问道。   姚容还是点头。   许意远:“……”   兵来点头,水来点头是吧。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搭好了一个戏台子要唱二人转,但姚容不给他机会,于是他的二人转就变成了单口相声。   可是戏已经开唱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唱啊。   “我知道,姚姨你觉得是我妈抢走了你的丈夫,是我抢走了危衡的父爱,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一段婚姻走到离婚的地步,肯定是两方都出了错,婚姻从来都不是一方的责任。”   “一个父亲不够疼爱他的亲生孩子,但是谁规定了做父母的,就必须特别宠爱自己的孩子。感情是处出来的,要不然也不能有养恩大于生恩的说法。”   “许爸爸没有缺过危衡的吃穿,他也许不够疼爱危衡,但是我不觉得他亏欠了危衡什么。”   不得不说,许意远和许稷想了这么多天,还是想到了不错的应对。   他们不再执着于洗白自己,转而去攻击姚容和许危衡。   ——你和你丈夫离婚了,你真的没做错什么吗?   ——你没有父爱,但是你爸也没少过你的吃用啊。你爸不够疼你,你不应该反思自己平时做得不好吗?   瞧瞧这番话说得有多精妙。   要是按照姚容昨天怼许稷的画风,她现在怕是已经按捺不住狠狠骂许意远一顿了。   可是,在许意远的殷切注视下,姚容依旧平静。   “你有些话说得很对,但是男方管不住下.半.身出轨,这与女方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至于你说的后者……”   “你应该知道一个道理,养孩子不是在养什么流浪猫流浪狗,只要给一口吃的就足够了。”   “不缺吃的,不缺用的,但是做父母的有没有想过,孩子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他们也许比成年人还要敏感,还要知善恶,父母抚养他们教导他们的过程,就是在为他们树立一个健全人格的过程。”   姚容的语速逐渐放慢下来。   她转眸看向许危衡,声音里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如果说养孩子就像在等待一场花开,那花匠养花,都知道要定时给花朵除草、去虫、浇水、修剪,还知道保持花朵的光照、生长温度、生长湿度。”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许危衡愣住了。   旋即,在姚容的注视下,他露出放松惬意的微笑。   ——原来,她在等一场花开吗?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可能会做不好,这是可以理解的……”姚容还在继续开口。“但是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尝试就宣告失败,选择放弃,这样的父母就是失职的。”   而许稷更令人不耻的一点在于,他将他的两个孩子区别待遇得太厉害了。   一个捧到天上,一个摔进泥里。   这让幼时的许危衡情何以堪!   许意远张了张嘴,在姚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下,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可他还是得挣扎,于是他问许危衡:“所以你是怨恨许爸爸的,对吧?”   许危衡收敛脸上的笑意,他没有正面回答许意远的问题,却也没有逃避:“如果你是我,你会怨恨吗?”   许意远的如意算盘,在此刻彻底粉碎了。   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脸庞微微扭曲。   但弹幕完全顾不上关注他。   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还在姚容刚刚这番话上。   【说得没有错,出轨就是洗不白,希望所有女性都不要因为渣男的出轨而怀疑自己的魅力,你们很好,是渣男不配】   【555555这番话居然听得我有点想哭,我想我妈了】   【以后谁在拿姚女士的学历说事,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怼回去的】   【许意远是真的茶啊,他怎么这么喜欢在聊天的时候给人挖坑,据说他在娱乐圈人缘很好,不会吧不会吧,居然有人喜欢跟这种人交朋友,聊天的时候不嫌累吗】   【众所周知,娱乐圈多的是塑料友情】   【养孩子就像在等待一场花开,这句话真的好美。没有被精心培育过的野花,也能开得芬芳馥郁,可是我们必须要承认,精心培育后的花朵往往能开得更加从容】   # 养孩子就像在等待一场花开#   不知道是谁将这个话题搬运到了微博。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词条就爬上了热搜尾巴,并且以喜人的速度往上攀升。   点开词条,可以看到排在话题第一的,是位专门分享亲子教育的大v。   这位大v高度认可了姚容的话,并在微博最后发表自己的观点:   【任何一个人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认知就像一张白纸,后来他们一点点接触外界的事物,白纸开始染上斑驳的色彩。而父母永远都是纸张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除了大v外,还有很多网友也都在畅所欲言。   【听到姚女士在综艺里说的话,不争气地哭了一场。   我就是被父母无意间伤害过很多次的人,希望天下父母不要觉得孩子就是他们的附属品,也不要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家庭给我留下的阴影,我也许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没办法治愈】   【我没文化,我就想说:姚女士除了写科幻小说,拜托再写写怎么教育孩子的书吧,我一定给我爸妈各买一本/doge】   【两年前许危衡刚出道,我就成为了他的粉丝。   那时候的他就像个小刺猬,倔强、敏感又骄傲。   可随着他遭受的负面舆论越来越多,他变得越来越紧绷,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揪心又难过。   但是,当许危衡重新出现在这个综艺,我喜欢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他甚至变得更加好了,这种转变完全都是因为姚女士吧】   之前跟着姚容和许危衡的副导演也在车上。   他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热搜。   迅速看完话题前排的微博,副导演合上手机,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所以对于姚容刚刚说的那番话,副导演其实深有感触。   少年时,他妈妈拼了命赚钱,以至于到老了的时候,身体落下很多病根。   其实他妈妈不那么拼命也是可以的,凭着每月的基础工资,就能让他吃饱穿暖,但是她总想着给他更好的东西。   因为她不希望她的孩子比同龄人差。   副导演原本想给他妈妈发条消息,但当他打开备注为“妈妈”的微信,看清信息框呈现出来的消息时,他就愣住了。   信息框的最后两条消息,都来自他妈。   “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   这两条完全一致的消息,一条是来自一周前,一条是来自三天前。   而他都没有回复。   副导演忍不住回想:那时候的他在忙些什么?   好像正在忙着开会,好像正在忙着为下一次录制写方案,又好像是并没有忙碌,而是和不太熟的同事聊天。   但不管他是在忙什么,最后的事实就是,他并没有回复他妈。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在看到这两条消息时的心情——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他都三十多岁了,难道还不知道饿了就要去吃饭吗。   但现在想想,也许这个简单的信息,只是来自他妈的试探吧。   她不知道能跟他聊什么,所以想用这句问到烂的话来关心他,来试探他,看他有没有空理她。   而他对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只有满心不耐烦。 第24章 坠落的童星24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招聘市场。   招聘市场位于海边别墅附近的小镇上,面积不大,在闻秋的提议下, 众人将招聘市场从头到尾逛了一遍。   节目组应该早就跟这里打过招呼了, 所以招聘市场有很多可以薪水日结的短工,甚至还有大剧组在招龙套和杂工。   闻秋这组打算去动物园当解说员,石青青这组则选了舞蹈机构,而许危衡和许意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选了剧组。   选好各自的工作,四组再次启程。   才刚到目的地, 选角导演就出现了,带着众人走进影视基地。   姚容他们来到的这个剧组,是一个名叫《风华正茂》的民国历史剧剧组。   这部电视剧是一部建国献礼片,讲的是国难当头之际,学生们为救亡图存而展开的一系列斗争。因此,这部剧的很多龙套角色都适合许危衡和许意远。   “我们接下来要拍的剧情是学生示威游||行被镇压, 刚好还有两个学生领袖的角色没有定下人选。剧本给你们, 等会儿边化妆边背台词吧。”   选角导演给许危衡和许意远分好角色后,又将许稷安排去了后勤组当苦力, 才对姚容笑道:“姚老师你好。”   姚容微笑:“你好。”   “是这样的。”选角导演搓搓手,“我听说姚老师有一手木雕绝活, 正好我们道具组有一个人因病请了几天假, 不知道姚老师有没有兴趣去道具组?”   相比起干苦力,当然是去道具组更轻松了。   姚容自是没有意见。   不过她还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权限:“我会完成好剧组分配的工作, 不过能不能允许我偶尔走动走动?”   选角导演高兴道:“没问题, 需要我们剧组提供什么吗?”   “不用。”姚容摇头, 多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从来没看过我儿子拍戏, 想去看看。”   ***   为了方便直播,剧组给许危衡分配的化妆间是单人化妆间。   坐在化妆间里,许危衡翻看起自己手里的剧本。   他要扮演的是学生社团里的学生领袖,在掩护同学们撤退的过程中被捕入狱。   这个角色只有三场戏,三句台词,所以许危衡很容易就将剧本记得滚瓜烂熟。   不过,因为这个角色的戏份只有一点点,剧本除了写他是一名学生领袖,压根没有花笔墨写他的生平。   化妆师正在往许危衡脸上上妆,许危衡顺着化妆师的力度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个角色的举止神态,尽可能在最短时间里完善这个角色。   在《2050 Ⅱ》这部末世灾难片上映后,网上出现了不少拉踩他演技的通告,不乏有声音说“他的演技拖了整个剧组后腿”,“他的演技比许意远差多了”。   面对这些苛刻偏颇的话语,许危衡没有公开解释过什么。   因为他的演技虽然不算很糟糕,却没有优秀到能被大众认可。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必须倾尽全力,牢牢把握。   在化妆师帮许危衡整理头发时,化妆师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许危衡好了吗?再过一场戏就到你上场了。”   “好了。”许危衡应了一声,向化妆师道谢,握着剧本往外走去。   他所在的化妆间位于走廊最深处。   通过紧紧跟随的摄像机,直播间所有观众都能看到——   许危衡推开房间门,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后,才将剧本折叠放入口袋,一步步向前,穿过狭窄黑暗的甬道,伸手推开了厚重的木板门。   一瞬间,耀眼到刺目的阳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如百川纳海。   穿着中山装戴着黑色海军帽的少年似是笑了笑。   “今天阳光真好。”   伴着他的感慨,摄像机从他的背影一点点往上移。   刚下过朦朦细雨的天已经放晴,艳阳高高悬挂在天际。   蔚蓝的天仿佛被洗过一般,干净而明媚。   【今天阳光真好】   【阳光真好+1,沿海城市的天看着就是比内地要蔚蓝一些】   无数弹幕都在跟着许危衡一块儿感慨起天气。   只有少部分人隐隐从中感悟到了许危衡的心境,分析着刚刚拍下来的那段镜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许危衡从黑暗又狭窄的甬道走向敞亮的摄影棚,总觉得很好哭】   【被舆论谩骂淹没后,许危衡终于又重新走回这里,恭喜!】   五分钟后,剧组各部门准备就绪。   伴随着场记一声“action”,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山河飘零的民国。   -   许危衡所饰演的学生领袖没有名字。   他穿着那个时代最常见的学生装,怀中抱着厚厚一沓传单,老旧的布袋里同样装满了报纸,沉甸甸得仿佛随时都能压垮他的背脊,但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无声走了片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唇角轻轻颤抖。   因为就在他前方的地板上,安安静静躺着几张被踩过好几个脚印的传单。要是他再多往前一步,他肯定也会一脚踩在上面。   可这些传单是他和同学们誊抄一晚的成果。   停顿不到两秒,他迅速弯下腰,将传单一一捡起,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浮尘,再次向前奔跑。   -   【!!!】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许危衡这幕演得还挺好的啊,为什么之前总有人骂他演技差】   【虽然不懂演戏,但是觉得演得很好+1】   “很好!这一幕过了!”   导演的声音从镜头后传出。   他将刚刚拍好的片段又重新播了一遍,补充道:“等会儿再补拍一个弯腰的特写。”   弯腰捡传单的动作其实是剧本里没有的,完全是这个演员面对实际情况后做出的临时调整。这个调整只多花了两秒的时间,却让这个人物在那瞬间彻底立住了。   许危衡向导演鞠躬:“谢谢导演。”   导演挥挥手:“刚刚表现得很好,下一场戏继续保持。”   【导演夸许危衡了,看来确实演得不错哎!】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说,看到许危衡演的片段觉得有点心酸,仿佛在一瞬间和他的角色共情了】   许危衡再次向导演道谢。   刚刚这场戏,他没有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演,也没有去想自己会不会演砸,就尽可能将自己投入到演戏中去。   当他真的完全沉浸在演戏这件事上的时候,许危衡确信,自己找回了一样丢失很长时间的东西——   对演戏的热爱。   他的下一场戏还早,许危衡打算去找姚容,跟她分享完喜悦后再继续准备下一场戏。   但他刚往前走两步,姚容就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   许危衡惊喜:“我正要去找你呢。”   姚容鼓掌,笑意盈盈:“我刚刚一直站在树底下看你演戏,演得非常好!”   这下子,许危衡眼眸都笑弯了起来:“我也觉得状态很好。”   不等姚容询问,许危衡就一股脑对她说道:“你看到我刚刚弯下腰捡传单了吗?”   姚容点点头。   “我和你说,其实那个动作是剧本里没有的,我也没想着要给自己加戏,但是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发现要是我不停下来,再往前一步我就要踩中它了。然后我当时代入角色,就觉得很难受,所以下意识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许危衡很兴奋,他平日里是绝不会这么说个不停。   【哇塞,居然是自己设计的吗,厉害了】   【刚刚只觉得这个镜头很顺理成章,现在听完许危衡的话,才意识到是他对这个镜头的处理很好】   在许危衡喋喋不休分享的时候,姚容没有打断他,一直侧耳倾听,时不时低声夸奖。   有了她的附和,许危衡说得越发起劲。   过了好一会儿,许危衡恍然回神:“会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   姚容保证:“当然不会。我上午的工作都完成了。”   她特意加快了速度,把这会儿的时间都空了出来。   许危衡这才放下心来。   “许意远——”   “许意远准备好了吗,五分钟后上场!”   就在这时,场记出声喊道。   姚容挑了挑眉,问许危衡:“要不要过去凑凑热闹?”   “好,我们去看看吧。”   许意远现在很烦躁。   没别的原因,他躲在暗处看到了许危衡的表现。   他出道两年,虽说归来仍是实力不变,但眼光还是有的。至少他看得出来,他绝对没办法表现得比许危衡更好。   他可没有忘记他营销过的那些内容。   现在他的口碑已经崩掉了大半,要是演戏再不如许危衡,舆论绝对会反噬得十分厉害。   一瞬间,许意远甚至升起了罢演的念头。   但现在就要轮到他上场拍戏了,无论是演还是不演,估计面临的局面都一样糟糕。   至少演,还能有挽回的机会。许意远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他走的顺风路实在是太多了,当遇到挫折的时候,他根本没办法在几分钟内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他的演技本来就一般,现在没有了一个良好的心态,五分的实力只能发挥出三分,尤其是他演的第一场戏与许危衡的差不多,都是在街上奔跑分发传单,这样一横向对比,结果就十分惨不忍睹。   哪怕《风华正茂》的导演念在有直播,对他的要求并不严苛,也被他的表现气得不轻。   【许意远表现得好糟糕啊,那时候时局那么混乱,他们这些学生顶着天大的风险出来奔走,他脸上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以为这是青春偶像剧分发传单吗】   【谢谢,已经尬到扣出城堡了】   【不是吧不是吧,就这样的水平也敢营销自己演技好?】   足足ng了五次,许意远才通过第一场戏。   他匆匆走下台来,只觉得四面八方看向他的人都在嘲笑他。   抱有这样的心态,许意远在拍第二场戏时表现得越发糟糕,足足ng了八次才草草收场。   下午五点,已经完成任务领到报酬的闻秋组、石青青组都陆续赶到了剧组汇合。   她们一进组,就察觉到了剧组气氛的诡异。   “这是怎么了?”闻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嘀咕。   “姚姨在那边,我们过去问问吧。”石青青指着正在朝他们招手的姚容。   “你们都忙完了?”走近之后,姚容问道。   “忙完了。”闻秋笑道,又问姚容大家这是在等什么。   姚容解释道:“在等着拍今天的最后一场戏,这场戏也是危衡和许意远唯一一次对手戏。”   闻秋扬了扬眉,那她们正好赶上了一出热闹。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许危衡和许意远被巡捕房的巡捕当街制服。当场记一声“action”,漫天传单被鼓风机吹得到处都是,许危衡和许意远领着学生们躲避巡警的追捕。   比起前两场戏,这场戏的场面更混乱,更容易出现问题。   导演皱眉看了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ng,压着脾气对许意远说:“你是学生领袖,你是在带着他们撤退,不要冲得太猛了。”   许意远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好的导演。”   可随后开拍,又是连着两次ng。   导演只好让众人休息五分钟调整状态。   许意远低着头,神情阴郁。   在许危衡快要从他身边走过时,许意远突然关掉了随身麦克风,冷冷开口:“在《2050Ⅱ》的时候,你的演技明明和我差不多,我不服。”   许危衡停下脚步。   他比许意远高了半个头,低垂着眸俯视许意远。   “无论你服不服,事实就是如此。许意远,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重新站在这个地方,到底经历过什么。”   丢下这句话,许危衡抬手正了正歪掉的黑色海军帽,走去与姚容身边的闻秋、石青青打招呼,只剩下许意远在原地,失魂落魄。   【啊啊啊啊啊啊许意远是关麦了对吧,他刚刚到底对许危衡说了什么!】   【许危衡好A!】   【呜呜呜欢迎回来,衡崽这次一定会登顶的】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众人再次就位。   可这回,许意远的状态甚至不能用糟糕来形容,应该说是灾难现场——他完全无法融入角色和剧情里。   “许意远……”闻秋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的耳麦还开着,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似乎……失去了演戏的自信。”石青青委婉道。   “他彻底混乱了。”姚容是说得最直白的一个。   不过观众们也没有指责石青青三人,事实上,就连他们都能看出来许意远在演戏时整个人魂不守舍,游离于角色与剧情之外。   比姚容他们多了上帝视角的观众在瞬间联想到了之前的那幕。   【是因为刚刚许危衡对许意远说的那句话吗?】   【啊啊啊啊啊啊突然好奇当时许意远关掉耳麦说了什么!】   【好奇+1】   【许危衡那番话也没说错吧,许意远的心态未免也太差了,还容不得别人说实话是吧】   【不行不行,许意远的演技实在太辣眼睛了,每次看他一眼都要多看许危衡十眼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建议导演赶紧把这幕戏拍完吧/双手合十】   导演也在确定许意远暂时没救后,果断做了删改:直接拍许意远倒在地上牺牲,而许危衡戏份不用改动。   听到导演的决定,许意远垂在腰侧的手掌不自觉攥紧。   -你满意了吧?   他背对着直播间镜头,无声对许危衡做着口型,眼里的怨恨几乎化为实质流淌而出。   许危衡瞟了许意远一眼,觉得好笑: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来都没有对许意远露出过这种眼神,可许意远居然会这么看他。   摇了摇头,许危衡懒得与许意远纠缠。   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再琢磨琢磨怎么精进接下来这场戏。   没有了许意远拖后腿,第三场戏终于顺利拍摄完毕。   在许危衡和许意远去后台换衣服时,节目组的主持人再次出现,抱着话筒来采访闻秋和石青青,毕竟这两人在圈里都以演技出名,也是许危衡的前辈。   “请问你们对许危衡的演技有什么评价?”   闻秋:“……”   石青青:“……”   节目组这是要搞事啊。   不过嘛,两人还算配合。   闻秋笑道:“很有灵气,演戏的时候有让我眼前一亮的感觉。”   石青青也不免多说了几句,作为包揽过国内几大奖项的当红影后,她的点评相当有份量:“他演戏时很自信。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会给观众一种很大的说服力:他就是戏中的角色。”   姚容含笑在旁边听着,与有荣焉。   等剧组将姚容他们的薪水结清,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在姚容他们去吃晚饭时,与节目组相关的词条又再次挤上了热搜。   作为暑期里最受期待的综艺,《亲爱的一家人》是完全不缺热度的,而在各种热搜中,又属#许危衡演技到底好不好#这个话题的热度最高。   单从许危衡今天的表现来看,肯定是不错的。至少他的演技足够他将角色演好。   但是许危衡以前的演技到底如何呢,尤其是在《2050Ⅱ》的演技怎么样。   有一个疯狂喷过《2050Ⅱ》的电影解说大v,针对这件事做了个简单的视频,剖析许危衡在《2050Ⅱ》里的表现,最后得出结论:   “也许,我们应该重新正视许危衡在电影里面的表现。他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是他也不是最差的,《2050Ⅱ》的失利,是导演、编剧、特效、宣发、主演全方位的失利。”   “《2050Ⅱ》剧组已经无能到,要让一个年轻演员来承担失利责任了吗?”   不少网友都很认可大v的解说与评论。   还有网友将自己曾经声援许危衡的微博再次转发了出来。   在被恶意淹没的时候,并非没有人站出来维护许危衡。只是理性的声音在盲从的舆论中,总是不占据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段曾经黯淡绝望的日子里没有阳光在照耀。   至少现在,许危衡就看到了。   他将那些错过的微博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几乎能将上面的文字背诵下来,才发了一条微博:【谢谢】   他并不责怪盲从的舆论,可他会永远感激那些支持的声音。   在许危衡发了这条微博后,#许危衡演技到底好不好#的热度激增。   到了凌晨时分,还有不少网友@《2050Ⅱ》官博,要求官博针对此事再次做出声明,不要装死。   而《2050Ⅱ》的导演陈导也没有讨得了好,最近陈导的新电影正在做宣发,眼看着就要上映了,结果有网友自发抵制陈导的新电影,响应的人还真不少。   此外,曾经对许危衡落井下石的许意远、许稷,还有许危衡圈内好友,他们的微博底下都涌现了一大批吃瓜网友。   就连许危衡曾经的经纪人、经纪公司都没有幸免,一并被舆论反噬。   【许意远今天道歉了吗?】   【坚决抵制劣迹艺人,希望许意远和许稷这组能够马上消失在《亲爱的一家人》】   【我还记得许意远的粉丝是怎么说的:你对我家哥哥造成的伤害,是几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吗?呵呵,望你们知,你们对许危衡造成的伤害,才是怎么都弥补不了的。】   【许意远滚出娱乐圈!】   【许意远滚出娱乐圈!!!】   要求许意远滚出综艺和滚出娱乐圈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许家人坐立难安,凑在一起商量要如何解决眼下困境。   许稷和许意远妈妈聊着聊着就忍不住抓起了头发,对眼前的一切束手无策。他瘫坐在沙发上,这才注意到许意远全程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意远!”即使是对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许稷也没有了耐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魂不守舍的!”   许意远茫然抬起头,愣愣看着许稷,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许稷在说些什么。   许稷看着他那样,越发不满。   要不是许意远今天表现得实在太过糟糕,舆论怎么可能完全一边倒来指责他们。   而微博热搜也惊动了《亲爱的一家人》节目组,以至于节目组大半夜开会讨论起应对办法。   争论许久,节目组总导演拍板道:“以许意远现在的口碑,再让他录下去,难保不会对我们节目组造成更大的影响。所以我打算录完第二期,就终止与许意远那边的合同。”   “后天就是第二期综艺的最后一天录制,我们要想办法在这两天时间里,把许家人的价值利用到最大,争取让直播间的观看人数突破历史新高!”   对于总导演的这个提议,跟许稷关系还行的小西率先举手表示赞同。   毕竟小西和许稷之前只是利益往来,现在许稷这组眼看着就要被节目组拿来祭天了,他再站在许稷那边,就是看不清形势了。   紧跟着举手的是副导演。   总导演看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中午你们两个人都给我上交一份活动策划。”   因为《亲爱的一家人》这档综艺做得很好,是电视台里的常青树综艺,如今电视台有一位副台长即将退休,他作为《亲爱的一家人》的总导演,也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担任副台长,综艺总导演的位置就空缺下来了。   小西和副导演小周都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人,能力不相上下。无论提拔哪个,另一个都会不服,他干脆就让他们都上交一份活动策划,到时各凭本事吧。   对于总导演的想法,副导演是不知道的。   不过副导演依旧卯足了劲去策划活动。   他和小西的关系特别差,差到几乎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输给谁都可以,唯独都不能输给小西,不然小西可以就这件事嘲笑他一年。所以回到房间后,副导演一直在进行头脑风暴。   但一直忙到天光大亮,副导演还是没能做出一份令自己满意的策划。   他唉声叹气,将本就稀疏的头发挠来挠去。   不行,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思路,先去吃点早餐再回来继续工作吧。   沙滩上,姚容穿着一条过小腿的长裙,正蹲在地上看许危衡给平安穿衣服。   不远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对准了他们。   早在《亲爱的一家人》第一期录制结束时,节目组就与姚容、许危衡沟通过,说是第二期有活动需要宠物参与进来,所以过来G市时,姚容、许危衡就把平安也一块儿带过来了。   在这里好吃好喝两天,今天终于需要平安露面了。   余光瞥见副导演的身影,姚容起身,拍了拍裙摆处沾上的碎沙,对许危衡说:“我去拿两杯饮料。”   许危衡还在与平安斗智斗勇,胡乱应了姚容一声:“你去吧。”   姚容走出镜头,关掉随身麦克风,将副导演拦了下来:“周导,忙着呢?”   副导演刚刚吃早餐时被小西刺了几句,正准备回房继续写策划,听到姚容的话愣了愣才笑问:“有事儿?”   “是有点事想找周导聊聊,不知道周导能不能抽出几分钟的时候。”   要是其他人这么跟他说,副导演肯定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但要是姚容的话,副导演还是得给这个面子:“几分钟没问题!”   姚容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人也没藏有摄像头,这才道:“是这样的,我对今晚的活动有些想法……”   副导演眼眸一亮,急忙打断姚容的话:“什么想法?”   姚容眉梢微微一抬。   副导演咳了咳,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些,他在心里权衡一番,就将他在写今晚活动策划的事情透露给了姚容。   他自己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也许姚容这边能帮上他的忙呢。   姚容心道一声正好:“是这样的,我觉得今晚的活动可以采用真心话。”   “真心话?这会不会太中规中矩了些?”副导演面露疑惑之色。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姚容面前,按理来说姚容应该会牢牢把握才对,怎么就提出了这么普通的环节?   要知道,玩真心话回答问题时,谁也不知道嘉宾回答的内容是真还是假。   这个游戏很难玩出火气,反而很容易玩着玩着变成煽情大赛。   “就是真心话。”姚容肯定点头。   不等副导演再次追问,姚容继续道:“不过这个活动还需要节目组准备一些仪器。”   “什么仪器?”   “测谎仪。”   有了测谎仪,副导演刚刚担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副导演眉头先是一松,随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蹙起眉来:“测谎仪的准确度能保证吗?”   姚容轻咳一声:“如果节目组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节目组推荐一款测谎仪,准确度高达99.99%,保证是市面上准确度最高最权威的。就连司法部门都使用过这款测谎仪。”   她相信许稷和许意远一定逃不过测谎仪的侦查。   就算许稷和许意远稳得住,她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稳不住。   当然,测谎仪并不能从法律层面给一个人定罪,司法部门使用测谎仪,也只是拿它来当一个参考。   但姚容需要的也不是给许家人定罪。   “现在临时去买测谎仪,是不是来不及了?”   姚容莞尔,笑容灿烂:“来得及来得及。研制出这款测谎仪的机构就在G市,要是节目组有需要的话,最多两个小时,那边就能将八台测谎仪送来。”   副导演心下大定。   这会儿,他的心里已经倾向真心话了。   看了看姚容,副导演搓搓手,询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建议。   既然副导演虚心请教,姚容自然也不藏私,多补充了两点:   一来,节目组可以将直播间投影到电视上,让嘉宾边玩真心话边看弹幕。   二来,问嘉宾的问题可以从弹幕中抽取,这样一来观众参与度更高,也有助于给直播间增加热度。   当然,节目组需要对抽取到的问题进行一定监督,把握好其中的度。   听到最后,副导演激动得连连点头:“姚女士你放心,我会争取让总导演采纳你的主意。”   “不,这些可不是我的主意。”姚容摇头微笑,“这全都是周导你自己想出来的。有周导这样的人才在,难怪《亲爱的一家人》这档综艺越办越好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干脆就把功劳全部送给副导演了。   就当结个善缘。   副导演这下是真恨不得握着姚容的肩膀摇晃几下。   不仅为他解决了大难题,还给他送了这么大的人情。   好人。   这是一个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啊!   副导演不想白拿好处:“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你这边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比如说给许稷许意远提问题,问题内容可以由你这边来定。”   姚容犹豫:“这……这不好吧。”   副导演大手一挥,再次保证:“没事。这点儿小事我还是可以安排的。”   姚容一咬牙:“好,那我中午就把问题写给你。多谢周导。”   副导演这才满意:“不用客气。”   姚容也很满意。   这位副导演是个实诚人啊。 第25章 坠落的童星25   在姚容和副导演相谈甚欢时, 许危衡正陪着平安玩沙滩排球。   确切的说,是他看着平安用头顶沙滩排球。   顶着顶着,排球几乎被埋进了沙子里, 平安使了十足的劲也不能让排球动弹分毫, 气得后腿在沙地里刨出了一个大坑。   许危衡看得哈哈大笑,走过来帮平安把排球挖出来,再将排球放到另一处比较平整的沙地。   平安又玩了会儿排球,走到许危衡脚边趴着,舌头吐出来, 似乎是热得受不了,许危衡就给它喂了些水。   许意远牵着他的贵宾犬路过,瞧见这一幕,眼里不免泄出几分怨恨。   突然,他灵机一动。   姚容和许危衡不好算计,一个畜牲还不好算计?   想到这, 许意远转身要走, 却忘了他手里还握着缰绳。正向前小跑的贵宾犬被他这么一拽,疼得呜咽出声。   许危衡听到呜咽声, 才发现许意远:“你弄疼它了。”   许意远停下脚步,嗤笑道:“管好你自己的宠物就行了。”   真是多管闲事。   许危衡皱了皱眉, 瞥见姚容端着两杯橙汁走了过来, 也懒得再与许意远说些什么,朝着姚容迎了上去。   许意远愤愤盯着许危衡的背影看了两秒, 视线再次移到平安身上。   目光格外幽深。   平安被他看得缩了缩身子。   【好气啊, 这档综艺为什么要邀请许意远来参加, 现在看到他就烦】   【许意远这是知道自己没有观众缘,所以就破罐子破摔, 不再扮演他的小太阳人设了吗】   【每日一问:今天许意远退出娱乐圈了吗】   ***   另一边。   与姚容告别之后,副导演小周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文档,噼里啪啦敲起键盘。   有了具体而清晰的思路,他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写出了完整的活动策划,甚至还在姚容的思路基础上,对方案做了进一步优化   副导演小周握着打印好的活动策划冲去总导演房间,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小西站在门内,满脸志得意满。   “喲,写完啦,我还以为你写不出来呢。”   副导演小周皮笑肉不笑:“这不会。”   “也是,就算做得差,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嘛。”小西拍了拍副导演小周的肩膀。   “小周来了,进来吧。”总导演的声音从里面传进来。   副导演小周往里走去,撞开小西的身体:“让让啊,别挡道。”   小西脸色一沉,但想到自己做的那份活动策划,又心中一定。   他叔叔是台里的老人,之前就向他透露过总导演要升职的消息,所以在《亲爱的一家人》第三季没开始录制前,小西就已经做好了几份活动策划。   他刚刚交给总导演的活动策划,就是在其中一份的基础上修改的。   可以说,那是他工作多年来,做得最好的一份活动策划了。   准备得这么周全,小西不信这回他还不能压副导演小周一头!   房间里,副导演小周将自己的活动策划递给总导演。   总导演心里其实已经倾向小西的方案了,但是副导演小周现在过来交方案,于情于理他都要看一眼。   刚扫完前两句话,总导演就“咦”了一声,下意识坐直身体,认认真真继续往下读。   几分钟后,总导演激动得拍桌,连声叫好:“我原本以为小西那个方案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你这个更胜一筹啊!干得不错!”   副导演听出端倪:要不是有姚容帮忙,总导演肯定会采用小西的方案。   总导演放下方案:“小周啊,来,坐,有件事情我先跟你打个招呼。”   副导演恭敬坐下:“您说。”   总导演就将他要升职的消息透露给副导演。   反正现在不说,过几天大家也知道了。   副导演先是为总导演高兴,很快,他想到了总导演升职后空缺出来的位置,又有些激动。   莫非……   果然,总导演接着说道:“今晚的活动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你好好干,争取让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再创新高。”   副导演心中大喜之余,也对姚容越发感激。   这个人情真是欠大了!   ***   四组嘉宾几乎都是分开活动,所以一整个白天都是风平浪静。   但这份平静,就如同海平面上层层叠叠压抑着的风暴。   在观众的翘首以盼下,夜幕降临,暴雨倾盆,客厅的钟准时指向七点,嘉宾们齐聚一处。   主持人再次出现,笑眯眯宣布今晚的活动——   真心话。   嘉宾要回答的问题,一半会从弹幕抽取,另一半是由其他嘉宾出。   主持人介绍到这里时,嘉宾们还能维持淡定。   但随着主持人念出下一条游戏规则,闻秋和石青青都发出了惊呼声,而许稷和许意远的脸,不出意外地沉了下来。   即使是早就知道内情的姚容,也得感慨节目组真会玩。   “我们节目组特意准备了八台测谎仪,在活动开始前,我们会将这八台测谎仪连接到各位的手腕上。”   “回答完问题,测谎仪如果亮绿灯,就说明各位没有说谎。”   “如果亮红灯,嘉宾就需要继续回答问题。不过这一轮,问问题的机会会从弹幕转到其他嘉宾那里。”   “好了。现在大家对游戏规则还有什么疑问吗?”   姚容举手问道:“请问节目组准备的测谎仪,准确度能有多高?”   主持人愣了愣,暗暗赞叹:姚容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   “这些测谎仪,是节目组花了大价钱购买的,准确度据说能达到99.99%。”   姚容点头:“也就是说,仪器还是有可能会出现误差的。有时候虽然亮了红灯,但是这不代表嘉宾在说谎话,是吧。”   主持人讪笑不语。   直播间就在这时候被清晰投影到了客厅电视上。   于是在场所有嘉宾都能清楚看到上方飘过的弹幕——   【姚女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以姚女士的性子,她到时提问肯定不会口下留情,许稷和许意远要是言不由衷,事后想洗白,可不是得甩锅给仪器】   【太狠了太狠了,姚女士这句话是要先断掉许稷和许意远的后路啊】   【会玩还是节目组会玩,不就是想要流量吗,我马上在各个群宣传,让所有人都过来一块儿瞧热闹】   姚容唇角微弯,针对这些弹幕回应道:“你们不要再吓许稷他们了。看看,都把人吓得直打哆嗦了。”   摄影师适时将镜头全部切给许稷和许意远。   许稷强挤出一抹微笑,垂在膝盖的双手不住颤抖。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吧。”主持人见无人出声,微笑着请人将测谎仪送上来。   这八台测谎仪设计得很精巧,摆放妥当后,主持人请几位嘉宾各自戴上。   姚容第一个戴好。   许危衡也快速戴上。   许稷和许意远对视一眼,见其他六人都戴好了,只能一块儿跟上,只是脸色都有些惨白。   “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主持人低咳一声,望向已经完成投影的电视机。   “观众朋友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们节目组会在后台抽取问题。”   几乎就在主持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屏幕完全被密密麻麻的弹幕所淹没,而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也从八百多万迅速突破了九百万,眼看着一千万大关已经是触手可及。   抽取的问题很快就被印到手卡,送到了主持人手上。   主持人展开手卡,笑着说道:“这第一个问题,大家猜猜看是花落谁家。”   “他就是闻秋——”   将话音足足拖了三秒,主持人方才话锋一转。   “身边的许危衡。”   许危衡一脸淡定,看着主持人。   主持人笑着念出问题:“请问许危衡,你对于许家人有什么看法?”   弹幕再次聊得热火朝天。   【不愧是当届优秀网友,就是会问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了】   【天呐天呐!开局就玩这么大吗!】   许危衡微笑,直白道:“我不喜欢他们。或者可以说,我讨厌他们。”   “我想,应该有很多观众和我一样。”   测谎仪瞬间亮起绿灯,许危衡瞟了眼:“下一个问题吧。”   主持人愣了愣才应道:“好,那请后台继续抽取问题。”   【这也太坦诚了,许危衡不怕被人骂吗】   【现在可不是什么父为子纲的年代了,父亲做了这么恶心的事情,孩子还不能讨厌他了?】   【反正我被许危衡圈粉了】   【被圈粉+1】   少许,主持人又拿到了三个问题,都是问石青青和闻秋那边的。   这两人在圈子里黑料不多,经过最初的惊讶后,都能游刃有余回应。   石青青在回复时甚至爆了个小料,说她和圈外男友的婚期将近,婚后她也会继续忙碌她的事业,希望粉丝们能够祝福她。   这个爆料一出,《亲爱的一家人》观看人数瞬间逼近一千万大关。   而主持人念出的第五个问题,更是完成了这最后一推,成功将观看人数送入千万大关。   要知道,节目组的这个观看人数是实打实不掺水的数据。   也就是说,现在确确实实有一千万台设备在观看直播。   排除掉一部分同时拿两台设备观看的网友,这个数据已经非常可观了。   “请问许意远在跟许危衡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里,你有没有排挤过许危衡?”   许意远紧张到手心出汗。   “没有。”   一瞬间转红的测谎仪,让许意远整个人险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与许意远相连的那台测谎仪上,表情变幻莫测。   主持人不禁用手擦了擦额头。   他都有些担心,网友们要是再问下去,许意远会不会被官方列入劣迹艺人行列。   不过,节目组敢让主持人念出这个问题,就很显然不怕事。   毕竟这个问题问的只是“排挤”,而不是直接点明许意远在霸凌许危衡。   “按照规则,现在问问题的机会转到了其他七位嘉宾身上。”   主持人话音刚落,就有工作人员送上了一个纸箱子。   纸箱子里装着写有八位嘉宾名字的兵乓球,抽到谁就由谁来提问。   如果抽到许意远本人,则重新抽取。   “就由许意远你自己抽取吧。”主持人说。   空调房里,豆大汗水从许意远额角滑落,他将手伸进纸箱,犹豫片刻取出兵乓球。   兵乓球上贴着的纸条,上书“石青青”三字。   虽然抽到的人不是姚容和许危衡,但是许意远的神情依旧紧绷得厉害。   他木着脸回答完石青青的问题。   【石青青问的问题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可惜啊,要是抽到姚容和许危衡就好了】   【许意远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   【到现在这一步,许意远已经洗不白了,顺便浅浅心疼许危衡一番】   很快,新的问题又被抽取出来。   这个问题,让心理压力从许意远身上转到了许稷身上。   “请问许稷,当你在媒体面前说许危衡打过许意远时,你是不是想牺牲许危衡来成全许意远?”   “许稷?”   见许稷久久不语,主持人只好又喊了他一声,并再次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不是。”   疯狂闪烁着的红灯,让许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越来越沉,最后沉进了谷底。   【我吐了,虽然我早就已经猜到事实就是如此不堪,但我还是很难想象,这是亲生父子吗,说是仇人都不为过吧】   【正因为是父子,才更加令人觉得可怕吧。父母偏心很正常,毕竟人心都是歪着长的,可许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偏心了】   主持人讪笑道:“那就麻烦许稷来抽个兵乓球吧。”   许稷瘫在沙发上,神情麻木抽出兵乓球。   ——许危衡。   这一轮提问许稷的人,是许危衡。   从主持人宣布完活动规则后,许危衡就一直安静坐在沙发角落里,直到现在听到主持人呼唤他的名字,他才慢慢抬起了头。   明亮的白炽灯落入他的眼里,他看向许稷的目光仿若有烈焰在燃烧。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对什么过敏吗?”   许稷愣了愣,嘴唇开合几次,颓然一笑:“不知道。”   测谎仪亮起绿灯。   许危衡点点头:“意料之中。”   他问主持人:“可以耽误一下时间,让我多说几句话吗?”   见主持人点头,许危衡继续道:“从我四岁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你的喜好,我连你最喜欢喝什么温度的水都知道。可是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一个道理:不喜欢你的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在我说了我讨厌许家人后,可能有人会骂我。但不喜欢我的人,我又为什么要去喜欢他们。”   “父不慈,子如何孝。”   主持人有些唏嘘,见许危衡说完了,连忙开始抽取下一个问题。   看到问题的时候,主持人愣了愣。   他回头看了看后台,就见副导演正在朝他打手势。   主持人轻咳一声,念出纸上的问题。   “《2050Ⅱ》的陈导曾经在新闻发布会上公然指责许危衡不配合剧组的宣传;在片场耍大牌,拖慢剧组拍摄进度;摔坏记者相机……”   “请问许危衡,陈导说的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在新闻发布会第二天,你要开直播道歉?”   许危衡抿了抿唇。   看了眼姚容,许危衡才下定决心。   “《2050Ⅱ》上映前,剧组通知我参加的每一场宣传路演,我都去了。片场耍大牌是假的;拖慢剧组拍摄进度也是假的;摔坏记者相机是个意外,我向记者道过歉,节目组也给记者赔了钱,后来这笔钱从我的片酬里扣掉了。”   “开直播道歉,是被前任经纪公司逼的。”   “你们一定会疑惑,既然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站在镜头前一遍又一遍道歉呢?”   许危衡努力,想要提起自己的唇角,却在眨眼间,泪水无声滑落。   “所有人都知道,陈导是我的恩师。如果没有陈导,没有《2050》,也许我根本不会踏入娱乐圈。”   “而许稷,是我生理上的亲生父亲。”   “还有,所有人都知道,选秀出道的爱豆柚白,是我在圈内最好的朋友。”   “当恩师,父亲,好友,全部都站出来公开指责我,就连经纪公司都要为了热度抛弃我的时候,我除了道歉,又能做什么。”   许危衡下意识握紧了姚容的手。   那时候,姚女士还没有来到他的身边。   他也不想道歉,可他别无他法。   测谎仪绿灯。   从头到尾,测谎仪都是绿灯。   许危衡的声音低沉,没什么力度,可这无声的灯光,就是最有力的证词。 第26章 坠落的童星26   在许危衡说这番话的时候, 弹幕数目几乎呈直线式增长。   指责的,心疼的。   放眼望去,液晶电视上的弹幕密密麻麻, 层层叠叠, 几乎看不清楚。   而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也在许危衡话音落下瞬间,顺利进入一千两百万大关。   副导演服了。   副导演是真的服了。   因为问许危衡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姚容写的。   通过这个问题,姚容不仅能够解决掉许稷和许意远, 还能够将许危衡身上的脏水完全洗干净。   娱乐圈的澄清都是具有时效性的,而且很多时候脏水一泼到身上,就算后续澄清了,网友也不会去关注。但副导演敢保证,只要是稍微关注娱乐新闻的网友,都能听到许危衡的这段澄清。   而且这件事的好处就只有那么一点吗?   不。   凭许危衡在节目第二期的精彩表现, 无论是那些斥责许稷和许意远的观众, 还是那些心疼许危衡的观众,最后都很容易化为许危衡的庞大路人粉。   有如此雄厚的路人基础在, 许危衡在演员这条路上势必比之前走得更加顺遂。   而那些曾经亏欠过许危衡的人……   比如《2050》和《2050Ⅱ》的陈导,比如爱豆柚白……   许危衡不需要花精力去报复那些人, 那些人已经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看了看一直安静微笑, 在这个活动期间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姚容,副导演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觉得自己也算聪明人了。   但这位, 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啊。   出了个主意, 提了个问题, 就达成了如今的局面。   与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的副导演相比,许稷和许意远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主持人可不管许稷和许意远在想些什么, 真心话这个活动还没结束,他继续抽取问题。   不过这几个问题都是询问石青青和闻秋那边的。   不多时,活动进入尾声。   主持人开始抽取最后一个问题。   而这最后一个问题,是询问许意远的——   “请问许意远,你有没有想过给许危衡道个歉?”   对于这个问题,弹幕格外激动。   【许意远对许危衡造成的伤害,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吗?】   【谁稀罕他的道歉啊,我就想他滚出娱乐圈!】   还有观众吐槽道:【你们说不稀罕许意远的道歉,没准许意远压根就不想道歉呢】   “……”   许意远紧抿着唇,神情茫然。   【不会吧不会吧,许意远真的不打算道歉啊】   【上面的预言家拉出去刀了】   之前的有识之士再次发声:   【呵呵,要我说,许意远也许直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可能还会反过来怨恨观众大题小做】   【啧啧,要我说,这还是欠缺社会的毒打啊】   今天的直播已经到了尾声,主持人看了看状态明显不对劲的许意远,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许意远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力扯掉了手腕上佩戴着的测谎仪,猩红的目光死死盯着许危衡:“对不起!”   瞧他那表情,仿佛对许危衡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是对他天大的打击与折辱般。   许危衡抬起眸,平静道:“我不接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许意远真心向他道歉,他也不一定要原谅许意远。更何况许意远的道歉毫无诚意?   他凭什么对这样一个屡屡伤害他的人宽容。   许意远咬紧牙关,口不择言:“你满意了吧。我落到现在这一步下场,你一定很得意吧。”   许危衡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许意远:“现在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许危衡表现得越是冷静,许意远越是觉得有股怒火在自己脑海里燃烧。   在那条名为理智的弦被烧断之前,许意远被从人群中从出来的许意远妈妈拉住并带走了。   “妈!”   远离人群,许意远咬着牙关,甩开了他妈的手。   “你冷静些。”许意远妈妈皱起眉。   “我怎么冷静!妈,我的明星生涯完了,全完了!”   昨天就有那么多人喊着让他滚出娱乐圈,今天直播结束后,这样的声音只会越来越激烈,甚至有可能会因此惊动有关部门。   许意远妈妈死死扣着许意远的肩膀,让许意远直视她。   “你不想报复许危衡吗?你让妈做的事情,妈已经做好了,你现在冷静一点。”   自己儿子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姚容和许危衡害的。   她儿子不好过,姚容和许危衡也别想好过。   许意远的理智才回笼几分:“我要怎么做?”   十分钟后,许意远回到客厅。   他脸上很平静,可细瞧之下,眼里分明透着惊人的癫狂之色。   姚容将他的异样纳入眼底。   “好了,那我们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了,明天的直播依旧会在早上六点开启……”   主持人念完这句台词,直播间关闭。   嘉宾们纷纷起身回屋。   录了一天,他们也累了。   宠物们也被工作人员抱回房间。   许意远跟在抱着平安的工作人员身后上楼,不知怎么的,平安突然连着汪叫几声,声音格外凄厉。   不等许危衡过去查看,平安已在工作人员怀里剧烈挣扎。   工作人员重心不稳,身体往斜后方歪了歪,恰好撞在许意远身上。   而他臂弯中的平安也甩飞出去,眼看着就要跌入许意远怀里,将许意远撞到六级台阶下——   姚容从后面伸出手,一卸一推,将许意远往后倒的力度卸去,再将他推向一旁的楼梯扶手,随后用空出的两只手迅速捞走平安。   许意远的胸口重重砸在扶手上,疼得眼冒金星。   楼梯间众人被这一连串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许危衡最先回过神来,箭步冲到姚容面前:“没事吧!”   姚容把平安递给许危衡,揉了揉两只胳膊:“没什么大碍。”   几乎是在平安被甩出去的瞬间,姚容就反应过来了。她那一系列动作看似多,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接住平安的时候,其实平安才刚脱离工作人员的怀抱。   许危衡松了口气,这才低下头检查平安的情况。   平安缩在他怀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低低呜咽着,似乎是出现了应激反应。   许危衡抚摸着它的背脊,细细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平安别怕。”   许稷和许意远妈妈拨开人群,冲到了许意远身边。   没等许意远妈妈对姚容发难,姚容已先一步开口:“周导,我怀疑你们的工作人员蓄意伤害平安,我需要你们节目组给我一个交代。”   许意远妈妈脸色巨变,双腿险些一软。   副导演满头大汗:“好,我们节目组一定会彻查这件事,还请姚女士放心!”   他又看了看平安,说道:“这样吧,我们节目组安排一辆车,送你们和平安去医院检查。等你们从医院回来,节目组这边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好,我相信节目组。”姚容点头。   “等等,你推倒我儿子的事情怎么算?!”许意远妈妈突然尖声道。   姚容回头看了她一眼,像在看白痴。   副导演公正道:“如果不是姚女士拉住许意远,他现在已经滚下楼梯了。”   “可是——”   许意远妈妈还想争辩,姚容笑了笑:“你希望许意远摔下楼梯?这件事不会是你策划的吧。”   许意远妈妈瞳孔睁大:“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我儿子。”   “谁知道呢。”   姚容不愿再做纠缠,摸了摸缩在许危衡怀里的平安。   现在带平安去医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了节目组的配合,事情查得非常迅速。   短短三个小时,一切都水落石出——   许意远妈妈用钱收买了负责照顾宠物的工作人员,她也没让工作人员做别的事情,就是让工作人员抱着平安的时候,想办法让平安在他怀里挣扎。   到时候就假装是平安从他怀里跳出去,撞到了许意远,让许意远摔下楼梯。   许危衡诧异:“不怕许意远真的摔出个好歹吗?”   副导演:“五六级台阶的高度,许意远最多就是骨折,不会有太大危险。”   姚容:“不止是这样吧。”   副导演点了点头,笑道:“姚女士猜对了。我们发现许意远妈妈不止收买了照顾宠物的工作人员,还收买了一位摄影师。摄影师的任务就是拍下许危衡殴打许意远的视频。”   许危衡扬了扬眉。   他为什么会殴打许意远?   姚容推测道:“许意远摔下楼梯,平安也会摔下楼梯。到时要是许意远故意惹怒危衡,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危衡气急之下对他动手,他再安排个人把这一幕偷拍下来,危衡刚刚洗白的名声就又毁了。我想,他们的计策应该是这样吧。”   副导演给姚容竖起一个大拇指。   许危衡微微眯起眼眸。   看了看乖巧缩在他怀里的平安,许危衡的神情才和缓下来。   他问道:“节目组说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知道这个交代是什么?”   “我们已经连夜辞退了那两个工作人员。今天的事情,我们会一五一十发到官方微博上,明天的综艺录制也不需要许家人露面了,甚至会按照合同追究许意远和许稷,要求他们进行赔偿。”副导演一口气说完他的决定,小心翼翼问姚容和许危衡,“你们对这样的处理方案还算满意吗?”   姚容点头,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节目组果然公正,一切都凭节目组安排。”   副导演打了个哈哈。   他知道,要是他的处理结果不能让姚容满意,姚容才不会表现得那么好说话。   零点。   《亲爱的一家人》官博发了条长微博,讲述事情始末,并在最后宣布与许稷许意远解约之事。   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许意远再次被口诛笔伐。   【连一只狗都要算计,许意远的心还能再恶毒一点吗】   【他自己也是养狗的,为什么对别人的狗就能下狠手?哦我想起来了,许意远虽然养狗,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爱狗之人】   【@有关部门许意远这样,值得一个“劣迹艺人”的名号了吧】   也许是连锁反应,就在《亲爱的一家人》宣布解约之后,与许意远有过广告合作的一些品牌方发布声明,中断与许意远的合作,并向许意远追责赔偿。   就连官方媒体都被惊动,通报了整件事。   网友不需要再每日一刷“许意远滚出娱乐圈”,因为如今,他退出娱乐圈已是必然之势。 第27章 坠落的童星27   许家人几乎一夜未睡。   一大清早, 许稷、许意远和许意远妈妈三人就被节目组打包送走了。   许危衡和闻秋晨跑的时候恰好看到车子远去。   “节目组这回办事的效率真快。”闻秋用毛巾擦了擦汗,嘀咕道。   “确实很快。”许危衡认同。   闻秋关心起平安来。   昨晚平安被送去医院后,她也被节目组请回了房间, 只能从节目组发的长微博隐约猜到后续。   得知平安已经没什么大碍, 闻秋也放下了心,继续跑步。   没有许家人在,综艺的录制氛围果然好了许多。   今天是第二期综艺的最后一天,三组嘉宾一块儿在户外赶海,还学着开起了快艇, 一直玩到下午方才尽兴。   与兴尽离开G市的三组嘉宾不同,许稷等人坐飞机离开G市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中,许意远妈妈坐在客厅直抹眼泪。   看到她那样,无论是许意远还是许稷都没有去安慰她。   许意远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许稷也回到了他的书房。   三人就这么分别呆在不同的地方, 一直到窗外暮色四起, 再到残日落西,整座城市都亮起了灯光, 许稷才从他的书房走出来。   许意远妈妈听到动静,抬起头, 眼睛红肿。   许稷看着空荡荡的餐厅, 摸了摸肚子,皱眉道:“你没做饭?”   依旧没等到安慰的许意远妈妈语气哽咽:“我今天不想做。”   “行了, 别哭了!”许稷实在不耐烦听她哭哭啼啼, 低声喝道。   这几天里他真的是受够了, 事事不顺,被姚容抓着痛脚反复嘲讽, 还被舆论骂得死去活来。   “你对我吼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许意远妈妈也受不了了。   她能感受出来,无论是许意远还是许稷,都在埋怨她,觉得她办事不利。   可主意不是她出的,她已经尽力了,谁能想到节目组没有和稀泥,而是这么配合姚容来调查事情。   “行行行,你没有做错,做错的人是我,行了吧。”   许稷退让了,许意远妈妈却觉得越发委屈。   在以前,许稷从来不会这么对她。   每次只要她一露出要哭的神情,许稷就会在第一时间安慰她。   看到许意远妈妈这样,许稷越发烦躁。   他干脆转身回书房。   反正一顿不吃饿不死。   就在这时,许稷的电话响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脸色微微一变,接起了电话。   “对对,是,领导……什么,你怎么能辞退我,我……”   许稷还想再辩,但电话里只剩下一连串的忙音。   他捏紧了手机,正要重新拨回去,许意远妈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无伦次。   “什么,你们领导要辞退你……他怎么能这样,不行,我们马上去找他……意远那边要赔偿的金额非常大,他出道这两年赚的钱可能都不够赔,你这份工作再丢,我们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从认识许稷起,就没有工作过,后来嫁给许稷,更是当起了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   现在家里的处境已经非常糟糕了,要是许稷真丢了工作,那就是雪上加霜。   “对,我们可以劳动仲裁!”许意远妈妈眼眸猛地一亮,“你为公司立下过汗马功劳,他要是敢随便辞退你,我们就去告他们!”   “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许稷大吼,一把甩开了许意远妈妈的手,将她狠狠摔回沙发上,口不择言道,“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婚……”   话说到这,许稷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许意远妈妈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击溃。   “好啊,许稷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怎么,在姚容年轻的时候抛弃她了,现在看到姚容保养得比我好,就又想吃回头草了?”   许意远妈妈边冷笑边落泪:“可惜啊,人家现在已经看不上你了。”   许稷心中刚刚升起的几分悔意,因许意远妈妈的这番话烟消云散。   一时怒上心头,他一巴掌打向许意远妈妈。   巴掌声清脆,许意远妈妈尖叫出声。   许意远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他实在忍无可忍,打开门噔噔噔走出来,看了眼捂着脸哀嚎的许意远妈妈。   “妈,家里已经够乱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   “我闹什么……”许意远妈妈瞪大眼睛。   许意远咬了咬唇。   许意远妈妈起身,抓着许意远,语气乍听之下,低而温柔:“你说,妈闹什么了……”   许意远被他妈这个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当初要不是你鼓动,我和爸怎么会同意继续录制《亲爱的一家人》。”   听到许意远的心里话,许意远妈妈难以置信,只觉可笑:“你是觉得错全部在我是吗?”   许意远没说话了,但许意远妈妈多了解自己儿子,捂着心口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对于许家的闹剧,姚容和许危衡无从知晓,也不在乎。   他们已经从G市海边回到了民宿。   看着民宿里熟悉的一草一木,许危衡深深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舒服。”   虽然在海边别墅住的那几天,他的睡眠状况都不错,但和讨厌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这本身就让人很不舒服。   喝了口水,许危衡跑到院子角落拿扫把。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呈枯黄之势,才出门几天,院子里就堆了不少枯枝落叶。   才刚拿起扫把,欢快的《小星星》伴奏响了起来。   是许危衡的手机铃声。   许危衡拿起电话扫了眼,脸上笑容微微凝滞。   思索一二,他还是接起了电话。   在许危衡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电话那头的柚白就已经迫不及待:“危衡!你还愿意接我的电话,太好了!”   “有事吗?”   柚白的声音突然泄气:“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不太能,我在忙。”   “……你在忙什么?”   许危衡拄着扫把,看了看满院狼藉:“扫地。”   柚白被噎了一下,语速飞快:“我知道,你因为之前的事情在埋怨我。但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因为我在节目说的那些话,让你的通告受到影响了对吧。柚白,你刚刚的演技要是都拿去演戏,今天你就不必来求我了。”   “……”柚白沉默了下,勉强笑道,“危衡,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可以在微博跟你道歉的,以前都是我做得不对。”   “那你道歉吧。还有,以前拿你当朋友,是因为我不懂得真正的朋友是怎样的,可现在我知道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许危衡挂断了电话。   他扫到一半时,手机响起“噔”地一声提示音。   是柚白发了道歉微博,并在微博最后@许危衡。   许危衡没有例会。   刚将院中的落叶扫完,熟悉的铃声又再次响起。   许危衡以为这通电话还是柚白打来的,直到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   上面清楚写着——   陈导。   “危衡,最近除了录综艺,你还有别的通告吗?”陈导笑声爽朗,开门见山。   “没有。”   “年轻人忙一点才好。对了,我最近在忙着宣传我的新电影,你知道这件事吧。”   “听说过。”   “新电影已经快要上映了,我最近正在忙着筹拍下一部电影,预计投资三亿,现在男一号的位置还没定下来,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来参演?”   令许危衡诧异的是,陈导居然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但只是惊讶一瞬,许危衡就恢复了自然。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多谢陈导的抬爱,但我想还是不必了。”   陈导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既然你没兴趣就算了。不过危衡,我是真心希望能邀请你来参与这个项目,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姚容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盘樱桃:“谁给你打电话?”   许危衡收敛了自己复杂的心情,对姚容说:“是柚白和陈导。”   姚容来了点兴趣:“他们说了什么?”   “柚白跟我打感情牌,至于陈导……他邀请我参演他的下一部电影,还许诺把男一号的位置给我。”   姚容将一盘樱桃都塞给许危衡:“陈导是个聪明人。”   柚白打感情牌的手段太粗糙了,相比之下,陈导就知道打感情牌是没有用的。   他直接以利许之。   所有人都知道陈导和许危衡决裂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许危衡答应参演陈导的新电影,这部电影的话题度一定非常高。   陈导不需要任何的洗白与澄清,凭着这一手笔,他就能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大半骂名。   许危衡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樱桃,送进嘴里咽下:“经过刚刚的两通电话,我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许危衡又吃了一颗樱桃,朝姚容笑得像只偷吃的狡猾狐狸。   “当一个人变得强大起来的时候,他的敌人,会想尽办法与他化敌为友。虽然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但已经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姚容揉了揉他的头,“现在的你,已经有了一颗强者之心。”   变得强大,只是时间问题。   她已经在期待他站上娱乐之巅。   ***   在院子里吃完樱桃,姚容和许危衡就把电话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各自回房休息。   出门录制了四天综艺,两人手上堆积了不少事情。   许危衡打算去夏天孤儿院看看孩子们,姚容去了趟市里,与出版社的何主编碰了个面,商谈《星空》发售的事情。   《星空》暂定两天后开始发售。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预热,《星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但谁嫌关注少呢,何主编邀请姚容过来,是希望姚容到时能配合出版社进行一定的宣传。   两天后。   当天中午十二点,《星空》开始发售。   短短五分钟内,《星空》销售额已经突破四万本。   这对于一个没有读者基础的新作者来说,是一个非常亮眼的成绩。   许危衡也顺利抢到了两本《星空》。   他和姚容炫耀的时候,姚容笑着说:“我那有没拆封过的样书,你不用自己买。”   许危衡:“那哪能一样。”   他肯定得买来支持她。   许危衡将他的购买页面截图下来,打开了微博。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微博,在微博打开的一瞬间,他的手机直接卡死。   足足等了半分钟,手机才重新恢复顺畅。   许危衡随手点开微博主页,瞟了一眼他的微博粉丝数,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的微博粉丝数,怎么涨了这么多……”   他记得,三个月前他的微博粉丝数还是五百万,现在已经顺利突破千万了。   “不奇怪啊。”姚容笑道。   毫无疑问,《亲爱的一家人》第二期里最出彩的就是许危衡。   在这期间,他不知道上了多少次热搜。   许危衡抿了抿唇,编辑了一条微博:   【第一时间就抢到了《星空》,祝姚女士新书大卖】   底下附了张他的购买页面截图。   微博发出去,许危衡与姚容说了两句话,低下头重新刷新了一遍页面,就看到这条新微博底下的评论数已经过千了。   这才过去了多久啊……   许危衡知道自己的口碑已经得到了逆转,可是直到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数据摆在他面前,他才清楚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要是以前的许危衡,一定会为这样的现状而狂喜,但现在,许危衡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份得失。   短短一天时间,《星空》销售额突破十万本。   这样喜人的数据,让姚容和何主编打电话时,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清楚感受到何主编的意气风发。   “你放心,我们出版社会尽快将你的第二本书《光年》制作完成。”   何主编承诺,甚至还主动提出要提高姚容的版税。   这么有潜力的作者,必须要用高待遇来留住,免得被其他出版社挖了墙角。   “没问题,何主编办事我放心。”姚容笑了笑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他们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录制新一期综艺。   许稷和许意远这组离开后,节目组又重新邀请了一组嘉宾,是从国外出道归来的歌手和他的爸爸。   因为这组嘉宾的普通话不是很好,在综艺里不经常开口,性子也很好相处,所以接下来的综艺气氛很平和。   没有了热闹看,《亲爱的一家人》直播间热度比起第二期确实是要下降了许多。   但这个下降,是和最高峰数据相比的。   总的来说,现在的数据比第一季的平均数据要高了许多。   像这种做了很多季的综艺,要是在热度上能超过第一季,那就很令人满意了。   八月底,四组嘉宾结束在雪乡的录制,也结束了整季综艺的录制。   在离开前,其他三位嘉宾都跟许危衡交换了联系方式。   只不过交换之后,石青青他们先行离开,闻秋留了下来。   “有没有兴趣报考华戏?”   “报考华戏?” 许危衡露出讶色。   事实上,对于未来的很多事情,许危衡并没有想得太远。   参加这个综艺,也是被姚容鼓励的。   可以说,现在的他有点走一步算一步,没有长远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对,我看得出来,你想当一名演员胜过当一名明星 ,在这方面华戏很适合你。而且我看过你在《风华正茂》里的表现,说实话,很有灵气,要是再经过一定系统的学习,肯定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你现在还是未成年,辍学进入娱乐圈并不一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许危衡能感受到闻秋话语中的真诚。   她是真心在为他考虑。   许危衡认真点头:“我会好好去考虑这个建议的。”   闻秋笑了笑,与许危衡挥别:“那我先走了,日后保持联系。”   姚容去买完两杯咖啡回来,见许危衡坐在长椅上不知道想什么,她将一杯拿铁递给许危衡,自己端着美式喝了一口。   “在发什么呆?”   许危衡回神,下意识想把闻秋的建议告诉姚容。   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下了。   不用急着告诉姚女士。   等他想明白了、做好了决定再告诉她,她一定会更加高兴。   回到家后,许危衡又经常跑去夏天孤儿院。   要说孤儿院里哪个地方最受欢迎,一定是许危衡为孩子们置办的阅读角。   只要到了周末,秦爸爸或秦妈妈都会带着秦乐乐来夏天孤儿院。秦乐乐每次跟孩子们玩累了,都会乖乖在阅读角看书。   这天,秦乐乐小小声问许危衡:“哥哥,你读书厉害吗?”   许危衡诚实道:“不厉害。”   秦乐乐严肃道:“那你要好好努力呀,我和你说,我邻居家的哥哥成绩很差,家里人为了提高他的成绩,花了好多好多补课费。我以后一定不能让爸爸妈妈为我花那么多钱。”   许危衡的心软了软:“乐乐真是好孩子。”   秦乐乐点头,脆声道:“没错,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你呢你呢。”   许危衡愣了愣,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他伸出了手:“哥哥也会,哥哥努力做乐乐的榜样。”   秦乐乐左手叉腰,咧嘴大笑,右手小拇指与许危衡勾了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话不算话是要变小狗的。”   许危衡揉了揉秦乐乐的头发:“好,谁说话不算话会变成小狗。”   在这一刻,许危衡突然迫不及待见到姚容,想在第一时间跟姚容分享这个好消息。   于是他和秦乐乐告别离开夏天孤儿院,一路跑回了民宿。   推开幽深的木门,许危衡扶着门直喘气。   姚容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来,刚要问他怎么跑这么急,就听到他说——   “我打算重新上学,三年后报考华戏。” 第28章 坠落的童星28   姚容自然是全力支持许危衡的这个决定。   她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之前不急着与许危衡商量, 一来是因为许危衡的状态还没有调整到最佳,二来是因为当时学校在放暑假。   没想到在她跟许危衡沟通之前,许危衡会主动提出来。   “你的学籍在A市那边, 你打算在哪里上高中?”   许危衡毫不犹豫:“当然是留在这里。”   “那我们得把你的学籍转回来, 不如我们明天飞一趟A市吧,正好也有段时间没见你章姨了。”   次日下午,A市机场。   姚容和许危衡一出来,就看到了章青亦。   章青亦的头发长了些许,垂落在肩际, 穿着蔚蓝色套裙,依旧戴着她最喜欢的珍珠耳环,眉间没有憔悴之色。   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衬衫背带裤,干干净净又乖巧伶俐,一看就知道被章青亦养得很好。   双方一碰面,章青亦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姚容:“姚姐, 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两句, 章青亦的情绪平复下来,指着小男孩介绍道:“这就是黎初。”   黎初乖巧喊了“姚姨”和“危衡哥哥”, 也不怕生,黑亮的眼睛盯着许危衡, 满脸好奇。   “你怎么一直看我, 是我脸上有东西吗?”许危衡半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   黎初:“我经常跟妈妈一块儿看你们的综艺。”   看综艺的时候, 妈妈还会一个劲跟他说姚姨和危衡哥哥有多好, 还夸危衡哥哥是个很勇敢的人, 让他日后向危衡哥哥学习。   章青亦笑了笑:“他一直想有个哥哥或姐姐,知道你要来, 激动得大半夜才睡。”   黎初被他妈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继续偷看许危衡。   许危衡上前,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着黎初。   四人走去停车场,章青亦开车回家。   离婚之后,章青亦把她爸妈对门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房子是三室一厅,到时让姚容睡一个房间,许危衡和黎初睡一个房间。   章青亦说:“我爸妈知道你们要来都特别高兴,我爸特意下厨做了顿晚饭。”   对于章青亦的爸妈,姚容都不陌生。   章青亦的爸爸章鸿羽是A市日报主编,妈妈也是业内人士,他们俩当时帮了姚容和许危衡不少忙。   果然,到了章爸爸家,姚容和许危衡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茶余饭后,章爸爸得知了许危衡的事情后,还表示许危衡转学籍的事情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他帮忙。   在章爸爸这边吃完晚饭,一行人就回到了章青亦那边。   黎初和许危衡进房间放行李。   章青亦切了苹果,推到姚容面前,与她说起近况。   当时回到A市后,章青亦就与前夫见了一面。   两人开诚布公谈论了很久,从婚姻问题谈到孩子的抚养问题。   夫妻俩一开始吵得很厉害,好在最后在黎初的夏令营结束之前,两人还是达成了初步共识,没有让黎初看到他们夫妻争吵的场面。   后来,他们一起去夏令营接回黎初,章青亦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完完整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黎初。   “他是个好孩子,一开始听到我说要离婚后哭的很厉害……”   章青亦的眼眶微微泛红。   “但情绪平复下来后他跟我说……他会支持我的决定,也让我不要难过,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最让章青亦担心的问题顺利解决掉,别的事情对章青亦来说都不算什么。   与前夫离婚,搬家,开始努力工作赚钱,忙得风风火火。   她的生活反倒比离婚前还过得有滋有味。   姚容给她倒了杯水。   喝完水后,章青亦笑了笑:“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危衡的话了。”   在她不知道怎么告诉孩子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危衡很认真地对她说:有时候,孩子会比大人以为的还要坚强,还要明事理。   正是因为许危衡的这段话点醒了她,她才能找到一个最适合的方式与孩子进行沟通,也把她和前夫离婚对孩子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聊完近况,章青亦问姚容要在这边待多久。   得知才待三天,她遗憾道:“怎么只待三天啊,我还想着带你们好好玩玩。”   姚容无奈笑道:“快开学了,他的功课落了很多,得早点补上。”   “也是,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办学籍吧。”   花了两天时间,学籍的事情顺利办妥。   搞定正事后,章青亦带着姚容逛起了商场,还给姚容和自己都各买了一条珍珠项链。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我觉得它特别衬姚姐你的气质。”   姚容没和章青亦客气,打算等章青亦过生日的时候给她挑块手表。   买完珠宝首饰,两人又去逛起衣物。   也快换季了,是时候添置一些秋季的衣服。   黎初和许危衡乖乖跟在她们身后拎东西。   黎初叹了口气,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三个购物袋:“还好我不经常跟我妈逛街。”   许危衡被黎初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转头给黎初买了一个新的篮球和两盒一千块的拼图。   来得太匆忙,他没给黎初买见面礼,现在正好补上了。   有了新篮球,黎初十分高兴。   趁着还没有吃晚饭,黎初拉着许危衡去小区里的篮球场打篮球。   玩得累了,黎初抱着篮球,乖乖跟在许危衡身边。   夕阳从他们身后投洒而下,将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斜长。   “哥哥……”黎初突然拽了拽许危衡的衣摆,“单亲妈妈会不会很辛苦啊。”   “会啊。”   “哦……”   “所以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去好好的照顾她。如果她遇到危险了,或者被什么人欺负了,我们要保护好她,谁叫我们是男子汉呢。”   黎初用力点头。   许危衡转了个身,与黎初面对面站着。   他微微俯身,看着黎初,眼眸里蕴着柔和的光:“那我们就说好了,然后彼此监督。以后要是谁做不到了,另一个人就要去提醒他。这是男子汉间的约定。”   黎初兴奋道:“好啊,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许危衡摸了摸他的头,又补充道:“不过,要是你遇到委屈了,也不要强撑着。你比她以为的要勇敢,她也比你认为的要强大。”   两人抱着篮球回到家,姚容奇怪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们打完球后聊了会儿天。”   姚容看了许危衡一眼,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天,章青亦将姚容和许危衡送去机场,与他们依依惜别。   回到家后,许危衡尽快办理了入学。   这段时间经常有粉丝私信询问许危衡接下来的通告,也有不少综艺和电视剧联系了许危衡,为此,许危衡特意发了一条微博,表示自己接下来三年的重心都会放在学习上,只在寒假和暑假的空闲时间演戏。   有很多粉丝都在惋惜,觉得他现在热度正好,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拍戏才对。   但更多的粉丝都对此表示了支持。   【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正因为许危衡这样做了,我才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粉错人】   【能在热度面前保持本心,许危衡的未来一定会走得更高更远,祝福!】   发完微博后,许危衡重新捡起初中课本。   毕竟已经告别了学校很久,许危衡一开始看得很慢,但通过网上找视频学习等方式,慢慢地也进入了状态。   九月初,高一开学,许危衡刚开始到学校时引起了全校同学的围观,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等同学们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校园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认识了几个朋友,与他们结成了学习小组。   到了周末,许危衡会专门去学习吉他,学习钢琴、跳舞,也会拉一些电影和电视剧进行学习。在粉丝的建议下,他不时会把自己的一些练习片段发到个人微博账号。   奇怪的是,他明明没有在娱乐圈活动,但他的微博粉丝人数不掉反涨。   尤其是当许危衡的钢琴水平和舞蹈水平都有了巨大进步时,他甚至还上了热搜第一,底下评论热闹得很。   【崽崽出息了】   【看着许危衡从头开始学钢琴,到现在钢琴水平大幅度进步,我感受到了养成的快乐】   【哪怕曾经生活在一个不好的环境里,他现在也在凭着自己的努力在熠熠生辉】   在这段时间里,姚容的第二本小说《光年》也发售了。   有了第一部 的基础在,即使第二部的宣传没有第一部那么大,它的成绩依旧非常亮眼。   与此同时,姚容也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   这个电话是天工视界打来的。   在一年前,姚容把许危衡得到的赔偿金和《亲爱的一家人》的通告费,全部都拿去投资了天工视界这家特效公司,并且进行技术入股。   通过一年的研发,天工视界终于研发出了最新型特效技术。   “这款特效技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裸眼3D,据我们调查所知,这项特效技术最少领先世界顶尖水平五年。”   现在的电影3D技术,都需要佩戴3D眼镜才能观看。   佩戴3D眼镜对本身不戴眼镜的观众来说还算友好,但对于那些本身就佩戴眼镜的观众来说,在自己眼镜的基础上再夹一副镜片,负担就重了。   而且要是夹不好镜片,那体验感别说有多糟心了。   裸眼3D技术可以摆脱完全3D眼镜的负担。   因此,裸眼3D技术是整个电影行业的下一步大动作,但这个技术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突破。   如今天工视界研究出来的这个成果,终于实现了相关领域的突破。   天工视界的裴柔激动道:“你要过来亲自看一看吗?”   要不是有姚容的资金入股,天工视界很早之前就要被他们出售了。   要不是有姚容的技术入股,就算他们再有才华,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技术突飞猛进。   所以对于姚容,裴柔他们一直都非常感激,想当面跟她好好道谢。   姚容扫了眼日历:“那我明天过去。”   裴柔高兴:“太好了!我们这边给你订机票!”   “好。”姚容笑了笑,又说了个请求,“到时我带我儿子过去,别跟他说我技术入股的事情,免得吓到他。”   虽然不知道姚容为什么会有这个请求,但她既然提了出来,裴柔自然是应下了。   挂断电话后,姚容去隔壁找了许危衡,问他要不要去L市看热闹。   “什么热闹。”   姚容保持神秘。   许危衡见问不出所以然,也没有盘根问底。   反正跟着姚女士走就行了。   刚出L市机场,姚容就看到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二十六七岁上下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高举着一个“欢迎姚姐”的牌子。   她朝男人招了招手,拉着全副武装的许危衡走了过去。   这个男人自然是裴柔。   裴柔激动得手足无措,愣愣跟着姚容、许危衡一一握手:“一路辛苦了!”   姚容:“不辛苦,你没有等很久吧。”   “还好,我也是刚到一会儿。”裴柔解释道,“就我过来接你了,他们留在公司那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裴柔殷勤地帮姚容拿完行李,还很狗腿地问姚容渴不渴,他去买些水过来。   许危衡暗暗嘀咕:这人是谁啊,看着怎么有点不靠谱。   不过当姚容开始和裴柔聊正事,那种不靠谱的感觉就瞬间没有了。   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裴柔显得格外从容。   许危衡坐在车后座,越听越不对劲:什么裸眼3D技术?什么投资?   哦,姚女士好像确实和他说过,要把钱拿去投资。   可他没想到她会把钱投到特效公司,更没想到这家特效公司还真的做出了如此厉害的成果!   保持着迷糊的状态,许危衡跟着姚容、裴柔来到了天工视界。   一下车,许危衡和姚容便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当然,在这时候,姚容才是主角,许危衡是顺带的。   看着自己被挤出了姚容身边,许危衡摇摇头,干脆挪到了角落里,把位置让出来。   只是他有些疑惑:无论是裴柔还是天工视界的其他人,对姚女士的热情,似乎……都超出了老板对投资人的热情?   在受到所有人的欢迎后,姚容和许危衡来到公司最顶楼。   沉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属于电影的全新时代在许危衡面前呈现。   那是一片花草的世界。   宽敞的室内,无需借助任何眼镜,许危衡一眼便看见了花草在浩茫草原中招摇,栩栩如生到他下意识走上前伸手触碰。   却如水中捞月,摸了个空。   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许危衡恍然回神。   “怎么样!”看到许危衡的反应,裴柔等人心满意足。   许危衡合上手掌,赞叹出声:“好厉害。”   姚容将房间全部绕了一圈,也跟着夸道:“你们的效率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她原本以为,就算有她给的模型在,裴柔他们也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才能做出这样的成果。   没想到刚过去一年多时间,他们就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得到姚容的夸奖,裴柔他们脸上的笑容险些都收不住了。   随后,裴柔又给姚容和许危衡介绍起这项技术的一些细节。   当然,主要是给许危衡。   不过姚容仔细听了很久,发现这个时代并不缺聪明人,他们缺的只是站在高处看平面图的见识。裴柔他们并没有完全按照她给的模型来研发技术,而是在模型的基础上,又做了一定的创新,所以才能缩短了研发时间。   参观完所有技术,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吃午饭时,许危衡悄悄问姚容:“他们为什么对你那么崇拜感激?”   是的,这种热情,更近乎是一种崇拜感激之情。   姚容话只说了一半:“在我投资天工视界之前,他们已经决定要卖掉这家公司了。”   原来如此。   许危衡了然,又听到姚容说:“你不好奇我在这家公司有多少股份吗?”   “多少?”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   突然,许危衡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头猛跳。   他咽了咽口水:“那个,裸眼3D技术值多少钱?”   姚容玩笑道:“值很多钱。以后要是不想再演戏了,就退圈回来继承家产。”   许危衡:“……”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吃完午饭,裴柔积极问道:“姚姐,我们要马上对外宣布这个成果吗?”   姚容问:“这个技术应该还不算非常成熟吧。”   裴柔挠了挠头,没想到被姚容看出来了:“没错,暂时还不能应用到电影上。按照目前的进度,要想成功制作出一部裸眼3D电影,至少还需要半年的时间。”   姚容心头一动:“不如我们和电影公司合作吧。”   “合作什么?”   “合作拍一部新电影。”姚容解释道,“电影从立项到拍摄完成,起码得大半年时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的技术成熟。”   裴柔眼前一亮:“哪家电影公司?”   “就……蓝之影吧。”   蓝之影是国内最大的电影制作公司之一。   而且,她没记错的话,蓝之影也是陈导所在公司的死对头。   ***   姚容是以天工视界投资人的身份联系上蓝之影的。   为此,姚容在L市多待了一段时间。   蓝之影那边得到消息后顿时坐不住了,提出要来天工视界考察,姚容欣然同意。   核心技术掌握在手里,她丝毫不担心蓝之影负责人会不心动。   当天晚上,蓝之影负责人就来到了天工视界。   在顶楼逛了一圈后,蓝之影负责人立马拉着姚容开始商量新电影的事情。   双方的洽谈非常顺利,姚容这边提供剧本和特效技术,蓝之影负责拍摄和拉投资。   “我听说,陈双秋导演最近在准备新电影?”姚容搅着面前的咖啡,随口问道。   毕竟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蓝之影负责人还是很了解的。   “前几天立项了,名字好像叫《无尽黑暗》,还是末世灾难片题材。对了,不知道姚女士的新剧本是什么题材?”   “我的新剧本……”姚容拖长尾调,卖了个关子才道,“也是关于末世的题材。算起来,要是顺利的话,我们的电影应该会和《无尽黑暗》撞上。”   题材撞了,上映时间也撞了,蓝之影负责人瞅了瞅姚容,觉得她是故意的。   姚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笑得让人看不出端倪。   “当然没问题。”   蓝之影负责人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   送走蓝之影负责人,姚容也在裴柔等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启程回到D市。   回到家里,姚容就开始准备电影剧本《沉埃》:   公元2100年,随着一场长达一个月的暴雨席卷全世界,蓝星土地上的所有植物都在瞬间枯死。   经查明,是因为暴雨带来了某种尘埃。   尘埃融入空气之中,改变了植物本身的基因。   因为尘埃融入空气,没过多久,室内的植物也相继凋零,并且因为生态平衡遭到剧烈破坏,引发大范围动物死亡。   因此,人类踏上了重新寻找绿植的步伐。   特种兵出身的男主,植物学家女主,十八岁电脑天才男二就是被派出去的其中一支队伍。   ……   剧情本身并不复杂,姚容加班加点之下,只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就把剧本初稿写完了,之后又花了小半个月进行精修。   收到她发来的剧本后,蓝之影那边的行动力也非常快,开始组建剧组。   剧组组建完毕,导演力邀许危衡来扮演男二号这个角色。   因为组建剧组花了不少的时间,当《沉埃》开始拍摄时正是寒冬腊月,到时只要把许危衡的戏份集中一些,就能保证在寒假期间拍完他的所有戏份。   所以许危衡连剧本都没看就接下了戏约。   姚容调侃:“不怕剧本不靠谱吗?”   许危衡理直气壮反问:“你写的剧本,还能不靠谱吗?”   他可是姚女士的忠实书粉!   “陈导最近在拍《无尽黑暗》。错过了《无尽黑暗》的男一号,只能演《沉埃》里的男二号,有什么感觉?”   “感觉非常开心啊。”   许危衡合上手里的物理书,侧身坐好,两手搭着椅子靠背,头枕在胳膊上,眼睛注视着姚容。   “《沉埃》里的男二号是个十八岁的电脑天才,《2050Ⅱ》里的男二号也是这个设定。这是巧合还是你故意的?”   姚容摊手:“说是巧合你信吗。”   “……好吧,当然不信。”   姚容笑了笑,这才认真道:“在决定成为科幻小说作家的时候,其实我还有一个打算。”   “什么打算?”   “等时机成熟,我会选择投资拍摄一部末世灾难片。我会用这部电影来告诉陈导,来告诉所有观众,当一部末世灾难电影集齐了优秀的导演、编剧和特效技术的时候,会碰撞出怎样的一个成果。”   而现在,裸眼3D技术已经研发成功。   此刻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许危衡愣神之际,姚容微微俯下身,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揉着他柔软的头发。   “我会借着这部电影告诉陈导,告诉世人,你演一部电影的男二号,不仅不会拖电影的后腿,反而会成为电影最大的高光。”   这是她的私心。   也是她极力促成这一次合作的原因。   许危衡唇角紧抿,过了很久,他轻轻握住姚容搭在他头顶的那只手。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29章 坠落的童星29   很快, 女一号的角色也定了下来。   是个熟人,闻秋。   闻秋特意给姚容打了电话表达感谢。   她虽然是一线小花,但一直在电视剧打转, 始终没办法拿到很好的电影资源。   要不是姚容向导演推荐了她, 她还真不一定能拿到这部大制作的女一号。   姚容并不居功:“我只是随口推荐了,是你凭着自己的演技征服了导演。”   要不是自身实力到位了,当机会来临时,想抓也是抓不住的。   闻秋笑了笑,也没和姚容纠结这件事。   她把人情记在心里就好。   “姚姨, 你们什么时候来剧组?”   “等危衡考完期末考试吧。”   闻秋哈哈一笑:“对哦,我忘了最近是期末季。那等你们来了,我请你们去吃好吃的,影视城这边我比较熟。”   许危衡考完期末考试第二天,他和姚容一块儿飞往剧组。   到了那里,闻秋第一个迎了出来, 导演和男一号紧随其后。   彼此打了个照面, 导演就将姚容拉走了:“姚女士,来得正好, 我有些剧情想跟你讨论讨论。”   闻秋对男一号介绍道:“这就是我经常和你说的许危衡。”   男一号狄正今年已经三十五岁,是圈子里有名的老好人, 笑着与许危衡打了个招呼:“考完期末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许危衡没忍住笑出声来:“考得还行。狄老师好。”   “别叫老师, 就和闻秋一样喊我一声哥就好。”   三人都有心结交,所以聊天气氛一直很活跃。   主角团关系融洽, 其他配角演员和群演自然也不会作妖, 整个剧组的氛围非常舒服, 许危衡在这里如鱼得水,很快就进入了拍摄状态。   一年多时间过去, 许危衡的演技比起当时拍《风华正茂》又进步了不少。   与男一号狄正、闻秋对戏,也都没有拖后腿。   再加上他的眉眼也相较之前长开了,褪去青涩,整个人的镜头表现力更上了一层台阶。   几场戏下来,狄正笑着问许危衡打算报考哪所影视学校。   “你看我们华影怎么样?”   闻秋得意:“晚了,早在一年前,我就跟危衡约好了,他可是要来华戏当我学弟的。”   狄正拍着大腿:“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好苗子当然得早点定下来。”   狄正吐槽:“你这是在摘菜吗?”   许危衡坐在旁边,笑着听他们打闹。   导演路过,瞧见这一幕,与制片人感慨道:“他们这三人里,竟然是许危衡看起来最沉稳。”   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就是当时与姚容见面洽谈的蓝之影负责人。   他也跟着夸道:“性子不骄不躁,演技还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导演哈哈一笑:“陈双秋那老家伙是终日打鹰,却被鹰啄了眼啊。”   这会儿,他人话题中心的陈导,正在忙着拍他的《无尽黑暗》。   当听说许危衡去演了《沉埃》的男二号后,陈导冷哼一声,心底颇为不满。   《无尽黑暗》和《沉埃》都是三亿大制作,而且前者的影视公司黑色时代,与后者的影视公司蓝之影是多年死对头,陈导和《沉埃》的导演也是多年死对头,相互间不知道较劲了多少次。   可是陈导邀请许危衡来演《无尽黑暗》的男一号,许危衡没有答应,转而去演了《沉埃》的男二号,这让陈导非常着恼,感觉在这里输了一筹。   为了扳回这一局,陈导在拍《无尽黑暗》时越发用心。   ***   除夕将至。   剧组给众人放了几天假。   姚容和许危衡商量之后,决定不回D市过年了,而是去一个旅游城市旅游。   反正只要他们母子两待在一起,在哪里过年都无所谓。   愉快玩了几天,剧组重新进入拍摄状态。   又花了一个星期,许危衡的戏份就全部拍完了。   毕竟拍科幻电影真正耗时间的地方其实是后期特效制作。   许危衡杀青当天,剧组为他准备了一个非常大的蛋糕欢送他。   吃完蛋糕,许危衡就要先飞回去上学,姚容还要留在这边,直到剧组所有拍摄任务结束。   二月底,《沉埃》所有戏份拍摄完毕,进入紧张的后期制作。   而这时候,天工视界的裸眼3D技术已经完全成熟,可以投入到电影的使用中。   在《沉埃》的后期制作进入尾声时,陈导的新电影《无尽黑暗》开始陆续发布宣传片,并定档在明年春节档。   与此同时,不少电影也都陆续定档明年春节档。   其中投资过亿的电影就有足足六部。   除了《无尽黑暗》外,还有双赢帝联手拍摄的谍战片,几位当红谐星合作的合家欢喜剧片,蛰伏多年的大导回归之作……   每一部都极具威胁,堪称神仙打架。   “《沉埃》还需要多少时间能完成后期制作。”姚容给天工视界那边打了个电话,询问进度。   “半个月到一个月。”   从天工视界那里得到确切答案,姚容联系了导演和蓝之影负责人:“我建议《沉埃》直接亮剑,定档明年春节档,最好就在大年三十当天上映。”   导演问:“与《无尽黑暗》同一天首映吗?”   “毫无疑问,今年春节档,我们最大的对手就是《无尽黑暗》。要是连《无尽黑暗》都输了,整个春节档,还有哪部电影能打得过《沉埃》。”   通杀春节档,堂堂正正,以大势碾压。   这是《沉埃》的底气。   顿了顿,姚容笑着补充道:“还有,大家别忘了,《沉埃》的目标可不是什么春节档冠军,而是——问鼎华国影史票房第一。”   此话一出,导演与蓝之影负责人激动得热血沸腾。   导演道:“没错,《沉埃》无惧任何对手,真正该恐惧的,是《沉埃》的对手才对!”   蓝之影负责人拍案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   半个月后,《沉埃》完成特效制作,并且以最快速度送审。   审核一完毕,《沉埃》立马宣布了首映时间,并宣称《沉埃》将会使用一种全新的革命性的特效技术。   看到《沉埃》的首映时间,陈导气得脸都黑了。   但想到《无尽黑暗》的质量,陈导浮着的心稍稍安稳。   而且因为他前两部电影接连扑街,为了避免这部电影重蹈覆辙,陈导特意花了大价钱,请来了世界上最好的特效公司来制作后期。   据他所知,那家公司并没有接过《沉埃》的后期制作。   他不信《沉埃》的特效还能超越《无尽黑暗》。   估计就是拿来炒作的一个噱头罢了。   与陈导的轻视不同,不少网友都对《沉埃》表示了期待。   【三亿投资的大制作,我们家闻秋的电影资源终于不血虐了】   【编剧居然是姚容!阿弥陀佛,许愿《沉埃》的质量能和《星空》、《光年》持平!】   【天啊!危衡终于又要拍电影了!】   【冲着闻秋、许危衡和姚容的组合,我也要去电影院贡献一张票房】   【楼上+1,《亲爱的一家人》第三季最喜欢他们三个人了】   很快,《沉埃》第一支预告片放了出来。   陈导在第一时间就点进去看了。   荒芜苍茫的世界,濒临绝望的人类,祸福相依的生灵……   短短两分钟的视频,呈现出了一种堪称震撼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要是电影能保持宣传片的一半水平,我都乐意去电影院贡献一张电影票】   【希望不要宣传片既巅峰】   【可恶,闻秋在这个宣传片里怎么只有几秒镜头!!!】   【别说闻秋了,许危衡和男一号加起来也只有几秒镜头,我怀疑剧组这是在特意搞事,要吊我们的胃口啊】   【兄弟们,开头见】   【开头见+1】   弹幕迅速从手机屏幕上方划过,陈导扫了几眼,心烦得很,就将弹幕都关掉了,点了一根烟,边抽着边重新回到了宣传片开头。   又将宣传片看了一遍,陈导不得不承认:这部电影的特效……不比《无尽黑暗》差多少。   他胜券在握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再没有之前的淡定。   就连投资方都给陈导打了电话,询问《无尽黑暗》对上《沉埃》能赢吗。   陈导能说什么,自然是连连向对方保证。   挂断电话,陈导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拍了拍心口,安慰自己:虽然《沉埃》的特效很好,但要说有什么革命性突破,那就是笑话!   陈导和网友都在等待《沉埃》官博放出第二段宣传片,奇怪的是,《沉埃》官博就此没有了动静,要不是时不时会更新一些剧照,众人还真以为官博号死掉了。   不过接下来,陈导就没有心思去关注《沉埃》了。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宣传《无尽黑暗》上。   这可是他拿来翻身的大制作。   就在《无尽黑暗》的宣传已经接近尾声,距离首播还剩下一周时间的时候,《沉埃》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天工视界官博发布了一条声明,宣称自己实现了电影特效技术的突破,完成了裸眼3D技术的研发。自今日起,人类电影史即将摆脱3D眼镜,进入裸眼3D时代。   官博最后,还@了《沉埃》官博。   《沉埃》微博在第一时间转发并回应:   【裸眼3D技术已率先应用于《沉埃》的后期制作,如今蓝之影名下所有电影院都在进行改装,大家敬请期待】   这两条微博一出,所有人都疯狂了!   【这是真的吗!这项成果是什么时候突破的,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风声!】   【相关行业工作者表示,裸眼3D技术一直是未来的重要突破方向,但不知道有多少团队在这道技术面前都倒了下去,之前有风声说天工视界实现了裸眼3D技术,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我马上就去买票!!!】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刚去过蓝之影的电影院,表示确实看到有电影厅在进行改装!】   【这么大的公司应该不至于做虚假宣传吧,就算裸眼3D技术还不够成熟也没关系,这个热闹我一定要去凑】   还有不少网友都觉得难以置信,可很快,有关部门的转发证实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在微博中,有关部门表示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早在一年前,天工视界就与有关部门开展了合作。在不久的将来,裸眼3D技术不仅能运用于电影领域,还能运用于各行各业。   有了有关部门的背书,《沉埃》的关注度以惊人的速度暴涨。   有些反应慢的网友去电影院买票时,才发现《沉埃》首播三天的票基本都卖光了。   尤其是蓝之影电影院里的场次,那更是座无虚席。   最后不少网友要么买了几天后的场次,要么只能委委屈屈先去别的电影院将就一番。   在这样的造势下,《沉埃》剧组和投资人自然是乐开了花,《无尽黑暗》剧组和投资人的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陈导死死盯着#《沉埃》率先应用裸眼3D技术#这条热搜,看着它的热度迅速涨到几千万,甚至还在不断上涨,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冲他的头颅,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怎么可能!   这样的技术,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突破了!   毫无疑问,观众对新特效技术的追逐,会大大助力《沉埃》票房。   比特效,《无尽黑暗》输了。   比演员,《无尽黑暗》阵容强大,但《沉埃》的阵容也不差。   陈导现在只能祈祷《沉埃》的剧情拉胯。   ***   坐立不安之下,陈导给朋友打了通电话,从内部要到了《沉埃》的首映票,打算在第一时间观看影片。   大年三十,上午十点,《无尽黑暗》与《沉埃》全国首映。   中午十二点,陈导戴着鸭舌帽,做好伪装,前往蓝之影旗下影院。   没有让人等很久,放映厅的灯光都熄灭了。   再亮起来时,是电影开始播放。   没有佩戴3D眼镜,《沉埃》的画面却比佩戴3D眼镜观看时还要立体生动。   电影前十分钟,末世还没有来临,只是暴雨席卷了整个世界。   看到一副学生打扮的许危衡出场时,所有人眼前一亮。   少年身材修长,穿着衬衫西裤,风纪扣系到了最后一颗,斜飞入鬓的眉梢微微上挑时,像极了书中的天之骄子缓步而来。   后来,末世来临。   几乎在一瞬间,大地变成荒芜。   万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泯灭成灰。   所有人都为这个画面所震撼。   看着许危衡与朋友们在生死间徘徊,在生死间抉择,在荒芜中为人类寻找一抹翠绿之色,原本还会窃窃低语或者吃零食喝饮料的观众都沉默了。   陈导也沉默了。   他不想承认。   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可是,《沉埃》竟然比他自己拍的电影还要合他胃口,合他审美……   是因为导演吗?   不。   《沉埃》的导演是他多年老对头,对方什么水平他一清二楚。   真正打动他的,是剧本。   《沉埃》的剧情不仅没有拉胯,反而优秀到了令他惊艳的程度。   ***   电影临近尾声那会儿,许危衡所饰演的角色最先倒下。   他瘦削到几乎不成人形的身躯重重跌落荒漠沙漠,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沙子里,可他的眼睛一直在死死凝视着什么。   少年眼里带着对末世残酷的绝望,也带着对生的追逐。   那些深重的情绪,他不必开口,不必歇斯底里,只是这么平静地抬起头,观众已经能从他眼里读懂一切。   他的眼睛一点点扫过荒芜,眼神也慢慢变得枯寂,可当他的视线回到队友身上,他的眼里,又重新多了几分光彩与憧憬。   这样生动的眼神,陈导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看到过。   ——十二年前,《2050》横空出世,开启华国末世灾难片的时代,而那个叫“星星”的孩子,也成为了整部电影里最璀璨的一颗星星。   陈导震惊起立   “怎么回事啊!你这人快坐下,挡到我们了!”   “就是,你这人有没有公德心啊。”   周围传来的抱怨声让陈导回神。   他慌忙坐了下来,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一直在反复回闪着许危衡的那个眼神。   明明在拍《2050Ⅱ》的时候,许危衡已经演不出他心目中的效果了,可现在时隔两年时间,在这部电影里,曾经让他惊艳的小戏骨又回来了……   到底是许危衡没有实力,还是因为剧组整体环境对许危衡的苛责,从而导致许危衡演不出那种效果呢?   想到《2050Ⅱ》里男一号许意远和许危衡发生冲突时,他总是不耐烦地让许危衡退让……   想到《2050Ⅱ》里记者踩许危衡的亲生母亲,捧许意远的亲生母亲,许危衡气得与记者发生口角,不慎将记者相机掀翻在地,他指着许危衡的头破口大骂……   陈导不得不正视一件事——   他的放纵,险些扼杀了一位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天才演员。   ***   在许危衡所饰演的角色牺牲后,其他人还在背负着人类最后的命运前行。   当他们在人类几乎绝迹的雪峰之上,终于看到那迎着猎猎寒风摇曳的脆弱花丛后,电影院里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电影暗了下去,又重新亮起。   这个镜头,是末世之初,许危衡坚持参与寻找绿植活动时的发言——   “也许当我们历经千辛,排除万难找到绿植,末世依旧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可是只要末世没有在第一时间彻底灭绝人类,人类这个种族,就能生生不息。”   “末世的残酷,也见证着人类这个种族的伟大。”   演讲完毕后,他鞠了一躬,脖子上佩戴的星星吊坠掉落出来,在他脖前摇曳。   看着这个镜头,不知为何,陈导突然泪目。   电影片尾曲响了起来,陈导失魂落魄,跟着其他观众走出了电影院。   他后面的两个女生在激烈交谈着。   不时有声音飘入陈导的耳朵。   “《沉埃》的特效太牛逼了!我的天,我们宿舍集体买票二刷吧。”   “好啊好啊,刚开始我就只顾着看特效了,后面才投入到剧情里面,错过了好多精彩的画面。”   “原本上午那会儿看完《无尽黑暗》,觉得《无尽黑暗》算是年度最佳了,现在《沉埃》一出来,就感觉前者只能算是合格水平。”   “确实,没什么大毛病,也没什么太大的优点,感觉这几年陈导的电影越来越雷同了,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人设,差不多的煽情。”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导猛地停顿了下。   两个女生被他阻挡了步伐,好奇地看了看他。   借着影院微弱的光线,其中一个女生看清了陈导的侧脸,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了?”同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说道,“整部电影最让我惊喜的就是许危衡那个角色,演得实在是太好了!临死前的眼神简直绝了!都是男二号,在《2050Ⅱ》那会儿演得一般般,在《沉埃》就仿佛坐了火箭一样,表现力惊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番话,陈导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影院外,风雪漫天。   这会儿《沉埃》的影评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陈导站在雪地里,慢慢翻看着这些影评。   一位电影学院的教授在自己的微博上写道:   【我的学生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华国科幻电影的出路在哪里。那时的我,对这个问题束手无策。   可今天,我在《沉埃》里看到了一个答案。   《沉埃》就是华国科幻电影交给观众的最好答卷。   除了特效外,整部电影最令我惊喜的,就是许危衡所饰演的沉星。当星星沉下去了,太阳会照常升起。他是这部电影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我很期待这位演员的未来。】   还有不少陈导很熟悉的影评人,都给了《沉埃》非常高的评价。   而在这时候,就免不了把《无尽黑暗》拿出来与《沉埃》做对比。   《无尽黑暗》是一部很不错的电影,如果在别的时候上映,是有成为票房冠军的潜力的。但可惜就可惜在,今年的电影春节档,是《沉埃》的通杀局。   无论什么电影,在《沉埃》面前,都只有被碾压的份。   现在,大家期待的不是《沉埃》能不能问鼎春节档冠军,而是《沉埃》的最终票房到底有多高!   陈导刷完这些影评,苦笑了下,就看到了最新的热搜。   #《2050Ⅱ》与《沉埃》的前世今生#   网友从不辜负吃瓜人的美誉,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品过来姚容的用意。   【《2050Ⅱ》里许危衡饰演的是十八岁的电脑天才。   无独有偶,《沉埃》里许危衡饰演的还是一个十八岁的电脑天才。   而《沉埃》的编剧是姚容。   你品,你细品。】   【《2050Ⅱ》里,许危衡被陈导推出来挡枪,演技惹来一众谩骂与非议,他甚至因此被逼道歉。   可在《沉埃》这部电影里,许危衡的演技成为整部电影最让人惊喜的存在,《沉埃》的导演在访谈中更是对许危衡夸了又夸。   这其中的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感觉,姚容好像是在用《沉埃》给陈导上课。   《2050Ⅱ》里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在于特效敷衍与剧情混乱,好好的末世灾难片险些拍成了爱情片,特效为人物刻画让步太大。   可《沉埃》做到了特效华丽,剧情精彩,爱情线不多却感人,角色个人剧情少却生动。   就问陈导,你服不服?】   【楼上说得太内敛了。要我说啊,姚女士就是在用《沉埃》来教陈导怎么做人。   电影拍得不好就算了,人品也不过关是怎么回事?】   【我和朋友今天好像在《沉埃》的放映厅看到陈导了,突然好好奇陈导对《沉埃》的评价】   大年初一,零点,《沉埃》首日票房出来。   以3.4亿高居榜首。   不少电影从业者看到这个数据后都惊呆了:“《沉埃》首日票房这么高,还有其他电影的活路吗?”毕竟蛋糕就这么大,很多观众看完一部电影后,都不会选择再看另一部。   事实是,确实没有别的电影的活路了。   《无尽黑暗》首日票房1.2亿。   剩余其他几部电影加起来,票房才堪堪过亿。   春节档才刚刚开始,《沉埃》就以无可动摇的优势,踩着同期所有电影登顶,以此宣布了自己春节档霸主的地位。   上映三天,《沉埃》票房轻轻松松过十亿,而《无尽黑暗》的票房还不到四亿。   为此,《无尽黑暗》剧组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   看着新鲜出炉的成绩,陈导越发沉默。   想凭着《无尽黑暗》打一场翻身仗?   以《无尽黑暗》目前的情况,不亏本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在《沉埃》上映一周,春节档最好的时间过去后,《沉埃》的单日票房甚至逆势增长了,还在上映第九天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这个票房走势惊呆了很多人。   但是到微博看一眼,很多人就理解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票房走势。   【一刷没有能看到裸眼3D,只能看了普通3D,今天终于买到裸眼3D的票了】   【这部电影的后劲太大了,跟朋友约好了一块儿去二刷】   【实不相瞒,已经带着朋友四刷了,二刷专门看特效,二刷专门看剧情,这个安排非常舒服】   上映第二十天,《沉埃》总票房突破60亿,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华国电影总票房第一。   而《无尽黑暗》以10.2亿堪堪回本的票房下映。   打破记录后,《沉埃》特意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庆功宴上,媒体蜂拥而至。   姚容穿着礼服,挽着许危衡,母子两一块儿走红毯入场。   无数镁光灯在这瞬间对准两人。   在他们身后,闻秋与男一号狄正也在走红毯。   入了会场,闻秋和狄正一块儿跑到姚容面前,纷纷表达自己激动之情。   尤其是闻秋,她第一次担当大制作的女主就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这段时间以来,闻秋接到了很多电影邀约,几乎全都是女一号。   里面不乏大制作。   可以说,她接下来的路,会比以前要更加平坦顺遂。   姚容听到她的话,笑着表示祝福。   就在这时,媒体座位那边突然穿出失态的惊呼声:“微博出大事了!!!”   “怎么了?”姚容奇道。   闻秋也有些奇怪。   他们穿着礼服,身上并没有带手机,闻秋便将一旁的助理交了过来。   打开微博,闻秋瞥了热搜一眼,失态捂住了嘴:“天啊!”   许危衡微微倾身探头。   当看清热搜第一的名字时,许危衡身体顿时一僵,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陈导道歉#   【导演陈双秋v:   有观众问我服不服,我现在告诉大家,服了。不是因为《沉埃》的好而服,而是因为许危衡的演技而服。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演员,是我耽误了他,对不起。】   技不如人不丢人。   技不如人还傲慢无知,用人顶锅,这才是他真正丢人的地方。 第30章 坠落的童星30   陈导的道歉, 为《沉埃》的庆功宴添了几分热度。   不少记者看得激情澎湃,很想采访陈导道歉的心路历程。可惜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陈导,他们便将炮火全部都集中到事件另一位当事人的身上。   许危衡才刚看完陈导的微博, 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想要采访他对于陈导的道歉有什么看法。   “意外。”   许危衡实话实说。   可记者们并不满足。   “在陈导公开道歉之前,他有向你透露过这方面的意向吗?”   “没有。”   “你有什么想回应陈导的吗?”   许危衡微微一笑。   嘈杂的庆功宴上,他的声音始终平和。   “陈导的夸奖我收下了,我会再接再励。”   这是完全滴水不漏啊。围着许危衡的记者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许危衡一个年轻人, 在记者媒体面前怎么会表现得这么老道。   眼看着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收获,记者连忙调转枪口,询问姚容对此事怎么看。   “说实话,我等陈导发这条微博等了很久。”姚容握着话筒,淡声道。   记者哗然:“所以有网友猜测,你写《沉埃》这个剧本, 就是为了给陈导上课的, 对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陈导,现在的市场喜欢什么。”   记者暗暗吐槽:呵呵, 这还不叫给陈导上课。   “陈导从业三十年,拍出过不少叫好又卖座的电影, 拿下过不少奖项, 还赢得了“华国末世灾难片第一人”这样的美誉。但是——”   记者精神一震:他们就知道后面会有“但是”。   “我想隔空问一句,从《2050》之后, 陈导研究过现在的观众喜欢看什么吗?在打磨剧本时, 有考虑过市场的风向吗?当《2050Ⅱ》票房出现严重滑铁卢时, 陈导有反思过自身吗?与其说是我给陈导上了一课,倒不如说是观众们在告诉陈导——你落伍了。”   “不尊重观众和市场的需求, 只顾着迎合自己的审美,也就是俗称自嗨的人,必将被观众和市场所抛弃。”   这段话诛心吗?   她要的就是诛心。   有记者的脑子已经在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把姚容这段发言扩充成一篇文章:“那对陈导夸奖许危衡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陈导在这件事情上是个实诚人。”   记者:“……”   “连陈导都服输了,没看过《沉埃》的观众可以踏入电影院去看看,我相信会物超所值。”   姚容还趁机打起了广告。   憋到内伤的记者:“……那边那位是闻秋吧,闻秋等等!能不能跟我们说两句话!”   庆功宴后,这段采访传到网上,不少网友笑出鹅叫。   对于姚容发表的观点,网友们也深以为然。   【十几年时间过去,90和00后成为了消费主力,观众已经不是过去的观众,陈导的审美却还停留在当年。】   【陈导有自嗨的权利,但观众也可以不买你的单。】   【说实话,何止是陈导,我觉得这是国内不少大导的通病了。花几十块钱浪费两个小时进电影院,却连故事都没看懂的我简直吐血。   我承认是我审美不过关,但是我看电影就是想打发时间找乐子的啊,你提高观看门槛,就意味着你抛弃了我这种类型的观众。   而像我这种类型的观众才是大多数吧。】   陈导坐在电脑前,取下嘴里已经抽掉半支的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早在姚容接受完采访后,就有参加庆功宴的朋友将这段采访视频发给他了。   从看完那段视频到现在,陈导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枯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别人也许只能听出来姚容这段话的表面含义,但他听懂了姚容这段话背后所透露出来的威胁。   她在告诉他:只是服还不够;错,也要认。   她对他避重就轻的那条微博并不满意。   ——是的,在他所发表的那条微博里,他只认可了许危衡的演技,并没有承认自己做过的那些糟心事。   陈导紧紧闭上眼睛,身体沉沉往后一倒,靠在了椅子靠背上。   挣扎了很久很久,陈导才慢吞吞拿起手机。   他的手机里有很多信息。   基本都是认识的导演发给他的。   话里话外全部都在嘲讽他被一个小编剧打脸。   把这些信息通通看了一遍,陈导突然笑了。   如果他过气了,这些导演又算什么?   不也是过气的那批人?   他觉得这些人很可笑。   但只怕在姚容和很多观众心里,他也和这些人一样可笑。   陈导长长吐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将乱七八糟的信息全部删掉,拨打了一通电话:“帮我联系记者媒体,明天晚上我要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在哪儿召开?就在……就在《2050Ⅱ》新闻发布会召开的那里吧。”   陈导召开新闻发布会的重磅消息如插上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整个圈子。   次日晚上,新闻发布会,能赶到的娱乐新闻记者几乎都全部到场了。   陈导起身发表一长段讲话。   这段讲话的中心意思概括下来就两点:   第一点,他为自己在《2050Ⅱ》新闻发布会上说过的不负责任的话道歉,也愿意为此向许危衡做出补偿。   第二点,未来三年他都不会接新剧,而是会重新去了解市场,了解观众,然后用更好的作品与大家见面。   “姚女士有句话说的很好,这个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世界,如果不想被抛弃,就必须要尊重不断更迭的审美。她没有给我上课,但我学到了很多。”   陈导微微笑着,后退一步,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这个动作,也昭示着他今晚的发言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刚刚那段话后,陈导觉得很轻松。   一晃三十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坐在田埂上,与地里的农民聊天,问他们想看什么电影;他行走在街头,问那些打扮摩登又或是打扮朴素的人,他们走进电影院想看到什么……   但后来,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坐在摄像机后,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走回过人群。   原来他已经脱离观众这么久。   所有与会记者震撼起立,连声追问。   “陈导,陈导,麻烦你多说几句。”   “请问你为什么会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是因为姚容昨天说的那些话吗?”   “陈导,对于姚容昨天说的那些话,你有什么评价?能回应一下这件事吗?”   陈导没有理会这些记者,转身从发言台走下,脚步匆匆离开,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记者们还想冲过去,却被保安给拦下。   见追问陈导无望,记者们纷纷离开新闻发布会现场。   这么大的新闻,当然是要抓紧时间发布了!   很快,相关新闻开始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媒体微博上。   #陈导召开新闻发布会道歉#   刚刚登机的许危衡自然也看到了。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许危衡偏过头,看了看坐在他右手边、正在睡觉的姚容。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成的,但是他想,这件事肯定与姚女士脱不了干系。   许危衡眉眼微弯,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拦住路过的空姐,从她那要来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了姚容身上。   姚容因这动静睁开眼睛。   “没事,继续睡吧,飞机快起飞了。”许危衡说。   “那你也睡会儿,飞机到D市要三个多小时。”姚容带着睡意道。   “好。”   “陈导的新闻发布会是不是开完了。”   “开完了。”   “嗯。那别管他了。”   “好。我会一直往前看。”   姚容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沉埃》顺利拿到了延期密钥。   正常上映30天,加映30天,最终《沉埃》以73亿票房的华丽成绩下映,惊呆了一众人之余,也让人看到了裸眼3D技术的生命力。   毫无疑问,《沉埃》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绩,离不开裸眼3D这个全新技术的助力。   手握核心技术,天工视界这个原本毫无名气的特效公司一跃而上,每天都有很多电视剧、电影剧组给天工视界打电话,洽谈合作事宜。   裴柔他们忍不住给姚容打了个视频电话,高声吼道:“太爽了!姚姐你知道吗,我们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姚容莞尔:“现在就高兴成这样了?再迟一些,说不定就连国外都会有团队来找你们合作。”   无论以前国外的特效技术甩开国内多少,裸眼3D技术,都让国内成功实现了弯道超车。   裴柔嘿嘿笑着,对姚容膜拜得五体投地。   挂断裴柔那边的电话,姚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不少影视制作公司从各种途径要到了姚容的联系方式,想向姚容定制剧本拍电影。   除此之外,还有影视制作公司提出想收购《星空》和《光年》的影视版权,不过姚容评估了他们的综合能力后,暂时都婉拒了。   最后给姚容打电话的,才是蓝之影负责人。   “我以为这通电话会打得更早一些。”   两人是熟人,姚容说话比较直接。   蓝之影负责人哈哈一笑:“我知道这段时间肯定有很多人给你打电话。我想着,总要让你听听其他人开出的筹码,才更能让你感受到蓝之影的诚意。”   在《沉埃》这部电影里,蓝之影获利极大。   除了票房分成得到的几十亿,还有接连暴涨的股票。   比起其他影视制作公司,蓝之影最清楚这一切都是谁给他们带来的。   因此蓝之影负责人没有卖关子,单刀直入。   “我们想收购《星空》和《光年》的影视版权,依旧邀请你成为这两部电影的编剧,待遇绝对是业内最优。你意下如何?”   “我没问题。”姚容反问,不过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星空》和《光年》的制作团队都是《沉埃》的原班人马,你意下如何?”   “你没问题,我这边当然更没问题!”蓝之影负责人高兴道。   《沉埃》的原班人马,这个名头抛出去,就值几个亿的票房。   就算姚容不主动提出这一点,他也是不会换制作团队的。   “那你们准备合同吧。”姚容挂断了电话。   春雨将歇,屋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姚容走去开门。   许危衡站在门外,一手握着旺仔牛奶,一手抱着一盒洗净的樱桃。   他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姚容:“听到你打了一晚上电话。”   姚容吃了一颗樱桃,漫不经心:“蓝之影跟我买下了《星空》和《光年》的影视版权。”   “有眼光。”许危衡夸道。   姚容被他的反应逗笑,吐出樱桃核。   月破云出,融融星光从许危衡身后铺陈而开,照见他皎皎眉眼。   姚容忽而想起一事。   算起来,再有半个月,就到许危衡的成人礼了。   “你十八岁生日就快要到了,在你生日那天,我们开一场生日直播吧。”   “生日直播?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不会。”   姚容素来开明,有什么事情都会与许危衡沟通,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做这件事情,她不会强迫。   这是她第一回 如此强硬地要求做一件事情。   “这场生日直播一定要开。”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姚容情绪缓了缓,这才出声解释。   “这是你的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的粉丝也一定很希望亲自参与。”   “所有人都会跟你说生日快乐,给你最好的祝福。”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姚容的表情,也许是因为姚容的语气,许危衡蓦地红了眼眶。   这股情绪来得奇怪,却久久让他不能平静。   就好像……   就好像曾经在这个日子里,没有人跟他说过生日快乐,没有人给过他最好的祝福。   随着许危衡十八岁生日越来越临近,他开始频繁做梦。   熟睡时辗转反侧,梦醒后却又彻底忘了梦到的内容,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的无助彷徨。   直到他生日前一天,姚容带着他去逛街,给他买了很多衣服,还拉着他去超市采购了一大堆做蛋糕的材料。   看着越垒越高的购物车,那萦绕在心头的奇怪情绪淡去了许多。   生日当天,许危衡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许危衡指纹解锁手机。   微信里有很多未读消息。   闻秋,狄正,章青亦,章青亦的儿子黎初,《沉埃》导演……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零点时给他发来“生日快乐”的祝福。像闻秋和章青亦这些比较熟悉的人,还在微信提醒他记得拿快递,礼物中午会送货上门。   除了他们外,许危衡在高中玩得很好的几个同学也都给他发来了消息。   许危衡将这些消息反复看了很久,抱着手机仰面倒在床上滚了两圈,才连忙坐直,一个接一个回复消息。   等他回完消息,都快到八点了。   许危衡放下手机,走出房间。   姚容的房间大门敞开着,倒是厨房传来动静。   许危衡走去厨房一看,姚容正在煮面。   “来得正好,长寿面快煮好了。”   许危衡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往锅里下调味料。   雾气氤氲而上,暖融融,热乎乎,仿佛柔和了春光,又像是停滞了时间,只余浓浓温情。   “两年前,我在出租屋里宿醉。酒醉醒来,正好看到你在厨房煮面。”   那是他时隔十三年后第一次见到她。   有时候他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   但回想才发现,原来只是过去了两年。   “我煮面的手艺应该比两年前要好些。”   “嗯。你煮的面一直都是最好吃的。”许危衡继续看着她煮面,过了好一会儿,等姚容用筷子呈完面,许危衡突然轻声问,“你记不记得,那天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姚容握筷子动作一顿。   她微微偏头,眸光落在他身上。   一晃两年,她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未变,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了更多的从容温柔。   “危衡,我是妈妈。”   “妈妈。”   许危衡喊了她一声,双手紧紧拥抱着她,低下头来,头埋于她的肩膀处。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喊她妈妈。   喊得如此轻,生怕是幻梦一场。   可姚容还是清楚听见了。   她轻轻眨眼,那一瞬间,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显笨拙地抬起手,轻轻回抱许危衡。   “嗯。我在。”   姚容低声道:“危衡,生日快乐。”   怕他没有听清,她又再次重复道:“十八岁生日快乐。”   激荡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羞涩后知后觉漫上心头,许危衡低低咳一声,挣脱怀抱,背对着姚容,主动端走长寿面:“厨房太热了,我先出去透透风。”   姚容解开围裙,刚要挂回原位,沉寂多时的系统再次冒泡上线:【系统感应到宿主的情绪起伏很大】   “系统,你听到他喊我妈妈了吗。”   系统试图站在姚容的思维角度去分析:【所以宿主那么激动,是因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许危衡的认可吗?】   人类总是将称呼看得很重,一句称呼就代表了一种认可。   老大,先生,师父。   普普通通的称呼,被赋予了沉重的份量。   “不是认可。”   姚容知道它不懂,笑着又重复一遍:“不是认可。”   系统终于遇到了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难题:【那宿主现在在想什么?】   姚容从冰箱拿出做蛋糕的材料:“以前我总觉得,我因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我在救赎他。可我现在才意识到,在我救赎他的过程中,又何尝不是被他所救赎着。”   在时空管理局里,有很多优秀的任务者,在经历各种任务后,要么厌倦了反反复复的穿越,最后选择离开时空管理局;要么选择付出昂贵的代价,饮下淡忘情感的药水。   姚容没那么脆弱,可她必须承认,当她经历得足够多了,当她看遍朝代兴衰,观尽个人生老病死,慢慢地就忘记了落泪的感觉。   【可是一个强大的人是不会落泪的。】   “可落泪的人就一定是软弱吗?只有神明,才能真正无情无欲。”   像是回想起什么,姚容又笑着反驳了自己方才的话语。   “不。也许就连神明,都要争人间万载道统。”   系统沉默,庞大的数据库在不断运行。   过了很久,它的光屏上闪烁着一句来自华夏的诗文——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见惯了天地浩大,重览人事渺小,也重温人世真情。   这就是宿主话中未尽之意吗。   系统继续翻看历史长河,见英雄豪杰辈出,也观英雄末路悲歌。   姚容正在打发鸡蛋,耳畔突然响起滋滋机械声,随后才是系统透着激动喜悦地声音。   【人类这个种族,是星际所有族群里个体实力最弱,却是占据星域版图最浩瀚辽阔的。宿主说得对,他们的伟大,也许并非因为他们无所畏惧,而是因为他们明明畏惧着,却能够一次次战胜自己的软弱。】   姚容无奈一笑。   甭管人类如何伟大,她现在啊,就只想做好眼前的蛋糕。   ***   许危衡换掉海绵宝宝睡衣,在衣柜里挑选片刻,取出姚容买给他的新衣服。   是一套上身黄色下身黑色的休闲款。   换好衣服,许危衡摸了摸垂在自己脖前的星星吊坠,笑着从书架抽出一本《影视分析鉴赏》,再把躺椅搬到葡萄藤架下,怀里抱着软枕躺好,展开书籍翻阅起来。   风扇在他身侧慢悠悠转着,带来丝丝清凉。   平安不知从哪里玩闹回来,热得直吐舌头,扑过来趴在风扇前,却不小心撞倒风扇。   瞧着风扇不转了,它用肉垫拍拍风扇底座,摇晃几下尾巴,扭头朝许危衡“汪汪”两声。   许危衡压下书籍,从书后露出自己的眼眸。   含笑看了平安几眼,才伸出手,慢吞吞再次立起风扇,又用指尖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空位:“来这里趴着。”   平安乖乖趴在他身边。   一人一狗吹着未尽的春风,在未尽的春意里,读着未尽的篇章。   不知过了多久,许危衡手一松,摊开的书籍掉在他的脸上,恰好为他遮去刺眼浮光,而他靠着竹编躺椅,沉沉睡去。   平安用爪子扑赶蝴蝶,扑得累了便缩成一团,任蝴蝶落在它的湿润鼻尖,陪许危衡一起午睡。   时光静好。   ***   许危衡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他才悠悠转醒。   伸了个懒腰,许危衡放下抱枕,走去开门。   是快递员送货上门。   “今天的快递有点多啊。”说着,快递员将七个快递搬下车。   其中几个快递很大很沉,许危衡连忙搭把手。   等快递员离开,许危衡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么多?”   自语一句,许危衡蹲下身,翻看快递单子。   给他寄件的,有闻秋、章青亦,还有……   他的粉丝后援会。   最沉的那几个快递,都是粉丝后援会寄来的。   姚容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你的粉丝后援会的会长联系过我,说是想给你送些礼物。全都是后援会的应援物和他们写给你的信件贺卡,我就没有拒绝。”   许危衡加快了拆包裹的速度。   当包裹全部被拆开,许危衡终于看清礼物的全貌。   确实如姚容所说,粉丝后援会寄来的都是应援物和信件贺卡。   许危衡轻轻抚摸着这些礼物,眼神温柔。   他坐在院子里,将这些信件贺卡一个不落地看完。   无论是哪封信件、哪张贺卡,都在祝福他生日快乐,都在许愿他拥有一个明媚生花的未来。   许危衡突然期待起今晚的生日直播。   晚上七点三十,许危衡之前发的微博被粉丝送上热搜第一。   这下子,不仅是关注许危衡微博的粉丝,就连广大网友都知道许危衡今天会有一场生日直播。   很多闲着无事或者对许危衡有好感的网友顺手关注许危衡的微博,并且等着直播开启。   晚上七点五十,许危衡吃完晚饭,开始在院子里摆弄直播设备,顺便将院子里的灯光和自己的吉他都调试一遍。   做好这一切,许危衡打开直播间,并将直播间的链接放到了微博上。   早就等候多时的粉丝和路人一拥而入。   短短半分钟,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便已经超过了五十万。   【许危衡生日快乐】   【祝全天下最好的许危衡十八岁生辰快乐】   【生日快乐,感谢十八年前你来到这个世界,未来已经在你眼前徐徐铺开,请哥哥一定要努力走花路啊】   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进入直播间,观众便开始默契发送祝福。   “生日快乐”的字样密密麻麻铺满了弹幕。   无论许危衡何时抬眼凝视弹幕,都能看到数不清的生日快乐。   【哎,怎么打赏不了】   【对啊,我都充好钱准备送一个生日蛋糕了,结果显示直播间没有开启打赏】   因为没有办法打赏,粉丝们只好卯足了劲,卡着弹幕的冷却时间疯狂发祝福。   许危衡坐在镜头前,久久失去言语的能力。   大风忽起,吹乱他额前碎发。   他抬手,像是抚平作乱的头发,却将指背擦过眼尾。   【QAQ哥哥是不是哭了】   【刚刚是在擦眼泪吧】   【救命!别哭别哭别哭,今天是你的生日,要快乐才对!】   【跟我们说几句话吧,聊天就会高兴了】   “谢谢大家能过来,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我身上,陪我过生日。”许危衡轻声开口,“信件贺卡我都收到了,我非常非常喜欢,一定会好好珍藏。还有后援会准备的应援服,以后要是有和粉丝见面的活动,我会穿着它去见你们。”   低低絮语几句,许危衡开始给他们唱歌、回答弹幕提出的问题、聊自己在《沉埃》剧组里的趣事。   他聊了很多很多。   直到姚容推着两个蛋糕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插蜡烛许愿吧。”   姚容递了两包蜡烛和打火机给许危衡。   蜡烛数量充足,许危衡围着不大的蛋糕足足插了十八根。   院子灯光熄灭。   云间月色遮掩。   唯有跃动的烛光投落,清晰照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许危衡两手交握在身前。   闭眼前一刻,他看到弹幕里密密麻麻只有同一个词。   是“生日快乐”。   而直播间在线人数,是200w。   这么多人,都在陪伴他度过这一个特别的日子。   -我许愿……   许危衡闭上眼,如佛前叩首的信徒,无比虔诚。   -爱我的人平安喜乐。   -我爱的人一世无忧。   -最后一愿,是我未来,坦荡光明。   在这三个愿望许完后,这段时间来时时刻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无助彷徨,尽数消散。   有星星自他身后划破长空,似要坠落苍穹,却在最后时刻被漫漫长夜挽留,复归天际,映照千古。 第31章 坠落的童星31   睁眼刹那, 许危衡泪流满面。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只是在这一瞬间,他心生感应:好像有什么冥冥中的命运, 被彻底改写了。   吹灭蜡烛, 院中的灯再次亮起,许危衡朝着镜头挥了挥手,笑着与直播间中的众人道谢,关闭了直播间。   姚容给他递了纸巾:“去洗把脸再来切蛋糕吧。平安都等不及了。”   做蛋糕的时候,姚容做了两个蛋糕, 一个是给她和许危衡吃的,还有一个是用专门的材料做给平安吃的。   平安“汪”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姚容。   吃完蛋糕,因为还没有困意,姚容拉着许危衡在院子里追综艺。   他们追的这部综艺,是《亲爱的一家人》第五季。   时间过去了两年, 就连这部综艺, 都从第三季拍到了第四季、第五季。   要说这三季有什么不同,就是综艺总导演已经变成了姚容和许危衡都认识的那位周导。   综艺过半, 时间来到11:59,又从11:59一秒一秒滑过。   最后, 终于迎来崭新一天。   成人礼后不久, 许危衡升入高三,开始忙艺考的事情。   他对艺考的事情很有成算, 姚容见他游刃有余, 便让他自己去忙, 要是有什么要她出面的再来跟她说就好。   她最近正在忙着筹备自己的新书,难免分身乏术。   许危衡保证:“放心, 我自己忙得过来。你安心忙你的正事。”   次年二月,春寒尚且料峭,《星空》剧组搭建完毕,开始进入紧张的拍摄之中,姚容作为编剧跟着进组,而华戏的艺考也开始了。   许危衡拒绝了姚容的陪伴,独自一人前往A市参加艺考。   第一天考试非常顺利。   只是天气说变就变。   几乎没有给人任何反应时间,乌云遮天,暴雨如注。   因为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许危衡压根没有带伞,他站在考场一楼屋檐下,看着那些有父母陪同的学生与父母撑着伞离开,无奈等待雨水停歇。   这么冷的天,要是淋了雨,保证会受凉。   明天还有考试,他可不能冒着凉的风险。   不过看了看走廊周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倚着墙等雨停。   也算是有了伴。许危衡苦中作乐。   突然,远处人潮如流,有熟悉的人影撑伞逆行而来。   及至近前,伞沿微微上抬,露出一张许危衡无比熟悉的容貌。   “妈,你怎么来了!”   许危衡猛地往前迈出一步,惊喜难抑。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接你?”   姚容走上台阶,顺手将手里的另一把雨伞递给许危衡。   “走吧,你章姨他们在外面等着,说是要带你去吃晚饭。”   许危衡看了看姚容手上撑着的伞——伞面很大,撑两个人绰绰有余。   “等我一会儿。”   握着雨伞,许危衡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娃娃脸男生面前。   方才闲着无事,他仔细观察过了:在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这个男生就已经站在这里。再加上男生胸前的考号比他靠前,至少比他提前半小时结束考试。对方一直没走,估计是没人来接他。   “同学,给你。”   男生垂着头,似乎是在发呆,听到许危衡的声音,愣愣看着他,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走了,明天考试加油。”许危衡将伞塞到他手里,挥挥手离开。   四月,许危衡艺考成绩出来。   排名稳居第一。   虽说对自己有信心,但看到成绩出来后,许危衡才算是松了半口气。   剩下半口,要等高考结束才能松懈。   六月,许危衡参加高考。   考完走出考场,果然不出所料,他又一次在考场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们回家。”许危衡小跑上前,挽住姚容的胳膊。   高考结束第二日,许危衡收拾行李,马不停蹄进入《星空》剧组,客串里面的一个配角。   刚结束在《星空》的拍摄,高考成绩也出来了。   ——按照本省高考线的划分,许危衡高考分数恰好过了一本线。   虽然不算特别高,但这个分数对艺考生来说,已经是个非常亮眼的成绩。   许危衡对自己有清楚的定位。   他中途辍学两年进入娱乐圈,后来重新回归校园,他学得很吃力,是在不少同学和老师的帮助下才慢慢跟上来。所以能得到这样的成绩,他已经心满意足。   反正肯定能去华戏!   发了条微博与粉丝们分享喜讯,许危衡和姚容开始了为期半月的环球旅行。   才刚回国,许危衡先是收到了华戏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又接到了闻秋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闻秋先是道喜。   等叙完旧,闻秋问道:“你最近有档期吗?有没有兴趣来我主演的电视剧客串。”   “演什么?”   “演我儿子。”   许危衡:“……”   闻秋哈哈笑道:“你演太子,我演皇帝的妃子,这辈分没错吧。”   许危衡:“……”   “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剧本等会儿发你,你要是觉得合适就接下来。”   就凭两人的关系,闻秋还真不会坑许危衡。   虽说角色辈分细究之下有点儿坑爹,但这部剧是闻秋所在的影视公司,为了庆祝成立十周年而拍摄的古装权谋大戏——   《紫禁》。   剧本几经打磨,剧组集齐一众老戏骨相互飙戏,年轻一辈的演员也都是以演技著称的,许危衡若是能加入到这样的剧组里,肯定能从中学习到很多东西。   而且闻秋推荐给许危衡的角色,戏份虽然不算很多,但确实算是全剧中最出彩的角色之一。   要不是之前定好的演员出了点事情,一时半会儿许危衡还真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剧本。   看完剧本,许危衡也不在意什么辈分的问题了,立马给闻秋打了通电话。   “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那太好了!我给你地址,你明天直接飞剧组吧!”   “不需要试镜吗?”   闻秋这么爽快,倒是让许危衡措手不及。   “试什么镜啊,你是不知道,这个角色导演一开始属意的就是你,但那会儿你在准备高考,选角导演才没联系你。现在那个演员有事来不了了,导演立马请我联系你。”   闻秋一顿吐槽,把导演的老底都掀翻了。   “那好,我明天过去。”   姚容正在侍弄她的昙花,听许危衡说了《紫禁》的事情,她放下洒水壶。   “我跟你一块儿去机场。”   “去送我?”   “不是。你去剧组,我去A市。我打算在A市买一套房。到时看心情,要是想住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就去A市;要是想念田园风光,就回这边住。而且买了房子之后,你平时除了住学校,也能多一个去处。”   许危衡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这个打算:“你打算在哪里买?”   “就和你章姨在一个小区,感觉怎么样?”   “没问题啊。”   以后他会变得越来越忙,大学期间认真学习,寒暑假可能要进组拍戏,他妈和章姨住得近,两个人无聊了还能一块儿去逛街旅游、外出踏青,平时也能结伴去美容院、健身房。   这样的生活多美好啊。   他不需要他妈围着他一个人转,也不希望他妈只能守在这个幽静却也冷清的民宿里。   她理应走出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而非被“母亲”的身份限制在客厅、卧室与厨房的方寸之间。   次日,姚容和许危衡一块儿前往机场,又在机场分道扬镳。   下午,许危衡抵达剧组。   闻秋今晚要拍夜戏,听说他到了,高高兴兴迎了出去。   两人从《沉埃》庆功宴一别到现在,已过去一年多时间。   许危衡与闻秋打完招呼,就跟她一块儿去见了导演。   导演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人,一见到他就笑了,指着他对扮演皇帝的老戏骨单学名道:“我们的太子殿下来了。”   老戏骨单学名是皇帝专业户了,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过一笑起来,那股严肃就瞬间被和气取而代之。   单学名拍了拍许危衡的肩膀:“这还是我的学生。你大一有一门选修课,老师就是我。”   “提前来跟单老师报道。”   单学名顿时乐了。   彼此做过介绍后,导演和气道:“状态怎么样?需要休息几天找找感觉吗?”   许危衡摇头:“不用。导演,我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临时换了演员,他这个角色肯定堆积了不少戏份,还有很多之前的戏份都要重新拍。   早一点开始总是好的,免得误了开学。   导演对他越发满意:“那明早来做造型拍定妆照,后天开始安排你的戏份。”   随后,闻秋和单学名先行离开,开始准备今晚的戏份。   许危衡不急着回酒店,找了个角落围观他们演戏。   像这种近距离观察老戏骨飙戏的机会可不多,也就是这种大制作里才能遇到。   导演中途休息时,余光瞥见许危衡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学习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年少成名,还能如此不骄不躁,确实难得。   许危衡倒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难得的。   这些事情是他做习惯了的。   只不过以前是靠着拉电视剧电影来学习,现在是现场直接观摩。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拍古装剧,还是在这样大的剧组里,要想表现得好,再怎么用心努力都不为过。   刚开始两天,许危衡还有些吃力,可在他厚着脸皮请教闻秋、单学名这两个跟他对手戏最多的人后,他以飞快的速度进入状态。   这样的天赋,就连单学名都起了几分惜才之心,在许危衡请教时不免多说几句——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学生。   有闻秋、单学名的帮助,再加上许危衡时不时给所有人点甜品解暑,他在剧组里如鱼得水。   短短半个月,他就拍完了大半的戏份。   不过接下来,许危衡遇到了真正的考验——他要开始拍这个角色最精彩的两场大戏了。   第一场大戏,是玄武门前怒斥儒生。   这些儒生,是维护他正统地位的矛,也是阻碍他锐意改革的盾。   他要用他们,也要痛斥他们。   为了这场戏,许危衡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   开拍前,他以为自己会紧张,但当真正站在镜头前,他忘却了所有杂念。   雪满京都。   百位儒生跪伏玄武门前请愿。   少年太子青衣墨发,身披大氅撑伞而来。   他微抬伞沿,从起初的平静,到隐隐质问,再到松手掷伞雪花溅起融于衣摆的愤怒,以及笑中含怒的重归冷漠。   “先生,可莫要着了凉啊。”   最后,少年太子缓缓解开大氅,将厚重大氅披在跪于最前的国子监祭酒身上,又轻轻拍掉刚刚落在国子监祭酒肩膀处的落雪,弯下腰捡起方才被他丢弃的油纸伞,合伞抖雪,面无表情。   短短一分半钟的戏,他几乎完美拿捏住所有情绪的变化。   当导演那声“过了”响起的刹那,周围围观人群纷纷鼓掌。   “厉害厉害。”闻秋夸得相当直白。   “情绪拿捏得很准确,各种小动作的处理也都很到位。”单学名也跟着夸奖。   要说许危衡之前的表现,确实都很不错,但因为那些戏不需要放得太厉害,他演得就比较收。到现在这种需要他完全放开的大戏,就给人一种非常惊艳的感觉。   单学名肯定道:“比起拍电视剧,你更适合拍电影。”   一部几十集的电视剧,经常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拍完,导演对细节抓得不会特别厉害。相反,电影需要在大银幕上呈现,更容易放大细节处的演技。   许危衡就尤其擅长对细节的处理。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许危衡将单学名的话记在心上:“多谢单老师。”   隔天,许危衡开始拍他这个角色的第二场大戏,同时也是他这个角色进入生命倒计时的戏份。   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被帝王猜忌、厌弃,以至于终日借酒浇愁。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怎么甘心蛰伏耗日,哪怕背负上弑君弑父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最后功败垂成,也当生死不由天。   他饮下剧毒,一身单衣坐在书房,慢慢翻阅着手中未看完的书卷,瞧见了有趣处,他乐得拍案击掌,瞧见了可笑处,他蘸墨痛批,直到最后,他笑着笑着,吐出大口瘀血;他骂着骂着,黑墨融了暗红。   御林军围住东宫之时,屋外已是霞光漫天,紫气西去,雪落无声。   ……   紧赶慢赶之下,在九月华戏开学之前,许危衡终于拍完这个角色的所有戏份,顺利杀青。   “到时在华戏见。”单学名开玩笑道,“要记得选修我的课啊。”   许危衡点头:“一定会的,我还想跟在单老师身边学更多的东西。”   与《紫禁》剧组众人依依惜别,许危衡踏上了去A市的飞机。   这段时间,姚容已经买好了房子,正在前前后后忙着装修。   她对生活有种特别的热情,小到壁纸窗花的选择都不假手于人。   所以等许危衡到来时,他看到的已经是焕然一新的房子。   许危衡上上下下打量着房子。   这就是他在A市的家啊。   说实话,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都是在A市度过的。但他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是现在才升起的。   姚容说:“还需要再买些东西,趁着开学前你有空,陪我去逛街拎东西吧。”   许危衡拿起了壁柜上的相框。   相框里放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用拇指轻轻拭去上面的一角污渍,许危衡笑道:“好啊。”   陪着姚容跑了两趟商场,就到了华戏开学的日子。   许危衡戴着耳机,拖着行李,前往华戏表演系报道。   办完一系列手续,许危衡往宿舍楼走去。   他是本届新生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因为没有戴帽子和口罩,一路上有不少学生都认出了许危衡。不过华戏别的不多,明星绝对不少,大家也只是瞧个新鲜,没有上前打扰。   就在许危衡快要走到宿舍楼的时候,一个绿头发娃娃脸的男生迎面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许危衡隐约觉得他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绿头发娃娃脸的男生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显然认出了他:“唐鹿,你舍友。要帮忙吗?”   “你不是刚从宿舍离开?”   “不急。”唐鹿言简意赅,并朝许危衡伸出手。   许危衡把手里不算很沉的提包递给唐鹿,自己扛起了皮箱:“谢谢。”   很快,许危衡见到了自己另外两个舍友。   一个身材健硕,叫山弘乐。   一个大大咧咧,叫阮坚白。   山弘乐和阮坚白对唐鹿有些冷淡,倒是对许危衡很热情。   唐鹿见怪不怪,把许危衡的包放到唯一的空床位上。   华戏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构造,许危衡踩着铁架爬上去铺床。   在他把床铺得差不多时,有人敲了敲他的床沿。   许危衡低下头,先是看到了一把伞,才看到了握伞的唐鹿。   “还你,那天谢谢。”唐鹿说。   脑中灵光一闪,许危衡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人眼熟了:“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居然成了舍友。”   唐鹿点点头,走出宿舍。   “等等。”许危衡叫住他,“你是去吃饭吗,我想请全宿舍一起吃顿午饭,你方不方便?”   “我下午有事。”唐鹿回头看了许危衡一眼,丢下解释就离开了。   “你们认识啊?”唐鹿一走,其他两个舍友连忙问道。   “刚刚在宿舍楼底下碰到。”许危衡瞧出他们神情不好,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他无意八卦别人,也没有细问,只是问两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饭,“附近有家私房菜做的很不错,我一直想去试试。”   这家私房菜馆位于深巷之中,是闻秋给许危衡推荐的。   环境清幽,菜色齐全,味道不错,价格也适中,很受华戏学生的欢迎。   吃过饭后,山弘乐和阮坚白想要在学校周边逛逛,许危衡还有些事情要忙,便与他们分开。   他直接去了阶梯教室。   两天前,团委书记在全校新生群发布了通知,说是今天下午要在阶梯教室选两个新生代表,到时新生代表会在开学典礼上代表全体新生致辞。许危衡看到后就向对方报了名,以他的成绩自然顺利拿到了面试名额。   走进阶梯教室,许危衡看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唐鹿。   “哎,是许危衡!”   “我知道他跟我们是一届的学生,但是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他了。”   “感觉现实中本人比《沉埃》里面还好看,他都没化妆吧。”   唐鹿脖子挂着头戴式耳机,正在用手机查着什么讯息,听到原本安静的阶梯教室响起喧哗之声,他刚抬起眼,就看到许危衡穿过前排,径直向后排走来,最后走到了他身边的空位,压下靠椅坐了下来。   唐鹿诧异地抬了抬眉。   “要不要?”许危衡从单肩包里取出一排旺仔牛奶,撕开其中一盒抛给了唐鹿。   唐鹿下意识接住,愣愣看着许危衡:“……”   许危衡体贴道:“不喜欢喝?”   唐鹿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旺仔:“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随身带这个。”   就挺……意外的。   不多时,时间指向下午两点,团委书记到了。   偌大教室零零散散坐了将近十个人,团委书记按照报名顺序开始一个个进行面试。   许危衡排在第一个。   他平静走了过去,从容回答完团委书记的所有问题。   一脸严肃的团委书记唇角带笑,让他先回去等通知。   许危衡向对方鞠躬,向门口走去。   快要走出门口时,许危衡余光瞥见第二个上台面试的人正是唐鹿。   面试完,许危衡便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在了脑后,用一种闲适的心情在校园里散步。   这是他未来四年生活的地方。   若是中途遇到好看的风景,许危衡停下来拍张照片发给姚容。   大概下午五点,新生代表的人选就定了。   是许危衡和编导系的一个女生。   没有唐鹿。   许危衡在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提着水果回了宿舍。   阮坚白率先道:“许危衡,听说你被选为了新生代表,恭喜恭喜。”   “你们知道了?”许危衡给大家分水果。   “团委书记在新生群里公布名单了,还夸你一点都不紧张,有大将之风。不过也是,你见过的大场面可不少,这算得了什么。”阮坚白夸得很直白。   许危衡没有接话,只是笑笑。   讨了个没趣,阮坚白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游戏上。   玩了一会儿,阮坚白还是没忍住,跟正在看电影的山弘乐道:“我没想到唐鹿也会去参加选拔,他自己什么情况他不清楚吗,学校肯定不会选他当新生代表,一点自知之明都没——”   半掩着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一头绿发的唐鹿从外面走了进来,淡到几无血色的唇轻轻抿起,神情倦怠。   阮坚白手足无措,下意识站了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鹿没回话,放下手中平板,看了眼桌面上的苹果,眸光一转,落在了许危衡身上。   只是许危衡早已戴上耳机,正在翻看手中的《光影视觉成像分析》。 第32章 坠落的童星32   虽说学校只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但对许危衡来说,在几万人的开学典礼上致辞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站在体育馆中心脱稿发言,从头到尾言语流畅, 淡定自若。   发言结束, 许危衡退后一步,向着台下鞠躬。   满场掌声如雷。   “喝点水。”许危衡刚回到座位,坐在他邻座的姚容便给他递了瓶水。   开学典礼不禁止学生家长来参加,姚容今天特意来了华戏围观开学典礼。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听许危衡致辞。   一个小时后, 开学典礼终于结束,许危衡带着姚容逛学校。   姚容问起他几个舍友的情况。   “几个舍友性情各异,不过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矛盾。”   许危衡想了想,说道。   他能感受出来,阮坚白隐隐有些排挤唐鹿。只是不知道这排挤从何而来。   姚容自然听出许危衡的意思:不会闹什么大矛盾,但小摩擦避免不了。   不过在一个宿舍相处, 难免会有小摩擦。   “舍长是我, 我会看情况来调解的,阮坚白和唐鹿以前不认识, 应该是听到了什么有关唐鹿的传闻。”   “唐鹿?他是不是长着一张娃娃脸?”   “对。你认识?”   “唐鹿应该不是个素人吧。我记得他一年前上映过一部古装片,在里面饰演男主的少年时期, 评价还挺好的。”   一年前许危衡正在忙着准备艺考和高考, 对这部古装片没什么印象。   他斟酌片刻:“那就奇怪了。”   一时想不明白,许危衡干脆转移了话题, 带着姚容又逛了一会儿, 两人就去吃饭了。   不过让许危衡意外的是, 他上热搜了。   起因是华戏官博放出了他站在台上发言的视频。   【我也竞选了新生代表,但是没有成功, 衡崽真是太棒了】   【好吧,衡崽最近没有演戏,我只能靠看这段视频来解渴,现在的我已经望梅止渴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就望着你能够赶紧出新作品!!!】   【《紫禁》还要明年才能播,我决定把这段视频再刷几遍/握拳】   开学大典结束后,华戏就正式开学了。   也许是因为那天被唐鹿撞见自己说他坏话,也许是因为相处后发现唐鹿的性子和想象中不一样,阮坚白没有再表现出明显的对唐鹿的排挤。   不过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因此亲近,就当彼此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在华戏上学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充实。   这几年里,许危衡自学过很多理论知识,但是因为没有人指导,他的理论学习不够系统化。现在进入华戏,跟着老师的节奏重新学习,许多原本不能理解的地方逐渐吃透。   除了认真听课外,许危衡还报名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此外还竞选了班长。   他性格很好,虽然是班上名气最大的一个,但从来没有什么架子。不仅是老师喜欢他,班上同学也十分信服他,在班导挑选班长的时候,许危衡以全票顺利竞选为表演系一班的班长。   在选修系统开放时,许危衡立马报名了单学名的选修课。   单学名的选修课是台词课,对一名好演员来说,台词功底是非常重要的。许危衡有意识学习过台词,但他的台词只是比同龄人要稍微好一点,这是他必须要增强的地方。   除了在课上尽心教导许危衡外,单学名还给许危衡推荐了相关的书籍和一些影音录像,让他私底下进行配音练习。   “单老师,我能把你推荐的这些资料分享给班上同学吗?”许危衡不好意思道。   单学名笑了笑:“听说你是你们班班长对吧?没问题,他们要是乐意学,那当然是最好的。”   得到单学名的允许后,许危衡将资料重新整理一遍,分享到班群里,不管其他人要不要练,他自己开始根据资料练习台词。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时间过得非常快,几乎一眨眼,一学期就要过去了。   在许危衡忙着期末考试的时候,《紫禁》作为青柠台开年大戏正式上映。   这部电视剧无论是质量还是演员阵容都非常强大,而且剧本既有水平又完美平衡了市场需求,再加上强大的宣发,刚一播出,便掀起了一阵追剧热潮。   “班长你太厉害了,这部电视剧是在你高考结束后拍的吧?”   “难怪班长和单老师关系这么好,原来是在《紫禁》剧组里就认识了。”   下课后,班上同学将许危衡团团围住,一个比一个激动。   现在的他们,虽然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娱乐圈,但因为华戏管得很严,不允许大一新生进组拍戏,所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进过剧组。   见他们好奇,许危衡跟他们聊起自己演戏时发生的一些趣事。   他说得妙趣横生,越来越多人好奇地围了上去,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依依不舍离开。   许危衡饰演的太子是在第五集 出场的。   这天正好是周末,许危衡从华戏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黎初来给他开门。   姚容和章青亦正在厨房里忙碌。   “来洗手,饭菜就快好了。”姚容听到动静,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做了什么好吃的?”许危衡走进厨房,发现盆里还泡着不少的小龙虾,“等会儿吃完饭做小龙虾?”   “对啊,边吃小龙虾边追剧。”姚容道。   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姚容做了咸蛋黄口味的小龙虾,许危衡顺道出门买了一大袋橙子榨橙汁。   准备好追剧必备的零食和饮料,《紫禁》开始了。   片头曲一过,年轻的太子便出场了。   红梅白雪,墨发青衣。   青色油纸伞遮去他上半张脸,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睛,只能通过他起伏的声音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似乎是雪下大了,他缓缓抬起伞沿,镜头也一点点上移,直到所有人彻底看清他的容貌。   皎皎君子,如玉生辉。   五官已经褪去稚气、棱角越发分明的许危衡格外适合穿古装,如此繁琐的服饰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贵气。   黎初看了看他身侧的许危衡,又看了看电视里的太子,捧着脸夸道:“明明长得一样,但是就感觉是两个人。”   许危衡唇角上扬,揉了揉黎初的头发。   在今晚的两集电视剧里,太子的戏份很多,其中一幕就是他在玄武门前怒斥儒生。   这一幕出来后,弹幕对他的讨论度越来越高,相关词条也迅速上了热搜,在两集结束后成功挤进热搜前五。   虽说很多人都在夸奖他的演技,不过许危衡陪着姚容他们看了一晚上,他能感受到自己在一部分细节的处理上还是不够成熟。   当时的他确实是尽力了,现在能看出来问题,自然是因为经过一个学期系统学习之后,他进步了。   随着《紫禁》的剧情越来越深入,太子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当他服毒自尽后,没有观众对他的下场表示疑惑,他们只是很惋惜。   在太子下线后,许危衡看到了很多有关太子的视频剪辑。   更囧的是,班上的同学要是看到剪得好的视频,统统分享到了班群里,呼吁班上的同学去点赞投币关注三连。   许危衡:“……”   他在班群里窥屏许久,实在没忍住,趁着周围没有人,悄悄戳进了一个视频里。   雪满京城,太子出场。   雪落消融,太子辞世。   明明穿着同样的青衣,却演绎出了不同的心酸处境。   前后对比之下,确实很虐。   他退出视频,班群里又有了很多新消息,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紫禁》。   正好有同学提到他,许危衡笑了笑,在群里回了条消息,请全班人喝奶茶。   本就热闹的班群这下彻底炸了。   众人纷纷点单。   因为消息太乱了,有同学自告奋勇,帮忙统计,还有同学表示到时去帮忙拎奶茶。   下午第二节 课上课前,外卖送到,众人纷纷认领自己的奶茶。   许危衡环视一圈,注意到唐鹿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   他走了过去,轻轻敲击桌面,吸引唐鹿的注意力:“你没点奶茶吗?”   “没注意看消息。”   唐鹿上节课是体育课,等他看到消息的时候,班里同学都点完奶茶了。   “那请你喝旺仔吧。”许危衡从包里掏出一排旺仔,抛到唐鹿桌面上。   唐鹿:“……你总是随身带这个?”   “没有。”许危衡否认。   这是他妈塞到他包里的。   因为昨天刚从家回到学校,他还没来得及解决掉它们。   除了唐鹿,还有两个没有来得及点单的同学也收到了许危衡送的旺仔。   唐鹿注意到这一幕,心想,班上每个同学都信服许危衡的判断、听从许危衡的话语不是没有道理的。   学习成绩好,每门任课老师都喜欢,还从不藏私。   处事不偏不倚,情商极高,从不委屈自己也绝不委屈他人。   就像个太阳,不争不抢,却总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连他这个偶尔被光照拂到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跟对方做朋友。   如果不是以前吃过对方的瓜,他真的很难相信——   很难相信对方以前的生活环境居然那么糟糕。 第33章 坠落的童星33   《紫禁》大结局刚播完, 三月便到了。   没过多久,《星空》开始为今年的暑期档发力。   蓝之影对《星空》的期许自然是能打破《沉埃》的记录,而暑期档的优势在于暑期档的时间比春节档更长。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上映, 《星空》最终以71.2亿的成绩下映, 未能超越《沉埃》。   这与质量无关,主要是《沉埃》有裸眼3D技术加成。现在过了整整两年时间,观众对裸眼3D技术的新鲜感已经褪去。   不过,华国影史票房第二的成绩,也让人非常满意了。   窗外蝉鸣消停时, 暑气渐去,又是一年九月秋。   到了大二,华戏就不禁止学生们接戏了。   许危衡班上不少同学开始找路子进剧组,到大二下学期,班上同学陆陆续续都开始拍戏了。虽说戏份有多有少,但这一步迈得还算顺利。   宿舍里, 山弘乐和阮坚白也都接到了戏约。   山弘乐是娱乐圈里少有的武生形象, 进了一个武侠剧组,饰演女主的忠犬暗卫。   阮坚白则加入一部青春校园电视剧, 在里面饰演暗恋女主的男四号。   他们咖位不高,剧组不会特意为他们调整拍摄时间, 所以两人平时除了一些比较重要的考试不能缺席, 别的时候都留在剧组里。   这天,许危衡提着一袋水果走回宿舍。   路过窗户时, 他听到从宿舍里传出来的声音。   ——是唐鹿在念台词。   而且这段台词许危衡还非常熟悉。   他在练习台词时, 不止一次配过这个电影片段。   等唐鹿念完整段台词, 许危衡推门走进去:“你也在用单老师给的那些资料?”   唐鹿这才发现他回来了,随手摘下耳机:“对。”   “我之前怎么没见你练过?”   “很少在宿舍练。”   宿舍里就剩他们两个人在, 许危衡刚从图书馆回来,拉来椅子与唐鹿闲聊:“你怎么没去演戏?”   唐鹿抿了抿唇:“我……还在争取戏约。”   许危衡诧异,以唐鹿的外形,不应该没戏约……   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不好意思,我就随口问问。”   “没事。”唐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许危衡,“你呢,你怎么也没去拍戏?”   许危衡:“剧组还没筹备好。”   他最近接了部民国电视剧,在里面饰演男主。   这也是他首次在电视剧里出演主角。   说来也是缘分,这部民国电视剧的导演正是《风华正茂》的导演。当时在综艺里,许危衡给导演留下了深刻印象,刚好新剧男主的形象和许危衡很吻合,导演立马打电话来邀请许危衡。   唐鹿道了句恭喜:“看来是个大制作。”   “那你继续练习,我不打扰你了,我去背台词。”   听着从斜对面传来的纸张翻动声,唐鹿重新戴上了耳机。   只是这次,他没有练习台词,而是打开了网页和学校大群,翻找着剧组消息。   若是遇到招人的剧组,他就将它记录下来。   一晚上过去,他的本子里记下了十几个剧组的信息。   ***   自从那次聊天,唐鹿每天课后都没了踪迹,一直到晚上才满身疲倦回宿舍。   许危衡也同样忙碌,他就要进组拍戏了,得在进组前做好人物小传、熟记台词。   距离进组还剩两天时间,月色隐入云层,空气逐渐闷热,流动的风也显得沉闷凝滞。   不多时,天地下起滂沱大雨。   许危衡关好窗户,往未看完的剧本塞了片枫叶书签,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动静。起初这动静并不大,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混合着深夜的狂风暴雨,格外尖锐刺耳。   许危衡迷迷糊糊摸找手机,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睡意消散些许,许危衡扶着床沿探出身子,只见斜对面唐鹿的书桌前站着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味。   许危衡最后一丝睡意消失了: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他刚想说话,就听到了被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似乎是担心会吵到他,又似乎是想换掉被雨淋湿的衣服,醉得晕晕乎乎的唐鹿抱着一套干净的睡醒,捂着额头,往阳台外走去,把自己关进了厕所里。   唉。   许危衡叹息一声,爬下了床,打开桌上台灯。   喝了那么多酒,胃里肯定难受。   他宿醉过一次,很清楚这点。   在自己的杂物箱里翻找片刻,许危衡找到了一袋鸡蛋面。   哦,还有两个卤蛋。   他拿出宿舍小锅,拎起暖水壶,往锅里加了小半的水,等水烧开,许危衡开始下面、放调味料。   面条很快煮好。   许危衡走出阳台。   “给你煮了面,吃完再睡吧。”   有些人难受了,需要被安慰。   有些人难受了,需要的是冷静的空间。   在许危衡看来,唐鹿是个很骄傲的人,应该不会希望被人看到他那么狼狈的模样。   所以在丢下这句话后,也不管唐鹿有什么反应,许危衡回到宿舍继续睡觉。   约莫五分钟后,关着的厕所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唐鹿脸上满是泪痕,素来柔顺的绿色头发也显得乱糟糟的。   他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放慢动作,拉开阳台通往宿舍的玻璃门。   许危衡桌上的台灯没有关。   暖黄色的灯光并不刺目,却在黑夜里格外明亮,照见唐鹿脚下的路,让他不至于像刚回来时那样撞倒东西。   唐鹿看了眼许危衡的床铺:应该是睡下了。   走回到自己书桌前,唐鹿看到了桌上的一碗面。   面条散发着温暖人心的热气。   面上摆了两颗剥好的卤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端起碗筷,走出宿舍来到阳台。   面条就是最普通的鸡蛋面,卤蛋也是最普通的卤蛋,可就着窗外的暴雨泠泠,这碗面便成了人间美味。   唐鹿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那些崩溃的情绪,终于变得和缓。   等吃完面条,喝完面汤,他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简单收拾一番,唐鹿重新回到宿舍里,在床头静坐片刻,虽然知道许危衡听不到,唐鹿还是轻声开口:“谢谢。”   翌日,唐鹿睡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他的桌面上放着两个小面包和一盒牛奶,牛奶上还贴着一张便签:【早上的课帮你请假了】   中午的时候许危衡才回来。   一见到他,唐鹿连忙开口:“昨晚的事情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吵到你休息了。”   “没事。”   “你没吃午饭吧,我请你去吃饭,地点你定。”   知道如果不答应,唐鹿会很不好意思,许危衡顺着他的话点头:“好。”   许危衡带唐鹿去的地方正是那家私房菜馆。   “开学那天我请舍友来这家菜馆吃饭,但是你没有来,现在就轮到你请我了。一碗面换一顿饭,不吃亏。”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顿早餐。”   许危衡笑道:“这么算,好像是我亏了。两顿饭才换来你一顿饭。”   唐鹿将菜单递给许危衡。   点好菜,服务员离开,许危衡往杯子里倒水:“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啊?”唐鹿愣了愣,摇头苦笑,“我没什么朋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听我倾诉一下。”   许危衡将柠檬水推给唐鹿:“洗耳恭听。”   “我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许危衡说:“听说过一点。”   他没有刻意打听过,但当了两年同学,有时候会小心听到其他人在议论唐鹿。   “那我从头跟你讲吧。”   唐鹿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般,平静概述自己的事情。   他是以一部电视剧出道的。   在那部电视剧里,唐鹿饰演男主的少年时期,而剧中男主是由一位当红爱豆来饰演。   毕竟一个演的是少年时期,一个演的是成年时期,两人的脸型和五官在化妆后多少有几分相似。   但很坑的是……   唐鹿的演技和颜值都要比那位爱豆好一些。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那位爱豆的粉丝数量庞大,黑粉数量也很庞大。不少黑粉拿这来说事,疯狂嘲讽那位爱豆,最后引发了一场激烈的粉黑大战,以至于那位爱豆的粉丝都把那部电视剧拉入黑名单了。   许危衡:“……”   惨啊。   这真是飞来横祸。   “是不是觉得很无妄之灾?还有更惨的。因为接了那部电视剧,我和那位爱豆签了同一家经济公司,而他是公司董事长的侄子。后来公司那边找我谈话,说是让我当他的替身。”   许危衡轻声道:“你不愿意对吧。”   能靠自己出头,谁乐意当一个不能露脸的替身演员。   唐鹿摊手:“是的,我拒绝了公司的安排,当场摔门而去。办公室里有监控,拍下我摔门而去的画面,放些似是非是的照片,还有那位爱豆的粉丝在背后推波助澜,反正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名声还挺差的。”   许危衡联想到刚开学时阮坚白对唐鹿的态度,了然点头:“那你没戏约,是因为经纪公司不允许你接戏?”   所有的菜都齐了,唐鹿吃了个芒果班戟:“对,经纪公司没有为我争取过资源,然后我就想着自己去争取,所以这段时间早出晚归跑剧组。”   “那昨晚……”   “昨天我联系好了一个剧组,是一部网剧的男二号。那是我争取到的最好的角色了。”   “其实已经走到签合同的那步了,只要经纪公司盖个章,那个角色就属于我了……”   唐鹿露出个很像哭泣的微笑。   “可我联系上经纪公司后,经纪公司不仅没同意,还让公司其他艺人去顶了那个角色。”   他在经纪公司闹了一个下午,精疲力尽,又实在心情不好,就在学校附近的烧烤摊里喝了很多酒。   在一开始,唐鹿很自信。   他自信地认为,他可以打破资本对他的封锁,凭自己的实力摆脱困境。   就算那个男爱豆针对他,他也肯定能找到机会起来。   可是三年了。   这三年里,他没有得到过任何机会。   哪怕在表演系一班,他的理论课成绩和表演实践课成绩都能排在前三,外貌条件也是数一数二,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同学们忙忙碌碌,唯有他一直在原地止步不前。   许危衡安静地看着唐鹿,表示理解。   毕竟他以前的经纪公司,没比唐鹿的经纪公司好多少。   “你有想过换一家经纪公司吗?”   “想过。但我在的经纪公司,在业内算是数一数二。”唐鹿垂下眼眸,“我联系到的经纪公司,都不愿意为了我这个没名气的新人得罪他们。我自己也付不起违约金。”   一口气倾吐完那些郁气,唐鹿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起来。   他招呼许危衡:“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伤心事了,快来吃菜吧,不然等会儿菜就该凉了。”   “行。”   许危衡举起筷子,也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   和唐鹿吃完饭,许危衡回了趟家里。   他这次去剧组拍戏,最少要在那里待三个月才能回来,所以今天特意回家见姚容。   姚容正在和蓝之影负责人打电话。   经过《沉埃》和《星空》两部电影,蓝之影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行业巨鳄。   所以在考虑过后,蓝之影打算多扩展几项业务。   为此,蓝之影负责人几次给姚容打电话,想邀请姚容加入进来。   姚容对此兴趣缺缺,倒是许危衡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等姚容挂断电话后,许危衡问:“蓝之影打算开拓艺人业务了?”   一般来说,像这种巨头公司都不会开辟艺人业务,他们主要负责制作电视剧、电影。   “对,蓝之影打算做一个科幻系列剧,需要使用固定演员。不过我想,就算开拓了艺人业务,规模也不会很大。”姚容奇怪道,“难不成你想签约蓝之影?”   许危衡摇头,他是打算毕业后成立一家工作室,到时整个团队都为他一个人服务。   他妈当时投资天工视界的一千万,有七百五十万都是他的钱!这七百五十万简直是低投资高回报的典型,他想组建工作室根本不是难事!   “我有个同学,被经纪公司用合同拿捏了。要是他能加入蓝之影,以蓝之影的实力,想帮他解决合同还是很容易的。”   姚容眉骨微抬:被经纪公司用合同拿捏。   这让她很容易联想起以前发生在许危衡身上的不愉快。   “要是需要牵桥搭线,我可以帮忙。”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事不宜迟,许危衡立马拿出手机。   作为班长,他有班里所有同学的电话,联系唐鹿很方便。   电话接通,唐鹿显然很懵,不清楚他打电话的用意。   等听完许危衡的话后,唐鹿显然更懵了:“这……你……”   “这件事情的利弊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好好考虑。”   “好!谢谢你和阿姨!”唐鹿回过神来,声音里满是激动。   “没事。”许危衡不居功,“只是给你争取了一个机会而已,最后能不能说服蓝之影,蓝之影愿不愿意帮你解决合同,会给你开出怎样的待遇,这都要看你自己了。”   俗话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如果没有风起前的蓄力,又怎么能凭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唐鹿笑了笑:“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很知足了   许危衡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   许危衡也跟着笑起来:“我不只是在帮你。”他也是在成全自己。   他从唐鹿身上看到了自己。   在他妈妈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他一下,只是帮他一下,那该有多好。   后来他遇到了他妈妈,可他会永远记住那种感觉。   他已经不再需要别人‘帮他一下’,但他愿意成为那个‘帮对方一下’的人。   ***   许危衡正式进组拍戏。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担任男主角挑大梁,许危衡很看重这部戏,每天都忙忙碌碌,要么是在拍戏、要么是在背台词对戏,还是唐鹿给他发消息,他才想起来询问唐鹿的进展。   得知唐鹿已经和蓝之影谈得差不多了,蓝之影那边愿意为他解决合同的问题,许危衡表示恭喜,随后认真投入到演戏中。   时间如水,在拍戏、学习、考试中辗转流过,明明华戏大门旁的梧桐树还是原样,许危衡、唐鹿、阮坚白他们却已临近毕业。   这两三年里,许危衡一共拍了两部电视剧、一部网剧和两部电影。在电视剧和网剧里他都是担任主演,在电影里的发展也很不错。如果说之前的许危衡,对课本上的理论知识只是单纯吃透,现在的他就是已经能够融会贯通,把自己学到的理论知识都用在演戏上。   而在拍了这几部剧后,许危衡深刻意识到,他确实更适合拍电影。   最近正好没有戏约,再加上他们班要出一个毕业汇演节目,许危衡开始为这个节目忙碌。   在一班同学的通力合作下,节目准备得非常顺利。   汇演结束后,许危衡也正式毕业了。   离校前,阮坚白主动提议要吃顿散伙饭:“吃火锅怎么样?我请客我请客,你们三个千万别和我抢。”   和阮坚白关系最好的山弘乐勾着他的脖子:“放心,知道你刚拿了片酬。”   许危衡笑着问大家:“在学校附近吃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吃,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火锅店,打车大概要半小时。”   “去远一点的地方吧,贵不贵?”唐鹿表态。   “还行?”   唐鹿:“贵一点好,让阮坚白狠狠出血。”   阮坚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唐鹿居然会开他的玩笑。   惊讶过后,阮坚白又笑嘻嘻道:“我就不信你们能吃穷我。快收拾收拾走了。”   四人迅速收拾妥当出门,打车前往火锅店。   涮菜上齐,趁着锅底还没烧开,阮坚白拧开一罐雪碧:“来来来,这杯我敬大家。”惹来众人鄙夷的目光。   闷了一大口雪碧,阮坚白轻咳一声:“那什么,在开吃前,我有件正事要说啊。”   山弘乐显然了解内情:“说吧说吧,别磨磨唧唧耽误大家吃饭。”   “我靠。”阮坚白丢了个白眼,这才正色,“就是,我大一那会儿,不是跟唐鹿关系不好吗。”   “那是你单方面跟唐鹿关系不好。”许危衡猜到阮坚白要做什么了,在旁边笑着调侃。   阮坚白连忙顺着许危衡的杆子往上爬,用力点头:“班长说得对,是我单方面的。所以我现在单方面向唐鹿道歉,不知道唐鹿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唐鹿朝他举起可乐:“要是讨厌你,我就不会出来跟你吃饭了。”   其实除了刚开学那几天,阮坚白对他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后面就没什么了。   大学四年舍友,吃完这顿散伙饭,以后如果在娱乐圈混不出名堂,两人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在这时候,过去的一些小摩擦都不算什么。   “感谢唐鹿大侠赏脸!”阮坚白双手抱拳。   话题结束,四人开始吃饭,说着过去发生的趣事,直到吃饱喝足,四人结伴回宿舍,然后又依次离开宿舍、离开学校。   放下离别的伤感,许危衡开始迎接新的任务——他是时候组建工作室了!   这几年时间,许危衡认识了不少业内人士,很容易就拉来了一众班底。   而经纪人的位置,许危衡留给了他曾经的助理。   他曾经的助理是星语传媒为他招聘的,与无良的经纪公司不同,助理对他一向不错。   在他离开星语传媒后,助理就跳槽到了一家小公司当经纪人,这几年下来,做得有模有样。   所以在许危衡需要经纪人后,他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对方。   双方一拍即合。   很快,工作室的雏形就搭建完成了,许危衡工作动力十足,开始挑选从各个地方送来的剧本。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其中一本——   《一封家书》。 第34章 坠落的童星 (完)   《一封家书》, 讲述的是1942年,一个叫许青的战地医生,写给母亲的诀别信。   在看完剧本梗概后, 许危衡立马找来经纪人, 对经纪人说:“我要拍这部电影。”   不是“想”,而是“要”。   听出他话语中的坚定,经纪人接过《一封家书》的剧本。   在把这些剧本呈递给许危衡之前,他已经看过并做过一轮筛选了,对这部电影自然有印象。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个新人, 而且投资还没找好。”   “剧本是导演自己写的?”许危衡刚刚瞥见了编剧这一栏的名字。   “对。”   许危衡抿唇思索片刻,决定赌一把:“先帮我联系一下导演,我想当面和他谈谈。”   他演过很多剧,也看过很多剧本,可从来没有一个剧本,能比《一封家书》更加打动他。   许危衡有预感, 这部电影如果能拍好, 就算不能赢得高票房,也绝对会有高口碑, 甚至会成为他的代表作品。   所以多花时间了解一番很值得。   在经纪人的联系下,许危衡和导演宁回见了一面。   从宁回那里, 许危衡才知道, 原来宁回是《风华正茂》导演的徒弟。在宁回决定拍《一封家书》这部电影时,《风华正茂》导演向宁回推荐了他。   两人开诚布公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许危衡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消散, 他朝宁回伸手:“合作愉快。”   宁回惊喜:“合作愉快。”   “听说这部电影的投资还没拉好?”   宁回点头:“对, 不过如果你决定参演,剩下的投资我可以想办法。”   《一封家书》的投资最多三千万, 许危衡如今的名气不比闻秋差多少,再加上这是他主演的第一部 电影,靠着这个名头,再拉一千万投资不是难事。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投资一千万,再把我的片酬也都折算到投资里。宁导觉得如何?”   宁回大喜,没有任何意见。   要谁的投资都没区别。   但要是许危衡投资,为了电影不亏本,他肯定会演得更加投入。   双方意见统一,剧组就顺利搭建了起来。   挑选演员的过程还算顺利,不过有一个演员的人选一直没能定下来。   纠结片刻,宁回给许危衡发了消息,提着两袋水果来到许危衡家。   给宁回开门的是姚容:“是宁导吧,请进。”   宁回笑了笑,将手里的水果递给姚容:“冒昧来访,打扰了。”   “没事,都是为了正事。”   许危衡在书房背台词,听到动静走出来,请宁回在沙发坐下:“导演,你怎么来了?”   在微信聊天里,宁回只说了有事上门,但没说是因为什么事情。   宁回咳了咳,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的,电影里,你所饰演的许青的母亲会有三四分钟出场镜头,我想着……要是姚女士有空的话,不知道姚女士乐不乐意客串?”   说实话,姚容虽然不是什么明星,但经过《亲爱的一家人》第三季的加成,还有《沉埃》、《星空》这两部现象级电影编剧的名头,她的微博关注人数可比一些三线明星还多。   而且姚容和许危衡本来就是母子,观众看电影的时候代入感会更强。   “我客串吗?”姚容指了指自己。   “对。那个角色的戏份比较简单,不过最后是牺牲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当然没问题。”姚容点头。   她很感兴趣。   解决掉这件事后,宁回也没马上离开,与许危衡又聊了聊剧组的事情:“剧组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你这边准备得怎么样?”   许危衡:“我没有问题。”   如果是别的题材的电影,也许他还需要一定时间去揣测代入角色。   可……《一封家书》是一部讲述母子亲情的电影啊。   他不能接受自己演不好这部电影。   宁回:“那我们一周后进组。姚女士这边什么时候进组我会另外通知。”   一周后,许危衡进组拍摄《一封家书》。   他是这部电影的绝对主角,在他表现出色,其他人也不拖后腿的情况下,《一封家书》的拍摄进度非常顺利,只花了两个月时间,《一封家书》的剧情便拍摄了大半。   因为电影拍摄进度喜人,在商量过后,宁回决定把这部电影放在春节上映。   不过,这个春节档的竞争也异常强大,单是合家欢喜剧电影就有三部。   《一封家书》夹在中间,无论是演员阵容还是题材都不占据优势。   不过,宁回很淡定。   演员阵容和题材都是虚的,一部电影最后的成败,看的还是质量。   而说到质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许危衡在电影中贡献了怎样精彩的表现。   春节档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就是一般不会提前点映。   提前点映,一是会让对手了解到电影的质量,二是要是质量不好,口碑有可能出现翻车。   就连当年强势如《沉埃》,都没有进行过点映。   但在开会讨论过后,《一封家书》决定进行点映,让一小部分观众能提前进入电影院看这部电影。   许危衡连着发了几条微博来宣传这部电影。   闻秋、石青青等圈内好友纷纷转发。   就连不经常用微博的单学名也都特意登上微博,帮忙转发。   而与许危衡合作过的大导,包括陈导在内,只要没有竞争关系存在,也都帮忙做了宣传。   【哇哦,关于抗战时期的母子亲情的电影,DNA动了!】   【哈哈哈哈哈哈想起《亲爱的一家人》第三季+1】   有不少网友对这部电影表示了期待,但更多的网友都不太看好这部电影。   《一封家书》是在一片唱衰声中迎来了点映。   许危衡特意买了两张电影票,与姚容一块儿去了电影院。   放映厅里,零零落落坐了不少人,许危衡和姚容做好伪装,坐到了最佳观影席。   没等多久,电影开始了——   许危衡在《一封家书》里,饰演那个叫许青的战地医生。   与勇敢的母亲不同,许青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学医是被母亲逼的,赶赴前线当战地医生也是被母亲逼的。   在电影刚开头,许青对母亲的埋怨、愤懑几乎不加掩饰。   可在战地看到了很多生死离别,许青慢慢理解了母亲。   后来,因为学过日语,许青应聘进入上海一家教会医院。   在医院待了半年左右,这天,许青回家,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坐着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没等许青发出惊叫,那两个男人提前道出身份:他们是潜伏在上海的地下党成员,找到许青,是希望许青能提供帮忙。   原来上海地下党的一名重要成员在三天前被日谍逮捕了,因为受了很重的枪伤,那名重要成员被送去了教会医院治疗。   “我们希望许先生能帮我们查看情况,方便我们制定营救计划。”   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许青一咬牙,决定参与营救。   在行动前,他给母亲写了一封家书。   家书里,许青向母亲诚恳道歉,希望母亲原谅他当年不懂事对她造成的伤害。   写好家书,许青没有马上寄出去,而是拜托地下党的同志拿着。   如果他在行动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就请将信连同他这些年的积蓄一并寄给母亲。   做好一切准备,许青前往教会医院上班。   有惊无险下,许青作为医生助理,光明正大进入病房。   但当许青看见那名重要成员的脸后,如遭雷击——他不会认错眼前的人。   眼前这个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被他埋怨了整整十年,从他上大学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母亲。   在许青呆愣在原地时,病床上的中年女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   看清许青的脸后,戴着氧气罩的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许青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我……”他下意识颤抖着声音开口,可病床上的女人摇了摇头,又朝他笑了一下。   那时的许青不懂这个笑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把医院的情况都告诉那两个地下党成员,让他们尽快展开营救。   他连一句话都没顾上跟她说,匆匆离开了病房。   可是,就在许青带着伪装成医生护士的两个地下党成员潜入医院时,医院门口突然涌入一大批日本人,还有人用日语在高声怒骂着什么。   许青听着那些日语,突然迈不开步子。   那两个地下党成员不明所以,回头看他。   “不用营救了……”   许青慢慢抬起头,眼眶一点点润湿。   “她,牺牲了……”   那个偏执的、独/裁的、冷漠的、也是他母亲的女人,最后一次保护了她的同志和她的儿子。   以她的生命作为代价。   后来,许青收到了他母亲的遗书。   随着许青阅读那封遗书,电影画面顿时一转。   最后这两分钟,电影的主角成为了许青的母亲。   她承认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可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在她的孩子用一种几近逃离的姿态离开家时,枯坐了一整晚。   组织发给她的钱,她全部都默默寄给了医院里的朋友,拜托他们转交给许青。但千万不要以她的名义转交。   那些围绕在许青周边的善意,是她尽可能的补偿。只是他从不知晓。   电影花了大半的时间,去讲述一位儿子对一位母亲的怨恨与理解,却只用了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去诠释一位母亲对一位儿子的无声的爱。   “我早已抱着必死决心走这一遭。”   “当我躺在病床看见你的时候,我对死亡的所有恐惧都消散了。”   “孩子,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电影片尾曲响起,影院众人怔怔回神。   即便是作为演员的许危衡和姚容,都在看完成片后露出惊叹之色。   他们悄悄混在人群里,听着观众对《一封家书》的评价。   “我的天!这部电影的反转简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许危衡演得太好了,他笑的时候我跟着笑,他哭的时候我也跟着哭。”   “看完这部电影瞬间想回家过年了。”   随着这批观众走出电影院,网上有关《一封家书》的讨论也渐渐多了出来。   【家国情与亲情完美融合,我没想到《一封家书》会是这样一部电影。】   【是抱着支持衡崽的念头去了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只想说:不虚此行。】   【那些唱衰这部电影的人,最好都去电影院看看,期待你们看完后打脸滑跪的样子。ps:反正我是已经被打脸了。】   专业影评人也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一部讲述亲情的电影,一部感情真挚的电影。】   而陈导更是在第一时间发表了相关微博:【我原本以为,许危衡在《沉埃》里已经贡献了精彩绝伦的表演,但看完《一封家书》后,我沉默了。如果说《沉埃》里,许危衡的表现还有表演的痕迹在,在《一封家书》里他就是许青本人,他把这个角色完全演活了。】   此外,华戏不少教过许危衡的老教授,也都点评并推荐了这部电影。   伴随着点映时间的增加,《一封家书》口碑逐渐出圈,首日票房从1.6亿一路强势逆袭,到第三天时,已稳坐单日票房第一的位置。   导演宁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许危衡夸了又夸。   “找许危衡参演这部电影,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如果许青不是他出演,《一封家书》的评分绝对会在现在的基础上减少一分。演员与电影相互成就,这真的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在连着上映两个月后,《一封家书》最终以三十二亿的票房下映。   七月,金象奖提名,《一封家书》顺利斩获最佳摄影、最佳编剧、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四项提名。   金像奖颁奖典礼当天,许危衡与剧组众人出席红毯。   从他走上红毯开始,现场所有媒体、直播间镜头统统追逐着他的身影。   身后余霞成绮,周围人潮如海,他笑容温和,容貌昳丽,已非昔日那个身材单薄瘦削的少年。   如今的他,骄傲自信,从容淡定,万众瞩目。   【从十六岁到如今的二十六岁,整整十年过去了。】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长情到喜欢一个偶像十年,可衡崽就是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在喜欢他的时候,我也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刚开始喜欢衡崽的时候,我才大学毕业,现在我已经有了孩子。我抱着我的孩子,指着直播间告诉她:看,孩子,这就是妈妈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他是不是特别优秀,是不是在发光。】   走过红毯,许危衡进入颁奖现场。   他环视四周,在靠中间的席位上看到了一身华服的姚容。她刚才没有与他们走红毯,而是低调进入了会场。   朝着姚容挥了挥手,确定她看到了他后,许危衡走到专门为他安排的座位入座。   没等多久,其他演员也陆续入场就坐,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凭借着在多部电影、电视剧的精彩演出,许危衡拿下了“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的奖项,而《一封家书》也顺利拿下“最佳编剧”的奖项。   只不过在“最佳导演”、“最佳摄影”的角逐中,《一封家书》都惜败于对手。   没过多久,终于到了“最佳男主角”的角逐时刻。   “这位获奖者拥有令人惊艳的天赋,令人动容的共情能力。他很年轻,却出道了很多年,塑造了不少经典角色。有人说,他是一颗星星,也有人说,他不是星星,是光本身。让我们——”   “恭喜许危衡!”   颁奖现场的大屏幕,陡然出现许危衡的身影。   他走上颁奖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象征‘最佳男主角’的奖杯。   捧着奖杯,许危衡站在了话筒前,唇角微微上扬,眼眸里流转着星光。   “最初进入娱乐圈,是因为我希望能得到很多人的关注、很多人的喜爱。”   “十六岁那年,我升起了退出娱乐圈的想法。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全世界最偏爱我的人。”   “慢慢地,我重新找回了对演戏的热爱。再之后,我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往前。”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从站在镜头前道歉,到捧着奖杯站在这里,这条路,我走了整整十年时间。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是因为我想站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地方,问那个最偏爱我的人——”   “现在的我,是你的骄傲了吗?”   颁奖现场的镜头与直播间的镜头同时对准了台下的姚容。   台下记者连忙给姚容递话筒。   姚容握着话筒起身,看着许危衡微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电影最后,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如果你还想再听一次的话,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许危衡眸中流光一闪,语气略带哽咽:“能拥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我的幸运。”   “不。能成为你的母亲,才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无数人,可只有一个是她的孩子。   他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懂事的,可于她眼中,他是最独一无二的。   与她血脉相连,与她生命依存,会依赖她,也会保护她;有时会惹她生气,可更多时候,他给她带来了灵魂的慰藉。   谁会不喜欢看昙花盛开。   谁会不喜欢看坠落的星星,宛若旭日,冉冉东升。   (坠落的童星完/大白牙牙牙) 第35章 白月光替身1   “我妈还在住院, 路星华,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彻底撇清关系,连几天时间都等不了了是吗……”   “爸, 你在忙什么, 怎么没来医院……是,我不懂事,我是不懂你公司得有多忙,才能让你连来医院一趟的时间都没有……”   姚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洁白的单人病房, 药水顺着滴管一点点流入她苍白的血管。意识昏沉间,她听到了从病房外传进来的女声。   小云。   这个名字突然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小云应该是打了两通电话,话语里难掩悲伤、愤怒与无助。   姚容下意识想要喊她进来,却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药水还有大半瓶,一时间也滴不完,姚容干脆先开始查看原身的记忆。   原身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因为先天不足, 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住在医院里。好在家里有钱, 能给她提供非常好的医疗条件,她才能平平安安长大。   因为是家中独女, 父母放心不下她, 从原身很小开始,父母就已经打算为她招赘, 也一直在物色人选。   一次, 原身在去公司找父亲时, 认识了父亲的助理云峻。   没过多久,云峻对原身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原身生活环境简单, 在云峻的追求下,渐渐动心。   云峻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在和原身交往后不久,云峻表示自己愿意入赘姚家,反正他父母多他一个儿子少他一个儿子都没区别。   两人很快步入婚姻,还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姚诗云。   结婚头几年,两人之间非常恩爱,但随着原身父母相继离世,一切都变了,云峻的凤凰男属性彻底暴露。   他大肆更换公司管理层,让自己的人顶替掉原身父母留下来的人。   等原身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公司管理层有三分之二都是云峻的人了。   在原身病逝后,云峻还想办法把原身的股份和女儿的股份全部转到了他名下,并将“姚氏集团”的名字改成了“云氏集团”。   原身父母几十年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   接收完记忆,姚容开始查看有关女儿姚诗云的剧情。   从姚诗云五岁起,原身基本相当于住在医院了。   那时云峻对公司的掌控力已经很强了,他把自己的兄弟侄子安插进公司,还把自己的爸妈接到姚家别墅里。   云峻在三兄弟里排行最小,又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绝对是云奶奶最疼爱的儿子。正因如此,云奶奶很讨厌原身这个儿媳妇,更讨厌姚诗云这个姓“姚”的孙女。   大人想伤害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实在再容易不过。   等原身发现的时候,姚诗云已经变成了一副敏感自卑的模样,说话总低声细语,没有自己的主见。   后来,姚诗云上了大学。   大一时,她认识了一个大她两届的学长:路星华。   姚诗云遗传了原身的好相貌,眉眼几乎与原身一模一样,气质温柔如三月清风,路星华向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姚诗云的心理防线非常高,可路星华对她很好很包容,知道她过去发生的事情后,他尽可能去开解她,安慰她,甚至鼓励她对他发脾气耍性子。   他对她好到,姚诗云以为她遇到了救赎她的光。   于是姚诗云接受了路星华的追求。   可就在他们刚刚交往一个月后,路星华开始单方面对姚诗云冷暴力。   刚开始,姚诗云以为他心情不好,没有太在意;后来,她开始委屈,向路星华发脾气;再后来,她开始慌乱,误认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一气之下,姚诗云对路星华提出了分手。   路星华不假思索,几乎是瞬间答应了。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姚诗云主动提出分手一样。   就在这时候,姚诗云的手机响了起来。   得知原身被送去医院抢救,姚诗云急得团团转,拜托路星华开车送她去医院。   可路星华拒绝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希望给你造成任何错觉。”   最后,姚诗云冲到了学校大门外,打车赶去医院,独自坐在抢救室外,等着原身从抢救室里平安出来。   抢救成功,原身转到私人病房住着,姚诗云拖着疲倦的身体,正准备闭眼睡会儿,路星华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说他有一些私人物品放在她那里,希望能够马上拿回来。   姚诗云气得骂了路星华一句就挂断电话,然后给她爸爸云峻打电话,希望云峻能来医院看望原身,云峻敷衍几句,说是正在开会就挂断了电话。   到最后,只有姚诗云守在原身病床前。   她一边处理着和路星华分手的事情,一边忙着完成大二的课程,一边还要在医院里陪伴自己的妈妈。   可原身的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短短两个月,就油尽灯枯。   在原身离开后,姚诗云身上的最后一丝生气仿佛被抽干了。   她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消瘦下去。   拖着沉重的身体前往学校上课,在校门口,姚诗云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细雨泠泠,路星华为一个女生撑着伞,动作极尽小心。   而那个女生,与她的眉眼、气质足足有五分相似。   据说这个女生是路星华的初恋女友,后来因为出国留学,两人就分开了。   据说这个女生在两个月前从国外转到A大当交换生。   原来如此。原来路星华对她好,对她宠溺,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是姚诗云,只是因为她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她曾经以为路星华是她等来的救赎,但将她推向更深深渊的人也是路星华。   她明明是姚诗云,可她在学校里遇见的很多人,都会在暗地里小声窃语:“原来她就是薄学姐的替身啊,果然和薄学姐有点像,不过薄学姐比她气质好多了。”   她的名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薄学姐的替身”。   姚诗云变得越来越沉默,学习成绩更是一落千丈,期末连挂几门,最终被学校劝退。   得知消息的云峻勃然大怒,在原身死后第一次见了姚诗云,一个劲数落姚诗云丢他的脸。发完脾气,云峻给姚诗云下了最后通牒,让她明天去户籍登记处,把名字从“姚诗云”改成“云乐诗”,要抹掉她身上所有属于姚家人的印记。   始终缄默的姚诗云爆发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个劲问云峻,为什么她不能做姚诗云,为什么要否定她的名字,难道改了名字就能否定掉云峻入赘姚家、她身上留着姚家人的血的事实吗。   “既然不愿意我姓姚,为什么不连我存在的意义都否定掉,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呢?”   云峻冷冷凝视着姚诗云,不像在看女儿,倒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我就如你所愿。”   姚诗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浑浑噩噩、跌跌撞撞,最后摔倒在地,想要给朋友打个电话,拜托朋友接她回去休息,可翻遍对话框,她找不到任何一个能求助的人。   爱她的人都离开她了。   她应该去找他们。   姚诗云混沌的大脑突然变得清醒无比。   她一步一步向着夕阳方向前进,就像幼时蹒跚学步,外公外婆和妈妈站在她的不远处,朝她张开双臂,笑着鼓励她奔向他们的怀抱。   她终于跟他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姚诗云,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姚诗云当前自毁值为80,自我否定值为95,请宿主尽快行动】   ***   窗明几净,铃兰苍翠。   这是一间vip私人病房,电视机、冰箱、空调、洗衣机都很齐全,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大衣柜,里面挂满了衣服。   若不是姚容穿着病号服,挂着吊水,病床边还有不少精密的医疗仪器,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间病房。   暗暗蓄了几分力气,姚容努力抬起没有插针的右手,想要按铃叫医生进来——   就在她的手即将要够到按铃时,病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姚诗云提着保温壶走了进来。   瞧见姚容醒了,姚诗云先是一喜,才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上前帮她:“妈,我来就好,你躺着好好休息。”   姚容将右手重新放回身侧。   才刚刚躺好,医生和护士就一块儿走进了病房。   姚容的主治医生姓陶,是退休返聘的骨干医生,也是姚容爸妈的朋友。他仔细检查过姚容的身体,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姚容一一回答,只是声音听着就很虚弱。   陶医生温声叮嘱:“你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了。”   姚容苦笑点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是啊,你要是不在了,谁来保护小云?”说完,陶医生下意识看了一旁的姚诗云一眼,自觉失言。   “陶叔,我懂。”   原身前段时间难得出院,搬回了姚家别墅住。   可在别墅里,云峻的妈妈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个劲嫌弃她的身体。   原身不愿与对方计较,可两天前,原身路过云峻书房时,居然听到云奶奶在给云峻挑二婚对象,还一个劲说要挑个好生养的,决不能找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她都没死呢,云奶奶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原身当场冲进书房与云奶奶争执,可她如何吵得过市井出身的云奶奶,最后居然生生气得晕了过去,以至于旧病复发。   “那我先走了,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就按铃。”陶医生的话打断了姚容的回忆。   目送着陶医生离开病房,姚容眸光一转,朝着姚诗云招手:“小云,过来。”   姚诗云半蹲在床边,挤出淡淡的微笑:“妈,怎么了?”   姚容问:“怎么只有你在,护工呢?”   她请有长期护工来照顾她,可从刚刚到现在,都只有姚诗云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姚诗云本来就是个温和腼腆的性子,此时更是轻声细语解释道:“她家里老人突然不好了,我看她挺急的,就让她回去了。我等会儿去请两个临时护工。”   “好。”   姚容笑着应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姚诗云的脸颊。   那里,有没擦拭干净的泪痕。   姚容声音很轻,轻到像将灭未灭的烛光,却足以将姚诗云伪装的坚强击溃:“怎么哭了?是谁让我们家小云受委屈了?”   “妈……”姚诗云喊了她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她的病服袖口,眼泪簌簌而下,“没人给我委屈受,我是担心你。” 第36章 白月光替身2   姚容没有戳破姚诗云蹩脚的谎言, 顺着她的话道:“别担心,我这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   “好!”姚诗云别过脸,用力点头。   前男友的绝情、亲生父亲的冷漠、学习上的压力, 还有妈妈身体再次告危……   这几种情况同时出现, 沉甸甸压在姚诗云的心头。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在听到妈妈的问话时,姚诗云真想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告诉妈妈。   可当她攥住妈妈的袖子,她又突然间恢复了冷静。   怎么能告诉妈妈。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不懂事地让妈妈担心。   这种种念头浮上心间,姚诗云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妈,我去洗把脸。”   走进浴室, 姚诗云用手掬了一大捧水,用力泼在了脸上。   反复几次,姚诗云抽出洗脸巾,照着镜子擦干脸上的水珠。   突然,姚诗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镜子里的女孩子,留着厚重的齐刘海, 头发没有拉过却很顺滑, 乖乖披在肩膀两侧,五官精巧, 尤其是一双眼睛微圆,看起来格外灵动。   她的颜值不差, 可以说是尽挑父母的优点长, 只是此时的她眼睛哭得红肿,鼻头微红, 眼底的青黛更是深得吓人, 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休息好了。   是的。   这段时间, 因为路星华对她的冷暴力,她经常失眠到大半夜。   真没用。   姚诗云又忍不住指责自己。   姚诗云, 你真是没用,连演戏都演不好,这么重的黑眼圈、这么肿的眼睛,傻子都能看出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好啊。   她气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直到手臂留下一道红痕才松开。   深吸一口气,姚诗云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回到姚容身边,拧开了放在床头的保温壶,哄道:“妈,我刚刚去附近的饭店买了鸡汤,你喝一些再睡好不好?”   姚容现在还不能吃饭,不过汤汤水水之类的可以吃了,她笑应道:“那你扶我起来。”   只是,在姚诗云扶起姚容的时候,姚容看到了姚诗云手臂上还未消褪的红痕。   她目光微微一凝。   姚诗云没注意到姚容的异常,将她扶起来后,往她腰后放了个枕头方便靠着,开始一勺勺喂姚容。   姚容关心道:“小云,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啊,妈,我吃了。”姚诗云低声道。   “你就哄我吧,我还不了解你。等会儿喂我喝完汤,你就去医院食堂打包饭菜,我看着你吃完再休息。”   姚容知道姚诗云现在肯定没有胃口,但是身体是自己的,怎么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再说了,当一个人吃饱喝足、早睡早起,再保持每天运动,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都会变得不一样。   姚诗云张了张嘴,没有理由反驳:“……行。”   医院食堂的饭菜都很养生,油盐放得不重,姚诗云给自己打了三菜一汤,勉强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姚容也没逼她一定要吃完,只是对姚诗云说:“今晚留在医院休息吧。”   她的病房设有一张陪护床,不算大,但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平时都是她请来的护工睡在那里,现在护工不在,正好让姚诗云睡。   姚诗云点头,她也不放心她妈一个人。   简单洗漱,等姚容吊完今天最后一瓶药水,姚诗云躺在了陪护床上。   病房的灯熄灭了,遮光性良好的窗帘没有拉上,皎洁月色从外面偷偷爬进来,调皮地落在姚诗云手背上。   之前只顾着担心姚容,姚诗云没有心情胡思乱想,此时夜深人静,回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明明在追求她的时候,路星华对她那么好,他会每天起个大早,为她买来她最喜欢吃的早点;他会在她大考之前,将自己以前用过的学习资料整理好送给她;他会准备各种各样的惊喜,体贴又绅士,不会给人造成任何困扰。   他身为系学生会会长,容貌俊秀、家世出众,从来不缺女孩子追求,但自从他开始追求她后,他会义正言辞拒绝每一个向他表白的女孩子,绝不会让她们产生误会。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整整一年。   路星华追了她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始终都是同样的做派。所以她相信了路星华不是在演戏,认定了路星华就是她的救赎,慢慢放下心防,任由自己爱上路星华。   可是为什么,才刚刚交往一个月,路星华就变得如此绝情。   他变得太快了,快到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是因为交往之后,他终于发现她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是……   可是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是她不值得被人喜欢吗。   泪水又渐渐泛上眼眶,姚诗云将被子蒙住头,不敢发出动静。   “小云。”   熟悉的声音突然打破静谧,也吓了姚诗云一跳。   姚诗云慌忙掩饰自己的泪意,埋在被子里,瓮声道:“妈,怎么啦,是不是想喝水?”   姚容装作没察觉到姚诗云在哭:“没事,就是白天睡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我也睡不着。”   她的声音没有刚醒来那会儿那么虚弱了。   原身在被云奶奶气晕后,一直郁结于心,再加上旧病复发,才会在两个月后病逝。   姚容虽然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和情感,但“郁结于心”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吊了半天的药水,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   “那我陪妈聊聊天吧。”姚诗云说。   “你这几天没睡好吧,不困吗?”   姚诗云讪笑:“也还好,反正明天早上没课,能多睡会儿。”   “那就行。”姚容依旧躺着,“小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怀你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姚诗云的泪意已经彻底压下去了:“没说过。”   姚容笑了笑:“这就要先从你外公外婆说起了。姚氏集团是你外公外婆一辈子的心血,他们一直希望我将来的孩子能继承姚氏集团。在我刚怀上你的时候,他们高兴得给全体员工发了一个月薪水当奖金。”   虽然外公外婆离开得很早,但那会儿姚诗云已经开始记事。   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外公外婆的脸:这两位长辈确实非常宠她,如果外公外婆活得好好的,她和妈妈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多了。   “但没过多久,我就出现了非常强烈的孕吐反应,每天都没有胃口,勉强吃下东西,也会很快吐出来。可我还是得吃啊,那会儿就一边吐一边吃。后来去医院复查,明明怀着身子,我却比没怀孕那会儿还瘦了许多。”   姚诗云微微睁大眼睛,被姚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她没有打断姚容的叙述,只是安静听着。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怀孕的时候很多药都不能吃,有时不舒服就只能慢慢熬过去。”   “后来,月份越大,你就越能折腾。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经常半夜抽筋疼醒。医生给我开了钙片也不管用。我有时疼得受不了了,就在想,我会不会怀了个混世魔王啊,不然怎么这么能折腾。”   姚容微微偏过头,借着朦胧月色看向姚诗云。   “妈……”姚诗云低低喊了一声。   姚容唇角微挑,语气随之上扬:“可是,当我得知自己怀孕、第一次感受到你在肚子里踢我、从四维彩超里看到你的眼睛鼻子的时候,我感到了强烈的幸福。这种因你到来而产生的幸福,胜过了我所吃的所有苦。”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是我受了很多苦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是你外公外婆捧在手心里的姚氏小公主。我从来不后悔生下过你,因为你的存在,我才拥有了母亲这个身份。”   她是她自己。   她也是姚诗云的母亲。   姚诗云突然又想哭了,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妈,你和外公外婆是不是都期待我长大后能接管公司?”   毕竟刚刚她妈说了,外公外婆希望她长大了能继承姚氏集团。   但是就她这笨手笨脚的模样,怎么可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商业女强人。   姚诗云是怎么都脑补不出来自己成为公司董事长的模样。   “不是的。”姚容摇头,“我们对你最大的期待,是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而你已经完成了这份期待。至于其他的,全看你意愿如何。”   她自己受够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也受够了有家却必须长住医院的痛苦。   个中滋味,她自己尝过就可以了。   姚诗云一时说不出话。   她和姚容很少有过这样躺在一起谈心的经历,这种难得的体验让她原本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变得安宁,困意也随之漫上来。   “妈,我困了。”   “那睡吧,今晚做个好梦。”   姚诗云靠着枕头,过了一小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姚容轻轻哼着安眠曲调,脑海里思索着后续行动。   首先,她这个身体情况,想要出院,至少也得小半个月时间。   而且就算出院了,肯定也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呢,住院其实也有一个好处。   ——谁会警惕一个刚从手术室出来,几十年都没管过公司事务、也没学过商业管理的人呢。   只要云峻那边不察觉,她想在暗中做些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原剧情里,云峻能够把“姚氏集团”改成“云氏集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原身病逝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姚诗云的问题。   自我否定值为95……   这说明姚诗云一直在否定自己,当别人对她不好时,她总会第一时间从自身找问题,把一切都归咎给自己,陷入一种自艾自怨的状态。   算算时间,路星华那个初恋再过半个月,就要回到A大了。   大学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没准什么时候姚诗云就撞见那个初恋,意识到路星华一直把她当替身。   以姚诗云现在的情况,要是知道了真相,怕是要陷入更深的自我否定了。   【让姚诗云休学一年,等状态调整好了再继续学业?】系统跟姚容一块儿躺着,闲来无事,出了个馊主意。   “不用。”   休学是一种手段,却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姚诗云为什么要避开路星华和那个初恋,真正恶心的,是那种不把感情当一回事,有了白月光还非要找什么白月光替身的人。   姚容能理解一个人的审美可能雷同。   一个人有可能会一直喜欢一个类型的人,但是,这种喜欢,是喜欢对方这个人,而非是想从对方身上找到某人的影子。   路星华如果真的有那么痴情,为什么不追着他的白月光出国,为什么不把自己花在姚诗云身上的心思都花在白月光身上?   他只不过是以痴情为名义,玩弄姚诗云的感情罢了。   想到这里,姚容心里慢慢有了思路。 第37章 白月光替身3   翌日上午。   姚诗云是被护士换药水的动静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 还有些迷迷糊糊,就听到旁边病床上的姚容说:“醒了?”   姚诗云一个激灵,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看着已经在吊第三瓶药水的姚容, 姚诗云愧疚道:“妈, 我睡过头了。”   “你妈说你这几天只顾着担心照顾她,都没能好好休息,所以不让我喊醒你。”护士小姐姐将空药水瓶放进托盘里,笑着对姚诗云说。   姚诗云朝护士小姐姐笑了笑,又问姚容吃早餐了吗。   得知是护士小姐姐帮买了早餐, 姚诗云连忙道谢,穿好鞋子去洗漱。   等她洗漱出来,护士小姐姐已经走了,姚容靠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那棵笔直高挺的木棉树。   “妈,你能坐起来了?”姚诗云走过去, 往姚容的腰后多塞了一个枕头, 让她能靠得更加舒服。   “力气恢复了一些,陶医生说再过几天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了。”姚容将医生的判断告诉姚诗云, 又道,“小云, 你去医院旁边的花店买几盆花吧。就买那种刚种下去不久的。”   “要买什么品种的花?”   “买你喜欢的。还有, 别忘了吃早餐。”   姚诗云轻声道:“好,那我现在去。顺便去请护工, 下午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 就让护工照顾你。”   医院附近的花店, 卖的基本都是插花。   姚诗云找了好几家,才总算是找到卖盆栽的花店。   挑了四盆不同品种的花, 拜托花店老板帮忙送去病房,姚诗云又去买了水果和早餐,再回医院请护工。   请好护工,姚诗云看了眼时间:到中午了。   她急急忙忙跑去医院食堂买午饭,拎着一堆东西回到病房。   病房窗台上,已经按一字型摆了四盆生长良好的花朵。   风从半掩的窗户吹入室内,送来阵阵木棉花的淡香,冲淡了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姚容依旧坐在床上,状似发呆,实际是通过系统查看这个世界的相关资料,了解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情况。   听到开门的动静,姚容才停止查阅,偏头去看气喘吁吁的姚诗云,笑道:“跑什么呢?”   “到饭点了,我担心你饿肚子。”姚诗云拍了拍胸口,不好意思道。   “那先吃饭吧,吃完饭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姚容已经能自己吃饭了,不过吃得比较慢。   有姚容盯着,姚诗云虽然没有胃口,依旧努力吃了半碗饭。   吃饱之后,姚诗云将买来的提子放进水果盘里,洗干净后试吃了一个,确定提子很甜,才把它放到姚容手边。   “妈,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就在姚诗云话音落下瞬间,姚容的脸色立即变了,愤怒中夹杂着淡淡的厌恶:“小云,从我住院到现在,云家人是不是都没有来看过我?”   “……是。”   “果然。”姚容冷笑,“小云,就是你爸和你奶奶害得我住进医院的。”   姚诗云瞳孔一缩:“妈,你说什么!?”   姚容握住姚诗云的手。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姚诗云。   最后她决定,告诉。   云峻一直在侵吞姚氏集团,她要想保住姚氏集团,势必会和云峻对上。两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离婚也是绝对要的。   而且除了气恨云峻,姚容还非常厌恶云奶奶。   她都没死,云奶奶就已经在算计她的身后事。   这样的亲人,没有一丝值得期待的地方,还不如彻底让姚诗云断了对他们的念想。   “那天我路过云峻的书房,听到云峻他妈和他在聊天。”   “他妈说,等我死了,就让他马上二婚。趁着他现在还能生,到时生个大胖小子。”   任姚诗云脾气再好,这时候也气得变了脸色:“她……她怎么能这样!”   “还不止呢。”   姚容苦笑,对云家人进行废物利用。   她的“废物利用”计策是这样的。   当时她躲在角落偷听,听到云峻说,在认识她之前,他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但白月光家里没钱啊,就在这时候呢,云峻认识了她。   巧合的是,她居然和云峻的白月光有五成相似,就连气质也像极了。   她是姚氏独女,所有人都知道的病秧子一个。   在看到她之后,云峻就动了心思:娶不到白月光,娶一个有钱还可能活不长的白月光替身也不错啊。到时整个姚家都是他的了。   所以云峻就踹了白月光,跑来追求她。   但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云峻他这个凤凰男到现在都念着那位白月光……   嗯,当然了,云峻的白月光是她编的。   在云峻入赘姚家前,他的过往经历基本都被调查清楚了,是肯定没什么和她长相相似的白月光。   他从头到尾都是奔着吃绝户的心思来的。   反正云峻这个渣男本来就洗不白,还不如再黑一些。   ——她正好可以通过对付云峻,教姚诗云该怎么对付路星华,为姚诗云树立一个正确的感情观。   姚诗云震惊了:没想到她爸……不,没想到云峻居然是这种人!   凤凰男、吃绝户、拿她妈当白月光替身!   渣男!!!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姚容身上,姚诗云实在是太心疼了。   一直在听墙角的系统震惊了:没想到姚容居然是这样的人!   难怪上辈子她能成为世界级科幻小说作家!   牛逼!!!   这样的脏水泼到云峻身上,系统只想说干得太好了。   感受到姚诗云的目光,姚容仰着头,露出一副坚韧的模样,状似回忆当年。   “在你外公外婆还没去世的时候,云峻对我特别好,我提出的任何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他都会满足我。有一次我突然发了高烧,被急急忙忙送去医院,半夜睁开眼睛,看到他趴在我床头哭。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决定嫁给他的。”   “但是——”   姚容话音一顿:“在你外公外婆去世后,他的本性就暴露了。你想想,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关心你了,还放任他哥哥的儿子女儿欺负你。”   “要知道,在你一岁学走路的时候,你摔一跤他都表现得特别心疼,简直就像个模范奶爸。”   云峻的演技真的太好了。   如果不是前后转变得太快,几乎难以看出一丝痕迹。   姚诗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已经完全相信姚容的话了。   姚外公姚外婆去世的时候,姚诗云已经五岁了。虽说记忆有些褪色,但她确实还记得五岁前的不少事情。   与姚容说的分毫不差。   姚诗云紧紧握着姚容的手,仿佛是想要给姚容传递力量:“妈,你别难过。”   姚容唇角微微一挑:“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确实很难过。但这两天,我想清楚了。”   “在云峻追求我的时候,你外公外婆就告诉过他,姚家只接受入赘,是他同意了,你外公外婆才同意他继续跟我接触。他入赘姚家后,你外公外婆出钱给他爸妈修了新房子,还把他越级提拔,甚至给你取名的时候,都特意用了个云字。”   “我们姚家没有一点对不起云家的地方,明明是云峻想吃绝户,明明是云峻在欺骗我的感情,我要是气死了,才是真的如他们所愿。”   “妈说得对!”姚诗云顺着姚容的话点头,她妈妈能振作起来就好。   姚容摸了摸姚诗云的头发,继续道:“云峻轻贱我,把我当做白月光替身,可我自己清楚,我是姚容。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看着正在认真听她说话的姚诗云,姚容轻笑着继续道:“他失去了欣赏独立人格的能力,是他的悲哀,不是我的错误。”   这些话,都是姚容想告诉姚诗云听的。   姚诗云明显听进去了,而且觉得姚容说得很对:不愧是妈妈,面对感情问题真是潇洒,她怎么没有遗传妈妈的这份潇洒呢……   “小云,如果我想跟云峻离婚、把云家人赶出姚氏集团,你愿意支持我吗?”   姚诗云:“妈,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好。有小云支持妈妈,妈妈什么都不怕。”   姚容表现出一副特别需要姚诗云的模样。   如果暂时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暂时否定自己的价值,那就先为了自己的妈妈,先为了外公外婆一辈子的心血,努力振作起来吧。   姚诗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妈妈,不能让妈妈再被云家人刺激了。   聊完天后,姚诗云就匆匆离开医院赶去A大上课。   姚容睡了个午觉补充精力,拜托护士把她的手机拿过来,给云峻的秘书打电话,说是要找云峻。   没过多久,云峻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准备要去开会。”   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我通知你一件事情。”姚容不疾不徐,“那栋别墅是记在我名下的。”   云峻挂断电话的动作一顿,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今天晚上八点前,我不希望别墅里还有任何一个姓云的人。包括你。” 第38章 白月光替身4   下完最后通牒, 姚容就果断挂了电话。   几秒后,刚才的电话回拨过来。   姚容大概猜到云峻会有什么反应,未免浪费时间和情绪, 直接拒接。   随后, 姚容开始翻找通讯录,在靠下排的位置看到了备注为“物业”的电话号码。   姚外公姚外婆当年赶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是国家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姚家别墅所在的小区绝对是在A市地价最昂贵的地段,每年要交的物价费甚至可以在郊区买下一套房。   既然交了天价物业费, 在业主有需要的时候,物业自然也该为业主服务,免除业主的后顾之忧。   所以姚容把赶走云家人的任务交给了物业。   “只要八点一过,别墅里还有云家人,那就麻烦你们了。”   当然,以姚容对云峻的了解, 云峻绝对不会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很可能压根都没转述给云奶奶。   就算转述了,云奶奶也不会听她的, 反而会用各种难听的话来骂她。   所以,物业基本是要跑这一趟的。   物业擦擦汗, 在反复确认姚容心意已决后, 非常敬业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如果云家人报警……”   “我犯法了吗?”   物业悟了。   反正那都是他们的家务事,他这个小小物业, 就负责满足业主提出的要求就好。   “您放心。”   交代好物业, 姚容立马联系安保公司, 下单请五个保镖。   在下单要求那栏,姚容特别标注:   其他四个保镖只要能打就行, 性别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最后一个保镖必须是女性,能打,口才好,还能妥善帮顾客处理感情纠纷。   几分钟后,安保公司的老板亲自联系了姚容,说是人已经选好了:“我把他们五人的资料发给您,您可以仔细查看。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让他们过去找您。”因为姚容下的是加急,保镖今天傍晚前就要到位。   这效率高得姚容都有些惊讶了。   难怪是业内有名的金牌安保公司,瞧瞧这速度。   姚容直接加了安保公司的微信,将定位发了过去,耐心等着五个保镖赶来。   这五个保镖,前四个都是姚容为自己请的,主要是为了拦住有可能上医院闹事的云家人;最后一个,是姚容为姚诗云请的。   没等多久,五个保镖就到了。   姚容与他们都聊了几句,就让四个保镖先出去守着。   姚容留下最后一个保镖,请对方坐下:“你叫于雪?我记得安保公司的老板也姓于,你们是……”   于雪扎着高马尾,穿着灰色风衣,打扮得格外干净利落,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乍一看气质有些冷。   “他是我爸爸。”没有隐瞒,于雪爽快承认了,“不过姚女士您放心,我的格斗术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其他方面,绝对能满足您提出的要求。”   “我相信你。”姚容笑道,“我请你,是希望你跟在我女儿身边。她在上大学,性子比较软,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没办法出院,这几天就先麻烦你了。”   于雪是个聪明人,从姚容提出的要求,就知道姚容想让她做些什么了:“没问题,只是不知道我要做到什么程度?”   “不要让她受委屈。”   “好的,我了解了。”   确定姚容没有别的吩咐,于雪适时起身,退出病房守着。   就在姚容喝了口水,打算再睡会儿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是物业。   “姚女士,是这样的。您的别墅今晚好像要举办一场生日宴会,有不少人开车或者打车来了。请问我们要放行吗?”物业一板一眼问道。   其实刚刚云奶奶已经给物业打过招呼了,物业明面上应了,但挂了电话后立马给姚容打了这通电话。   “生日宴会?”   姚容眉梢微挑。   她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情。   看来云家人真把她的别墅当自己的了。   不过……   客人来了,怎么能把客人拦在小区外呢。   当然得放行啊!   “让他们进去吧。”   “那……”   “别的事情照旧。”   物业再次悟了。   挂断电话,物业微笑着给那些开车过来的客人放行。   一辆车、两辆车……   前前后后起码放行了三十辆车,真是一场热闹的生日宴啊。   ***   姚家别墅现在确实非常热闹。   今天是云奶奶小孙女的十九岁生日。   这位小孙女云乐桃与姚诗云同岁,只比姚诗云小两个月,她出生的时候,云家的经济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从小就被父母娇养着,再加上她会撒娇卖乖,云奶奶一直都很疼她。   仗着有云奶奶的偏袒,这些年来,云乐桃从姚诗云那里“借”走了不少昂贵又漂亮的珠宝和裙子。   不过,虽说云乐桃家里已经很富裕了,但还是住不起姚家别墅这样的地方,在云乐桃的各种撒娇下,云奶奶同意让她在姚家别墅里举办生日宴会。   云乐桃在学校里塑造的人设就是白富美人设,得到云奶奶的同意后,云乐桃给班上同学和社团的人都发了邀请函,邀请他们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此时,云乐桃穿着一条十几万的淡蓝色公主裙,戴着几十万的项链,像个公主般在沙发中间翩翩坐下。   她的同学纷纷围在她身边。   “乐桃,你这条项链好漂亮啊。”   “是啊是啊,你今天真的太美了,就像公主一样。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这么好看的礼服。”   “我的天,云乐桃同学,你果然是超级白富美。我听说这个地段的别墅起码得上亿吧。”   云乐桃微微一笑,状似谦虚实则炫耀:“别墅买得早,那个年代哪有这么贵。”   不少同学顺着云乐桃的话继续捧着她。   云乐桃享受着这种艳羡的目光,抬手抚鬓,笑得非常温柔。   突然,余光瞧见云奶奶下楼的身影,云乐桃如一只花蝴蝶般小跑过去抱住云奶奶的胳膊,满脸笑容:“奶奶,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谢谢奶奶。”   “你和同学们玩得高兴就好。”云奶奶笑得皱纹舒展,就像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云乐桃笑着看向别墅大门:“三叔快回来了吗?”   “他啊,正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提到云峻,云奶奶的声音更慈爱了,“他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们先吃蛋糕,不用等他。”   “好,那我们八点开蛋糕。”   距离八点也没多久了,云奶奶将云峻准备的生日礼物拿给云乐桃。   云乐桃接过礼物,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   ——是一个带钻的女士手表,银白色,在明亮的白帜灯下折射出的光芒与脖间项链交辉在一起。   这个手表,是云乐桃早就看上了的,但是云乐桃的妈妈嫌这个手表太贵了,舍不得送给她。   趁着生日来临,云乐桃把链接发给她三叔,果然,她三叔买了下来送给她。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云乐桃戴上手表,正要让人把蛋糕车推出来,别墅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肯定是三叔回来了!”云乐桃说。   佣人连忙去开门。   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云峻,而是——物业和八个保安。   “你好。”物业没马上进门。   云乐桃的爸爸上前:“有什么事情吗?”   物业非常礼貌:“我们接到业主的通知,需要将别墅里的无关人员清理出去。难道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什么业主的通知!”云奶奶听到这话,不高兴道,“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过这种话。这别墅里都是请来的客人。”   物业看了云奶奶一眼,微笑:“抱歉,您不是业主。”   “我儿子是业主,我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云奶奶气得顶了回去,“你们物业是怎么回事,小心我去举报你们。”   物业神情严肃了许多,强调道:“这栋别墅的业主是姚容姚女士,今天中午,她拜托物业将云家人全部请出她家。据姚女士所说,她之前已经知会过你们了。”   “你说什么!”云奶奶瞪眼,她那个病秧子三儿媳妇居然敢把她赶出去,“她敢!简直反了她了!”   那些被云乐桃请来的同学围在门口,互相交换着眼神:怎么回事,这栋别墅不是云乐桃家的吗,业主为什么姓姚?   哇哦,他们好像近距离吃到了豪门大瓜。   物业已经懒得跟这位老太太说什么了,他回头看向那些保安,刚要让保安进去赶人——   “这是怎么回事?”   云峻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老三,你可回来了!”云奶奶激动推开物业,腿脚利索冲到云峻面前,噼里啪啦一顿连骂带说。   云峻心头一跳,先是想起了今天中午姚容打来的电话,随后,一股被冒犯的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压根没有把姚容那通电话放在心上,在回拨电话却被拒接后,云峻就把手机还给秘书,走去会议室开会了。   谁想,姚容居然还真的喊来了物业。   他出生在大山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他展露出读书天赋后,为了供养他读大学,父母和两位哥哥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在入赘姚家那几年,他作为儿子,不敢与父母联系太多、不敢为自己的父母尽孝。   等他大权在握的时候,父亲已经病逝了,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让云峻疯狂补偿自己的亲人,还把母亲接来跟他住在一起。   在云峻看来,姚容不让他妈住在姚家别墅,就是看不起他妈。   看不起他妈,就等于看不起他……   “你们先离开。”云峻压着怒气,丢下这句话,就要拉着云奶奶回别墅。   可他刚走一步,就被物业拦下了。   物业微微一笑,再次重审:“云先生,我刚刚的话可能说得不是很清楚。姚女士拜托把所有云家人都请出这栋别墅,我想,您也在其中。”   云峻的步伐瞬间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物业。   别墅里,被邀请来的客人听到这里,大概听懂了来龙去脉。   所以这栋别墅压根就不是云乐桃家的!   甚至都不是她叔叔的!   “乐桃,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是啊是啊,我担心再晚一些打不到车。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出租车少。”   “那,那我们就告辞了。”   这些客人连蛋糕都不吃了,打算就这么直接跑路。   “你们!”   云乐桃气得脸色涨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打完招呼后纷纷离开。   完了完了,这些人回去之后一定会把这件事往外传,到时候她在大学里还要不要做人了!   等客人都尽数退场,物业朝着保安挥手示意。   ***   医院。   姚诗云一上完下午的课,就从A大赶回了医院。   姚容将于雪介绍给姚诗云。   不过姚容没有告诉姚诗云,这段时间于雪会贴身保护她,所以姚诗云还以为于雪是被请来保护姚容的。   “是该请些保镖,到时把云家人拦在病房外,不能让他们打扰到妈你养病。”姚诗云抿了抿唇。   正说着云家人,云峻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姚容瞥了眼手机屏幕,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状态,让它继续响。   也许是知道姚容不会接他电话,在铃声响了大概三十秒左右,云峻就把电话挂了。   随后,姚诗云的手机响了起来。   姚诗云看向姚容,目露询问。   “先别接。”   姚容伸手,轻轻拿走姚诗云的手机。   “嗯,我听妈的。”姚诗云给姚容剥了根香蕉。   姚容咬了一口,物业就来电话了。   物业是来向她汇报成果的。   姚容点击接听,并按了扩音键,让姚诗云也能听清。   电话那头的杂音非常明显。   姚容还能隐约听见尖叫声,以及云奶奶那刺耳的“我要报警”的咆哮声。   场面相当热闹。   “姚女士,我们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做了。”物业说。   姚容放下手里的香蕉,淡淡道:“云家人还在我的别墅外?”   “是的。他们说他们的东西在别墅里,不肯离开。”   “这不太好吧。大晚上的,任由他们在那里大吵大闹,肯定会影响到其他业主,你们物业不管管吗。”   物业:“……”   嘤,所以说他们还得把人赶出小区对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明天早上,我给他们一上午的时间进里面收拾行李。”   至于今晚?   赶都赶出来了,还想进去?   呵,想得真美。   物业只好应了下来。   在这里当物业,工资待遇是真的好,但遇到的奇葩要求也不少。   姚容这些要求都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好,麻烦你们了。等他们收拾完行李,麻烦你们帮我把门锁全部都更换一遍。”   交代完物业,在云峻再一次打过来时,姚容接了电话。   “姚容,你发什么疯!?”云峻的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姚容十分冷静:“云峻,你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住院的。”   云峻声音一滞,满腔的怒火都被堵在了喉咙。   沉默几秒,云峻说:“但你也不该在乐桃的生日宴上做这种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乐桃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有我妈,她年纪都这么大了,要是被刺激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第一,没有人告诉过我,云乐桃会在我的别墅举办生日宴会;第二,要是你妈被刺激出个好歹来,我很欢迎她入住我隔壁病房。”   别墅是她的,没经过她同意,就在那里举办生日宴会。   丢脸不是自找的吗。   而云奶奶的身体,可比她硬朗多了。   她被云奶奶气得住进医院的时候,怎么没见云峻去指责云奶奶。   云峻:“……”   “老三,你是不是在和姚容那病秧子打电话呢!”在地上撒泼的云奶奶突然注意到云峻在打电话,一把从地上弹起来,“电话给我,让我来教训教训她,我没见过有哪个做儿媳妇的敢这么对婆婆。”   云奶奶吼得那么大声,姚容当然听到了。   “我没有婆婆。云峻他妈,你云家能有今天,全是靠云峻卖身换来的。我尊敬你,是我教养好,并不是你值得被尊敬。现在我不想尊敬你了,你也只能忍着受着。”   “你们就闹吧,闹起来真正丢人的也不是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姚容微微一笑,“物业应该跟你们说了,明天上午来收拾东西对吧。等你们收拾完之后,我会清点别墅里的所有东西,希望我家不会进贼。如果少了什么贵重物品,我不方便上门讨要,只好拜托警察帮忙了。”   云峻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要与我分居对吗?”   姚容语带讥讽:“不分居,你想住进医院?”   云峻:“……行。你现在生着病,想发泄这口气我不拦你。我先带我妈去别的房子住。”   姚容心中微动。   看来她明天得查查云峻和云家人的财务情况。   放下手机,姚容一抬起头,就对上了星星眼的姚诗云。   虽然不太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姚诗云很肯定。   她妈刚才不仅没吃亏,还完全占据了上风。   “妈,你刚才实在是太酷了。”   “以前是懒得跟他们计较,现在打算离婚了,当然不能再忍着他们。”姚容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小云,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也不要瞒着我。你看,我是不是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姚诗云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在姚容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右手绞着衣服一角:妈妈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但犹豫了一会儿,姚诗云还是保持了沉默。   她不敢赌。   万一妈妈听说她失恋后太激动了怎么办。   她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坐在了病床边,姚诗云倾身向前,轻轻靠着姚容,与她相偎着:“妈,你和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知道外公外婆他们有多疼我。”   姚容往旁边挪了挪,让姚诗云一块儿躺上来。   窗外微风徐徐,窗台上的四盆花迎风摇曳。   夜渐深,医院住院部的灯一间一间熄灭,只有26楼的八号病房,始终明亮。 第39章 白月光替身5   对于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姚诗云听得意犹未尽。   不过已经快到零点了,担心会影响姚容休息,姚诗云只好依依不舍打断姚容的话, 走下病床, 扶着姚容重新躺好。   姚诗云回到那张陪护病床,看了姚容一眼,笑道:“妈妈晚安。”   按灭了病房的灯。   姚容闭上眼睛,刚酝酿起几分睡意,脑海里突然一道“咦”的机械音。   系统看着自己刚刚重新检测出的数据:【好奇怪啊。】   “怎么了?”   姚容对自己的系统很有耐心。   【宿主, 姚诗云当前的自毁值依旧是80,自我否定值依旧是95,数据和你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明明这两天你一直在开解她,反复强调她是被爱着的,按理来说她的情况应该有所好转才对吧,怎么会没有效果呢……】   姚容从毫无起伏的机械音里听出了几分茫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 却是毫不意外:“可是真正爱着她的人, 除了我之外,都早已离开她了。”   姚诗云黏着她, 缠着她缅怀过去,却从未思考过未来。   因为在姚诗云的潜意识里, 除了妈妈、外公和外婆, 没有人会真正爱她。   而妈妈、外公和外婆爱她,是因为她与他们血脉相连。   这是来自血脉上无法割舍的爱, 并否因为她本人有多优秀、有多值得被爱。   “只要小云一天不认可自己, 不发自内心承认自己是值得被爱着的, 她的自我否定值就没办法降下去。”   “当她自卑自厌,就容易自弃。”所以姚诗云的自毁值也有80。   系统恍然大悟:【那你打算怎么改变她的命运?】   “想要拯救小云, 不是单纯地改变她的命运——”   窗外的木棉花香又随着夜风钻进鼻尖。   清新淡雅,令人心旷神怡。   可拥有这样清淡香气的花朵,却被人称为“英雄花”。   开得艳丽生动,灼灼如火。   “而是教会她如何自己战胜命运。”   自卑与偏见,是加在姚诗云身上的枷锁。   姚诗云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战胜自卑,去打破偏见,如此才能真正挣脱枷锁。   ***   对云家人来说,这是一个鸡飞狗跳的夜晚。   在物业的虎视眈眈下,云峻扶着还在地上撒泼的云奶奶上车。   云奶奶不想走,可周围几栋别墅都有人跑出来看热闹,其中不乏云峻的商业合作伙伴,到最后云峻板起脸,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云奶奶这才拉长着脸、不情不愿上了车。   眼看着云峻和云奶奶就要坐车离开,云乐桃连忙上前,红着眼委屈道:“三叔,我的生日宴会搞砸了……”   云峻皱了皱眉。   其实他心里有些埋怨这个侄女:要不是她哄着他妈,他妈怎么会同意她在别墅开生日宴会。要不是开了生日宴会,惹怒姚容,他今晚怎么会这么丢脸。   是的,没办法责怪自己的妈,云峻只好把问题都甩给了云乐桃。   不过想着这个侄女也确实是受委屈了,云峻只好压着自己的脾气:“下次给你补办一场生日宴会。”   “三叔,三婶说要清点别墅里面的贵重物品,是真的吗?”云乐桃不是找云峻要补偿的,她是想知道姚容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   这些年来,她“借”过的衣服首饰不知道有多少。   有些东西她都不知道丢去哪里了,要是真的派警察来调查可怎么办!   云峻脸色不虞,听出了云乐桃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你动过你三婶和小云的东西?”   云奶奶不乐意了,她心气正不顺着:“行了行了,吼孩子干什么,这些事情乐桃跟我说过。我们家乐桃这么漂亮,就应该用好东西娇养着。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不买给她,让她只能捡别人的用,这已经很委屈乐桃了。”   “妈……”云峻头疼道。   他知道跟他妈讲不通道理,直接告诉云乐桃:“明天上午把东西全部放回去。”   对云峻来说,这些首饰衣服都是小事。   交代一句,云峻就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看着车子远去,云乐桃气得在原地狠狠跺脚。   回到自己家里,云乐桃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翻找衣柜和首饰盒。   衣服倒还好说,但有两件首饰是云乐桃的心头好,她根本舍不得还回去。   纠结一二,云乐桃决定不还了。   她根本没见姚诗云戴过这些首饰,她把东西拿走的时候,上面的吊牌都没拆,一看就是全新的。   说不定姚诗云自己都忘了有这些首饰。   这么想着,云乐桃又从衣服堆里挑拣出一条她很喜欢的礼服。   这条礼服也不还了。   嗯,还有这双高跟鞋,她要留来搭配礼服。   她就不相信,姚诗云那个怂货还真敢报警。   说不定就是吓唬人而已。   想到这里,云乐桃还拉长了脸:奶奶被赶出别墅,以后她再也不能去拿姚诗云的衣服穿了。凭她爸妈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她连一条大牌裙子都买不起。   就在这时候,云乐桃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有陌生人在学校大群里@了她。   云乐桃握着手机,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道是谁分享在学校大群的帖子——   《白富美?不,这是在打脸充胖子!》   帖子里,楼主表示自己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个大八卦:学校有某个总是炒白富美人设的大二女生,在豪宅举办生日宴时,被物业当众赶了出去。   虽说楼主没有点名那个大二女生是谁,但今晚受邀来参加生日宴的人这么多,云乐桃的身份很快就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有不少人知道云乐桃的爸爸在姚氏集团工作,结合豪宅业主姓“姚”,帖子里还有有识之士猜到了真相:   【ylt根本不是什么白富美吧,我感觉是她的叔叔傍上了白富美】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早就看不惯ylt那副摆阔的模样了,我还寻思着豪门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就这么小家子气?现在我懂了,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凤凰,就是只装凤凰的草鸡】   【姚氏集团?我爸和姚氏集团有业务往来,据我爸说,姚氏集团前任董事长只有一个独女,好像后来是招赘了。当时那场婚礼特别盛大,整个A市都轰动了】   【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凤凰男?】   云乐桃气得浑身发抖,迅速往下滑。   【我就说,一个总是穿香奈儿的白富美,为什么家里开的车只有二十来万~】   【嗯,看得出来,只有车子是她家的~】   【哇哦,这算不算是另类拼单名媛?只不过人家拼单的,起码也是自己花了钱的,她这是直接厚着脸皮蹭呢】   继续往下滑,甚至还有外校的人慕名过来打卡吃瓜。   看着已经有超过20页、楼层数还在不断增加的帖子,云乐桃丢开手机,捂脸尖叫。   完了。   全完了。   ***   姚诗云昨晚睡得特别舒服。   也许是因为听了一晚上有关外公外婆的事情,她还梦到了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去游乐园的情景。   等姚容吃完早餐,姚诗云还兴致勃勃分享起了自己的美梦。   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姚诗云的眼眸都变得比往日明亮许多。   可当系统打开检测功能,果然,姚诗云的各项数值依旧没有变化。   “小云。”等姚诗云意犹未尽说完她的梦,姚容轻声道,“你下午是不是有课?”   “对,下午有两门选修课。”   “你跟辅导员请个假吧。下午你回别墅清点东西,看看有没有丢什么贵重物品。”   “好。”姚诗云点点头。   然而姚容的话还没说完:“要是别墅招贼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损失讨回来?”   姚容抬起那只因为长时间吊针而布满淤青的左手,眉间带着淡淡忧愁。   “我想到云家人不仅住进我的别墅,还有可能偷东西不还,我就觉得心里难受。”   “我……”姚诗云心头一慌,“我去追损失吗?”   姚容看着她,眸中带着鼓励与期待:“愿意试试吗?”   姚诗云咬了咬唇。   她不想让姚容失望。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从云奶奶、云乐桃他们那里讨要损失,她就害怕。   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恐惧。   这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姚诗云眼眶微微泛湿,求助般与姚容对视。   “……我担心我做不好。”   姚容不敢把她一下子逼得太紧,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现在不方便露面,就在你身后帮你出谋划策。你先去做,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   姚容从桌子上拿起姚诗云的蓝牙耳机,帮她戴入她的右耳:“要是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就给我打电话,我教你怎么做。我留下一个保镖保护我,剩下四个保镖跟着你行动,给你壮胆。”   知道姚容会陪着自己,姚诗云心中稍稍一定。   她咽了咽口水,压下那些惶恐不安,有些依恋地抓着姚容的手:“好。”   她该努力为妈妈分担一些。   本着为自己壮胆的想法,姚诗云在跑去买午饭的时候,顺便去了楼下超市买了一罐冰啤酒,塞进了自己的挎包里。   拍了拍微微鼓起的挎包,姚诗云反复默念“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好像真的没有一开始那么慌乱了。   拿出手机,姚诗云刚准备向辅导员请假,就见微信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那熟悉的头像与熟悉的备注,让姚诗云的手都开始颤抖。   她迟疑着点开微信。   【星华:听你舍友说你昨天回学校上课了,阿姨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星华:今天下午你有课,等你上完课,把东西拿给我吧,我在你宿舍楼底下等你】   当初为了追姚诗云,路星华从姚诗云舍友那里要到了她的课程表,还拜托姚诗云舍友约了她几次。   所以从姚诗云舍友那里得知姚诗云已经开始回学校上课了,路星华立马就迫不及待给姚诗云发了消息。   姚诗云读完这两条,完全没感到意外。   但她还是免不了再次难过。   身体的力气好像在这瞬间被抽空了,姚诗云蹲在了地上,两手环过膝盖,指尖颤抖着敲击虚拟键盘。   可她的脑子太乱了,乱到她打了又删打了又删。   对面的路星华也许是看见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等了许久,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看着那个刺眼的问号,姚诗云闭上眼睛,在极度的悲愤下反而恢复了冷静:【我下午有事,不去学校上课】   【星华:……】   【星华: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就很没意思】   姚诗云敲手机屏幕敲得非常用力,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爱信不信】   发完这条消息,姚诗云立马把她给路星华的备注改成了完整的名字。   她用手背狠狠去抹自己的眼睛,刚抹两下,身前有一片阴影投落,而后有人给她递了一包纸巾。   姚诗云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子晋哥,你怎么在这?”   陶子晋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抱着病历本,鼻尖挂着金丝眼镜,眉目雅正,气质疏离。   他是陶医生的亲孙子,研究生毕业进入市医院工作。   因为陶姚两家是世交,再加上陶医生一直担任着姚容的主治医生,两人从小就认识。   虽说平时接触不多,但也能说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来住院部这里看看,就瞧见你蹲在这里,起来吧。”说着,陶子晋朝姚诗云伸手,要拉她起来。   姚诗云站起来,小声道了谢。   “刚好碰到你,我顺便去看看姚姨。要一起回病房还是在外面再待会儿?”陶子晋问。   “回去吧,再耽误下去饭菜就该凉了。”姚诗云用纸巾擦干泪水,跟在陶子晋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乘坐电梯到二十六楼,快来到姚容的病房时,姚诗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子晋哥,就是……”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陶子晋猜到她要说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说,我也许能帮上忙。就算帮不上忙,你的心情也能变好一些。”   姚诗云举手保证:“不是什么大事,我能自己处理好。”   “那就行。”陶子晋指了指自己的鬓角,示意她,“这里。”   姚诗云伸手一摸,摸到了半个指腹大的树叶,应该是不小心缠到她头发上的:“好了。”   “那进去吧。”   两人一块儿走进病房。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姚容正在和于雪聊天,听到动静抬起头。   陶子晋帮姚容做检查:“刚好碰到了,姚姨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姚容笑道:“感觉还不错。”   做完检查,陶子晋唇角微微一弯,温声道:“姚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姚容:“我也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   “那我就去忙了,姚姨你们先吃饭吧。”陶子晋合上病历,朝姚容和姚诗云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病房。   陪着姚容吃完午饭,姚诗云说:“妈,那我回别墅了。”   “去吧,你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要相信自己。”姚容给站在门口的保镖于雪使了个眼色。   于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姚诗云走出病房的时候,于雪率先跟了上去。   从市医院到姚家别墅的车程并不算远。   一上车,姚诗云就从包里拿出了啤酒。   拉开易拉罐扣,姚诗云闷了一大口酒,险些被自己呛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喝酒,虽说觉得酒的味道太苦涩了,但为了给自己壮胆,姚诗云还是努力,一口接着一口喝完了这罐啤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姚诗云真的感觉自己镇定了许多。   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就进入了小区,开到了别墅门前。   姚诗云还担心她会一下车就看到云奶奶他们,但她走下车,发现只有物业和换锁的人站在门口。   物业正在指挥换锁,听到车子停靠的声音,他转头一瞧,认出了姚诗云:“姚小姐,你回来了。”   姚诗云礼貌点头。   物业向姚诗云禀报道:“我们按照姚女士的吩咐,在今天上午放云家人进来收拾东西,然后在中午十二点前把他们赶出了小区。您要看看来访登记吗?”   “那我看看吧。”姚诗云没什么主见,顺着物业的话道。   来访登记里,详细写清了有哪几个云家人进了别墅。   ——云峻、云奶奶和云乐桃。   “谢谢。”姚诗云把来访登记还给物业,“那你们继续忙,我进去里面看看。”   到了别墅里面,管家、佣人和厨师都出来迎接姚诗云。   管家向姚诗云汇报情况。   今天云乐桃过来别墅的时候,还拖了三个皮箱过来,说是要把之前“借”的衣服首饰还给姚诗云。   管家留下了那三个24寸的皮箱,但没有让人去触碰,打算等姚诗云回来再处理。   “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管家恭敬道。   姚诗云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头绪:“先别碰那些东西,我上楼去看看。”   到了楼上,姚诗云先进了自己房间,走去与房间相连的衣帽间。   这间衣帽间是将两间房间打通后做成的,面积不是一般大,里面挂满了各个大牌的衣服,还有一面墙都做成了鞋架摆放鞋子。   其中有不少衣服和鞋子甚至没有拆掉吊牌,显然是没有穿过。   单看衣架,姚诗云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看向鞋架,能很明显看出来,原来一向是摆满鞋子的鞋架,有六个地方是空的。   不用想,鞋子肯定是在之前被云乐桃拿去穿了。   现在可能就放在皮箱里。   被云乐桃穿过的衣服和鞋子,姚诗云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自己又不是没有新衣服鞋子穿,当然不愿意去穿被讨厌的人穿过的衣服鞋子。   可这些衣服鞋子,基本都是妈妈给她买的。   她自己都没有穿过,如果就这么直接丢过,那也太亏了!   这笔损失要是不能让云乐桃赔,就只能由她和妈妈来承担了。   毕竟是靠自己考上了A大,姚诗云其实很容易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只是不够有勇气。   但现在,在酒精的刺激下,姚诗云凭空生出了几分勇气。   这笔损失一定要让云乐桃来赔!   她不能再吃亏了。   姚诗云一鼓作气走出衣帽间,来到管家面前,对管家说:“去联系那些往家里送过服装首饰的大牌,让他们把我妈这三年的购买记录全部整理出来发给我,然后你们按照购买记录清点一遍。先看看云乐诗有没有还完她偷走的东西。”   “要是没有还完……”   “要是没有还完……”   姚诗云一咬牙,闭着眼几乎是喊了出来。   “就直接报警!我要把我的所有损失都追回来!”   当把这句话喊出来后,姚诗云摸了摸胸口,发现有些事情好像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她自己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几乎就在姚诗云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市医院的姚容,听到系统在她脑海里发出“叮”地提示音:   【恭喜宿主,姚诗云当前自毁值为80,自我否定值为90,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40章 白月光替身6   姚容和姚诗云的衣物都是在固定几家大牌店置办的。   消费得多了, 姚容已经是那几家店的黑卡vip,一个电话过去,那边立刻开始帮忙调取消费流水。   在消费流水里, 每样物品的图片和价格都清楚标注出来了。   就连购买的具体时间也有。   对照着消费流水, 姚诗云和佣人从衣帽间开始统计。   统计好衣帽间缺失的衣物包包,才下楼打开那三个大皮箱,统计皮箱里装着的物品。   佣人反复核对了两遍,对坐在沙发上的姚诗云说:“小姐,还少了一双高跟鞋, 一条晚礼服,两条项链以及一条手链。”   高跟鞋和晚礼服都是今年春季新款,价格分别是38800和61000。   最贵的是那条蓝宝石项链和那条蓝宝石手链。   几年前,姚容在拍卖行里买下了一颗没有经过切割的蓝宝石,请人将蓝宝石加工成项链和手链后,送给姚诗云当生日礼物。   蓝宝石本身的价值, 再加上项链和手链加工设计费, 可以说,单是这两件饰品的价格就近百万了。   姚诗云倚靠在沙发上。   她的酒量很差, 一罐啤酒下去,已是微醺状态, 圆润的眼眸低垂着, 一口接着一口喝牛奶。   直到听到佣人的话,她才气得瞪大了眼睛。   那套饰品她非常珍惜, 如果不是出席重要场合, 她都舍不得拿出来戴。   平时她都把它们锁在她的首饰盒里, 云乐桃到底是怎么拿到它们的!?   一旁的管家适时问道:“小姐,我们要报警吗?”   与此同时, 系统也在问姚容:【你觉得姚诗云会报警吗?】   姚容已经能下地了,只不过身体还是有些无力,她正扶着墙在病房里慢慢绕圈。   听到系统的问题,姚容笑着停在窗台边上,拎起洒水壶为那四盆花浇水:“你似乎格外关注小云。”   【因为我用数据推算不出答案。】   【但我想,你能算到答案。】   “她会报警。”   【为什么?】   为什么?   在听到管家问自己要不要报警时,姚诗云心里又开始纠结了。   虽然刚刚她在酒精和愤怒的刺激下,吼出了“报警”的话,但过了三个小时,姚诗云冷静下来,又开始下意识纠结。   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抬手,触碰到了那只由姚容亲手戴在她右耳上的蓝牙耳机。   其实蓝牙耳机没有声音。   姚诗云也没有给姚容打电话。   可摸着这只小巧的蓝牙耳机,姚诗云就会想到在医院等待她回去的姚容——   妈妈说,她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   妈妈还说,要是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打电话过去求助。   姚诗云清楚,如果她不处理好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到最后肯定是妈妈接手过去处理。   而妈妈的处理方案,应该也是报警。   她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她刚刚已经做到了。   现在只是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而已。   “报警吧。”   姚诗云抬起头,认真注视管家。   不同于刚才闭着眼吼出决定,吼声里难掩颤抖。   现在的她,坐姿笔直,音色温柔,却也透着一种无可回转的坚定。   “我相信警方会帮我追回损失。”   在管家报警之后,姚诗云给姚容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正在等警察过来,可能会回去得比较晚。   姚容看到了这条消息,系统自然也看到了。   【这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吗……】   “那天刚在病房睁开眼睛,听到小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一件事情——”   系统迅速回忆姚诗云那天打电话时说的话。   -路星华,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吗……   -爸,你在忙什么,忙到连来医院一趟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母亲在住院,一向温温柔柔、不敢忤逆父亲、在被冷暴力足足一个月也没对前男友说过什么重话的姚诗云,第一次顶撞了父亲,指责了前男友。   “我是小云的底线。”   兔子急了会咬人,是因为兔子被冒犯到了底线。   而姚容,就是姚诗云的底线。   只是以前的她,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为姚诗云的底气。   现在,她应该努力成为姚诗云的底气。   叮嘱姚诗云记得吃晚饭,活动好身体的姚容重新坐到病床上,拿出笔记本电脑,双手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她在查结婚之后云峻的资金流动情况,以及名下不动产的情况。   查了许久,姚容发现她查到的数据远低于她的预期。   这不科学。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姚容不再调查云峻,开始查看云奶奶名下的存款和不动产。   十分钟后,看着自己查出来的结果,姚容轻轻活动手指。   果然啊,云峻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转移夫妻共同财产。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把钱转了几手后全部都转到云奶奶名下了。   查完云峻和云奶奶,姚容继续去查云家其他人。   然后更精彩的来了。   云峻大哥是管公司财务的,他曾经挪用过公款;云峻二哥在公司里横行霸道,有一个跟他不对付的管理层被生生逼得辞职;云峻大侄子拿着高额的薪水,一个月里最多只来公司十天,来的那些天也都是迟到早退……   而他们名下的资产也都颇为丰厚,单是房产的价值就近千万了。   “入赘一个儿子,就能改换整个家族的阶层,多划算啊。难怪云家人都这么感激云峻。”   姚容冷笑自语,从头开始整理这些资料。   两个小时后,姚容将查到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完毕,放进了一个加密文档里存放着。   云峻在姚氏集团的势力太大了,单靠这些,还不足以扳倒云峻。   而且,姚容不希望云峻这个总经理的离职影响姚氏集团的股价。   想要平稳接掌姚氏集团,她就必须多做一些准备。   最起码,她要争取来董事会的支持。   董事会里,有旗帜鲜明站在云峻那边的,但更多的还是墙头草。   只要能证明她接掌姚氏集团,比云峻接掌姚氏集团更能让他们获利,姚容相信,她能把所有的墙头草都争取到她的阵营里。   毕竟再怎么说,姚氏集团都还是姓“姚”。   想到这里,姚容开始回忆有关姚氏集团的信息。   姚氏集团是做实业起家的,一点点壮大,业务也不断延伸到许多行业,但最核心的业务还是汽车。   现在汽车行业已经趋近饱和,姚氏集团想要谋求进一步发展,要么转型,要么实现技术上的进一步突破。   据姚容所知,这些年里,云峻应该一直在尝试着企业转型,也一直在加大研发资金的投入,想要实现技术的突破,但都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姚容合上电脑,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小云该回来了吧。   正想着姚诗云,紧闭的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姚诗云拎着一个保温壶,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妈,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鸡汤。”   “好,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姚容将电脑装回包里,把桌面位置空出来,方便姚诗云放保温壶,“还顺利吗?”   姚诗云往碗里倒鸡汤,点头道:“顺利,因为涉案金额巨大,警察已经立案,说是明天早上就会去姚诗云家,看看我丢的东西在不在云乐桃家里。要是在的话,就人赃并获了。”   姚容问姚诗云:“如果人赃并获,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想让她把所有钱都赔给我。”   “赔钱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不是对云乐桃的惩罚。”   姚容慢慢引导姚诗云。   “她以前拿你东西,起码还跟你说了一声。后来拿你东西,都是不问自取。不问自取就是偷窃,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姚容已经明确向云峻他们强调过,如果家里少了什么物品,就要让警察上门讨要。   姚诗云顺着姚容的话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暗暗懊恼:她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到。   “那我明天去请律师,让律师帮忙跟进这个案子。”姚诗云道。   姚氏集团倒是有一整个律师团,但姚诗云除非傻了,才会选择让姚氏集团的律师团去跟进这个案子。   “好。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报警之后,后续还会有不少麻烦。”   姚诗云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晚上,姚诗云有些失眠,琢磨着请律师的事情。   突然,她想起今天中午见过的陶子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陶子晋的小叔叔就是A市极富盛名的律师。   姚诗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找到陶子晋的微信,请陶子晋把他小叔叔的联系方式告诉她。   那边回复得很快:【要打官司?你等等】   过了几秒,一个名片推了过来。   姚诗云回复道:【遇到了一些小麻烦,谢谢子晋哥,不打扰你休息啦】   【陶子晋:嗯,你也早点休息】   姚诗云加了陶律师的微信。   不知道是不是陶子晋打和陶律师打过了招呼,加上好友后,陶律师那边明显知道她的身份,听她说完大致情况后,表示明天早上会来医院与她详谈。   搞定了这件事,姚诗云长舒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终于能够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第二天一早,陶律师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也赶到了云乐桃家里。   出示搜查证后,警察进入云乐桃的房间,在非常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姚诗云丢失的东西。   证据确凿,无论云乐桃怎么闹,都阻止不了她被直接押去警察局。 第41章 白月光替身7   云乐桃爸爸已经去了公司, 只有云乐桃妈妈还在家。眼看着云乐桃被带走,云乐桃妈妈连忙给丈夫和云奶奶打电话。   云乐桃爸爸应该有事,暂时没有接听, 但云奶奶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得知了这件事情。   “毒妇,那个毒妇!她这是要搞得家宅不宁啊!”云奶奶一拍大腿,在电话里就干嚎起来,“我可怜的乐桃啊!”   云乐桃妈妈无奈打断,开口道:“妈, 你快给小叔子打电话,让姚氏集团的律师去警察局捞人。”这老太太,现在是骂人的时候吗,应该先找人把乐桃捞出来啊。   “对对对。”   云峻正在听下属汇报这个季度的车子销售情况,突然,他的秘书从门口悄悄走进来, 把事情汇报给云峻。   云峻皱了下眉, 将手中钢笔一合,示意正在汇报的下属停下。   会议室众人不明所以。   “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 大家回去工作吧。”丢下这句话,云峻就离开了办公室。   “这是怎么了?”   “出了什么急事吗?”   “还用说。”有人压低声音, “十有八九和云家人有关系。前天云家人不是才被赶出别墅吗, 谁知道现在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旁边的人听到,嘴上没有附和, 心里却暗暗骂了句:公私不分!   云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直接吩咐秘书:“通知律师团, 让他们接手乐桃的案子。”   姚氏集团聘请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所以在需要律师时, 云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些人。   虽说云峻对云乐桃的做法很不满,但现在不是指责云乐桃的时候。   秘书连忙给律师打电话,传达了云峻的意思。   可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秘书有些尴尬地看了云峻一眼:“云总,律师团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云峻猛地抬头:“怎么回事?”   “就在半个小时前,夫人给律师团打了个电话。夫人她说……她说姚氏集团聘请的律师,只需要、也只能为姚氏集团服务。任何人,连同她这个姓姚的,都不能公器私用……”   秘书吞吞吐吐,都快要哭了。   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仿佛有一巴掌凭空打在了云峻脸上,云峻脸色一僵。   姚容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连她这个姓姚的都不能因为私事用姚氏集团聘请的律师团,云峻这个姓云的,又凭什么公器私用!?   “好,好!”云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去律师事务所请律师,给我请A市最好的律师!”   秘书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办公室,不敢留在这里承担云峻的怒火。但他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云乐桃妈妈扶着云奶奶迎面走了过来。   “妈,大嫂,你们怎么来了?”云峻也看到了,连忙起身迎过去。   “乐桃这个情况,我们怎么坐得住。”云乐桃妈妈抹着眼泪说,“我们原本想去警察局,又担心过去了会添乱,就先过来你这坐坐。小叔子,你请好律师了吗?”   “秘书已经去请了。”云峻一笔带过。   律师很快就请好了。   可姚诗云请的陶律师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优势完全在姚诗云这边,云峻请的律师在了解到情况后,提议云峻他们最好私下先达成和解。   云乐桃妈妈当即决定去市医院找姚容。   在商量之后,云峻派了司机开车,送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去市医院。   这也是姚容病倒之后,她们第一次去了市医院。   路上,云乐桃妈妈一直劝云奶奶忍忍,不要当场发脾气,就当是为了云乐桃好。   “乐桃还这么年轻,她不能留案底啊,不然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云奶奶能怎么办?   当然是暂时忍了。   一行人就这么冲进了市医院住院部。   但在冲进市医院住院部后,她们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她们连姚容住在哪间病房都不知道。   “我去导诊台问问。”云乐桃妈妈说。   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陶子晋和科室医生一块儿坐电梯下楼,打算去食堂吃午餐。   路过导诊台时,余光一扫,陶子晋认出了云奶奶。   想到昨晚上姚诗云请律师的举动,陶子晋脚步微顿。   这些人只怕来者不善。   姚姨前几天才刚气得旧疾发作,要是再被气上一遭,那还得了。   而诗云的性子也比较内向腼腆,如果真和云家人吵起来,她肯定会吃亏。   于情于理,他既然碰到了,都该去看看。   也许会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怎么了?”同事见他停下脚步,好奇道。   “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去吃饭吧。”陶子晋开口道,长腿一迈,朝着电梯间快步走去。   ***   今天是周末,姚诗云不需要去学校上课。   她坐在沙发上,垂着眸给陶律师发消息,询问陶律师这种案子一般怎么判,她应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陶律师现在已经在警察局,作为专业人士,他从专业的角度给姚诗云提了很多建议。   有了这些建议做参考,姚诗云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做,逐渐有了一个清晰而完整的思路。   她将手机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模拟着如果见到云家人,她应该怎么做。   模拟第一遍——不行,这个反应太没有气势了。   模拟第二遍——还是不太行,情绪太平了。   模拟第三遍——嗯,好像学到了两三分妈妈怼人的气势。   姚诗云同学,保持住这股劲!   姚诗云心满意足,刚睁开眼,便听到走廊外传来的喧哗争执声。   其中有一道音色,是……云奶奶的!   姚诗云下意识看向姚容,目露担忧。   姚容正站在窗台边晒太阳。   阳光投落在她的半边侧脸,照见她略有几分憔悴与苍白的容貌。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扶墙走路,能够自己站稳,但长年累月积弱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调理好的。   注意到姚诗云的视线,姚容问:“怎么了?”   姚诗云起身,轻声开口道:“妈,等会儿我把手机录音打开,要是云家人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你不要生气,我让陶律师去告他们来给你出气!”   说着,姚诗云解锁手机,打开了手机录音软件,并且直接点击“开始录音”。   姚容讶然失笑:“放心吧,我不会再被他们气倒了。”   要是真有人被气倒,那也肯定不是她。   “那就好。”   虽然姚容这么说了,姚诗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心里想着到时候要多注意些,如果云奶奶再对妈妈说那种乱七八糟的话,她一定,一定要努力帮妈妈骂回去。   “那我去开门了。”姚诗云说,“他们要是在外面闹起来,会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   走出病房,姚诗云一眼就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云奶奶和云乐桃妈妈。   姚诗云朝于雪挥手。   于雪会意,与其他保镖一块儿往旁边退开,不再阻拦。   云奶奶看着拦她拦得最凶的于雪,不爽地哼了哼。   姚诗云理都不理云奶奶,直接问:“你们有事吗?”   云乐桃妈妈笑应道:“小云,我们来探望你妈妈,顺便找你说点事。”   “你们来探病?”姚诗云扫了眼两人空荡荡的手,“那东西呢,谁探病是空手来的?”   云乐桃妈妈脸色一僵,意识到自己找了个很烂的理由,她赔笑道:“来得匆忙,我等会儿就下楼去买。”   “不用了,我妈不缺那点水果。”姚诗云也轻轻哼了一声,“进来吧。”   一旁的云奶奶被这死丫头的态度气炸了,可云乐桃妈妈一直在拽着她,她只好继续为大局‘忍辱负重’。   进了病房,云乐桃妈妈就看到了姚容。   乍一看,云乐桃妈妈心里轻咦一声。   姚容的气质和她记忆中似乎有了不少变化。   还是一样的容貌,以前就像精致却只适合放在博古架上观赏的易碎艺术品,现在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镇定从容。   “弟妹,你最近感觉身体好些了吗?”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云乐桃妈妈不急着切入正题,笑着问候姚容的身体。   姚容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又完美,与过去一模一样,这让云乐桃妈妈心底那丝异样感消散了。   可紧接着姚容的话,又让云乐桃妈妈心头狂跳不止。   “托云峻他妈的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呵呵。”云乐桃妈妈勉强挤出几声笑,“弟妹真是幽默。”   “实话实说。”姚容问云奶奶,“云峻他妈,你说是不是?”   云乐桃妈妈:“……”   云奶奶阴阳怪气:“我没见过有人咒自己死的。”   “像你这种咒儿媳妇死的婆婆也不多见。乐桃妈妈日后也要小心了,千万不要有什么地方惹到这位老太太。”   云乐桃妈妈没听懂他们的这段对话,生怕姚容和云奶奶再吵起来,她也不敢再寒暄了,决定直奔正题。   “小云啊,都是乐桃那孩子不懂事。”云乐桃妈妈边说话边要挽住姚诗云的手。   姚诗云往旁边退开一步,与云乐桃妈妈拉开距离。   云乐桃妈妈的手僵在空中,默默收回,继续一个人的独角戏。   “乐桃那孩子,从小被我和她爸爸宠得无法无天,这不,看到你有好看的东西,就忍不住羡慕,所以才从你那里借了些东西。”   “她也不是不愿意还给你,昨天她不是拖了三个大皮箱过去还你吗。剩下那几样东西,是她不小心漏掉了,我给她买给长得类似的首饰衣服,她那孩子素来粗心,没仔细看,还以为那几样东西是我买给她的,所以这才犯下了错,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啊。”   “我今晚,不,我下午就把剩下那几样东西送来给你,再让小云给你赔礼道歉,你看这样可以吗?”   在姚诗云心目中,云家人已经不算是她的亲戚了,所以她也没喊大伯母,而是学着姚容刚刚的称呼:“云乐桃妈妈,如果要找借口,麻烦找好点的借口,不要把人当傻子。按照法律来说,云乐桃的行为就是已经构成犯罪了。”   事情不能轻易糊弄过去,云乐桃妈妈无奈之下,开始打感情牌,一口一个“乐桃是你妹妹”。   姚诗云依旧不为所动:“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我妈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云乐桃妈妈都要急死了:“小云,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乐桃?这样吧,剩下那几样东西我照原价赔给你,你看这样可以吗?”   “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原谅她,那你们就应该按照我的条件来办。”   姚诗云说出这句她在脑海里模拟了三遍的台词。   说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姚容双手抱臂靠在窗台边的墙上,眸光始终落在姚诗云身上。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意先从她的眼里一点点晕开,连带着她的唇角也不由自主上扬。   她该夸姚诗云学习能力和观察能力强吗?   因为姚诗云说这句话的语气与神情,居然有那么几分她的影子在。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云乐桃妈妈问。   “你们不仅要把那几样东西按照原价赔给我,云乐桃之前送来的三个大皮箱里的东西,也必须按照原价赔给我。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在法院出庭的时候表达对她的谅解,这样她的刑罚应该能减轻不少。”   当然,因为涉案金额比较大,就算减轻了刑罚,云乐桃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什么!?”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同时出声。   只不过云乐桃妈妈是为刑罚而震惊。   云奶奶则是为了赔钱这件事震惊。   之前因为云乐桃妈妈的念叨,云奶奶忍了很久没说话,现在她是彻底憋不住了,直接跳了出来指着姚诗云。   这回云乐桃妈妈没有再拦着云奶奶,她也是被云乐桃说的那番话气到了。   “姚诗云,你是缺钱缺疯了吗,东西都还你了还敢要我们赔那么多钱!乐桃怎么说都是你堂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你这是要逼死她啊!”   “还有,这就是你姚家的家教吗。从我和你大伯母进门开始,你连一句奶奶和大伯母都没喊过。你是哑巴吗。你是哑巴的话怎么怼你大伯母的时候就那么伶牙俐齿呢!”   云奶奶的战斗力非云乐桃妈妈能及。   这一连串话说完,姚诗云的气势彻底被云奶奶压住了。   再加上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对云奶奶的畏惧,姚诗云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开口时,却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自己这个反应气到了。   可当姚诗云试图再次张口,还是一时组织不起语言。   真是太没用了!   刚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关键时刻就开始掉链子了!   姚诗云急得又忍不住想掉眼泪。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以至于云奶奶的手指都快要戳到她眼睛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候,一只带着淡淡淤青却纤细有力的手,握住了姚诗云的胳膊。   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蔓延开,唤回了姚诗云的思绪。   她怔怔回神,顺着姚容拉她的力度走动,最后,她被姚容稳稳护在了身后。   “小云,你今天已经做得非常棒了,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不用担心。”   熟悉的声音抚平了她的急躁,也安慰了她的情绪。   姚诗云眨了眨眼,又忍不住想落泪了。   姚容说的是真心话。   相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姚诗云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即使姚诗云现在的做法,是靠着她的引导、靠着陶律师的建议,但能做到这一步,绝对缺不了姚诗云本身的勇气与智慧。   作为一个母亲,她会适当推着姚诗云前进,让姚诗云直面挑战。   因为完全不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一旦不慎脱离那个舒适的环境,就会出现严重的不适。   它应当感受烈日、感受狂风也感受暴雨,却将烈日、狂风与暴雨都化作茁壮成长的养料。即使一朝脱离舒适的环境,于崇山峻岭、于悬崖峭壁、于料峭酷寒间,也能从容盛开。   当然,这个度要合理,要循序渐进。   这些年来,云奶奶明里暗里一直在伤害姚诗云。姚诗云对云奶奶的畏惧,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根深蒂固,要让姚诗云现在就对上云奶奶,那还太早了。   所以姚容在看到姚诗云被云奶奶指得说不出话的时候,立即站了出来。   护住了姚诗云,姚容才分出心神去回应云奶奶。   “姚氏集团将来都是小云的,真正缺钱缺疯了的人,不是云乐桃吗。穿堂姐的衣服,偷堂姐的生日礼物,如果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都是这些人,那小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有你们这么些亲戚。”   “还有,我姚家家教如何,不劳你操心。你在质问姚家家教的时候,不如先质问自己一个问题——”   “以你云家的家教,是怎么教出云乐桃这样把偷窃视作理所当然的人?”   “当然,我知道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所以我就大发慈悲,为你答疑解惑吧。”   说下面这番话时,姚容依旧是笑着的。   语速轻缓,不像是在斥责,倒像是在与亲戚含笑低语。   可这话落在云奶奶耳中,不亚于恶魔低吟。   “云乐桃这么做,不都是跟云峻和你学的吗。”   “鸠占鹊巢,把我的别墅当做你们的别墅,把姚氏集团当做云家的私产。”   “你们以身作则,晚辈自然有样学样。”   云奶奶指着姚诗云的手一转,就变成了指着姚容,脏话已经到了嘴边——   姚容轻飘飘看了云乐桃妈妈一眼:“如果她还敢当着我的面骂我或者小云,哪怕只有一句,我都拒绝私下和你们沟通。”   云乐桃妈妈被姚容的眼神和话语吓得一激灵,几乎当场跳到了云奶奶身边,伸手又拉又捂,才总算是把云奶奶给拦住了。   姚容唇角微微弯了弯,面对着不说脏话就几乎失去还嘴能力的云奶奶,她当然是选择——   继续怼了。   “你觉得我做得过吗?”   “不,一点都不过。”   姚容看着云乐桃妈妈:“乐桃妈妈,你一定不知道我这回是为什么住院做手术吧。当然了,毕竟是家丑,云峻他妈肯定不会外传。但是我不介意让你知道。”   姚容直接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云乐桃妈妈,末了,淡淡道:“所以也别怪我不念亲戚之情,因为是云峻他妈先不认我这个云峻妻子的。你看看,是不是应了我那句话:她以身作则,我有样学样?”   “你……你是在报复吗?”云乐桃妈妈满嘴苦涩,半晌问了姚容这么个问题。   姚容:“我只是在为小云讨个公道。”   虽然姚容这么说,但云乐桃妈妈已经认定姚容是在报复。   这时候,云乐桃妈妈连带着云奶奶都有些恼上了:这老太太造的孽,凭什么让她的女儿来承担!   只不过云乐桃妈妈脸上的神色没有遮掩好,云奶奶一看到云乐桃妈妈的神色,就将云乐桃妈妈的心思摸了个七八成,当即就憋不住了。   她自认为今天一直在为了云乐桃的事情忍辱负重,受尽了挤兑和委屈,结果云乐桃妈妈居然埋怨上她了,这还有理了!   现在不仅是三儿媳妇要造反,大儿媳妇也要跟她造反啊!   “我呸!你这不要脸的,别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自己就清清白白一小白花,你这种戏码我年轻时候都玩腻了!”云奶奶朝着姚容开始骂道。   结果姚容还没什么反应呢,云乐桃妈妈先炸了:“妈!你少说两句!”   这老太太,是真的一点都不为乐桃着想吗!   万一惹怒了姚容,她的乐桃可怎么办啊!   现成的把柄落到姚容手里,还不乖乖顺着姚容的意思,那不是逼她的乐桃去死吗!   “行了!你被她骗了,这黑心肠的还能放过你女儿?”   云奶奶翻了个白眼。   “有老三在,乐桃最后肯定会没事的。”   她对自己的三儿子特别有信心。   玩了一手挑拨离间的姚容听到这里,朝一直在注视她的姚诗云招手:“小云,把赔偿清单给乐桃妈妈。”   姚诗云早有准备,闻言直接从桌面拿起一份彩印好的赔偿清单,上前递给云乐桃妈妈。   云乐桃妈妈连忙低头翻看。   姚容:“按照这份赔偿清单来赔偿,有我们的谅解,云乐桃的处罚不会被判得很重。不按照这份赔偿清单来赔偿,那就直接法庭见,到时判多少年就是多少年。”   以姚容查到的数据来看,单靠云乐桃爸妈的存款,除非卖了房子车子,不然还真赔不起。   所以——云乐桃爸妈十有八九会去找云奶奶和云峻帮忙。   云奶奶被她气成这样,又对云乐桃妈妈有了心结,就算愿意出这笔钱,也肯定会不痛快。   到时就有好戏看了。   “行了,要没别的事情你们就离开吧,我和小云还要去吃午饭。”锻炼姚诗云、骂云奶奶、挑拨离间,三项目的全部达成后,姚容直接下了逐客令。   而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确实也达成了她们此行的目的。   只是她们心里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一趟,就感觉是专程过来找骂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满心复杂地往病房外走去。   病房门一直都是虚掩着的,如果靠得离门口近了,还是能听清病房里面的动静。   云乐桃妈妈一拉开门,就看到门口旁边的墙面前方,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容貌俊秀的年轻医生。   她看了年轻医生一眼,就和云奶奶一块儿离开了。   年轻医生自然是陶子晋。   云乐桃妈妈他们前脚刚进病房,他后脚就到病房门口了。   保镖们都认得他,所以没拦着他。   因为那是姚容他们的家事,陶子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而是守在了外面听动静,心里想着要是里面打起来,或者姚姨和诗云落了下风,他就马上冲进去帮忙。   结果……   好吧,白担心了,他需要重新评估诗云和姚姨的战斗力。   不过也还好是白担心了。   只是,陶子晋现在又面临一个纠结:他要不要进去和姚姨她们打招呼。虽说他本意不是偷听,但他确实不小心听到了很多隐秘的事情……   陶子晋揉了揉太阳穴,心下叹了口气,伸手正欲扣门——   姚容和姚诗云就拉开病房门,手挽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瞧见陶子晋,姚诗云有些意外:“子晋哥,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但长话短说呢,就是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陶子晋苦笑。   “你听到了?”姚诗云意外。   陶子晋点头,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到了姚诗云的问题。   “我妈刚才是不是超级酷的!”姚诗云一脸寻求认同的表情。   陶子晋一愣,下意识想笑:“对,我第一次知道姚姨这么厉害。”   “当然——”陶子晋朝姚诗云竖起拇指,“我发现你也变厉害了。”   当年那个被云乐桃欺负了都不敢吭声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能够保护自己并开始反击了。   姚诗云微抬下巴,骄傲道:“子晋哥,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都是跟我妈学的。”   “现在知道了。”陶子晋顺着她的话说。   姚诗云心满意足了。   “姚姨,你们是要去吃饭对吧。”   陶子晋看了眼手表,他的午休时间还剩一个小时。   “一起去吧,医院附近有家店的猪肚鸡汤煲得很不错,我请你们尝尝。”   “好啊。”姚容笑着问,“我现在可以吃辣了吗?这几天吃的太清淡了。”   陶子晋按了电梯:“可以吃了。”   陶子晋推荐的猪肚鸡汤确实很不错。   除了猪肚鸡汤,姚容还点了一份酸辣鱼,再加上一碟青椒炒肉,就差不多了。   等着上菜的时候,陶子晋拆开三套碗筷包装膜,用滚烫茶水一一冲洗,又给姚容和姚诗云都倒了椰汁。   姚诗云喝了一大杯椰汁润喉。   放下杯子,姚诗云问陶子晋:“子晋哥,你怎么会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那个时间你不应该是午休时间吗?”   陶子晋帮姚诗云加满杯子里的饮料:“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   “我这不是没话找话吗。”在姚容和陶子晋面前,姚诗云表现得很放松,所以直接把心里想法说了出来。   陶子晋哭笑不得,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好瞒的,他就都说了。   “有心了。”姚容说。   姚诗云弯了弯唇,也跟着道:“对啊,谢谢子晋哥。”   要不是关心她们,陶子晋怎么会特意跑一趟。   菜很快就上齐了。   吃完午饭,三人再次回了医院。   陶子晋的上班时间快到了,在住院部与姚容姚诗云分开。   姚容和姚诗云不想这么早回病房待着,干脆就在医院里慢慢散步。   午后阳光微醺,乳燕在林间振翅穿梭,木棉于枝头盎然盛放。   天空有一朵木棉花打着旋从枝头落下。   姚诗云眼尖,小跑过去,趁着那朵木棉花还没落到地上,伸出手接住了它,然后又踩着枯枝败叶跑回姚容面前,将这朵木棉花递给姚容。   “妈,给你,我看你这两天经常在窗台边欣赏木棉花。”   姚容双手捧过木棉花,对姚诗云说:“等我出院,我们就回别墅住。到时我打算在院子里种一棵木棉树。”   “只种一棵吗?”   姚容走累了,拉着姚诗云在一旁的长椅坐下,光斑从枝叶缝隙间投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棵就够了。”   她这一世,就是为了一场木棉花开而来的。 第42章 白月光替身8   医院草坪上, 病人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   姚容和姚诗云坐了会儿,因为下午还要按时吃药,姚容让姚诗云看看现在几点了。   姚诗云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解锁屏幕, 在看到时间的同时,她还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关掉手机录音。   也就是说,从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出现到现在,手机一直在录音。   姚诗云连忙点击暂停,将这段录音保存好。   “就要下午三点了。”   姚容说:“那我们回去吧。”   “好。”姚诗云顺着姚容的话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 姚容吃了药,就开始睡午觉了。   姚诗云躺在陪护床上,戴上蓝牙耳机,开始播放那段录音。   姚诗云先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的表示打分——   这段话说得太轻了。应该说得更掷地有声一些。   还有这个地方,语速最好放慢一些。   说得最好的就是那句“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原来她, 那你们就应该按照我的条件来办”……   听完自己的, 接下来就到了姚容和云奶奶的对话。   姚诗云认真揣摩着姚容说话时的语气:语速并不快,也不显得咄咄逼人, 却能给人一种平静无声的压迫感。   如果她能把这种语气拿捏住,以后再遇到云奶奶, 她肯定就不会像这次一样, 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毕竟,把她吓得说不出话的云奶奶, 却被妈妈震慑得敢怒不敢言。   “在干嘛呢?”   就在这时候, 姚诗云听到了姚容的声音。   她已经睡醒午觉。   “我在学习呢。”姚诗云从陪护床上坐起来, 笑着朝姚容挥动手机屏幕,让她能看清上面正在播放的录音。   “学习?”姚容疑惑。   姚诗云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就是……我在学习妈妈你教云奶奶做人的语气。我觉得那样特别厉害, 要是学会了,以后我就不会怕云奶奶了。”   姚容讶然失笑。   不过姚诗云愿意主动学习怎么反抗,这当然是个好兆头。   “那你好好学习。我也起来干活了。”   简单梳洗一番,姚容打开电脑,悄悄进入姚氏集团的管理后台。   姚氏集团的防火墙绝对是世界顶尖水平,但只能防住她三分钟时间。   进入管理后台,姚容开始查看姚氏集团这些年做过的所有决策,顺便查看姚氏集团旗下汽车品牌的工艺流程和设计思路,以及发动机、变速箱这些核心部件的具体参数。   一目十行浏览完所有内容,姚容指尖轻敲桌面。   姚氏集团旗下的汽车性能不算特别优越。   查看季度报表,季度报表也显示姚氏集团旗下的汽车销量在逐年减少。   虽说整体数据还是不错的,但日益下滑的趋势也说明姚氏集团旗下汽车的竞争力在逐渐降低。   而未来汽车的发展方向,显然是无人驾驶和电动汽车。   想要在短时间内突破无人驾驶技术,显然有些痴人说梦,但想要在短时间内突破电动汽车技术,还是有可能的。   这么想着,姚容打开了两个新的文档。   在一个文档敲下《电动汽车发动机参数调整》的标题。   在另一个文档敲下《姚氏集团企业结构调整建议》的标题。   当然,想要完成这两个文档,她还需要查阅大量资料,并且做一个细致而深入的市场调研。   等她彻底写完这两个文档后,她就有足够的把握,说服董事会支持她了。   ***   与此同时,云乐桃家。   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从市医院离开后,直接回到了家里。   云乐桃爸爸得知消息后,就从公司赶了回家,坐在沙发上等消息。   见到云乐桃妈妈和云奶奶回来了,云乐桃爸爸上前询问情况。   云乐桃妈妈苦着脸,将那份赔偿清单递给云乐桃爸爸:“你看看吧。”   云乐桃爸爸直接翻到清单最后一页。   看清总赔偿数后,云乐桃爸爸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贵,这是狮子大开口吧。”   云乐桃妈妈看了云奶奶一眼,哄云奶奶去睡午觉后,云乐桃妈妈拉着云乐桃爸爸到了书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同样作为儿媳妇,云乐桃妈妈对云奶奶的做派很看不上眼。   “我看姚容态度特别坚决,她是不可能会让步的。你说这老太太也真是的,什么话都乱说。”   “行了,别说了。”云乐桃爸爸斥责了云乐桃妈妈一句,不过心里也很认可云乐桃妈妈的话。   像姚容这样家世显赫的儿媳妇,捧着顺着能掉块肉吗。   不仅不会掉块肉,儿媳妇手头漏一点,都够老太太享福一辈子了!   现在好了吧,老太太把人逼急了,结果却是云乐桃来承担后果。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云乐桃妈妈急切问道,“要想拿出这笔钱,除非我们把房子卖了。”   可房子是留给儿子娶媳妇的。   要是真因为云乐桃的事情卖了房子,儿子肯定得和他们夫妻两离心。   “这笔钱,让老三给!”云乐桃爸爸咬牙道,“我这就给老三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接到电话后,云峻就赶了过来。   一见到云峻,云乐桃爸妈就在各种哭穷扮可怜,并明里暗里将大半责任都甩到了云奶奶身上。   云奶奶没被姚容气死,倒是险些被云乐桃爸妈给气死了。   最后是云峻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同意帮忙解决这件事情。   “什么!真要把钱赔给那个死丫头!?”云奶奶瞪大了眼睛,非常不爽。   云峻的钱,有大半可都拿捏在她手里,这些钱在云奶奶看来,就应该是云家的,虽然姚诗云是云峻的亲生女儿,但谁叫姚诗云姓姚呢。   给姚诗云赔那么多钱,可就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啊。   心疼死她了。   “给!”云峻说得很干脆。   现在正是他夺权的关键时候。   他在姚氏集团的势力还不够大,姚氏集团里有不少老人仗着在公司的资历深,都不服他。   他能压制住那些老人,凭的就是他和姚容的关系。   如果现在惹恼了姚容,让姚容决定鱼死网破跟他离婚,到时他的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   上午的时候他没有跟云奶奶、云乐桃妈妈一块儿去医院,就是因为他不能明着跟姚容撕破脸。   “妈,等这件事解决后,你和二嫂去国外旅游一段时间吧。国外的风景挺不错的,你以前为我们的事情操劳了那么多,现在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未免云奶奶再刺激到姚容和姚诗云,云峻直接开口,打算将云奶奶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等他的计划告一段落,他再将云奶奶接回来。   很快,姚诗云就接到了陶律师的电话。   得知云家人愿意按照赔偿清单赔钱,姚诗云笑了笑,对陶律师说:“那后面的事情就全权委托给陶叔叔了。”   陶律师应了声好,顺便提醒她:“云家那边过两天会把钱打给你,你到时注意查看账户。”   “好!”姚诗云的心情格外雀跃。   不过,姚诗云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她收到了云峻发来的消息。   【爸:那笔赔偿金就当是我给你的生活费了。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妈,她应该不想见我,我就不去医院探望她了。】   姚诗云:呸,这笔赔偿金本来是她应得的!   还有那个不来医院探望的借口,真是太虚伪了!   看着她备注的“爸”字,姚诗云是越看越刺眼,连忙动手删改掉。   懒得回复云峻,姚诗云气呼呼地将手机丢回枕头边。   姚容正在看书,余光注意到姚诗云的动作,轻声问:“刚刚不是还很高兴吗?”   “没,云峻给我发消息了。”姚诗云说。   姚容合上书籍,好奇道:“他说了什么?给我看看。”   将那条消息连着读了两遍,姚容从中品出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算算时间,云峻现在应该正在夺权。   一旦他夺权成功,姚氏集团很快就会变成云氏集团。   所以在这种夺权的关键时候,他不希望再跟她起争执。   这样也好。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了。   云峻想要时间夺权,她也想要时间养身体、养孩子以及发展实力。   等到她和云峻再对上的时候,就该是在姚氏集团的董事会议上了。   姚容将手机还给姚诗云:“反正最近不用去关注云家人了,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跑出来碍你和我的眼睛。”   “嗯!”虽然不知道姚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姚诗云很信服姚容的判断。   到下午时,陶医生过来查房。   检查过姚容的身体情况,陶医生笑着宣布:“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到家后好好注意休息,记得定期过来医院复查。”   听到这个好消息,姚容向陶医生道谢。   送走陶医生后,姚容和姚诗云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上午,姚诗云去前台办理出院手续,回来时看到陶子晋在和姚容聊天。   “你们在病房等我一会儿,我快下班了,到时开车送你们回去。”陶子晋朝着刚走进病房的姚诗云说道。   姚诗云点头:“好。”   陶子晋就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再回来时,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款式简单的白衬衫,手里还握着车钥匙。   “我们走吧。”从姚容手里接过行李,陶子晋说。   开车回别墅的路上,姚诗云表现得很高兴,还特意开了首摇滚乐听。   “不就是回家吗,怎么这么兴奋?”陶子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扫了姚诗云一眼,笑着问道。   姚诗云认真解释道:“以前回家都要看到讨厌的人的脸,现在那些人都被扫地出门了,我的心情没办法不好。”   陶子晋想了想,表示认同:“确实值得高兴。” 第43章 白月光替身9   没有云家人在, 别墅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陶子晋帮姚容把行李提进房间放好,走下楼时,姚容叫住他:“厨师已经做好午餐了, 吃完再走吧。”   “那我就留下蹭饭了。”陶子晋也没客气, 唇角微弯,“医院的伙食肯定比不上姚姨请的五星级大厨。”   姚容:“我让厨师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陶子晋眼前一亮:“还是姚姨懂我。”   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那道松鼠桂鱼,陶子晋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姚诗云说:“云家人在的时候, 我都不能来蹭饭。”   以前陶医生经常过来姚家别墅,陶子晋每次都会跟过来玩。   后来姚外公姚外婆去世,云家人搬进来,陶子晋就没怎么来过了。   “蹭吃蹭喝,真厚脸皮。”姚诗云调侃他。   陶子晋叫冤:“这话说得可不对,我没少请你吃饭吧。”   姚容在旁边笑看着他们斗嘴,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原剧情里, 她病逝后没多久,陶子晋出了场意外也去世了。陶医生因为陶子晋的去世受了打击, 身体大不如前,后来被小儿子接去了国外养老。   正是因为陶子晋和陶医生一个去世一个在国外, 后来姚诗云出事时, 才会找不到人求助。   “行了,吃饭吧, 再不吃菜都冷了。”姚容提醒道。   吃完午饭, 陶子晋开车回市医院上班, 姚诗云回去收拾房间,而姚容回屋睡午觉。   等到下午太阳没那么晒时, 姚容和姚诗云穿着防晒衣戴着太阳帽来到花园,打算把刚送来的木棉树苗种下去。   姚诗云手里提着个小锄头,问姚容:“妈,你打算把树苗种在哪里?”   姚容环视花园一圈,手指指在了花园中间的位置。   这个位置周围没有别的树木,只有成片的花海,光照充足,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从她的房间窗户还是从姚诗云的房间窗户往外看,都能一眼看见这里。   “好,那就种在那了。”   姚诗云沿着鹅卵石路走到花园中间,开始帮姚容挖树坑。   两人合力之下,很快就挖好了。   将木棉树苗放进树坑埋好,再浇上适量的水,这棵树就算是种好了。   “这棵木棉树苗大概要多久才能开花啊?”   木棉树苗只长到姚诗云腰部的高度,姚诗云微微弯着腰,凑近了去观察这棵树苗。   姚容看着她:“两年左右就能开花了。但要想长成一棵茁壮得无惧风雨的树木,应该需要八到十年的时间。”   姚诗云无知无觉:“这个速度很快了。”   “我们回去吧。”   “这就好啦?”   姚诗云拍了拍手臂蹭到的泥土,连忙跟上姚容,只是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棵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树苗。   不知道为什么,单是看着这棵树苗,她就发自内心地高兴。   “好了,种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种好的。你现在一直在这里盯着,也不能让它马上长大。”   听到姚容这么说,姚诗云依依不舍地转回头,跟着姚容一块儿走进别墅。   回到自己的房间,姚诗云洗干净手,坐在窗边做作业。   因为选专业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干涉她的选择,所以姚诗云选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服装设计。   她的成绩不算特别优秀,不过也能排在班级中上水平,再加上认真听讲,这些作业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屋外暮色四合,金乌西沉。   不多时,空气中的凝滞感加重,从半开窗户吹入屋内的风都显得沉闷。   暴雨即将到来。   姚诗云写完最后一道题目,合上作业,走去关窗时,目光远眺,便看见了在狂风中摇曳的木棉树苗。   为了提高成活率,这棵木棉树苗上的叶子被摘去不少,乍一看之下,它整个树干都在摇晃。   那摇晃的幅度,总让人疑心树苗会不会被风掀翻在地。   姚诗云想:明天睡醒,要是这棵树苗真被吹倒了,她就要挖个更深的坑,把它重新再种一遍。   第二天睡醒,姚诗云用遥控器拉开窗帘。   被狂风暴雨席卷过后,花园格外狼藉,放眼望去满地残花败叶。那棵被姚诗云重点关注着的木棉树苗,却依旧如昨,甚至在雨水的洗礼下,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   姚容今天打算和姚诗云一块儿去A大。   吃早餐时,姚容将一杯温好的牛奶递到姚诗云手边,顺便跟她说了这件事。   姚诗云喝牛奶动作一顿,奇道:“妈,你为什么去A大?”   姚容回道:“我打算去A大图书馆看书。”   作为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A大图书馆里的藏书非常丰富。   而且机械相关的专业正是A大的王牌专业,A大图书馆里肯定有很多这方面的专业书籍,这正好符合她的需求。   “看什么书?”   “我之前和你说,我想和云峻离婚、把云家人赶出姚氏集团,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不仅记得这个,她还记得渣爹把她妈当成了白月光替身!   姚诗云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所以妈妈你是想学习企业管理?”   “差不多,机械方面的书也看看,毕竟姚氏集团主要的业务是汽车。”未免吓到姚诗云,姚容觉得,她还是别说自己真正想学习的是如何改造电动汽车了。   姚诗云抿了抿唇。   虽然她很支持她妈的决定,但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要管理姚氏集团那么大的企业,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她妈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没有接触过公司业务,就算现在开始努力学习了,短时间内也肯定会非常吃力。   姚诗云咬了咬牛奶吸管,微微皱着眉,脸上的忧色几乎掩饰不住。   姚容哪里看不出来姚诗云在想些什么。   她笑着往面包上涂炼乳:“你要不要也来学学企业管理?”   “我!?”姚诗云顾不得担忧了,用手指着自己,满脸诧异。   “姚氏集团将来肯定是你的。有了我的前车之鉴,我不会让你找个男人入赘。你要是能管理姚氏集团,你就去管理,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能,可以花高薪聘请职业经理人帮你打理。”   “但就算是找职业经理人,你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再说了——”   姚容放下炼乳,用餐巾擦了擦手指。   她语带笑意,轻描淡写间为姚诗云勾勒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未来前景:“小云,你现在在学服装设计,将来,难道你不想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吗?”   姚诗云今年已经大二了,有时候,她坐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课,也会思考自己大学毕业后要做些什么,但总是没有能够定下一个明确的目标。   可现在,姚容这句话,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属于自己的!   深深烙印有她的标签的服装品牌!   可是……她可以吗?   在激动过后,这个问题从心底冒了出来。   姚诗云的激动稍稍淡去,茫然之色从她眼底浮现出来。   从小到大,她的长处就是学习成绩好,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独当一面的勇气,也没有承担责任的胆量。   而开创一个服装品牌,其实就类似于自己创业、自己当老板。   她……   她做不到的吧。   姚诗云下意识否定了自己。   可在否定完之后,姚诗云心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真的做不到吗?这么直接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她好像,好像又有点不甘心。   “总之,先去学习吧。做不做得到,先交给时间。”姚容适时开口,将姚诗云从那种茫然状态解救出来。   “好!”   姚诗云松了口气,暂时把那些让她纠结不已的问题都抛到了脑后。   放下手里已经空掉的牛奶杯,姚诗云起身。   “我吃完了,先回房间拿书包,妈你慢慢吃。”   目送着姚诗云离去的背影,姚容低下头,轻轻咬了口涂满炼乳的全麦面包。   姚诗云不需要那么早就定下目标。   她才大二啊,就算到了大四,到了大学毕业,甚至到了三十岁之后才决定来开创一个服装品牌都不算晚。   姚容现在,只是想在姚诗云心底拨下一颗种子。   也许时机到了,这颗种子就生根发芽了。   当然,如果这棵种子没有发芽,那也没有关系。   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姚容相信,姚诗云会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会意识到自己瘦弱的身躯里其实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她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等姚诗云拿书包下楼,姚容也解决掉自己的早餐了。   司机早已备好了车,姚容和姚诗云一块儿上了车后座。   别墅区距离A大新校区有点远,再加上路上有点堵,等车子开到A大时,姚诗云快到上课时间了,自然不能陪姚容一块儿去图书馆。   她匆匆将校园卡塞到姚容手里:“妈,到时刷这个校园卡就能进图书馆了。你先去图书馆看看,等我上完课来找你。”   交代清楚后,姚诗云抓着书包往教学楼方向跑去。   “慢点。”姚容握着校园卡,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姚诗云没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等下午再来接我们。”姚容对着来给她开车门的司机说。   “好的夫人。”   也许是接近上课时间,A大校园里有不少在狂奔的身影。   姚容避开他们,沿着路标走去图书馆。   刷校园卡进入图书馆,姚容找到专门放置机械专业书籍的阅览室,开始挑选书籍。   不多时,她怀里抱了三本书,挑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看。   ***   另一边,姚诗云顺利赶在上课铃响前来到教室。   教室前排基本都坐满了人,姚诗云挑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昨晚做的作业交到讲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姚诗云总觉得教室里有很多同学都在看她。   当她的视线扫过去,他们又纷纷避开了与她对视。   只是不等姚诗云细想,老师就进来了。   上完一节课,姚诗云将桌面上的书笔都收进包里,赶去另一栋教学楼上下一节课。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那种被悄悄窥视的感觉更重了。   姚诗云皱了皱眉,加快了步伐。   来到教室,姚诗云特意走到舍友旁边坐下。   舍友正在噼里啪啦敲着手机键盘,因为聊得太过专注,直到姚诗云从包里拿出书籍放在桌子上,舍友才发现她来了。   “吓死我了!”舍友下意识将手机屏幕别到了另一边。   姚诗云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在聊什么?”   “啊……就是……”舍友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你是不是和路学长分手了?”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在听到路星华这个名字时,姚诗云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疼起来。   她暗暗抽了口气,想借着这个举动来压下自己的异样。   “是。”   舍友又问:“你主动提的分手?”   “……是。”   “额。”舍友犹豫了下,一咬牙,直接打开了一个帖子,“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既然你问了,那你直接看吧。”   姚诗云心里已经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微微垂眸,密如鸦玉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淡淡阴影,帖子名字随之落入她的视线。   《818服装设计系那个玩弄感情的白富美》   玩弄感情?   单看帖子名,姚诗云完全不能将这个帖子和自己联系起来。   “你把这个帖子链接发我,我看看。”姚诗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老师进教室了,上课铃声响了,但姚诗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帖子里。   帖子是昨晚上发的。   也许是因为A大最近没有别的热闹事情,也许是因为这个标题确实取得很引人注意,总之这个帖子毫无疑问爆了。   【lz:今天意外听说了一个八卦。   大家还记得之前有个帖子,说的是服装设计系某个风云学长,痴情追求学妹一年,最后顺利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吗。   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他们分手了!   是那位学妹主动提的分手!】   一楼也是lz:【学长是真的惨,这一年来为了学妹,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人的表白。每天带早饭,占图书馆位置,可以说是二十四孝男友了。   结果在一起不久,学妹直接提了分手,学长当然生气啊,就说了些比较绝情的话,实际上是希望学妹能回头挽留他。   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学妹不仅没给他发过消息,在他说想拿回放在学妹那里的东西,实际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见学妹一面时,学妹无情拒绝了他,甚至为了躲避他,连课都不来上了。   ps:据我所知,学妹是在拒绝了学长后,才向辅导员请假的~】   贴吧里显然有不少人看过之前的帖子。   【不是吧这就分手了?】   【我就说了,舔狗不得house】   甚至还有“好心人”在这个贴子里发了之前帖子的链接,让吃瓜群众能够过去补课。   姚诗云没有仔细看后面的回复,一个劲盯着楼主发出来的内容。   是,确实是她提的分手。   但那些乱七八糟、歪曲事实的分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看这些文字,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错全在她,而路星华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可是真正在玩弄感情的人,难道不是路星华吗。   太荒谬了。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诗云,诗云,你还好吧?”舍友推了推姚诗云的胳膊,担心道。   姚诗云回过神来,对舍友说:“我没事。”   但显然,她那苍白的脸色毫无说服力。   舍友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在这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朝她们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舍友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姚诗云抿着唇,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   就在这时候,姚诗云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打开微信,果然,是路星华发来的。   【路星华:那几样东西,如果你不想拿给我,就帮我丢了它们吧】   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姚诗云问:【那个帖子是不是你或者你身边的人发的?】   【路星华:什么帖子?】   【姚诗云:你不知道?你在装什么傻。】   楼主说的一些内容实在是太细节了。   如果不是路星华透露出去的,楼主怎么可能会知道。   【路星华:唉,你没必要无理取闹】   姚诗云:“……”   她知道路星华是不会承认的。   一旦路星华承认了,就相当于将把柄递到她手里。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失望。   【姚诗云:路星华,我原本以为,分手那天你已经够让我失望了,没想到你还能让我更失望。】   【姚诗云:等这节课下课,我回宿舍把东西拿给你,然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放下手机,姚诗云恹恹地趴在桌子上。   先说喜欢的人是路星华,先冷暴力的人也是路星华。他将她的自信摧毁,让她遍体鳞伤,还要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路星华真的有喜欢过她吗?   可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追求她整整一年?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没等姚诗云想明白这个问题,下课铃声就响了。   “诗云,你要去吃饭吗。”舍友问道。   姚诗云摇头:“我要先回趟宿舍。”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回去泡面吃。”   两人背着书包,跟随人流一块儿走出了教学楼。   “对了。就是那个帖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舍友忍不住问道。   姚诗云轻声道:“我还没想好。”   舍友:“那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   “谢谢你啊。”   “没事,别人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这个做舍友的还不清楚吗。阿姨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舍友关心道。   提到姚容,姚诗云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我妈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能出门了。”   “哎,那个是不是姚诗云啊?”路星华和好友凌白今天难得有课,两人一出教学楼,凌白指着一个方向喊道。   路星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平静道:“是她。”   “你怎么这么好脾气啊!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凌白对路星华的反应很不满意,“你看看,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而她和朋友在那里有说有笑,过得多好啊。”   路星华苦笑:“生气有什么用。我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   凌白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倒是潇洒,也不知道是谁昨晚拉着我喝了一晚上酒买醉。”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路星华伸手拍了拍凌白的肩膀,“你先去吃饭吧,我去找她拿东西。”   “唉唉唉。”凌白看着大步离去的路星华,唉声叹气。 第44章 白月光替身10   图书馆里, 姚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看完了手边的三本书。   她将这三本书全部放回原来的位置,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这个时间点, 姚诗云应该已经下课了。   正想着姚诗云, 姚容的手机就响起了提示音。   【小云:妈,我回宿舍拿东西】   【小云:你先在图书馆里吹空调,等我到了图书馆门口你再下来】   姚容回道:【我去宿舍找你吧。】   一般来说,大学食堂都会建在宿舍楼旁边。   她去宿舍找姚诗云,也免得姚诗云多跑一趟。   正准备走出阅览室, 姚容又收到了姚诗云发来的消息。   【小云:不用不用,我这边很快的】   姚容有些诧异:【我们一会儿是去食堂吃饭吗?】   【小云:是啊】   姚容脚步一顿,思索片刻,回道:【那好,你到了给我发消息】   发完这条消息,姚容没有继续留在阅览室, 而是下楼来到了图书馆一楼大厅。   图书馆一楼大厅有个电脑角, 任何来图书馆的人都可以使用这里的电脑查阅资料。   姚容打开一台没人用的电脑,先去搜索校内论坛。   在校内论坛里没有收获, 她又开始搜索A大贴吧。   打开贴吧,在贴吧首页, 姚容看到了一个被高高顶起的热帖——   《818服装设计系那个玩弄感情的白富美》   ***   回到宿舍, 姚诗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主要是路星华的两件外套, 还有她帮他拿的两个快递。   把这些分别装进购物袋里, 姚诗云对舍友打了个招呼:“我走了。”   一出宿舍楼, 姚诗云便看到了路星华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风衣外套,两手插在裤兜里, 个子足有一米八出头,独自立在路灯旁边。   姚诗云向他走了过去。   “小云,你来了。”路星华对姚诗云说。   姚诗云微微皱起眉。   注意到姚诗云的神情不对,路星华歉意一笑,眸光也随之黯淡下来:“不好意思,我以前喊习惯了。把东西给我吧,我拿了就走,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这个点正是学生回宿舍的高峰期,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这边,频频张望而来。   姚诗云被那些目光打量得很不舒服,直接将东西递给了路星华:“物归原主。”   “好。”路星华接过东西,突然主动提及帖子的事情,“你跟我说完帖子的事情后,我去贴吧看了眼,已经看到了。这里面可能存在什么误会,你看这样行不行,一会儿回到宿舍,我去帖子里澄清一下。我们两个的感情,没必要让外人来评判对错。”   路星华表现得非常诚恳。   诚恳到姚诗云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其实说实话,姚诗云希望他是真的不知情。   她不希望自己唯一喜欢过的人,真的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不堪。   “就这样吧。”在路星华面前,姚诗云强忍着翻腾的情绪,表现得十足冷静,“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丢下这句话,姚诗云快步离去。   她担心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露出脆弱的情绪来。   路星华和云家人不同,她从未对云家人有过期待,可在她答应路星华的追求时,她有很认真地期待过两人的未来。   曾经那么认真地喜欢过,所以连对这个人恶语相向都做不到。   姚诗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就在她途径一个分岔路的时候,斜对面突然走来一群人。   双方避让不及,姚诗云与一个长发飘飘、怀里抱着几本书的女生撞了个正着,女生怀里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姚诗云有些懊恼,蹲下身匆匆捡书。   “没关系。”女生回道。   姚诗云捡好书,将书递回给女生时,随意抬起头扫了女生一眼。   这一眼,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咦。”女生的同伴也发现了不对,诧异出声。   “我赶时间,再见。”姚诗云心道真巧,居然在大学里碰到了一个与她有几分相像的人。   她绕过这群人继续往前走,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声。   -“薄珊,你和那个女生长得好像啊。”   -“是啊,气质发型都差不多,要是不仔细看,可能真会认错。”   到了图书馆门口,姚诗云深吸一口气,给姚容发消息。   很快,姚容就从图书馆里面走出来了。   “妈。”姚诗云走上前,挽住姚容的手臂,“等久了吧。”   “不久。”姚容回握住姚诗云的手,“手怎么这么冰?”   “可能走得太急了。”两人一块儿往图书馆外走,姚诗云随意找了个话题,“妈,我和你说,刚刚走来图书馆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生。”   姚容愣了愣,压下眼底的异色,顺着姚诗云的话问道:“很像是有多像?”   “单看五官好像不是特别像,但是我和她都留长发齐刘海,乍一看气质好像差不多。刚刚一抬头我都吓到了。”   “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我听到她的同伴叫她薄珊。”   姓薄。   那就没错了。   姚容暗暗皱了皱眉:她原本以为薄珊还要至少一个星期才会回到A大,没想到薄珊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还意外和姚诗云打了个照面。   这就有些打乱她的计划了。   不过薄珊的事情暂时可以放到后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那个帖子。   吃完午饭,姚容和姚诗云一块儿去了图书馆电脑角。   “小云,你查查看图书馆里有什么介绍企业管理的书。”姚容压低声音,给姚诗云布置了任务。   看着姚诗云投入到检索书目这件事情里,姚容走到另一侧,随意选了台没人使用的电脑开机。   电脑开机后,姚容重新打开了那个帖子。   她发现才刚过去一个小时,原本热度已经降下来不少的帖子又多了十几页回复。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当事人做出了回应。   姚诗云刚刚一直在她身边,她很肯定姚诗云是没有回复帖子的,那也就是说路星华做了回复。   姚容指尖轻点键盘,将帖子页数跳转到了27页。这是她查看帖子那会儿,帖子的最后一页页数。   迅速下拉,姚容在27页底下,看到了一个叫“星落薄雪”的ID发了条回复:   【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关注我的感情生活,让大家见笑了/苦笑   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情,分开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曾经喜欢过一片云,可云就像指尖风,能抓住一瞬已是幸运。   只愿她前程似锦,遇一知心人。而我也会有自己新的生活,希望大家不要再过多探究,万分感谢。】   不少吃瓜路人都对此做出了回复。   【呜呜呜不愧是我们系曾经的学生会会长,实在是太大度了,支持学长】   【我相信错过学长是某人的损失/摊手】   【学长别替某人说话了,她不值得】   【呸,这就是白富美的素质吗,仗着自己家里有点臭钱就可以随便玩弄辜负别人的感情吗】   【说句题外话,某人真是白富美吗?我想知道有多富。】   【感觉也就是一般富吧,谁知道她用的那些大牌是不是冒牌货】   姚容没有再往下滑动鼠标,她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她对面的姚诗云,指尖在电脑上轻轻敲了几下——   姚诗云正在一边检索书目,一边将她觉得有用的书名记下来,正当她要关掉当前页面时,鼠标不知道错按了什么地方,当前页面一跳转,居然直接跳转到了帖子27页。   姚诗云愣了愣,顾不得探究为什么电脑页面会跳转,她的视线完完全全落在了“星落薄雪”的回复上。   什么叫“分开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什么叫“抓住一瞬已是幸运”。   这就是路星华说的澄清吗,他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傻,连澄清和推脱都分不清楚。看似一直在解释,实际上,他分明是在反复暗示分手是她的原因。   姚诗云机械地往下滑动着鼠标。   【当事人之一回复了,另一个当事人呢?莫非是心虚得不敢回复了?】   看到这句话后,姚诗云滑动鼠标的指尖轻轻停住了。   她不做回应不做解释,就是在任由自己被人误解。   姚诗云略有些颤抖地,将手搭在键盘上,敲击键盘试图回复。   可反复编辑了好几次,姚诗云都觉得自己的回复毫无说服力。   她有些自暴自弃,又心存一丝侥幸,将自己最后一次编辑好的回复发送出去。   【我是当事人之一。   第一,分手是我主动提的,可这完全是因为男方总是不回复我消息,冷暴力逼我提分手。   第二,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分手那天我最亲的家人刚被送进医院抢救(这件事情舍友和辅导员都知道),说我这几天故意避开男方简直是无稽之谈。】   稍等片刻,姚诗云重新刷新了这个帖子。   在她的回复后面已经多了十几条回复。   可这十几条回复,无一不都是在攻击嘲笑她。   【哟,当事人之一终于出现啦】   【谁都知道男方追你追了整整一年,这才刚刚追到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冷暴力你,找借口麻烦找得走心一点】   【所以你是因为家人病倒了心情不好,才跟男方分手的?我感觉我可能真相了】   【要我说不是男方冷暴力,是男方最近太忙了,没有像以前一样一直围在她身边转,小公主就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吧~】   【是啊,谁都知道路学长最近正在忙毕业的事情,而且还在代表我们系参加全国大学生服装设计大赛,忙得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也是正常的吧】   【既然你说男方冷暴力你,那你就直接上截图吧,有图有真相】......   姚诗云越往下看,心越沉得厉害。   就在她以为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时,一个ID叫“木棉花开了吗”的人发了一条回复:   【lz怎么知道学妹回复学长和回复辅导员的时间?现在往人身上泼脏水都不上证据的吗?   麻烦先上图。】   姚诗云眨了眨眼睛。   其实看着帖子里这些回复,她并没有想哭,可是当看到“木棉花开了吗”发的这短短一段话,姚诗云却不可抑止地泛起一阵委屈。   【好吧,我就是前面那个要求女方上截图的人。但我觉得我应该一视同仁,所以请lz先上截图,证明你说的话吧】   【闻讯过来吃瓜,看到这里忍不住喷了,合着连张截图都没有,大家就把女生骂了几十页?】   【我这暴脾气,楼主上截图也好,男方上截图也好,反正要是你们不上截图,我就要开骂了】   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比她一长段诉苦式的解释还要有力。   姚诗云抽了抽鼻子,向着另一侧走了过去。   她走到了姚容面前。   姚容电脑页面显示的是一篇论文,姚诗云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姚容的胳膊,就如以往每一次受了委屈时那般,姚诗云将头靠在了姚容的肩膀上。   只是以前的姚诗云,从来不会告状。   但现在,姚诗云用略带鼻音的声音,向姚容告状道:“妈,我遇到了一个渣男。欺骗我的感情,还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身上。”   姚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再瞒我了?”   姚诗云脸上闪过一抹薄红,尴尬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个突然弹出来的帖子,还有那个叫“木棉花开了吗”的账号……   姚诗云知道,全都是她妈的手笔。   她妈在用一种无声却温柔的方式告诉她:我什么都知道了,而我会永远站在你那边。   “我们去咖啡厅坐会儿吧。”姚容轻声道。   关掉电脑,姚容和姚诗云走到了图书馆外面的咖啡厅,在角落坐下。   姚容给自己点了一杯热榛果拿铁,给姚诗云点了一杯牛奶和一个葡萄罐子蛋糕。   看着低着头乖巧吃蛋糕的姚诗云,姚容抿了口拿铁,开口道:“小云,我希望以后遇到什么让你特别难过的事情时,你能主动跟我分享。我不只是你的妈妈,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无论是感情问题,还是生活中遇到的难题,又或者是事业上碰到了什么困难,你都可以跟我倾诉。”   “我可以开解你,教导你,陪伴你,也可以仅仅充当一个听众。”   “不用担心你的倾诉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困扰,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的倾诉误解你,更不用担心我无法理解你。”   对姚容来说,真正令她感到困扰的,不是姚诗云的倾诉,而是姚诗云的隐瞒。 第45章 白月光替身11   姚诗云吃蛋糕的动作停住了。   那些被辜负、被指责的痛苦, 好像都在姚容温和的话语中,一点点抚平了。   “那妈妈,你愿意听我说说我和路星华的故事吗?路星华就是帖子里那个星落薄雪, 也就是我的前男友。”   姚诗云放下蛋糕, 坐到了姚容身边,与姚容挤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沙发上。   这会给她一种安全感。   姚容点了点头,温和的目光落在姚诗云身上:“你要是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姚诗云从她和路星华怎么认识说起,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打量姚容的神情,见姚容始终保持平静,姚诗云不自觉越说越多。   就像在和自己最好的闺蜜倾诉般,姚诗云说得十分起劲,等她终于说完,手里被塞了一杯温牛奶。   “喝些吧。”姚容说。   姚诗云端起牛奶, 一口气喝完。   姚容帮姚诗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问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刚分手那两天,我一直在想路星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不是因为……”在姚容的注视下,姚诗云声音低了低, “是不是因为我不值得被人喜欢……”   姚容笑着摇了摇头, 反驳道:“你值不值得被人喜欢,不是一个男人说了算的。只要你变得越来越好, 越来越爱自己, 就会有越来越多人爱你。”   姚诗云用力点头, 她补救道:“那是前几天的想法了。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我们两个人会分手, 不是因为我不值得被人喜欢,只是因为路星华不喜欢我了而已。”   “这个想法是对的。”姚容语调放得很慢,循循善诱,“从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里,我感觉,那个叫路星华的男生很没有担当,而且算计得特别厉害,当然,还特别自私。”   “他为了跟你在一起,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你的消息,在贴吧帖子里公然向你表白,在服装设计系跨年晚会当众请你上台,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做法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可当他想跟你分手了,又可以用尽一切办法来对付你、逼迫你。甚至为了让自己有个好名声,不惜毁掉你的名声。”   姚容说的这些话,姚诗云听得非常认真,完全都听进了心里去。   她不想把路星华想得那么不堪,但那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妈妈作为旁观者,看得要比她清楚得多。   “小云,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姚容突然道。   姚诗云偏过头,与姚容对视。   “我以前也不想把云峻想得那么坏。因为当我对他感到失望的时候,又总会想起曾经他对我的好。”   姚容没有再继续说路星华,转而说起了她和云峻的事情。   “但这几天住在医院里,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在刚开始意识到云峻不对的时候,我就选择跟他离婚,这十几年我会过得特别快乐特别潇洒。”   “我已经耽误了十几年时间了,所以我不想再耽误下去。当我终于做出和云峻离婚、把云家人赶出公司的决定,我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只可惜我这么晚才意识到。”   姚容抬手挽了挽鬓角的发,露出一个淡淡的、却很轻快的笑容。   这抹笑意从她的眼角眉梢蔓延,冲淡了她眉间的倦怠病色,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耀眼的魅力。   姚诗云愣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妈妈很漂亮。   可这一次,她觉得妈妈的美,不再是那种羸弱的秀美,而是透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种美,超越了年龄,也超越了皮相,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她有朝一日,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妈妈这样的人?   妈妈可以潇洒处理感情问题,她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洒脱一些?   在姚诗云愣神之间,姚容出声询问:“所以小云,路星华已经算计到了这种程度,你还要顾念旧情吗?”   路星华算计利益,而姚诗云如果还顾念情谊,绝对会输得一塌糊涂。   她的情谊,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地方。   “妈,你说得对!”姚诗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短短几天时间里,他已经让我失望了不止一次。他中午的时候和我说,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没必要让外人来评判对错,结果到了帖子里,他却在反复暗示都是我的错。”   姚容给姚诗云打预防针:“像他这样的人,也许还能让你更失望。”   “更失望?”   姚诗云难以想象,又觉得实在说不准。   她端起只吃了一半的罐子蛋糕,用甜食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同时再次整理自己的思绪。   姚容没有催促姚诗云。   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姚诗云主动道:“妈,你能不能教我应该怎么做?”   之前对上云家人的时候,姚诗云是被动从姚容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她终于主动提出让姚容教导她。   对于她这种改变,姚容当然是乐见其成。   “没问题。”   “那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可以发一个新帖上传我的病历,证明这几天你确实都在医院,然后等着楼主和路星华上传聊天记录。”   “就这样吗?”姚诗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需要先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姚诗云了然:“如果他们上传了呢?”   “无论他们上传还是不上传,都不影响你下一步行动。”姚容拿出手机,重新打开那个帖子,指着楼主的头像,“你觉得,这个楼主会是谁?”   姚诗云灵光一闪:“我懂了,我这就去查楼主的身份。”   这个楼主明显是用小号发帖。   但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真要查,绝对能查出来背后搞鬼的人。   她倒要看看,这个楼主是谁,和路星华是什么关系。   姚容鼓励:“好,那这两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   “Yes, madam.”姚诗云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俏皮道,“保证完成任务。”   姚容被她逗笑了,拎包起身:“行了,快到上课时间了,洗把脸然后去上课吧。”   姚诗云跟着姚容一块儿走出咖啡厅,朝姚容挥了挥手,两步并做一步下了台阶:“那我走啦。”   “诗云,来这里。”刚到教室,舍友周苗苗坐在角落里向姚诗云招手。   姚诗云向着周苗苗走去,坐在周苗苗身边的空位上。   “给。”周苗苗递了一盒酸奶过去,“你中午去哪儿了?”   她还以为姚诗云把东西给了路星华后会回宿舍。   “谢谢。”姚诗云弯了弯唇,将吸管插进酸奶盒里,“我中午和我妈待在一起。”   “噢噢原来是这样。”周苗苗打开帖子,对姚诗云说,“你知不知道,帖子的风向转了一些,现在好多人都在让楼主上截图。”   姚诗云心里想,她不仅知道帖子的风向变了,她还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就在这时候,老师走进了教室。   周苗苗连忙把手机收了回去。   姚诗云拿出自己的手机,用大号发了一个帖子,并在帖子主楼附上打好码的病历照片,隔空喊话:【我的图已经发了,你们的图呢?】   发完帖子,姚诗云拿出书本,开始认真听老师上课。   听了十几分钟,趁着老师让大家做题时,姚诗云再次解锁手机,翻看帖子底下的回复。   显然有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个瓜,姚诗云才刚刚发帖十几分钟,帖子已经成功翻页。   【敲敲桌子,两个小时过去了,隔壁楼主怎么还没上图】   【隔壁楼主,望你知一件事情,当你有一句谎言的时候,你的整段话都会变得不可信,so快快上图啊】   【我现在已经在怀疑隔壁楼主是什么成分了,莫非是lxh的爱慕者?】   【不不不,我觉得十有八九是lxh认识的人,隔壁楼主知道得太清楚了,连聊天记录的先后顺序都知道】   虽然帖子里还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姚诗云都是一掠而过。   将帖子的回复全部看完,姚诗云直接私聊陶律师:【陶叔叔,如果有人发帖子污蔑我,我能不能告他?当然,我的最终目的不是告他,我是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发的帖子】   陶律师还在跟进云乐桃的案子,一瞧见姚诗云发过去的消息,回复得很快:【没问题,如果你起诉了,有权要求百度律师提供对方的真实信息。】   姚诗云直接将《818》这个帖子的链接发给陶律师:【那麻烦陶叔叔了,不知道最快能什么时候得到结果】   【陶律师:后天或者大后天。】   ***   “靠。”   男生宿舍里,凌白突然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动静。   一个正在打游戏的舍友摘下耳机,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打你的游戏吧。”凌白探头看向对面床铺。   路星华正躺在那睡午觉。   “星华,星华,别睡了,快醒醒!”凌白喊道。   路星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怎么了?”   “额,我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凌白说。   “行,那你等我洗漱一下。”   洗漱完毕,路星华和凌白一块儿走到了阳台。   站在阳台角落,凌白挠了挠头:“就是,星华,你有看到贴吧的帖子吗?”   “看到了,我还在里面回复了。”路星华暗暗打量凌白的神色,先发制人道,“小云今天问我知不知道帖子的事情,我就去贴吧看了一眼。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凌白,这个帖子是不是你发的?”   “是我。”凌白见路星华猜出来了,叹气道,“昨晚上我听你说了那么多,越听越气,我就想着给你出口恶气。”   “凌白,你——”路星华无奈道,“下次别这样了。”   “好,没有下次了。”凌白保证,“但是现在遇到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路星华随口问,没太放在心上。   他睡午觉前,一切都是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按照他对姚诗云的了解,她会生生吃了这个亏,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回应。   “你去贴吧看看吧,总之现在就是姚诗云要求我上截图。”   路星华眼皮一跳,迅速浏览。   很快,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你看完了?”凌白尴尬道,“都怪我发帖子的时候没过脑子,多说了那句ps。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发截图?”   “你要是发了聊天记录的截图,大家都会知道,图是我给你的。”路星华有些犹豫,“凌白,我不太想掺和进去。毕竟我答应过小云不再做纠缠。”   “啊……”凌白脸色讪讪,“不放截图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毕竟我是用小号发的帖。但不放截图,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凌白也不是为自己,他主要是为路星华考虑。   路星华:“……”   “星华,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凌白问。   路星华:“……”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路星华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说,你没有聊天记录截图。”路星华吞吞吐吐道,“昨晚我不是在酒吧买醉吗,你就发一张我在酒吧买醉的照片,说是我喝醉的时候自言自语被你听到了。”   凌白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帖子是他主动发的,所以他很快压下那股怪异感:“好。” 第46章 白月光替身12   在联系完陶律师后, 姚诗云就将手机放进了抽屉里,开始专心听老师讲课。   还是周苗苗中途摸鱼看了眼贴吧,姚诗云才注意到隔壁楼主做了回应。   “切~”周苗苗翻了个白眼, 小声吐槽道, “隔壁楼主居然说自己是在酒吧里偶遇路星华,无意间听到了这个大八卦,所以才发了这个帖子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好敷衍。”   姚诗云笑了笑,确实有点敷衍。   周苗苗扫了眼底下的回复,简直无语:“不是吧, 这么敷衍的理由居然真有人信了……”   正好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姚诗云合上书本,拿出手机翻看回复。   确实和周苗苗说的一样,有不少人都相信了隔壁楼主的说辞。   【女方已经承认分手是她提的,我感觉这一点女方洗不白】   但好在绝大多数人都是理智的。   【分明是男方死缠烂打,女方才会同意和男方交往。交往之后不合适就提出分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就是, 大清都不知道亡了多少年了】   还有不少楼层在嘲讽隔壁楼主拿不出证据。   不知道是不是被嘲讽得愤怒了,隔壁楼主直接回怼:【没错, 我是拿不出截图,那女方说男方冷暴力她, 麻烦拿出证据来啊, 有图有真相。还有,男方为什么要冷暴力女方, 在给出证据的时候麻烦也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姚诗云:“……”   她也很想知道原因啊。   刷新了一下帖子的回复, 注意到在隔壁楼主发出这条回复后, 舆论风向又偏向了隔壁楼主,姚诗云思索片刻, 咬了咬牙,决定直接和隔壁楼主刚起来。   她没有做错,那就不能承担莫须有的骂名。   不是说有图有真相吗,姚诗云直接将她和路星华分手前一周的聊天记录,截图整理好后发到了贴吧:   【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因为消息比较多,只截图了一周的。如果隔壁楼主觉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往前继续截。   至于冷暴力的原因?不好意思我比你更想知道。】   因为心里已经将隔壁楼主归为路星华的同伙,姚诗云最后没忍住刺了对方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隔壁楼主能再次“偶遇”路星华,帮我从他那里打听打听原因】   隔壁楼主不知道有没有马上看到姚诗云的回复,但勤勤恳恳蹲守帖子的吃瓜群众已经沸腾了——   【女方多干脆啊,让上截图就上截图!】   【艹艹艹看完截图的我表示,这也太有代入感了,整个人气得把我男朋友从床上拖起来爆锤几下】   【女方一天十几条消息,男方晚上十点多回一条:刚忙完,睡了。呵呵。】   【卧槽我都震惊了,男方追女方的时候多高调啊,结果追到手了就这就这就这?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男方你要是被夺舍了你就眨眨眼】   【除了被夺舍不接受任何洗白理由。嗯……要是男方真的承认自己被夺舍了,A市精神病院和A市研究所二选一好走不送!】   ……   时刻关注着帖子的路星华,在看到凌白回怼的那段话时,就不禁眼前一黑。   凌白这么说,脾气再好的人都会忍不住啊。   果然,姚诗云没有忍。   她直接放截图了。   盯着那一张张截图,路星华几乎想吐血了。   他颤抖着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下拉页面刷新回复。   那些被他刷新出来的回复,击溃了路星华的侥幸心理。   这下子,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凌白!”路星华眼睛都气红了。   凌白也在看帖子。   当看到那些截图的时候,凌白的脑子完全是懵的。   这……这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单看截图,他觉得,自己的好兄弟,好像,额,确实是在冷暴力姚诗云啊……   毕竟两人同班同宿舍还关系最好,凌白很清楚,前段时间路星华虽然在忙着毕业和参加比赛的事情,但绝对没有忙到连回复消息都没空回复的程度。   就在凌白脑子宕机之际,他听到了路星华在喊自己的名字。   下意识地,凌白转头看向路星华。   然后,凌白被路星华那狰狞的表情吓到了。   “星……星华……”   路星华恢复了一些理智,用手抚着额头:“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失控。”   “好……”   凌白咽了咽口水。   他转回头,心烦意乱继续刷着帖子。   只是刷着刷着,凌白又不由重新看起了聊天截图。   ***   今天下午有两节课,姚诗云和周苗苗正在走去上第二节 课的路上。   周苗苗边看截图边骂道:“啊呸,渣男!”   “没想到路狗居然如此人模狗样,姑奶奶我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倒打一耙,恬不知耻,臭不要脸,啊呸啊呸!”   因为骂得实在太过认真,周苗苗完全没有看路。   姚诗云哭笑不得,连忙拉住周苗苗,免得她往其他路人身上撞:“姑奶奶你注意看路啊。”   周苗苗一手叉着腰,又夸姚诗云:“诗云,你今天的表现真是666。”   姚诗云说:“那个楼主不是求锤吗,我只是在满足对方。”   “没错,面对渣男,就应该出手直接锤死。”周苗苗鼓掌表示赞同,“诗云,保持住这股气势!你今天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真的是——酷毙了!”   姚诗云怔了怔,旋即,笑得眼眸微微弯起。   酷毙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夸她。   但不得不说,她好喜欢这个形容词啊。   “苗苗,你觉得今天的我更好,还是以前的我更好?”姚诗云偏头问周苗苗。   “额……”周苗苗想了想,“我觉得都挺好啊。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遇到问题的时候,感觉现在这样会更好。”   以前的姚诗云也不是不好。   就是遇到事情的时候太软了、太没有主见了。   姚诗云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到了上课的教室。   找了个空位坐下,姚诗云抿了抿唇,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将帖子转发给了姚容。   ——妈妈要是看到她在帖子里的应对,会不会感到欣慰?   ***   另一边,和姚诗云分开后,姚容就重新回到了图书馆电脑角,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查资料。   她先是查到了路星华的基础资料。   得知路星华毕业于D市第二高中,姚容直接前往D市第二高中的贴吧,搜索有关路星华和薄珊的消息。   这两人在高中的时候,一个是校学生会的学生会长,一个是校团委的副书记,所以贴吧里有关他们的帖子还是不少的。   姚容按照时间顺序,一一点开帖子浏览。   她想通过这些,来了解一下这位白月光是什么性子,当初为什么会和路星华分手。   连着看了二十多个帖子,姚容不仅知道了薄珊在高中时做的很多事情,还意外得知了路星华高中时期用的微博帐号名字。   因为剩下几个帖子都没什么价值,姚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搜索起了这个微博帐号。   结果还真搜到了。   这个微博帐号明显很久都没人打理过了,不过在一个半月前,这个账号突然诈尸发了一条新微博:【陈泽平跟我说你回国了,作为交换生来了A大。你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完全没必要作为交换生回国,所以……你是回来找我了吗?】   看完整条微博,姚容眉梢微挑,反手就是截图保存。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叫陈泽平的人应该是路星华和薄珊的共同好友。   按照正常情况,交换生都是在大二大三时就开始交换的,薄珊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还来当交换生,明显属于不正常情况。   然后,恰好路星华也在A大,恰好两人高中时还有过一段……   反正因为某种原因,陈泽平在知道薄珊要来A大当交换生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路星华。   然后路星华一看自己的白月光要回国了,还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回国的,立即开始想办法甩掉姚诗云,让自己恢复自由身。   对此,姚容:“……”   虽然她也不知道薄珊为什么突然回国,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路星华回来的。   自作多情是种病。   就在这时候,姚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关掉电脑,姚容打开手机,点开姚诗云发来的帖子链接。   在看到姚诗云发的截图和话语后,姚容笑了笑,退出帖子,认真编辑了一段话发给姚诗云。   “小云,我只是教你怎么迈出第一步,现在,你靠着自己踏出了第二步。最难的这两步路走完,剩下的路都会变得越来越平坦。”   点击完发送消息,姚容就离开了图书馆。   算着时间,司机快到A大东门了,她打算先去和司机汇合。   在快要抵达A大东门时,姚容路过了“校友之家”这栋建筑。   大学里的“校友之家”,一般都是给校友返校交流提供场所。   像是交换生的接待与交流,通常也会选在这里。   所以姚容在路过“校友之家”时,下意识脚步一顿,目光扫向建筑内部。   结果,她还真看到了一群穿着英伦风的学生。   这些学生围成了半圆状,似乎是在瞧着什么热闹。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其中一个女生金色卷发,神情高傲。   另一个女生长发及腰,穿着黑白格纹长裙,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小皮鞋,因为背对着姚容看不清面容。   男生似乎是想走向长发女生,但刚刚迈出一步,就被金发女生死死拽住了胳膊。   金发女生朝着长发女生喊道:“你要不要脸啊,别以为长了张狐媚脸就能勾引别人的未婚夫。你欠了我们家那么大的恩情,如果没有我们家,能有你今天吗。”   “你神经病吧。”长发女生实在没忍住脾气,狠狠怒骂了一句,“麻烦你管管你的未婚夫好吧,我都从英国躲到A大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苏溪宁,你别闹了。”旁边围观的人也忍不住站出来说公道话。   “我怎么闹了!”金发女生,也就是苏溪宁道,“什么从英国躲到A大,你分明是知道舟哥哥今年会被调回A市总公司,所以才连毕业证都没拿,就急急忙忙追来了A市。”   长发女生咬着牙:“我说了我不知道,爱信不信!”   被拽着的男生头疼道:“够了,她确实不知道我回A市。”   苏溪宁冷笑:“你看,你还帮她说话。”   “……你别再胡搅蛮缠了可以吗?”也许是实在不耐烦了,男生狠狠甩开了苏溪宁的手。   女生的力气本就不如男生,在男生刻意甩开的情况下,穿着高跟鞋的苏溪宁重心不稳,要不是险险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八成要直接摔在地上。   她闭眼尖叫一声,再次睁开眼睛时,举起巴掌朝着长发女生劈了过去。   苏溪宁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直到苏溪宁扑到近前,长发女生才注意到她的举动。   这一巴掌几乎避不过去,长发女生在最后关头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   可是——   哎?   稍等几秒,没有感受到疼痛的长发女生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在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对方举起了手,在最后关头钳制住了苏溪宁的手腕,所以那巴掌才始终没有落下来。   “我觉得刚刚那种情况,打男生应该比打女生合适吧。”带着点无奈,却又温和平静的声音,如微风般传遍四周,“当然,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话落,姚容松开了苏溪宁的手腕。   不过在松开的时候,她顺手按了苏溪宁的麻穴。   苏溪宁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突然一麻,然后整只右手都使不上劲来了。这下别说甩巴掌了,她连握笔都不一定能握起来。   “我……我的手……”   “缓上十来分钟就恢复了。”姚容好心告诉她。   苏溪宁气恼地瞪了一眼姚容,又狠狠盯着长发女生,最后一跺脚,放了狠话:“薄珊,这事我们没完!”   男生看了看薄珊,又看了看远去的苏溪宁,犹豫片刻,对薄珊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追上了苏溪宁。   危机解除,薄珊看也没看离开的男生和苏溪宁一眼,转头对着姚容表达感谢:“谢谢老师。”   姚容道:“我不是学校的老师,就是正好路过。”   其实早在一开始,姚容就猜到长发女生有可能是薄珊了。   但无论长发女生是什么身份,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她肯定都会出手帮忙。   “刚才的事情,谢谢您。”薄珊干脆不带称呼了。 第47章 白月光替身13   “不用谢。”   姚容的目光顺势落在薄珊脸上。   她没打算隐瞒, 直接道:“你和我女儿长得很像。”   薄珊下意识想起那个和她撞在一起的女生,有些诧异道:“我今天好像碰到您的女儿了。”   “她和我提过这件事。”姚容点头。   “难怪我觉得您有些面善。”薄珊不由多打量姚容几眼。   同为交换生的其他人还站在后面,姚容没有和薄珊多聊什么, 转身继续往东门走去。   “夫人。”远远地, 一看到姚容,司机立马下车,拉开车后座的门。   姚容上车坐好,摇下车窗,眺望着远处车水马龙, 思索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刚开始注意到薄珊他们时,姚容一直站在不远处打量。   以她的眼力,看得出来在苏溪宁未婚夫走向薄珊时,薄珊明显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与苏溪宁未婚夫拉开了距离。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分明像是怕自己沾到什么脏东西。   所以, 薄珊是为了躲避苏溪宁和苏溪宁未婚夫的纠缠, 才匆匆当交换生回国的?   一侧车门突然被人拉开,姚诗云坐了进来:“妈。”   姚容将别的事情都挥之脑后:“上完课了?”   姚诗云把书包放在膝盖上:“都上完了, 老师还布置了一份设计作业,要我们设计衣服。”   姚容顺着她的话问:“你想好要设计什么了吗?”   “我还在思考设计主题。”   “你们老师没有规定设计主题吗?”   “没有。不过念在我们才大二, 老师给了两个月的时间来完成, 这门课最后的成绩全部看这次设计作业的成绩。”   这门课是一门很重要的专业课。   如果是平常的作业也就罢了,但现在, 作业一和期末成绩挂钩, 就必须多上点心了。   车子启动, 汇入前方车流,姚容关好车窗, 对姚诗云说起她偶遇薄珊的事情。   “这么巧。”   姚诗云有些感慨。   妈妈遇到渣爸,她遇到渣男,那个叫薄珊的女孩子怎么也遇到渣男了。   难不成……她们这种面相都容易遇渣男?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姚容和姚诗云一块儿沿着林荫小道散步。散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察觉到自己的心率有些上升,姚容就不再坚持,与姚诗云一块儿打道回府。   沐浴过后,姚容靠坐在床上,先去A大贴吧看了一眼。   姚诗云直接发聊天截图的做法很正确。   可能是担心再次刺激到姚诗云,任凭网友怎么冷嘲热讽,路星华和隔壁楼主都没有再做任何回应。   可以说,到现在这步,舆论基本都是偏向姚诗云的。   除了和姚诗云有关的帖子外,还有和交换生有关的帖子。   据该帖楼主说,交换生今天是过来参观学校的,明天会陆陆续续搬进学校,等下周才会正式开始上课。   看着这个帖子,姚容不由有些好奇:这一回,路星华还敢光明正大去接触薄珊吗?   时间已经不算早,姚容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现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穿鞋下床,打算去洗漱。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姚容走去开门。   姚诗云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见到姚容开了门,她将另一杯没喝过的递给姚容:“妈,喝完再睡吧。”   姚容笑了笑:“好。”   “那晚安。”   “晚安,你也快去休息。”   在姚容和姚诗云互道晚安时,路星华正在宿舍里逛着贴吧。   因为帖子的事情,路星华和凌白闹了些矛盾,一天都没有说过话了。但现在路星华顾不上安抚凌白那个傻逼,他正因为那越来越不利于他的舆论焦急上火。   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薄珊今天会来A大。   他也早就打算今天去请薄珊吃饭接风洗尘。   但他完全不敢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接触薄珊啊。   虽然说吃瓜网友们不会像娱乐圈狗仔一样黏着他不放,但吃瓜网友也是长眼睛的啊,他要是敢在学校里和薄珊接触,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人认出来然后拍下照片挂到贴吧了。   到时照片一对比,喲,薄珊和姚诗云怎么长得这么像?   永远不要低估网友的吃瓜能力。   纠结一二,路星华决定慢慢来:虽然不能光明正大请薄珊吃饭,但是他可以先和薄珊加上好友。   于是路星华从陈泽平那里问来了薄珊现在的联系方式。   ***   第二天,姚容依旧去了A大。   因为图书馆阅览室的椅子很硬,姚容找到自己想看的几本书后,让姚诗云帮她借了出来。借到书籍,姚诗云前往教室上课,姚容来到咖啡厅,点了咖啡,坐在光线最好的位置,靠着柔软的沙发开始看书。   她翻页的速度非常快,快到总让人觉得她是在翻找东西而非阅读。   薄珊习惯了每天上午喝一杯咖啡,正好她住的宿舍离咖啡厅不远,在放好行李后,薄珊走来咖啡厅买咖啡。   这个点,在咖啡厅里学习的人已经很多了。   薄珊点好咖啡,站在旁边等待时,目光顺势一扫,先是被姚容翻页的速度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注意到姚容的长相。   “你好,我不打包了。然后再帮我拿两份提拉米苏。”薄珊对服务生说道。   稍等片刻,咖啡和提拉米苏都好了。   薄珊端着托盘,走到姚容那桌,打了个招呼:“您好。”   听到这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姚容抬起头:“你好。”   “那个,我给您点了一份提拉米苏,感谢您昨天出手帮我解围,希望您不要拒绝。”薄珊放下托盘,将一份提拉米苏小心推到姚容面前。   “谢谢。我姓姚,你可以叫我姚女士。”姚容听她一直在说“您”,干脆做了自我介绍。   “姚女士好,我姓薄,叫薄珊。”薄珊笑着道。   “坐吧。”姚容指着对面沙发。   薄珊道了声谢,直接坐了下来。   喝了几口咖啡,薄珊扫了眼姚容手里的书,好奇道:“这些是您女儿的书?”   姚容解释道:“不是,她是服装设计系的学生,是我本人比较感兴趣。”   合上手里的书,姚容随手放到一旁,端起薄珊点给她的提拉米苏。   薄珊垂着眸一口一口喝着咖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两人沉默不语之时,咖啡厅外,金发的苏溪宁怒气冲冲路过透明玻璃。   先是认出了薄珊,随后又认出了姚容这个昨天阻拦她的人。   新仇旧恨一起来,苏溪宁直接加快脚步冲进了咖啡厅,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姚容和薄珊面前,眼疾手快端起姚容面前的那杯咖啡,杯口对着薄珊就要泼过去——   可有人比她动作还快。   苏溪宁又一次被钳制住了手腕。   杯口倾倒,咖啡直直洒到桌面上,又顺着桌面尽数滑到光滑的地上,最后溅湿了薄珊的裙摆。   薄珊回神,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与苏溪宁拉开安全的距离:“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你来买咖啡了。”苏溪宁冷冷一笑,又怒视姚容,用力挣扎道,“你放开我!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和薄珊之间的事情,别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谁叫我撞见了,而恰好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姚容一手钳制住苏溪宁,另一只手抬起,从苏溪宁手里夺走了咖啡杯,免得苏溪宁恼羞成怒直接摔了杯子。   不少在咖啡厅学习的学生都停下手头的正事,向这边看了过来。   “放开我!”苏溪宁再次喊道。   “这杯咖啡19元,麻烦赔一下。”姚容放下杯子,轻笑道。   苏溪宁瞪着眼睛:“19块钱!?别说19了,放开我,我给你190都可以!”   “我只要现金。”   “你!”苏溪宁气得咬牙。她出门带手机就够了,哪里还记得带现金啊,这人分明就是在故意为难她。   姚容瞥了薄珊一眼,让她去找服务生要抹布和拖把,这才对苏溪宁道:“如果拿不出现金也没事,这里是你弄脏的,把它清理干净吧。”   苏溪宁深刻权衡了下她和姚容之间的武力值,知道有姚容在,她是绝对对付不了薄珊的,干脆道:“行,我走还不行吗!”   但苏溪宁退了一步,姚容依旧没有松开她。   苏溪宁是绝对不乐意擦桌子拖地的,她看了看姚容,咬牙道:“我去给你重新点一杯咖啡。”   姚容松手。   苏溪宁原本想直接走人,但刚往门口冲了两步,还是脚步一拐,又朝着前台走了过去,对服务生喊道:“点一杯刚刚那桌点过的,等会儿做好了给她送过去。”   用手机胡乱付了钱,苏溪宁直接走了。   薄珊和另一个拿着拖着抹布的服务生一块儿走回来时,苏溪宁已经不在了。   等服务生清理干净,薄珊重新坐下:“谢谢您,您又帮我解了一次围。”   姚容将一张纸巾递给薄珊:“你要不要擦一擦?”   薄珊接过,看了眼沾上咖啡污渍的鞋面和裙摆,用纸巾简单清理了鞋面。   喝了一口重新送上来的咖啡,姚容突然道:“介意和我聊聊吗?”   薄珊诧异抬眼。   姚容放下咖啡:“如果觉得为难,那就算了。”   从薄珊和苏溪宁的对话,姚容基本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但要是薄珊愿意跟她聊聊,她不介意了解得更仔细一些——   她想了解薄珊是个怎样的人,薄珊对路星华又是怎样的态度。   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小云的人,如果薄珊主动掺和到了路星华和小云的事情里,她肯定会让薄珊付出相应代价;但如果薄珊完全不知道路星华做的这些事情,那她不仅不会对薄珊做什么,还想找薄珊合作一番。   薄珊坐姿放松了一些:“其实也不算为难,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听。”   “但说无妨。”   薄珊没有说得太详细,但从她的述说中,姚容也能了解到完整的事情经过。   D市有一家很大的木材公司。   当公司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就很喜欢做公益来提高公司的社会形象。所以木材公司的老总用公司的名字办了一个奖学金项目,专门支持那些学习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的学生出国留学。   薄珊恰好完美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她成功申请到了这笔奖学金去英国留学。   在外留学嘛,学生都很喜欢互相抱团,薄珊加入了老乡群,也参加过几次聚会。然后在聚会上,薄珊认识了一个叫蔡舟榆的学长。   蔡舟榆是个富二代,那会儿已经硕士毕业,直接留在英国那里的分公司工作。   因为那家公司和薄珊的专业对口,薄珊想要争取到那家公司的实习机会,就和蔡舟榆加了好友,从蔡舟榆那里打听一些情况。   实习期间,薄珊的表现相当不错。薄珊的上司甚至表示,等薄珊毕业后可以直接过来这边上班。   可就在实习期快要结束时,出了幺蛾子。   那幺蛾子就是,蔡舟榆向她表白了。   蔡舟榆相貌英俊,待人接物也都很得体,薄珊虽然没有答应蔡舟榆的表白,但是她心里并不介意和对方继续接触。   但没过多久,在一次老乡聚会上,苏溪宁出现了。   她是顶着蔡舟榆未婚妻的名头出现的。   “当时听到苏溪宁的自我介绍,我们大家都很意外。”薄珊得知蔡舟榆有了未婚妻居然还跟她表白,其实心里很不舒服,强忍着泼蔡舟榆一脸酒的冲动,吃完饭后就和舍友一块儿离开了聚会。   蔡舟榆当即追了出来,向薄珊解释,说他和苏溪宁订婚,完全是两方家长决定的,这是一场商业联姻,他真正喜欢的人是薄珊。如果薄珊可以接受他,他愿意为了薄珊解除婚约。   薄珊当时的想法就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要真喜欢她,为什么骗她说自己是单身,为什么不解除了婚约再来追求她。   回到宿舍,薄珊直接把蔡舟榆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但是,因为蔡舟榆当众抛下苏溪宁,追着薄珊跑出来的做法,让苏溪宁意识到了不对。   得知蔡舟榆居然追求过薄珊,苏溪宁开始疯狂纠缠薄珊。   更狗血的是,那个木材公司的老总,是苏溪宁的叔叔。   因为这件事情,苏溪宁每次见到薄珊,不仅骂她勾引蔡舟榆,还骂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薄珊简直烦不胜烦,再加上苏溪宁不知道说了什么,木材公司那边不仅收回了她的奖学金名额,还要求她签署一份协议,未来十年都要在木材公司上班。   对这份完全不合理的卖身协议,薄珊当然是不可能签的。   然后木材公司那边就退了一步,说是要让薄珊在两年内还清所有的奖学金。   薄珊最后答应了。   那会儿薄珊的大学和A大正好开展了一次交流活动,双方要合作培养一批交换生。薄珊在大学的平静生活被苏溪宁搅得一团糟,干脆报了名,极力争取到了其中一个名额。   “我原本想着,A市和D市隔了两三千公里,和英国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这下子能有安生日子过了。谁知道……”薄珊一脸郁闷,“谁知道蔡舟榆居然被公司调来了A市。”   没有比这更坑的事情了。   她明明是想远远避开那两个人才来A大的,结果反倒刚好撞上了。   原本消停许多的苏溪宁立马就炸了,怒气冲冲跑来A大堵她,而蔡舟榆是追着苏溪宁过来的。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薄珊说。   在薄珊说话的时候,姚容一直在打量她。   提及蔡舟榆和苏溪宁时,薄珊明显很烦躁,这种发自内心的烦躁是装不出来的。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薄珊没有说谎。   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可以说是无妄之灾。   姚容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薄珊垂着眸道:“我打算联系苏家。在答应两年内还清那笔奖学金的时候,苏家人就答应我,只要我和蔡舟榆没有联系,他们会管好苏溪宁,让苏溪宁不再打扰我。”   这并非是什么好办法,但显然,薄珊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姚容又问:“知道你回国这个消息的人多吗?”   虽然不知道姚容为什么这么问,但薄珊还是回答道:“确定成为交换生后,我就和英国的几个朋友打了招呼。”   姚容心中有数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绿植:“你跟我分享了这件事,我也跟你说一件事情吧。”   在这样一个年轻人面前,她没必要隐瞒,没必要耍手段,也不屑于隐瞒,不屑于耍手段。   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想要知道什么,她都可以坦诚告知对方。   所以姚容很直白道:“薄珊同学,其实在你没回国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薄珊有些疑惑道:“我不太明白。”   “我的女儿叫姚诗云。你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但你一定认识她的前男友。”   薄珊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前男友……她还认识……   是A大的人吗?   可在A大,她不认识什么人啊。   想到昨晚那个被自己拒绝掉的好友申请,薄珊微微拧起了眉:“我可以问一下那个前男友的名字吗?”   “路星华。”   虽说已经有了猜测,但当猜测真的得到落实,薄珊依旧觉得震惊:“他……”   脑中思绪万千,薄珊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路星华,他也是我的前男友……您是怀疑……”   姚容打开那张微博截图,递到薄珊面前:“你可以看看。”   薄珊低头,边阅读微博边皱眉,等看完整条微博,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陈泽平是我的高中同学,目前在英国另一所大学上学,我确实跟他说过我要来A大的事情。但是什么找路星华,完全是无稽之谈。我和他都四年没联系过了。”   姚容点头,语气认真:“我相信你。”   薄珊的眉头舒展了些,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个……姚女士,我能冒昧问一下,路星华是什么时候和您女儿分手的吗?”   “一年前,他说他对我女儿一见钟情,但在一个半月前,他突然开始无缘无故疏远我女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在一个半月前确定成为交换生的,对吧。”   薄珊已经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了:“……对的。”   所以这算什么?   白月光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作为白月光替身文学里的白月光,她可真是——感到无比恶心。   她是死了还是残了还是失踪了,以至于路星华特意找了一个替身。   这是对那个女生的不尊重,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而且当年他们会分手,难道不是路星华主动提出来的吗,在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候,把她约到走廊外,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告诉她“我们分手吧”,在她受了打击高考发挥失常,努力争取奖学金去英国留学时,又回来说他只是一时糊涂,是他当时高考压力太大了才会跟她分手,但他心里还是爱她的,现在高考过去了,希望她能跟他重新复合。   薄珊:呵呵。   她的初恋喂了狗。   从那之后,薄珊对一切靠近她的男人都ptsd了,好不容易慢慢放下心结,觉得自己又可以重新相信爱情了,结果她就遇到了蔡舟榆那个王八蛋。   沉浸在过去的愤怒中,过了好一会儿,薄珊深吸几口气才回过神,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姚容:“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你说。”   “昨天和今天,您帮我解围,都是巧合对吧。”昨天和今天都是突发情况,薄珊觉得是巧合的可能性十分大,但她还是想多问上一句。   “确实都是巧合。”姚容回望薄珊,坦坦荡荡,“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换取你的信任。”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薄珊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有人会去怀疑她的话是假的。   她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开个玩笑活跃气氛:“那您会用什么方式来换取我的信任?”   “在听我说了我女儿的事情后,你还愿意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了吗?”姚容反问。   薄珊眨了眨眼:“我相信。”   姚容微微一笑:“所以我现在应该算是换取到你的信任了。” 第48章 白月光替身14   薄珊不得不承认:“是的。”   其实姚容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她足够坦荡。   这种坦荡是一种对算计的不屑, 也是对薄珊的尊重。   薄珊有权知道事情真相。   明明可以在薄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但姚容还是在确定薄珊品性后的第一时间, 将事情全盘道出。   这种看似多此一举的做法, 却也是得到薄珊信任的最好方式。   就算我对你有所求,我也不需要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因为我有这个自信,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也会选择帮我。   坦诚背后, 其实还有绝对的自信。   沉吟片刻,薄珊开门见山,直接询问:“姚女士,您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我给你看个帖子吧。”距离姚诗云下课的时间还早,姚容从包里拿出平板, 打开了《818》这个帖子, “星落薄雪就是路星华。”   听到这个ID名,薄珊额角一跳。   她压着情绪, 接过姚容递来的平板,先是看了楼主的所有发言, 又按照姚容说的, 跳转到帖子27页去看路星华的发言。   再之后,薄珊又看了姚诗云发的那个帖子。   “《818》的楼主是谁?”薄珊抿紧唇, 将平板还给姚容。   “还在查。”   虽说以姚容的黑客水平, 她要是想查, 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情,但既然姚容已经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姚诗云, 她就不会再去插手。   “您的女儿还不知道路星华为什么会和她分手,对吗?”提到姚诗云,薄珊放轻了声音。   在所谓的白月光替身文学里,更不值的,其实是被当做替身的那个人。   明明是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却被贴上附属的标签。   “对,她还不知道。”   “那您打算瞒着她吗?”   姚容指尖轻敲桌面,看着薄珊:“她总会知道的。”   这件事情其实根本瞒不住,顶多就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   “可是……”薄珊换位思考一下,不禁为姚诗云担心。   连她在知道这件事情后都被恶心得不轻,更何况是姚诗云。   姚容感受到薄珊的心理想法,笑了笑:“我可以拜托你一些事情吗?”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跟我女儿聊聊。”   薄珊指了指自己:“我吗?”   姚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你和路星华应该不是和平分手吧。”   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又怎么会只在一段感情上没有担当。   “确实不是和平分手。”想到当初的事情,薄珊冷笑了下。   姚容认真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和小云见上一面,把分手的原因告诉小云。但如果你不想重提过去,那就算了。”   薄珊犹豫了下,才道:“我不介意。不过……就这么直接告诉她?”   姚容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不过可能还需要过几天。”   “没问题。”薄珊点头答应下来,“到时您直接联系我就好,我最近都比较有空。”   姚容向她道谢。   薄珊摆手:“不用不用。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提。”虽说这一切的错都在于渣男,但要不是因为她,姚诗云也不会遇到这种糟心事。   为了方便联系,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因为薄珊还需要回去收拾宿舍,又稍坐了一会儿,薄珊便起身告辞。   姚容拿起才读了一半的书,就着刚才的页数,继续往下阅读。   “妈,我来了。”一下课,姚诗云就从教学楼赶了过来。   “我们去哪儿吃饭?”姚容慢悠悠问道。   姚诗云扫了眼放在一旁的菜单:“就在这吧。香菇鸡肉饭可以吗?”   “没问题。”姚容表示随意。   吃完午饭,姚诗云去了趟图书馆,借了本金融管理方面的书。这是姚容推荐给她的,趣味性和专业性结合得很好。   “妈,你看过这本了吗?”姚诗云问。   “已经看完了。”   “正好我下午没课,就拿这本当课外读物打发时间了。”姚诗云靠着沙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颜色不同的两支笔,做好了随时做读书笔记的准备。   午后的时光分外悠长,姚容看完手里的书,更换另一本书时,抬头扫了对面的姚诗云一眼。   许是有些累了,姚诗云坐得并不笔直,身体伏着桌案,嘴唇翕合,无声诵读字句,笔尖不时微动,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一串隽秀端正的字迹。   阳光有些刺眼,她便将自己和书本都偷偷藏进窗外绿植投落的阴影里。   姚容笑着走去服务台,再回来时,将一杯鲜榨好的橙汁放到姚诗云左手边,替换了她那已经空掉的杯子。   ***   陶律师的效率非常快,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一系列流程,用合法方式查到了《818》楼主的真实信息。   电话里,陶律师开口道:“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把资料拿去给你,顺便跟你沟通下云乐桃的案子进度。”   姚诗云今天上午正好没课:“我上午都在家,麻烦陶叔叔了。”   只花了半个小时车程,陶律师就到了。   一见面,陶律师先是说了云乐桃这个案子。虽然涉案金额巨大,但是云家私下与姚诗云达成过和解,云乐桃可能只会面临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在姚诗云表示自己没异议后,陶律师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打印好的资料:“《818》这个帖子的楼主叫凌白,是你们学校服装设计系大四的一名学生,你认识吗?”   “原来是他。”   姚诗云当然认识。   这位是路星华的好舍友兼好兄弟,姚诗云以前见过他很多次。   “你要继续上诉吗?”陶律师问。   “暂时不用,麻烦陶叔叔了。”姚诗云向陶律师道谢。   “那行,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再联系我。”   送走陶律师,姚诗云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看陶律师给她的资料。随后,姚诗云又重新看了凌白在帖子里的所有发言,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姚容没有打扰她,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想了好一会儿,姚诗云看向姚容:“妈,我有些想法,但不知道这些想法对不对,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   “你说说看。”姚容饶有兴致道。   姚诗云先介绍了凌白和路星华的关系,又介绍了凌白的性格,这才说道:“凌白发这个帖子,应该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给路星华出气,一个目的应该是想‘揭穿’我的真面目。他的每一次发言都很理直气壮,就好像是认定了错全在我。”   说到这里,姚诗云略带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姚容鼓励她:“你说得对。”   有了姚容的肯定,姚诗云脑子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道:“其实这件事情和凌白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在周日晚上突然下场发帖,我觉得,周日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促使凌白去发帖。”   姚容问道:“那你觉得在这件事里,路星华扮演了什么角色?”   姚诗云苦笑了下。   她心里已经有猜测了。   但是,她没想到路星华对她无情,对凌白这个兄弟也会如此算计利用。   “他在拿凌白当刀。”姚诗云说,“我想,他可能演了一出戏,凌白拿他当好兄弟,自然会为他忿忿不平。”   “然后,他再无意间提到贴吧,凌白脑子一热就跑去发帖子了。”   “就算现在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凌白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会觉得这个帖子是自己主动发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从头到尾,路星华多干净,坏事脏事都让凌白干完了。   姚容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些许笑意,欣慰道:“小云,你分析得很合理,应该和真实答案没有太大出入。”   听到姚容的夸奖,姚诗云沉重的心情不免轻快几分,跟着弯了弯唇角。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姚容突然又道。   “什么问题?”姚诗云两手撑在沙发上,好奇道。   “你查清楚了楼主的身份,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那后续呢?后续你打算怎么做?”   这一次,姚容没有再把解题思路抛给姚诗云,而是单纯抛出问题,让她自己去思考怎么破题和解题。   “后续……”姚诗云还真没想那么多。   “你可以再想想看。”   丢下这句话,姚容起身离开,走出别墅来到花园。   从花园角落拿起一个空浇水壶,姚容蹲在喷泉边接水。   接满浇水壶,姚容两手提着壶来到那棵木棉树前,弯着腰给木棉树浇水。   正浇得认真,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姚容回头。   姚诗云是跑过来的。   她直直冲到姚容面前,又在距离姚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刹住了车,边喘着气边说道:“妈,我想好了。”   “我打算私底下见凌白一面,把真相都告诉他。”   姚容看着她,耐心等待她未竟的话语,然后,她听到了她心中的完美答案。   “把一切都告诉凌白后,我会努力说服凌白用他的号再发一个帖子。”   姚诗云深吸口气。   路星华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名声,为此,他不惜牺牲她的名声,也不介意利用自己最好的兄弟。   所以——   “帖子名字就叫《818服装设计系那个玩弄感情的绿茶男》!”   水流从倾斜的浇水壶里涓涓流出,没入木棉树扎根的泥土里。微风送来清香,木棉树上仅剩的些许叶子被风吹得尽数向姚诗云的方向低垂,就像是在点头应和她的话语一般。   姚容笑了笑。   她想,已经是时候了。   已经是时候,让姚诗云和薄珊见面了。 第49章 白月光替身15   心里做出决定, 姚诗云就有些迫不及待去学校了。   她如此干劲十足,姚容自然也不扫兴,两人商量一番, 打算先让司机送他们去学校, 然后在学校附近的饭店吃午饭。   坐在车子里,姚容给薄珊发消息,询问她中午和下午那会儿有没有空。   薄珊几乎是秒回:【我现在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随时都有空】   姚容又问商场的名字:【我们去商场找你吃饭,吃完饭再聊正事, 你觉得怎么样】   【薄珊:当然没问题】   【薄珊:商场这里有一家很有名的餐厅,我现在先打电话定位置】   双方沟通得很顺利,与薄珊达成共识后,姚容转头看向姚诗云。   姚诗云坐在她身侧,左耳戴着蓝牙耳机,似乎是在听歌发呆。   “小云。”姚容叫了她一声。   姚诗云回神, 取下耳机:“怎么了?”   “等会儿吃饭的时候, 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认识吧。”   姚诗云下意识以为是哪个长辈:“好啊。”   “那个人你也见过。就是那个和你有点像,名字叫薄珊的女生。”   “原来是她。”   姚诗云一下子就把人对上号了。   不过知道姚容在校友之家为薄珊解过围, 姚诗云也没多想。   瞧出姚诗云不太在意这件事情,姚容给她打了一记预防针:“吃完饭, 她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听了那些事情, 你心里的很多疑惑都能找到答案了。”   “什么事情。”姚诗云敏锐察觉到姚容语气里的一丝不对。   姚容笑而不语。   “好吧好吧。”姚诗云妥协,“先吃饭。”   得到姚诗云的同意, 姚容和司机打了声招呼, 让司机把车开去商场。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停车场。   姚容和姚诗云坐着电梯直奔商场四楼。   刚到那家餐厅门口,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薄珊。   薄珊一副刚逛完街的模样, 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柔顺长发散落在身前,穿着一条浅绿色长裙,气质娴静。   她与姚容打了个招呼,目光顺势扫到姚诗云身上,礼貌笑道:“你好,我叫薄珊。”   姚诗云向薄珊伸出手:“你好,我叫姚诗云,又见面了。”   “我们进去吧。”等她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姚容说道。   为了方便谈话,薄珊直接预订了一个包厢。   进入包厢,点了几道招牌菜,服务生就退了出去。   姚容给三个杯子满上茶水,笑着抛了个话题,问薄珊还适应在A大的生活吗。   “还算适应。”   “薄学姐,你之前不是A大的学生吗?”姚诗云也加入话题中来。   薄珊简单概括自己的情况。   姚诗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姚诗云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薄珊虽然健谈,但是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她在面对姚诗云时有些淡淡的愧疚情绪,这种愧疚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姚诗云沟通,这就导致两人在聊完一个话题后,便陷入尴尬的沉默。   姚容没有刻意活跃气氛,只是偶尔抛出一些话题,让场面不至于太沉闷。   等服务员上完菜,吃饭间,姚容问薄珊:“这两天苏溪宁还有没有来纠缠你?”   姚诗云也略带关心地看向薄珊。   “我给苏家打了个电话,苏溪宁这两天就没出现了。”薄珊故作轻松,“应该是暂时离开A市了。”   “这不是长久之计。”姚诗云咬了咬吸管,“其实这件事情的根源,还是在于男方不喜欢苏溪宁这个未婚妻。苏溪宁有这个精力来折腾你,还不如把所有精力放在男方身上,彻底搞定男方。”   “你说得对。”薄珊想了想,“下回要是苏溪宁再来闹事,我就想办法说服她,让她把精力都转移到男方那里。”   三人食量都不大,边聊边吃,没过多久便纷纷停下筷子。   姚容叫来服务员,让服务员把桌上的食物全部撤走,又点了一份果盘和三份饭后甜点:“我们来聊正事吧。”   “好。”薄珊应道。   姚诗云没说话,目光在姚容和薄珊身上来回转悠。   薄珊早在心底打好了腹稿。   抿了抿唇,薄珊径直迎上姚诗云的目光。   “姚学妹,不好意思,在聊起我高中生活时,我隐瞒了你一件事情。我读的高中,是D市第二中学。”   这个中学名字,姚诗云很耳熟,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但下一瞬,薄珊的话就为她解惑了。   “我与路星华,是高中同班同学。在高二时,我答应了他的表白,成为他的女朋友,然后在高考前两天与他分手。”   好似有一道惊雷劈落在姚诗云心尖,炸得她整个人晕晕乎乎,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薄珊与她相似的容貌,一种令人倍感荒谬与可笑的猜想,渐渐浮现在姚诗云脑海里,最后成功侵占她所有思绪。   她想到了姚容说过的白月光与替身的故事。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一瞬间串联起来了。   所有的困惑也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原来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原来是真的从未喜欢过。   因为她只是个替代品,所以当正主回来的时候,她这个替代品就该从他的世界里退场。   可是凭什么。   她付出的感情是真的,她的感情凭什么被如此辜负玩弄!   愤怒在脑海里尖锐叫嚣,姚诗云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拿水喝,却在伸手的时候不慎将杯子碰倒。   “哐当”一声,杯子倒在桌子上,冰凉甜腻的橙汁流淌而出,滴在姚诗云的膝盖上,唤回了姚诗云脑海里那名为理智的存在。   薄珊担忧起身,想从桌子对面绕过来查看姚诗云的情况,又担心自己的靠近会进一步刺激到姚诗云的情绪,只好尴尬立在原地。   就在杯子快要滚下桌子时,姚容伸出手,稳稳接住杯子。   她抽出几张纸巾,丢到桌面那大滩橙汁上,又重新抽了几张,微弯下腰,帮姚诗云擦拭她的膝盖。   擦干净膝盖,姚容抓住了姚诗云的手。   姚诗云下意识回握姚容,就像溺水的人终于够到了那可以拯救她的木板。   木板会带着她漂浮,最后带着她重回岸上。   “小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深呼吸几次,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先听薄珊把话说完。”   姚容的手纤细、瘦削、冰凉,却足够有力沉稳,而比她的手更有力沉稳的,是她的声音。   姚诗云的唇角抿得很用力,泛白到几近没有血色:“……好。”   顺着姚容的话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三次,姚诗云才重新睁开眼睛。   “我好很多了。”   对姚容说完这句话,姚诗云略带歉意地看着薄珊:“不好意思,薄学姐,我的反应吓到你了。你先坐下吧。”   薄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安地坐下。   “把桌上的橙汁擦干净吧。”姚容给姚诗云找了一件事情做。   姚诗云垂下眼眸,借着收拾桌上狼藉的机会,再一次调整自己的情绪。   “喝点温水。”姚容接了一杯温度适合入口的水,递给姚诗云。   姚诗云连着喝了几大口,当她放下杯子时,脸上的血色终于回转了一些:“薄学姐,你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薄珊担心道:“可以的,但是……你要不要再缓缓?”   姚诗云知道这是薄珊的好意,不过她还是拒绝了:“不用。我现在很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好。那我先说,要是你听完之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大概十分钟后,薄珊说完了她和路星华之间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姚诗云自嘲一笑。   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失望。   但每一次路星华都能刷新她对他的失望程度。   失望越积越多,直到这一刻,姚诗云对路星华的最后一丝念想也彻底被掐灭了。   她用一种极其冷静且客观的态度,去审视她和路星华之间发生过的一切,然后姚诗云好像更清晰地认清了路星华这个人。   自私,凉薄,没有担当。   路星华最爱的人,其实也不是薄珊,而是他自己。   “你......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如果不是因为我......”   薄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姚诗云打断了。   姚诗云与薄珊对视,话语很认真:“薄学姐,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茫茫人海里,我和学姐你长得相像,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缘分。更何况,容貌是父母给的,我怎么能因为这个责怪你。”   她不会迁怒薄珊。   如果她迁怒薄珊,她和那个叫苏溪宁的女孩子不就一样了吗。   薄珊愣了愣。   姚诗云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一股能轻易获取信任的坚定。   而这个眼神,薄珊在前两天就已经见过了。   从姚容那里。   “谢谢你。”薄珊心头沉沉压着的重担就此烟消云散,紧绷着的背脊也在这瞬间放松许多。   “不用谢。不过学姐,我想请求你配合我做一件事情。”   薄珊眼眸弯了弯。   更像了。   真不愧是母女啊。   “是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姚诗云把凌白的事情告诉薄珊,“我想请学姐和我一起去见凌白。如果只有我自己,未必能够说服凌白,但是有学姐在,我觉得成功率会提高很多。”   薄珊十分同仇敌忾,不仅应了一块儿去说服凌白,她还道:“要是你们决定发帖子,那也加我一个。”   “学姐也要来吗?”   “来!”薄珊恨恨咬牙,“当初路星华恶心我,我念着旧情没有与他计较,也没有把我和他的事情往外说,很多朋友都为我们的分手可惜。现在我和他已经没有旧情可念,他还敢来恶心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当初她和路星华分手其实分得很难看,但是高考都考完了,薄珊忙着办出国的手续,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与路星华计较。   像陈泽平就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不然陈泽平肯定不会把她回国的消息和她的联系方式透露给路星华。   瞧着她们两人聊到了一起,姚容悄悄退出包厢,去前台结了帐。   等姚诗云和薄珊察觉到姚容不在,走出包厢寻找她时,姚容正在餐厅门口玩飞镖。   这是餐厅回馈顾客的活动。   每消费两百元,可以玩一次飞镖。   一次能投10镖,要是总环数能达到85环以上,就能领到店里的吉祥物公仔。   姚容这一次花费了四百多,能玩两次。   她手里已经抱着一只黄色公仔,另一只手正在握着飞镖瞄准。   “聊完了?”姚容偏头与她们打了个招呼。   说话的同时,姚容不忘将手中飞镖投掷出去,轻松正中靶心。   “聊完了。”姚诗云被姚容这一手转移了注意力,惊叹道,“妈,你居然赢了一个公仔!”   “随便玩玩,以前躺在病床上,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姚容从托盘里又拿起一个飞镖,递给姚诗云,“要不要玩一个?”   “我担心投不准。”   姚诗云有些跃跃欲试,但担心自己投不好。   她妈妈这成绩,明显还有机会再赢一个公仔。   虽然姚诗云不缺这一个公仔,但是玩游戏赢来的战利品和自己花钱买的肯定不一样。   “没事,投一镖,投不中也不要紧。”姚容道。   她一直在控分。   第一轮的时候,她就刻意将分数压在了86分。   现在第二轮刚开始,她前面基本没丢分。   姚诗云就试着投了一个。   七环。   薄珊拎着购物袋在旁边站着,突然面前伸来一只手,姚容也给她递了一个飞镖:“要不要也来试一支。”   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话到嘴边,薄珊突然脑子一热:“好。”   姚诗云让出投靶的位置,薄珊走过去,努力瞄准,手腕一用力,直接投掷出去。   最后中了六环,成绩比姚诗云差了一点。   “剩下的我来吧。”姚容也没换位置,就站在原地,随手投出盘子里剩下的飞镖,最后依旧以86环的成绩赢来了公仔。   姚诗云拿了前台递来的那只,姚容就将自己怀里那只给了薄珊,拍拍手道:“走吧,我们回A大。”   薄珊低下头,指尖轻抚公仔软蓬蓬的毛,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快走几步,跟上了前方的母女。   三人乘坐电梯来到停车场,坐车前往A大。   姚诗云有凌白的联系方式。虽然两人加上好友后就没有聊过天。   找出聊天框,姚诗云直接编辑了一段话:【下午两点,学校咖啡厅,我和一个朋友有事想找你聊聊,不要告诉路星华】   对方应该是在线的。   几乎在消息刚发出去,姚诗云就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但等了足足有两分钟,姚诗云才看到那边回复的消息。   【凌白:好】   姚诗云琢磨了下。   路星华拿凌白当傻子来糊弄,但是,能考入A大,凌白又怎么会是真的傻。   他肯定也意识到不对了吧,不然不会纠结这么久才应下她。   不过这样也好。   凌白自己意识到了,到时说服他才会更容易。   “我和凌白已经约好了。”收起手机,姚诗云道。   “那等会儿到了学校,你们去见凌白,我去图书馆。”姚容在一旁道。   这件事情,靠姚诗云和薄珊两个人就能完成。   她没必要去掺和。   咖啡厅就在图书馆所在的那栋楼里,三人到了A大,一块儿往里走,又在咖啡馆门口分开。   “我们进去吧。”姚诗云对薄珊说。   这时候是下午一点四十。   走进咖啡厅里,放眼一看,姚诗云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凌白。   坐立不安的凌白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姚诗云。   但随后,他带着几分诧异盯着薄珊,眼神发直。   薄珊知道他就是姚诗云口中的凌白,没有在意他的目光。   等姚诗云和薄珊走近了,凌白才回过神:“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吗?这是你姐姐?”   “不是。”姚诗云摇头,“别急,等会儿我会和你介绍她的身份,现在我们先来聊聊帖子的事情吧。”   “什么帖子?”凌白色变,下意识装傻。   姚诗云从包里拿出陶律师查到的资料,手按在资料上,轻轻推到凌白面前。   她没有说任何话,但这份资料就是最有力的武器,让凌白的反驳显得如此苍白。   于是他的脸庞也跟着褪去血色,一片惨白。   “你想做什么。”凌白放弃挣扎,颓然说道。   “路星华在利用你,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凌白咬着牙:“感受到了又怎么样。”   姚诗云依旧很平静:“虽然是你被他利用欺骗了,但是,帖子依旧是你发的。”   “是。”凌白苦笑,“对不起,我愿意向你赔罪,也愿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但是——如果你要我发帖对付路星华,很抱歉我做不到。”   这两天,他反反复复看了很久的帖子,热血冷下来后,思绪就变得清晰无比。   可是,路星华未必拿他当好朋友,他却是真的拿路星华当兄弟。   也许这件事情过去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和路星华当兄弟,但是现在,他不会跳到台面上致路星华于不义之地。   “你不愿意发帖,无非是你心里还拿他当兄弟。凌白,我理解你。”   姚诗云几乎掌握住了这场谈话的所有节奏。   “在看到帖子的第一时间,我没有做回应,也是因为我对路星华还没有死心。”   “但现在,我有了死心的理由。”   “你在帖子里,不是问我,路星华为什么要冷暴力我吗——”   姚诗云将手放在薄珊肩膀上,与薄珊并排而坐,然后,她解开扎起来的马尾,将头发全部披散到身前。   几乎一样的发型,同样娴静的气质,以及四分相似的五官。   “现在,我带着答案来找你了。”   ***   姚容在几个大书架前来回挑了好久,才挑出几本自己想看的书。   她指尖按住书脊,将书从书堆里抽出来,刚抱着书回到座位,就见姚诗云走进了这间阅览室。   薄珊已不在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来到姚容身边,姚诗云什么话都没说,坐下之后,头靠着姚容的肩膀,一言不发,只有一股疲倦感从她身上透出来。   “什么也别想,睡会儿吧。”   姚容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几不可闻,但姚诗云距离她如此近,所以能清楚捕捉到她的声音。   闻着姚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姚诗云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伴着书页翻动和窗外浅浅蝉鸣,陷入一场熟睡之中。   这一觉,姚诗云睡了足足一个小时。   最后是窗外明媚的阳光将她唤醒。   过了几秒,意识彻底回笼,姚诗云连忙坐直,为姚容捏肩膀。她原本只是想靠着歇一会儿,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长时间。   “没事。”姚容说道,“我们出去站会儿。”   靠在走廊栏杆上,姚诗云低头看着一层层的台阶。   “妈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你给我讲过白月光和替身的故事。”姚诗云两只手抱住栏杆,“白月光和替身是真的,但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你和云峻,是我和路星华,对吗?”   哪来这么多狗血的巧合。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她真认为故事里的主人公是妈妈。   但现在想来,早在那个时候,妈妈就已经开始给她打预防针了。   “是。”既然姚诗云已经猜到了,姚容也没有隐瞒,直接承认,“小云,你还记得当时我说的那番话吗。”   -“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失去了欣赏独立人格的能力,是他的悲哀,不是我的错误。”   姚诗云当然都记得。   正因为都记得妈妈的教导,所以在听到真相后,她才能如此快地冷静下来。   被当做替身,被路星华否认轻贱,但姚诗云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她和薄珊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即使她们再像,她们也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所以也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人。   就算是同一个灵魂,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一次因意外穿越到了古代,在古代又一次经历了一生;一次因意外穿越到了未来,在未来又一次经历了一生。   这就衍生出了两个平行时空。   请问,这种情况下,这两个平行时空的灵魂,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算是同一个人,那前者会心甘情愿被后者吞噬,与后者完全融合,从此以后者的爱恨作为自己的爱恨吗。   姚诗云越想越远,最后,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出声来。   “在笑什么?”   姚诗云又笑了笑:“没什么。妈妈,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记得就好。因为这样一个人反复消耗自己,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你要及时止损。”姚容也没有追问姚诗云刚刚为什么发笑,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姚诗云的后脑勺。   “我会的。”姚诗云眼眸微弯,搂过姚容一边胳膊,与她凑得更近了些,“妈妈,我和你说,凌白已经答应帮我们了。”   “是你说服他的?”   “是我。”姚诗云说,“毕竟是我提出来的主意。”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发帖子?”   “今天晚上。凌白和薄学姐说还要再去收集一些证据。”   时隔三天,就在发表《818服装设计系那个玩弄感情的白富美》这个帖子的同一时间,凌白用他的发帖小号,发表了《818服装设计系那个玩弄感情的绿茶男》这个帖子。   帖子一出,刚刚沉寂下去没多久的A大贴吧,再次喧嚣沸腾。 第50章 白月光替身16   路星华这两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从那天姚诗云发了聊天截图后, 凌白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好几次他想找凌白聊聊,凌白都会避开他。   好在晚上这会儿, 他从辅导员那里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因为他在全国服装设计大赛表现很不错, 现在作品已经入围了前十名,再加上他一直都在班里担任班干、在院里担任学生干部,所以学院决定推荐他成为优秀毕业生。   A大每年上万毕业生,却只有二十个优秀毕业生的名额,可见这个名头的含金量有多高。   辅导员说:“明天学校就会把优秀毕业生的名单公示出去, 要是没什么意外,等三天公示期后,你就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了。”   这个好消息的到来,让路星华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那老师,我之前说的,想留校的事情……”   辅导员给了个准话:“你今晚回去写个申请吧, 这件事应该问题不大。”   路星华精神一震, 整个人神清气爽,只觉得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带着笑离开行政楼, 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骑回宿舍。   宿舍里,其他两个舍友都躺在床上, 只有凌白不在。   “你回来了, 凌白没跟你一起吗?”其中一个舍友问道。   “不知道。”路星华冷淡道。   “那就奇怪了。我睡醒后就没看到他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原本还想找他一起组队打游戏。”   “算了, 咱们随便组个野人吧。”另一个舍友无奈道。   路星华也没在意, 放下书包, 找了套睡衣去洗澡。   但奇怪的是,刚才还安静的宿舍,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很多人。他们原本在小声争论着什么,路星华一出来,众人就如同被贴上了禁言术般闭了嘴,只是反反复复打量路星华,时不时还用眼神互相交流。   路星华用毛巾擦头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都一窝蜂跑来我们宿舍了?”   他们班的男生不算多,现在除了凌白,基本都挤在这里了。   “额……”   “那什么,我们在讨论论文呢。”   “对对对,我们看到一篇写得非常不错的论文,从结构到内容都令人大感震惊,所以没忍住凑在一起分析。”   “嗐,要是我的毕业论文能写成这样,都不用愁过不了导师那关了。”   其中和路星华最不对付的副班长摇头道:“不不不,我觉得你们说错了。我们缺的不是写论文的实力,我们缺的是精彩绝伦的素材。”   路星华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实在说不上来。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刚才还在床上的两个舍友一溜烟跑下床,连睡衣都没换,拉着其他同学一块儿出去了:“走走走,我们换个地方继续研究。”   这个举动,分明就是在躲着他。   路星华心头一沉。   难道是姚诗云又在贴吧发言了?她这两天按兵不动,其实是因为她要花时间把帖子写成论文形式?   路星华一边思考着,一边打开了A大贴吧。   然后,他看到了高高挂在首页上的帖子。   也看到了发帖人的ID“今天也要晚睡晚起”。   当这个名字倒映入路星华眼底时,他整个人惊愣在原地。   别人不清楚这个ID属于谁,他还不清楚吗。   凌白怎么会发这个帖子。   虽然这两天他和凌白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凌白那家伙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翻脸吧?!   难不成是……盗号?   路星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飞快点进帖子。   这个帖子,确实是做成了论文形式。   而论文的标题就叫做——《论白月光替身文学的写作技巧分析》。   开篇目录就将帖子分成五大部分,而摘要更是直接概述全文:   【……综上所述,本论文将从服装设计系大二姚诗云、服装设计系大四凌白、绿茶男高中同学陈泽平、今年英国转学生也即绿茶男高中女朋友薄珊的发言以及截图证据,最终得出白月光替身文的写作技巧。】   当看清这段文字的时候,路星华整个人头晕目眩。   他看到了谁?   姚诗云会站出来,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如果再加上凌白,他也勉勉强强能接受。   可是,为什么会有陈泽平和薄珊?   尤其是薄珊,他做这么多,不都是为了她吗?她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能够对他如此狠心!   路星华在心里疯狂咆哮着,脸上神色越来越冷,他没有看帖子的详细内容,而是一口气滑到了帖子的致谢页。   致谢页里除了感谢几个当事人外,还感谢了姚诗云妈妈帮忙润色论文,让论文的流畅度、辞藻华丽度都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几个当事人还不忘感谢路星华:   【感谢绿茶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典型案例分析。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小说照进现实的典型案例,我们才能写出如此优秀的论文。我相信,一个对感情套路如此娴熟,一个对人心把控如此精准,一个把友情和爱情玩成了小说的人,一定会比论文里提到的还要优秀!】   路星华:“……”   体内气血翻涌,路星华眼前只觉一黑。   他用力捏紧了手机,不知抱着什么心态,继续往下滑动,便看起了帖子里其他人的回复。   【老铁666666】   【是谁跪着唱起了《征服》】   【小说照进现实,绿茶男,听我说,谢谢你】   【全篇论文9216个字,17张图片,文采优美,格式正确,我宣布,这篇论文已被评为A大本年度优秀论文】   【呵呵呵呵这是什么普信男,我替凌学长和两个学姐不值】   【我吐了啊,还有人记得绿茶男的贴吧ID叫“星落薄雪”吗,亏我以前还觉得这个ID蛮文艺的】   不过除了吐槽路星华的评论外,还有一些评论吐槽起了凌白和薄珊。   【虽然凌白已经弃暗投明,但是一开始做事情确实很不带脑子】   【感觉姚诗云蛮大度的,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很不喜欢那个叫薄珊的。祝福姚诗云前程似锦,以后别人看到她和薄珊,都会说“薄珊是姚诗云的替身”】   楼主凌白专门回复了前者。   他自嘲道:【确实很不带脑子,实在对不起,我以后做事情之前一定先带脑子出门。已经和姚学妹道过歉了,明天就去买礼物请吃饭赔罪】   而姚诗云专门回复了后者:   【感谢祝福,不过还是想说句公道话,在此之前,薄学姐对一切都不知情。   迁怒是种正常的情绪,但是克制迁怒也不失为一种聪明而理智的做法。   薄学姐是薄学姐,我是我,我希望以后别人看到我和薄学姐,会说,我们两个确实很像,但是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对了,再隔空说一句,我已经狠狠宰了凌白学长一顿,他的赔罪我收下了,大家的炮火不要对准他】   就在这时候,路星华的手机突然响起“噔”的提示音。   是他的高中班群有了新消息。   薄珊将这个帖子分享到了班群里:【大家要是有时间,可以来看看,虽然是过期瓜一个,但是不吃白不吃】   和国内有七个小时时差的陈泽平也出现了。   他是管理员,直接“以权谋私”@了全体成员,召唤大家来吃瓜。   @完全体成员后,陈泽平还狗腿地发了条消息:【薄姐优秀,薄姐威武,薄姐下回我回国了请你吃饭赔罪】   薄珊引用并回复:【切,这次就饶了你小命,下回再敢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渣男,拳头伺候】   不少人都被艾特炸了出来:【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死去的班群突然如此热闹】   不过冒了个泡,这些人又都消失了。   显然是顺着薄珊发出来的链接吃瓜去了。   路星华盯着班群页面盯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发送消息:【薄珊,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歹毒了】   【薄珊:是是是,我可太歹毒了,所以希望同学们赶紧去看看我发的帖子,了解一下我有多歹毒】   路星华:“……”   【路星华:……就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也没必要这么伤害我,你知道当我看到帖子里有你的名字时,我有多伤心难过吗】   然而,紧随其后的消息,不是薄珊发的,而是那些已经看完帖子的同学发的。   【哇塞我都惊呆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1】   【拜托,不要再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了,你这样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   【明明是自己犯贱却偏偏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爱情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拿来当幌子。】   连着十几条消息,全部都是在怼他的。   路星华脸色一点点惨白下来,眼看着来自班里其他人的嘲讽越来越多,他直接选择了退群。   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路星华低下头,去私聊凌白:【你什么时候回宿舍,我们聊聊吧】   等了好一会儿,凌白都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路星华别无他法,转而去给姚诗云发消息,然而消息一发出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姚诗云的好友了。   ***   姚诗云现在正在客厅里,一边用勺子挖着西瓜,一边乐呵呵看着帖子里的回复。   《绿茶男》这个帖子的热度蹿升得非常快。   几乎每隔几秒刷新一次,都会冒出十几条新的回复。   除了在A大贴吧外,还有人征得同意后,把帖子搬运到了别的论坛。就连知乎等地方都有人在讨论这个帖子。   “瞧得这么开心?”姚容从水果盘里拿起一个雪梨,慢慢削起了皮。   姚诗云说道:“出了口恶气。”   她将手机屏幕移到姚容面前,指着一条回复道:“还有人夸帖子文笔好、构思巧。要不是妈妈你给出的这个好主意,帖子热度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   把瓜帖写成《论白月光替身文学的写作技巧分析》,这个主意就是姚容给他们出的。   姚容削好最后一点果皮,扫了手机屏幕一眼,突然“咦”了一声:“好像有新的瓜。”   “什么新的瓜?”姚诗云把帖子往下滑了一点,惊讶道,“有人说路星华拿去参加全国服装设计大赛的那幅设计稿涉嫌抄袭!?”   作为服装设计系的学生,姚诗云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不会是真的吧。”   她原本以为路星华人品虽然败坏了点,但是还是有才华的,没想到他居然涉嫌抄袭他人画稿。   这个发言的人说自己是服装设计系学生会的成员,当时为了抓紧时间完成专业作业,在等待系学生会开周会的时候,一直在低头画稿。后来路星华走到他身边看了他的画稿,还给他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他原本特别感谢路星华,但是前两天,他在全国服装设计大赛的官网上看到了路星华的参赛稿子。   路星华设计的那套衣服,虽然在细节上与他的作业有些不一样,但是设计理念几乎是完全照搬。   有时候设计理念就是一套衣服的灵魂,当时这个学生就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可是他以为自己想多了没敢吭声,直到现在看到这个瓜帖才冒了出来为自己发声。   姚容将雪梨切成块状:“既然是作业,肯定留存有底稿。到时学校介入调查,一切都一清二楚了。”   “算了,反正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姚诗云心情愉悦地哼着歌。   该她做的,她都做完了。   当这个帖子发出去的那一刻,她与路星华,就再无纠葛,她不会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自己的情绪。   第二天上午,姚诗云来到教室上课。   周苗苗坐在人群中朝姚诗云招手,激动道:“诗云,这里这里。”   不少人都向姚诗云看了过去。   姚诗云迈着轻快的步伐,无视那些视线,走到周苗苗面前,给周苗苗塞了一瓶牛奶:“给你带的,这个牌子的牛奶好喝。”   “谢谢啊。”周苗苗拉着姚诗云,眼里闪烁着八卦的情绪,“我昨晚吃瓜吃到了凌晨四点,然后刚刚又吃了一个瓜。”   “刚刚的瓜是什么?”姚诗云问。   “就是早上八点的时候,学校官网发了个优秀毕业生的公示,公示上面有路星华的名字。然后贴吧就炸了,不知道是谁发了邮件去举报路星华,反正还没到半个小时,学校就重新发了新的公示,路星华的名字已经不在上面了。”   “举报?”姚诗云诧异。   “是啊是啊,听说他能被评为优秀毕业生,是因为他很可能赢得全国服装设计大赛第三名。但是现在他不是牵扯到抄袭了吗,就……”   “所以真是抄袭啊?”   周苗苗压低声音:“不清楚。但是有人扒出那个学弟的作业,设计理念确实完全撞了。如果真抄袭了,学校那边估计会低调处理。”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要是传出去,影响的还是A大服装设计系的声誉。   姚诗云也小声猜测事情走向:“我估计要是真抄袭了,学校应该会强制让路星华退赛。到时就算不全校批评,他的个人档案也肯定会记录下这件事情。”   “算了算了,不说那个人了,免得影响心情。诗云,我们来聊聊那篇论文,你实在是太厉害了,那篇论文直接就出圈了,我在其他学校的同学都给我发消息,问我认不认识你。他们夸你的处理方式简直是人间清醒。”   姚诗云抿唇轻笑,眼眸微亮:“真的啊?”   与此同时,院办公室。   辅导员冷冷看着站在他面前,满面颓唐的路星华,语气再无昨日的温和:“学校和主办方那边商量好了,你已经被退赛了。”   路星华紧紧咬着牙,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问道:“那留校的事情……”   辅导员淡淡道:“学校不会让一个被记了处分的学生留校。” 第51章 白月光替身17   路星华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院办公室的。   从看到《绿茶男》这个帖子起, 他对于自己要面临的很多事情就已经有预料了,可当事情真真切切发生时,他还是难以接受。   四月恰是阴雨连绵时节。   路星华走出行政楼, 被豆大的雨滴砸了个正着。   他没有扫共享自行车, 也没有选择留在行政楼躲雨,而是冒着雨往宿舍楼方向走去。   这个点,宿舍楼外有很多人。   不少人撑伞路过他身边时,都向他投来注目礼。只是,与以前那种好奇、倾慕的打量不同, 现在的视线里,藏着淡淡的鄙薄。   快走到宿舍楼门口时,路星华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姚诗云和薄珊。   她们似乎是在等人,站得不近不远,低头小声交谈着什么。   薄珊的模样还是他记忆中那般,穿着一条浅绿色长裙, 长发披散, 亭亭玉立,出落得比高中时更加漂亮。   一旁的姚诗云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将平刘海全部夹了起来,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又将头发扎成了高马尾。除此之外, 她今天还特意穿了件束腰的红黑相间色长裙, 脚下蹬着一双黑色马丁鞋,耳边戴了流苏式的珍珠耳环。   这种利落的打扮, 冲淡她眉间的软弱之色, 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明艳之色。   一个还是娇俏欲滴的百合花, 另一个却几乎焕然一新,恰似高挂枝头的木棉花。   如果说, 之前两人乍一看足有四五分相似,现在这相似度就已经只剩下两分。   也许是路星华打量的眼神太过直白,姚诗云微微偏过头,向他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眼,珍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轻轻晃动,在她清晰分明的下颚线留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但,就像是在路边偶然瞧见了一个陌生人般,她的视线在路星华身上停留一瞬,便又漫不经心移开。   在姚诗云向他看来时,路星华莫名有几分紧张,他一路冒雨归来,再加上熬了一宿没睡,浑身狼狈不堪。可当姚诗云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路星华又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来。   他下意识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大步流星,以一种撞开行人的架势,冲到了姚诗云和薄珊的面前。   “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前十名,优秀毕业生的名头,留校的名额……这些原本我触手可及的一切,现在都没有了,你们满意了吗?”路星华压着声音,就像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触手可及?”薄珊抬了抬眉。   她气质柔弱,但说话格外硬气。   “路星华,都到现在这一步了,你还没清醒吗?你是怎么得到这一切的,真要我在这里重复吗?如果你当真问心无愧,昨天晚上你怎么会这么干脆退出班群!”   路星华身体一颤,没有与薄珊争辩,而是看向了姚诗云:“你完全换了一种穿衣风格,你是不是……”   “闭嘴。”姚诗云直觉他要说出口的话肯定很恶心,连忙打断,“路星华,只有自己堂堂正正赢来的东西,才是真正触手可及的。直到现在,你都没意识到自己错了,这实在是太可悲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姚诗云这句话刺激到了,路星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怒火几乎烧掉了他的理智,他夺步上前,冲到姚诗云的面前。   凌白刚把改好的论文初稿发给导师,一出宿舍楼,就瞧见这一幕,误以为路星华要恼羞成怒打姚诗云,他吓得几乎要吼出一句“住手”。   就在一个“住”字已经到了嘴边时——   “啪”地清脆巴掌声,在嘈杂人群中响起。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是连着两道巴掌声。   “如果没清醒——”   姚诗云将拍得刺痛的右手背到身后悄悄挥着,面上却是冷厉十足。   “那我帮你清醒清醒。”   “——手。”凌白小小声,挣扎着把刚刚没喊完的话小声说完。   薄珊也惊得待在原地,直到她余光瞧见姚诗云背手的动作,才恍然回神。   “手还疼吗?”薄珊关心道。   “没事了。”姚诗云冷冷看了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路星华一眼,对薄珊和凌白说,“我们走吧,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了吃饭的心情。”   她和薄珊会来宿舍门外等凌白,是因为昨天凌白答应了要请她们去A市那家最贵的自助餐厅吃饭赔罪。   “行,走吧走吧。”薄珊跟上。   凌白正要迈步跟上,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后退回路星华面前:“通知你一件事,我们其他三个人打算在校外租房子住了。”   他们宿舍四人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最近除了要忙着完成毕业论文,就没有别的其他事情。所以凌白从亲戚那里接了私活,一幅设计稿就有几百到几千不等的价格。   因为学校宿舍晚上会关灯限电,宿舍四人之前约好了一块儿搬出宿舍,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但现在凌白和路星华闹翻,他找来的私活,自然不会分给路星华。   等过了很久,久到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都离开,路星华才放下了手,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宿舍。   宿舍里,另外两个舍友正在激动谈论着什么。   突然,有一个舍友瞥见了推门而入的路星华,低低咳了一声向另一个舍友示意。   两人默契噤声,继续埋头收拾行李,甚至都忘了跟路星华说一声他们要搬出去住。   ***   人一走远,凌白没忍住向姚诗云竖起大拇指:“厉害了姚学妹!”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原以为发帖子就已经是姚诗云能做到的极限了,没想到她居然直接给了路星华几耳光!   还好他最后是站在姚诗云这边的,要是他当初没有弃暗投明,那清脆的巴掌会不会也落在他脸上了。   “谁叫他非要送上门来给我讨利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姚诗云十分理直气壮。   薄珊忍不住偷笑:“没错,都是他自找的。好了好了,不说那些倒胃口的事情了,我们快去吃饭吧。为了这顿大餐,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三人到了校门口,直接打车前往自助餐厅。   吃完这顿自助餐,已经快到下午六点了。   凌白和薄珊都要回学校,两人正好能一块儿打车走。   “你怎么回去?”上车前,薄珊问道。   姚诗云向他们挥手:“放心吧,我有个哥哥就在附近的市医院上班,他一会儿开车来接我。”   “那就好。”   薄珊和凌白放心离开。   姚诗云低头看了眼手机。   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问陶子晋想吃什么。   陶子晋一点儿也没跟她客气:【一盒肉松小贝,一盒无蔗糖绿豆糕,再来一盒芝士奶酪麻薯。买完就在那家面包店门口等着吧,我大概十分钟后到。】   姚诗云笑了笑,骂他雨露均沾。   他点的这三份东西,正好是他喜欢的,她妈喜欢吃的和她喜欢吃的。   【子晋哥:没办法,去看姚姨总不能空手去,只好借花献佛了】   那家面包店是姚诗云常去的,这个点排队的队伍很长,好在店员手脚非常麻利,没有等多久就轮到姚诗云了。   她提着买好的食物来到路边,刚要拿出手机看眼时间,面前突然停下一辆黑色的、产自姚氏集团旗下品牌的汽车。   车窗摇落,一身常服的陶子晋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略带诧异地打量她几眼,方才悠声笑道:“大小姐,上车吧。”   姚诗云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陶子晋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又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   注意到他的视线,姚诗云干脆侧对他,笑问道:“好看吗?”   陶子晋低咳一声,才笑应道:“非常好看,这种风格很适合你。我看到的第一眼都没敢认。”   姚诗云知道他是说假话配合她,但谁不爱听这样的假话。   她伸手去调车载音乐,陶子晋问道:“怎么突然想换风格了?”   “今天出门和朋友吃大餐,就想着换一个好看的造型。”这身衣服和搭配都是她妈给她挑的,姚诗云上完课后,就回宿舍换了衣服,还化了淡妆。   陶子晋点点头。   车内沉默片刻,陶子晋突然说:我看到论文了。”   “嗯?”姚诗云一惊。   “我没退大学群,正好有人把帖子分享到了群里。”陶子晋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姚诗云说。   “做法非常酷,论文非常好。”陶子晋开了个玩笑,“我要是你的导师,肯定把它评文优秀论文。”   “陶导您可真是慧眼识珠啊。”   陶子晋没忍住笑出声来:“就你促狭。”   前方恰好是十字路口红灯,陶子晋踩了刹车,耐心等待红灯转绿的时候,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他没有再说话,眼前却浮现姚诗云蹲在住院部门口哭泣的模样。   她当时,是因那个叫路星华的人而哭泣吗。   ***   姚容正在二楼健身房慢跑。   她现在已经能够适度增加运动量,所以除了平时的散步外,姚容还给自己增加了半小时的跑步量。   半小时一到,姚容立即停下,一边拉伸一边打开广播听实事。   拉伸结束,姚容从挂在一旁的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就瞧见了姚诗云发来的消息。   得知陶子晋要来,姚容给附近超市打了个电话,让超市送活鱼上门。   等她换好衣服下楼,鱼也送到了。   “这条鱼就拿去做松鼠桂鱼。”   刚吩咐完厨师,姚诗云和陶子晋就回来了。   那三盒糕点已被陶子晋拎在手里,他笑着将袋子放到桌面上:“姚姨,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无蔗糖绿豆糕。”   姚诗云一乐,在姚容背后朝陶子晋做口型:你就瞎说吧。   姚容坐下,打开盒子,拿起一块绿豆糕。   她口味偏淡,无蔗糖绿豆糕相比起原位绿豆糕来说没那么甜,正好合她的意。   “你们怎么碰到了一起。”   “正好顺路,我就去给小云当司机了。”陶子晋道。   虽然陶家不在这一片别墅区,但也是位于同一区域,车程不到二十分钟。   姚诗云上楼换衣服了,姚容就和陶子晋随意聊着天。   陶子晋问起姚容最近的身体情况,还道:“姚姨,你明天要去医院复查对吧,我开车上班的时候顺路来接你吧,这样就不用小云多跑一趟了。”   “好啊。”姚容应道,状似不经意般问起,“子晋,你最近是不是要外出学习交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陶子晋就是在这次学习快要结束的时候遭遇连环车祸,最后因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台上。   陶子晋笑道:“姚姨,是我爷爷和你说的吗。最近确实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是去首都医科大那边交流学习。不过想去的人很多,不一定能轮得到我。”   车祸这种意外事件,就算姚容提醒了,陶子晋也很难精准避开。   毕竟她也不清楚陶子晋是在具体哪一天出车祸的。   如果想彻底避开惨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陶子晋不要去首都医科大。   姚容打开盛放肉松小贝的盒子,将肉松小贝推到陶子晋面前:“其实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更好的学习机会。你知道孔元德教授吗?”   “当然知道,他是国内心脏外科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说一句国内心脏外科第一人绝不为过。”陶子晋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孔元德教授,他心头有些激动,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姚姨,你说的学习机会,不会是……”   “孔元德教授的女儿和我认识,她说孔元德教授最近打算招助手。”   姚容一直将陶子晋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几天,除了陪着姚诗云外,姚容还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朋友圈子。   虽然她和孔元德教授的女儿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了,但是只要姚容想,短短几天的时间,孔元德教授的女儿便对她推心置腹了起来。   有这份交情在,再加上陶子晋本人的医术基础扎实,完全能够争取成为孔元德教授的助手。   陶子晋高兴道:“如果能成为孔元德教授的助手,我肯定愿意。”   “那我跟对方打个招呼,然后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她。到时那边可能会做个线上面试,面试过关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姚诗云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下楼。   姚容往旁边挪了挪,让姚诗云坐到她身边。   不多时,厨师炒好了菜。   姚容和陶子晋过去吃饭。   姚诗云才刚吃饱没多久,她没盛饭,时不时动筷子吃口菜,与姚容、陶子晋闲聊着。   因为陶子晋也看过了论文,姚诗云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她今天在宿舍楼外掌掴路星华的事情。   陶子晋惊得险些把鱼刺咽了下去。   就连姚容也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些什么。   “打了几巴掌?”陶子晋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姚诗云比了三根手指:“他欠了我们三个人的,所以三巴掌,很合理。”   陶子晋放下手中的碗筷,给姚诗云竖起拇指:“大小姐威武。”   姚容安静听着陶子晋和姚诗云斗嘴,唇角笑意一点点加深。   ——那个在被指责时,笨拙到连话都不会说,一急就会红了眼眶的女孩子,现在已经懂得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了。她不再否定自己的存在,甚至会去肯定他人的价值。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陶子晋就开车到了姚家。   陶医生也在车上。   “姚姨,我和我爷爷来蹭早餐了。”陶子晋一见到姚容,就笑着说道。   “你这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陶医生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爷爷,你这话就伤我心了。”   “快坐下吧。”姚容打断他的贫嘴,招呼他和陶医生坐下。   姚诗云洗漱完毕,从楼上走下来。   陶子晋转眸看她。   还是和昨天同种风格的打扮。   “你这是要彻底改变穿衣风格了?”   “我很喜欢这种风格。”   从昨天开始,姚诗云就觉得,现在这种穿衣风格比以前那种更适合她。   反正见到她的每一个人,都肯定了她的改变。   所以——这个改变其实并不是坏事啊。   吃完早餐,姚容和陶子晋、陶医生一块儿来了医院,做了一套全面的复诊。   最后的复诊结果相当不错,这说明姚容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好。   而陶子晋那边,也顺利得到了孔元德教授的认可,下周就会离开A市,前往孔元德教授身边,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   在离开A市前一天,陶子晋邀请姚容和姚诗云去陶家做客,他亲自下厨做了顿家常饭菜。   陶子晋的厨艺还算不错,做得最好的是话梅排骨这道菜。   吃完菜,姚容给自己倒了杯果酒,敬陶子晋:“子晋,祝你医术大成,还有,一路平安,这段时间多注意行车安全。”   这颗注定在医学界冉冉发光的星星,这一次,一定能够避免掉夭折的命运。   陶子晋举起酒杯,笑着应道:“谢谢姚姨。” 第52章 白月光替身18   随着陶子晋外出学习, 姚容和姚诗云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   大学这么大,如果不刻意相遇,姚诗云和路星华、薄珊、凌白等人几乎没有了任何交集。   《绿茶男》在出圈一段时间后, 也被新的瓜帖取而代之。   这个社会从不缺引人瞩目的热闹, 自身的切肤之痛,多是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姚诗云也乐得他人不再关注自己,每天和周苗苗一起上课,课后去图书馆找姚容吃饭,晚上再陪着姚容一块儿散步、慢跑, 生活节奏非常规律。   那棵种在花园中央的木棉树苗,也在日复一日的浇灌中安稳生长,绿芽抽新,散发着蓬勃生机。   转瞬间,五一将至。   这天散完步,姚容问:“小云, 五一想不想出门旅游?”   “去哪儿旅游?”   “我听说隔壁市新开了一个度假村, 叫白云度假村,环境很不错。”   “好啊。”姚诗云笑着应下, “我好久没和妈妈出门旅游了。”   姚容说:“那以后有空了,我们多出去旅游。”   以前不出门, 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   但她最近两次去医院做复查, 复查结果都表示她的身体在往好的方向恢复,只要出门旅游时不要过度劳累, 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因为度假村就在隔壁市, 坐高铁只需要半个小时就到了, 姚容给家里的佣人都放了假,她和姚诗云各拖着皮箱, 乘坐高铁前往隔壁市,直接打车到了目的地附近,凭着预约信息乘坐快艇抵达位于海岛上的度假村。   这里四面环海,东面还有一片天然森林,因为是刚开业,度假村的客人并不多,不过各方面设施都很齐全,度假村中央还有一座大型超市,各种日常所需都能够在那里采购。   姚容和姚诗云租了一栋二层小别墅,办理好入住后,就到中午了。   母女两手挽着手走去餐厅。   餐厅与超市位于同一栋楼,不过餐厅所在的楼层是最高的,从这里往外看,能环顾大半个海岛。   姚容和姚诗云就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   “别墅里有厨房,今晚我们自己做饭吧。”姚容提议道。   平时在家有厨师,没有姚容下厨的机会,但现在出来旅游体验生活,就没必要顿顿吃餐厅了。   正好让小云试试她的手艺。   姚诗云:“没问题。”   姚容:“那我们吃完饭就去逛超市。”   超市食材区非常丰富,尤其是海鲜,不仅品种齐全,还都活蹦乱跳的,一看就是今早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   姚容和姚诗云买了几种海鲜,又买了几盒饮料,就去前台结账了。   沿路返回别墅门口,两人恰好和住在隔壁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隔壁邻居应该是对新婚夫妻,因为看到他们的时候,男女方都穿着中式喜服,身后跟着三个摄影师,一副要出门拍婚纱照的模样。   “他们身上的中式喜服好特别啊。”   姚诗云站在门口踮脚眺望,她见过很多款式的中式喜服,但男女方身上这款喜服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好了,人都走远了,我们回家吧。”姚容无奈一笑。   姚诗云只好把心中的疑惑放下,跟着姚容进屋。   傍晚,姚容在厨房里忙碌。   姚容用手机搜索食谱,严格按照食谱教的步骤来处理食材、添放调味品,完全演出了“虽然我是厨房小白,刀工什么的都很一般,但是我做菜做得很认真”的感觉。   姚诗云原本想帮忙打下手,但最后她发现,除了清洗食材外,她的作用就只是帮她妈念食谱。   “好香啊。”姚诗云看着新鲜出炉的爆炒皮皮虾,发出惊叹声,“妈,我第一次知道你有做菜天赋。”   “我也是按照食谱教的来做的。”姚容握着锅铲,套着围裙,一边将煤气炉的火调小,一边往锅里重新添油。   “我做个拍黄瓜吧。”姚诗云看了半天,有些手痒,“这个我做得来。”   到后来,除了拍黄瓜外,姚诗云还做了一道水煮青菜,再加上姚容做的三道海鲜,晚餐十分丰盛。   姚诗云夹起一只皮皮虾放到碗里,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三两下剥好壳,松进嘴里咬了一口。   “哎?”姚诗云眸光一亮,有些诧异。   姚容明知故问:“好吃吗?”   “好吃!”姚诗云认真道,“不比家里厨师做的差多少。”   姚容笑了笑。   她的厨艺还算不错,但厨艺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很看天赋,不是想学就能学好的。反正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她的厨艺依旧没什么进步,只比家常菜口味好上一些。   “是你对我的厨艺有滤镜。”   姚诗云连忙摇头反驳:“没有没有,这道菜真的特别合我胃口。”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姚诗云又夹了两只皮皮虾。   除了爆炒皮皮虾外,桌子上还有一碟油焖大虾,姚容吃了个八成饱,戴上一次性手套剥虾壳,并将剥好的虾肉全部放进姚诗云碗里。   姚诗云一个也没浪费,最后全部都解决掉了。   ***   度假村每天上午十点都会举办各种活动,只要是感兴趣的游客都可以参与进来。   今天举办的活动是制作水果捞。   姚容和姚诗云在游戏厅玩了一个小时,出门时恰好看到“制作水果捞”这个活动的宣传海报。   “我们要不要去玩玩?”姚诗云问。   “行。”   两人直奔活动室。   她们到的时候,活动室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水果,还有十几个不同装扮的游客三三两两坐着等待活动开始。   其中一对游客有些面熟。   是住在她们隔壁的新婚夫妻。   他们今天又穿了一套全新的婚服,男方西装革履,女方穿着鱼尾式的白色婚纱,像是刚刚结束拍婚纱照过来做水果捞放松的。   姚诗云很喜欢新娘身上的这套婚纱,设计感极好,颜色过渡自然,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将新娘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服装品牌设计的婚纱。   姚诗云心里正琢磨着这件事,度假村的管理人员就到来了。   未免浪费水果,度假村的管理人员将十几个游客分成了四组,每组分得一份食材。姚容他们和新婚夫妻恰好被分在了一组。   “你们好,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姚容走去和他们打招呼。   “是吗,这可太巧了。”新娘笑得眼眸微弯。   姚容直接提议:“你们这身衣服不方便处理水果,不然这样,你们负责清洗,我和我女儿负责切水果,你们看怎么样?”   新郎感谢道:“当然没问题,麻烦你们了。”   双方一配合,效率就非常快。   趁着这个机会,姚诗云直接询问新娘,她昨天和今天的婚纱是在哪里买的。   新娘笑着与新郎对视一眼,有些羞涩道:“这是我老公给我设计的。”   姚诗云诧异,夸奖道:“我非常喜欢你的设计。”   “真的吗?”新娘比新郎这个设计师表现得还要激动。   也许是因为这个话题成功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四人做好了水果捞,一人端着一大碗水果捞走到沙发坐下聊天。   新娘告诉姚容和姚诗云,她和她老公从高中就在一起了,大四快毕业时,两人就去领了结婚证。   新娘的欢喜几乎从眼眸里流淌出来:“那时候我和他刚毕业,没什么积蓄,就没拍婚纱照。不过我们两个约好了,结婚三周年的时候,要找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补拍婚纱照,所以现在就过来了。”   姚容笑问道:“你们是学服装设计的吗?”   新郎握着新娘的手,两人左手无名指的同款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芒:“不是,我是学室内设计的。为了设计这两套婚纱,这三年来,我一直有在网上看各种服装展进行学习,不过比不上专业的,有些地方的设计可能不是很合理。”   “但非常有巧思。”姚诗云赞叹。   确实如新郎所说,这两套婚纱都存在一些瑕疵,如果是一个专业人士来设计,肯定能避免掉这些小瑕疵。   但是这两套婚纱,都能尽显新娘的美。   所以那份不完美,也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完美。   “可能是因为,我设计婚纱的时候一直在想着她。”说着说着,新郎脸上也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我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但是我可以设计出两套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婚纱。”   姚诗云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   听着新郎这番话,她心头浮现出淡淡的感悟。   ——从来没接触过服装设计的新郎,因为对新娘的爱,倾注了三年心思,设计出两套独一无二的喜服。   衣服设计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穿的,就是为了让穿上它的人觉得舒适或者变得更加美丽。   如果让她设计衣服,她最希望为谁设计衣服?   姚诗云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姚容身上。   姚容半倚沙发,坐姿闲散舒适,正在与新郎新娘低声交谈。她穿着裁剪合身的真丝衬衫,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简约大方。   原本姚诗云是很喜欢看她妈穿这套衣服的,但现在那么仔细一打量,姚诗云就忍不住暗暗挑剔起来:这套衣服只有材质舒服这么一个优点,其实款式很普通,是她妈气质出挑,这才能穿出感觉。   如果她妈穿上那种材质舒服又款式漂亮的衣服,一定会更美。   “怎么不吃了,是吃饱了吗?”姚容的声音在姚诗云耳边响起。   “没。”   姚诗云忙叉了一颗杨梅送进嘴里,险些被酸得掉了牙。   这颗杨梅也太酸了吧。   姚容用一根干净的叉子叉起一块芒果送到姚诗云嘴边:“这个鹰嘴芒很甜。”   姚诗云就着姚容的手,张嘴吞下那块芒果,嘴里的甜味终于压下那股酸意。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新娘发出邀请。   姚容把她碗里的所有芒果都给了姚诗云:“好啊,听说今天餐厅有海鲜自助。”   吃完午饭,新郎和新娘又去拍照了,姚容和姚诗云去了海边。   两人原本想乘坐快艇出海玩,但姚容瞥见不远处的海滩停放着几辆摩托艇,她拉着姚诗云走了过去:“师傅,这摩托艇出租吗?”   师傅是个中年人,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年生活在海边:“租。”   姚容说:“那我们租一辆,你能教我们开吗?”   “我们真的要学吗!?”姚诗云有些惊讶,又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坐快艇出海,那是别人开快艇,她们坐在快艇上看风景,但是坐摩托艇的话就是自己开了。看别人开哪里有自己开好玩。   姚容点头:“摩托艇不难学。反正就在近海区域开,很安全。”   有了师傅的一对一教导,姚诗云和姚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开摩托艇。   不过姚容只是单纯学了学,不打算开出海,最后是姚诗云和师傅一块儿出了海。   海风与海浪一并扑面而来,潮湿又刺激,姚诗云在近海边转悠了一圈,才依依不舍解下救生衣。   她捂着被海风吹得僵硬的脸,四下张望,寻找姚容的身影。   最后,姚诗云是在不远处的海岸找到了姚容。   姚容站在台阶上,整个人背对着落日。   她的衣服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色泽,那是将歇未歇的余晖。   “妈,我在这里!”姚诗云向着姚容所在的方向,招手呐喊。   姚容微微侧过半边身子,向她所在的方向看来,挥手回应。   姚诗云拎着自己的一双凉鞋,赤脚踩在满地细腻柔软的沙摊上,迎着漫天余晖,小跑着冲到姚容面前,因为刹不住车而干脆伸手将姚容抱了个满怀,剩余的冲劲带着她们两个人往后连退两步。   “身上都是海水。”姚容嫌弃道。   姚诗云闻言将她扒拉得更紧:“我不管!”   姚容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姚诗云被海水打湿的发梢:“我们快回去吧,再站在这里吹风,小心明天着凉。”   “好。我们回去吧。”姚诗云这才乖乖松开,穿好鞋子,跟姚容手牵着手,一前一后离开沙滩。   她们身后,落日一点点没入海平面,月亮取代了太阳的位置,而前方,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她们脚下来时的道路。 第53章 白月光替身19   假期一结束, 姚容就回归了前段时间的生活节奏,每天除了锻炼恢复身体,就是在翻阅新能源和新材料方面的文献和科学杂志。   她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前沿眼光, 也曾亲历无数科学变革, 所欠缺的,只是新能源汽车这方面的理论基础。当这些理论基础被一点点补足,姚容之前创建的两个文档的字数开始慢慢增加。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姚容还抽空做了一件事。   她托人找了关系, 将苏溪宁的未婚夫蔡舟榆从A市调去了D市。   这样一来,苏溪宁没有了继续纠缠薄珊的理由。   薄珊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随后,姚容还直接联系上了D市日报的主编,给D市日报的主编爆了一个料——   苏氏木材公司办了一个奖学金项目,支持学生出国留学。但是暗地里,苏氏木材公司的人中断了这笔奖学金, 不仅让女学生中断学业回国, 还让女学生在两年内全额偿还这笔奖学金。   按理来说,苏氏木材设立的这个奖学金项目, 是为了树立企业形象的,他们给出奖学金, 就绝不会用任何方式要求学生偿还, 合同上也没有过相关规定。   所以苏氏木材要求薄珊偿还债务的要求是绝对不合理的。   也就是薄珊为了摆脱苏溪宁的纠缠,才会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花了点时间确定这个爆料是真的, D市日报立马展开相关报道, 并对苏氏木材的企业形象提出质疑。   苏氏木材开展紧急公关, 首先就是联系上薄珊,告知薄珊不用偿还奖学金了。   过了几天, 姚容接到薄珊的电话。   电话里,薄珊显然不知道蔡舟榆被调去D市的原因,也不知道D市日报怎么会做相关报道,但这并不妨碍薄珊感到高兴。   “我的生活终于能重新回到正轨了。”说到激动处,薄珊当场喜极而泣,“不用偿还那笔债务,我就能够继续深造读研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姚容表示祝福。   姚诗云最近也不清闲。   每次姚容下楼喝水,要么看到姚诗云坐在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要么看到她在观看各个奢侈品品牌历年来的时装秀场。   不知道看了多少场经典秀场,姚诗云才停止这个行为,转而每天抱着绘图本,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十分投入专注,但当姚容走近想看看她在画些什么时,姚诗云都会死死抱住绘图本,说要保持神秘。   “那你继续画。”姚容无奈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   姚诗云松开绘图本,看着已经完成大半的画稿。   她这学期有一门非常重要的专业课,名字叫《服装结构设计与制作》,但是这门专业课的期末成绩不是看考试分数,而是只看学生最终交上去的服装设计作业,作业分数就是这门课的最终成绩。   从老师布置这个作业开始,姚诗云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要设计什么衣服,但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半点儿思绪。   直到五一假期,她在度假村看到那对新婚夫妻,得知新娘身上那两条喜服的来历,姚诗云突然对如何完成这个作业有了思路。   她只是一名大二学生,她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也没有炉火纯青的技巧,要想设计出令人满意的服装,就必须倾注十足的爱意。   所以,她想为她最爱的人设计一条长裙。   一条面料柔软舒适,款式漂亮新颖的长裙。   ***   《服装结构设计与制作》这门课的老师,是A大服装设计系的副院长。   自从学院开设这门课起,这门课的老师都是她。   随着时间一点点来到学期末,临近作业截止时间前,副院长收到了上百封邮件,这都是大二学生交上来的作业。   这天,副院长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学院办公室,打算开始批改学生的作业。   她按照时间顺序,从第一封作业邮件开始看起。   看到第五封邮件的时候,副院长的眉头已经不自觉拧得很紧。   “这些孩子,给了那么多时间来做作业,态度还这么敷衍……”   毕竟这些学生才刚大二,副院长也不要求他们设计出来的作品有多新颖有多灵动,但是设计稿连一些很基础的问题都出现了,这就明显是态度问题了。   院长的办公桌就在副院长隔壁,听到她的话,笑着拧开保温杯盖子:“好苗子难求。”   副院长无奈叹息,继续批改。   这一改,就足足改到了下午。   她下午四点有一节课,副院长看了眼时间,现在距离四点还有一个小时,而剩余的邮件只有九封,正好把这些邮件都批改完再过去上课。   于是副院长加快了进度。   很快,她批改到了倒数第三封。   副院长随意点开邮件,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设计稿,突然轻“咦”出声。   “这个作品……”   副院长迅速放大设计稿图片,仔细端详许久,又打开那个被命名为“服装设计理念”的文档,阅读这个学生的设计思路。   当把上千字的文档看到最后一行,副院长唇角一点点上扬,终是化为一抹夹杂着欣慰与欢喜的笑容。   几乎所有学生在设计衣服时,都设计了适合自己这个年龄段穿的衣服。   毕竟他们对非自己年龄段的群体的审美了解太少。   只有这个学生,选择了另辟蹊径。   副院长忍不住将邮件拉到最上面,看着发件人的名字:服装设计系01班姚诗云。   01班,这不就是她等会儿要去上课的班级吗。   副院长草草改完最后两份作业,起身往办公室外走去。   快走到楼梯口时,正好碰到上课回来的院长。   “怎么笑得这么高兴?”院长乐道。   “碰到了一个很有灵气的好苗子。”   “多有灵气?”   副院长推了推眼镜:“正好,我一会儿给他们班点评作业,你要不要去瞧瞧?”   院长脚步一拐:“走。”   他们院出了个好苗子,他这个做院长的,当然得关注关注。   教室里,姚容、姚诗云和周苗苗一块儿坐在最后一排。   说起来,姚容会出现在教室,也是意外。   今天她在图书馆里看书,结果图书馆突然广播,说是要临时闭馆消毒。随着人流离开图书馆,姚容打算去附近的教学楼坐会儿,结果刚好碰到了来教学楼上课的姚诗云和周苗苗。双方互相聊了几句,周苗苗就提议让姚容来她们教室待着。   “小云,你作业做得怎么样?”周苗苗问道。   “我感觉还挺好的。”姚诗云说,“我反复改了好久,最后终于成功赶在截止时间前交上去了。”   “唉,也不知道我这门课能得多少分。副院长是出了名的严。”   周苗苗正感慨着分数,就见副院长从正门走了进来,而院长从后门悄悄走了进来,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院长怎么也来了?周苗苗刚想跟姚诗云分享这件事,台上的副院长已经开始说话。   “你们的作业我全部都批改完了,成绩呢,也都登记好了。”   说到期末成绩,大家不免提心吊胆起来。   副院长板着脸,将全班人都批评了一顿,末了才话音一转:“不过,有一位同学的作业做得非常好。”   “你们是不是在想,再好又能有多好。”   “我就直说了,我教这门课教了十几年,批改过上万份作业,这是唯一一份满分作业。”   底下顿时响起喧哗之声。   就连来看热闹的院长都惊了。   他和副院长认识几十年了,还能不知道她这个人的眼光有多高?   别说满分了,95以上的成绩她都从未打出来过。   唯独姚容,在听到副院长的话后,下意识看了身边的姚诗云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自信,这个专业课满分获得者,十有八九就是姚诗云。   念及此,姚容也没心思低头看书了,抬头看向讲台上的副院长,等待副院长揭晓答案。   副院长打开数码展示台。   在那份作业出现在众人眼里时,副院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姚诗云同学,你上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姚诗云身上。   姚诗云却看向了姚容。   “去吧。”姚容轻轻推了她一把。   姚诗云顺着姚容的力道站起身来。   被副院长喊上讲台,她有些惊讶,却并不紧张。   因为她很有底气。   这份底气,是她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一再打磨的设计稿赋予她的。   “大家好。”   姚诗云向着台下鞠了一躬,为众人介绍起她的设计思路和设计理念。   “在开始设计之前,我先找准了这套衣服的目标受众。这套衣服的受众,是位于三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女性。”   “找准定位之后,我想好了这套衣服的主打元素——海风和落日。”   “为了体现海风元素,我将这套衣服设计成长裙款式,然后在材质的选择上,选择了更为舒适透气也更为轻盈的材料。为了体现落日元素,我决定将这套衣服的颜色定为将歇未歇的余晖。”   “还有,因为考虑到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的上身需求,裙子的袖口和收腰都做了额外的处理……”   从头到尾,足足十分钟的介绍里,姚诗云的话语没有丝毫卡顿。   她详细介绍完自己的设计思路,微微一笑,指着设计稿右下角那行娟秀的字迹。   “落日余晖,海风习习,都恰似温柔底色。”   窗外的阳光伴着盛夏的浓绿,一并落入姚诗云明亮的眼眸里。她仰着头,凝望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姚容。   “这份设计稿——”   “是我要送给我妈妈的礼物。”   她将她对那天傍晚的所有记忆,设计成了这样一条长裙。记忆也许会褪色,但这幅作品会永远鲜活。   姚容眼中流光一闪,举起双手,用力鼓掌。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鼓掌。   姚诗云就是在如雷的掌声中回到姚容身边。   “我很喜欢。”不需要姚诗云出声询问,姚容已轻轻握住她的手,再次强调,“我非常喜欢你为我设计的这条裙子。”   姚诗云眼眸瞬间笑弯成月牙。   于她而言,副院长的肯定,同学的欢呼,这些当然都很好。   但她最想要的,是来自妈妈的认可。   “那就好。”   姚容说:“我会通知子公司那边,让他们按照你的设计稿,将裙子制作出来。”   姚氏集团下属的子公司有好几家,其中一家正是涉及服装业的。   姚诗云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等我考完期末考试,我自己去联系。”   姚容笑了笑:“也好。”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   赶在姚诗云离开教室之前,副院长拦下了她。   看了眼姚诗云身边的姚容,副院长笑问:“这就是你妈妈?”   “是的。”   “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导师跟我说过一句话:美源于爱本身。”副院长笑着继续说道,“这是这门课的最后一节课,下个学期我不带你们了,但要是你遇到了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都可以直接去我办公室或者网上发邮件请教我。”   姚诗云受宠若惊:“谢谢老师。”   “不用客气。你要是想暑假期间多看些课外读物,我可以给你列一些书单。”   姚诗云当然是求之不得。   一周后,姚诗云结束期末考试,开始放暑假。   不过她这个暑假并不轻松,除了翻看副院长罗列的书单外,姚诗云还要翻看金融管理方面的书籍,隔三差五还会往服装公司跑一趟。   渐渐地,窗外蝉鸣声消停下来,路旁梧桐树也开始枯黄,唯独这天气依旧燥热难耐。   姚容今天要去参加一场私人宴会。   一大早上,就有人将她今晚要穿的礼服送来了。   姚容没去看送来的礼服,而是留在客厅化妆。   过了大半个小时,造型师在姚容耳边轻声说道:“化好了,姚女士,我们可以先去换衣服了。”   “谢谢。”   姚容起身上楼。   她今晚要穿的礼服就放在她的卧室。   推开卧室门,姚容来到沙发茶几前,微弯下腰,打开了盒子。   那条她只见过设计图的裙子,正安静躺在盒子里。   姚容愣了愣,知道这肯定是姚诗云的安排。   她笑着抚摸裙子面料,垂眸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将裙子从盒子里取出来,走进浴室换上。   当她再走出来时,造型师只觉眼前一亮。   “这条裙子太适合您了。”造型师搜肠刮肚,只能想出这样一句评价。   姚诗云一下课就催促司机接她回家。这条裙子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工,但姚诗云一直不急着拿出来,就是为了在今天给她妈妈一个惊喜。   她冲到姚容卧室门口,先是听到造型师那句夸奖,才看到了被造型师挡住大半身影的姚容。   这条裙子上半部分是纯白色,下半部分精致到就像在裙摆处绣了漫天云霞。这种复古又繁丽的设计,总让人担心裙子一不小心就喧宾夺主了,可再华丽的裙子穿到她妈妈身上,都沦为了陪衬。   确定姚容穿上这条裙子特别合适,姚诗云总算常舒口气,随后心里升起无尽动力。   只给妈妈设计一条裙子怎么够!   她要继续努力,争取以后妈妈出席每一场宴会时穿的晚礼服,甚至是平时穿的休闲服,都是由她设计出来的!   ***   姚容出席的这场宴会,是一个朋友的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宴会。   盛装而来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艳。当她踩着红毯走入酒会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她身上。   像是想到什么,不少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酒会另一个角落,神情略带玩味——   身为夫妻,云峻和姚容却一前一后出现在宴会上。   这圈子里感情破裂的夫妻不少,但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还会逢场作戏一番。   可这两位,居然连逢场作戏都懒得,直接把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云峻自然也注意到了姚容。   他神情十分平静,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却不自觉加重力度。   “云总?云总?”   身边的人连着唤了几声,云峻才回过神来,垂下眼喝了口酒:“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另一边,姚容走到宴会主人公面前,向他们敬酒并表达祝福。   闲聊几句,因为女主人还要去招待其他客人,姚容悄然退出人群,站在角落里安静环视四周,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   这个老人姓简,是姚氏集团第三大股东,也是董事会中最坚定的中间派,占有姚氏集团11%的股份。   现在云峻和第二大股东的争权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底牌尽出,而且都在私底下接触过简董,想让简董支持他们。   但在这个过程中,简董一直没有表达自己的偏向。   姚容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拢简董。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能被打动的,云峻和第二大股东打动不了简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查清楚简董最想要的是什么。   活到简董这个岁数,他一是想活得更久,二是要考虑自己的身后事。   而简董膝下唯一的孙子,却患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离开人世了……   “简叔,好久不见。”   就在简董刚将一个过来套近乎的人打发走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简董回头一看,笑道:“是姚容啊,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我前些天遇到了一个神医,从他那里得了些偏方。这不,就天天待在家里喝药调理。”姚容走得近了些,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您看,我是不是胖了些,不像以前一样瘦得只剩骨头了。这个月去医院复查,陶医生还说我的身体底子快养好了。”   简董一愣,下意识打量姚容。   他有大半年没见过姚容了。   但他对姚容之前的模样有印象。   当时她一脸病色,就算化着再浓的妆都遮挡不住那股虚弱感。   现在一看,确实健康了不少。   “姚容啊,你说的神医,现在还在A市吗?”抱着一丝丝希望,简董问道。   “当然在。”姚容温声道,“我知道,您一直在操心您孙子的事情,所以我确定那位神医不是在忽悠人后,立马就来找您了。”   简董的孙子其实很早之前就匹配到了合适的心脏,但很遗憾的是,他孙子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就算勉强坚持着完成心脏移植手术,也绝对熬不过术后的排斥反应。   但是这些年来,无论怎么调理,他孙子的身体都没有半点儿气色。   姚容刚才所说的神医,其实就是她自己。   在各个世界里穿梭,医术,尤其是中医,几乎是必学的一门技术。漫长时间积累,她手里积攒了无数失传的药方。   起死回生做不到,但是帮忙一点点调理好亏空的身体,这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简董激动道:“那……那你看方便的话……”   “您看这样行吗,过两天我就带神医上门帮您的孙子诊治。”嗯,她得花两天时间找一个演员扮演神医。   “好,好,好,如果我孙子的身体真的能调养好的话,我一定有重谢。”   姚容笑了笑,温声说:“嘉儿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希望他好。”   救治简嘉,并非是想用这个来逼迫简董偏向她,只是想用这个来换取简董的情谊。   如果情谊与利益这两方面,她能给简董的,都比云峻和第二大股东的多,那简董还有什么理由保持中立,还有什么理由不偏向她? 第54章 白月光替身20   与简董约定好上门看病的时间, 姚容起身告辞。   简董热情挽留几句,见姚容确实还有别的事情,只好依依不舍目送她离开。   姚容端着酒杯, 又找到姚氏集团其他股东叙旧。   聊了一圈, 姚容才再次走到宴会女主人身边,加入对方与友人的谈话中。   无论是谁,都不会对她这副做派起疑,也绝对猜不到她做这么多事情的真正目的。   两天后,姚容低调前往简家。   简董亲自在门口迎接她。   不过很快, 简董的注意力就被仙风道骨的神医吸引走了。   看着简董与神医相谈甚欢的模样,姚容笑而不语。   很快,简董才一拍额头,连忙将姚容和神医请进别墅,直奔三楼简嘉的房间。   房间窗帘大敞,简嘉坐在窗边晒着太阳, 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但当屋外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走他身上的苍苍暮气。   他就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等死之人, 直到听到简董的声音,那双剔透的眼睛才恢复淡淡生气。   “嘉儿, 好久不见。”   姚容一边低声说话, 一边不经意间抚上简嘉的手腕。   切完脉后,她对简嘉的情况已心中有数。   在神医和简嘉交谈的时候, 姚容用手机写了张药方, 还将各种注意事项都一一罗列清楚, 最后将编辑好的消息发送给神医。   神医一番装模作样结束问诊,说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开方, 大概二十分钟后,握着誊抄好的药方找到简董。   简嘉的身体比姚容以前的身体还要虚弱,姚容根本不敢下重药,只能慢慢温养着,所以要想见到效果,起码要半个月,要想有大起色,起码也要三个月。   果然,过了半个月,简董就给姚容打电话了,声音难掩激动,说到最后,甚至露出了几分哭腔。   “嘉儿最近胃口越来越好了,之前他每顿饭只能吃小半碗,现在已经能解决掉大半碗了。而且他以前散步十分钟就会累得喘不上气,但现在可以坚持二十分钟以上了。”   姚容笑着宽慰简董。   过了好一会儿,简董才渐渐平静下来,转而跟姚容聊起了姚氏集团的现状。   果然是老狐狸。   姚容心下暗道。   简董显然很清楚,她费心费力帮简嘉,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靠着简董给的这些情报,姚容倒是摸清楚了董事会的情况。   现在姚氏集团董事会明显分成三派。   一派是云峻那派,一派是第二大股东那派,剩下的就是简董为首的中立派。   与姚家关系密切的,基本都在中立派里。如果姚容想要争取董事们的支持,最好是先争取到中立派的支持。   有了简董给的消息,结合姚容查到的信息,姚容很快确定了下一个说服目标。   就在姚容成功争取到那个董事的支持时,姚容又接到了简董打来的电话。   “我和嘉儿现在在医院里做检查,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说是恢复情况非常良好。”   “恭喜简叔。”   简董直接道:“你下午有空吗,我们见面聊聊吧。”   姚容莞尔:“我求之不得。”   下午三点,姚容和简董在一家高档私人会所碰面。   一坐下,姚容就从包里取出一沓文件,推到简董面前:“简叔,在我们开诚布公之前,您先看看这些资料吧。”   这些资料,是姚容针对电动汽车提出的修改方案,以及姚氏集团的整体改革方案。   资料最后,还有专业团队测算的结果——   他们测算出来,如果完全依照这个修改方案,这款电动汽车的性能足以将市面上最优越的电动汽车甩开50%。   而这款电动汽车的成本,还因为材料的改进,只需要普通电动汽车的85%。   简董拿着这些资料,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一点点转为凝重。   他看得非常认真,足足半个小时后,简董才抬起头来,略带感慨地看着姚容:“这些资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出来的,看来你在暗中准备了很久。”   姚容默认了。   简董苦笑:“我原本以为,你是想借着对嘉儿的恩情,让我倒向你这边,帮你夺回姚氏集团。现在来看,就算没有嘉儿,单靠这些资料,你也有把握说服我。”   是他看轻了姚容。   姚容的手段,比他想象中的要光明正大。   她做的一切,都刚刚好掐在他的死穴上。哪怕知道她玩的是阳谋,可又有多少人能够抵御这样的阳谋呢。   “那简叔,你愿意帮我吗?”姚容微微一笑,如此询问道。   她需要简董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简董,也没有让她失望。   “当然。”简董将资料递还给姚容,“看到这些资料,如果我还继续保持中立,这些年我就是白混了。”   ***   与简董见过一面,春节就临近了。   姚诗云的期末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自从在《服装结构设计与制作》这门课崭露头角,入了院长和副院长的眼后,姚诗云学习劲头越来越充足,原本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经过整整一个学期的努力,成功夺得院第一的名头。   看着成绩单,姚诗云对姚容说:“我考试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发挥得很好,但没想到能发挥到这种程度。”   姚容接过成绩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能考第一,就不仅仅是运气了。”   姚诗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人换了身衣服,出门去采购年货。虽说这种事情交给保姆来做也可以,但总归是自己亲自采购更有年味。   采购完年货,眨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清早,姚诗云将自己买回来的空白对联全部搬出来,铺在茶几上。   姚容坐在一旁为姚诗云研墨。   姚诗云微微提起毛衣袖口,提笔蘸墨,运笔书写,一气呵成。   稍等片刻,墨迹完全晾干,姚容捧起两幅对联和横联,笑着招呼姚诗云:“拿上浆糊,我们去贴对联吧。”   姚诗云不仅拿来了浆糊,还搬来了一张椅子。   她用竹片往横幅背面抹好浆糊,踩在了椅子上。   姚容扶着椅子,出声指挥。   “有点歪了,往左一点。”   “太过了,稍稍退回来一些。”   “现在可以了。”   两人配合默契,没过多久就贴好了对联。   姚诗云认真欣赏一番,满意地拍拍手:“妈,我们去贴别的东西吧。”   一直忙活到下午,姚诗云才意犹未尽坐下休息。   姚容给她端来了一杯温牛奶:“喝点。”   姚诗云一口气喝完。   她刚放下杯子,姚容就将背在身后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新年礼物。”姚容笑道。   姚诗云有些惊喜,伸手接过首饰盒子:“我能直接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姚诗云小心翼翼打开了首饰盒子。   只见盒子里,安静躺着一条木棉花形状的吊坠。   木棉花灼灼如火,栩栩如生。   就仿佛正在盒子里盛放。   “我帮你戴上吧。”姚容说。   姚诗云连忙转了个身,背对姚容坐着。   姚容一手拿着吊坠,一手撩开姚诗云的头发。   姚诗云低下头,看着吊坠在她脖前摇曳,好奇道:“妈,你好像特别喜欢木棉花。”   “是的。”   姚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为她戴好了这条吊坠。   姚诗云也没有盘根问底,笑着起身:“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你等等我。”   她匆匆跑上楼,没到一分钟,捧着两个盒子回到客厅。   姚容对姚诗云送的礼物已心中有数,但当她打开盒子时,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一个盒子,放着的是一套羊绒保暖衣,另一个盒子,放着的是一条浅咖色风衣。   “这个学期我设计了二三十套衣服,但这三件是最让我满意的作品。”姚诗云介绍道,又不免有些挫败。   现在的她,比半年前进步了许多。   但是想要设计出完全满意的作品,那实在太难了。   距离完全承包妈妈的衣柜,还任重而道远啊。   姚容抚摸着柔软的面料,笑着说:“等吃完年夜饭我就去换上。”   今年的年夜饭,是姚容和姚诗云一块儿准备的。吃完这顿丰盛的年夜饭,姚容上楼换衣服,果然十分合身,款式不算十分新颖但在一些小设计上都独出新裁,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照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半掩的房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姚诗云探入半边身子。   姚容扭头看她,笑着上前:“我们走吧,去市中心看烟花秀。”   市里专门准备的烟花秀非常盛大,姚容和姚诗云在外面玩到跨年才回家。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陶子晋上门拜年。   半年不见,他的气质相较之前越发沉稳。   “姚姨,小云,新年快乐。”陶子晋将手里提着的礼物全部放下。   姚容招呼他坐下,又让姚诗云去给他倒水:“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干嘛。”   姚诗云给他倒了杯温水,坐下与他闲聊:“子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陶子晋苦笑:“医院那边太忙了,我赶着大年二十九的飞机回来的,大年初四就要走了。”   “这么快,那基本没放几天假。”   “还行,跟在孔教授身边,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聊完自己,陶子晋转而问起姚诗云的近况。   比起陶子晋,姚诗云的近况显然更为精彩。   得知姚容身上这套衣服是姚诗云设计的,陶子晋挑了挑眉,语带诧异对姚容道:“姚姨,刚才一进门,我就觉得你身上这套衣服非常衬你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设计师能设计出来的。”   姚诗云想朝他翻一个白眼,却又忍不住乐笑了:“演得太过头了啊。”   陶子晋正了正脸色,这才认真道:“也没夸张,这套衣服确实很好,你现在才读大三,未来肯定会更厉害的。”   姚诗云眉眼一弯。   等他们贫够了嘴,姚容才跟陶子晋说起简嘉的事情。   “他爷爷想将他转去孔元德教授那里进行后续治疗,你看你这边可以帮搭个线吗?”   现在转去孔元德教授那边治疗,后续要是遇到合适的心脏源了,就可以直接让孔元德教授帮做心脏移植手术。   “当然没问题。”陶子晋应得很干脆。   大年初六,在陶子晋的帮助下,简嘉前往孔元德教授所在的医院进行治疗。   简董在那陪了简嘉整整一个月,然后才回A市。   回到A市,简董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姚容,面色凝重:“我们的动作必须加快一些了。我得到消息,云峻拿到了第二大股东的把柄,现在他们的斗争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   姚容唇角带着淡淡笑意:“简叔放心,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十三就是股东大会,到那时,我们就去见见云峻吧。”   鹬蚌相争,就算云峻能赢第二大股东,也势必会元气大伤。   他们是时候入局,坐收渔翁之利了。   ***   四月十三。   一大清早,便有不少辆豪车停在了姚氏集团门口。   这些股东里,有人意气风发,也有人失魂落魄。   意气风发的,自然是选择支持云峻的那些股东。   失魂落魄的,自然是投向了第二大股东的那些人。   但无论他们是什么心情,在下车后,他们都一一进入集团内部,乘坐专门的电梯抵达顶楼,进入会议室。   云峻坐在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里,手里端着咖啡,闭目等待。   即使是以他的心性,此时脸上也不免露出三分得意之色。   在扳倒第二大股东后,他面前就没有了拦路虎。   到那时,他只需要暗中做些手脚,就能将整个姚氏集团的管理层都替换成他的人。   有这么大的优势在,姚氏集团明面上还姓“姚”,但实际上,已经可以改姓“云”了。   挂在办公室中央的时钟发出沉闷的滴声,秘书推门而入:“云总,时间快到了,您可以移步到会议厅了。”   云峻睁开眼睛:“人都到齐了吗?”   “除了简董,其他人都到齐了。”秘书恭声道。   “那个老狐狸应该是在外地陪他的病秧子孙子看病,不用管他。”   云峻拿起搭在办公椅背的西装外套穿上,走出门口,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云大、云二和他们的儿子。   “我们一起进去吧。”云峻招呼一声,率先往会议室走去。   秘书快走几步,帮云峻推开会议室的门。   云峻迈步而入,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云家人紧随其后。   第二大股东坐在云峻左下手,头发灰白,仿佛一夕间老了许多。但在看到那些云家人时,他还是不由皱起了眉,忍气道:“这是股东大会,云总,让这些人进来,怕是不合规矩吧。”   “不合规矩吗?”云峻哼笑一声,摊开面前的笔记本,“除了张董,还有谁觉得这不合规矩呢?”   其他股东互相对视,都明智地没吭声。   第二大股东脸色越发难看,暗骂小人得志。   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底,云峻心情越发畅快,憋屈了整整二十年的郁气仿佛在这瞬间一扫而空,他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   “张董,你老了,现在姚氏集团的规矩,该由新的人来重新制订了。”   第二大股东用拐杖狠狠捶地:“别太轻狂了云峻。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你以为你是什么凤凰吗,不,你从来都是一个依靠女人依靠裙带关系的草鸡!”   呸!   什么玩意儿!   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家伙,也敢在他面前嚣张。   他是斗输了,但他依旧是姚氏集团第二大股东。   云峻脸色微变。   多少年了,都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不过很快,他就忍下了这口气。   “只能逞口舌之利,这恰恰说明张董您已经无计可施。既然认输了,就没必要再多说废话了,积点口德总是好事,您说是不是啊?”   第二大股东听出云峻话中的威胁之意,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云峻手指轻敲桌面:“好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议题——”   就在云峻话音将落之时,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等等!既然是召开股东大会,那不等我这把老骨头就开始,云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简董率先走了进来。   但在简董之后还有两个人。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云峻猛地起身,目光紧盯着姚容和挽着她的姚诗云。   姚诗云被云峻看得有些紧张,很快,想到自己身边的姚容,姚诗云心头又升起一阵勇气,直接朝着云峻瞪了回去。   “既然是股东大会,我和小云自然有资格参加。”姚容回答完云峻的问题,又笑着问第二大股东,“张叔,当年我爸立遗嘱的时候您也在,您说我和小云该不该来?”   第二大股东恨透了云峻,对于明显在和云峻作对的姚容,自然就乐得给面子:“当然应该,有些人能站在这里跟我平起平坐,靠得不都是你和小云?”   姚容走到了云峻面前,扫了眼他身后的云家人,冷声道:“云峻,这是我的位置,让开!”   云峻紧咬牙关:“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姚容上下打量他:“这身西装,我记得是限量款,一套六十多万。你现在一定非常志得意满,觉得姚氏集团就要改姓成云了对吧。”   “但是云峻,偷来的东西始终都是偷来的。就算你往姚氏集团里安插了一堆心腹,但是只要我不想给你,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从一开始,姚外公和姚外婆留下来的股份,都是给姚容和姚诗云的。   云峻得到的,只是代为管理公司的权利和每年的薪水分红。   当然,这些年来,云峻一直在暗中收购散股,现在他手里也有7%的股份。   “如果不是我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我担心贸然把你踢出董事会,会引得姚氏集团股市动荡、人心不稳,你以为……你能笑到现在吗?”   在云峻即将胜利的时候,将他彻底打回原形,这样的痛苦,比让他直接失去一切更甚。   “你想做什么?”云峻低头俯视着姚容,气得伸手去抓姚容的胳膊,却被她轻巧避开。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云峻怒极而笑:“好。你现在是想把我赶出董事会吗?但是你不要忘了,依照规定,在任命我之后,除非在场三分之二的股东同意把我逐出董事会,不然就算是你也动不了我。”   “三分之二吗?那就举手表决试试吧。”   姚容环视众人,同时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我现在,以集团第一大股东的名义,提议将云峻逐出董事会,并解除云峻身上的所有职务。同意的人请举手。”   话落,姚诗云也跟着举起了手。   早在来姚氏集团之前,姚容就已经将一切利弊都告诉过她了,所以姚诗云很清楚自己应该站在谁的那边,应该做些什么。   即使对面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会义无反顾支持她妈妈。   随后,简董也举起了手。   再之后,属于中立派的股东,基本都举起了手。   虽说这些人加在一起,只占股东人数的三分之一,云峻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放松。   因为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姚容居然将这么多股东都笼络到她那边去了。如果不是她今天跳了出来,他完全就被蒙在了骨子里。   就算今天他不被赶出董事会,但是以后呢?   要知道,姚容接掌姚氏集团,可比他名正言顺许多。   但——   就在云峻以为这场举手表决已经结束时,第二大股东居然也举起了手。   那些跟第二大股东一派的人,自然也纷纷举起了手。   更令云峻如坠冰窖的是,他看到……   他看到原本应该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的股东,也跟着举起了手!   即使只有两个人举了,但这也意味着……   举手的人数,绝对超过了三分之二!   云峻双膝一软,险些要往后栽倒。   “老三!”云大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才没有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   “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姚容放下自己的手,淡声道。   “不可能!”   云峻猛地推开云大,两手撑着会议桌,怒吼出声。   “这绝不可能,我为姚氏集团立下汗马功劳,你们凭什么把我赶出姚氏集团!”   “姚容这个女人病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掌管过公司,更没有处理过公司事务,你们真以为我退下去后,姚氏集团能在她的手底下蒸蒸日上吗?”   “别开玩笑了,要是她有这能力的话,当年执掌姚氏集团的人就是她而不是我了!”   不得不说,云峻这话确实切中了要点。   虽然他不知道姚容是怎么说服这些股东的,但很显然,肯定和利益脱不了干系。   “未来姚氏集团何去何从,当然就不劳你操心了。”   面对云峻的质疑,姚容依旧风轻云淡。   随后,姚容又含笑打量一众股东,语气平淡却暗含威胁。   “说实话,商场如战场,最忌讳的就是反复倒戈。倒戈一次,是深明大义,是慧眼识珠,倒戈两次,那就太过反复无常了。诸位觉得,我这话说得可对?”   “是这个道理!”简董第一个应声。   “确实。确实。”其他举手的股东也跟着点头。   云峻脸色越发难看:“你给他们许了什么利益?”   “我只是让大家看到了我的能力而已。”   姚容拉开那张位于中间位置的办公椅,缓缓坐了下来。   “以前让你管姚氏集团,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但你做得太过了。”   “往集团里安插自己人,没问题,坐到你这个位置,总要有用得顺手的心腹。”   “把云家人安插到集团里,也没问题,毕竟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最不该的,就是存了改换门庭之心!这是我决不允许的事情!”   ***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站在云峻那边的一个董事开口劝和:“姚董,你们夫妻吵架,没必要闹到公司吧。”   “是啊是啊。”云大的儿子也反应过来,“三婶,没必要让外人看了笑话。你看这样行吗,要是我三叔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和我爸他们劝劝他,保证让我三叔向你道歉。”   就连云大、云二也回过神,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他们能感受出来,现在的局面对云峻很不利。   不管怎么样,得先把现在这一关度过去。   所以,把股东大会的大事化小成夫妻间的闹剧,这就是最合理的做法。   然而,姚容当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   她今天出手,想的就是要打云峻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能在今天把云家人死死摁下去,等云家人回过神来,肯定会在暗地里动各种手脚。   虽然她不畏惧云家的手段,但是他们的做法绝对会损害姚氏集团的利益,动摇姚氏集团的根基。   这是姚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有股东一致举手投票,同意将云峻逐出公司,这样的大事,在公司成立几十年来还是头一遭,怎么可能是儿戏。”   姚容语气格外笃定。   明明她是坐着,云峻是坐着的,但当她微微昂首凝视云峻,却似低头俯瞰脚下沉埃。   “云峻,你在姚氏集团的所有职务已经解除。如果你还敢以姚氏集团总经理的身份下任何决策,就是违法的,我想,你应该不会知法犯法吧。”   云峻额角青筋跳起,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云大等人。   “姚容,别太得意,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我们走!”   一众股东面面相觑:云峻还真退让了,初次交锋,明显是姚容更胜一筹啊。   就在云峻他们快要走出姚氏集团时,公安和姚氏集团的律师一块儿堵住了云家人的去路。   公安看了眼云家众人,直接点了云大、云二、云大儿子和云二儿子的名字。   在四人茫然应声时,公安点头,出示逮捕令:“有人告你们犯了挪用资金罪,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眼看着四人要被带走,云峻先是一愣,才怔怔反应过来——   这些公安,一定是姚容找来的。   他想要暂时蛰伏、重整旗鼓,她便釜底抽薪、杀鸡儆猴,将他的兄弟、侄子全部送进公安局。   他们人都不在姚氏集团了,自然不可能再帮上他的忙。   而那些原本站在他这边的下属,在看到他兄弟侄子的下场后,也会心生畏惧,对于是否继续支持他而迟疑。   当想明白这件事情后,云峻下意识脚步一拐,要冲回姚氏集团。   可他才往里走两步,就被一旁虎视眈眈的保安给拦下了。   保安一板一眼道:“云先生,不好意思,现在你已经不是公司的人,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不能够进入公司。”   显然,他是刚才接到了上头的命令。   与此同时,顶楼会议室,正陷入漫长的沉默里——   短短半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就算是像简董这些知晓内情的人,都有种目不暇接之感,更不要说那些不清楚内情的人了。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第二大股东败了,姚氏集团的实权从此要彻底落入云峻手里。   云峻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就在云峻即将一步登天之际,姚容却杀了出来,直接将他打回原形。   然后,坐在会议室主位、主导整场股东大会的人,就变成了姚容。   姚容安静坐着,没有催促众人,给足他们回味反应的时间。   姚诗云站在姚容身后,心跳格外剧烈,只觉眼前一切如梦似幻。   当初妈妈告诉她,说要把云家人赶出姚氏集团,她虽然支持妈妈,却从没想过,这一切会这么顺利。   但看着妈妈在轻描淡写间就掌控了全局,看着妈妈一句重话都没有,却让这些在外赫赫有名的商业巨鳄全部都蛰伏时,不得不说,姚诗云被狠狠震撼了。   这样的人实在太耀眼了。   这样的人……   她将来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一瞬间,姚诗云想起了当初姚容对她说的话。   -“难道你不想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吗?”   当时,她在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她肯定做不到的。   但是,在全程目睹眼前这一幕后,姚诗云不由再次询问自己:她真的做不到吗?   创办一个服装品牌再难,有掌管姚氏集团这么大的公司难吗?   妈妈说了,将来整个姚氏集团都会交到她手里,如果她一直否定自己,一直不去突破,将来,她要怎么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做不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起码要等她尝试之后再得出来吧。   她不是立志要给妈妈设计一辈子的衣服吗,那她为什么不干脆,就此成立一个服装品牌呢。   反正她现在还没毕业,她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来积累自己。   也许连姚容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播撒在姚诗云心里的那颗种子,到了现在,终于开始生根发芽。   ***   “诸位应该都想明白了吧。”   会议室里沉默了大概有十分钟,姚容终于出声打破安静。   第二大股东咳嗽两声,开口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其他人支持你的。”   他当初会举手,纯粹就是为了对付云峻。   但姚容能搏得其他人的支持,肯定是有原因的。   “等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容我现在先卖个关子。”姚容打开电脑,将一份PPT投屏上去,“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们就来聊聊姚氏集团的下一步规划吧。”   “哼,话说得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腰。”   “姚董已经有一年多没来过公司了吧。”   “我倒是好奇,姚董这十年里来公司的次数超过十次吗。”   说这些风凉话的,自然都是云峻那边的人。   姚容扫了他们一眼,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不过现在不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她开始按照PPT去讲解。   起初,不少人听得很漫不经心。   但渐渐地,那些人都下意识坐直起来,目光略带震惊地看着投影屏幕。   姚容正在介绍一款名为“风驰”的电动汽车。   这款电动汽车的性能,足以碾压市面上最优越的电动汽车50%,而成本可以压缩在85%。   就算这只是模拟出来的数据,实际数据会略有偏差,但毫无疑问,只要姚氏集团真能研制出“风驰”这款汽车,手握如此核心的技术,将来的汽车市场,姚氏集团就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在展示完技术后,姚容开始讲她对姚氏集团的改革。   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毫无疑问,既可以让姚氏集团各部门职能更适应电动汽车的生产,也可以让姚氏集团旗下的一众子公司焕发出新的活力。   这些年里,姚氏集团进驻了不少行业,开了不少家子公司。   但这些公司里,只有一部分是盈利的,一部分是属于不亏不赚的程度,甚至还有两家处于亏损状态!   但要是按照姚容的说法来改变,这些子公司的业绩都势必更上一层楼。   现在谁还能说姚容不懂得姚氏集团?   她不仅足够了解集团内部,她还足够了解这些行业。   要是对这些行业、对当前市场没有足够的了解,是绝对写不出这份高瞻远瞩的计划书!   事已至此,就连那些原本支持云峻的股东,都觉得让姚容来执掌姚氏集团,似乎是比让云峻来执掌,更能让他们获利啊。   不过众人还有一些隐忧。   第二大股东说道:“姚容,当年我和你爸一块儿打拼出了姚氏集团的基业,既然你喊我一声叔,我就托大问一句,你的身体能够支撑得住吗?”   就算姚容有能力,但确实如云峻说的那样,如果她的身体好,当年云峻也不可能入赘,还从一个小小的秘书一步登天了。   “这件事,简叔来说吧。”姚容看向了简董。   在这件事情上,简董的话比她的话要有可信度。   简董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姚容之前找到了一个神医,在神医的治疗下,姚容的身体已经差不多根治了,就连我那孙子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哦?”第二大股东挑了挑眉。   他对简董那孙儿有印象,说得难听一点,基本就是在等死,但看简董现在这模样,明显已经有了大起色。   不过这样一来,众人最后一份隐忧也放下了。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了,那这董事长的职位,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   姚容将早已做好的金色名牌摆到了桌面上。   只见那金色名牌正面,写着“姚氏集团董事长”的职务,背面则写着“姚容”二字。   而原本属于云峻的名牌,被她毫不留情抛进了垃圾桶里。 第55章 白月光替身21   在姚容宣布完这件事后, 这场股东大会就此落下帷幕。   “我们走吧。”   姚容朝姚诗云笑了笑。   姚诗云点头,快步跟上姚容,挽住了姚容的胳膊。   两人乘坐电梯, 从顶楼直接来到了一楼。   刚走出姚氏集团的门口, 一旁便传来云峻的喊声:“姚容!”   姚容转头,淡淡审视云峻:“有事?”   云峻的衣领在刚才的推搡间扯乱了,精心置办的着装反倒衬得此刻的他如跳梁小丑。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还没看懂吗?”姚容眉梢微挑,冷声道,“我想要的就是把你赶出姚氏集团。”   “那我大哥他们呢?”   “他们不是罪有应得吗。如果他们没有挪用公司公款, 你觉得公安会捉拿他们吗?”姚容反问,“不要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全不知晓。如果不是你在背后一直纵容,他们怎么可能越来越大胆。”   “你……”   “云峻,我们离婚吧。”姚容直接提出她的要求, “如果你同意跟我离婚, 我保证对云家人的所作所为轻拿轻放,只要他们把这些年挪用的公款都补上, 就能少坐很多年牢。”   “不可能!”云峻立马反对,“你别想了, 我绝对不可能和你离婚。”   当年在结婚之前, 他和姚容立过协议。   一旦夫妻两人离婚,他将分不到一丝一毫的夫妻共同财产。   这份协议已经做过公证, 具有法律效力。   “那就等着看云家人被判刑吧。”姚容拉着姚诗云直接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 姚诗云就发出了吃痛的抽气声。   是云峻拉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姚诗云!”云峻压着自己的满腔怒火, “他们都是你的伯伯堂兄,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如果他们坐了牢,对你有什么好处?说出去你觉得你的名声就很好听吗?”   “你放开我!”姚诗云恼怒道,“我做了什么我自己清楚,反正我问心无愧。不要在他们的做法不符合法理的时候,就拿情理来压我。”   姚容原本平静的脸,在看清云峻的动作后,染上了几分淡淡的薄怒。   她快步上前,直接掐住云峻的手腕,略一用力,逼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如果你没清醒,那我就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抢过一旁清洁工手里的喷管,在云峻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姚容直接将喷管头对准了云峻。   强劲有力的水喷涌而出,浇了云峻满身。   现在正是中午午休的时间,姚氏集团不少员工外出吃午饭,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消息没有那么灵通,还不知道云峻被革职的事情,在瞧见这一幕后,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约莫十几秒后,姚容才将喷管还给清洁工,冷笑着对云峻道:“我告诉你,如果不是顾念着小云,如果不是不想小云有个吃牢饭的父亲,你以为你的处境又能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再说了,小云姓姚,云家人犯了什么错,跟我姚家人有什么关系。”   丢下这番话,姚容懒得再看云峻,低下头去查看姚诗云的手腕。   姚诗云的皮肤细嫩,被云峻那么用力拉扯,此时已经是红了一片,但好在没别的大碍。   姚容的脸色这才渐渐和缓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姚诗云的头发,语带安抚:“我们回家吧。”   在公司门口呆呆站了几分钟,直到略带寒意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云峻才恍然回神。   他抬手捋了捋额前全部被打湿的头发,心中恨意激增。   ***   云峻开车回到了云奶奶那里。   除了云奶奶外,云大的妻子和云二的妻子也在这里包饺子。   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瞧见云峻回来,云奶奶还笑呵呵道:“老三啊,你说今天有高兴事要庆祝,这不,我把老大妻子和老二妻子都喊来了,今天中午我们在家包饺子吃。”   一个劲说完话,云奶奶才注意到只有云峻一个人回来了:“哎,老大和老二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妈!”云大的妻子扯了扯云奶奶。云奶奶没看清云峻的模样,但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就三叔这个落汤鸡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遇到高兴事啊。   云奶奶不高兴嘟囔:“扯我干嘛。”   带着大大的笑看向云峻,却在看清云峻那一刻,云奶奶整个人的笑都僵在了脸上:“老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啊!?”   “大哥他们几个……全部都被带去公安局了。”云峻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说什么!?”云二的妻子正在往饺子皮里放馅,闻言直接手一抖,馅洒了她满身。   云峻没说自己被革职,只简单说了云大他们的事情。   听到最后,云奶奶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妈!妈!”   云峻高声呼唤,并用力掐着云奶奶的人中。   可无论怎么掐,云奶奶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老三,快开车把妈送去医院啊!”老二妻子哀声喊道。   这都叫什么事情啊!   ***   姚容耐心等着云峻后续的反应。   谁知等着等着,倒是先等到了云奶奶被气晕进医院的消息。   当初她被云奶奶气晕进医院,现在总算是把这份仇还回去了。   靠在床边乐了好一会儿,姚容才给姚氏集团的律师团发消息,让律师团抓紧云家人的案子。   各项证据都确凿无比,只花了两天时间,云大四人都被告上了法庭。   因为涉案数额极大,云大四人都算是情节严重。如果姚氏集团非要追究的话,四人将会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云奶奶刚从医院病房幽幽转醒,就看到了扑在她病床前哭嚎的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   一个哭自己的老公和儿子如果都进去了,她以后还怎么活啊。   一个哭自己的女儿前脚刚要刑满释放,后脚自己的老公和儿子也要进去了,她怎么这么不幸。   云奶奶被她们吵得头疼,只恨不得自己再晕过去算了。   “够了!够了!”   云奶奶狠狠拍着病床,强行打断她们的哭嚎。   “老三在哪里,他不是姚氏集团的董事长吗,姚氏集团怎么会告老大他们。”   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相互对视,不知该怎么开口。   云奶奶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说啊,老三在哪呢?”   “小叔子他……他……”云二妻子一狠心,直接道,“他被姚容那女人逐出姚氏集团了。”   “你……你说什么……”云奶奶双手捧着心口,两眼一翻,又生生气撅了过去。   “啊!医生!医生!”   云峻正在家里喝酒。   这两天,他找遍了人。   可是,就连那些原本站在他这边的股东,在他和姚容的事情上,态度都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他们的态度,让云峻越发心灰意冷。   除了在股东那里接连碰壁外,在云大他们的事情上,云峻也非常不顺心。   他聘请了一整个专业律师团队,为云大他们打官司,但是律师团队在了解完事情后,都不太看好云大他们,只保证会尽量为云大他们减刑。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征得姚氏集团的谅解,把挪用的公款都补上,这样一来情节就能减轻不少。”   律师的话回荡在云峻脑海里,更让他心头苦涩。   就在又一杯酒下肚时,云峻的手机响了起来。   得知云奶奶刚醒过来又被刺激得晕了过去,云峻气得捏紧手里的酒杯:“二嫂,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能不添乱了吗……行,我马上就赶过去。”   连衣服都没换,云峻穿着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直接出门,开车前往市医院。   就在驶入一条道路时,他瞥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交警。   交警显然也看到了他,挥手示意他停下来。   想到刚刚喝的那大半瓶白酒,云峻脸色一暗。   几个小时后,云峻才一身狼狈地抵达市医院。   他到住院部时,云奶奶已经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一见到云峻,她便拍着大腿哭嚎起来:“老三,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你大哥他们啊。”   云峻脸色格外难看,站着没说话。   云奶奶哭完了,又开始用各种恶毒的言语骂姚容。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直接闯到姚容面前骂人了,也就是私下里骂个痛快。   还是云大妻子最会说话。   她只用了一段话,就戳中了云峻。   “小叔子,现在云家两辈人,除了你都进去了,你说说,这让别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云家。还有乐榆和乐林,你这两个侄子将来可是要给你养老送终的啊,你可不能不管他们。”   云峻浑身一软,精疲力尽倒在椅子上:“好,我去联系姚容。”   只要同意离婚,他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可是,姚容对他已经没有一丝感情可言。   就算强行保留这段婚姻,他也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倒不如答应姚容的条件,先救出大哥他们。   他在姚氏集团当了十几年的董事长,将来要想找个年薪过百万的工作,应该也是轻轻松松。   姚容刚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就接到了云峻打来的电话。   对于云峻做出的选择,姚容毫不意外。   “那事不宜迟,就明天早上去办离婚吧。”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甩开我啊。”云峻笑了笑,笑声听在旁人耳里格外不舒服。   “如弃敝屣。”   姚容一字一顿。   随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翌日,上午九点。   民政局门口停了两辆豪车。   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平平淡淡办理了离婚手续。   一出民政局,云峻就将离婚证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那你也别忘了把钱筹好。”姚容开口说道。   姚容回到家里时,姚诗云刚上完课,正在花园给那棵木棉树施肥。   “妈,你回来了。”一瞧见姚容,姚诗云立马撒开手边的东西,跑去水龙头边洗手。   “事情都办完了。”姚容对着姚诗云晃了晃离婚证。   姚诗云用毛巾擦干手,接过离婚证看了看,笑着对姚容说:“那我们今晚出去吃大餐庆祝吧。”   “好啊,想吃什么?”   “就吃西餐吧,好久没去吃了。”   “行啊。”   “那我叫上子晋哥。”   “他回来了?”   “是啊,他在孔教授那边的学习已经结束了。昨天还给我发消息,说要请我吃饭。”   ***   姚家别墅一片温馨,云家却满是惨淡。   云大四人挪用的公款数额非常大,仅凭云大妻子、云二妻子手上的现金根本凑不够,最后在云峻的默许下,云奶奶将她手里的大半存款都拿了出来。   但这些凑在一起,还是差了许多。   商量之下,三方决定各拿出一套房子卖掉凑钱。   然而,云峻拿出来的是市中心的三房一厅,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拿出来的却是郊外普通公寓房。   看着她们这副做派,别说云奶奶了,云峻心里也非常不舒服。   虽说他确实很感念大哥二哥的恩情,也很疼爱自己的两个侄子,但在云峻看来,他对大哥二哥他们已经够好了,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房子拿都拿出来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云峻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因为急着要钱,这三套房的价格都被压得很低,最后算来算去还差了几十万。   云奶奶黑着脸帮补上了这笔钱。   因为赔了钱,姚氏集团那边没有再死咬着云家人不放。   很快,云家人的判决就下来了。   云二的情节最为严重,就算减刑也要坐整整五年牢,云大是三年,云大儿子和云二儿子情节较轻,只需要坐一年牢。   结局已定,挣扎也是无用。   云峻支付了一笔巨额律师费,开始考虑找工作的事情。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工作,就听说云大妻子病倒了——郁结于心加过度操劳。   郁结于心,自然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儿子女儿全部都进了牢里。   过度操劳,则是因为这些天她不仅仅要跑法院打官司,还要忙前忙后照顾云奶奶。   云峻只好赶去医院,为云大妻子和云奶奶都各请了一个护工。   但才刚刚搞定她们的事情,云乐桃那边就出狱了。   在入狱前,云乐桃的性子本是非常跳脱。   但现在,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令人不舒服的阴沉,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   作为男性长辈,云峻只好肩负起开解云乐桃的重担。   可他还没说几句话,云乐桃就冷笑道:“三叔,如果想让我把你当长辈,那你就把我哥和我爸从牢里捞出来,不然别在这里惺惺作态。”   坐牢这件事,云乐桃不仅恨上了姚诗云和姚容,还连带着恨上了云峻。   被云乐桃这番话气到了,云峻当场拂袖而去。   云乐桃低头玩着手指,无动于衷。   云大妻子劝她:“家里存款快用光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住的房和车,以后有的是要靠你三叔的,你啊,对你三叔说话客气点。”   云乐桃哼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   她还凑到云大妻子面前,一个劲说云峻的坏话,并把自己爸爸和哥哥入狱的责任全部都推到云峻身上。   人就是这样,虽然知道迁怒是不对的,但是在太过痛苦的时候,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迁怒。   就这样,云大妻子一边迁怒着云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卖惨,从老太太手头多骗来一些钱。   察觉到了云大妻子的做法后,云二妻子也跟着加入其中。   天天被两个儿媳妇和孙女围着卖惨,云奶奶是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可做老人的,就算她再偏疼老三,对老大老二还有自己的两个孙子,云奶奶也都是真心疼爱的。   云大妻子她们卖惨多了,云奶奶这手头就不免松了。   在云峻不知道的时候,云奶奶给云大妻子他们大大小小转了十几笔钱。   此时,云峻正在一家公司应聘总经理的职位。   面试结束,他信心满满回去等消息。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不予录用”的短信。   连着应聘了几个总经理的职务,最后全部都没有成功。   云峻冷着脸,怀疑这是姚容在暗地里封杀他。   可当他给曾经相熟的股东打电话,拜托股东帮他打听消息时,股东却表示,姚容从来没有提过封杀。   也就是说,确实是他的面试没有通过。   “这不可能!”   放下手机,云峻难以置信。   他可是名牌大学毕业,还在姚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坐了那么久,那些小公司放在曾经的他面前,他可是连看都看不上的!   可原来……   那些他看不上的小公司,也看不上他……   这个结果就如同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云峻之前的豪情壮志全部击了个粉碎。   他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开始每天的买醉,就连还在住院的云奶奶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等云奶奶察觉到他很久没来医院,给他打电话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半个月后,云奶奶顺利出院。   一回到家,她就被冲天的酒气惊到了。   “老三,你不是说要找工作吗,这些天怎么就一直在家喝酒!?”云奶奶冲进卧室,摇晃着云峻的肩膀。   云峻幽幽转醒:“没找到。”   “是不是觉得那些工作委屈你了。”云奶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要我说,你天生就是当大老板的料。不然你直接创业吧,你大嫂二嫂和乐桃她们都能去帮你。我平时也能帮你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创业!   云峻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是啊,那些公司不录用他,一定是因为那些公司庙小容不下他。   他活了一辈子,干嘛还要去别人的公司受气。   他有经验有本钱,完全可以自己创业啊。   “妈,你说得对。你看看你那里还剩多少钱,正好拿它来当启动资金。”   结果一查,卡里只剩下不到两百万。   云峻惊道:“怎么会只剩这么多?”   云奶奶不敢说她把钱都给了云乐桃她们,只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云峻也没怀疑云奶奶。   反正他名下还有多套房产和车子,抛售出去也能凑齐钱。   “妈,你问大嫂二嫂她们愿意入股吗,要是她们愿意入股,就跟我一起凑钱。”   不明真相的云大妻子、云二妻子还是很相信云峻的能力,在手头现金不够的情况下,直接选择卖房,然后把卖房的钱全部都投入到云峻的创业中去。   就这样,凑齐了一大笔现金的云峻开始了创业。   他选择的还是他最熟悉的汽车行业。   然后——   既没有掌握核心技术,又摆着架子无法低下头的云峻,碰了个头破血流。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就将手里的钱全部亏光了。   但就像是上了赌桌的赌徒般,云峻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将自己名下所有房子车子都抛售了。   可是,就如同上一次般,这笔钱也很快亏光。   当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兴冲冲来问收益时,云峻两手插在发间,比在姚氏集团那时候老了十岁不止。   在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吵杂的声音中,云峻十分茫然。   他汲汲一生,最后都换来了什么?   到最后,他还是像当初刚走出大山时一般,一无所有。   甚至,比起当初,他不再年轻,不再富有冲劲。 第56章 白月光替身22   云峻创业失败的消息传到姚容耳里时, 她正在海岛度假。   躺在沙滩椅上,喝着冰镇的椰子,姚容看完秘书汇报的消息, 放下手机, 拿起一旁的遮光太阳镜重新挂到鼻梁上方。   她没有在行业里提出封杀云峻,但是云峻创业失败得这么快,离不开她在背后推动。   从股东大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时间。   过去半年里,姚容一直在忙着整顿姚氏集团。   她没有马上动云峻的心腹, 而是先稳定员工的军心。   姚氏集团的员工经过最初的惶恐不安后,也都渐渐平静下来。公司虽然换了董事长,但是一来没有裁员,二来没有少发他们工资和奖金,只要不损伤他们的利益,其实谁当董事长都无所谓。   在这个过程中, 姚氏集团的竞争对手嗅到了风声, 如闻到了血的鲨鱼般蜂拥而至,妄图从姚氏集团身上撕咬下一大块利益。   眼看着姚氏集团的股价受到波折, 就在这时候,姚氏集团抛出了新型电动汽车的概念, 并宣称姚氏集团这款“风驰”将会引领电动汽车新时代。   这一概念的抛出, 成功稳住了股民对姚氏集团股票的信心,股价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小幅度上涨了一波。   而姚氏集团换董事长的危机就如此无声度过。   在做完这两件事情后, 姚容才开始进行企业改革, 并开始处理云峻留下的那些心腹。能用的用, 不能用的全部按照合同辞退。   企业结构彻底调整完毕,姚氏集团立马开始大批量生产“风驰”。   在这半年里, 姚诗云也没有闲着。   她一直充当着姚容的半个文秘,除了忙着积累服装设计方面的知识外,其他时候都在帮姚容整理归纳公文。   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但渐渐地,姚诗云越发得心应手。   等到姚氏集团彻底走上正轨,姚容和姚诗云总算能空闲下来。   姚诗云便提议去南边的鹿城度个假。   正好陶子晋最近调休,听说这件事情后,就想带着已经从市医院离职的陶医生一块儿来。   四人这么一沟通,干脆凑在一起飞来了鹿城。   “妈,你休息好了吗!”   姚诗云的呼唤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姚容的沉思。   姚容循声看去,只见姚诗云穿着一套碎花长裙,头上戴着编织遮阳帽,手上穿着冰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反观她身边的陶子晋,依旧是一副寻常打扮,只在头上戴了顶帽子。   “我来了!”   应了一声,姚容抱着喝完的椰子走过去,中途看见有垃圾桶,顺手将椰子扔进里面。   姚诗云兴致勃勃道:“妈,我们想去摘椰子,你要不要一块儿?”   姚容:“陶医生去吗?”   “陶爷爷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与姚诗云他们挥别,姚容转身往附近的海边别墅走去,找到了陶医生。   两人商量一番,都懒得出门,干脆就在院子里吹着海风下起了象棋。   陶医生棋艺不错,可谓是纵横老年社区暂未遇到敌手,却被姚容连连将军将得怀疑人生。   眼看着就要集齐九局九败的成就,陶医生余光一扫,瞧见姚诗云和陶子晋回来了,连忙将手中象棋一扔:“他们回来了,我们收拾收拾去吃晚餐吧。”   姚容直接一个“车”吃掉了陶医生的“将”,这才笑道:“好啊。”   陶医生:“……”   得,九局九败是逃不掉了。   姚诗云放下怀里抱着的青椰子,三两步迈过台阶:“妈,陶爷爷,我们回来了。”   落后两步的陶子晋解下背篓。   背篓里装着三个青椰子。   姚容摘下姚诗云的遮阳帽。   帽子底下,姚诗云前额的碎发全部都被汗湿了。   “先去洗个澡吧。”   “好。”   “那姚姨,爷爷,我也去换身衣服。”陶子晋打了个招呼。   四人的晚餐,是当地的特色火锅——糟粕醋火锅。   吃完火锅,四人还去了附近的天文台看星星。   鹿城的夜空澄净明澈,连带着星星也格外耀眼。   姚诗云靠在姚容身边,仰头眺望繁星漫天,许久都没说话。   “在想什么?”陶子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我在想——”   许是不想让姚容听到她的构思,姚诗云往陶子晋的方向走了两步,微踮起脚,附耳私语。   “我能不能设计一条裙子,让满天繁星都落在裙摆上。”   此刻群星没有落在裙摆,却落入了她的明亮眼眸。   于是她整个人也如漫天星辰般耀眼,耀眼得陶子晋的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   第二天,四人就打道回府了。   坐在飞机上,姚诗云拿出了绘图本,开始一点点记录自己的设计思路,并将自己片段的灵感做一个系统的整理。   随后几天,姚诗云都完全沉浸在这条裙子的设计上。   直到这一天上午,姚诗云正在图书馆里翻看书籍,突然收到辅导员的消息,说是让她十一点的时候来一趟系办公室,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姚诗云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回了句“好的”。   看完最后几页书,姚诗云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见已经到十点半了,便将借来的书籍重新放回书架,又把自己的绘图本和笔一一妥善放进包里,这才背着斜挎包赶去行政楼,乘坐电梯来到了属于服装设计系的系办公室。   姚诗云的辅导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不等她开口询问,辅导员便笑着道:“姚诗云同学,你来了,坐吧。”   “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别担心,是好事。”辅导员从书架里抽出一个厚实的文件袋,“知道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吗?”   “当然知道。”   辅导员推了推眼镜,温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学院今年决定派你代表学院参加比赛。”   按理来说,全国服装设计大赛是面向全国三十岁以下的服装设计师,只要是满足年龄的人都可以自己报名。   但是,自己报名和用学院的名义报名肯定不一样。   用学院的名义报名,选手代表的就是学院,一旦选手获得好的名次,不仅选手能受益,学院也能受益。   为了能让自己的学生获得好名次,学院肯定会对学生进行资源上的倾斜。如果学生能为学院获得荣誉,日后无论是评选职位,还是想留校教书,全部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姚诗云十分惊喜:“那太好了,谢谢老师。”   “这都是你自己争气。”辅导员没居功。   他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   姚诗云的参赛名额,可是副院长和院长两人一致联名推荐的。   其他系老师听说后,也都对姚诗云这个人选表示了肯定。   要知道,以前每年挑选参赛名额,都会出现很大的意见分歧,但今年一众老师的意见非常统一——就是姚诗云了,这一届学生里,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对了,初赛交稿期是一月六号,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这段时间你找找灵感。”辅导员耐心叮嘱注意事项。   姚诗云认真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好。我对初赛的设计稿已经有想法了。”   辅导员诧异,这么快?   姚诗云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解释道:“正好前几天旅游的时候来了灵感。”   “行,那你回去好好准备吧,争取拿个好名次。我们学院已经好几年没拿过前三了。”辅导员笑着道。   说实话,他们学校拿过几次第二第三,但从来没有拿到过第一的名次。   毕竟这个比赛允许三十岁以下的服装设计师参加,有很多参赛选手早就从学校毕业,在个人工作室或者服装品牌公司工作多年,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   学校挑选出来的学生虽优秀,但和这些参赛选手比起来,差的不是天赋,而是经验的积累。   这就导致A大服装设计系每年都会派学生参加比赛,每年都能进前二十,但是很少拿到更靠前的名次。   之前路星华参加比赛的时候,好不容易有机会拿到第三名,谁知道临颁奖关头被曝抄袭。   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对抄袭抓得非常严,得知路星华涉嫌抄袭后,立马取消了路星华的参赛资格。甚至去年,A大服装设计系派人参加比赛时,那个学生的设计稿被反复审核了好几次。   这就是一个学生有劣迹,就会连累整个学校的名声啊。   姚诗云带着辅导员给的参考资料离开了院办公室。   重新回到图书馆,姚诗云从文件袋里取出参考资料。   这些参考资料,都是历年比赛前二十名初赛和复赛的设计稿和设计理念介绍。   不得不说,这份资料对姚诗云的帮助非常大。   一拿到资料,她便如饥似渴翻阅起来,就连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都没舍得撒手。   “吃完饭再看也不迟。”姚容敲了敲桌沿,开口说道。   姚诗云这才依依不舍放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姚容给她夹了块红烧鱼,随口询问:“之前不是一直在设计裙子吗,怎么突然开始看起资料了?”   姚诗云将比赛的事情告诉了姚容:“我最近的设计陷入了瓶颈,正好看看这些资料,也许能从中受到启发。”   对服装设计师来说,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   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必须时刻了解时尚、追逐潮流。   当然,真正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从来都是在引领潮流。   姚诗云现在还做不到引领潮流,她只能先去多多了解,扩宽视野。   连着看了好几天,姚诗云才看完所有的资料。   又花了一周时间消化自己学到的东西,姚诗云这才重新回到设计稿上。   绘图本上有她之前设计出来的半成品,这是她一周时间的心血,但仔细审视这张设计稿许久,姚诗云一点儿也不心疼地把它从本子上撕了下来。   “怎么撕掉了?”周苗苗茫然道。   她觉得这张设计稿没有任何问题啊。   不仅没有问题,还特别独特漂亮,完全应了它的名字——“繁星”。   姚诗云转了转手里的笔:“我有了更好的设计思路。”   她原本的想法,是用几层金色细纱辅以金色渐变碎珠来构建裙身,当模特走动时,裙摆会随着模特的走动而流转出影影绰绰的光影。   但现在来看,姚诗云觉得她之前的设计太外露了。   群星不应该是这么外露的。   更多时候,群星深邃而无垠,神秘却迷人。   满天星河的底色,是深沉的蓝,是无尽的黑。   敲定思路,姚诗云垂下眼眸,用笔在洁白的纸张上勾勒线条。   周苗苗托着腮打量她。   在大一那会儿,周苗苗和姚诗云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但一来是同班同学,二来呢,两人在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周苗苗能看出来姚诗云是怎样一个性格——   说得好听,叫平易近人。   说得难听点,叫怯懦,叫自卑,叫敏感,叫不自信。   其实那会儿周苗苗也觉得奇怪。   姚诗云长得好看,成绩好,家里还有矿,完全没必要自卑啊。   如果她是姚诗云,她肯定会特别张狂自傲。   后面有一次,机缘巧合知道了姚诗云的家里情况,周苗苗才算是理解了姚诗云为什么会养成这样一个性格。   但这一切,都从大二下学期,姚诗云和路星华分手后开始改变了。   这颗蒙尘的明珠,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人一点一点,用心擦拭干净了。   于是明珠便开始散发出她真正的光芒。   她就是被这份光芒照耀并吸引到的人。   “小云,这两年有那么多人追你,你就没有心动的吗?”趁着姚诗云喝水的间隙,周苗苗轻声问道。   “没有啊。”姚诗云咽下嘴里的水,“我太忙了。”   她忙到没有心思去想感情的事情。   而且……   曾经的那段感情,确实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虽然她不会因为路星华一个人而否定所有人,但是对于感情,她会更加慎重。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姚诗云抿着唇思忖片刻:“我也不知道。比起一见钟情,现在的我更相信日久生情吧。”   “喔。”周苗苗点点头。   姚诗云放下水瓶,对周苗苗说:“苗苗,我中午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子晋哥正好有事路过我学校附近,说请我吃午饭。”   周苗苗摸着下巴。   以前她没察觉出什么苗头,但刚刚不是才聊完感情问题吗,她怎么感觉,这陶子晋路过A大的次数,过于频繁了点?   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   姚诗云一出校门,就看到了陶子晋的车。   “子晋哥。”姚诗云冲着半开的车窗打招呼。   陶子晋解开安全带,下车帮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吧。”   附近的商场新开了一家粤菜饭馆,姚诗云和陶子晋意见统一,直奔那家粤菜饭馆去。   吃完一顿饭,陶子晋问姚诗云下午有课吗。   “没课。”   陶子晋询问道:“那要在商场里面逛逛吗,就当消食。逛完一圈我再送你回家。”   “好啊。”姚诗云应得干脆。   就算现在回家,也是回去画设计稿。   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再急也不急这一时。   两人将商场逛了一圈,还夹起了娃娃,可惜无论是姚诗云还是陶子晋,夹娃娃技术都很差,花了几十个币最后一个娃娃都没夹中。   “可恶,等我回去苦练技术,就回来一雪前耻!”姚诗云对着面前的娃娃机下了狠话。   陶子晋闷笑出声:“那也算我一份。”   “走吧走吧,玩够了。”   “行,你渴了吗。”陶子晋问,“我们买杯奶茶再回去吧。”   买完奶茶,陶子晋就开车将姚诗云送回了家。   到别墅门口时,姚诗云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问道:“子晋哥,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陶子晋抬手蹭了蹭鼻尖:“不了吧,我都没带礼物上门,下次再来。”   “你也太客气了,来我家还带什么礼物啊。”   不过陶子晋不打算去,姚诗云也不强求。   她背着书包走下车,进了别墅。   “回来了?”   姚容正用喷壶给木棉树喷药。早在陶子晋的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她就已经听到动静了。   “妈。”姚诗云走过去,“你在干嘛?”   “我发现有几张叶片变成扭曲叶了,后续可能会导致叶片大规模脱落,所以就配了些药水来防虫害。”   “你自己配的药水?”   姚容:“在网上查了资料。”   花园里其他花草树木,都是由专门聘请的园丁来伺候的。   哪怕是客厅那盆价值上百万的兰花,姚容也没有亲手伺弄过。   但眼前这棵木棉树,除了姚诗云偶尔会帮搭把手,别的时候姚容都没有假手于人过。   姚诗云仰头看着木棉树。   这棵树长得非常快,现在就已经高过她许多了。   即使是在深秋时节,树上枝叶依旧苍翠如夏。   “这棵树种了有一年半了,大概还要多久才开花?”   “快的话,明年春天就开了。”   “明年啊,明年我刚好要毕业了。”   姚容笑了笑,加快手中的动作。   姚诗云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忙碌。   等到姚容喷完药水,姚诗云才上了别墅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窗前,继续未完的设计稿。   屋外的秋风倒灌而入,吹乱姚诗云的发梢,她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棵木棉树在秋风中不屈挺立,宛若傲骨天成。   埋首画着画着,时间一点点从深秋来到了腊月。   在初稿截止日期之前,姚诗云将设计好的稿件发到主办方指定邮箱,耐心等待着初赛结果。 第57章 白月光替身23   全国服装设计大赛由华夏服装协会主办, 是全国最权威、影响最广泛,也是关注度最高的服装设计赛事。   元旦前后,主办方收到了几千封从全国各地发来的邮件。   截止一月六号前, 主办方一共收到了上万封参赛稿件。   初赛是由华夏服装协会的副会长主持, 看着最新统计出来的结果,副会长笑道:“今年收到的参赛作品比去年多了一千多幅,看来今年的竞争会更大啊。”   每一年的比赛都是龙争虎斗,有已成名的新锐设计师,也有此前默默无名的黑马。   “这说明我们行业的新鲜血液多。”其他评委笑着附和。   副会长点点头, 正色道:“初赛要在半个月内出结果,大家都抓紧吧。”   后台自动将参赛稿件分发到每个评委的电脑里,副会长说完话,打开电脑,从第一幅作品开始点评打分。   因为有点评环节,一天下来, 副会长才看完一百幅作品。   不过让她感到可惜的是, 今天虽然有几幅作品都能入她的眼,却没有一幅能让她感到眼前一亮。   还有一些作品, 明显是在混水摸鱼,顶多是完成了最基础的设计, 连成稿都算不上, 看得副会长哭笑不得。   接下来几日,都是重复之前的工作。   这天, 临近中午, 副会长批改完面前的作品, 打算先去午休再回来继续改稿。   就在她刚要关掉电脑时,斜前方一个姓苏的评委突然发出“咦”地惊叹声。   “这幅作品, 用色好特别。”   特别?   这个词语一下子就让副会长精神了。   她现在就需要一些特别的作品来激发她的热情。   “我看看有多特别。”   “来来来。”苏评委直接将电脑转了个向,“设计相当大胆,但是也很出挑,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想法的设计师,没有拘于一格,整体的设计也很符合主流审美。”   还没看到设计图,但苏评委的这句点评已经让副会长觉得有意思了。   副会长见过很多服装设计师。   他们大胆前卫,不拘束于主流审美,也许能一时红火,却很难长久。   主流审美,不仅代表着评委的审美,也代表着广大消费者的审美。   真正聪明的设计师,往往会在主流审美的基础上,进一步超越主流审美。   怀着满满的期待,副会长看向了苏评委的电脑。   然后,她愣住了。   “这幅作品——”   眼前的作品,裙摆设计了好几层。   但最底层的裙摆,竟大胆地用亮黑色。   反倒是最外层的裙摆,选择了抛面无光的深蓝色。   裙摆之间,金色渐变碎珠和白色渐变碎钻交相辉映,仿佛落下了一整条浩瀚星河。   这样的配色,乍一看有些突兀,却又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细看之下,才惊觉恰到好处。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引入注目”。   “是不是觉得这条裙子很像某样东西?”苏评委笑着调侃。   “是的。”   副会长皱着眉。   那样东西的名字已经到了她的嘴边,但她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口。   “星空。”   “我看了下设计者的解释,这幅作品的名字,原本叫繁星,最后几经改版,设计者决定将它命名为星空。”   副会长笑了:“这个名字,也起得很大胆。”   苏评委也跟着笑:“看来很对你胃口啊。”   “是啊。我看这条裙子就是为我这个年龄段的人设计的。说实话,我都想拥有这么一条裙子了。”副会长感慨。   是真对她胃口。无论是裙子本身,还是这个设计者。   其他评委也陆陆续续结束了手头的工作,见副会长和苏评委聊得起劲,纷纷围了过来。   “各方面的设计都没有明显短板,而配色和裙尾的设计完全构成整条裙子的亮点,是我看过的作品里最出色的一幅了。”   “好生动的裙子。”   “对对对就是生动,设计者很有灵气啊。对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最近成名的设计师。”   苏评委:“我记得还是个大学生。”   副会长挑眉:“居然还是大学生?哪个学校的?”   她原本以为,这个设计者的年龄,应该接近参赛的最高标准30岁了,所以才能将三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龄阶段的女性审美拿捏得如此到位。   苏评委探头看着电脑屏幕,字正腔圆念出了设计者的前缀与名字。   “A大服装设计系大四学生,姚诗云。”   ***   姚诗云不知道自己正被评委们讨论着。   在交完初稿后,她就暂时将比赛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开始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和毕业设计。   因为以前的积累,这两件事对她来说都不算难。   很快,她就迎来了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   放假第一天,姚诗云难得赖床了,直接一口气睡到了晌午,最后是在姚容的敲门声中惊醒的。   看了眼手机,原本还迷瞪的姚诗云立马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满头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她跳下床,穿上棉拖走去开门。   门外,姚容双手抱臂:“今天怎么起晚了?”   她都从公司回来了,结果回到家一看,姚诗云的房间门还紧闭着。   姚诗云捂脸:“今天不是要出初赛成绩吗,我半夜有点亢奋,就……就忍不住追了几集剧……”   “快去洗漱吧。”姚容笑道,“吃牛排可以吗,我给你做。”   “只要是你做的都ok。”   姚容敲了敲她的额头,转身下楼来到厨房。   牛排不算难做,姚容干脆还炸了薯条,最后又榨了杯橙汁,等她端着食盘出去时,姚诗云已经摆好了餐巾布,乖巧坐在餐桌前。   今天这顿饭吃得比较早,两人吃完,还差两分钟才到十二点。   等姚诗云把自己的电脑抱下楼,出成绩的时间就到了。   她开始输入查询成绩的网址、自己的名字、参赛编号,耐心等待着页面跳转。   其实并没有等很久,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姚诗云就看到了自己的成绩。   【姚诗云,初赛第一,入围】   非常简短地一句话,姚诗云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你没看错,你就是初赛第一。”   像是知道姚诗云在想什么,姚容开口,以很肯定地口吻对她说道。   姚诗云猛地合上电脑,转身抱住了姚容,激动得语无伦次:“妈……我……我有想过,我真的有想过我得第一……但是你知道吗,我就只是想想……”   第一啊。   从全国那么多参赛选手里脱颖而出的第一。   即使这只是初赛,但对她来说,依旧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和肯定。   姚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她的背脊,笑着说:“你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下一次,你可以想得更夸张些。”   还在暗暗激动的姚诗云被这句话逗笑了:“下一次?那下一次不就是复赛了吗?”   “初赛第一都拿了,加把油,再拿个复赛第一,到时我就包下整个酒店给你开庆功宴。”姚容不吝给姚诗云定高目标。   姚诗云设想了下那个画面,更乐了,从姚容怀里钻出来:“反正继续努力,万里长征这才走到一半呢。”   正说着话,姚诗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提醒上备注的“辅导员”三字,她知道这是辅导员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成绩,连忙接起电话。   得知姚诗云的成绩后,辅导员直接大笑出声:“姚诗云同学,你太为学校争光了!”   辅导员一个字不重样地将姚诗云夸了一遍,夸到姚诗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才开口说另一件正事:“你看复赛第一轮题目了吗?”   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和其他比赛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初赛是不设限制的。   参赛者可以拿自己任何一幅满意的、未曾发表过的作品来参赛。   但到了复赛,它的设计主题就完全由主办方定了。   而复赛总共分为两轮。   第一轮,历时一个月,决出前二十强。   第二轮,这前二十强会前往线下,当场制作出自己的衣服,最后模特穿上衣服走T台,评委打分,由此决出排名。   “我等会儿看。”被辅导员那么一提醒,姚诗云才想起这件事。刚刚只顾着高兴了。   坐在旁边的姚容直接打开了姚诗云的电脑,帮她登上比赛官网。   “设计主题:日常职业装。”   姚诗云思索:“这个主题很广泛。”   越广泛大众的主题,有时候越不好设计。   因为已经有无数行业前辈设计过这种作品了,后来者很难推陈出新。   “多想想吧,还有一个月时间。”姚容没有给她提什么建议,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鼓励她,“如果实在找不到灵感,再来跟我聊聊。”   姚诗云也顾不上高兴了,皱着眉开始思考复赛题目。   接下来几天里,她在绘图本上写写画画,相关的经典秀场也都翻完了,可依旧没有很好的思路。   这天早上,姚容和姚诗云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放下勺子,姚诗云说:“妈,今天我跟你去公司看看吧。”   与其天天对着画稿毫无进展,还不如去现场观察下集团员工的衣着打扮,说不定灵感就来了呢。   到了公司,姚容直接上了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姚诗云端着杯咖啡,坐在一楼大厅沙发,安静看着人流如织。   这一坐,就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毫无寸进。   姚诗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找错了方向,却又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到底在哪。   思索无果下,她暂时选择咸鱼,拖着疲倦的身体前往顶楼办公室找姚容吃午饭。   顶楼办公室非常敞亮。   姚氏集团的办公楼,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物。   从这里俯瞰而下,周遭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里也非常静谧,因为除了开股东大会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姚容和她的几个助理秘书在。所以一出电梯,姚诗云不自觉放轻了步子。   助理听到动静,笑着迎上前,轻声告诉姚诗云:“姚董正在远程开会,可能还要再等十几分钟才能结束。”   “没问题。”   姚诗云坐了一上午,不想再坐了,干脆站在办公室门边观察起助理和秘书来。   但越观察,她越是觉得不对劲。   纠结片刻,姚诗云轻手轻脚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姚容靠在柔软的皮质办公椅上,对着视频另一头的人言辞冷厉,但神情平和。她一身浅灰西裙,哪怕不皱眉,也自有一番慑人魄力。   看着这样的姚容,姚诗云心头一动,突然知道自己之前错在哪里了。   她要观察的,从来都不应该是其他任何人,而是她妈妈。   ***   接下来几天,姚容发现自己多了个小尾巴。   就连她给木棉树浇水的时候,姚诗云都会跟在旁边看她。   “你最近不忙着设计衣服了?”姚容放下洒水壶,抹掉手背的水珠,随口询问姚诗云。   “我还在思考。”   这几天下来,她又有了很多新的灵感,但这些灵感只能算不错,没有一个能特别打动她。   姚诗云不太想聊设计的事情,转而问起姚容为什么这么喜欢木棉花。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问的时候,姚容只笑而不语。   原以为这次依旧听不到答案,但在她想要再换一个新的话题前,就听到姚容抚摸着木棉树挺拔的树干,笑着开口:“你知道木棉花的别名吗?”   姚容拉着姚诗云直接坐到草坪上,虽然木棉树还不足够繁茂,但它洒下的树荫,已堪堪足够遮住姚容和姚诗云两人的身影,为她们换来一片凉意。   “木棉花,也被称作英雄花。它开花时,无需绿叶衬托,生机勃勃,如火灼灼,奇异的是,它的花如此热烈,花香却分外清淡。”   很多事情,姚容都没有说得太直白,但胸口处微亮的触感,让姚诗云想起了姚容送给她的那条木棉花项链。   姚诗云将项链从衣服底下掏出来。   ——所以,在妈妈心目中,她就像是木棉花一样吗。   盯着项链看了很久,姚诗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棵为她遮阴的木棉树。   她想,她终于找到那个最能打动她的设计思路了。   这一次,有了设计思路后,姚诗云的设计稿几乎是一气呵成。   精修了几个细节,姚诗云就将稿件发给主办方了。   因为只有三百人进入了复赛,评委的工作变得轻松很多。   但是,作品数量减少了那么多,评委人数却一个不少。   每个评委都需要看完这三百幅作品,然后给这三百幅作品打分。最后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剩下的就按照权重来加权。   只花了不到三天时间,评委们就将所有分数都打出来了,取分数最高的前二十名进入复赛。   很快,全国服装设计大赛的官网公布了入围选手的名字。   姚诗云的名字赫然在列。   ***   三月二十。   和风煦暖,海棠初开,木棉树的叶子开始逐渐掉落,枝干上也长出了小凸起般的花苞,只是不知何时绽放。   姚诗云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身边拖着两个大皮箱,里面装着的都是她用来制作衣服的材料。主办方那里虽然会备有材料,但都是一些基础常用的材料,选手们如果要用到一些特别的材料,还是需要自己去额外置办。   “我们走吧。”姚容跟姚诗云穿着同款母女装,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   复赛第二轮的举办地点在首都,姚氏集团在那边有家分公司,姚容打算陪姚诗云一块儿过去,也顺便去那个分公司处理一些事务。   “妈,你等等。”姚诗云松开皮箱,快步穿行过鹅卵石小径,来到木棉树前。她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像是在让木棉树保佑她拿个好名次般。   很快,她放松般笑了笑,跟着姚容踏上了去首都的飞机,顺利在傍晚时分抵达酒店。   这个时间抵达酒店的选手不止姚诗云一个,前台还有其他人在排队办理入住。   好在没过多久,姚诗云就办理好了手续。   “妈,我们走吧。”因为酒店允许陪同人一并入住,姚诗云直接要了一间双人房。   母女两边聊着天边往电梯间走去,正巧,电梯刚好抵达一楼,一个打扮格外时尚的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姚诗云给她让了让位置。   女人朝着姚诗云笑了笑,向着前台走去。   路上碰到她的人,都礼貌地称呼她为“副会长”。   副会长快走过前台时,突然想起一事,倒退两步回到前台,拿起入住名单翻看,便看到名单最后一个恰好写着“姚诗云”的名字。   刚刚在电梯前碰到的女孩就是姚诗云?   副会长意外了下。   她其实很喜欢姚诗云的“星空”,但不太看好姚诗云的复赛成绩。原因无它,这种明确范围的设计,对学生来说其实是不利的。   也许正因为这份不看好,所以当她在复赛第一轮看到那套被命名为“木棉”的衣服时,她由衷感到惊艳,并对这个设计者生出了几分好奇。   不过,她是复赛第二轮的评委,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间节点接触选手。   也罢,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吧。 第58章 白月光替身24   主办方提供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 远离闹市区,环境干净清幽。   姚容检查了一遍房间,将皮箱推到墙角放好, 招呼姚诗云去吃饭。   餐厅位于酒店二楼, 来到餐厅,里面已经零零碎碎坐了很多人。既有参赛选手,也有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到晚上七点时,二十名选手聚集在酒店会议厅。   这是主办方举办的一个活动,让选手们互相做个自我介绍, 再带选手们去参观协会内部。活动大概会持续两个小时左右,不会太影响选手们当天的休息,所以选手们也都很给主办方这个面子。   姚诗云坐在靠门边的位置。   她的左手边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右手边是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文静沉默的女生,脸上有点小雀斑,看着没比姚诗云大多少。   在女生站起来做自我介绍时, 姚诗云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岑今歌, 目前在一家服装品牌公司实习。”   说话时,岑今歌不停伸手推自己的眼镜, 显得有些局促。   “我的初赛作品是绿野,复赛作品是日翠, 请大家多多指教。”   不像其他人在做自我介绍时, 都会洋洋洒洒介绍一大堆自己的作品,岑今歌的话语非常简短, 姚诗云却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绿野。   她记得这幅作品。   复赛选手的初赛作品都会公布在官网上, 姚诗云闲暇时全部都研究过。   在其他十九幅作品里, 她最喜欢的就是“绿野”。   那幅作品,美得她能从脑海里直接勾勒出画面。   就像有一名女子, 撑着伞从江南烟雨迤逦而过,又蹁跹于山川风月,谁也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能记住裙摆扬起时的那抹剪影。   女子也许年华老去,却被岁月涤荡出雍容优雅。   只可惜,这幅作品好像不是很符合评委的审美,虽然入了复赛,初赛排名却不算高。   这些想法在姚诗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等岑今歌一坐下来,就轮到姚诗云做自我介绍了。   她才刚说出自己的名字,原本不少漫不经心的选手都霎时间向她投来注目礼。   就像她会关注其他选手般,其他选手也会关注自己的对手。   而初赛第一,更是所有人观察中的重点。   被那么多人注视着,姚诗云神情平静,言辞流畅,不卑不亢,向着众人鞠了一躬,从容坐下,支着下颚继续听其他人做自我介绍。   等所有人都发言完,姚诗云只能暗暗惊叹:竞争真是激烈啊。   在场的人,有各大高校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也有在顶尖服装公司工作的设计师,其中还有两人的作品甚至上过国际时尚杂志和国际时装周。   不过,越是如此,她的胜负心越是熊熊燃烧起来。   “好了,既然各位已经相互认识完,那我们就去参观协会吧。”坐在主位的副会长笑着说。   服装设计协会的办公楼距离酒店并不远,步行个十分钟就到了。   路途无聊,姚诗云看着身边的岑今歌,主动发起了话题。   岑今歌正埋头走着路,听到姚诗云的话,愣了几秒才回答姚诗云的问题。   她显然不太会聊天,基本是姚诗云问一句,她才接着答一句。   不过在叙述中,姚诗云也从侧面了解到了岑今歌的一些信息。   岑今歌是二本院校毕业的学生,只比姚诗云大了一岁,花了很多努力才应聘上现在这家服装设计公司,目前还在实习期,正跟着师父学习。这次能入围到总决赛,其实她自己也很惊讶。   “都是运气好。”岑今歌又推了推眼镜。   “我和我妈都非常喜欢你的初赛作品。”   “真的吗?”岑今歌有点小惊讶。   她的“绿野”,不仅没有得到评委的高度认可,也没得到她师父的认可。   可能是这些年被打击惯了,乍一听姚诗云的话,岑今歌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姚诗云俏皮道:“不信的话,下回有机会我让我妈亲口告诉你。”   岑今歌只当她在开玩笑,但心中对姚诗云又添了几分好感。   ***   这场总决赛会持续整整三天时间。   两天时间留给选手制作衣服,最后一天是模特走秀、评委评分以及颁奖典礼。   比赛会在上午九点正式开始,早在八点钟的时候,二十名参赛选手就抵达比赛区域,进入他们专属的位置,打开皮箱开始检查自己带的东西是否齐全、主办方准备的各种缝纫裁剪工具是否有问题。   首都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都派了记者来全程采访。   此外,首都电视台还会全程实时直播这场比赛。   还有不少时尚区的up主都跑了过来做直播。   青青子衿就是这样一名up主。   作为C站时尚区百万up主,青青子衿恰好是首都本地人。   他拍的视频,一半都是制作衣服,但连着几年高强度输出,青青子衿最近陷入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创作瓶颈,这回过来直播比赛,一是为了水些视频,二也是趁机外出采风,找找灵感。   “大家好,我现在已经到比赛现场了。”   青青子衿举着手机杆,与粉丝们打招呼,顺便回答弹幕的问题。   “现场还是很热闹的,观众席基本都坐满了。”   “哎,那有个位置,我们赶紧过去。”长腿一迈,青青子衿迅速落座。   姚容坐在青青子衿的斜后方。   这场比赛会成为姚诗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她不想缺席,所以一大清早就来到了会场,挑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下。   听到青青子衿的声音,姚容不由扫了他一眼。   正是因为这一眼,直播间里有观众注意到了姚容。   弹幕似乎说了句什么,青青子衿刷地回过了头,瞧见姚容身上穿的衣服后,惊讶地瞪大双眼。   “天呐,居然真是星空!”   姚容笑了笑:“是的,你没看错。”   她今天穿的裙子,正是姚诗云初赛的作品。   为了搭配这条裙子,她特意一大早上请人来做了造型。   不过因为现场有很多时尚圈的人,她的打扮并不算突兀。   “姐姐好。”青青子衿露出八颗牙,笑得非常标准,“姐姐这条裙子是……”   “我女儿为我设计的。”   “原来姚诗云是姐姐的女儿。我完全看不出来,还以为你是她的姐姐呢。”青青子衿嘴很甜,但做事非常有分寸,在他和姚容说话的时候,直播间的镜头并没有对准姚容。   “对了,姐姐,你看……”青青子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姚容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我不介意。对了,我姓姚。”   青青子衿道了声谢,这才将手机屏幕重新转了回来。   “姚姐,我姓秦。”互相报过家门后,青青子衿询问起姚容这条裙子。   原本他只是随口开启话题,没想到姚容对于这条裙子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她言语风趣幽默,再繁琐晦涩的专业知识到了她嘴里,都能深入浅出,化繁为简。不仅是直播间的观众,就连青青子衿本人也都听得入了迷。   青青子衿心下暗暗激动,这真是随手捡到宝了。   这场比赛的前两天,都是设计师制作衣服,他再怎么直播也直播不出花样。但现在有了这位姚姐在,他的直播间立马多了不少看点。   “姚姐,这条裙子是你女儿专门为你设计的吗?”在一个话题结束后,青青子衿又开始抛出下一个话题。   “是她设计并亲手缝制的。”   以姚容的眼界,怎么可能看不出青青子衿的小算盘。   不过她闲坐着也是闲坐着,聊聊天也无所谓。再说了,她有瞥见到青青子衿的直播间在线人数,青青子衿有意拿她当直播间噱头,她便在直播间里多为姚诗云打打广告。   大家互利互惠。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中,姚容在不经意间,夸了姚诗云无数次。   比如,在青青子衿询问姚诗云是如何寻找灵感时,姚容说:“她是一个认真观察生活,也在始终认真生活着的人。有时候,只是从一场谈话里,她就获得了一个令人惊艳的灵感;有时候,只是坐在花园里赏赏花,她就能从中感受出常人不能感受的美。这个世界上她没见过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所以我非常期待她的未来。如果世界有无限可能,她就有无限可能。”   比如,在青青子衿询问姚容不是服装从业者,但为什么能懂得那么多相关知识时,姚容说:“因为我女儿很喜欢跟我分享这些知识。她高兴起来的时候,总会拉着我说个不停。我知道这是她热爱的事业,作为她的母亲,我希望能跟她有更多的话题,我希望作为一个见证者,见证她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她的目标前行,所以会有意识学习很多东西。”   还有很多很多。   无论是聊什么话题,到最后,姚容都能把它绕到姚诗云身上。   可是,青青子衿并不腻烦。   他很喜欢听姚容提及她的女儿。   因为在提及她的女儿时,姚容的眼神总会变得格外温柔,这让青青子衿下意识想起了他妈妈。   他想,直播间的观众显然是和他有着同样的观感。   不然的话,他的直播间观看人数,怎么会不仅没减少,反而上涨了整整20w。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青青子衿意犹未尽,要结束这场谈话时,他的直播间随着一句弹幕的出现,突然开始剧烈沸腾。   【短歌秦快抱大腿!你知道你身边这个跟你聊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女人是谁吗!!她可是身价百亿的富婆姐姐啊!!!】   【!!!】   【什么什么,富婆姐姐在哪里!!!】   方才那个揭露了姚容身份的ID再次发言:【原本也和短歌秦一样,沉迷于漂亮姐姐优雅知性和渊博幽默中,但不知道为什么,看漂亮姐姐越来越眼熟,然后我就去查了一下,她是姚氏集团的董事长啊!身价百亿都是少的了,姚氏集团的新型电动汽车要是成功面市,姚氏集团的股价绝对会立马迎来腾飞】   【卧槽,要不是姐姐身价太高,短歌秦绝对请不来姐姐当嘉宾,我都怀疑这是剧本了。随便直播就能直播到一个百亿富婆,这谁能信?】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说了,姐姐拿来配裙子的那条项链,很像某个大牌今年的限量款……】   【只有我哭倒在母女情里面吗。你们听你们听,姐姐又在夸姚诗云了,这到底是第几次了!我妈要是能夸我一次,我尾巴都能直接翘上天】   【我也想说,这是什么神仙母女情。其实我不太关注这些参赛选手的,但我生生被姐姐洗脑成了姚诗云的路人粉,明明我连姚诗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青青子衿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坐直几分,面上还冷静着,心里已经嗷嗷嗷叫了个不停。   赚了赚了,赚大发了。   他这个视频要是不出圈,还有谁能出圈!   ***   会场另一头。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下午。   姚诗云裁剪好所有布料,开始进行初步缝制。她坐在缝纫机前,刚要踩动踏板,忽而听到左边那个选手区域传来一道被刻意压抑住的尖叫声。   每个选手的区域都是用泡沫板隔开的,不是特别隔音,这尖叫声使得姚诗云停下手中动作,抬起了头。   但稍等片刻,除了刚才那短促的尖叫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动静。   岑今歌现在很崩溃。   主办方会给每个选手都配置一个助手,主要是帮选手们处理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情。   岑今歌自然也有助手。   但就在刚刚,她的助手帮她熨平布料时,因为电路突然出现故障,助手就蹲下来检查电路,结果就在助手检查的时候,忘记把放在布料上的熨斗拿开了,等岑今歌闻到隐隐的焦味回过头,才发现布料居然被熨斗烫穿了。   助手吓得连连道歉,岑今歌摇头没说什么,强忍着眼泪。   “那个,岑老师,你还有多余的布料吗?”助手小声问道。   有些设计师,担心自己在制作衣服的时候会出现问题,往往会多准备一套材料,以备不时之需;但也有些设计师,在这方面比较随性,觉得一套材料就已经够用了。   岑今歌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如果条件允许,她也会选择多备一套材料,但助手熨坏的这块布,是她置办的最贵的材料,一匹就有上万块钱。   她的手头太拮据了,准备这一匹布料就耗光了她大半积蓄,实在有心无力。   “啊,这么贵……”助手脸色一白,“岑老师,我会赔给你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   岑今歌咬了咬唇,心口堵得慌。   很快,副会长和负责人闻讯赶来。   就连电视台的记者也都架着相机迅速赶到。   那个助手被副院长狠狠批评了一顿,可对于岑今歌的问题,负责人也是有心无力:“我们现在派人去仓库那边查看了,如果有库存的话,会马上调来给你。”   但是……   这可能性并不大。   再说了,岑今歌这块布料,是已经处理过的。   单是为了处理布料,她就花了一周的时间。   岑今歌在墙边没说话,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的脑子现在非常混乱。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完不成作品就是完不成作品。比赛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外而改期,可她无比需要这个机会。   只要能在这场比赛里获得前十名,她就能立马在公司里转正,起步薪水还能比其他同事高上两三千。这笔钱对一些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家里有病人要治疗的她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可岑今歌又不知道该怪谁。   这是一场意外。   没有人会希望它发生。   就在岑今歌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在镜头前崩溃痛哭时——   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副会长拉开了门,瞧见来人,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隔壁房间听到这边有很多动静,所以想过来看看。”姚诗云的目光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流转着,最后定格在了岑今歌身上,“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岑今歌眨了眨眼。   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   “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姚诗云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走了进来,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岑今歌面前,视线又打量了屋子一圈。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的遮挡,她总算看清了屋子里的所有情况。   烫衣板上,那块被直接烫穿的海棠红布料,无声宣告了岑今歌眼下的困境。   “这是烟峭?”姚诗云问道。   “是。”岑今歌擦了把眼泪。   都是这方面的行家,姚诗云在认出这个布料名字时,就知道为什么她走进来见到岑今歌的第一眼时,岑今歌的表情会如此绝望了。   “这个布料使用范围并不广泛……”姚诗云低声道。   “没事。你别管我,你快去做你的事情吧。”   “我已经忙完大半了,不急在这一时。”姚诗云轻轻摸索着布料边缘,“你先别难过,这才是比赛第一天,只要我们找到处理过的海棠红色的烟峭,连夜拜托人送过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岑今歌眼泪定格在了眼眶里,怔怔看着姚诗云,不明白那么困难的事情到了她的嘴边,怎么就变得轻轻松松。   可也许是被姚诗云的情绪感染了,岑今歌逐渐平静下来,这种情况再崩溃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我去联系我的朋友们,拜托他们帮我问问。”   “我这边也帮你联系看看。”姚诗云看向负责人,“主办方这边人脉广,能不能也帮找找?”   这个乱子就是主办方这边的工作人员惹出来的,负责人自然没有二话。   “对了,如果找到的话,这匹布料的钱和相关运费……”姚诗云轻声道。   一旁的副会长直接拍板:“都由我们来负责。我也会帮忙联系。”   姚诗云想了想,说:“我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吧,主办方的人能让她过来吗,她应该能帮上忙。”   姚氏集团名下那家服装公司有很多合作伙伴,也许互相问一问,就能问到了。   副会长亲自跑了一趟,将姚容带到现场。   得知了事情经过,姚容直接应了下来。   他们这里的动静持续得太久,有别的参赛选手也跑了过来,闻言立马道:“我也找找看。”   岑今歌眼眸猛地睁大,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泛滥的趋势。   “谢谢。谢谢。”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一个劲道谢。   “举手之劳。”   这个参赛选手直接在一个行业群里发了求助消息。   这个行业群足足有2000人,似乎是有其他参赛选手也在群里,问了句“什么情况”,也帮忙转发了这条求助消息。   “是不是感觉没那么难过了。”岑今歌的肩膀被姚诗云拍了下,“可能结果不会特别美好,但总要先努力一把,试过了之后,起码以后回想起来不会那么遗憾。”   “我们不是竞争对手吗?”岑今歌小声问道。   她实习的那家公司,讲究的是狼性竞争,就连带她的师父,在教她时也会有所保留。   这些和她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对手,却不介意浪费自己的时间来帮忙。   明明……   明明他们可以袖手旁观的。   袖手旁观,才是理所当然。   “我们是竞争对手,但竞争的是作品。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同台竞争,凭实力来定名次。你要是因为布料的原因失去了参赛资格,那就太遗憾了。”姚诗云拍拍手,对岑今歌说,“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消息,不如你先去处理其他材料,我也回去工作了。”   朝岑今歌挥了挥手,姚诗云就离开了房间。   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房间,岑今歌发了会儿呆,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深吸口气,重新坐回了缝纫机前。   不管怎么样,先把其他步骤做完吧。   只是在开始忙活手头工作前,岑今歌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就算明天还是找不到烟峭,她也能够平静面对这个结果了。   因为她收获了比名次更重要的东西。   名次荣誉能为她增加工资,增加名气,但这样东西,能让她的职业生涯,甚至是她的整个人生走得更远。   ***   姚容给服装公司那边打了电话,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会儿,有些耳熟的声音传入耳朵,那正在对着手机说话的人不是青青子衿还是谁。   青青子衿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见来人是姚容。   “我想请你帮个忙。”因为岑今歌的事情已经被电视台拍出去了,姚容也没避开直播间的观众,“你应该认识不少做主播的朋友,如果他们有已经处理好却没用过的海棠红烟峭,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买下来,价格好商量。”   青青子衿先是疑惑,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大概:“是比赛出什么问题了吗?”   “有选手的烟峭出了点意外,现在需要重新购买。”姚容简单讲了事情经过。   青青子衿对热点的嗅觉非常敏锐:“没问题,我这就去帮联系,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全程跟进这件事?”   “我帮你去找主办方沟通。”姚容笑了笑,“麻烦你了。”   青青子衿和观众们说了一声,也没关直播,低下头用备用机联系自己的圈内好友,顺便拜托他们也发动自己的关系寻找。   在姚容转身去找主办方前,青青子衿突然想起某事,叫住了姚容。   “姚姐,我和你刚刚的谈话上热搜了。” 第59章 白月光替身25   作为C站的百万up主, 青青子衿一开直播,他的直播间就被推送到了视频网站首页热门,吸引来的观众不仅仅有青青子衿自己的粉丝, 还有很多路人。   姚容和青青子衿坐在一块儿聊了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直播间的热度稳步上涨,讨论度也都维持在不错的数据,但这距离上微博热搜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可谁叫在最后时刻,姚容的身份被观众认出来了。   百万up主随随便便偶遇百亿富婆姐姐, 富婆姐姐是个宠女狂魔,女儿恰好正在进行一场重量级的比赛……   各种buff一叠加,直播间的讨论度瞬间就爆了,许多潜水不发言的观众都冒了出来。   相关话题一举冲上了热搜尾巴。   姚容对于自己上热搜这件事反应很平淡,不过青青子衿这句话,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她停下脚步, 重新回到了镜头里。   “观众们, 可不可以请你们也发动自己的朋友圈,帮忙寻找一匹处理好的海棠红烟峭。”   “2号选手岑今歌是一名非常有天赋的服装设计师, 眼前这个机会,她原本已经抓住了, 不应该因为一场意外又失去。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大家能伸出援手帮帮她。”   眼前是时尚区up主的直播间,直播间里有几十万网友。   如果这几十万网友愿意伸一把手, 他们每个人的朋友圈又再次延伸辐射出去……   将会化成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也许就真能等来奇迹。   【不用姚姐说, 刚刚就已经发过朋友圈了。不过我的朋友圈显然没有这种处理了烟峭又不拿烟峭来做衣服的有钱人hhhh】   【听完岑今歌的遭遇后就发了朋友圈+1】   【烟峭这么贵的布匹, 不仅要处理好的,还限定了必须是海棠红, 这真的是要撞大运才能找到啊,虽然感觉希望不是很大,但我也去发吧,尽一份心】   不少弹幕纷纷对姚容的提议表示响应。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有识之士想出了更好的办法:【短歌秦不是上热搜了吗,兄弟们,不然我们在微博广场那也发一遍吧,把词条热度刷上去,就能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个消息了】   【这个提议好,大家除了发朋友圈,也去发微博吧,记得带上词条】   【莫名升起了一股使命感怎么办,代入一下,这就相当于我要去参加高考却不小心丢了准考证,虽然明年还能再参加高考,但是真的会非常绝望】   【救命,突然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短歌军在哪里,快去微博集合!】   青青子衿戳完了自己所有的好友,一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些弹幕。   他握拳锤掌,兴致勃勃道:“这样吧,我去发一条微博简单讲述整件事,大家可以直接带词条转发。”   稍微构思一番,青青子衿就写好了微博。   他没有润色,只是简单确认没有错字,便将微博发了出去。   随后,青青子衿打开自己的各种好友群,拜托大家帮忙去转发。   他这些好友里,不乏百万粉的大v、up主。   【okkk就是你刚刚跟我们说的那件事对吧,这就去】   【已转发】   还有人给青青子衿出主意:【你可以去联系一下烟峭的生产商,撞撞运气】   青青子衿表示ok,抬起手,将备用机的手机屏幕对着镜头挥了挥:“有人提议让我去联系烟峭生产商,我打算去试试看能不能行。”   与观众们互动完,青青子衿重新低下头,正要去查烟峭生产商的联系方式,刚才的群突然有人在疯狂@他。   青青子衿随手打开。   【短歌秦你火了!!!】   【卧槽短歌秦你这回的逼格杠杠的】   【排面啊秦哥】   【666666这就是富婆姐姐的魅力吗,姐姐我也好想吃软饭啊】   青青子衿:?   啥情况啊这是。   这个问号还没发出去,青青子衿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姚氏集团官博转发了你的微博;   -天睿国器官博转发了你的微博;   -地海风尚官博转发了你的微博……   足足八九个官博都转发了他的微博。这些官博背后的公司,绝对没有一个低于百亿资产,是当之无愧的巨鳄中的巨鳄。   青青子衿:!   努力帮富婆姐姐的忙,果然是有回报的!   这排面,就问还有谁。   还有谁!!!   ***   很快,#百万up主偶遇百亿富豪#的词条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热搜前排发起冲刺。   下午四点,距离第一天比赛结束还剩两个小时,烟峭依旧没有消息,而词条上涨到了热搜榜第36位。   下午六点,选手们陆陆续续离开比赛现场,词条上涨到了热搜第29位。   晚上八点,这场求助依旧没有消息,就在不少关注此事的人都已经感到疲倦之时,有网友称她奶奶那有已经处理好的烟峭,但可惜是湖蓝色的。   没过多久,又有网友表示她有已经处理好的浅灰色烟峭。   虽然颜色不对,但不得不说,这两条微博为很多人都打了一支强心针。   既然有已经处理好的湖蓝色、浅灰色烟峭,说不定也会有已经处理好的海棠红烟峭!   在这种心态的加持下——   晚上九点半左右,词条终于成功挤进热搜前十。   知道这件事情的网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一个原本除了圈内人,很少被人关注的专业性比赛,引来无数人关注的目光。   22:21分,就在词条刚刚完成登顶的下一分钟,一个ID叫“雨落江南春”的网友在广场里发了一条微博:【我这里有已经处理好的海棠红烟峭,愿意无偿赠予选手。然后我刚刚查了下机票,有一趟凌晨一点半飞首都的飞机,可以连夜给选手送过去,不会耽误选手明天的比赛,主办方看到后直接私信我吧】   微博才刚刚发出来不过几秒,底下已经刷刷刷有了几十条回复。   【@主办方快来快来快来】   【卧槽真的找到了!我一个八尺壮汉看到这条微博都有点想哭了!@主办方@青青子衿】   【啊啊啊啊啊啊主办方快来啊,我好着急我好着急,我给你们三秒钟,你们快点联系博主】   【凌晨一点半的飞机,博主注意安全啊】   没让网友们等太久,不到五分钟,“雨落江南春”又发了一条微博:【已联系上主办方,录视频确认过了,就是他们需要的烟峭。我先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到首都机场后主办方会派人来接我,等和他们那边汇合后再向大家汇报好消息】   【祝平安】   【博主人美心善,好人一生平安】   【太好了,今晚不睡了,我一定要第一时间蹲到博主的下一条微博。希望博主把烟峭移交给主办方时能拍张照片。】   ***   岑今歌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她在沙发上愣愣坐了三秒,下意识想向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眶却先于笑容红了起来。   “这么高兴的事情,可不兴哭啊。”姚诗云连忙安慰。   “是啊,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直播间的弹幕都沸腾起来了。”青青子衿握着手机,也在旁边说。他已经直播了整整一天,很多观众也在他的直播间里蹲了一天等消息。   岑今歌用力点头:“我只是太高兴了。那个博主的飞机是什么时候到。”   青青子衿消息很灵通:“凌晨四点半。”   岑今歌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去接她。”   “不用。”比起岑今歌这个局内人,姚诗云看问题会更理智,“我知道你非常感激她,但别忘了,她千里迢迢过来首都,就是为了让你能顺利完成比赛。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洗漱休息,争取明天用一个饱满的精神面貌继续比赛,等结束比赛再好好感谢对方也不迟。放心吧,主办方那边都会安排好的。”   岑今歌冷静了下,知道姚诗云说的是对的。   “我会努力的。”岑今歌用力攥紧拳头。   主办方并不限制他们用电子产品,岑今歌很清楚,能找到这匹烟峭,是靠无数人的努力才办到的。她没办法去回报那些点点滴滴的善意,只能尽她所能去努力,努力争取一个更好的名次,向所有人证明,他们的善意并没有被辜负。   直播间的观众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嗷,小姚姐姐既理智又清醒,爱了爱了】   【小姚姐姐和姚姐不愧是母女,容貌和性格都好像啊~】   【只有我磕到了岑今歌和姚诗云的姐妹情吗。在一天前,你我还是陌生人,但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会成为第一个向你伸出手的人。】   【感觉小姚姐姐、姚姐和短歌秦都好热心啊,要不是有他们的帮忙,我估计岑今歌真要白跑一趟了。】   【说实话,正因为他们这么热心,才能带动我们也热心起来吧。要是没有人主动倡导这件事,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想着自己能帮忙做些什么。】   【确实。不过我必须得说,网友们靠谱的时候是真的靠谱,真的太太太给力了!(破声呐喊)】   【猛汉落泪.jpg,整整七个小时,一直蹲在短歌秦的直播间里,感觉陌生人之间爆发出来的这股力量太伟大了,我这个目睹了全程的人有被深深震撼到。】   【不管怎么样,祝福两位小姐姐在后天都能取得心怡的成绩。】   【两位小姐姐一起惊艳全场吧,我现在非常期待看到你们的最终作品。】   时间已经不早,陪着岑今歌待了会儿,姚诗云和青青子衿都选择了告辞。   姚诗云回到自己的房。   姚容坐在镜子前,正用梳子轻轻梳着自己的头发。   姚诗云帮她捏肩膀:“妈,谢谢你支持我。”   下午那会儿,她拜托她妈帮帮岑今歌,她妈没有二话就答应了下来。   姚容享受着姚诗云的按摩服务:“就算你不提这个要求,我听说之后也会能帮就帮。”   姚诗云长舒口气:“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是的,第二天早上七点,岑今歌见到了那位千里迢迢送烟峭的女生,也拿到了烟峭,得以继续进行比赛。   至此,这场由时尚圈最先发起,又在网友间引发巨大响应的“寻找烟峭”活动,终于圆满落下帷幕。   经此一事,有许多网友都开始关注起了姚诗云和岑今歌的比赛。   可以说,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创办至今十六年,这绝对是关注度最高的一年。   下午两点左右,除岑今歌外的所有选手,基本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而岑今歌,还在将其他材料和裁剪好的烟峭进行缝合。   时间一点点逼近下午六点,岑今歌踩缝纫机的速度越来越快,穿针引线一类的活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明明中央空调温度调得极低,她却还是鼻尖冒汗。   只是,已顾不上去擦拭了,岑今歌争分夺秒到连看一眼手表都不敢。   随着一个个配饰被缝制上去,衣服的工序也接近最终尾声,岑今歌听到了广播声。   “距离比赛截止时间还剩十五分钟,请各位选手抓紧时间。”   她咽了咽口水,拿起袖口,找准位置,开始缝到袖子上。   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让她整个人疲惫不堪,反复踩缝纫机的小腿也开始轻轻颤抖,可她的手依旧非常稳,每一针每一线,都能放到她心怡的位置。   袖扣之后,就是剩下的六个扣子。   岑今歌迅速缝好抖平,仔细打量一遍,确定已经完成了所有工序,她连忙起身去熨平衣服,又将衣服穿到了人台身上。   随后,她退开一步,仔细欣赏自己的作品。   刚要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广播声又再次响起:“比赛时间到,请所有选手离开工作区域。”   “刚刚好。”   岑今歌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倦怠之色几乎是瞬间跃上她的眉梢。   她转过身,拉开了工作间的门。   当门口大开那一刻,岑今歌看到了门外乌压压的人群。   那是以姚诗云为首的其他十九名选手。   “看来是完成了?”姚诗云问。   “嗯!”岑今歌用力点头。   几乎就在岑今歌话音落下的瞬间,十九名选手一致为他们的竞争对手献上掌声。   “看来,我们能有这个荣幸,亲眼见识到你的复试作品日翠了。”姚诗云笑得坦荡又热忱。   “没错,我已经期待起明天了,跟这么多人同台竞争,想想就刺激。”   “要是你拿个第二十名,希望你还能刺激得起来。”   “去你的。”   “我说实话啊,第二十名确实够刺激的。”   众人七嘴八舌开起了玩笑。   在场众人,本来年纪就相差不大,之前只是忙着比赛才没有心思交朋友,但现在衣服制作完成了,压力最大的环节过去了,又有“寻找烟峭”的情谊在,自是迅速打成了一片,一边吆喝着要吃饭,一边互相加起了好友。   姚诗云还主动建了个群,将在场所有人都拉了进去。   这些人,不仅是她新认识的朋友,还会成为她的重要人脉。 第60章 白月光替身26   总决赛第三天如期而至。   天方亮, 比赛现场就热闹了起来。   除了首都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外,还有其他媒体记者也都闻讯赶了过来。   姚容早早来到比赛现场,就为了坐在一个视野很好的位置, 近距离欣赏。   不多时, 青青子衿也到了。   远远瞧见姚容左手边的座位还空着,当即健步如飞奔了过来。   “姚姐早。”   “你昨晚没休息好?”   青青子衿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这两天录了很多素材,我就熬夜剪了视频。”   “还是要注意休息。”姚容递给他一罐咖啡,“助理买多了,喝些吧。”   咖啡罐子上写着外文, 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青青子衿没跟姚容客气,伸手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好几口:“姚姐,谢谢你帮我争取到这么好的机会。”   身为“寻找烟峭”的发起者之一,青青子衿这两天涨了非常多的关注。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八、九个公司官博转发他微博的架势太有排面了, 他这两天收到了好多商业合作邀请, 开出的价格一个比一个可观。   姚容唇角微弯:“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   “对了,雨落江南春真的免费送了烟峭吗?”   “她愿意无偿赠予, 但主办方没同意。后来主办方还把她的来回机票和这几天的住宿伙食全包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主持人走到了T台前, 宣布今天的比赛正式开始。   ***   比赛后台。   二十位选手摸兵乓球决定走秀顺序。   姚诗云抽到的是十九。   一个非常靠后的顺序。   岑今歌比她前面一点, 十三。   副会长给众人介绍规则。   “主办方按照大家给的要求,找来了二十位专业模特。”   “你们所有人都只有半个小时为模特换衣服。半个小时一结束, 所有人都要重新回到这里集合。”   “好了, 大家按照编号找到自己的模特, 然后去做准备吧。”   姚诗云与自己的模特汇合。   她找的模特,是完全按照姚容的身材标准去找的, 所以衣服几乎没有任何要调整的地方。   与模特沟通好自己的想法,姚诗云最先回到原来的房间。   很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只有一个选手没回来。   正是第一个展示作品的那位。   房间非常宽敞,长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六十寸液晶电视,正放着比赛直播。   姚诗云等人围坐在沙发上,吃着果喝着水,目光紧盯着电视屏幕。   “一号选手,萧碑,他的作品名字叫做青竹,让我们有请萧碑和他的模特。”   伴随着主持人的介绍,模特率先从舞台后走了出来。   走秀结束,萧碑才来到模特身边,握着话筒进一步深入讲解他的设计理念。   整个过程牢牢把控在五分钟。   “萧碑好厉害,设计思路非常成熟。”   “男性的日常职业装局限性很大,一般人都是在领带和内衬上做文章,他却反其道而行,在西装外套的款式上大做文章。”   “尴尬了兄弟,我就是你嘴里的一般人。”   有人帮忙圆场:“哈哈哈,不,你不是一般人,你是能在领带和内衬上玩出新意的特殊人才。”   “我最喜欢的是模特胸袋上别的那块手帕。”姚诗云指着手帕,赞叹道,“这是整套衣服的点睛之笔。”   岑今歌点点头:“白色手帕上绣了青色竹叶,既点了名字,又为沉肃的衣服添了一丝亮色。我也非常喜欢这个设计。”   姚诗云和岑今歌互相对视,默契地笑了笑:“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众人没有藏私,有什么想法都直接说了出来,偶有意见不合处,都会相互讨论发表自己看法。   直到萧碑回来,第二个选手上场,他们的话题就立即跳到第二个选手的作品。   ……   “准备到我了。”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而过,岑今歌起身去候场。   姚诗云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岑今歌回了个“ok”的手势。   在第十二位选手退场后,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得以面世的“日翠”,终于一点点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太阳的影子坠入水中,染红一江碧水。   这样的色泽,便被称为日翠。   岑今歌在设计这套衣服时,刻意将上衣长度保留在大腿跟位置。   裤子恰好是不被上衣衣摆遮住的长度。   衣裤同色,袖口和衣摆都做了双层设计,勾边花纹复古华丽,下足了功夫。   但若只是如此,这套衣服顶多算是漂亮,却无法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模特腰间还系有一条黑金色金属腰带。   这套衣服无论是从配色还是款式,都能衬托出模特的温婉优雅。而腰间那抹冷硬的黑金,正如为龙点睛般,在温婉优雅之余,平添几分干练冷厉。   当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完美融合于一体时,呈现出来的效果,便是无与伦比的。   姚诗云已经忍不住为岑今歌鼓掌了。   ***   岑今歌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介绍她的作品。   她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好在她对作品的设计理念熟记于心、倒背如流,就算再紧张,也没有出现结巴忘词的情况。   终于介绍完了作品,岑今歌一路跑回到了房间。   姚诗云给她递了杯温水:“先喝点。”   岑今歌站在沙发后面直跺脚:“我好慌。”   “你刚刚的发挥非常好。”   “那我就放心了。”   “放一万个心。”   十三之后,十九也不远了。   姚诗云在众人的加油声中,缓步走出房间。   主持人的介绍词一过,穿着“木棉”的模特率先登场。   木棉花是开在三月里的花,所以姚诗云设计的这套衣服,是长衣长裤的春装。   上衣纯白,肩膀处做成candy袖的形状。   这是泡泡袖的改良版本,主要是将肩线处做成隆起荷叶边,用以在视觉上拉长胳膊形状。   上衣下摆是收束状态,却又不同于寻常收紧腰线的设计,能够恰到好处修饰腰线轮廓。   在裤子的设计上,姚诗云大胆采用了复古的黑色牛仔喇叭裤设计。   裤腿上窄下宽,从膝盖以下逐渐层层叠叠张开。   连着三层布料,每一层布料都是单独缝制上去的。这些款式轻薄的纱状布料,会随着模特的行走而轻轻扬起,乍看之下,仿若步步生莲。   而最特别的,是整套衣服的侧边设计。   这也是整套衣服唯一的图案。   从裤子左边膝盖起,弯弯曲曲的棕色树枝延伸而上,在来到纯白上衣时,陡然开出艳丽的木棉花。   那用刺绣专门绣出来的木棉花,栩栩如生,就像开在纯白之间的唯一艳色,生机盎然,似梦似幻。   在模特走完台步的同一时间,姚诗云握着话筒,来到台前,俏生生站在模特身边。   “大家好,我是十九号选手,姚诗云。”   她的视线在热闹人群中扫视而过。   评委席,记者,观众……   在追逐到熟悉的人影时,方才定格下来。   “我设计的这套衣服,名字叫木棉。”   “在刚拿到复赛题目的时候,其实我考虑了很久。日常职业装,是每个人上班时都会穿的,正因为它太常见了,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设计出新意。”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跟我妈坐在花园里,看着我们亲手种下的那棵木棉树,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对话。那时候的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妈妈眼中,是一朵木棉花。”   “可能关注我初赛作品的人会知道,我初赛作品就是为我妈妈设计的。不止是初赛作品,我可以为我妈妈设计一辈子的衣服。如果每个创作者都有自己的创作初心,那这就是我的创作初心。所以自然而然的,这套复赛作品,也是设计给我妈妈的。”   姚诗云抬起手,指尖轻别鬓角长发。   屋顶明亮的白炽灯流转在她周身,恰似微风含笑,春水含情。   “可能很多人看到这套衣服时,目光都会第一时间被上衣侧边的木棉花吸引。但在我看来,这套衣服的真正灵魂,并非木棉花,而是裤子侧边延伸而上的枝干。”   “花朵所需要的养分,都来自于它所在的那棵树木。”   “所以这幅作品的完整名字,其实不是木棉花,而是——木棉树。”   “她一直在供养我,我希望她永远美丽。谢谢大家。”   在姚诗云深深鞠下一躬时,整个会场都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姚容没有鼓掌。   她只是安静看着姚诗云,眼中流光闪逝。   今天她是第一次见到“木棉”的庐山真面目。   就像其他人一样,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认为衣服的主打元素会是木棉花。   但现在,姚诗云亲口告诉所有人,不是的,衣服的主打元素,衣服的设计理念,从来都是木棉树。   青青子衿的直播间里,弹幕再次热闹起来。   今天有很多观众都特意蹲守在他的直播间,围观岑今歌和姚诗云的作品。   【呜呜呜岑今歌的作品,让我感觉很美;姚诗云的作品,直接让我感觉到美好。两个姐姐都太优秀了。】   【我感觉我不是在看一套衣服,我是在读一篇文章。一篇对母体表达呼唤的文章。】   【作为短歌秦的忠粉,我想说,我这几天一直蹲直播间真的是太快乐了。我听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夸奖,也感受到了一个女儿对母亲的爱。这种双向流动的母女情,直接让我原地爆哭。】   【呜呜呜跪求小姚姐姐开一家工作室,专门售卖你设计的那些衣服。我一定给我妈妈买!】   【一定买+1,我现在太信任小姚姐姐设计的衣服了】   【哈哈哈哈我打算给自己买,姚姐这几天穿的衣服也全都是小姚姐姐设计的,每一套都完美戳中我的心巴。】   【好紧张好紧张,现在二十位选手的作品都展示完了,该公布排名了吧】   【蹲个结果】   坐在最前排的六位评委显然都打好分了。   他们进行最后一轮讨论,确定一切无误后,副会长站起身,拿着印有排名的手卡走到主持人身边。   “首先,让我们感谢所有选手带来的一场视觉盛宴。”   “从第五届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开始,我就一直担任评委到现在。整整十二届比赛里,我可以大胆的说,我最喜欢这一届选手之间的相处氛围。比赛会有输赢,排名会有高低,但你们的品性,全部都难能可贵。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你们做到了这句话。”   “好了。那我现在就来公布第十名——”   比赛只会公布前十名选手的排名,副会长低下头,瞄了眼手卡。   “一号,萧碑,作品,青竹。”   等萧碑上台,副会长继续公布第九名。   很快,就到了前三名的公布。   而此时,姚诗云和岑今歌的名字都还没有被念出来。   副会长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念出第三名的名字。   依旧不是姚诗云和岑今歌。   不少选手的目光都在姚诗云和岑今歌身上打转。   他们清楚,第一名和第二名,最有可能就是从这两个人里出来。   毕竟他们都见过两人的作品,还真不可能掉到十名以后。   舞台前,副会长宣布:“第二名,十三号,岑今歌,作品,日翠。”   舞台后等待的岑今歌瞬间鼻尖酸涩。   “厉害了。”   “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   “别发呆了,快去领奖吧。”   姚诗云他们笑着为岑今歌鼓掌,目送岑今歌走上舞台。   “今歌现在站在这里,一定很感慨吧。”副会长笑问。   “是的。”岑今歌用指尖拭去眼泪,“我能站在这里,靠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努力。”   “那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岑今歌垂了垂眼眸,对着话筒说出一个决定:“我非常感谢大家,尤其感谢雨落江南春。没有她,就没有现在这套日翠。所以我想把这套日翠赠送给她。”   【我的天,这个决定真的太棒了】   【雨落江南春千里迢迢送来烟峭,岑今歌把用这匹烟峭制成的衣服赠予,两人直接就成了一段佳话】   【这种陌生人之间的羁绊与情谊,不管看到多少次我都忍不住爆哭】   副会长将象征着第二名的奖杯交到岑今歌手里。   随后,副会长开始宣布那个最万众瞩目的名次。   始终保持一个坐姿的姚容,微微动了动身子,全神贯注等待着副会长后面的话语——   “第一名,十九号,姚诗云,作品,木棉。”   她的孩子,是实至名归的初赛第一,也是实至名归的复赛第一。   ***   舞台后,其他选手再次用掌声恭喜姚诗云。   这些还在舞台后的选手,都是十名以后的名次,他们输了比赛,却没有输了风度。   姚诗云向他们微微鞠躬,一步步走到灯光璀璨处,迎接这属于她的荣耀。   “其实我刚刚的介绍说错了。”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姚诗云,副会长笑道,“你的作品,应该是木棉树才对。”   姚诗云笑了笑:“还是藏一藏好。藏了我妈才有惊喜。”   “说实话啊,从星空开始,我就特别欣赏诗云的审美。今天听了诗云说的一番话,我突然就理解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你的作品。你的作品,是有灵魂的,是有温度的。”   “谢谢老师。”姚诗云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副会长对自己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那诗云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姚诗云直接打了个广告:“我是A大服装设计系的学生,欢迎大家以后报考我的大学和专业。”   副会长被逗笑了。   青青子衿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被逗笑了。   【《A大服装设计系招生广告》】   【哈哈哈哈哈哈原本以为小姚姐姐会在和自己妈妈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她直接来了这么一句话,秀到我了】   【A大招生办:同学给你发奖金】   但更多的弹幕,都在感慨姚诗云和岑今歌的名次。   【事业粉圆满了】   【我也圆满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我相信两位小姐姐的未来一定璀璨生花】   颁奖典礼结束后,第十六届全国服装设计大赛也宣告顺利结束。   晚上主办方特意给选手们举办了一场庆功宴,除了二十名选手和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会出席外,姚容、青青子衿、雨落江南春三个人也受邀参加。   姚诗云带着岑今歌来到姚容面前。   岑今歌说:“姚姨,我一直想当面向你表示感谢。”   姚容莞尔,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我制作一条绿野,到时我会按照市场价购买。”   岑今歌微微睁大眼眸,想起和姚诗云第一次见面时,姚诗云说她和她妈妈都非常喜欢绿野。   原来姚诗云不是在说客套话。   “当然没问题!”   庆功宴后,选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首都。   岑今歌也要赶回去上班。   离开之前,岑今歌与姚诗云约定好日后常联系。   因为分公司这边的业务还有些没处理完,姚容和姚诗云又在首都多待了两天,这才飞回A市。   陶子晋来机场接机。   一见到姚诗云,陶子晋当面向她道了恭喜:“我看了总决赛的直播,你在里面表现得非常棒。”   “那还用说。”在陶子晋面前,姚诗云才不谦虚,她将手里拎着的两个礼盒塞到陶子晋手里,“给你和陶爷爷带的伴手礼。”   陶子晋打开看了看:“谢谢。”   伸手帮姚诗云拉她的皮箱:“我帮你吧。”   姚容在旁边,将两人那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互动尽纳眼底,唇角笑容意味深长。   不过,姚容也没点破,年轻人的感情生活,就让年轻人去折腾好了。   走出机场时,整个天地都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陶子晋早有准备,给母女两递了一把伞。   三人擎着伞,冒雨走到停车场。   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别墅。   雨势依旧不减,被三月和风一吹,斜飞着溅湿姚诗云的裙摆。她撑着伞,挽着姚容的手,快步走向房子。   就在两人快要走进门口时,姚诗云的视线余光里,有一片淡淡的红。   那抹红色,就像是昏暗天地里最明媚的色泽。   姚诗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花园中央,一树火红。   姚容精心照料许久的木棉花,终于开了。 第61章 白月光替身27   雨过天晴, 姚诗云来到木棉树底下,仰头静静注视枝头的花朵。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这场花开起, 她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就仿佛……就仿佛从这场花开里,她看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在某个时间节点出现巨大转折,从此风雨不侵,一路扶摇直上。   有脚步声在姚诗云身后响起,来人将手掌轻轻贴合到树干上, 像是在感受这棵树的生命力。   姚诗云学着姚容的动作。   枝梢上,一朵俏生生的木棉花在风中瑟瑟发抖,摇晃几下,终于承受不住般从枝头坠落,直直砸到姚诗云的头顶。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捞住一闪而过的黑影。   看着姚诗云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木棉花, 姚容失笑出声。   第二天, 姚诗云回到了A大。   她先去拜访了副院长。   副院长见到她十分高兴,连着拍了她的肩膀好几下, 夸她为学校长脸。   刚跟副院长道别,姚诗云就被辅导员找去了。   辅导员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温和:“学院这边决定推荐你成为优秀毕业生。还有,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留校?学院今年有几个不错的岗位。”   曾经路星华汲汲不可得的一切, 如今都是姚诗云唾手可得的。   可姚诗云婉拒了留校的邀请:“老师,我打算去创办个人品牌。”   曾几何时, 在姚容问她想不想创办个人品牌时, 姚诗云一次又一次否定自己。   而今, 她终于能够坦诚又坚定地说出这个目标。   因为从现在开始,她就要去实现这个目标了。   前舍友周苗苗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周苗苗双手托腮:“小云, 你都要开始自己创业了,我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   姚诗云两只手握着计划书,塞进了周苗苗怀里:“你要不要看看。”   “这是什么?”   姚诗云向周苗苗伸出右手,发出邀请:“周苗苗同学,别找工作了,来跟我创业吧。”   她的工作室规模起步不会很大,可该有的人员构成都会有。周苗苗在服装设计上的天赋一般,但很擅长打理各种事务,恰好适合秘书类的工作。   周苗苗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   姚诗云神情认真:“我家里人不会给任何经济上的支持,工作室完全从零开始,可能在短期内,你的投入要远大于收获,未来也会面临数不尽的困难和风险。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工作室一定会越来越好。”   周苗苗只思索了半秒:“我加入。”   “不先看看我的计划书吗?”   “你靠不靠谱,我还不清楚?”周苗苗扬眉,用力握住了姚诗云的手。   ……   咖啡厅。   薄珊坐在沙发上,端起刚上的咖啡正准备喝一口——   姚诗云逆光推开咖啡厅的门,径直来到了薄珊对面的座位:“薄学姐,久等了。”   “我也是刚到。”薄珊依旧是长发披肩的模样,“给你点了杯牛奶。”   自助餐厅一别,至今恰恰两年。   这两年里,两人从来没有联系过。偶尔几次在学校里擦肩而过,也只是相视一笑。   直到昨天早上,姚诗云给薄珊发来了一份创业计划书。   姚诗云喝了口牛奶:“学姐考虑清楚了吗?”   薄珊这两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但有些事情她还是要提前问清楚:“我现在是金融系研二的学生,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你确定要找我加入你们吗?”   姚诗云非常肯定:“我计划在两年内让工作室彻底走上正轨,那时学姐正好毕业,不用担心分身乏术。”   她了解过薄珊的成绩,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期间,都一直保持在专业前五。   而薄珊的人品,她在两年前就已经知晓了。   眼下,她找不出比薄珊更合适的管财务的人选。   薄珊放下咖啡杯:“看来以后我不能喊你姚学妹了。”   “嗯?”   “我想说的是,老板好。”   ……   A市,某家服装公司。   凌白最近过得非常憋屈。   在毕业后,他就应亲戚的邀请,进入亲戚的公司工作。   没进公司前,那个亲戚疯狂给凌白画大饼,等进了公司后,凌白才知道在亲戚的工作上班到底有多难受。稍有些表现不好,隔天就能传进所有亲戚的耳朵里。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擅长的风格是女装,但亲戚公司售卖的都是男装。   可当他向父母提出跳槽的想法时,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   一来,他们不想伤了亲戚感情,二来是觉得最近就业形式不好,凌白要是跳槽,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比这个更好的工作。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   看完对方发来的消息,凌白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连吃饭都懒得吃了,拽开办公椅重新坐回电脑前,接收了对方发来的计划书。   约莫半个小时后,凌白给姚诗云回了一条消息:【我非常感兴趣,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当面再聊聊?】   姚诗云几乎是秒回:【没问题,下班后我去你公司附近找你】   下午六点半,姚诗云和凌白面对面坐在餐厅里。   比起没有太多工作经验的周苗苗和薄珊,已经工作两年的凌白考虑得更多。他针对计划书上的一些内容进行提问,不管他问什么,姚诗云都回答得不慌不忙,显然成竹在胸,并非一时兴起来玩票的。   “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都尽管问。我会尽可能为你消除后顾之忧。”姚诗云诚恳道。   凌白脑子一热。   刚上大学那会儿,在和兄弟夜谈的时候,他也乐呵呵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能不能创办属于自己的品牌公司。但到了大四那年,他还是收起了天真,选了一条更平稳的路子。   可现在,一个大好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老板,以后我跟你干了!”   凌白直接举拳,眉飞色舞道。   姚诗云学着他的动作举拳,相击。   ……   岑今歌的转正已经是板上钉钉。   只要实习期一结束,她就能留在这家国际知名服装公司,成为一名正式的设计师。   起初,岑今歌是高兴的。   但是,没过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初赛的师兄,越发对她冷嘲热讽,还屡次在实习生队伍里排挤她。   教导她的师父依旧偏心师兄,每次跟她说话都是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样。   而底层设计师流水线的设计,更是让她感到枯燥。   岑今歌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当初她挤破了头想要挤进这家公司,可是现在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喜欢的,是比赛期间与其他选手相处的氛围,是相对宽松自由的创作环境。   可是……她不能任性。   这家公司开出的薪水非常优渥,爷爷每个月的治疗要花费一大笔钱,她需要这个工作来为爸妈减轻负担。   岑今歌回过头看了看窗外早已灯火通明的城市,放松放松眼睛,又重新低下头绘图。   刚用勾线笔在上面勾了几条线,她的手机突然泛起幽幽的光。   【诗云:今歌,我明天飞去B市找你,中午你有空跟我见个面吗?】   岑今歌惊喜:【有的!】   翌日,岑今歌早早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午休时间一到,她拎包起身,要去吃饭。   隔壁桌的师兄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啊,早早就盯着这个休息时间了。”   岑今歌忍了好几天,这回终于恼了:“总比有些人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摸鱼十个小时强。”   撂下这句话,岑今歌直接走了。   十分钟后,岑今歌在西餐厅见到了姚诗云。   在岑今歌问姚诗云为什么突然来B市时,姚诗云直接道明来意:“我要创办自己的个人品牌,想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   岑今歌惊讶,询问详细情况。   半个小时后,岑今歌犹豫许久,还是苦笑拒绝:“诗云,不瞒你,我很心动,但是创业前期不够稳定,可我爷爷他的治疗不能停……”她也希望自己能任性随心一把,可这就是现实。   “不用担心。在来找你之前,我就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你放心,工作室开给你的薪水,肯定会远高于你现在这个工作的薪水。而且我向你保证,就算工作室将来真的捉襟见肘,也绝对不会少了你那份薪水。”   岑今歌所在的公司,拿岑今歌当普通实习设计师用,但姚诗云请岑今歌过去,是希望岑今歌能成为工作室的顶梁柱之一。   双方对岑今歌的定位不同,给出的待遇自然是一个地,一个天。   岑今歌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我觉得,你的设计风格和设计理念,和我们工作室非常契合。你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最合拍的搭档。也许现在的我们,还没办法和你所在的公司的首席设计师相提并论,但是,我们会随着工作室一起成长。”   姚诗云举起右手:“现在,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岑今歌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下来。   她与姚诗云凌空击了一掌,掌声清脆。   “从今天起,我就是工作室的一份子了。”   ……   半个月后,工作室五人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碰头。   刚开始岑今歌有些拘谨,但周苗苗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自来熟地拉着她嘀咕,一个劲夸她在比赛里的表现。   薄珊和凌白也都是好脾气的人,很快,岑今歌就放下了生疏。   他们讨论的第一个命题是工作室的名字。   “我打算把工作室的名字定为木棉,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众人一致通过了这个名字。   姚诗云继续往下介绍情况。   “A大有大学生创业扶持,我向学院提交了申请,学院给我批了间教室当办公室,未来一年,我们的工作室就设在那里。网线什么的都已经拉好了,可以直接用。”   对工作室来说,办公地点在哪其实不太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一定要有成熟的服装生产线。   “在这一点上,我打算先租借姚氏集团旗下服装公司的生产线,然后逐步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生产线……嗯,这件事情就交给苗苗你来负责,我会在背后协助你。”   紧接着,姚诗云又谈起了售卖的问题。   “我们的品牌虽然才刚刚起步,但该有的规模都要跟上。我的初步打算是开一家线下实体店、一家网店。网店主要做轻奢线,扩大用户面和知名度,线下实体店主要把控成品,以手工定制和私人订制为主。后续我会聘请专门的人来负责这件事。”   当然,要售卖肯定就要有商品。   姚诗云将厚厚一文件夹的设计稿推到凌白面前:“凌白,这些设计稿就交给你进行筛选。你从中挑选出五十张作品,然后进行二次精修,这五十套衣服将会成为我们网店的第一批商品。”   这些设计稿,都是姚诗云、岑今歌和凌白以前没有发表过的设计稿。   凌白一张一张翻看,比了个ok的手势。   姚诗云又将另一沓相对薄一些的设计稿交给岑今歌:“线下店这边的作品就要麻烦你了。”   众人一件一件事情过,顺利达成共识,也进一步明确了个人分工。   “现在是四月初,我们争取在六月前理顺这些事情,然后投入生产线,八月网店正式上线。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其余四人异口同声道。   姚诗云回到家里,姚容正在客厅开视频会议。   历时一年,姚氏集团终于批量生产出五万台风驰。这段时间,姚诗云在为了工作室的事情奔波,姚容也在为了风驰的面世忙碌。   过几天就是姚氏集团成立五十周年的大日子,姚容决定在那天开始售卖风驰。   而这段时间,有关风驰的广告已经全面上线。   自广告上线那天起,姚氏集团的股价就开始节节攀升。   不少竞争对手都坐不住了,有关姚氏集团的负面热搜层出不穷。这种来自资本间的博弈,姚容处理得游刃有余,她还抽空去医院探望了简董的孙子简嘉。   漫长的等待后,简嘉终于匹配到了合适的心脏源。   这回,他不用再担心身体支撑不住排斥反应,整台手术非常顺利,术后也恢复得极快。   姚容抱着鲜花来探望他时,他身上曾有过的那股苍苍垂暮之气已被蓬勃朝气取而代之,除了脸色较之常人苍白一些,与其他同龄人再无区别。   三天后,风驰开售,姚氏集团的股价迎来暴涨。   半个月后,风驰的数据报表出现在姚容的办公桌前。   短短半个月,风驰在国内售出超五万台,最先备的那五万台车全部一售而空。   风驰在海外的销量也非常喜人。   姚氏集团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开辟海外市场,但成效都不大,现在经由风驰作为敲门砖,姚氏集团终于彻底打响了海外知名度。   ***   五月底,姚诗云完成毕业答辩。   她的毕业作品,也被评为优秀毕业设计。   至此,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工作室的筹建上。   凌白挑出了五十二幅设计稿,岑今歌挑出了二十四幅设计稿。   几人凑在一起再次讨论,进行最后一次确认和调整,然后几人一块儿去了姚氏集团旗下服装公司,亲临生产车间,与车间主任细致讨论生产需求。   随着一套套衣服生产出样版衣,拍毕业照的时间就临近了。   姚诗云盘腿坐在沙发上,吃了一颗冰镇过的荔枝:“妈,你明天有空过来吗?”   “有,我明天去给你当摄影师。”   姚容低头给秘书发去消息,让秘书将明天的会议推迟,又让秘书马上送一台相机过来。   “你跟子晋说了这事吗?”   姚诗云擦了擦指尖的汁水,掩去声音里的淡淡失落:“说了,不过他明天有台手术,可能没时间过来。”   不过,陶子晋人没有出现,但花到了。   姚诗云抱着这捧花,摆好pose,与图书馆门前的雕像合照。   姚容握着相机,找准光影角度,为姚诗云掌镜。   “好了。”   听到姚容的话,姚诗云小跑到她身边。   姚容调出相片给她看。   看着这张原相片,姚诗云眸间划过一丝诧异。   这张相片不需要修图,甚至不需要再额外加什么滤镜。   在她妈妈的镜头里,她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   就算是最专业的摄影师,也很难拍出这样的效果。   姚诗云又看了看相片。   原来她在妈妈眼里,是长这样的。   姚容说:“我们去其他地方拍吧,这里太晒了。”   两人去咖啡厅、图书馆、教学楼等地拍照,下午时,薄珊、凌白和岑今歌都赶了过来陪姚诗云和周苗苗合影。   姚容尽职尽责充当摄影师的职务。   众人拍到下午五点多,几乎把学校里比较有特色的地方都拍遍了。   姚诗云被她的好朋友们围在中间,笑容明媚灿烂。   “妈,你累了吧。”姚诗云递来一瓶拧好瓶盖的绿茶。   “不累。我们准备去吃饭吧。”   姚诗云点头应好,转身时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没看到有消息提示,她又重新放下了手机。   但就在失望刚刚漫上心头时,她的手机铃声直接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上熟悉的名字,姚诗云接起了电话:“子晋哥,你做完手术了?”   电话那头的陶子晋气息有些喘:“猜猜我现在在哪?”   “在哪?”姚诗云开玩笑,“总不能就在A大吧。”   “对,我在A大。”   手机里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声音一瞬重叠,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姚诗云猛地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陶子晋。   陶子晋平复气息,笑着开口:“我问了姚姨你们在哪,还好赶上了。”   姚诗云愣愣举着手机,过了几秒,她才化作一笑:“来晚了要请客吃饭。”   陶子晋垂眸,回以一笑:“乐意至极。”   姚容按下快门,为他们记录下这一刻的盛夏时光。 第62章 白月光替身28   拍完毕业照不久, 姚诗云就正式毕业了。   以优秀毕业生的名头。   毕业之后,姚诗云更忙了,经常因为衣服定版的问题忙到凌晨, 第二天一大清早又爬起来去生产车间盯着。   尤其是现在天气越发炎热, 短短半个月里,姚诗云消瘦不少。   好在辛苦都是有回报的,赶在八月之前,他们成功将五十二套衣服的样板衣都做了出来。   这天,姚诗云一回到家, 就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她原本没在意,但路过厨房时,发现在里面炖汤的人居然是姚容。   “妈,你怎么下厨了?”   “今天比较闲,给你熬点鸡汤补身体。”姚容往汤里加了盐,搅拌均匀后, 用勺子舀了一口汤试试味道, “汤好了,你先上楼换衣服吧。”   姚诗云换了套睡裙, 再下楼时,茶几上已经放着两碗鸡汤。   姚诗云直接盘腿坐到了地板上, 用勺子搅着汤, 兴致勃勃跟姚容说起她这两天遇到的问题。   他们有一套衣服是黑白配,原本早早就做好样板衣了, 但临时发现这种材质用温度稍高的水洗, 可能会有一点点脱色问题。   虽说这种情况不会很常见, 但要是衣服真的脱色了,肯定会染到衣服的白色区域。   他们当即决定更换料子, 重新打板。   姚诗云喝了口鸡汤,继续道:“网店已经找好客服了,商品这两天就会陆陆续续上架。我们最近在思考,店铺开业之初要怎么打响名气。”   一直保持倾听姿态的姚容问:“你们讨论出什么办法了?”   姚诗云:“目前比较合适的方法就是找主播合作。”   但是小主播没有太多人气,大主播的坑位费又太高了。   而且真想打出名气,只找一个大主播可能还不够。   这样一来,前期投入成本就太高了。   姚诗云的创业起始资金并不高,到现在为止,她的工作室都是属于纯亏本状态,所以姚诗云对这个方法还有些犹豫。   姚容:“其实你忽略了一个人。”   姚诗云猛地精神:“谁?”   “青青子衿。”   ……   青青子衿最近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自从全国服装设计大赛之后,他的C站关注人数直接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不仅仅广告费更高了,就连他的瓶颈期好像也熬过去了,创作速度大幅度提高,粉丝们都在说他最近终于不鸽了。   这天,青青子衿吸了口奶茶,正准备继续剪素材,就见电脑左下角有消息在跳动。   他随意瞥了一眼,惊得险些把嘴里的奶茶喷出来。   天呐!   他家姚姐怎么突然给他发消息了。   不用想,姚姐找他肯定是好事。   当初他厚着脸皮和姚姐交换联系方式,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青青子衿喜滋滋打开消息框,见对方问他有没有空打个微信电话,连忙殷勤回道:【有空,特别有空】   电话一通,响起的声音却不是姚容,而是姚诗云。   姚诗云开门见山,说了她和岑今歌合伙开工作室的事情,又问青青子衿愿不愿意接个广告。   青青子衿:!!!   他迫不及待道:“我接我接,你都不知道,前两天还有粉丝在我的视频底下问起你们的近况。”   说话的同时,青青子衿的脑海里已经脑补出宣传思路了:曾经的竞争对手因寻找烟峭活动结下深厚情谊,她们顶峰相见,惺惺相惜,是彼此最好的对手,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这个现实发展,简直就是故事最美好的后续。   他敢用自己的经验保证,只要这条视频拍出来,就一定会火。   “那太好了。”姚诗云笑道,“秦老师,视频脚本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问题的话,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来A市拍素材。”   很快,姚诗云那边就将视频脚本发了过来。   青青子衿很少看到自带脚本的甲方。   不过这样也能省不少事情。   接收文档,一打开,青青子衿先是看到了创作者的名字:姚容。   然后,看完脚本的青青子衿只想感慨,牛逼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足够牛,这个视频思路简直绝了。   “我先把手头的素材剪完,大后天飞A市,你看可以吗?”   “没问题。”姚诗云非常有礼貌,“我这边给秦老师订机票。”   蝉鸣声逐渐消停,夏天藏进时间里,只留下一个尾巴。   青青子衿的粉丝群里,不少粉丝聊着聊着,又吐槽起了他的更新速度。   【短歌秦真是一点儿都不经夸,这才刚刚勤快几个月,居然又开始鸽视频了!】   【救命,下个视频不会又要等两三个月吧,没有短歌秦的视频,我就没有了快乐】   【短鸽秦不愧是短鸽秦。像这种又短又鸽的up主,我们一般建议直接拿去清蒸油炸再红焖,那香味让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众人正聊着聊着,突然有人冒了出来:【终于更了!!!】   【哇,这就去这就去!】   青青子衿这条视频的名字叫《寻找烟峭治好了我的精神冷漠》。   点开视频,青青子衿乘坐飞机去到烟峭的生产地,打算去看看烟峭是如何生产的。当他穿过小桥流水,敲开一家染坊的大门,为他开门的人,正是姚诗云和岑今歌。   这六分钟的视频,与其说是广告,倒不如说是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里有惺惺相惜,也有志同道合,更有对美的执着追求。   【惊了,我看到了什么】   【天啊,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小姐姐居然会一起开工作室,这姐妹情我又磕到了】   【五个月前,我在短歌秦的直播间哭求小姐姐开一间工作室,结果现在梦想真的成真了。呜呜呜,视频里面出现的几套衣服我都好喜欢啊,我这就去网店那边看看】   【这后续我爱了,就像岑今歌小姐姐说的一样,谁能拒绝一个真心帮助过自己,又无比欣赏自己的人呢。所以岑今歌小姐姐加入工作室成为团队的一份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为我赢来荣誉,我便陪你成就梦想】   网友是健忘的,可互联网又是有记忆的,青青子衿本来就因为烟峭积累了大量人气,现在他又出了一个相关视频,视频的点击量飞快上升,而视频的引流效果也相当不错,网店的关注人数在一点点增加,衣服的月销量也在一点点增加,尤其是在视频里出现过的那几套衣服,销量更是一骑绝尘。   虽然在视频热度过去后,网店的热度也有所回落,但是姚诗云他们每隔一周就上新一批衣服,而且每套衣服都有自己的亮点在,热度就慢慢稳定住了。   姚诗云几人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在月底时,姚诗云特意开了一个会。   会上,薄珊向大家总结近几个月的销售情况,得知前期投入基本都已经赚回来后,众人激动得连连鼓掌。   之后薄珊还说起了广告费。   这个数额比众人预想的要便宜太多了。   “这主要是因为青青子衿的广告费给我们打了折扣,然后我们的视频宣传了烟峭文化,所以烟峭保护协会免费提供场所给我们拍视频,广告的成本就被压得很低。”   薄珊解释完就坐下了。   姚诗云笑道:“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这个月的奖金全部翻倍。”   “芜湖,老板英明!”   因为都是同龄人,会议的气氛比较活跃,不过几人都很有分寸,欢呼几声就安静了下来,让姚诗继续发言。   “网店这边基本已经走入正轨了,我觉得线下店也是时候开起来了。接下来我会把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到线下店那边,所以我们工作室需要再招纳一个服装设计师。”   岑今歌问:“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有了。”姚诗云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也认识,就是萧碑。”   岑今歌惊讶:“他居然也过来了。”   周苗苗捧场:“老板这挖人的做法太英明了。”   凌白直接调侃起来:“别人都是去正经参加比赛的,你是一边去参加比赛,一边去给自己的工作室挖人。”   “总之,接下来网店这边,就由凌白你和萧碑多费心了。”   在安排好网店的事情后,姚诗云开始请设计师来装修店铺。   她请的设计师也不算是陌生人。   事实上,这位设计师,正是当初姚诗云和姚容去海岛度假时,遇到的那个新郎。   经过几年时间,新郎已经在室内设计这个领域声名鹊起,而且还和新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双方一见面,都不经有些感慨起来。   姚诗云说:“我当年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   新郎奇道:“谢我什么?”   “我从你那里学到了很重要的一课。”   是新郎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她该为谁设计衣服。   新郎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把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开始和姚诗云讨论起该如何装修店铺。   姚诗云对自己的店铺有非常清晰的定位,对装修风格也有自己的成熟见解,双方沟通得很顺利,只花了几天时间,新郎就把设计稿画了出来。   设计稿一定稿,店铺立即开始装修。   姚诗云这才能够暂时歇一口气。   姚容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瞧见她这个点就回家了,好笑道:“小姚老板,终于给自己放假了?”   姚诗云趴到姚容身上,蹭了蹭姚容的肩膀,讨好道:“这不是想着快点开业吗。等线下店一开业,我这个做老板的就能给自己好好放长假了。”   姚容合上报纸,抬手摸了摸姚诗云的头:“你线下店打算怎么打开局面?”   “我最近在准备作品,打算看看能不能登上国内的时尚杂志周刊。然后最近不是要过年了吗,我早就给妈你准备好了礼服。你到时参加酒会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替我们宣传一下?”   姚容眉梢一挑:“好啊,你这是打广告打到了我身上?”   姚诗云双手合十:“妈,你的圈子里潜藏着多少客户,这都是商机啊。你教过我,看见商机还不抓住它,那就是傻子。”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姚容很怀疑一件事:“……我说过这句话吗?”   “这不重要!”姚诗云连忙打断姚容的思考,“重要的是,广告费这种东西能省则省!”   而她妈妈的宣传,那是比广告效果还要好上无数倍。   要不是她设计的衣服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她都要亲自上阵打广告了。   “行吧,那我就送佛送到西,这两天发请帖邀请那些朋友来喝下午茶。过年期间的酒会很多,她们也需要给自己订做礼服了。”   姚容强装的严肃都化为了笑容。   “不过人是请来了,到时能不能打动她们,把她们留作你的客户,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63章 白月光替身 (完)   姚容这场下午茶办得非常顺利。   她不喜欢举办这种宴会, 但当她想做好一件事情,她能做到任何人都挑不出差错。   而姚容在这天穿的衣服,全部都是由姚诗云置办的。   客人抵达别墅, 目光时不时流连在姚容的衣服上, 笑着问姚容这套衣服是在哪里定制的,姚诗云适时说出了自家线下店的名字。   得知姚诗云的线下店接受私人订制,几位受邀而来的客人都兴致勃勃看起了设计稿,最后一人预订了一套衣服。   “没问题,明天会有人上门给你们量尺寸身形。”姚诗云微微一笑。   下午茶一结束, 姚诗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岑今歌等人。   岑今歌等人大为振奋。   他们都很清楚,只要办好这件事,让几位夫人在酒会上大出风头,线下店就算是安安稳稳站住脚跟了。   因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姚诗云和岑今歌全身心投入到了这件事情里。   凌白和萧碑在空闲时也会加入到她们的讨论中,试图与她们碰撞出新的思路, 将细节做到尽善尽美。   薄珊和周苗苗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忙, 就努力打理好其他杂事,不让杂事来分姚诗云他们的心。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 几套礼服全部都在规定时间内设计好了。   几位夫人的礼服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风情, 不少处于同一圈子的人都打听起她们这身衣服是在哪个服装品牌定制的。   几位夫人是姚容的好友, 姚诗云在见到她们时都要乖巧喊声“姨”,所以几人也都乐得帮姚诗云宣传。   很快, “木棉”这个品牌的名字就如风般, 传遍了A市最顶层的圈子。   姚诗云趁此东风直接开业。   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木棉线下店的收支就已经实现了平衡。   姚诗云终于能够长松口气,紧绷着的精神也松弛下来。   算起来,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都过去九个月了,这九个月里,她完全投入到自己的事业里,就连过年那段时间也没有闲着,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姚诗云发了条朋友圈,表示自己这个做老板的要以权谋私,给自己放几天假。   底下的评论逐渐热闹起来,姚诗云笑了笑,刚想回复他们,陶子晋的私聊就过来了:【今晚有一场音乐会,我手里有两张票,要不要去听听】   姚诗云抱着抱枕:【这么巧?】   【陶子晋: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就拜托同事拿了两张票】   姚诗云抿唇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四个小时后,两人从音乐厅走出来。   姚诗云兴致勃勃说着最后那场表演,陶子晋安静听着,不时出声附和。   车子就停在外面的街道上,陶子晋打开副驾驶车门,将手抵到车顶处:“饿了吗,我们去吃宵夜。”   姚诗云坐到副驾驶上:“吃什么?”   陶子晋也上了车,扣好安全带:“火锅可以吗?前段时间吃到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火锅店,一直想带你来尝尝。”   “行。我有段时间没吃火锅了。”姚诗云点点头。   沉默着开了一段路,陶子晋问:“接下来几天休假,打算去哪里玩?”   “就在家待着吧,多陪陪我妈,不太想往外跑。”   陶子晋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有空可以来看看我爷爷,他很想你。”   姚诗云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我明天就去你家——探望陶爷爷。”   她把后面几个字音拖得很长。   陶子晋无奈一笑,动了动已经紧张出汗的手心。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早已有了无比默契。可是也因为存在这份默契,当友情里滋生出其他情愫时,才要更加慎重。   因为在没有考虑清楚的时候,轻易越过那条线,也许反而会破坏了彼此间存在的默契。   他曾经反反复复确认过自己的心意。   他可以确定,在小云大二之前,他都始终是拿她当妹妹来看待。   一切的起点,好像就是从那天,他看见她一个人无助地蹲在住院部门口哭泣开始。   他以为她一如既往怯懦胆小时,她在病房里语出惊人,直怼云乐桃妈妈;他以为她对感情还懵懂时,却发现她已经能够理智地处理她和前男友的那段感情;他以为她还不够成熟,可她在谈论起自己热爱的事业时,眼里都是名为热忱的光……   他这才惊觉,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小云。”火锅店到了,陶子晋叫住刚解开安全带的姚诗云,“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姚诗云抬眸,看进他的眼里。   “我刚刚说错了一句话,现在想重新跟你纠正一下。”   陶子晋神情认真,透着一种执拗的坚定。   “不只是我爷爷想你,我也很想你。”   “前段时间你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业,所以我没有打扰你,但现在,你的事业步入正轨了,你愿意来考虑一下感情,考虑一下我吗?”   姚诗云没想到陶子晋会突然表白,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   在经历过路星华的事情后,姚诗云曾经变得恐惧爱情、恐惧婚姻。   后来,在她妈妈的开解下,这种恐惧情绪虽然消散了,但她也一直没有再考虑过自己的感情问题。   可有这样一个人,每每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理解她、尊重她也欣赏她……   她不再相信一见钟情,只相信日久生情。   陶子晋就是她的日久生情。   幼时那个总是牵着她不放、带她去玩也带她回家的小小男孩,现在也正在向她伸出手。   “子晋哥,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吗?”   “如果有人亲眼目睹过一场花的盛开,又怎么会不为这场花开动心。”   陶子晋弯了弯唇角,反倒摸了摸姚诗云的头,劝慰她:“小云,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的喜欢不应该成为你的负累。如果你觉得还不到时候的话,我可以继续等你。”   姚诗云笑着摇摇头,坚定握住他的手:“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   吃完火锅,陶子晋将姚诗云送回家里。   二楼书房还亮着灯,姚诗云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门:“妈,你还没睡吗?”   姚容困得揉了揉眉心:“公司又要上线一款新车,我刚和海外分公司那边开完会。”   姚诗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妈,我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姚容支着下颚,“难道是你和子晋在一起了?”   姚诗云微惊:“是子晋哥告诉你的?”   姚容失笑,这件事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子晋挺好的。”   姚诗云抿着唇笑了下,指着门口:“那我回去睡觉啦?”   “别急。”姚容起身,“我去热些牛奶,喝完牛奶再睡吧。”   又过半年,姚氏集团要上线新款汽车的风声再次传了出来。   据说这款汽车的性能比风驰还优越很多。   听到这些风声,姚氏集团的竞争对手顿时坐不住了。   在过去两年里,姚氏集团靠着风驰,在已经有所饱和的汽车市场里狠狠啃下了一大口肉,赚得盆满钵满,再放任姚氏集团坐大,那损害的就是他们这些竞争对手的利益。   有关姚氏集团的负面新闻,开始频繁出现在微博热搜上。   而这些热搜,十条有八条都是和云家有关系。   有说姚容狠心逼死前夫的,也有说姚容对云家赶尽杀绝。   “姚董,公关部已经在处理这件事情了。”秘书来给姚容汇报消息时,毕恭毕敬道。   姚容没说话,只是静静翻看着这些热搜。   云峻创业失败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得知云峻把她们卖房钱都赔完后,直接和云峻动起手来。   云乐桃在云峻面前原本还装一装,但见云峻已经成了一个穷光蛋,立即与云峻撕破脸,各种怨毒的话语脱口而出。   推搡之间,云奶奶当场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云家最后一点积蓄都用来给云奶奶治病了。   云大妻子和云二妻子也够无情,直接就不管云奶奶了,把云奶奶这个烂摊子留给云峻。   原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已经因为怨恨面目全非。   ……   姚容合上了手机。   得知云家人的最终下场后,她对云家人的最后一丝关注也消散了。   “我只看结果,不要让这些负面新闻影响到产品发售会的举办。”   姚氏集团公关部以雷霆手段解决了这件事情,这些所谓的负面新闻,完全没有影响到姚氏集团的步伐。   六月十五,姚氏集团发售新款汽车系列雷驰,以暴涨的股价回应所有竞争对手的挑衅。   在姚氏集团一路高歌猛进之际,姚诗云那边也喜报连连。   经过五年的积累,木棉工作室的规模已经扩大了很多,员工从原来的几个人扩展到了几百人,办公地点也从原来的A大教室搬到了专门的产业园里,还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生产线,不再需要租借。   经过这几年时间的积累,网店粉丝数现在已经过三百万,线下店的客流量也已经稳定,有了自己固定的客户群体。   而木棉这个服装品牌,也成功登上了国内的一二线时尚周刊,甚至还曾经出现在一线时尚周刊的封面上。   “我打算参加明年三月份的华国国际时装周。”会议上,姚诗云向众人宣布她的下一步计划。   华国国际时装周,也是由服装设计协会主办的盛会。   但与全国服装设计大赛不同,华国国际时装周的规模更大,涵盖范围更广,不仅仅是邀请设计师前来参加,也会邀请国内外服装品牌前来举办发布会。   这对姚诗云本人、对木棉这个品牌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   姚诗云说:“我会以个人名义来参加比赛,与其他设计师一块儿角逐奖项。品牌发布会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其他人来负责。”   “没问题。”萧碑和岑今歌都纷纷鼓掌,表示祝福与支持。   这几年时间里,他们所有人都在陪着木棉这个品牌一起进步。   但毫无疑问,进步最大的人是姚诗云。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有资格站到更高的舞台,和业内那些早已成名的设计师们一较高下。   “小云,我等你把金衣奖带回来!”周苗苗更是给姚诗云定下了一个目标。   金衣奖这个奖项,就是华国设计师最高荣誉。   要说对此一点儿野心都没有,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姚诗云也没放什么豪言,只笑着说:“我会尽力的。”   金衣奖的比赛流程,其实和姚诗云以前参加的比赛差不多。   姚诗云轻松通过初赛,拿到了复赛的入场券。   在复赛题目公布后,她开始按照要求设计定制礼服。   三月二十五日,姚诗云要赶去首都。   一大清早,她拉开窗帘,就看到花园那棵木棉树开花了。   这几年时间里,木棉树长得非常快,深深扎根在花园里,现在已经有六七米高了,住在二楼的姚诗云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枝头的花。   “这是个好兆头。”姚诗云笑着对木棉花说,“我会赢得比赛的,对吧。”   中午,姚诗云、姚容和工作室几人抵达首都,入住到鸟巢附近的酒店。   姚诗云感慨时光飞逝:“上一次来首都,是四年前吧。”   姚容也不由有些感慨。   才过去了六年,姚诗云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六年前,她和三十岁以下的华国设计师竞争。而现在,她要面对的,是无数业内前辈。   她需要做的,就是战胜他们。   正如她过去很多年做的那样,战胜对手,战胜命运。   次日,木棉工作室的成员开始忙着品牌发布会的事情,而姚诗云,也进入了比赛区域,开始制作衣服。   姚容依旧如六年前那般,坐在台下,陪伴姚诗云比赛。   在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气氛下,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两天时间就过去了。   眼下已经是第三天。   一位又一位选手上台,一件又一件礼服惊艳全场,引发接连不断的掌声与欢呼。   这些代表着华国服装最高审美的选手,贡献给了全场观众一场视觉盛宴。   就在比赛接近尾声时,姚诗云终于出场。   她的复赛作品,竟然还是采用了“木棉”作为设计元素。   只是比起六年前,她的作品更为成熟。   一条轻盈的长裙美得如诗如画,竟似要将木棉花本身的灼灼生机都烧进裙子里,所以观众的视觉也被点燃了。   T台上唯一的光源打在姚诗云身上,她的长发尽数挽起,一身浅绿色套裙,衬得她落落大方。   “六年前,我设计过一套名为木棉的衣服,但那套衣服的完整名字是木棉树。它是我送给母亲的礼物。”   “但现在,这条名为木棉的裙子,它的完整名字就叫木棉花。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我学了十年的服装设计,这十年里,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设计过一条衣服。直到来参加这场比赛,我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这条裙子,就是我这十年来,走过的每一步路。”   ……   而走过的每一步路,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不会被辜负。   “第一名,二十六号,姚诗云,作品,木棉。木棉花的木棉。”   曾经的副会长,现在已经成为了服装设计协会的会长。她看着手卡,含笑着说出了与六年前相差无几的话语,并将金衣奖的奖杯递到了姚诗云手里。   姚诗云捧着这个奖杯,泪眼婆娑。   在今晚,她赢下了这个华国设计师的最高荣誉。   在今后,她的舞台,将不仅仅只是国内。   比赛结束后,姚诗云走下了舞台。   姚容和她的同伴们都站在舞台下等她。   “我订好了西餐厅,我们去那吃庆功宴吧。”姚容提议道。   众人直接打车前往西餐厅所在的商场,乘坐电梯来到顶楼。   西餐厅里,钢琴悠扬回响,木棉花铺满四周。   可奇异的是,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姚诗云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扭头看了姚容一眼。   姚容鼓励性地推了推她:“进去看看吧。”   姚诗云捧着奖杯,一步步走进了餐厅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钢琴架前的陶子晋。   一曲终了,陶子晋起身,来到姚诗云面前:“恭喜你。”   姚诗云莞尔:“还有呢?”   陶子晋单膝跪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钻戒:“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所以小云,你现在愿意考虑和我结婚的事情了吗?”   “我愿意。”姚诗云伸出右手,“我怎么会不愿意。”   (白月光替身完/大白牙牙牙) 第64章 末世人形兵器1   这是一座位于地下最深处的研究所, 防守森严,危险重重。   研究所共有五层,每一层中央都摆放着营养舱, 几乎每一个营养舱里都泡着——人形的怪物。   在第五层营养舱里的实验体, 几乎都没有了人类的体征,已经完全沦为兽状,不过越是往下的楼层,人类的体征会保存得越完好。   而研究所最底层,只摆放有一个营养舱。   这个高达三米的营养舱注满了淡绿色液体, 一个面容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悬浮在里面,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略长的头发在液体里轻轻飘着,少年青涩的脸庞几乎没有半点儿血色,若不是胸口还在轻轻起伏着,他整个人就如同死去般沉寂。   “这一个月来,九号的数据怎么样?”   “非常完美。这一个月里, 我们往他身体里注射了七种进化液, 但他依旧保留着人形,身体没有半点儿兽化的痕迹。这是目前为止, 我们得到的最完美的实验体。”   “很好,继续观察一周时间, 要是这一周内都没有问题, 就往他体内注射我们最新研究出来的那份进化液。”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站在营养舱前,面容被隐藏在眼镜和口罩后, 只有他们冰冷的声音轻轻回响。   一个略年轻些的研究人员上前, 按动营养舱底下的红色按钮。   猩红色液体从少年体内流入其中几根导管, 又有泛着诡异光泽的黑色液体被导入他的体内。   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少年突然开始剧烈抽搐。   在这种激烈而绵长的痛苦中,少年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这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瞳, 原本黑白分明,却在此刻流转出淡淡金色光泽。   而后,他的眼睛竟在瞬间化作了毫无人类感情的金色竖瞳。   只是才保持了不到两秒,又重新恢复了原样。   这种异变越发加重了少年的痛苦。   他唇角轻轻颤抖着,似乎是想要艰难地吐出一个音节。   可这个音节还没发出来,便与他的意识一起,再次湮灭于无尽的痛苦之中。   ***   “姚博士,这就是地下四层的所有实验体,我再带您去地下三层看看吧。”   此时,研究所地下四层,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研究员开口说道。   他在研究所里的职位显然不低,一路走来,不少研究员都在恭声问候他,又向他旁边的女人投去淡淡的打量目光。   不过很快,这些研究员又收回了视线,开始忙碌手头的工作。   女人的年纪与中年研究员差不多,只不过与精神抖擞的中年研究员不同,女人的面容有些疲倦,衣服也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似乎奔波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这个地方。   这个女人正是姚容。   听到中年研究员的话,姚容轻轻点了下头:“麻烦陈博士了。”   “不用客气,我们这项伟大的计划能够有姚博士的加入,一定会如虎添翼。”   中年研究员带着姚容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用瞳孔、指纹、密码一一解锁后,地下三层的门才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扭曲的世界。   人头马身的怪物在营养舱里嘶吼着。   人身蛇尾的怪物用头疯狂撞击着营养舱,殷红色的血液如蜘蛛网般在营养舱表面蔓延开,又被淡绿色液体一点点净化掉。   猿头人身的怪物正裂开他的大嘴,像是在对着空气笑,可那双兽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深深的痛恨之色。   ……   姚容安静看着眼前这片光怪陆离,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情绪。   中年研究员很满意姚容的反应。   他用一种恩威并施外加诱惑的口吻开口道:“姚博士,你是从外面来的,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为了能将姚博士从江省接来平安市,我们研究所派出了六支队伍,姚博士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了吧。”   “对我来说,在哪里做研究都没有区别。”   姚容走到了距离她最近的营养舱,抬起头看着悬浮在营养液里那头人身蛇尾的怪物,神情狂热。   “现在末世已经来了,人类必须要为自己找寻一个新的进化方向,这样才能逐渐适应末世。我愿意加入到你们的实验中。”   中年研究员满意地笑了笑:“现在地下三层的负责人位置暂时空缺着,不如姚博士……”   姚容转头,急切打断了中年研究员的话语:“地下二层和最后一层的实验体,他们的进化肯定更加完美。不知道我能不能去看看,甚至加入到里面。”   中年研究员摇头:“抱歉,以姚博士你目前的权限,还不能进入地下二层和最后一层,不过只要姚博士做出贡献,就能凭借这些贡献获取更高的权限。届时,研究所的最高机密都会向你开放。”   姚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是我激动了。”   中年研究员笑了笑,露出理解的表情:“我相信,有姚博士参与到地下三层的研究,地下三层的实验体成功率一定会大大提升。不过姚博士这些天受惊了,研究所已经为姚博士备好了房间,不如你先去休息休息,明天我再把地下三层的研究人员介绍给你。”   “也好。”   姚容的房间被安排在地下三层的另一侧。   地下三层的所有研究员都住在这块区域,不过姚容的房间明显是最大最宽敞的。   在姚容录入完解锁指纹后,中年研究员就先行告辞离开。   姚容握着门把手,推门而入。   仔细打量一番屋内的环境,姚容面上露出淡淡的满意神情,心头却冷笑了声——壁柜里居然安装有隐蔽的红外摄像头。看来这是对她还不够完全放心啊。   从床上拿起一套干净的衣服,姚容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没有摄像头,姚容不急着擦洗,而是回忆起了系统传送给她的剧情。   这是一个由游戏衍生出来的丧尸末世。   公元二零四零年,K12彗星裹挟着宇宙的尘埃,从光年之外进入太阳系。在最接近地球那一刻,K12彗星突然偏移了运行轨道,与地球发生强烈碰撞。   无数陨石从天而降,地震与海啸接连发生,全球无线通信被彻底切断。   各国政府被这场天灾打得措手不及,派出大量军队前去救援。   可是,这场碰撞带来的最大灾难并非天灾,而是K12彗星携带的宇宙病毒和特殊物质也因此进入了地球。   翌日清晨,当所有人都还在熟睡时,一场暴雨席卷全球。   宇宙病毒和特殊物质顺着雨水在全球扩散,引发全球生物变异。   丧尸末世就此到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末世第三天,无数光芒从天而降。   被光芒照中的人,手腕处会浮现出一个游戏手环。拥有游戏手环的人就能觉醒异能,这样的人就被称为“天赐者”。   但是,天赐者终究只是极少数,这个世界最多的还是普通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萧白博士做了一个非常疯狂的设想——   萧白博士认为,所谓的游戏手环终究只是外力,它能赐予人类异能,却不能让人类的基因进化。所以,他要研究人类的基因进化方向,激发人类的身体潜力,让没有游戏手环的人类也能成为人形杀器,不仅拥有超绝的武力值,还能拥有漫长的生命。   这种基因人类,被萧白称为完美人类。   为了进行这项研究,第九研究所在几个沦陷区城市相继建立起来。   研究了整整半年,研究所终于得到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实验体——   这个接近完美的实验体,被抹去了真正的人类名字,而是被研究员们用第九研究所的“九”来命名。   在前七次的进化中,九号都成功熬了过去,没有出现任何兽化的趋势,依旧保留着完美的人形。   但在第八次注射进化液时,九号并没有熬过去。   他烧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里,他一点点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意识,身体不断溃烂又重组,最后定格在了半人半丧尸的怪物模样。   而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都一直在张着嘴,不断尝试着发出音节。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试过无数次。   那个音节终于从溃烂的唇边溢出。   他喊的是……   “妈。”   妈,我好疼。   ……   “鹿非。”   就像是感受到了来自少年的呼唤般,姚容轻轻启唇,默念少年的名字。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鹿非,让他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鹿非当前身体崩溃值为95,请宿主尽快行动】   ***   浴室里,姚容接了半桶温水。   在末世,这半桶温水已经是一种奢侈。   简单擦洗过后,姚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走回床边坐下,用干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短发,顺便思索着现在的情况。   原身是一名科学家,在生命基因领域享誉全球。   年轻时,原身有过一段婚姻,还和丈夫生下了爱情的结晶,他们的儿子鹿非。但在鹿非年纪很小的时候,丈夫就因基因缺陷去世了。   原身学了那么多年生命基因学,却对丈夫的病束手无策,因此大受打击,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基因缺陷和基因进化的研究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原身自然疏忽了对鹿非的管教。   等原身回过神时,鹿非已经长成了一个叛逆的小小少年,性格也基本定性,学习成绩更是年年倒数第一。   每次看到鹿非那惨不忍睹的卷面成绩,原身都会气得脑子抽疼。   她只好找补习班老师帮鹿非补课,但没过几天,补习班老师就给她打电话告状,说鹿非自己不好好听课就算了,居然还影响班上其他同学听课。   原身狠狠骂了鹿非一顿,无奈之下决定亲自给鹿非补课。   但是,原身和鹿非就像是不相容的南极和北极般,补着补着就总是开始拌嘴。到最后,课没补好,倒是越发针尖对锋芒起来,母子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渐渐地,鹿非连一声“妈”都没有再喊过。   末世降临时,原身正待在实验室里,而鹿非正在学校里上课。   作为顶尖研究员,原身在第一时间就被军队保护了起来,鹿非却失去了所有踪迹。   半个月前,原身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猜测鹿非还留在平安市里,并且可能已经被抓进了第九研究所。   为了寻找鹿非,原身想尽办法潜入实验室。   现在,姚容已经成为这间研究所地下三层的负责人,这个职位看似很高,但很显然,短时间内,地下二层和最底层都不可能对她开放权限。   留给她的时间,却只有一周。 第65章 末世人形兵器2   地下研究所的灯永远都在亮着, 只能靠24小时制的钟来区分白昼和黑夜。   现在已经是22:30。   姚容关灯,躺在床上。   长时间奔波的身体已近极限,在接触到床的一瞬间, 顿时连同意志一块儿懒散下来。   “系统, 帮我多收集这个世界的资料。”   丢下这句话,姚容闭上眼睛,靠着枕头打算好好睡一觉。   再急也不急于一时,眼下她必须先把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 一道急促的警报声穿透厚重的钢筋水泥,在地下三层回响。   在这种地方,就算是睡觉,姚容也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几乎是在警报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姚容就睁开了眼睛。   眼底清明, 已无困意。   她迅速起身穿鞋, 打开房门。   隔壁几个房间的门也陆陆续续打开了。   “姚博士。”   虽然没见过她,但不少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 一边往营养舱所在的方向赶去,一边与姚容打招呼。   姚容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还不等那些下属回答, 纳入眼底的惨状, 就已经解答了姚容的困惑。   报警声是从左边第三个营养舱发出的。   这个营养舱里,关着八十七号。   姚容还记得她今天下午看到的八十七号。   八十七号有着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 是个面容乖巧的少女。   她上半身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双腿却完全化作了章鱼的模样。   比起寻常的章鱼, 她的触手要更长、更粗壮、更有力。   只是,此刻她的脸庞已经疼得几近扭曲。   异变从她的腰部开始, 一点点蔓延而上。   她张着嘴,似乎是在哀嚎,似乎是在求助,可所有的声音都被营养舱隔绝了,她只能用眼神扫过一个又一个研究员。   “基因不稳定度已经到86%了。”   “看来是没熬过昨天注射的那支进化液。”   “八十七号的各项数值还是不错的,可惜了。”   “得再让人多送些实验体进来,咱们的实验体死得太快了。”   这些研究员站在营养舱前,就连她死前的数值变化,都成为他们研究的一项数据。   八十七号的眼神一点点寂灭,她终于忍受不住那些痛苦,在属于人类的理智还存在时,她用触手一圈又一圈缠上脖颈,并用大脑下达了一个攻击指令。   ……   【宿主……】   “在我赶到的时候,她的基因序列就已经崩溃了。”   她救不了八十七号。   死亡就是八十七号最好的解脱。   那些研究员们还在激烈争执着,直到有人注意到八十七号的数值消失了,才发现她已经自行绞断了脖颈,结束了那种痛苦。   “把她放出来,带去妥善处理吧。”   姚容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这些脏活,当然不需要科研人员亲自动手。   在营养舱外围,站着二十几个手持枪|支的高壮男人,其中三人的手腕上还佩戴有游戏手环。   这些都是地下三层的守卫人员。   姚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慢悠悠转过,评估双方的战斗力。   这些守卫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手里沾染的人命绝不下十条,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连其中最弱的那个都不一定打得赢。   暂时压下这些想法,姚容走到八十七号的尸体面前。   八十七号双目圆睁,血丝充斥眼球,仿佛在直勾勾盯着人。   姚容伸手,为她合上双眼。   她的头发间别有款式别致的蝴蝶状发卡,一看就价格不菲,姚容顺手将发卡从八十七号的发间取下,攥在手心里。   中年研究员陈博士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姚容,他神情无奈:“没想到你才刚来研究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姚容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姚博士,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个实验体死得很可惜。”   陈博士流露悲伤:“她是为科学而献身,这一切牺牲都将是值得的。”   姚容问:“研究所会怎么处理她的遗体?”   陈博士眼眸闪了闪:“当然是好好安葬。”   当着陈博士的面,姚容直接把发卡放进了口袋里:“基地里没有研究出基因稳定剂吗?刚才只要有一支基因稳定剂,这个实验体也许就不会死了。”   “很遗憾,我们做了很多研究,但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姚容直接提出要求:“能把这些研究资料都拿来给我看看吗?你知道,我一直在研究基因缺陷。基因缺陷伴随而来的就是基因序列崩溃,所以我有专门研究过基因稳定这个命题。”   听出姚容是想去研究基因稳定剂,陈博士大喜:“当然没问题。我明天一早就让人送过来。”   说实话,对于要怎么安置姚容,陈博士思考了很久。   以姚容的能力,只让她做一些简单研究,那就太浪费人才了。   但姚容才刚刚加入第九研究所,也不能让她马上接触到那些核心机密。   现在姚容主动提出研究基因稳定剂,简直正中陈博士下怀。   基因稳定剂不涉及到核心机密,对于基因实验又无比重要。   交给姚容来做,再合适不过。   第二天一早,陈博士就亲自把资料送来了。   姚容接过资料:“陈博士,我能自由出入地下四层和地下五层吗?比起地下三层,其他两层的实验体的基因稳定度更差,也许多采集样本数据,能对我的研究有帮助。”   陈博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没问题。你是地下三层的负责人,有这个权限出入地下四层和地下五层。”   “那实在是太好了。”   姚容又提出了几个要求,比如查看实验体资料,查看营养舱数据变化……   这些要求不涉及到核心机密,陈博士也都爽快同意了。   随后,陈博士带着姚容去认识地下三层的研究员。   地下三层的研究员,加上姚容一共有十二人,昨晚姚容基本上都见过了,只是还没能把名字和人对上。   彼此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研究员们纷纷鼓掌,对姚容的到来表示欢迎。   “我接下来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到基因稳定剂的研制中,实验体这边暂时还是由你们来负责,就跟我没来的时候一样。”掌声停歇后,姚容宣布自己的决定。   一众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生命基因领域的研究人员,对姚容的名字如雷贯耳。   在知道姚博士要当他们的负责人后,一众研究员还暗暗高兴。   他们的实验进度已经停滞有段时间了,有姚博士的加入,也许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但姚博士这才刚刚加入,就去研究别的东西了……   “放心。最多一个月,无论能不能研制出基因稳定剂,我都会回来加入到大家的实验中。”   ***   【叮,世界基础数据采集完毕,请宿主确认是否查收】   姚容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她神情不变,走到了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又随手抽出一份资料状似翻看:“直接查看。”   系统采集的资料非常完整。   从这些资料,姚容越发深入了解这个世界。   其中,姚容最关心的,就是有关游戏手环的资料。   根据目前已知的情况,游戏手环赋予的异能应该只有十种。   金木水火土,变异风系异能、变异雷系异能、变异冰系异能。   此外还有专门作为辅助系的治愈系异能和空间系异能。   而异能的等级,一共有100级。   就像是游戏一样,只要获取足够的经验值,异能就能升级。   获取经验值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杀丧尸。   等级越高,异能越强大。   资料底下还附有特别说明:【游戏手环一旦绑定就不可剥夺】   姚容反复读了这句话三次,微微一笑:她怎么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在说,游戏邀请码一旦激活,就不能再二次使用。   “系统,帮我屏蔽掉监控。”   现在姚容手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只能把系统当电子设备来用。   【已经屏蔽好了。】   现在如果有人去查看姚容的监控,只能看到她一直坐在椅子上翻看资料。   “多谢。”   姚容抬起自己的右手腕,伴随着她默念一声“解除屏蔽”,她的右手腕瞬间浮现了一个泛着乳白光芒的手环。   在末世第三天,姚容很幸运地获得了这个游戏手环,并且得到了非常罕见的治愈系异能。   只是,姚容这个级别的科研人员,失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江省基地的领导不可能让她去野外杀丧尸,所以她的异能到现在还是1级。   怎么看,游戏手环在这个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不过姚容还是很感兴趣地把玩了很久。   如果不是游戏手环无法拆卸,她很想将手环全部拆掉,查看它的内部构造。   “系统,你能帮我印证一个猜想吗?”   【什么猜想?】   “你试试看,能不能入侵这个游戏手环。”   【啊?】   系统发出了可以称之为茫然的声音。   “你先试试。”姚容没有马上解释。   就如同刚刚黑了基地的监控般,系统重复一样的步骤,试图入侵姚容手腕的手环。   原本它认为它是无法入侵的,但就在它的网络延伸到手环时,它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阻力。   那股阻力有个专有名词,叫——   防火墙。   【咦,居然真的可以入侵!?】   “看来我的猜想没有错。”   【这是怎么回事?】   姚容端起杯子喝了几大口水:“这既然是由游戏衍生出来的真实世界,那你觉得这款手环像不像是登录器和邀请码。”   “拥有了登录器和邀请码的人,就能成为游戏玩家,也就能拥有属于玩家的各种属性。”   比如,经验条和异能。   “只要这个猜测是成立的,那么,不管这个世界到底衍生成了什么样,它的世界本源,还是一串源代码,有固定的运行规则和语言逻辑。”   “只要摸清了这些运行规则和语言逻辑,我甚至可以像黑客一样,直接入侵这个世界。”   系统:???   虽然它只是刚经历三个世界的小新统,但它平时刷系统论坛,总是能刷到防沉迷机制触发。   它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任务者能够入侵世界。   像是猜到了系统在想什么,姚容轻笑:“当然,我刚刚说得比较夸张。”   “这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大世界了,想要入侵它,别说是我和你,就算是主神系统前来也未必做得到。”   “不过我想……只要掌握了足够的数据,在很小范围内入侵并解构,应该是有机会做到的。”   系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天才又疯狂的想法,也亏得宿主能想出来。   姚容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下来,仿佛是在蛊惑般:“所以,你愿意帮我吗?我和鹿非没有你不行。”   系统的小心肝颤了颤:天呐,这个语气,妥妥的无良大佬忽悠萌新系统!   但是……   但是它绑定宿主那么久,这是宿主第一次需要它的帮忙哎!   捂着自己的小心肝犹豫片刻,系统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攻破它,彻底读取它的数据。”姚容指着游戏手环。   系统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攻破游戏手环,不是叫它直接攻击游戏世界。   这……   这应该问题不大吧?   【好!】   系统咬咬牙,一口应下。   【攻破游戏手环不算很难,但是想彻底读取它的数据,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   【我也说不准,快的话可能一个星期,慢的话,可能要十天半个月。】   “你试试吧,我会见机行事。”   姚容不会把所有的宝都押到系统身上,在这种危险重重的地方,起码把计划B和计划C都做出来,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有了姚容这个主人的允许,系统也花了几个小时才攻破游戏手环。   看来这个游戏世界的源代码比她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姚容转了转手中的笔,开始翻看有关基因稳定剂的资料。   不得不说,第九研究所里集齐了一大批天才科学家,他们虽然没有研制成功基因稳定剂,但是他们得出的各种数据、各种结论,都对姚容有很大启迪。   看了整整一晚上,姚容总算是把所有资料都看完,而一旁的笔记本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实验猜想。   顾不上休息,姚容直接去了位于地下四层的实验室,一个接着一个数据去印证自己的猜想,又在一次次失败中逆推原因。   中途最严重的一次,实验室还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几乎半个墙面都被炸穿。   陈博士匆匆赶了过来,见姚容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姚博士,你这……你这研究基因稳定剂,怎么会导致爆炸呢?”   闻所未闻。   简直闻所未闻啊!   面对陈博士的隐隐指责,姚容却非常激动。   “陈博士,我昨晚看了一晚上的资料,发现所有的科研人员在配置稳定剂时,都是让稳定剂里的成分保持平衡。所以我想尝试一下,当稳定剂里的成分是冲突时,它会出现什么情况。”   “结果!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什么了?”陈博士被姚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说过保持成分平衡的,第一次听说有人调配稳定剂时,故意让成分对冲的。   “毁灭也许也意味着重塑。”   姚容将她的笔记本递给了陈博士。   “你看,我最开始调配的几支试剂,在成分相冲的情况下,它们的稳定性是不是反而提高了一些。”   看完上面的数据,陈博士诧异地扬了扬眉:“居然真的可行。”   “总之,常规的实验方法已经试验过无数次了,剑走偏锋一试也并无不可。”   “但是这爆炸,风险是不是太大了?”陈博士皱眉。   “你放心,我保证后面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陈博士思索片刻,终于首肯:“那就试试吧。”   随着陈博士离开实验室,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退出实验室。   姚容走到刚才发生爆炸的地方,伸手仔细触碰。   刚才那番话,姚容并非完全在忽悠陈博士。   她在实验中,确实发现成分相冲保持在一定程度,可以提高稳定性。   但是这场爆炸,是她有意为之的。   ——她在测试爆炸威力。 第66章 末世人形兵器3   姚容现在身处的这间地下研究所, 前身是一家化工研究所。   而化工研究所的建筑强度都是有固定标准的。   姚容这几天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反复调配,终于成功调配出能引爆的不稳定试剂。   大半支试管的不稳定试剂就能炸穿半个墙面,这种不稳定试剂的威力比姚容预期的还要大一些。   虽说这种试剂很难调配, 想要用试剂将整个地下研究所炸毁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姚博士,稍后会有人来修复这间实验室。您刚才受惊了,我先带您回去休息吧。”   陈博士安排的助手温声提醒道。   姚容按了按太阳穴,掩去眉间淡淡倦色:“不用。既然暂时做不了实验, 那我回地下三层看看那些实验体吧。”   助手见她心意已决,只好道:“那我去给您泡杯咖啡。”   姚容扬了扬眉梢:“研究所里居然还有咖啡?”   助手微微一笑,语气略带骄傲:“我们研究所不缺物资,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如果可以的话,来份榛果拿铁,我很久没喝了。”   几分钟后, 姚容得到了一杯拿铁。   她试着喝了一口, 味道很醇正,不是速溶。   ——看来第九研究所的后台要远超乎她的想象。连咖啡都能随时为研究人员供应上。   回到地下三层时, 姚容一眼就注意到,八十七号住过的那个营养舱, 现在已经住进了新的实验体。   走到营养舱前, 姚容低下头,翻看起新实验体的资料。   新实验体, 代号八十八。   注射第三种进化液, 进化方向:狼。   骨龄十七。   而地下三层所有的实验体, 或者说这整个研究所的实验体,骨龄都不超过十八岁。   据助手所说, 他们以前也尝试过用成年人来做实验体,但是成年人的骨骼发育已经基本成熟,如果想要调整成年人的进化方向,几乎没有实验体能熬得过注射进化液的痛苦。   相比较之下,十二到十八岁这个年龄段的实验体,成功率是最高的。   “有测试过他们的能力吗?”姚容询问。   “有。”助手指着那个人身蛇尾的实验体,“八十六号的爆发力足以媲美30级异能者。”   末世到来不过半年,现在30级以上的异能者都是凤毛麟角,算得上是各大基地数一数二的强者。   但地下三层,有20个实验体。   每个实验体的力量都等于30级异能者的力量。   姚容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能爆发多久?”   “只能爆发一分钟。一分钟后就会进入虚弱状态。”   姚容围着八十六号转了一圈,目光定在了八十六号的后颈处。   那里,一直在闪烁着淡淡银芒。   “那是……控制芯片吗?”   “没错。每个实验体在刚进入研究所时,后颈都会被种下控制芯片。必要之际,可以通过控制芯片给实验体下达指令。”助手用一种非常尊崇敬仰的口吻,继续说道,“这是萧白博士研发出来的成果。”   “萧白博士啊……”   姚容意味不明。   “我很想见见萧白博士。”   就在这时,眼前的营养舱突然亮起刺目黄灯。   刚才还一脸平静的八十六号,现在正在痛苦地用头撞击营养舱。   只是两下,他的脸就已经血肉模糊起来。   而他的蛇尾也挣开了束缚,狠狠抽打向营养舱壁,但连着抽了十来次,舱壁都不曾裂开一丝缝隙。   “又开始了。”   对于八十六号的反应,研究人员已经习惯了。   一个研究人员走到了姚容他们身边,查看八十六号的数据。   “基因不稳定度掉到73%了,看来八十六号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听到这句话,姚容微微垂下眼眸,遮去了眸中的忧色。   她想到了位于最底层的鹿非。   基因不稳定度为73%时,八十六号开始自残。   基因不稳定度为86%时,八十七号宁可自绞。   而鹿非呢。   他现在又该有多痛苦。   即使是以姚容的心性,在想到这个问题时,都不免产生了几分急躁。   但只是转瞬,姚容就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情绪上,还不如多去看看资料,早点把基因稳定剂研究出来。   而且,那个位于后颈的控制芯片也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她得找个理由从陈博士那里要来资料。   ***   研究所最底层。   几个研究员站在营养舱前,焦急讨论着九号的数据。   “前几天九号的基因明明很稳定,现在稳定度怎么会下降得这么快?”   “他的眼睛又变成金色竖瞳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很可能熬不过第八种进化液……”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陈博士匆匆赶了过来,勃然大怒:“前几天是你们口口声声告诉我,九号的进化非常完美,现在又说九号很可能出问题了!?”   其中一个研究员被推了出来承担陈博士的怒火:“陈博士,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尽快?尽快是多快?”   陈博士恨恨咬牙。   “你们知不知道,萧白博士已经带着几个领导人赶来平安市了,他们要亲眼见证神迹的诞生。萧白博士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到时丢了他的面子,你们谁来承担他的怒火!”   “这……”几个研究员面面相觑。   陈博士直接给这几人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九号的数据稳定下来。你们应该很清楚,第九研究所不需要废物。”   一个研究员推了推眼镜,提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然,我们往他体内注射三支力量增幅液,进一步开发他的身体潜能吧。”   “这可行吗?”其他研究员讨论起来。   “按理来说,身体潜能提高了,就更容易保持人形。”   “也是。反正就算没效果,也不会让九号的情况恶化。”   几个研究员达成共识,纷纷看向陈博士。   陈博士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   整个研究所也就只有三支力量增幅液。   这种力量增幅液,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但是,一想到萧白博士的怒火,陈博士也顾不上心痛了:“给他注射吧。”   无尽的痛楚淹没了九号的意识。   他没有一秒钟不感到疼痛。   他的身体在撕扯,又在濒临崩溃的时候被奇怪的力量重组在一起。反反复复,于是痛苦便被拉得格外绵长。   意识浑浑噩噩之际,九号感受到有冰冷的液体注入他的身体里。   伴随着液体在血管中流动,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力量好像一一复苏了起来。   他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这股力量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到了不得不发泄的地步。   于是他狠狠一拳击出。   似乎是有玻璃碎裂的声音,而后是液体涓涓涌动的声音,再之后,刺耳的报警声与人类的尖叫声闯入他的耳朵里。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毫发无伤。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他睁不开。   他只能顺着尖叫声所在的方向前进。   中途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拦住了他。   他就试图绕开。   绕不开,那就一脚把路踢开。   走着走着,他好像来到了一堵墙壁前。   凭借着本能,九号握拳,一下又一下,毫不吝啬力气地砸在上面。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墙壁被砸开了缝隙。   九号歪了歪头,突然轻轻抽动自己的鼻子。   他闻到了一股让他安心的气息。   这股气息带着平和的力量,仿佛能够抚平他的痛苦,镇定他的灵魂。   可是这股气息太微弱了,很快又闻不到了,于是刚刚消退下去的痛苦再次如潮水般蔓延上来,几令他窒息。   ***   姚容刚想躺下睡一会儿,突然,整个研究所都响起了一级警报声。   有敌袭?   她匆匆走出房间,就见陈博士和几个研究员连滚带爬,从电梯间里跑出来,那惊恐的神情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情?”姚容大步迎了上去,话刚出口,她就察觉到墙壁居然在轻微颤抖。   地震了?   陈博士铁青着脸,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拿出一台对讲机,让所有安保人员都尽快前往地下五层,并且叮嘱这些安保人员只能困住九号,不能真正伤到九号。   “地下五层的实验体出问题了?”姚容目光一凛,抓住陈博士的胳膊。   “是……”   陈博士咽了咽口水,后怕的情绪缭绕在他心头。   刚刚他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   他万万没想到,三支力量增幅剂下去居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那困住九号的营养舱,可是能承受几斤TNT炸|药的威力啊,结果呢,九号一拳就给砸碎了。   这股力量,真的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吗……   这间研究所里,有各种兽型、半兽型的实验体。   从长相上说,他们比九号更符合“怪物”这个概念。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博士觉得,比起他们,九号这个几乎完美保持人形的实验体,才是真正可怕的怪物。   “陈博士,不能用芯片控制九号吗?”一个人急忙问道。   陈博士头疼道:“芯片控制器被我放在最底层的中央控制台那里,现在只能等九号的力量耗尽了。”   只是,一般的实验体,顶多爆发一分钟就会晕过去。   但九号现在的爆发时间,早就过去一分钟了。   就在这时,姚容镇定又冷静的声音在陈博士耳边响起:“陈博士,不能任由九号继续破坏下去了。他的力量太过惊人,我们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墙壁和天花板在摇晃。”   陈博士脑子清醒了一些,下意识向姚容求助:“姚博士,你有什么主意?”   地下研究所要是遭到严重破坏,萧白博士一定也饶不了他。   “我在研究基因稳定剂时,顺手调配出了几支镇定剂。”   陈博士眼前一亮,还真是急糊涂了。   是啊,明明可以用镇定剂的。   不过陈博士又有些犹豫:“以九号现在的情况,该使用多少镇定剂才能达到效果?”   如果镇定剂剂量不足,九号无法冷静下来。如果镇定剂过量,有可能会对九号的进化产生影响。   姚容明显纠结了一会儿,才道:“这些镇定剂是我调配出来的新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们的效果,你看这样可以吗,你给我权限,让我到最底层,我配合那些安保人员给九号使用镇定剂。”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不然我带你去监控室,你到时隔着监控室指挥安保人员,这能保证你的安全。”   “不行,我得近距离去观察他的身体情况。”姚容咬咬牙,“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冒一冒险,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九号这么完美的实验体,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将对研究所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陈博士非常感动。   他以前居然还怀疑姚博士,不够信任姚博士,瞧瞧姚博士这为了科学拼命的精神,是他远远所不能及的。   “姚博士,如果你要去最底层,我就把芯片控制器的使用权限暂时授予你。”   “到时你先去中央控制台拿芯片控制器,再去给九号注射镇定剂。这期间我会让安保人员保护好你,不过一旦情况不对,你必须马上撤离。”   最常用的电梯已经被九号暴力损坏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么大的研究所不可能只有一处通道。   陈博士带着姚容去了另一处通道,虹膜、指纹、密码一一核验通过后,陈博士示意姚容进里面。   姚容握着刚刚取来的镇定剂,一脸凝重,满满地视死如归。   不过几秒,电梯就抵达地下最深处了。   ……   九号被十几个异能者团团围困。   这些异能者在外面一个比一个威风,但在九号面前只能勉强自保,浑身上下不少地方都被九号踢得快要散架了。   而最外围,那些不是异能者的安保人员,基本都被揍趴下了。   眼看着异能者们也快要撑不住了,九号突然停下了攻击的动作,歪着头“看”向东北角,用力抽了抽鼻子。   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而且远比上一次要清晰得多。   还不等他向东北方向走去,那股气息先一步向着他走了过来,然后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与之相反的,是疼痛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他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   -她不喜欢他打架。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跳上了九号的脑海。   九号愣愣在原地站了几秒,下意识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   “九号不动了,应该是力量耗尽了。”   九号?   他越发茫然。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在喊他吗。   不对,这不是他的名字。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浑浑噩噩的大脑好像变得清醒了一些,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可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皱着眉,双手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重重倒在了地上。   那股气息的主人上前扶住了他,喂他喝了什么东西。   就在他试图挣扎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喊:“鹿非。”   鹿非?   这个名字终于深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是什么九号,他是鹿非,平安市第四中学的高一学生鹿非。   始终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在他的意识清醒时,也瞬间能够清晰视物。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鹿非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第67章 末世人形兵器4   从来到最底层, 见到鹿非的第一眼,姚容就意识到他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最底层中央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原本摆满了生命基因方面的各种高精尖仪器, 但现在, 这些仪器全部都被人为砸毁了,目之所及只剩一片废墟。   废墟外围,东倒西歪躺着几十个安保。   余下还能站着的十几个安保保持着防御姿态,将一个人团团围住。   被围住的少年穿着银白色实验服,柔软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前, 双手垂在身侧,身体纤瘦,看着既乖巧又无害,完全不像是造成眼前惨状的人。   可是,当鹿非似乎察觉到了姚容的气息,猛地向她所在的方向看来时, 姚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鹿非拥有一双完全遗传自她的眼睛。   无论平时性格有多恶劣, 他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状的眼眸倒映着清湛的春水, 总显得无辜又温顺,令人不忍再对他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   可这双眼睛消失了。   变成了冰冷的、兽质的金色竖瞳。   当她被这双竖瞳盯上时, 背后陡然升起一种猎物被捕食者盯上的危险感。   人类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想后退。   母亲的本能却让她义无反顾冲上前。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 强大到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制服他,但她清楚, 他也前所未有的痛苦。   所以姚容直接冲到了中央控制台。   然而, 中央控制台早已被砸坏了, 不少零件掉落下来,将中央控制台遮掩得严严实实, 姚容完全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找到芯片控制器。   她只好用尽全力推开上面的掩埋物,灰尘扬起间,她眼睛和手一同搜寻,终于在靠里的一个凹槽处摸到了游戏手柄状的芯片控制器。   芯片控制器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外壳十分坚硬,完好无损。   姚容将自己的身份卡插入芯片控制器,得到了临时的控制权。   做好这件事,姚容转身冲向了鹿非,不顾那些安保人员的阻拦,一步步靠近了鹿非。   就在她来到他面前时,他抱着头重重倒了下去。   姚容蹲下身,拔开试管塞子,想喂他喝下镇定剂。   试管口刚刚抵到鹿非唇边,他就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险般,开始猛烈挣扎。   他的力气太大了,即使是姚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也被他撞得身形不稳,手中的小半支镇定剂全部都洒在了地面上。   犹豫了下,姚容微微低下头,在他耳畔用气音念出了他的名字。   “鹿非。”   -鹿非,别怕。   -不用再害怕了。   他好像就真的不再害怕了,紧抱着头的双手不自觉松开,鼻尖轻轻耸动着,似乎是在辨别她的气息,像极了一只迷了路正在寻找家人的小狗崽,脸上带着茫然与恐惧。   姚容再次拔开新的镇定剂。   这一回,在试管口抵到鹿非唇边时,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猛烈挣扎,只是用力抽了两下鼻子,然后略带嫌弃地,狠狠把头别到了另一边。   这个动作,像极了小时候他每次生病,她灌他喝下中成药时他的做派。   姚容迅速捏住了鹿非的鼻子,再将试管往他嘴里一倾倒,就让他一滴不剩地喝完了镇定剂。   这干脆利落的动作,绝对是一次次喂鹿非喝中药喂出来的。   稍等几秒,金色竖瞳一点点黯淡,那双让姚容熟悉的眼眸再次重现。   鹿非愣愣看着姚容,眼底盛满震惊。   姚容对他轻轻一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未免鹿非露出破绽,姚容转头,主动与安保队长打了个招呼:“周队长,他恢复意识了。”   安保队长眼前一亮:“姚博士,你快回来。”   姚博士?   鹿非顾不上震惊,视线在姚容和安保队长身上来回转悠。   姚容:“没事,他应该已经爆发结束,进入虚弱状态了。要不然我刚刚也不能顺利喂下镇定剂。”   安保队长捂着骨折的右手上前,确定危机确实已经解除,他才长舒口气:“辛苦姚博士了。”   姚容一派大义凛然:“不辛苦。你先去收拾残局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着他就好。”   在安保队长匆匆离开后,姚容问鹿非:“要坐起来吗?”   鹿非看着她,没反应,   姚容将他扶坐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他,表情温和。   “你应该不认识我,我叫姚容,大家都称呼我为姚博士,六天前刚来到这间研究所,目前暂任地下三层负责人。”   “我对你的存在早有耳闻,陈博士一直说你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最厉害的人型兵器,原本以为要过段时间才能亲眼目睹到九号的威力,没想到今天就能看到了。”   鹿非垂下眼眸。   发梢还在滴水。   水滴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滑落,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人类的身体潜力是无限的,但是人类的身体开发程度是有限的。现在你的身体潜力被开发得很高,所以你会感觉到你的身体经常有撕裂般的疼痛。”   鹿非动了动自己的手掌。   难怪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某股力量撕扯。   “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最好配合我们进行研究。你要相信,我们这些研究员是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   这样的话听在旁人耳里,就是研究员们对九号这个实验体非常看重。   但落到鹿非耳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他想起这个女人在辅导他写作业时,到最后总是忍无可忍地问他是不是笨蛋,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写。   原本还以为她聪明,但看她现在这样子,又聪明到那里去。   跑进别人的大本营自投罗网,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蠢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鹿非微微皱起眉,眼底刚刚淡去的金光又开始悄然浮现。   【你的话好像刺激到他了……】系统检测到异样,疑惑出声。   “没事。”   真的没事吗。系统在心里暗暗嘀咕。   像是知道系统在嘀咕什么,姚容解释道:“他只是在担心我会胡乱冒险。”   回应完系统,姚容表现出一副很紧张的姿态,握紧了手中的芯片控制器。   “你冷静一点,我手中的芯片控制器可以在瞬间制服你。”   “之前没有使用它,是担心伤到你,但只要你再发狂一次,我们绝不可能还眼睁睁看着你砸毁研究所。”   鹿非认得这个东西。   他抿了抿唇角,眼底的金光瞬间隐去。   算了。   她在研究所里的地位明显非常高,连芯片控制器的权限都拿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一个实验体去担心?   哦不对。   他怎么可能担心她!   他只是被她的做法蠢到了而已!   ***   最底层的伤员全部撤出去了。   姚容让鹿非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她站起身,拍了拍研究服上的浮尘,向着拿着对讲机的安保队长走了过去。   “系统,入侵芯片控制器。”   原以为要多费些手脚才能接触到芯片控制器,但现在,因为这场意外,姚容成功拿到了芯片控制器的权限,要是不趁机做些手脚,那就是浪费了天赐良机。   【正在入侵中】   姚容走到安保队长面前:“周队长,你通知陈博士他们了吗?”   “已经通知了,陈博士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安保队长朝着姚容笑了笑,又看向安静坐在角落里的鹿非,“九号他……”   “你放心,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走开一会儿没什么影响。”   “噢,我看姚博士刚刚一直在和九号说话?”安保队长随口说道。   “这些实验体,毕竟都是为了全人类的基因进化在做贡献。我不想用一种对待怪物的态度去对待他,所以试着跟他聊了会儿。”   姚容还旁敲侧击,名义上关心安保队长的伤势,实则是为了摸清研究所的防守情况。   “周队长,我看你的右手做了包扎。这个骨折的伤势,要是让治愈系异能者来治疗,应该很容易就治好了吧,难道我们研究所里面没有治愈系异能者吗?”   安保队长对姚容那是一点儿也没起疑,笑着为姚容解惑。   研究所里其实有一个治愈系异能者。   但治愈系作为辅助系,升级并不快。   再加上九号造成的伤势实在太过恐怖,即使九号无心杀人,也有几个安保人员被打得只剩了一口气。   治愈系异能者自然是率先治疗那几个人。   做完这些,治愈系异能者的异能就消耗一空了。   所以他们这些伤势不致命的人,只能采用包扎上药的方式来治疗。   姚容心中一动。   她仔细观察过这些安保人员的伤势。   伤得最轻的,就是周队长这种单纯骨折的。   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这些安保人员的伤势都不可能恢复。就算这些伤势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他们的攻击力顶多也就只能剩一半。   ***   不多时,陈博士和一众研究员来到了最底层。   姚容一见到陈博士,立即向陈博士走过去。   陈博士连忙亲自迎了过来:“多亏了有姚博士,九号才能这么快平静下来。”   姚容连忙摆手,一点儿也不居功:“陈博士,我来的时候正好赶了个巧,九号的力量已经被周队长他们耗尽了。”   陈博士刚才一直待在监控室里,知道姚容说的是真的。   不过姚博士是真的高风亮节啊。   他明摆着想送她一个大功劳,让她在研究所里能更快站稳脚跟,她却不愿意抢了其他人的功劳。   安保队长就在不远处处理伤员伤势,作为一名异能者,他的听力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姚容的这番话全部都被他听在了耳里。   他不由看向姚容,面露感激之色。   他们这一大堆安保人员跑来最底层,却没办法制服九号,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号把最底层毁得乱七八糟。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他们这些安保人员其实是失职的,但经过姚容这么一加工,他们反倒有了功劳。   一句话博取两方好感的姚容非常淡定。   不需要陈博士主动提及,姚容坦坦荡荡,直接归还芯片控制器。   “这个东西没有用上,现在物归原主。”   “还有,我听助手说过这个东西的重要性,陈博士记得把我在上面的权限取消掉。刚才是特殊时刻特殊处理,现在还是得按照研究所的规章制度来办事。”   陈博士握着芯片控制器,对姚容的好感再次上升了不少。   他现在对姚博士已经没什么怀疑了。   就冲着姚博士为了保护九号的不要命架势,他完全可以相信,姚博士是真心实意想要加入第九研究所,为第九研究所发光发热。   ——毕竟他这个负责人,在感受到生命威胁时,和其他研究员一样,第一反应都是逃跑。   越是如此,就越能显现出姚博士的难能可贵。   陈博士心下暗暗盘算着,除了基因稳定剂的研究外,也是时候让姚博士加入到更核心的研究中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随后,陈博士和其他研究员一块儿走到了九号面前。   九号的处理成了目前一大难题。   现在最底层的营养舱和各种科技设备,都被九号暴力摧毁得差不多了,很显然,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把九号关在最底层了。   讨论之后,陈博士决定将九号暂时关到地下二层。   不过,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谁也不知道九号会不会再次失控。   而且九号的基因不稳定度还一直在上升。   想到这些,陈博士就无比头疼。   就在这时候,一个金发研究员找到了陈博士:“陈博士,姚博士最近不是在研究基因稳定剂吗,不知道她研究得怎么样了。”   陈博士看到金发研究员,顿时没好气道:“有了研究方向,但是研究成果还没完全做出来。”   就是这个研究员提议给九号注射力量增幅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   金发研究员有点尴尬,但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陈博士,不如就让姚博士加入到九号的实验中来吧。她可以在九号身上试验基因稳定剂的效果。”   沉吟片刻,陈博士点了点头:“不错,你这小子,总算提了个靠谱的主意。”   陈博士是个行动派,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当即找上姚容,说了对姚容新的安排。   姚容面露诧异之色:“这……我才刚来研究所,就接触到如此核心的机密,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   陈博士笑了笑:“妥当,这个决定再妥当不过。我知道,这个任务艰巨了些,也危险了些,但是姚博士,我希望你能够答应下来。”   姚容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掩去将翘未翘的唇角。   “如果陈博士觉得我能够胜任的话,我没问题。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最短的时间研究出基因稳定剂。”   “好,好,好!”陈博士连说三声好,“为了方便你平时的研究,不如你还是住到地下二层吧。当然,名义上你还是地下三层的负责人。”   姚容只有一个背包的行李,很快就从地下三层换去了地下二层。   她新的房间要比地下三层的房间大上一些,而且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虽然姚容能够让系统直接屏蔽掉监控,但是没有监控确实方便不少。   放好行李,姚容一刻也没有休息,打算再去看看鹿非。   ***   鹿非被人带到了地下二层。   他原以为,姚博士是地下三层的负责人,以研究所管理之森严,他想要再见到她怕是很困难。   谁曾想,他一到地下二层,就看到她一身白色研究服,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   而那些负责他的研究员们,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后。   鹿非:“……”   该说不说,姚博士混得可真好。   难道这就是智商的差距吗。   他只有身体素质好,所以混成了实验体。   她智商高名声大,只花了六天时间就混成了研究所高层。   “营养舱暂时还没设置好数据,你先坐下,我们给你测试一些身体数据。”姚容开口,指着自己对面的那张沙发。   鹿非被按到了沙发上。   姚容身后的研究员们蜂拥而上。   有人给他验血,有人给他检验肌肉密度,有人给他测试基因不稳定度……   各项数据很快得了出来。   而最受众人关注的,自然是鹿非的基因不稳定度。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负责测试基因不稳定度的研究员面色凝重:“基因不稳定度已经掉到26%了……”   “已经到26%了吗?”   “他一周前的数据还是3%,发狂前的数据也就是15%,现在居然又掉了11%。”   “怎么回事,不是说力量增幅液不会影响到基因吗?”   “不是力量增幅液的原因,是他发狂的时候全程失去属于人类的理智,被体内的兽性主宰了意志,所以基因不稳定度就上去了。”   在姚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鹿非的身体崩溃值就已经高达95了,但他的基因不稳定度只有3%。   可过去了六天时间,他的身体崩溃值依旧是95,基因不稳定度却悄然上升到了26%。   “基因不稳定度到了26%,这一项数据意味着什么?”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姚容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疾不徐,却压过了所有争吵。   推荐过姚容的金发研究员站了出来,解释道:“姚博士,一个实验体的基因不稳定度只要达到30%以上,就随时都有可能异变为怪物。即使他们还残存着人类的意识,但他们的兽性要远高于他们的人性。”   而这间研究所地下五层的实验体,基因不稳定度基本在70%-80%间,几乎每日都有实验体彻底兽化死去。   地下四层的实验体,基因不稳定度基本都在60%-69%之间。   地下三层的实验体,基因不稳定度基本都在50%-59%之间。   而地下二层的实验体,基因不稳定度基本都在40%-49%之间。   可以说,整个研究所上百个实验体,除了鹿非还暂时正常外,其他实验体……   甚至都不能说是人类这个物种了。   金发研究员总结道:“九号的情况不能再恶化下去了。只要一达到30%,他就绝不可能承受得住第八种进化液,也绝不是我们想要得到的完美人类。”   鹿非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讥讽之色。   完美人类。   他可真是有幸,有朝一日居然有机会成为“完美人类”候选人。   这句话,他要是在末世没来临之前跟姚博士说,绝对会被姚博士大肆嘲笑,说他实在想多了。   不过,26%距离30%已经不远了。   等他的基因不稳定度达到了30%,他就会成为一个失败的实验体。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个自暴自弃的念头刚刚浮现出来,鹿非就忍不住拿余光去偷瞧姚博士。   他是解脱了,姚博士怎么办?   她这样一个痛恨基因缺陷、以解决人类基因缺陷为毕生理想的人,怎么可能会乐意做人体实验。   她最痛恨的就是人体实验了。   所以,可不是他自作多情啊,毕竟除了他在这里之外,姚博士好像没有别的理由会加入这个研究所。   如果他的基因不稳定度高达30%以上,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姚博士她要怎么独自逃离这里?   连鸡都不会杀的人,就算智商再高,闯出了这间地下研究所,也绝对没办法从外面的丧尸手中逃掉,只能沦为丧尸的口粮,甚至可能会被感染成丧尸。   到时他变成一个怪物,她也变成一个怪物,那他们两个人也太惨了点吧!   算了,他不解脱了。   他现在这么强,傻了才想解脱呢。   就在鹿非胡思乱想之际,姚容突然看了他一眼,恰好将他偷瞧她的动作当场抓了个现行。   鹿非:“……”   鹿非迅速别开头。   姚容让金发研究员先带鹿非下去休息:“你的身体消耗太大了,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至于别的事情都不需要多想,我们会解决的。”   鹿非步子微微一顿,克制住自己回头看姚容的冲动。 第68章 末世人形兵器5   毫无疑问, 鹿非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基因稳定剂。   所以在鹿非下去休息后,姚容一刻也没耽搁, 直接前往已经修复好的实验室, 继续投入到研究中。   金发研究员他们也来帮姚容打下手。   现在姚容对基因稳定剂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更换药物比例,找出最合适的药物调配比。   有了这些人手的加入,姚容实验进度快了很多。   虽说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失败, 但在总结失败的过程中,姚容也有了更多心得,对基因稳定剂的想法也更为成熟全面。   第二天一大清早,姚容第一个来到了实验室。   半个小时后,其他研究员才陆陆续续抵达。   忙到中午时,实验依旧以失败告终。   姚容揉了揉额头, 放下手里的试管。   她得先去吃点东西。   正吃着饭, 陈博士突然坐到了她对面,问起她的研究进度。   姚容如实相告:“陈博士, 在九号的基因不稳定度降下去前,绝对不能给九号注射进化液了。”   她急着带鹿非离开第九研究所, 无非是担心研究所的人给鹿非注射第八种进化液。   但是, 她刚刚想了想,如果能够说服陈博士暂时别给鹿非注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她不用急着离开。   ——毕竟, 现在陈博士非常信任她, 她在研究所的权限极高。   只是,姚容这劝说的话才开了个头, 陈博士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般,跟姚容大倒苦水。   “姚博士,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就把九号的事情上报给萧白博士了,刚刚我收到了萧白博士那边发来的消息,他和几个重要人物在大后天就会抵达研究所。”   姚容被这个情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能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至少等她把基因稳定剂研究出来再离开也不迟,但萧白一来,事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了。   即使没有跟萧白打过照面,姚容也不会天真地觉得,萧白和陈博士一样好忽悠。   这个一手建立起第九研究所的人,是疯狂的野心家,也是绝对的天才。   “以萧白博士的聪明,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九号现在不能承受进化液了。”姚容试探性说道。   “这是当然。”   提到萧白博士,陈博士的语气里顿时添了三分推崇。   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又低沉下来。   “你有所不知,像我们这里一样的研究所,在全国各地有不下五个。萧白博士更是亲自坐镇在最大的那间研究所里。”   “现在我们在九号的管理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萧白博士很可能会把九号带回大本营,亲自栽培九号。”   姚容心头一凛,开始旁敲侧击,询问萧白博士身边有多少异能者,那几个一块儿过来的重要人物又是些什么人。   只可惜,陈博士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以萧白博士如今的地位,能被萧白博士称为重要人物的,一定都不简单。   姚容确定已经问不出什么,便将话题一转,表示自己一定会抓紧时间,尽量在这几天时间里把基因稳定剂研制出来。有了基因稳定剂将功赎罪,萧白博士那边一定不会再怪罪陈博士了。   哄走了陈博士,姚容的神情瞬间冷淡下来。   看来,她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计划了。   她不能赌。   在萧白博士到来前,她一定要带着鹿非离开这里。   ***   解决了午饭问题,姚容回到实验室。   越是时间紧迫,她的情绪反倒越发平静,在她的影响下,其他人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又一次失败后,姚容没有马上继续实验,而是停下手中动作,拿起笔记本从头开始翻看。   其他人自觉放轻手中动作。   翻看许久,姚容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比例上。   当时她正是用这个比例的试剂,炸了实验室。后来实验出爆炸威力后,她就把这一项数据划去了。   现在重新回顾,姚容忍不住思索一个问题,这个比例的试剂会爆炸,是因为它实在太不稳定了,但这种不稳定,有时候也是一种活性。   她一味希望试剂平衡,希望试剂稳定,按照这个逻辑调配出来的试剂却失去了活性。   不如……   反其道而行试试?   姚容合上笔记本,努力说服在场所有人。   “如果再爆炸怎么办?”   姚容:“只要使用5%含量以下的亚碱,就应该不会爆炸。”   “如果姚博士能保证不爆炸,那我觉得可以尝试。”   与众人达成一致意见,姚容立即开始着手调配。   为了安全起见,她只用了1%含量的亚碱。   在试剂反应完全后,姚容直接将试剂塞进仪器里,检测它的功效。   其他研究员盯着仪器屏幕,安静等待着结果。   足足等了快两个小时,测试结果才出来。   看着上面的数据,其中一个研究员犹豫了很久,低声道:“好像,可行?”   “从数据来说,应该可行。”   “但是没有经过临床测试,一切还说不准。”   “那我们多做一些,然后送去地下五层,让那里的实验体试药吧。”   几个研究员七嘴八舌讨论开。   姚容正要出声表态,实验室的门突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金发研究员握着门把手,气喘吁吁喊道:“姚博士,你快去看看九号,他的基因不稳定度又上涨了两个点!”   鹿非现在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门口有两个异能者在驻守,从走廊到屋里早已布满了各种高精尖武器,几乎覆盖了所有角落。如果有人强行闯入,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锁定。   几个人围在鹿非身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有人瞥见姚容来了,才像是看到救星般把路让开。   在他们让开的瞬间,姚容看清了鹿非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右颈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块又一块丑陋的鳞片。   鹿非侧了侧身体,避开姚容的注视。   姚容一步上前,伸手扳回鹿非的身体。   鹿非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下一秒,他就因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她在用手抚摸鳞片。   这些鳞片粗粝,冷硬,凹凸不平,全然不似人类的光滑温热。   “疼不疼?”   鹿非强忍着心中的别扭,摇了摇头。   “不疼,那痒吗?”   鹿非依旧摇头。   姚容轻声道:“你知道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像器官移植手术一样,无论配型有多合适,在刚完成移植手术时,都会出现器官排斥反应。   但鹿非现在什么排斥反应都没有,这说明他的身体默认这些鳞片本来就属于身体的一部分。   鹿非看着她,像是在问她那该怎么办。   姚容侧头,再次向金发研究员确认:“他的基因不稳定度已经到28%了对吗?”   “对。”   姚容朝鹿非弯了弯唇角:“那好像没别的办法了。是这样的,我刚刚调配出了一支基因稳定剂,但是还没有人试过药,你……”   她话没说完,鹿非已用力点了两下头。   不就是当小白鼠吗。   这半年来,他不知道当过多少回小白鼠了。   再说了,虽然姚博士在生气的时候总骂他是“笨蛋”,但他知道,如果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她绝不会说出上面那番话。   所以,简化流程,直接给他喝药剂吧。   可是鹿非这果断的做法,不仅没有赢得姚容的欣赏,反而让她的神情变得冷淡下来。   这个神情……   和她以前骂他笨蛋的时候一模一样。   鹿非缩了缩脖子,他相信,要不是环境不对,她肯定已经要开始骂他了。   但是为什么!   他这么大义凛然,这么英勇无畏,难道不应该得到夸奖吗!   ……   姚容一点儿也不希望鹿非在这件事情上大义凛然,英勇无畏。她抿了抿唇,让助手跑去拿那支1.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   等待的过程中,她将未尽的话语补完。   “你放心,那支基因稳定剂肯定是有效果的,不过服下它可能会特别痛苦。你必须在痛苦中保持清醒,不能再让兽性吞没你的意识。”   “我刚刚摸过你的鳞片了,非常咯手,非常粗糙,如果你熬不过去,很可能全身都会覆满它。你应该不知道这些鳞片有多丑吧——”   姚容让人取了面镜子,帮鹿非找准最合适观看的角度。   “仔细看看,再脑补一下这种鳞片长满全身有多可怕。”   鹿非:“……”   他悄悄看了眼镜子。   啊,救命!   是他自己都会嫌弃自己的那种丑!   不过对于姚博士说的痛苦,鹿非有点儿嗤之以鼻。   这半年来,他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就算这次再痛苦,他也肯定能够熬过去的。   可是——   当试剂在他身体里发挥作用,他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眼瞳与竖瞳反复切换,脖颈处的鳞片一下消失一下浮现,仿佛有两个不同的存在在争夺他对身体的掌控权,而他只想就此死去,不再经受摧残。   意识一点点被痛苦磨灭,残存在他心头的,只有浓烈的恨。   他恨那些刺穿他身体的试管,恨那些将他淹没的营养液,恨那些每时每刻都在监测他的仪器……   他恨那些高举“人类未来”旗帜,就能心安理得做着人体实验的研究员。   是啊,末世哪有什么秩序,哪有什么人权,可他真的很不甘心,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糟糕呢,糟糕到将他过去十五年的认知彻底打破。   但就在意识崩溃的临界点,鹿非隐约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在对他说……   对他说……   说……   笨蛋!!!   鹿非的意识瞬间回笼了!   姚博士又在骂他,真是气死了,她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就像她每一次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努力之后还是只能考倒数第一!!!   不行,就算是疼死,死之前他都要先坐起来跟她吵一架!!!   念头一起,身体的掌控权顺利回到了鹿非手中,密如鸦羽的睫毛快速颤抖几下,终于轻轻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先是看到了头顶处刺眼的白炽灯,才看到那道始终站在他床边的熟悉身影。   她应该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也注视了他很久很久,所以才能在他睁眼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醒来。   “恭喜你。”   姚容弯下身子,用毛巾帮鹿非拭去满脸的冷汗。   “基因不稳定度现在掉到了25%,你熬过来了。”   其他研究员已经熬不住回房间休息了,只有姚容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他,再加上监控摄像头被姚容挡住了,所以鹿非直勾勾盯着姚容,声音狠狠挤出:“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   “是啊。”姚容坦然承认,“喝试剂喝死自己,这种死法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笨?还好你醒过来了,不然你一定是笨死的。”   鹿非不想跟她说话,朝着墙壁那面转过身去,并冷冷丢下一个字:“哼。”。 第69章 末世人形兵器6   刚背过身去几秒, 鹿非的肩膀就被姚容拍了拍。   他没有搭理。   “不喝水就算了。”   不提水还好,一提到水,鹿非就口渴了。   他盯着墙壁两秒, 默默坐了起来:算了, 吵架之前,先战略性喝点水解渴吧。   水里加有镇定止痛的药剂,鹿非喝了几口,疼痛和缓不少,紧皱着的眉心终于松开。   姚容依旧保持着背对摄像头的坐姿:“接下来你听我说几句话, 不用回应,也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鹿非淡定躺下,闭上眼睛装作睡觉,实则悄悄竖起耳朵。   “这两天我会多给你准备一些恢复体力的药水,到时你乖乖喝下,能恢复多少战斗力就恢复多少战斗力。”   “两天后的晚上, 我就会带你逃出研究所。”   “不用管我怎么做到, 也不用担心我有疏漏,你能考虑到的东西, 我肯定都考虑到了。”   鹿非:“……”   可恶,这个世界无论怎么变, 只有一样东西不会变:姚博士对他的嘲讽。   “你之前那场爆发, 让研究所的安保人员都负伤了,而且还把防守最森严的底层毁得一干二净, 这大大减少了我操作的难度。”   鹿非眼珠子转了转, 这还差不多。   姚容无声笑了笑, 抬头看了眼挂在墙面的时钟,起身按铃, 叫其他研究员过来守着鹿非。   这两天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得回去好好睡一觉,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但刚走出房间,姚容就被陈博士叫住了。   今天的陈博士那叫一个春风满面,一扫前两天的颓唐失落:“姚博士,听说基因稳定剂已经研究出来了?”   “研究是研究出来了,但是能承受住基因稳定剂的实验体应该不多。”姚容强打精神,客观道。   “副作用很大吗?”   “会非常疼。”不等陈博士失望,姚容又笑着补充道,“不过这才是1.0版本,我会努力研究出2.0、3.0版本,让每个实验体都能熬过基因稳定剂的副作用。”   趁着这个机会,姚容提出了更多的要求。   陈博士现在就指望着基因稳定剂翻身,不仅满足了姚容的所有要求,还翻来覆去夸奖姚容,最后更是殷勤地将姚容送到了她房间门口。   这一觉,姚容睡了非常久,最后是被系统的机械音吵醒的。   【叮,已成功入侵芯片控制器】   【叮,已成功读取游戏手环的数据】   眼眸瞬间清明,姚容起身去浴室梳洗,顺便让系统开始介绍游戏手环。   【宿主之前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猜测都是正确的,这个世界的本源,就是一种编程语言。】   【这种编程语言叫Kevi,不需要任何运行环境支持便能运行,现在我已经解析出了游戏手环的源文件,宿主是否查看?】   姚容一边回复“查看”,一边询问:“Kevi?”   【这是独属于这个大世界的编程语言】   “原来是这样。”姚容了然。   所谓源代码,换个说法,就是人类可读的计算机语言指令。   类似于音乐家在学习音乐时,是通过五线谱来进行学习。   源代码就相当于程序员的“五线谱”。   而源文件,其实就是一个写满了源代码的文件。   系统入侵游戏手环,为的就是得到游戏手环的这份源文件。   少许,密密麻麻的代码浮现在姚容脑海里。   姚容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翻到头。   “这么复杂。”姚容按了按眉心。   掌握一门编程语言并非易事。   Kevi更是一种可以用来构建大世界的编程语言。   它只会比姚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编程语言都要复杂。   而且游戏手环是末世最重要的道具,它的源文件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姚容不急着阅读这份文件,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我想要篡改这个世界现有的程序,我应该怎么篡改?”   【宿主自己编写的程序,相当于一个病毒。只要是有网络接口的地方,我都可以把宿主编写的程序植入进去。】   【不过这个大世界非常完整,它有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是俗称的杀毒软件。如果病毒程序太多,肯定会被发现。】   【根据系统的计算,宿主在半年内、在同一范围内,最好不要植入超过三个病毒】   “不超过三个?那也足够了。”   姚容唇角微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清楚该怎么操作了。   想要编写一段程序,给电子产品增加新功能很难,但是想要编写一段有问题的程序影响电子产品的运行,这相对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这样一来,她不需要完全掌握Kevi,只需要掌握她需要的那一小块内容,就能够暂时废掉这里的所有高科技武器。   在姚容的指示下,系统又入侵了研究所里的高科技产品,得到了更多的源文件,并且做了重复语句的归纳整理。   这种工作对人类来说无比繁琐,对系统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很快,姚容梳理出了Kevi的基础内容。   认真记下所有内容,姚容随手抽出一本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页的代码。   “系统,记住这段程序。”   “到时逃跑的时候,我要拿来保命用。”   确定系统记录完毕,姚容撕下这两页纸,用打火机烧了个一干二净,余烬全部冲走。   刚想收起笔记本,姚容突然想起一事,干脆把这两页纸后面的几页纸也都撕了下来毁掉,以免她写字力度过重,字迹印在上面。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现在是早上10:20,明天萧白就会抵达研究所。】   这么短的时间,2.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是肯定研究不出来了,姚容来到实验室,让其他研究员多调配一些1.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而她自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淡定调配起10%含量的亚碱,备了足够剂量的爆炸原料。   今晚要留在实验室值班的是金发研究员,姚容直接找上他,表示自己今晚要留在实验室做研究,她和金发研究员换个值班顺序,今天她留下来值班就好。   这其实不太符合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但谁叫姚容是实验室的主要负责人,她想怎么调班就怎么调班。   在这一方面,陈博士也管不到她头上。   夜色越来越深,研究员们陆陆续续离开实验室。   直到入了凌晨,实验室里只剩下姚容一人。   【实验室监控已屏蔽】   【宿主,三分钟内都不可能有人出现在实验室】   听到系统的话,姚容快速起身,从抽屉里抽出几个手提垃圾袋。   她先用一个垃圾袋,装完了实验室里所有的基因稳定剂、镇定剂和身体强化剂。   紧接着姚容又换了一个垃圾袋,把柜子里的几瓶水、几个面包和葡萄糖全部都装了进去。   做好这些,姚容才开始在低温下调配引爆剂。   引爆剂需要达到一定条件才能发生爆炸,为了能够让引爆剂在她想要的时间段内发生爆炸,姚容早早就想好了怎么利用低温制作延时装置。   她的动作非常快速,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混合完了所有的试剂。   密封好后,姚容握着烧瓶助跑两下,轻松跳到实验台上,用扳手撬开通风管道的外壳,把装着引爆剂的烧瓶塞到通风管道后,又复原回原来的样子。   就算在她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有其他人误入实验室,也不会察觉到通风管道的异常。   在平安市丧尸遍地的情况下,研究所建在地下,这会大大增加安全性。   但坏处也有不少。   地下通风和排水都需要专门的设备。   尤其是通风,这是重中之重。   在姚容跳回到地上时,距离系统所说的三分钟,只过去了两分四十秒。   姚容将另外两个烧瓶塞进垃圾袋里,提着垃圾袋向着电梯间走去。   “姚博士,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一道声音突兀从旁边响起。   姚容脚步一顿,神色自然地转过头:“周队长,今天怎么轮到你值班了?”   “很多下属的伤势还没好,我这个当队长的只好多做些了。”   安保队长一身黑色劲装,目光落在那两个垃圾袋上。   “姚博士,怎么轮得到你亲自丢垃圾呢?”   姚容低头,顺着安保队长的目光看去:“谁叫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这些化工废料能及早处理还是得及早处理,不能留在实验室过夜。”   “原来是这样。”安保队长指了指走廊那头的垃圾桶,“不过垃圾桶不是在那边吗?您不先丢了垃圾再回去?”   姚容无奈纠正:“周队长,那边的垃圾桶是装生活垃圾的,化工废料可不能随便丢弃,得放到指定的地方回收。”   “噢对,我忘了还有这个讲究。”安保队长一拍额头,“我刚刚还说如果你懒得过去丢,我干脆就顺手帮你丢了。正好我要过去那边巡逻。”   姚容唇角微弯,温声道:“那我就不耽误周队长的时间了。”   “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才对,姚博士回去后早点休息。”   姚容苦笑:“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休息不了。我要先去找陈博士汇报事情,然后还得去喂九号喝一些药剂,争取在萧白博士抵达前,多恢复九号的状态。”   安保队长看了眼时间,这都凌晨三点多了:“那姚博士快些去忙吧。”   目送着安保队长和他的下属离开,姚容用权限卡打开电梯,直接回到地下二层。   她乘坐的这部电梯直通宿舍区,这个点走廊上根本没有其他人,所以姚容有惊无险,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先是从垃圾袋里取出一个烧瓶,放进自己房间的通风管道里,才从衣柜里拿出行李包。   行李包里面的东西早就整理好了,有她的两套衣服,适合鹿非穿的两套实验服,还有两天两人份的食物。   装完这些东西后,行李包还剩下一半的空间。   姚容把垃圾袋里的东西都倒腾进包里。   到最后,她手上只剩下一个烧瓶和一支身体强化剂。   “系统,帮我屏蔽走廊的监控。”   说完这句话,姚容背起沉甸甸的行李包,托着放有烧瓶和身体强化剂的托盘,离开房间。   在快要走出宿舍区时,姚容停下脚步,脱下行李包,塞进了堆在那的几个泡沫箱子里。   她一连串动作流畅快速,只花了不到十秒的时间,显然是早就做过排练。   藏好行李包,姚容才托着托盘,不疾不徐走向关押着鹿非的房间。   ***   鹿非躺在床上,浑身不得劲。   从那天之后,姚容就没有再出现过。   他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耐着性子喝着一支又一支试剂。   眼看着两人约定的时间到了,姚容还是没有出现,鹿非的心情十分忐忑,一会儿担心姚容的计划出现差错,一会儿担心姚容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然后也像他一样成为了实验体。   可房间的监控摄像头一直对准了他,鹿非又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他的心情越来越沉入谷底时——   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安保的声音传进来:“姚博士,我刚刚已经向周队长确认过了,您可以进去了。”   鹿非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般,瞬间落回原处,他悄悄睁开半只眼睛,看着姚容完好无损走进来,随手关上实验室的门,把身体强化剂塞给他后,扯过一张椅子,踩着它就开始拆通风管道外壳。   鹿非目瞪口呆: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不过鹿非没敢问出口。   以他多年经验来看,只要他问了,就一定会收获姚之蔑视。   他还是先乖乖解决掉手上的药剂吧。   在鹿非喝药时剂,那头姚容也顺利放好了烧瓶。   “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鹿非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能跑能跳能打。”   “那就好。”   鹿非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戴在我手腕上的这个手环该怎么脱掉?”   这个戴在鹿非手腕上的手环,既能够实时检测鹿非的身体数据,也是对鹿非的限制。   手环和机器的连接长度是一米,他只能在这一米范围内活动,只要他超出了这个范围,手环就会立刻释放能瞬间将他击晕过去的电流。   而且除了手环外,这个房间和走廊还布置有各种武器。姚容有权限卡不会被攻击,但这些武器可不会对鹿非留情。   姚容:“这个好办。”   鹿非眼巴巴地看着她。   姚容在心底对系统道:“系统,把我写的那段程序,植入到这个手环里。”   这个研究所的自主高杀伤性武器,在自动触发时,都是拥有触发条件的。   比如这个手环,就会在鹿非离开一米范围的时候触发。   而姚容写的那段程序,实际上就是一个可以影响武器自动触发的病毒。   ——当武器自带的程序和她写的程序产生冲突时,武器会报错,无法自动触发。   鹿非眼巴巴等了好一会儿,见姚容说完“这个好办”后,就一直呆在原地没有动作,下意识想催促她。但他刚张开嘴,就明显感觉到手环对他的束缚力一松。   他愣了愣,立马伸手解手环。   之前无论如何都解不下来的手环,这回在他的暴力拉拽下,硬生生拽断了。   莫非,姚博士刚刚是使用了异能?鹿非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了。   “如果我把那两个安保忽悠进来,你能在第一时间击晕他们吗?他们都是异能者。”   鹿非评估了一下,点头。   “那你站到门后。”   房间外,两个安保抱着手中的枪|支,站得笔挺。   突然,房门开了,姚容一脸惊慌:“九号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需要马上服下镇定剂,你们帮我摁住他,他挣扎得太厉害了。”   想到那天九号发狂的可怕场景,两个安保不敢耽搁,跟着姚容进屋。   一进到屋里,两人的注意力都被鹿非吸引了,连姚容随手关上了门都没注意。   他们匆匆上前,打算一左一右摁住鹿非,就在双方身体接触的刹那,不停抽搐的鹿非猛地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将左边的异能者踹到墙上,趁着右边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砸向对方的头。   两人当场晕了过去。   鹿非还没来得及得瑟,姚容伸手拽住了鹿非的胳膊:“值夜的人每隔二十分钟需要通过对讲机进行一次对话,我们快走!”   在冲出房间之前,系统已经把病毒植入了中央系统。走廊上的武器全部都是由中央系统直接控制,废掉中央系统,等同于废掉这些武器。所以一路上没有任何武器自动对鹿非发起攻击。   两人顺利冲回宿舍区,拿到了藏在泡沫箱子里的行李包。   “背上。”   姚容对鹿非说。   鹿非匆匆背上包,跟着姚容往电梯间跑去。   但就在他刚背好包时,急促的一级警报声陡然在整栋研究所里疯狂回响。 第70章 末世人形兵器7   凌晨四点, 正是研究所最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让所有人都从睡眠中清醒过来。   陈博士更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吓得立即从床上爬起来。   我的老天爷, 还有几个小时萧白博士就要到研究所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响起最高级别的警报声,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心中哀嚎连连,陈博士动作却非常麻利,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拿芯片控制器。   吃了上回的亏,陈博士现在都是随身携带芯片控制器。   握好了芯片控制器,陈博士才拿起正闪个不停的对讲机。   对讲机里传来安保队长的声音:“陈博士,姚博士她带着九号逃跑了。”   陈博士猛地瞪大双眼:“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姚博士怎么可能会叛逃研究所?   完全没有理由啊!   再说了,就算姚博士真的叛逃了,她又是怎么解掉九号的手环, 怎么带着九号避开走廊那些武器的攻击?   安保队长正在安排他的下属们去各个电梯口围堵, 抽空给陈博士解释了一句:“凌晨3:50那会儿,我的下属告诉我, 姚博士去给九号喂药。”   “一开始我也没怀疑姚博士的举动,本着谨慎一点的想法, 过了几分钟, 我用对讲机询问姚博士是否已经离开,却没有得到下属的回应。”   这个异常让安保队长迅速警觉起来。   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按了报警器, 又亲自去了关押九号的房间查看, 那时九号已经不知所踪, 只有他的两个队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姚博士,不, 姚容她现在在哪里?”陈博士也顾不上纠结姚容是怎么逃出去的了,转而问起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们也正在找她。”   “监控呢?”   安保队长看着面前被分成一块块的屏幕,苦笑道:“我现在就在监控室,但我查过了,监控完全没有异常。”对方早就入侵了监控,想通过监控掌握对方的行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博士暗骂一声。   “不过我已经盯住了电梯间。我的权限比姚博士的权限高,只要他们乘坐电梯前往地下五层,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他们困在电梯里。只是……”   安保队长停顿了一下。   虽然接下来的话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谁叫事实如此。   “九号能够在一个照面就制服我的两个队友,就算我能困住他们,也没有办法制服九号。我需要芯片控制器。”   陈博士爽快道:“没问题,芯片控制器在我手里。你在监控室对吧,我这就拿去给你。”   安保队长连忙制止:“陈博士,这太冒险了,还是我让人去拿吧。”   现在姚容和九号不知道身在何处,陈博士住的地方距离监控室不算很远,但万一运气不好,正巧碰上了呢?   “你的下属也打不过九号,无论是他来拿还是我拿过去都没区别。”   再说了,他作为研究所的一把手,必须要尽快赶去监控室坐镇。   丢下这句话,陈博士一手抓着芯片控制器,一手抓着对讲机,拉开了门。   拉门的时候,他还在思索,姚容和九号现在到底逃到了哪里。   然后下一秒,陈博士就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姚容和九号,正站在他的门口守株待兔。   ***   巡逻人员发现异常的速度,比姚容想象的要快很多。   报警器停止响声的时候,姚容和鹿非才刚刚跑到电梯间门口。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姚容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坐电梯到地下五层,然后争分夺秒,趁着安保还没有完全到位,从地下五层逃出生天。   但姚容只思索了一秒就改变了主意。   她在研究所的权限是很高,还有人比她的权限更高。   比如陈博士和安保队长。   今天安保队长负责巡逻,报警器会响得这么快,十有八九是出自他的手笔。   从地下二层赶到地下五层只需要几秒的时间。这几秒时间,足够安保队长用他的权限顶掉她的权限,将她和鹿非困在电梯间里。   想要顺利乘坐电梯抵达地下五层,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挟持研究所里权限最高的那个人。   自从最底层被毁掉后,不仅姚容换了住的房间,原本住在最底层的研究员也都搬到了地下二层。   陈博士就住在走廊尽头的房子里。   姚容和鹿非来到陈博士房间门口,握着拳头打算直接暴力破门,下一秒,门口打开,鹿非的拳头收势不及,狠狠冲到了陈博士脸上。   因为没有打中要害处,鹿非这一拳没有让陈博士当场昏迷过去,但也打得陈博士头晕眼花,扶着墙久久没有缓过神。   看着这几乎是送到他拳头底下的陈博士,鹿非也有点懵。   糟糕。   要是他把陈博士砸破相,一会儿陈博士的面部识别不通过可怎么办。   心里暗暗吐槽一番,鹿非上前制服了陈博士。   陈博士强忍着晕眩,在鹿非夺走他手里的东西前,用力摁下芯片控制器。   然后……   嗯!?   怎么会没有反应!?   陈博士猛地看向站在鹿非身后的姚容。   他曾经开放了芯片控制器的权限给姚容。   后来事情很快解决,他收回了权限,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现在芯片控制器失灵了……   很显然,对方在那段时间里,一定对芯片控制器做过什么手脚。   “陈博士,还请好好配合我们。”一把手术刀从姚容袖子里滑落下来,被她握在手中,抵到陈博士脖子上。稍稍用力,血丝便从伤口处逸散出来。   警告完陈博士,姚容瞥了鹿非一眼,唇角上挑。   “鹿非,去开路吧。”   “把前往电梯间的路,直接给我打通!”   ***   这会儿,宿舍区的走廊已经热闹起来,有研究员打开房间门查看情况,也有手持枪|支的安保人员搜寻到了这里。   姚容和鹿非一向着电梯间移动,就被人发现了。   “他们在那里!”   一个身材略胖的安保人员刚指着鹿非喊了一声,就见方才离他还有几米远的少年,如鬼魅般闪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然后他就直接倒了下去。   胖安保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但他身边的同伴看得一清二楚。   在鹿非来到胖安保面前的瞬间,他直接一拳砸到胖安保的胸口,将挡路的胖安保踹到一旁,顺势完成了与胖安保同伴的贴身。   枪|支?   枪|支有什么用。   以鹿非的速度,有几个人能够瞄准他?   轻松解决掉两个安保,鹿非正要去解决第三个人,突然被一根藤蔓绊住了脚。   凭空出现的藤蔓迎风长大,从鹿非的脚腕攀沿而上,死死束缚着他。   这显然是一套成熟的战术,在鹿非被固定在原地时,其他安保抓住机会,趁机瞄准鹿非。   子弹凌空飞来。   但是——   全部落空!   只有十几级的藤蔓根本缠不住鹿非,在他的攻击之下,藤蔓血条瞬间清空,而他也趁势而上,闪避子弹之余,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个释放木系异能的异能者。   木系异能者右手一挥,大片种子落在空中,生根发芽,化为一片长满倒刺的荆棘海,张牙舞爪包裹着鹿非。   其他安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木系异能者突然抱着头痛呼出声,异能消耗过度倒了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没有异能的滋养,荆棘枯萎,鹿非撕开缠住他手臂的枯藤,继续攻势。   在鹿非打斗的过程中,姚容挟持着陈博士步步向前,没有停下来过,也没有放慢步速过。   她就这样匀速穿过鹿非打通的走廊,顺利来到电梯前,用陈博士的权限打开电梯门。   ***   从得知陈博士落到姚容手里后,安保队长就清楚意识到,电梯是困不住姚容他们的。   他通过对讲机,让那些在其他楼层的安保全部赶来地下五层。   进来第九研究所的人,还从来没有能够逃出去过的。   第一个先例绝对不能出现在他手里。   放下对讲机,安保队长站在地下五层最高处,眺望着已经被层层包围的电梯门。   他在心里默默倒计时:五秒,四秒,三秒……电梯门该打开了吧。   可是,五秒又五秒,那已经抵达地下五层的电梯门始终没有打开。   “怎么回事?”安保队长气得砸了砸手中的对讲机,“他们不开电梯门,那就直接用武器轰开!”   恰在安保队长话音落下时,电梯的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一个人被从电梯里狠狠甩出。   还不等众人看清那个被丢出来的人,地下五层的电源就被系统切断了,所有照明设备都在瞬间黑了下去。   “不好,有人从电梯里跑出来了!”   “快用武器轰炸啊!”   “刚刚被丢出电梯的那个人应该是陈博士吧,万一不小心轰炸到陈博士怎么办。”   “谁去电房看看。”   七嘴八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有人试图追击那两个从电梯里跑出来的身影,却被旁边的同伴撞歪了身形,等他再次稳住时,那两个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火系呢,召唤火球照明!”安保队长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即使火球驱逐了黑暗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好受一些。   从头到尾,他的行动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对方几乎算到了他会采取的每一步反应。   之前的他信心满满,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起来:他真的,能留下姚容和九号吗……   目光变化几下,安保队长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随手抓住一个下属:“去电房恢复供电,快去!其他人都跟我走!”   以九号的战斗力,他手下的人单打独斗都打不赢他,与其被对方逐个击破,还不如来个瓮中捉鳖。   所以安保队长没有扩散兵力去找姚容和九号,而是直接带着所有人守在出口。   反正只要姚容和九号想逃离研究所,这个大门,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   姚容和鹿非躬着身子,悄悄藏在了一个营养舱后面。   这个营养舱距离门口很远,但鹿非注射过的进化液有专门改善视力的,这点距离和黑暗程度对他来说完全是小意思,他将门口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观察了好一会儿,鹿非转头去看姚容。   这种情况,靠强闯是肯定闯不出去的,必须靠智取。   所以,姚博士上。   “我们先等着吧。”接收到鹿非的目光,姚容温声道。   等什么?   仿佛是在回应鹿非心底的疑惑般,“轰”地接连三声巨响从下方传来,炸得鹿非脚下地板连晃几下,周遭碎尘横飞。   鹿非眉梢微挑。   这就是姚博士要等的事情吗。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逃到了地下五层,发生在底下的爆炸会对他们的逃跑有什么帮助?   “你还记得我把烧瓶放到了哪里吗?”   鹿非当然记得。   他抬头,望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通风管口。   安保队长也在盯着通风管道。   他手下有风系异能者,对风的感知非常敏锐,在爆炸发生后,手下就来告诉他,说室内流动的风受到了影响。   刚刚那三声爆炸,对通风管道造成了难以估计的损伤。   研究所的换气全部都依赖通风管道来完成,现在通风管道被毁,研究所里的供氧就成了大问题。   短时间内他们还能坚持住,要是时间一长,研究所里的所有人都可能会出现严重的缺氧反应。   “这是想制造混乱,逼我们开门。”安保队长咬紧牙关。   靠通风管道换不了气,自然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换气了。   “队长,越是靠近爆炸的地方,通风管道的损伤就越严重。这个爆炸应该是在地下二层发生的,我们得通知地下二层那些研究员赶紧撤离。”   安保队长心里越发烦躁。   他有预感,这肯定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但就算这是对方的圈套,他也得闭着眼睛往下跳。这些研究员一个比一个宝贵,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研究员去死。   “让他们先退到地下四层,然后……”   安保队长说不下去了。   然后要怎么办呢。   退到地下四层根本解决不了缺氧的问题。   “队长,我们的顾虑比他们多,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他们。”下属无奈。   在通风管道被炸毁后,他们根本就不能再安心守株待兔了。   ***   刚才还聚在一起的安保再次呈网状散开。   不过吃了那么多亏,这回他们的走位非常注重彼此的呼应,如果有一个人被突然袭击,他左右两侧的人能够第一时间发出预警。   鹿非又看向姚容,以目光询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到这一步,可能真需要打出去了。”   “如果我能强制打开大门,你能不能杀出一条路。”   如果鹿非的实力没有恢复,姚容会选择用别的方法让局面越来越混乱,然后在混乱中带着鹿非逃出去。   但是,实力足够的情况下,什么阴谋阳谋都不需要。   他只需要冲到大门前,她用最后一次病毒植入的机会打开大门,他们两人就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见到鹿非点了点头,姚容微微一笑:“那你就带着我,直接杀出去吧。”   “记住,你的第一目标不是击倒他们,而是靠近大门。等会儿你什么都别想,认真听我指挥,我们一口气冲到大门前。”   鹿非站起身,将原本背在身后的行李包挪到前面,背对着姚容半蹲下来。   姚容明白他的意思,趴在他的背上。   鹿非只有十五岁,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也有了一米七二的个子,足以背起姚容。只是个头窜得太快,身形就显得纤细单薄。   单是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到,这具肌肉纤薄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在姚容趴稳之后,鹿非一个蹬步,直接向大门冲过去。   “他们在那里!”   “拦住他们!”   “他们在冲着大门方向跑过去,内收,马上内收回去!”   鹿非的听觉非常敏锐。   或者应该说,他的听觉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他能听到各种人类听不到的波动。   那些从身后而来的子弹,那些一个个扑向他的异能攻击,总能被他避开。实在避不开的,他才会予以反击。   但无论是躲避还是反击,他都在向前。   他不够聪明,可他足够听聪明人的话。   姚博士让他靠近大门,那他就一直向前,一步不退。   因为这份绝对的固执,鹿非身上渐渐带了伤,行动却一点儿也没有减缓下来。   “冲进人群里,让他们没办法瞄准你。”   听到姚容的话,鹿非在奔跑时,开始有意识选择人多的地方跑。   这些人在一个照面之下就会被他打趴,根本拦不住他的路,又能作为挡箭牌,让那些操控着大范围高杀伤力武器的人产生顾及。   “可以适当给自己寻找掩体。”姚容继续出声提醒。   鹿非的实战经验太差了。   就像是坐拥宝库却完全不会取用般,鹿非的身体潜能被开发到了极致,但是他只会最简单的拳、掌、腿,全靠力气与敏捷攻伐,毫无技巧可言。   不过……   要是鹿非的实战经验太好,姚容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多高兴。   这说明他以前肯定背着她不干好事!   利用一个空营养舱避开一道轰击,在营养舱被炸得碎石横飞时,鹿非已经躲到了另一个掩体后。   “再前面就是安保队长和陈博士他们了。装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突破到他们中间,逼退他们。”   鹿非不用装,他已经感到疲倦了。   疲倦从他的大脑传递到他的四肢,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肌肉过度使用后传来隐隐撕裂感,指背因为一次次攻击已经淌血,刚才受的伤也在不断对他造成困扰,但他还在前进。   他和姚博士距离大门只剩五米距离。   这最后关头,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   ***   这是陈博士第一次见到清醒状态下爆发的九号。   他的眼神,既恐惧,又透出隐隐的狂热。   自从末世降临后,人们把游戏手环称作“神迹”,但在陈博士看来,眼前的九号才是真正的神迹。   比起天道造“神”,当然是人造“神”更加震撼。   但很快,眼前糟糕的现实让陈博士回过神来。   他加大了呼吸的力度,这才感觉到呼吸稍微畅通一些,研究所里的氧气含量已经下降到了能令身体不适的地步:“周队长,你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安保队长回头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用无数特殊材料打造而成的大门,“门上已经加了极限电压,只要九号还敢用拳头砸开这扇门,在他触碰到大门的第一时间,姚容就会被电死,而九号也会被击晕过去。”   “那就行。”   陈博士已经不在乎他事后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了。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留住九号。   留住九号,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陈博士,你才刚醒过来,赶紧去旁边休息吧。我和我的下属会且战且退,不着痕迹地让九号接近大门。”安保队长道。   陈博士摸了摸刚包扎好的头,很从心地离开此地。   安保队长右手一转,金色光芒从他腕间的游戏手环流淌而出,化成一根长矛直指鹿非。   ***   鹿非原以为突围会很困难。   毕竟他现在状态下降了,还要顾及着背上的姚博士。   可真的交锋起来,激烈是挺激烈的,但好像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艰难。   “一会儿到了大门前,不要伸手碰门。等门一开,你就马上冲东边跑。”   “东边知道吗,要是认不出它在哪个方位,你就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跑。”   破空声阵阵,姚容的声音被鹿非清晰捕捉入耳。   鹿非险些失手把姚容摔飞出去。   虽然他确实分不太清楚东南西北这些方位,但是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个就是常识好吧,她为什么要用如此严肃如此郑重的语气强调!   可恶啊!   心头憋了火,鹿非将火气全部都撒在了安保队长身上。   击碎安保队长幻化出来的长矛,又将他幻化出来的盾牌一并击碎,鹿非终于来到了那扇厚重的,将研究所和外面的丧尸世界完全隔绝开的大门。   他快步走到大门前,伸出右手。   这一刻,来自他身后的攻击都暂停了。   几道略带期待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上。   就要结束了。   鹿非如此想。   安保队长和陈博士也如此想。   在鹿非的指尖快要碰到大门时,这扇必须依靠特殊指令才能打开的大门,就在众人的眼前,一点点打开了。   星月若有若无,晨曦破云而出,照亮四下荒芜的断壁残垣,远处丧尸嚎叫不绝,雨声喧嚣不断。拂面而来的风,透着腐烂、令人作呕的气息。   外面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糟糕。   但它足够真实,也足够自由。   鹿非背着姚容,迎着晨曦初升的方向,越跑越快。   而留在原地的安保队长等人,在愣神之后,全部都疯掉了! 第71章 末世人形兵器8   研究所的门, 是拦住姚容和九号的最后一道屏障,安保队长和陈博士已经在期待九号被电倒的场景了,结果这算什么?   啊, 这是在玩芝麻开门吗!   九号伸手过去, 门就直接开了。   再然后,九号就一溜烟,在他们所有人的目送下,跑得无影无踪了!   安保队长最先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喊道:“给我追啊!”   游荡在门口附近的丧尸闻到了浓郁的活人气味, 摇摇晃晃向着研究所大门冲来,发出阵阵骇人的嚎叫。   安保队长手握金属长|枪,含怒一击,如砍西瓜般将拦住他去路的丧尸脑袋砍下来,继续往东边追去。   研究所上方是一片已经废弃的工业区,安保队长刚追出百米, 耳边听到一阵车子启动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只见斜前方, 一辆破破烂烂的黑色摩托车撞开半掩的仓库门,载着姚容和九号冲到马路上, 飞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他们居然有车!”   落后一步赶到的火系异能者惊讶道。   不怪这个火系异能者诧异。   为了保护研究所的安全, 他们这些安保人员经常会在工业区里巡逻,清理掉一些等级比较高的丧尸。如果工业区有陌生车辆出现, 他们应该会提前发现才对。   “姚容既然是有备而来, 当然会给自己准备一个交通工具!”安保队长咬牙道。   这辆摩托车看起来破破烂烂, 又被藏在仓库里,他的下属巡逻只是简单查看路面, 不会大费周章进仓库里翻查。   就算真进了仓库里搜查,乍一看这破破烂烂的摩托车,也不一定会起疑心。   在姚容他们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抓回他们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了,但安保队长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马上调用汽车去追他们,快去!”   ***   马路上。   姚容开着摩托车,车速几乎被她飙到了最快。   鹿非背着包坐在车后座,双手扒拉着姚容的衣角,眼睛仿佛看不够般,不住打量着这个久违的世界。   在大路上开了一小会儿,途径一个分叉口时,姚容毫不犹豫地转进了小路。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小路会通往哪里,但继续在这条没有什么活人的大路上开摩托车,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万一运气不好,开着开着就迎面碰到了萧白博士的队伍呢?   她这辆摩托车一看就是从研究所方向开出来的,真要是在马路上和萧白狭路相逢,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就在姚容的摩托车拐进小路五分钟后,几辆军用卡车从马路另一头驶了过来。   最前方的一辆军卡上,坐着一个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实验服,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框,五官儒雅清俊,满是学者气息,唇角常年噙着笑,给人一种温和之感,但细看之下,他的笑意分明不及眼底。   “博士,再过十分钟,就要到平安市的第九研究所了。”助手声音恭敬,坐在他身侧汇报。   萧白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目光一转,透过玻璃窗盯着前方迎面驶来的汽车,温声道:“去看看。”   汽车上的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急忙踩住刹车。   十分钟后,萧白从助手那里,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唇角的笑瞬间淡去。   没有了笑意作为伪装,他给人的压迫感顿时加重了很多。   “博士,周队长说他已经派人沿着分岔路去追姚容和九号了。”助手的声音越发小心谨慎。   “追不到了,让他们把人都撤回来,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萧白神情冷淡,“马上去研究所,我要亲自查看情况。”   研究所现在一片狼藉。   研究员们全部都聚在大门口透气,这里的活人气息这么重,徘徊在附近的丧尸疯狂涌过来。虽然这些丧尸的等级不算很高,但是留守在研究所的安保也不多,他们花了不少功夫才解决掉丧尸,甚至有人一个不注意就死在了丧尸手里。   萧白来到研究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陈博士心头发虚,硬着头皮上前迎接。   助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氧气瓶,萧白握着氧气瓶,仔细观察起大门:“按照你们的意思,这扇大门失效了?”   安保队长:“回博士,是的,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用指令控制这扇门的开关。”   萧白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让安保队长带着他去关押鹿非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爆炸点之一,房间里面被毁得差不多了,走廊也被波及到,但从残留的痕迹,还是能勉强看出安装在走廊上的武器。   萧白沉默着看了许久,才又问了一句话:“在九号逃跑时,这些本应该自动发起攻击的武器,全部都没有动静?”   安保队长点头:“如果武器发起攻击,我应该能更早发现九号逃跑。”   萧白又看了看被炸得最惨烈的地方:“那是通风管道口吧。”   看完了自己想看的东西,萧白不再停留:“带我去姚容的房间看看。”   房间同样是爆炸点之一,姚容留在这里的生活痕迹几乎都被那场爆炸毁掉了。   不过因为房间的通风管道口距离书桌有些远,爆炸时只轻微波及到了书桌,书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还保存完好。   萧白一眼就看到了被丢在书堆角落里,烧了一半的笔记本。   这种笔记本,是研究所统一发放给每个研究员的。姚容才来了研究所不到十天,就已经把这么厚的笔记本写满了大半。   萧白弯腰捡起。   从笔记本侧面能明显看出,有一块地方被撕去了很多页纸。   萧白沿着那个撕开的痕迹翻开笔记本,举着手电筒对着书页,却发现上面连一点点写字后留下的笔痕都没有。   难怪这里被撕去了这么多页纸张。   对方这是担心有人从笔痕窥出问题。   放下笔记本,萧白失去了继续查看的兴趣。   助手等人还在搜查,萧白看着他们的做法,明知以对方的谨慎不可能会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但也没有去阻止他们的动作。   “博士……”陈博士捧着姚容的资料匆匆走了进来,“姚容的资料上显示她有一个孩子。”   “我问过她她的孩子在哪里,但她告诉我,她的孩子在末世之初就已经遇到危险了。我误以为她的孩子是遭遇丧尸袭击死去了,没有多想就把她请来了研究所。”   末世之初死去的人太多了,陈博士根本没有怀疑姚容那番说辞:“现在看来,这个叫鹿非的孩子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九号……”   陈博士直接跪倒在萧白脚边。   这一次九号的逃脱,完全就是在于他的引狼入室。   是他在得知姚容有意加入研究所,派人从江省基地接来姚容。   是他给了姚容那么高的权限,让姚容能够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情,还不被察觉和怀疑。   难怪姚容对九号如此关照,难怪姚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让九号恢复意识,这根本就不是出于一个研究员对实验体的心情,而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情。   陈博士不敢求饶,他只希望萧白博士能够看在他过往功劳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希望博士能看在我对博士忠心耿耿的份上,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九号抓回来的!”   萧白淡淡俯视着陈博士,又瞥了眼跟着跪下的安保队长:“我手底下不需要无能之人。”   陈博士和安保队长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不过,这个研究所的重建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你们还有些用处,那就留着你们一条命吧。”   还不等陈博士和安保队长露出劫后重生的表情,原本守在萧白身边的几个异能者,一齐上前摁住两人,给他们注射了不知名的药剂。   助手越过这两人,对萧白道:“博士,我会马上向和我们合作的几大基地发去通知,让他们尽可能配合我们抓回九号。”   “那个叫姚容的女人敢背叛研究所,在抓到她后,我会按照研究所的规矩处决了她。”   萧白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架,眼底闪过兴味的光。   他微微一笑:“不。”   “事实上,比起九号,我对姚容更加感兴趣。”   “或者说,我对她手里那个能够废掉武器自主攻击能力、令大门指令失效的东西很感兴趣。”   萧白转过头,看向助手:“再说了,姚容是九号的母亲,事情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既然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可以让她带着儿子突破层层封锁的研究所。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母爱可以再次创造奇迹,这个伟大的母亲会想尽办法让九号的身体和基因情况都恢复到正常人类状态?”   在说到“母爱”和“伟大的母亲”这两个词时,萧白的语气格外讥讽凉薄。   ***   每次遇到岔路口,姚容都会随心选择。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地,研究所那些人就更不可能判断到她的逃跑路线了。   连着拐了五次弯,路标显示再往前十公里是一个镇子,姚容干脆就向着这个镇子开去。   这辆摩托车有些年头了,发动机的噪声非常大,一驶进街道,就惊动了隐藏在街道各个地方的丧尸。   姚容巡视一圈,将车子停到一家药店门前:“我们进去吧。”   鹿非仗着自己腿长,一步迈下车后座,抄起地面一块比较大的碎玻璃,率先走进药店里。   不到半分钟后,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朝姚容招了招手,示意姚容进来。   姚容一进店里,就看到了横倒在货架中间,头上插了玻璃,死得不能再死的丧尸。   店里唯一的危险被解决了,姚容拉下门闸,开始翻找药品。   药店已经被光顾过很多次,货架几乎都空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掉落在地上。不管有用没用,姚容全部都收集起来。   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到能够止血消毒的药物。   “过来,我帮你处理伤口。”姚容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朝鹿非招手。   鹿非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   与他那超出正常人类范畴的攻击力、速度、听觉等等相比,他的身体恢复能力要比正常人类差很多,直到现在,他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不时有血水滴落下来。   外面传来激烈拍门的声音,显然是有丧尸被新鲜血液的味道吸引过来了。   姚容见他不动,敲了敲桌子:“傻站在那干嘛呢。”   鹿非这才走到她面前。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你坐到桌子上吧。”   姚容借着透进来的微弱阳光给伤口消毒、涂药,又用找到的唯一一卷止血绷带帮鹿非包扎伤口,最后还给鹿非打了个漂漂亮亮、花里胡哨的蝴蝶结。   “这几天都别用这只手打丧尸。”   姚容从背包里取了几个面包和一瓶水,又把一些可能用到的药品塞进包里:“先吃早餐吧。吃完我们去搜集物资。”   别的不说,至少得先给鹿非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   鹿非已经很久没吃过面包这种饱腹的食物了。自从被关进研究所,他都是靠注射营养液来维持身体机能。   绵软的面包进入口中,舌头自动分泌唾液,鹿非尝到了淡淡的甜味。   他的眉梢染上一层笑意。   太好了!   对于一个没什么兴趣爱好只喜欢美食的吃货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嘴巴不能进食。研究所简直就是从方方面面虐待实验体,他们给他喂营养液都是用注射的方式,甚至不愿意让他尝尝营养液是什么味道的!   不过末世的食物那么匮乏,能吃饱就不错了,想吃好那实在是太难了。   他以后甚至连零食都很难吃到。   鹿非的表情顿时又垮了下来。   毁灭吧,他讨厌末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姚容看着鹿非的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不由觉得好笑:“我这有其他口味的面包,给你。”   鹿非唇角一弯,伸手接了过来。   这回他不再耽误时间,三两下就把姚容递来的面包吃光了。   他跳下桌子,很自觉地背好包,抄起前台的一把算盘,拉开闸门,直接把算盘甩到那个锲而不舍砸门的丧尸头上。   先是算盘碎了。   再之后,丧尸的脑子也碎了。   两者区别在于,算盘是被丧尸的脑子撞碎的,而丧尸的脑子是被鹿非的手砸碎的。   在与丧尸的皮肤相触时,鹿非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往旁边连退几步,却还是被丧尸的腐肉溅到了裤脚。   回想起刚才仿佛砸豆腐脑一般的手感,鹿非:呕。   太强了也是一种痛苦。   这种等级不高的丧尸,脑子对他来说太软了可怎么办啊。   不行,他需要武器。   他不能玷污了豆腐脑在他脑海里的美好记忆。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姚容扶着门,乐不可支。   鹿非把他的所有心理活动都写在了脸上,她可以轻易读懂他在嫌弃些什么。   “好了好了,别嫌弃了。”   接收到鹿非哀怨的眼神,姚容指着不远处正在向他们冲来的丧尸,提醒道:“再不赶紧跑,你又要继续杀丧尸了。”   鹿非二话不说,立马拽着姚容的胳膊开始往五金店狂奔。   这个镇子并不大,姚容和鹿非从镇子头跑到了镇子尾,根本没有碰到一个活人,倒是见到了不少丧尸老鼠的尸体。   根据这些尸体来判断,这个镇子不久前可能经历过一群丧尸老鼠的袭击,活人要么被同化成丧尸,要么都跑光了。   不得不说,姚容和鹿非的运气不太好,这个镇子显然被人搜刮过很多次了,姚容和鹿非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长距离的武器,鹿非只好一脸认命地拖着铁锤,开启了生无可恋的杀丧尸之旅。   在他杀丧尸时,姚容从超市里找到了两套适合鹿非穿的球服,又找到了一个书包。   书包容量不大,但也聊胜于无,能装一点是一点。   姚容挑拣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放进去,直到塞满书包才停手。   至于食物和水,就找到了一点点,只够两人用一顿。   等鹿非杀完丧尸回来,姚容将球服递了过去:“去换套衣服吧。”   鹿非身上的银白色实验服虽然耐脏,但太显眼了,这会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从研究所逃出来的。   换衣服时,鹿非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   即使他刚才没有使用这只手去杀丧尸,手上的伤口还是在不停流血,染红了白色纱布,完全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等鹿非换好衣服回来,地上已经铺了两床被子,姚容坐在其中一床被子上,郑重道:“鹿非,你坐下。”   见她这么严肃,鹿非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跟他说,连忙盘腿坐到她对面。   下一秒,他就因她的动作呆了呆。   姚容握住鹿非的右手,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绷带。   “你的身体异常强大也异常脆弱,现在看来,普通的治疗手段对你来说效果不太大。”   鹿非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姚博士此刻的表情,很温柔。   温柔到,他既难为情又不自在。   “不知道治愈系异能对你的伤势会不会管用。”姚容自语一句,心中默念“解除屏蔽”,游戏手环再次在她的手腕现型。   鹿非微微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姚博士居然会有游戏手环。   这种神奇的东西,连骨骼惊奇如他都没有得到哎。   只不过这个游戏手环的等级,似乎……   额,非常低。   好吧,就算幸运地拥有了游戏手环,姚博士还是只爱好动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文化人。   姚容直接催动游戏手环。   原本平平无奇的手环在她的催动下泛起淡淡的乳白色光芒,笼罩住鹿非的指背。   这抹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消散了。   不过,虽然光芒持续的时间很短,但能明显看出来,鹿非的伤口流血速度比刚才减缓了一些。   姚容思忖片刻,总结道:“看来治愈系异能对你是有用的,只是我现在的等级太低了,效果不太明显。”   现在她的异能已经耗光了,即使医疗手段对鹿非的效果不大,也聊胜于无。   起码能防止伤口感染。   所以姚容又重新帮鹿非上了一遍药。   “等我的手环等级升上去,以后你遇到什么伤,都能很快被治愈了。”   鹿非垂下眼眸。   姚博士得到手环半年了都还是1级,明显对升级手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但她现在突然有了升级的念头,是因为……   想帮他疗伤吗?   好像知道鹿非在想什么般,姚容拍了拍鹿非的肩膀:“没错,你看啊,我的异能升级之后,获益最大的人肯定就是你对吧。所以,以后你负责抓丧尸,我负责杀丧尸升级。杀丧尸这种脏活统统交给我来就好,你不用再为此烦恼了。”   鹿非:“……”   脏活给她,累活给他是吧。   可恶,这清脆的算盘声已经狠狠吵到他的耳朵了。   算了。   鹿非安慰自己。   这样做虽然麻烦了点,但至少他从此以后可以远离砍丧尸如砍豆腐脑的痛苦。   于是鹿非认命地朝姚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姚容的提议,甚至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打算现在就去给姚容抓几只丧尸回来砍。   姚容哭笑不得,连忙叫住他:“升级的事情急不来。比起杀丧尸,现在你更需要做的,就是休息。你不能再透支自己的身体了。”   听到姚容的话,鹿非才后知后觉感到困意。这股困意一涌上来,他的眼皮就耷拉下去了。   “先好好睡上一觉吧。睡醒之后,我给你熬小米粥喝。”躺在柔软的被子上时,鹿非隐隐听到了姚容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   但他知道,自己是闻着食物的香味睡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重新亮起来了,姚容坐在他隔壁的床铺上翻看平安市区及周边地图,小米粥在不远处的锅里咕噜噜翻滚着,散发着一股小米自带的香味。   鹿非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在末世来临之后,他都没有赖过床了。   所以,多赖会儿。   赖到姚博士喊他起床吃早餐再起来。   半睡半醒间,他感应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一阵暖洋洋的光落到了他的右手上,那困扰了他一整天的伤口终于成功止住了血。 第72章 末世人形兵器9   过了一晚上, 姚容的异能自动恢复满了,她把那为数不多的异能都催动出来给鹿非疗伤,但也只能勉强让他的伤口不再流血, 距离伤口愈合还差了很大一截。   小米粥逐渐沸腾, 姚容抽走几根柴火减小火势,用文火慢炖。   等米粥熬得差不多,她用碗盛出米粥放凉,这才去叫醒鹿非。   鹿非捧着热乎乎的碗,一口榨菜一口粥, 吃得那叫一个感动。   食物!热的!   他终于吃到热的食物了,整个胃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好不好。   姚容看着他那副尾巴都要翘起来的模样,无奈一笑。   这也太好满足了点。   鹿非迅速解决掉锅里所有的粥,还额外吃了两个面包,这才心满意足摸了摸自己吃撑的肚子,决定去外面溜达溜达消消食, 顺便给姚博士抓几只丧尸回来升升级。   于是他拎着一捆登山绳, 风风火火出门了。   姚容没事可做,干脆在超市二楼找了一片空地活动手脚, 锻炼体力。不管怎么样,在末世里, 让自己的身体更强壮总不是坏事。   坚持了大半个小时, 身体基本到了极限,姚容做了两套简单拉伸, 下楼去找鹿非。   不过, 姚容没看到鹿非, 倒是看到六个整整齐齐栓在铁门上的丧尸。   感应到姚容的气味,六个丧尸齐齐向姚容发出吼叫。只是配合着他们缺胳膊少腿、被捆得动弹不得的模样来看, 他们的吼叫不仅没有一点儿威慑力,还像是宠物在迎接出现的主人。   得,把丧尸揍出了家养宠物既视感。   鹿非刚好溜着第七只丧尸回来,见到姚容下楼,他将第七个丧尸和他的六个丧尸兄弟们栓在一起,来到姚容面前,给她递了把柴刀。   这是他刚才抓丧尸时,在一个柴房里发现的,正适合姚容拿来砍丧尸。   姚容握住柴刀。   手感确实很不错。   “那我先把这七只解决掉。”   鹿非点点头,跟在姚容身边。   想要彻底击杀丧尸,就必须攻击他的头部。姚容走到第一个丧尸面前,对着他的头,用尽全力砍了一刀。   刀的反震力震得姚容双手发麻,在丧尸倒下时,姚容明显感觉到游戏手环发出了淡淡的光。   虽然微弱,但她的异能确实提高了。   姚容没有耽误时间,迅速解决掉剩下几个丧尸。   两人就这么边抓边杀,忙活到中午,姚容的异能顺利从1级升到了2级。   升级的时候,异能蓝条会自动恢复为满值状态,姚容又帮鹿非治疗了一次,这回他的伤口总算结起了一层薄痂。   “我们先吃午饭。”姚容放下手,提议道。   鹿非神情平静,但眉梢分明往上扬了扬。   累了一上午,终于能干饭啦!   比起早上那顿小米粥配榨菜,中午的食物就要简陋很多,是压缩饼干。鹿非吃一口叹一口,为自己曾经不珍惜粮食的行为感到可耻。   如果早知今天……如果早知今天……   在丧尸出现那天,他一定不会因为害怕,吓得把在学校食堂里刚打好的鸭腿饭摔在地上,而是选择一边逃跑一边干饭。   呜,他的鸭腿饭。   他香喷喷的鸭腿饭啊。   “你想吃什么?”就在鹿非缅怀逝去的美食时,姚容突然出声问道。   鹿非愣了愣,抬头看她,不忘顺便咬一口压缩饼干。   姚容耐心道:“鹿非,我能看出来你刚刚是想到好吃的东西,但我只能看到这个程度。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食物,你能告诉我吗。”   鹿非皱了皱眉,低声嘟囔:“鸭腿饭。”   “你能说话,那这两天怎么一个字都不说。”   压缩饼干太干了,鹿非抱起矿泉水咕噜灌下去。   对于姚博士的这句话,他觉得很奇怪。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呗,反正又不影响他和她之间的交流啊。   他不说话,还不会像以前一样总跟她呛声惹她生气,这是多少父母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姚容看着他喝水,眉梢微挑:“我回想了一下,你的声音好像变成公鸭嗓了,算算年龄,确实是到变声期了。所以你是因为自己的声音难听才不好意思开口吗?”   鹿非:“……”   什么公鸭嗓!   他的声音可好听了,是那种清清脆脆的声音!   “真不是?”姚容说,“那你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给我听听。”   鹿非:“……”   这女人好厚脸皮哦。   “是不是想骂我厚脸皮?那就直接骂出来啊。”   鹿非:“……姚博士,您老人家在找骂吗?”   姚容沉默了下,才轻声道:“鹿非,你还记得我以前怎么骂你的吗。多动,嘴碎,话唠,让你闭嘴半个小时都像是要了你的命一样。”   鹿非:合着不是在找骂,是搁这骂他呢。   “我没见过比你精力更充沛、比你嘴皮子更利落的孩子。”   在鹿非惊愕的目光下,姚容抬手摸了摸鹿非的头。   “被困在营养舱里的那半年,你一定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吧。”   鹿非呆在原地,浑身僵住。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末世来临那天,是周二。   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他周内都在学校住宿。   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他就和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小初高的好兄弟拔腿冲出教室,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抵达食堂。   学校食堂每天的菜单都不重复,周二才有鸭腿饭。鸭腿饭是食堂最好吃的菜,如果动作不快一些,根本抢不到。   就在他打到了心心念念一周的鸭腿饭,正准备招呼舍友找位置坐下吃饭时,异变发生了。   他亲眼目睹好兄弟的脸一点点腐烂,变成了丧尸的模样,还张牙舞爪着咬住了身边一个女同学的脖子。温热的血喷溅到鹿非脸上,成为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时候到处都乱了。   他不敢乱跑,就一边在学校周边杀丧尸找食物,一边在学校里躲藏着。   半个月后,他和他的老师同学们终于等来了“军队”的救援。   这支“军队”的负责人说要带他们去新建立起来的江省基地避难。他们没有人起过疑心,高高兴兴地上了军用卡车。   再后来,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被关在了那个狭小的营养舱里,日复一日被注射着乱七八糟的液体,被检测着各种各样的数据,被抽了一管又一管的血。   他有时候疼得想嚎叫,有时候想要质问为什么,但不管他怎么张嘴尝试,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有时还会因为张嘴的时间久了而产生窒息感。   既然开口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情,那就要戒掉开口的习惯。   戒掉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反正在心里吐槽,也是一样的效果。   ……   “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再也不骂你话唠了。”   姚容温和的声音唤回了鹿非的意识,将他从回忆的苦痛中拯救出来。   “鹿非,你已经不在研究所里面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你恢复自由了。”   鹿非的眼眶蓦然温热,他伸出自己的手握紧了姚容的衣角,语无伦次。   “石头在我面前变成了丧尸,我看到他吃人了……他,他还想吃了我……”   “我看到他们为了抢食物杀人了,他们还想杀了我抢走我手里的东西……”   “还有,还有……”   鹿非的情绪彻底崩溃。   眼泪如线般夺眶而出,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着的情绪全部都爆发出来。他其实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心没肺。   “研究所那些人不知道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总是会梦到我变成怪物。而且最可怕的是,当我梦醒的时候,我发现那不是梦……”   鹿非哭着,朝姚容挤出一个笑容:“我真的是个怪物。”   他的眼睛会变成竖瞳,他的皮肤会变成鳞片,他躺在营养舱里,有时候会生出一种摆动双腿游泳的欲|望……   这样的他,不就是个怪物吗。   “你不是怪物。”   姚容直视鹿非,让他能看清她眼里的认真。   “你怎么会是怪物呢?真正的怪物,分明就是研究所里的那些刽子手。”   她微笑着,一下又一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鹿非,想想那些死去的成千上万的实验体,你熬过了痛苦,得到了实力,还获得了自由。”   姚容笃定道:“你是一场奇迹。”   鹿非愣愣看着姚容,一滴眼泪挂在他的下睫毛处,将落未落。   姚容给他递了一包纸巾:“强大的实力不应该成为你的负累。”   “我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肯定不愿意拥有这样的实力,但是既然已经拥有了,就不要去抗拒它。这股力量潜藏在你的身体里,你可以用它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小到保护自己,保护我,大到摧毁第九研究所,甚至,你还可以做得更多。”   鹿非接过纸巾,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   天呐,他居然在姚博士面前哭了,太丢脸了吧。   但是……   但是她夸他是一场奇迹哎。   胡乱抽出一张纸巾,鹿非抹去睫毛挂着的那滴眼泪。   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眸明亮又干净,他一本正经问:“我真的可以用它来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吗?”   “是的。”   鹿非搓了搓手:“那我想今天晚上吃鸭腿饭。”   姚容的神情顿时冷漠下来。   她瞥了鹿非一眼。   “嗯,那你继续想着吧。”   鹿非:“喂!”   欺骗他感情的骗子!!!   ***   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姚容没指望这一番话就能让鹿非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只是希望他以后可以好好正视问题,打开心扉。   因为鹿非刚才的情绪起伏很大,姚容压着他睡了个午觉,等他睡饱后,她才招呼他背好包坐上摩托车。   他们的食物和水都匮乏了,这个小镇子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是时候换个地方。   姚容研究过地图,距离这个小镇子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县城叫容县,是本市有名的产粮县城,那里应该还能够找到不少食物。   赶在天黑前,姚容和鹿非成功抵达容县。   与之前的小镇子不同,容县里明显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而且丧尸的数量、丧尸的等级也都比小镇子那的高了不少。   姚容没有刻意去寻找容县里面的人类,而是直奔目的地——县图书馆。   和之前一样,鹿非负责抓住图书馆里面的丧尸,把丧尸打得手脚残废,丢到姚容面前让她补最后一刀。   很快,两人就把图书馆里的丧尸清理完了。确定周围环境安全,姚容和鹿非这才开始翻找物资。   没什么人会进图书馆搜寻物资,图书馆里的绝大多数陈列都保持着原样。姚容在员工抽屉里找到了一箱零食和一箱饮料,她看了下保质期,除了几盒酸奶早就过期了,其他都还在保质期范围内。   鹿非看到那堆零食,眼睛顿时亮了。   今晚吃不上鸭腿饭,吃上零食也是很不错的。   零食当饭吃,他的童年梦想!   “我饿了。”鹿非摸了摸肚子,把‘我馋了’艺术加工成‘我饿了’,毕竟现在也到饭点了。   姚容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开始主动表达自己的需求,这是个好征兆:“吃吧。”   鹿非咽了咽口水,迅速抓起那包被他盯了很久的猪肉脯。   咸中带甜,嚼劲十足,唇齿留香。   天呐,这是什么牌子的猪肉脯,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捶胸顿足啊,没有为这个牌子的猪肉脯贡献过零花钱是他的损失!   “你要不要也来点,超级超级美味,这一定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肉脯。”鹿非满脸夸张,眉飞色舞。   姚容拿过一片,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嗯,确定了,这就是一个吃货馋疯了馋出错觉了。   姚容随便应付了晚餐,留鹿非坐在那美滋滋享用零食,她借着隐约透进来的月光继续翻找物资。   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手电筒。   有了这个强效手电筒,姚容开始查看图书馆的书架归类,二十多分钟后,她重新折返回原处:“鹿非,你吃完了吗?”   鹿非抹抹嘴角:“吃完了。”   零食这种东西,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必须要省着一点吃。   姚容将怀里的几本书塞给鹿非:“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要学习这几本书里的东西。”   不需要手电筒的光,鹿非在黑暗里也能看清这些书籍的名字。   额,这些书,好像是讲中医穴位和格斗术的?   “我为什么要学!?”鹿非瞳孔地震,抱着这几本书就像抱着烫手山芋一般。   “你的身体潜力被开发到了极致,但是,你觉得你现在发挥出了几分?”   “还有,你几乎没有实战经验,战斗意识等同为0,攻击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比如杀丧尸的时候,你只需要一分力就能轻轻松松解决掉它们,你却毫无保留地用了十分的力。”   鹿非不懂:“只要能杀丧尸,一分力和十分力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把力量用在该用的地方,你可以杀掉更多的丧尸。”不等鹿非出声反驳,姚容又道,“当然,最大的区别是,你的身体非常脆弱,如果你一直都使用超出你身体承受范围的力量,它会崩溃的。”   鹿非下意识去看他右手手背的伤口。   他隐约知道姚博士的话是正确的。   但是这可是学习啊!!!   “其实在末世里,除了丧尸外,还有一种威胁来自于人。第九研究所的人,一定不会放任我们离开,他们会想尽办法找到我们、抓走我们。”   姚容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透过窗户,眺望着窗外的夜景。   “你现在确实非常强大,但别忘了,异能者是可以升级的。他们打不过你,是因为末世刚开始不到一年,如果再给他们三年、五年时间呢。当他们的异能达到了100级,而你依旧停留在原地,你敢保证那时候的你还能轻轻松松打赢他们吗?”   鹿非抿了抿唇,半晌,他低下了声音,认命道:“可是我看不懂啊。”   他抓了抓头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姚容:“……放心,我没指望你能看懂。”   鹿非:“……可恶,我可以嫌弃自己,但你直接说出来,这就很让人生气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姚容一拍鹿非的脑袋:“年纪不大,面子挺大。不知道面子都是自己挣出来的吗?”   鹿非捂着脑袋,躲在旁边嘀嘀咕咕,不一会儿又跑回来,问姚容打算怎么让他学会这些课本上的知识。   很快,鹿非就知道了。   姚容花了点时间,背下人体所有穴位,她让鹿非去外面捆一个丧尸回来,用丧尸当实例,教他人体的几大死穴在哪里。   这个办法确实很有效果,鹿非轻轻松松就记住了这些死穴的位置。   随后,姚容还把人体每块肌肉的作用、每块肌肉的发力点都告诉鹿非。如果说一遍鹿非记不住,那就说两遍,如果两遍还记不住,那就让他直接使用那块肌肉,自行发力体会。   “你要足够了解自己的身体。”   除了这些,姚容还给鹿非安排了各种锻炼,按照书籍上的内容一板一眼教导鹿非格斗术……   讲解完所有理论知识,姚容手一挥,把鹿非放出去抓丧尸:“抓丧尸的时候,只能用你学到的那些东西。多用用就熟练了。”   刚开始的时候,鹿非还没有办法把理论与实践融会贯通,但随着抓到的丧尸越来越多,他对于自身能力的运用也越来越娴熟。   在这期间,鹿非还服下了一支基因稳定剂。   比起第一次,第二次服下时的痛苦减弱了许多。因为这个试剂第一次服下的效果是最好的,随后会依次减弱,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用处。   当姚容的异能升级到11级时,鹿非总算能够在用手捏核桃时,只捏碎外壳,不捏碎里面的肉。   鹿非惬意吃着刚剥好的核桃,姚容听到了系统久违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鹿非当前身体崩溃值为90,请宿主再接再厉】   姚容唇角微微上扬。   看来她走的这条路子是对的。   只要鹿非的身体素质和对力量的掌控程度提升上去,他的身体就会一点点转好。   与此同时,容县十公里外,几辆汽车向着容县方向行驶而来。坐在车里的人年纪都不算大,约莫二十三四岁上下,除了一个男人没有穿军装外,其他人全部都身穿军装,正襟危坐。   没穿军装的男人正靠在车窗上熟睡。   突然,他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眼中流露出骇然之色。   宋修平的记忆还停留在西南基地被一群怪物攻破、他的心脏被怪物洞穿上,那种痛苦让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喘气。   “宋修平,你怎么了?”同伴注意到宋修平的情况不太对,出声问道。   宋修平循声看去,在看清同伴的脸时,他吓得瞪大了眼睛。   方绍元!?   宋修平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是临死前出现幻觉了吗。   “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从离开基地后就总是副一惊一乍的模样。”坐在副驾驶的女生一边玩着弹夹,一边调侃宋修平。   女生是方绍元的女朋友,按理来说,应该在容县那里就因为救方绍元和方绍元一块儿死去了。   三分钟后,宋修平终于得出了一个十分操蛋的结论——他重生了。   他重生到了他和这些人抵达容县的这一天。   两天后,他和这些人会意外遇到一个正在进化的丧尸皇,然后,除了他和另外两个人逃出生天外,这个小队的其他人都死在了丧尸皇手底下。   对于这个重生奇遇,宋修平只想指天怒骂:贼老天,你既然已经让我死了,干嘛不让我死得麻利一点!   啊,重生!   干嘛要把重生这个机会浪费在他身上啊!   他一个只点亮了美食技能和空间系异能的菜鸡,就算重生一回,也不可能虎躯一震当什么救世主啊!!! 第73章 末世人形兵器10   容县近来下了几场暴雨, 暴雨过后,丧尸动物的活动越发频繁,鹿非有时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抓丧尸、找食物, 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丧尸动物流窜的身影。   “最近总感觉有点不太平。”鹿非对姚容说。   姚容说:“我们过几天就离开容县, 去幸存者基地吧。”   姚容和鹿非在容县待了整整两个月。这两个月来,她从研究所带出来的身体强化剂已经消耗一半了,基因稳定剂的效果也在慢慢削弱,她得想办法找到一间设施完善的研究所继续做实验。   而且鹿非的年纪不大,他不可能一直不接触外人, 只和她待在一起生活。   “去幸存者基地?”鹿非紧张道,“不会出问题吗?”   他现在对幸存者基地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姚博士跟他说过,第九研究所背后肯定有幸存者基地的支持,只是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幸存者基地参与进来而已。   如果他和姚博士大大咧咧去了幸存者基地,不会当场就被认出来了吧?   虽然他的实力是很强,但是敌在暗他们在明, 万一对方想做什么, 那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栽了。   “放心, 我心中有数。”   听到姚容的保证,鹿非顿时把紧张都抛到脑后了。   这种勾心斗角的活不适合他, 姚博士说放心, 那他就放心好了。   反正他就算再担心,也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 鹿非积极道:“我出门去逛逛, 顺便搜集一些物资。”   这几天吃的东西都没什么滋味。   他得多搜集物资, 这样就能改善自己的口味了。   就算是顿顿吃饼干,他也要做个挑食的人, 争取顿顿吃上不同口味的饼干。   姚容还在琢磨幸存者基地的事情,闻言挥了挥手:“去吧。”   其实一开始,姚容也思考过要不要自己组建幸存者基地。可一来,现在已经不是末世最初,各大幸存者基地的格局基本都稳定下来了;二来,做研究非常花时间和精力,她很难同时兼顾做研究和发展基地势力。   总不能靠鹿非来管理基地吧。   所以还是得投奔现如今已经成立的幸存者基地。   ***   鹿非在街道上随意游荡着。   他不知从哪儿拔了一根草,正一截一截掐着,掐到了尾端,才无聊地丢掉草根。   不远处有个20级左右的丧尸嗅到了活人气息,嘶吼一声,灵活地向鹿非冲来。   鹿非好奇地打量这个穿着西装的丧尸:“哇,你戴的这个表看起来好贵。我看看是什么牌子的?”   轻松闪避丧尸的攻击,鹿非握住了丧尸的胳膊,凑近了想去瞧瞧,却感受到身后劲风袭来。   他只好连忙跑开,一脸生气地朝丧尸呲牙,单手叉腰威胁丧尸:“你真是太不礼貌了,再不乖乖让我看,我就杀了你哦。”   嘀嘀咕咕几句,见丧尸再次向他冲来,鹿非一招干掉了它,边感慨“好言难劝该死鬼”,边蹲下身拽住丧尸的胳膊。   “原来是劳力士。不过可惜,表盘都被鲜血弄脏了。”   丢开丧尸的手,鹿非忧愁地叹了口气。   待在容县的日子,好无聊啊。   今天多找一点物资,然后接下来几天就不出门了吧。他可以留在住处看书打发时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鹿非都被自己吓了大跳。   他一定是生病了。   不然他这个晕书症患者,怎么会主动看书呢。   晃了晃脑袋,驱赶走看书的想法,鹿非慢悠悠站起身,正准备挑个没去过的地方搜集物资,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烤鱼的香味。   这股香味逸散在空气中,强烈刺激了鹿非的味蕾。   担心是自己太馋出现幻觉,鹿非用力抽了抽鼻子,确定这股香味是真实存在的,他整个人迅速向着香味源头飘了过去。   一处已经被清理出来的院子里,宋修平边烤着鱼,边唉声叹气。   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后,宋修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阻止方邵元他们进容县,改变他们几乎团灭的结局。   但问题是,没有人听他的啊。   他前几天才加入这支队伍,和队伍里的人没有建立起什么患难与共的交情,还因为胆小怕事给小队的人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的印象……   换位思考一下,方邵元他们不相信他的话再正常不过。   将烤鱼翻了个面,宋修平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次。   方邵元和几个队员正坐在屋子里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在各大基地里,西南基地的处境算是最尴尬的一个。   幸存人口数量极多,但是因为地理条件不够优越,粮食压力非常大。   基地已经鼓励幸存者用劳动来换取粮食了,但现在是初夏,种下去的粮食还远不到收获的季节,未免断粮引起基地百姓的恐慌,基地前前后后派出了十几支队伍,前往一些没有建立基地的沦陷城市搜寻物资。   方邵元他们正是其中一支。   正说到关键处,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伴随着方邵元一句“请进”,宋修平推门而入。   “饭做好了?”方邵元问。   “没。”宋修平尴尬道,“方少校,我就是想说,我昨晚又梦见容县里存在一个非常可怕的丧尸了。”   “那个梦非常逼真,所有的细节都能和现实对上,安全起见,我们最好还是换个地方搜查吧。”   宋修平连新的地点都想好了:“你们觉得距离容县不远的平县怎么样,那也是个产粮大县。”   方邵元皱了皱眉,还没说话,一直坐在方邵元身边的郑水青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开口了。   “宋修平,你够了,你知道在军队里,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跟我们说容县危险。但我问你,现在这个世道哪里不危险,哪里没有丧尸?我们在离开西南基地,出发来找粮食前,就已经做好了会遇到危险的心理准备了,如果你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当时就不应该报名跟我们过来!”   “水青。”   方邵元拉住女朋友的手,又转头看向宋修平。   “抱歉,水青的言辞可能有些过激。不过我的意见和她是一致的。我们有必须留在容县的理由。”   宋修平苦笑,抬手抓了抓脸:“我……”   他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几乎想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脱口道出。   但话才起了个头,宋修平又咽下去了。   算了,他们两天后才会遭遇到那个丧尸皇。   再让他想想该怎么办吧。   方邵元给了宋修平一个台阶:“这样吧,这几天我会让人加大巡逻力度,也会让大家多打起精神来警戒周围,不管怎么样,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   宋修平胡乱点了点头,心情越发沮丧,甚至有些迁怒老天爷。   老天爷,你说你选人重生,干嘛不选个有能力的人重生呢。   这么好的机缘落在他头上,他真的非常惶恐啊。   鹿非趴在墙头,欣赏了半个小时的烤鱼,直到那些穿军装的人出来吃烤鱼,他才忍痛跑走。从头到尾,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发现过他的到来。   回到住处,鹿非把他听到的事情都告诉姚容,末了,小声问道:“你觉得,他们真的是西南基地的军人吗。”   “应该是真的。”   姚容垂眸思索。   西南基地正是她的备选项之一。   所有基地里,西南基地的地理位置几乎是最偏的,经常要向其他基地借粮度过难关。   在粮食问题都没能解决的情况下,基地的负责人应该不可能生出太多的野心去研究什么“完美人类”,所以西南基地和萧白背地里有交易的可能性非常低。   她心中有了决断:“明天我带你去他们那吃好吃的。”   鹿非惊喜:“真的假的!?”   “真的。”   既然刚好遇上了,她就亲自跟西南基地的人接触一番,正好可以从他们那里旁敲侧击了解西南基地的具体情况。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让鹿非的生活回到正轨。   翌日,一大清早。   方邵元、宋修平等人正吃着早餐,门外突然传来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方邵元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暗暗警惕:“什么人?”   温和的女声传了进来:“路人,想和西南基地的各位做一笔交易。”   话语之间,对方直接点名了他们的来历。   在方邵元的示意下,离门最近的队友走去开门。   宋修平端着碗,绞尽脑汁回想:上辈子有发生过这件事情吗?   大门打开,姚容的目光在人群中顺势一扫,定格在了宋修平身上。   有意思,这里居然有一个重生者。   命运轨迹被拨动,看来在重生者的上辈子,这个世界是出了大问题。   宋修平一抬头,就对上了姚容的视线。   可以确定了,他上辈子绝对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这对母子容貌气质出众,身上还带着一种末世很少见的安逸平和感,如果他上辈子真的在容县见过,肯定会留有印象。   “两位想要与我们做什么交易?”方邵元起身。   确定方邵元是领头的人,姚容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图册:“诸位来容县,应该是想来找粮食吧。我在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容县粮仓位置图,里面包含了容县近八成的粮仓位置,如果有了这份图纸,你们能省不少功夫。”   方邵元与其他队友对视一眼:“这东西对我们确实有用,你们想用它来换什么?”   一直站在姚容身后没说话的鹿非,积极冒出了头:“很简单,让他给我们做一顿饭!”   突然成为视线焦点的宋修平:哈?   ***   火堆烧起来的时候,宋修平还是懵逼着的。   但看着身旁少年眼眸发亮的模样,宋修平还是尽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想吃什么?”   他在末世里,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漂亮、充满希望的眼睛了。   冲着这双眼睛,宋修平不介意在合理范围内满足对方的要求。   鹿非的眼睛更亮了:“什么!我居然还能点菜吗?”   “也不是,不过出门前我带了不少食材和配料出门。”   这些食材拿来供给一整个小队,就显得捉襟见肘,但只是给鹿非和姚容做的话,那就绰绰有余。   “有鸭腿吗?”鹿非小心翼翼,满怀期待问道。   “你真会问。”宋修平笑,“有。”   昨天进县城前,他们抓到了一只可食用的野鸭子,宋修平昨晚就已经拔好了鸭毛,原本是打算今天中午给队员们加餐的。   什么,还真有!   鹿非顿时有种梦想成真之感,这一口鸭子,他期待了整整两个月啊:“那给我来两份鸭腿饭吧!”   宋修平见他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对他越发有好感,主动道:“我再用剩下的鸭肉,给你做道可乐鸭肉吧。”   鹿非十分感动,并大发好人卡:“宋大哥,好人一定都会有好报的。”   他双手抱膝,美滋滋看着宋修平处理鸭肉。   瞧这娴熟的刀工,瞧这精湛的技术。   鹿非真心吹捧:“宋大哥,你看着年轻,但以前肯定是个不世出的神厨吧!”   宋修平十分感动,这个叫小鹿的孩子真有眼光,太会欣赏他身上的唯一长处了。   另一边,姚容跟着方邵元他们进了屋子。   当着姚容的面,方邵元和郑水青两人开始核验这个图册的真实性。   很快,郑水青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她用只有方邵元能听清的声音道:“图册没有问题,我已经可以直接锁定一号仓库的位置了。”   他们这支队伍全都是异能者,人均等级在25级左右,算得上是西南基地里的精锐。   这次会被派来容县,是因为基地里有个从容县逃过去的人,在末世之前主要从事粮食方面的工作。他很肯定,在末世来临的前一天,他曾经批过一份文件,文件里清楚写着,会有十万吨粮食被装进一号仓库。   如果他们运气足够好,这批粮食现在应该都还留在一号仓库里。   方邵元笑道:“那我们修整一下,两个小时后直接出发去查看情况。”   ***   因为时间比较充裕,宋修平翻出珍藏许久的蜂蜜,撩好袖子,先做起了蜜汁鸭腿饭。   姚容出来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   鹿非捧着热乎乎的饭碗,用筷子夹起鸭腿,虔诚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啊呜。   仿佛灵魂都升华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鹿非嚼得非常慢,每一口都在认真品味食物的味道,直到彻底解决面前的食物,他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向宋修平道谢。   “不用谢。”宋修平摆摆手,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要是可以的话,你们还是马上离开容县吧。”   他救不了末世所有人,但眼前这对母子与他有了交集,提醒上一句也是应有之意。   “容县以后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姚容问道。   宋修平笑了笑:“我这个人的第六感一向比较准,总感觉这里藏了个大家伙。”   姚容眼眸微垂。   她可不觉得这是宋修平的什么第六感。   正思索着,郑水青走了过来,通知宋修平该出发了。 第74章 末世人形兵器11   “请问你们队伍还招人吗?”在郑水青转身离开之际, 姚容出声问道。   郑水青对姚容印象很好,微微摇头:“抱歉,我们的行动不接受外来人参与。”   姚容展示实力:“我是治愈系异能者。”   治愈系异能是所有异能里最稀少的, 也是一个团队里最不可或缺的, 郑水青他们这支队伍里虽然已经有了一个治愈系异能者,但谁会嫌这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队友多呢。   郑水青纠结了一下,拿不定主意,余光瞥见方邵元出来了,忙朝方邵元他们招手示意。   宋修平听懵了, 急忙道:“姨,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行动啊!”   姚容故作不懂:“为什么不能。我和我儿子了解容县的情况,可以给你们当向导,也可以在你们遇到危险时帮忙救人,只要这段时间你们愿意负担我和我儿子的食物就好。”   走过来的方邵元等人自然都听到了姚容这番话。   方邵元抿了抿唇,思索其中利弊。   宋修平抓耳挠腮, 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强大的理由。   他指着正在啃苹果的鹿非, 激动道:“姨,你是治愈系异能者, 没有攻击力。而小鹿就更惨了,他没有异能, 不能打;身体瘦弱, 一看就跑不快。”   “你想想,要是我们这队人马被丧尸包围了, 连自保都来不及, 肯定没有办法保护你和小鹿, 你们就别跟我们去冒险了。”   被认为不能打也跑不快的鹿非:欸?   “可是我们没有食物了。”   姚容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指着鹿非。   “你看这孩子饿得, 从进院子起就没停过吃东西。你给他的苹果,他就差把果核也给啃光了。”   为了能在宋大哥身边多混几顿饭,鹿非用力点头,附和姚容的话。   宋修平:“……”   一股无助感陡然笼罩在宋修平心头。   从重生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紧绷着。   他试图改变什么,可他不仅没能把队友们拉出火坑,也没办法让眼前这对主动往火坑里跳的母子改变主意。   宋修平狠狠抹了把脸:“姨,我自己手里存有点粮食,我可以匀三天的量给你和小鹿,你们带着这些粮食离开容县吧。”   姚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宋,你是个好人。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收你的东西。”   一天内集齐了两张好人卡的宋修平:“……收吧收吧,我和小鹿一见如故。”   鹿非:“宋大哥,你要是真觉得与我一见如故,就不应该这么客套。”   宋修平:嘤。   这可是末世啊。   末世食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愿意忍痛割爱,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高风亮节。   姚容弯了弯唇角,眼眸深深望进了宋修平的眼底,像是透过他这副还年轻的皮相,看穿他那已经被末世打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我们会为我们的选择承担后果,你劝过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再放在心上。”   宋修平心头一震,原本已经跌入谷底的情绪因这句话开始回血。   “你们可以跟着我们,不过一旦遇到危险,我们会以任务为重。”一旁的方邵元做出决定,确定姚容和鹿非都没有异议,他招呼众人上车。   不过,虽然说了任务为重,在安排车子时,方邵元还是很照顾姚容和鹿非,把姚容和鹿非安排到了和他同一辆车上。   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宋修平、郑水青和副队长鲁书。   宋修平靠着车窗,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姚容说的那句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他要把自己重生的秘密告诉方邵元。   上辈子,方邵元死后,他才知道方邵元的身份有多重要。   方邵元不仅是他们这支十几人小队的队长,还是西南基地长方未觉唯一的儿子。   未来方未觉会因为独子的死伤心过度,再加上日夜操劳,没过两年身体就不太行了。   方未觉的几个侄子、亲信为了成为基地新的掌权人,暗地里拼得死去活来,搅得基地人心大乱。   只要他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说出来,方邵元就不会去一号仓库,也不会死在那个丧尸皇手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摆脱那让他窒息的压力——   改变未来的事情,就交给基地里的大人物们来操心吧。   他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只适合当条咸鱼躺平。   这么一想,宋修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现在车子上人多眼杂,等今晚他再单独去找方邵元吧。   嗯,反正他们明天才去一号仓库,一切都还来得及。   ***   车子另一边,郑水青正挽着姚容的胳膊,摆出一副热情的模样与姚容聊天,实则暗暗打听姚容的情况。   姚容回答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告诉郑水青的都是她想透露的。   郑水青没有气馁,转而去跟看起来比较好忽悠的鹿非说话。   可问到最后,郑水青发现鹿非比姚容还要难对付。   ——因为鹿非喜欢跑题。   她跟他聊问题A,他浅浅回答了下问题A,就开始把话题拐到了十万八千里远,甚至还反过来向她打听基地里的各种事情。   她几次试图把话题转回来,鹿非稍微配合了三秒钟,又果断跑题。   郑水青脸上笑容僵住,已经聊不下去了。   但对上鹿非那写满好奇的眼睛,郑水青又不好意思打断一个未成年的求知欲,只能继续陪聊。   姚容暗暗拽鹿非的胳膊,提醒他适可而止。   他那离谱得不能再离谱的跑题,一看就是故意的。   鹿非这才意犹未尽终止谈话,拧开水瓶,刚想喝两口水,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应到了一股淡淡的威胁。   他抬起头,打量四周,看着车子穿过茂盛的树林,驶向近在眼前的工业园区。   姚容察觉到鹿非的气息出现变化:“怎么了?”   鹿非眼睛深处浮现出一抹瑰丽的金色,这是身体在感应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宋修平笑呵呵搭话,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   下一秒,宋修平呆住了。   虽然这片工业园区看起来与其他工业园区没太大区别,但是……但是……   宋修平的牙齿和腿肚子一起打颤。   “这是哪里?”   都到目的地了,方邵元也不用再保密:“这里是容县一号仓库。”   宋修平脸上露出见鬼般的神情。   电光石火间,宋修平想到了姚容带来的那份图册。   当他知晓未来的时候,命运齿轮就已经开始重新转动了,可惜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车子要停下来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方邵元用对讲机通知其他车子里的队员,在下车前,他检查起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榴|弹、烟|雾|弹和手|枪,腕间的游戏手环也开始散发着隐隐雷光。   开门声惊得宋修平回过神来,他几乎是立即向驾驶座扑去,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宋大哥,你还好吗。”鹿非被宋修平吓了一大跳,眼底金光敛去。   “我得拦住他们,让他们马上撤退。”宋修平跌跌撞撞冲出车子。   鹿非神情凝重:“来不及了。”   那藏在工厂里的存在,已经感应到他们了。被那个存在召唤来的上千只丧尸动物,也开始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除了辅助系异能者没有下车,其他异能者都聚到了方邵元身边。方邵元正说着等会儿的行动安排,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扣住了。   因为牙关紧咬,宋修平脸上肌肉呈现出一种紧绷而扭曲的状态。   他凑到了方邵元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里面有一个猴子外表、正在进化的丧尸皇,风系,速度非常快,你快让他们撤退,能跑一个是一个!”   方邵元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两秒后,方邵元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怕是走不了了。”   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从工厂屋顶,从远处树丛,从前方道路冒了出来。   它们——   全部都在盯着他们。   僵持不过三秒,这些动物就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般,向中间的方邵元等人发起冲刺。   方邵元脸色难看,高声道:“这些丧尸动物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速度非常快的大家伙,所有人先用完武器再用异能。”   郑水青等人与他配合默契,利用手榴弹砸出一大片真空地带。   但还没让人高兴多久,又有动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悍不畏死地填补了这骤然出现的空缺。   弹药已经消耗一空,方邵元只得利用自己的雷系异能迎敌,同时心中暗生警惕。   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丧尸都是没有神智的,但总有例外。丧尸皇是丧尸群中的天生领袖,实力越强,能号令越多的丧尸听命于它。   人类第一次知道丧尸皇的存在,是在一个月前,一个丧尸皇率领四万丧尸军队攻打曙光基地,打得曙光基地险些不复存在。   现在,他们这个十几人的小队居然会遇到丧尸皇……   就算它还在进化中,也不容小觑了。   方邵元的雷电攻击又一次奏效,他正准备加大攻势,一道黄色的光如闪电般贴住方邵元,要不是方邵元躲闪及时,险些被撕下整条胳膊。   但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无力垂落,基本已经处于半废状态。   “邵元!”   郑水青发出惊呼,刚向方邵元那踏出一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挥手召唤出一条水龙。   下一刻,郑水青的脖颈被抓出了狰狞的血痕,好在她的攻击为她争取到了一息的时间,这才没直接丢了性命。   “什么鬼!?”又一个队员发出惊呼。   连着奏效三道攻击,一只半人高的猴子才轻飘飘落在前方屋顶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方邵元等人,发出急促的叫声。   听到它的声音,丧尸动物们表现得越发亢奋。   方邵元咬紧牙关,突然扯下挂在脖颈的玉佩,塞到宋修平手里:“等会儿我会想办法开出一条路,护送你离开这,你带着这枚玉佩回西南基地见基地长,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会庇护你的。”   做好这一切,方邵元脚尖轻点,催动自己最强一击攻向丧尸皇。   丧尸皇那张猴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轻轻松松化解了这道攻击,它像是在挑衅般,旋身朝狂奔的宋修平杀去。   宋修平还在逃,心里却越发绝望。   他重生一回,不但没有改变任何事情,还早早地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急掠到宋修平面前。   风系丧尸皇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但来人的速度比它还快,险而又险抓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抡,将它抡到了左边空地上,又一抡,右边空地上也砸出了一道坑。   死里逃生的宋修平:?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之前对鹿非做出的评价。   谢邀。   这可是能把丧尸皇玩出风火轮既视感的存在。   其实鹿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他现在的实力,应该和眼前这个丧尸皇半斤八两,能够压制住对方,完全是因为他的技能点非常平衡,不像丧尸皇一样严重偏科。   不过压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丧尸皇尾巴狠狠一甩,成功脱困,它的眼里没有了方邵元等人,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了鹿非身上。   一人一丧尸斗在一起,速度快得没有人能够看清。   约莫三分钟后,丧尸皇倒飞出去,吱吱乱叫,让它那些手下拦住鹿非,它自己则果断向外遁逃。   “打不过就跑,都做丧尸了还这么怂!”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鹿非横冲直撞,一路用身体撞开所有拦路的丧尸,成功逮住了丧尸皇。   他用它的尾巴捆住它,胖揍一顿,这才风风火火扛着它跑到姚容身边。   姚容在杀丧尸的事情上已经与鹿非默契十足,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镰刀,对着丧尸皇的头就是哐哐哐几刀,异能从11级一口气飞跃到了25级,达到了这个小队的平均水平。   目睹了全过程的宋修平:!   这得有多少经验值啊!!!   想到小鹿非常喜欢他做的菜,宋修平悟了。   不好意思,他之前一直都错怪老天爷了。   感谢老天爷把他的天赋技能点在了美食上。   他大概,也许,可能,找到了重生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75章 末世人形兵器12   作为一个重生者, 如果不能虎躯一震成为救世主,那他可以考虑成为救世主——   的厨师。   没错,在宋修平看来, 小鹿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实力, 就算不是救世主,也一定是龙傲天!   咳,其实他也不是想抱大腿。   但小鹿喊他“宋大哥”啊。   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是想让小鹿吃得好一点,吃得有营养一点, 长得高一点,身体再壮实一点罢了!   他能有什么错!   身处丧尸包围圈,也丝毫不影响宋修平对重生再就业的渴望。   不过这会儿,鹿非还真顾不上考虑美食。   丧尸皇不是那么好杀的,即使这只能算幼年般的丧尸皇。   在和丧尸皇厮杀的那几分钟里,鹿非强行使用了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力量。为了尽快制服丧尸皇, 有些不致命也不会影响到他进攻的攻击, 鹿非都直接用身体硬抗下来,所以这会儿他身上负了不少伤, 身体也脱力了。   但身形晃了晃,鹿非就再次站稳了。   “还撑得住吗?”姚容问。   鹿非将丧尸皇的尸体甩到姚容脚边:“可以。”   姚容扛起丧尸皇的尸体, 温声道:“那去帮方邵元他们突围吧, 你自己小心。”   鹿非点点头,反正他刚刚为了救宋大哥, 实力已经暴露了, 再多救一些人也无伤大雅。   没有丧尸皇在背后指挥, 这些丧尸动物各自为战,方邵元他们的压力没有一开始那么大, 很幸运地撑到了鹿非赶来。   “我给你们垫后,你们先撤。”   方邵元也没矫情。   他们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异能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留下来也没意义,反而可能白白送了性命。   众人且战且退,很快就回到了车里,趁着丧尸包围圈已经被鹿非打出了一个空缺时,启动车子冲了出去。   姚容把丧尸皇的尸体丢到了后备箱,坐到了车后座最边上的位置,在鹿非冲到车子附近的时候,一脚踹开车门。   鹿非握住姚容的手,顺着姚容拽他的力道坐进车里。   只是,他才刚一坐稳,一顶帽子就当头扣了下来,宽大的帽沿几乎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帽沿压住了他的眼睛,鹿非的眼睛非常不舒服,隐约有种异物感。   还不等他拿开帽子,用手揉眼睛,姚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好戴着!”   鹿非自己没办法看清自己的异样,但她把他拉上车时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睛一会儿是正常形状,一会儿又幻化为竖瞳模样,额头一角长满了层层叠叠的黑色细小鳞片,并且还有不断向下延伸的趋势。   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上限的,想要强行突破自己,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鹿非付出的代价,是异变再次出现。   鹿非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抿了抿唇,靠到椅背上,强行忽略眼睛的不适感。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甩开身后所有丧尸,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车子。   他们得先为重伤员疗伤。   在异能的治疗下,郑水青脖颈间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虚弱地靠在方邵元怀里。   方邵元搂着郑水青,向姚容道谢。   姚容收起异能:“我们现在是一个队伍,这是我该做的。让郑小姐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其他人。”   姚容又去了其他几辆车查看。   队伍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治愈系异能者,另外两个生命垂危的重伤员都由他来治疗。   而其他伤员虽然伤得重,但是没有性命之忧,只要暂时清理伤口、包扎止血就好。   姚容这才带着她还剩三分之一的异能回到了鹿非身边,开始为鹿非处理伤口。   “姨,小鹿怎么用帽子遮了脸?”宋修平在一旁嘘寒问暖。   姚容道:“他身体消耗太大,正好睡会儿。”   “是该好好休息,他刚刚肯定累得不行。”宋修平表示理解,随后十分上道,“正好我的空间里有一袋红枣,等回到住的地方,我就给小鹿洗干净送过去。晚饭的话,我给大家做一道炒红花生米,再做一道腊肉焖饭,然后我私底下再单独开个小灶,蒸个小南瓜给小鹿当饭后甜点。”   装睡的鹿非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受个伤还有这种好事儿?   姚容感受到身边的鹿非在努力憋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未免方邵元误会,宋修平还不忘对方邵元说:“团队物资有什么你都清楚的,我可没用团队的东西,红枣和小南瓜都是我的私藏。”   作为空间系异能者,他收集物资比其他人要方便很多。   末世刚开始的时候,搜寻物资还不算什么难事。   再加上宋修平正好是个厨子,平生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美食,所以他囤了很多便于储藏的食物和干货。   方邵元咳了一声:“我没说你拿了团队的东西。就是你那还有多的红枣吗,我用别的物资跟你换。”   宋修平看了看郑水青,大方道:“没问题。不过我只接受食物换食物。”   “小宋,这是不是太让你破费了,我也拿东西和你换吧。”姚容还真不缺物资。   宋修平连忙摆手:“姨,真不用,刚刚要不是小鹿,我可能就要死在丧尸皇手底下了。”   没错没错,他这不是献殷勤。   他只是想要报答救命之恩而已。   接下来几天的饭菜,他都要用十二分心思去做,一点点养刁小鹿的胃口,让小鹿意识到:未成年强者可以没有女人,但一定要有私人主厨。   这就是末世大佬的排面!   唉,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番际遇,他以前肯定不会荒废厨艺。眼下他的功力,估计也就只剩全盛时期的七八成了。   即使是姚容,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宋修平在想些什么。主要是按照正常重生者的逻辑,重活一世,就算不能称王称霸一方,也不应该心心念念当个厨子啊。   她只当宋修平真的是报答救命之恩,默默接受了宋修平的好意,垂下眸子,思索鹿非提前暴露实力的利与弊。   而方邵元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除了最开始说过几句话外,别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   一车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回到了之前住的院子。   天色已经不早,宋修平一下车就非常自觉地进了厨房,美滋滋地开始精心准备晚餐。   方邵元抱着郑水青回屋休息,副队长鲁书去照看其他伤员的情况。   车里只剩姚容和鹿非。   姚容捏住帽沿,轻轻往上抬。   难怪鹿非这一路那么安静,原来早就从装睡变成了真睡。   他睡得很沉,额角的鳞片淡去了许多,只剩下浅浅一层纹路印在皮肤上。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垂落,遮住眼睑,看上去十分安静乖巧。   姚容叫醒了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的眸子已经恢复正常。   “感觉好些了吗?”   鹿非捏了捏拳头,感受了一番:“力气恢复了不少。”   姚容说:“今晚你得马上服用一支基因稳定剂。”   想到服用基因稳定剂时的强烈痛楚,鹿非脸色一苦,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过闻着从厨房中飘出来的香味,他的心情又莫名好了许多:“没问题,我去厨房看看宋大哥。”   “帽子别摘下来。”姚容帮他理正帽子,恰好能完全遮住额角纹路又不会遮住他的视线。   鹿非一下车,就收到了无数注目礼。   那些靠坐在院子各处,或是闲谈,或是发呆的小队队员,全部转过头来盯着他。   鹿非被他们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还不等他加快步子走进厨房,副队长鲁书朗声笑着,大步来到鹿非身边,强壮有力的胳膊勾住了鹿非的肩膀:“小鹿啊。”   鲁书捏了捏鹿非的胳膊肌肉:“你说你这小身板是怎么长的,居然能解决掉那么可怕的丧尸。”   其他人也出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天多亏了小鹿,要不是有小鹿在,我们这些人很可能都回不来了。”   “队长连那个丧尸的一招都没撑住,小鹿却能把那个丧尸抡来抡去……小鹿,你就是这个。”一个气质柔和的男人朝鹿非竖起大拇指,引得周围人起哄,说是可别让队长听到了,不然得罚你做一百个深蹲。   还有人拍拍胸口,认真道:“小鹿,这个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提,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鲁书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牛肉干:“来来来,小鹿,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不过这牛肉干带了几包,你不是喜欢吃东西吗,拿着拿着。”   “对,倒是忘了小鹿有这爱好了。我包里有巧克力,我去给你拿来。”   不少人想到中午时鹿非吃饭的模样,都发出善意的调侃。   在厨房里做菜的宋修平听到窗外的阵阵笑声,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危机感。   好家伙。   这些人平时一个比一个高冷,他和他们说一句话,都总是爱搭不理的,现在对小鹿这么殷勤,不会是想跟他抢金大腿吧!   宋修平危机意识格外强烈,几乎把面前的食材做出花来。   而鹿非捧着满满一怀的零食,只觉得幸福降临得如此突然。   突然到他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这就是做好人好事的快乐。   姚容倚在车子上,含笑看着这一幕。   这才是鹿非他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   ***   热乎乎的晚饭出炉了。   众人死里逃生,再加上这顿饭似乎比以前任何一顿饭都要美味,吃得那叫一个胃口大开。   吃完正餐,宋修平特意为鹿非蒸的贝贝南瓜也好了。   他刚将南瓜端给鹿非,方邵元站在门口阴暗交错的地方,叫住了他:“宋修平,我们来聊聊吧。”   宋修平和方邵元走到了安静无人的角落,不等方邵元询问,他就一五一十说出了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秘密。   “所以……如果没有小鹿和他妈妈出现,我们几乎都会战死在一号仓库里。”方邵元思索片刻,突然抬头问道,“上辈子,你听说过小鹿这么一号人物吗?”   “没有。”宋修平很肯定。   方邵元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轻声道:“多谢告知。”   有了对方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西南基地以后可以避开很多危险。   宋修平摆摆手,转身离开。   ***   一晃,五天时间过去了。   服下一支基因稳定剂、两支身体强化剂,鹿非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   一些伤势不太重的队员也都能行动自如。   方邵元决定再探一号仓库。   为此,他找上了姚容和鹿非,想请姚容和鹿非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去。   “我以西南基地的名义聘请两位,要是探查成功,我会给两位争取一笔可观的贡献值。到时两位可以用这笔贡献值向基地换取任何需要的东西。”   原有的金融体系早已崩溃,这个贡献值就相当于是末世的货币。   鹿非听着有些心动。   一号仓库里的最大boss已经被他干掉了,现在只剩下一群等级不高的丧尸动物盘踞在那里。去探查一号仓库,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会很危险,但对他来说,确实没有多大的风险。   姚容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我们接下了。”   她弯了弯唇角,对方邵元说:“那我们就来聊聊报酬的问题吧。”   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姚容当然会尽力争取。   以后她要做研究,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两人针对报酬的事情展开了激烈讨论。   姚容在摸清楚方邵元的心理价位后,开出了一个比方邵元的心理价位略高一些的价格,并且寸步不让。   方邵元苦笑了下,知道自己被对方摸底了,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敲定好价格,第二天一大清早,姚容、鹿非、方邵元和副队长鲁书四人就出发了。   到了一号仓库,姚容三人主要留在外面接应,鹿非利用他那与风系丧尸皇相差无几的速度闯入里面。   半小时后,鹿非折返,身上带了不少血污,都是杀丧尸时留下的。   “已经确定了,里面有两个大型储粮舱,舱里全部堆满粮食。一个储粮舱的规格是五万吨,所以预计能有十万吨粮食。”   “太好了!”方邵元精神一震。   他们此行的任务,总算能圆满完成!   回到住处,方邵元立即用通讯设备联系基地。   基地那边很快回复他们,表示会马上调派军队过去运输粮食,他们小队这段时间就留在容县养伤,等军队一到再和军队汇合。   算算路程,军队至少要小半个月才能抵达,方邵元等人闲了下来,开始安心养伤。   众人这一闲下来,顿时衬得宋修平每天非常忙碌。   是的,宋修平经常让鹿非陪他去县图书馆找食谱。   找到了食谱,在做饭的时候,宋修平还疯狂给鹿非画大饼。   “小鹿,我和你说,我做那道话梅排骨真是一绝,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回头客排了两个月队,就为了能再吃一次。”   “还有,西南基地有木系异能者培养出了一种可食用的水果,拇指大小,口感和猕猴桃差不多,拿来炒菜,酸酸甜甜的,非常开胃。”   “对了,西南基地那还有一种兽肉,切成薄片拿来烧烤,口感十分劲道……”   无意间路过画饼现场的方邵元:“……”   鹿非眼冒星星,对西南基地心生向往,私底下还悄悄问姚容,他们如果要去幸存者基地的话,能不能直接去西南基地啊。   姚容:“……”   这傻儿子哟。   ***   十天后,西南基地的军队终于到了。   姚容和鹿非不是西南基地的人,没有跟方邵元他们去迎接军队,不过军队去一号仓库搬运粮食的时候,鹿非问姚容要不要去凑热闹。   姚容知道他是无聊了,点头道:“我们去看看吧。”   姚容去过两次一号仓库,把路线记得一清二楚,她依旧开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载着鹿非到了仓库门口,就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   得知他们是方邵元的朋友,士兵进去通报,不多时,方邵元跟着那个守门士兵回来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鹿非已经和方邵元混熟了,听到他的问题,解释道:“在县里待得太无聊了。”   方邵元:“那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一号仓库里的丧尸动物已经被军队解决掉了。   储粮舱前停放着上百辆卡车,在空间系异能者的空间悉数装满后,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身上的军装基本都染了血,可见赶来的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不过令行禁止,即使风尘仆仆,也透着难以言喻的肃穆与冷硬。   鹿非安静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排队接力,将一袋袋粮食从粮仓运到卡车上。   这些才是真正的军人。   他们会营救末世里遇难的百姓,会明知危险依旧因为一道军令千里奔赴。   他们和那些将他绑去研究所的人完全不同,他一个人就可以杀死在场所有的军人,但他们也是杀不死的。   一旁,姚容正在询问方邵元:“西南基地有多少幸存者?”   “登记在册的幸存者有两百七十万。”   “两百七十万?基地能够容纳下这么多人吗?”   方邵元苦笑:“不能,但他们赶来求救,总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在总基地外围,我们建立起了几座卫星城市来容纳百姓,不过那几个卫星城市的防御能力很差。还好这大半年来没有遇到什么大丧尸潮,不然那几个卫星城市根本支撑不住。”   “这十万吨粮食,按照一人一天一斤的量来算,应该能支撑一个多月,放宽心吧。”   方邵元有些惆怅:“嗯,希望其他小队也能有好消息吧。”   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快步向方邵元走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方邵元点点头,转头去看姚容和鹿非,低咳一声:“姚姨、小鹿,这次领兵前来的人是我小舅,他想跟你们见一面,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   鹿非扭头去看姚容。   这种事情当然是让姚博士来拿主意。   “乐意至极。”   这段时间,姚容从郑水青他们那里打听到了很多关于西南基地的事情,对西南基地的大致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现在也是时候去见一见基地高层,与他们谈条件了。   来到厂房后方,姚容就看到了方邵元的小舅。   “西南基地少将薛安宜。”方邵元的小舅薛安宜向姚容伸出手,他大概三十来岁,一双桃花眼格外潋滟,即使是穿着军装,也透着一股玩世不恭,“不知该如何称呼?”   既然已经决心投奔,姚容没有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姓姚,单名一个容字,是平安市生命基因研究所的所长。身边这是我的儿子,鹿非。”   薛安宜意外于姚容的直接和坦诚:“我能冒昧问一下鹿非的情况吗?我很确定,他没有游戏手环。”   “抱歉,关于鹿非的具体情况,我不便透露。但是我和鹿非愿意加入西南基地,为西南基地贡献力量,只不过希望薛少将能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薛安宜心下有些失望,但也沉得住气:“什么条件?”   “我想拥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实验室。我在实验室里的一应材料,都由基地来提供。”   姚容在卖儿子这件事情上,已经非常熟能生巧。   她拍了拍鹿非的肩膀,道:“这一应花销都记在鹿非名下,由鹿非打工偿还。”   鹿非:???   他才十五岁,她却让他打工赚钱养家。   难道无良黑心家长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姚容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东西研究出来都是谁用?”   鹿非:……行吧。   替自己打工,不寒掺。   这么一想,她只要他赚材料费,没算他什么研究费用、人工费用,已经是良心收费了。 第76章 末世人形兵器13   薛安宜沉吟片刻, 做主应下了姚容的要求。   不说姚容那边,在薛安宜看来,一个鹿非, 就值得他们基地好好拉拢。   因为缺少资源, 西南基地的高端实力远远落后于其他基地,每次出兵攻打丧尸群密集的地方都损失严重,如果有了鹿非这个“人型丧尸皇”的存在,就能避免掉很多牺牲。   西南基地这边诚意满满,姚容也不会吝啬。   “丧尸皇的尸体在我手里, 如果基地需要的话,可以拿去解剖研究。”   薛安宜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他确实想向对方讨要丧尸皇的尸体,并且已经决定许诺很多利益。   这是人类已知的第二个丧尸皇,没有人知道丧尸皇是如何进化、如何号令其他丧尸,正因如此,姚容手中的尸体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但没想到的是, 姚容不仅猜到了他的目的, 还愿意无偿把尸体送给基地。   “多谢,稍后我会派我的副官去接走尸体。”   薛安宜刚到容县, 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姚容和鹿非没有多待, 告辞离开。   方邵元则留了下来。   薛安宜边批复手里的文件, 边随口问道:“邵元,你觉得他们的身份可信吗?”   方邵元站姿笔挺:“我觉得是可信的, 他们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说谎。”   平安市生命基因研究所所长这个身份, 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还是觉得那个叫鹿非的孩子有些古怪。”   “小舅,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对我们基地没有坏处, 我们没必要去寻根究底。过分探究只会把人才往外推。”   薛安宜失笑:“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他名义上是少将,但干的主要还是文职。   天天和基地一些老狐狸勾心斗角,倒是还不如自己这外甥看得透彻。   军队在容县驻留三天,所有粮食都被搬运一空后,终于决定启程回西南基地。   姚容的那辆摩托车终于迎来报废命运,她和鹿非坐到了方邵元小队的车子上。   军队刚出县城,后方陆陆续续赶来了不少车子。这些车子里坐着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容县里的人。   薛安宜得知此事,点头道:“让他们跟着吧。”   “如果有人缺少粮食和水,可以让他们接军队的任务,和军队一起在前面开路,从而换取粮食和水。”   至于那些不想接任务,只想跟在军队后面去幸存者基地的,薛安宜也随他们。   回程的时候,因为车子都装满了粮食,速度比来时要慢上许多。   鹿非头两天还能乖乖待在车子里,但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真待不住了?”姚容问。   “是啊是啊。”鹿非苦哈哈,仿佛坐的不是车垫,而是针垫。   “放心,我有办法。”姚容满口答应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姚博士跟他说“放心”时,鹿非是真的很放心,但这一回,敏锐的危机意识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其实不用劳烦您老人家帮我想办法……”   姚容弯了弯唇:“也不劳烦,我都已经想好了。”   一个小时后,军队原地休息,鹿非直接被姚容拎到了方邵元面前:“他就麻烦你了。”   方邵元:“姚姨放心,我会尽力教好小鹿的。”   姚容看向鹿非:“你不能用任何力量,单纯用招式和邵元过招。”   方邵元是军校培养出来的标准军人,格斗技巧和战斗意识都不是现在的鹿非能比得上的。   既然路程无聊,那就多操练操练,来发泄那没用的精力吧。   鹿非:“……”   呸,都怪他多嘴。   郑水青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宋修平和鲁书等人围坐在一旁,笑看着鹿非一次又一次被方邵元格挡住攻击,旋即掀翻在地。   鲁书拍拍胸口,幸灾乐祸:“看到小鹿这样,我被打击惯了的心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郑书青也坏心眼道:“小鹿这下盘太不稳了,我建议每天多加训两个小时的马步。”   宋修平也没忍住,哈哈笑道:“年轻人多摔打摔打就学会了。”   不过慢慢地,所有人都顾不上笑了——   鹿非的攻击依旧一次次被方邵元挡住,但是,他在方邵元手底下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每次挣脱方邵元的束缚,他都能立马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反观方邵元的体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到最后,是方邵元先举手喊了暂停。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鹿非乖乖点了点头,却有些意犹未尽。   他心里那么想着,脸上也不免带出几分。   方邵元甩了甩自己几近脱力的手,苦笑连连,暗叹一声“变态”。   后面几天,除了方邵元外,鲁书、郑水青他们也都一一加入了切磋陪练的队伍。   鹿非很少在他们手下讨到什么便宜,但方邵元他们这些和鹿非对招的人,能感受到他的战斗意识越来越好了。   终于,在军队进入西南基地势力范围,还差一天就能回到基地大本营时,鹿非趁着方邵元一时不备,成功反制方邵元,将方邵元压制在了地上。   连同姚容在内,围观众人纷纷给鹿非献上掌声。   鹿非眉飞色舞:“方大哥,你服不服?”   方邵元哭笑不得:“服,太服了。”   鹿非这才松开方邵元,拍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向着在场众人飞吻:“谢谢,谢谢大家的掌声,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刚爬起来的方邵元:“……”   合着小鹿还想再多打他几回是吧。   ***   翌日。   赶在中午之前,军队成功抵达基地。   姚容靠着车窗,安静眺望前方这座基地。   高达十几米的城墙,密密麻麻的电网,时刻巡逻警戒的士兵,穿梭不断的进城人流……   这里,是人类最强、也是最后的防线。   宋修平积极道:“姚姨,你和小鹿是第一次来西南基地,需要办理一些手续,再做一些全面的检查,我带你们过去吧。”   姚容和鹿非跟着宋修平一块儿下车排队。   像姚容和鹿非这样,第一次来西南基地的人非常多。   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入城队伍,宋修平原本打算带他们去排特殊通道,不过姚容拒绝了。   “我们去排队吧。”   姚容不是一个鄙夷特权的人。   事实上,在很多地方,特权都是存在的。   如果能用特权解决很多麻烦,姚容也不会矫情。   但她想陪鹿非去感受末世的另一面。   这另一面,他在末世之初也许就已经见过了,可那时末世才刚开始,人类社会秩序还没有完全崩塌,很多人心中都还敬畏着律法,存在着道德底线,一切都没有太糟糕。   现在就不同了。   能活到如今的人,或多或少都做过某种程度上的妥协。   这是无奈之下的一种生存法则。   鹿非的实力,能让他以后不妥协、不无奈。   他意外拥有了这样可怕的实力,他未来又打算用这个实力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强求他当什么救世主,更不指望凭他一人之力就能终结末世,可她仍希望他能保持着对同胞的怜悯之情、恻隐之心,不要对苦难司空见惯。   ***   姚容、鹿非和宋修平来到了队伍最末端。   他们前面,至少有上百人在排队等待。   这上百人几乎都是青壮年,不仅没什么老人,也没什么孩子,就连女人也是少得可怜。   仅有的几个女人基本都依附在男人身边,即使风尘仆仆、满脸血污,也不掩姣好的美貌与俏丽的身姿。   姚容没有解释什么,她只是让鹿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鹿非起初还不太明白姚容的用意,慢慢地,他脸上习惯性挂着的笑容淡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队伍突然传来了激动的推搡声,间或夹杂着一个小女孩尖锐的叫声。   “你们快放开我妈妈!”   “坏人,你们离我妈妈远一点!”   鹿非循声看去,只见队伍最末的位置,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两个人还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鹿非回忆了下,总算回想起来了。   这些都是跟在军队后面,从容县赶来基地的幸存者。   此时,几个男人正强拽着一个女人,似乎是要把女人拽离排队的队伍,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死死抱着女人的大腿,大声哭嚎。   终究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小声道:“有没有搞错,连个小孩子都欺负。”   其中一个寸头男人脾气很硬,骂了回去。   “你懂什么,这个女人的胳膊被丧尸咬了一口,但她这一路上居然瞒着没有说!要是害得老子和兄弟们进不了城,老子当场吃了她的心都有。”   那个原本帮女人说话的人一听,脸色当即变了,看向女人的目光也变得不善,甚至朝着女人“呸”了一声,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般。   而周围其他人,也都纷纷退了几步,拉开和女人的距离,生怕女人等会儿发狂咬他们一口。   女人脸上的泪没有断过:“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着囡囡平安进基地……”   “我害怕你们会把我和囡囡都丢在半路上……”   寸头男人气得要把女人摔在地上,但在他动手之前,那个刚刚还在抱着自己妈妈大腿的小女孩,就如一个炮弹般迅速冲到寸头男人面前,用力扑到他身上,狠狠咬住他的胳膊,凶狠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寸头男人吃痛,作势要甩开小女孩。   不少人都不忍地别开了眼睛。   但就在小女孩快要被甩飞出去之前,她轻轻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欺负小孩子,这就太过分了吧!”鹿非抱着这个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的小女孩,一脸严肃地盯着寸头男人。   寸头男人下意识扫了眼鹿非的手腕,没看到游戏手环,脸上顿时露出冷笑,捏着拳头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要见义勇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水平?”   鹿非没理会寸头男人,将小女孩放到了地面上,快步上前扶起女人。   “小子,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寸头男人越发生气,大吼一声向着鹿非冲了过来,却被赶到的宋修平直接拦了下来。   宋修平对着男人左右开弓,心里庆幸上辈子学过不少拳脚功夫。   这种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哪里能劳烦小鹿出手?   他就能够解决得妥妥当当的。   寸头男人气炸了,嚷嚷着让自己的兄弟们上来帮忙。   然而,他的兄弟们看着宋修平手腕上佩戴的灰色游戏手环,齐齐后退两步。   就像寸头男人担心女人会连累他不能进城一样,这些人也担心寸头男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会连累他们不能进城。   ……   女人被扶起来后,连声向鹿非道谢,哭着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小女孩眼里含着泪,却鼓着眼睛,强忍着不落下来。   她像是已经预感到了她妈妈的命运般,死死攥着女人的衣角:“妈妈别哭,囡囡以后会听妈妈的话,再也不吵着要爸爸,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囡囡已经非常听话了。”女人哭着挤出一丝笑容,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忧愁。   这大半年来,她一个普通人带着小女儿在末世里生存,不得不委身于那几个男人。如果不是小女儿足够听话懂事,从来不哭也不闹,还能帮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那几个男人根本不会留下她的孩子分口粮。   可现在,她就要死了。   好在小女儿也平安到了西南基地。   她打听过。   她特意跟那些士兵打听过的。   西南基地建立了专门的孤儿院收留那些失去了家人的孩子。只要有一口饭吃,只要能平安长大,那就可以了,除了这些,她还能多奢求什么呢。   女人松开了小女儿的手,直接向鹿非跪了下去。   鹿非吓得险些跳起来。   他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遭。   “别,别,千万别。”   “小恩公,你受着吧,我想要得寸进尺地拜托你一件事情。”   鹿非还是扶起了女人:“你说吧。”   他心里已经认为女人提的会是一个比较难办的要求,却没想到,女人说:“我被丧尸咬伤,是肯定不能进基地里面的,我希望小恩公能带着我的孩子排队进城,把她交到基地里的士兵手里。”   鹿非惊讶:“就这样?”   “是的。”女人眼里充满希冀。   鹿非被她看得手足无措。   他想,但凡女人要求得更多一些,他都不至于会这么无措。   可女人没有。   她不敢奢求太多的同情心,只想从他那里极力争取来一点微弱的善意。   这份善意还是为她的孩子争取的。   生怕鹿非拒绝,女人又再次要跪下给鹿非磕头。   这回她被姚容拦下来了。   他们这里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守门士兵的注意,在得知有排队入城的人被丧尸咬了后,有一队士兵手持枪|支匆匆跑了过来。   是姚容上前,用薛安宜给的信物拦住了这队士兵,让他们不要急着去杀了女人。   在和这队士兵沟通完毕后,姚容才走回鹿非身边,正好注意到女人的行动:“你的孩子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和照料,你不需要担心,也不用磕头了,趁着自己还清醒着,好好跟你的孩子多说几句话道别吧。”   女人被丧尸咬过的地方,已经隐隐露出青紫了。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半个小时,她就会彻底异变成丧尸。   女人含泪点头,扑向了她的孩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泣,而是擦干了眼泪,在小女孩耳边细细做着最后的叮嘱。   小女孩哭的时候,她狠狠心,握住小女孩的肩膀,让小女孩看着她的眼睛:“囡囡,只能再哭最后一次,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要更加坚强,去了孤儿院,不要给院里的那些叔叔阿姨添麻烦,不乖的小孩子是没有人喜欢的,你知道了吗!”   小女孩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眼泪凝在眼里。   “囡囡?”   “我……我知道了!”小女孩打了个哭嗝,却听话地不再哭了。   女人这才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囡囡。   但是她不能再说了。   她现在还保留了人类的意识,可她在闻到囡囡身上的味道时,居然会生出一种要吃掉囡囡的想法,嘴巴也会下意识分泌唾液。   再不赶紧走开,让囡囡亲眼看见她变成丧尸,那实在太残忍了。   ……   鹿非走到了姚容身边,神情有些复杂。   姚容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   宋修平料理完那几个男人,走了过来,瞧见这幕十分冷静。   这种生离死别,他上辈子司空见惯。   不多时,女人带着小女孩走了回来:“囡囡去吧,去那个小哥哥身边。”   小女孩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鹿非走了过来,却边走边回头。   鹿非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尽量露出一个很和善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头看着鹿非,眼眶红肿,声音里夹着哭腔,但口齿伶俐:“我叫米萌萌。”   鹿非又抬头看着女人:“阿姨,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正要跟着士兵离开的女人愣了愣,这才连忙喊道:“林小筠!我叫林小筠!”   鹿非深深记住这个名字,蹲下身子,抬手捂住了米萌萌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自己妈妈被带去处决的场景。   这不应该是她记忆里,与妈妈的最后一面。   米萌萌瞪大眼睛,没有哭泣,任由鹿非遮住她的视线。   ***   在林小筠的身影彻底望不见后,鹿非才放下了手。   气氛有些许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是米萌萌先开了口打破沉默:“哥哥,我们不进城吗。”   “嗯,我带你进城。”鹿非伸手想抱起米萌萌。   这个小姑娘太瘦了,明明是个圆脸,但瘦得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显然吃了很多苦头。   米萌萌下意识退了一步,脏兮兮的小手揪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摆,怯生生看着鹿非干净的衣服。她要是弄脏了这么干净的衣服,一定会被打的。   鹿非素来大大咧咧的,这回却难得细心了一次。他拍拍地上的污泥,随手抹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好了,这下子我也变脏啦,我们不要嫌弃彼此。”伸手抱起了米萌萌。   入城门时,几人都进行了一个细致的检查。   基地有一种仪器,可以检测人身上是否携带有丧尸病毒。   确定他们身上没有病毒,基地的工作人员才给姚容他们三个刚到基地的人录入信息做了登记,还给三人各发了一个智能手表。   这里面有他们的身份凭证,就相当于是身份证。   “这个小女孩就交给我们吧,等会儿我们会直接送去孤儿院。”守在旁边的士兵看着鹿非怀里的米萌萌,温声道。   面对陌生人,米萌萌的身体下意识抖了抖,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也没有向鹿非、姚容、宋修平投去求助的目光。   鹿非有些犹豫。   林小筠阿姨拜托他把米萌萌交给基地士兵,但是,米萌萌才刚刚失去唯一的亲人,现在把她送去孤儿院,是不是不太好?   “让她先跟着我们吧。等她的状态好了一些,我们再把她送去孤儿院。”关键时刻,是姚容开口做了决定。   士兵知道他们是薛少将的朋友,说实话,小女孩跟在他们身边,肯定比直接被送去孤儿院要好很多,当下也不再坚持。   进了城里,宋修平正在思考该怎么回小队驻扎地,不远处的街道上,鲁书坐在车里向他们招手:“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进城?”   “咦,鲁大哥,你怎么在这?”鹿非问道。   “是队长让我来接你们的,总不能让你们走去驻地吧。”鲁书笑着让他们上车,又看着鹿非怀里的米萌萌,脸上带出了点好奇,不过没直接打听原因。   鹿非把米萌萌放到了座位上。   姚容刚想帮米萌萌系上安全带,米萌萌自己就有些生疏地拽出了安全带系好。   “萌萌真聪明。”姚容夸了她一句。   车子一路开进了基地,最后停在了两层独栋小别墅前面。   方邵元和郑水青早就在别墅门口等着了。   “这是哪儿?”鹿非奇道。   姚容替方邵元做了回答:“你在西南基地的家。”   “哇,我这么快就成为有房一族了吗。”鹿非惊讶,牵着还有些怯生生的米萌萌下车。   “好可爱的小女孩。”郑水青摸了摸米萌萌的头,从口袋里掏了块巧克力递给她。   米萌萌没有马上接过,看看鹿非,又看看姚容,直到姚容点了头,她才接过巧克力,向郑水青说了谢谢。   明明已经很饿了,她也没有马上吃掉巧克力,而是将巧克力小心妥善地放到衣服内侧口袋里。   方邵元对鹿非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探查一号仓库得来的那笔贡献值吗,姚姨托我把这笔贡献值换成房子。就是眼前这栋。”   他和郑水青提前回了基地里,就是为了跑流程。   好在一切顺利,赶在姚容和鹿非来到之前,成功搞定了手续。   “住在你们旁边那两栋的也不是陌生人。一栋是我小舅和舅妈住,一栋是水青爸妈住,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应。”   一听这话,姚容就知道,凭鹿非之前赚的那笔贡献值,肯定不可能换来这栋别墅的。   想来方邵元和郑水青往里面垫了一些贡献值。   她将两人这份好意记在心里,笑道:“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齐全的,窗户、门锁也全部都完好无损,只要简单收拾一番就能入住。   几人正准备打扫屋子,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刹车声。   鹿非从半开的窗户探头往外看。   小队的其他成员扛着好几袋食物,站在门外朝着他用力招手。 第77章 末世人形兵器14   食物全部被堆放在墙角。   其中两袋白花花的大米, 一袋易保存的蔬菜,一袋处理过的腊肉,甚至还有一箱鱼罐头和一箱水果罐头。   姚容果断拒绝:“这些食物太贵重了, 你们都拿回去吧。”   方邵元笑着解释:“姚姨, 这些食物不是我们买的。你之前主动上交了丧尸皇的尸体,这是我小舅代表西南基地送来的奖励。”   知道是薛安宜送的,姚容就不好推辞了。   鹿非蹲在这几袋食物旁边,由衷升起一股幸福感。   众人继续打扫屋子,米萌萌蹲在水桶边, 见姚容过来换抹布,忙从水里捞出一条早就洗干净的抹布,拧得半干递给姚容。   姚容朝着米萌萌笑了笑,接过了米萌萌递来的抹布。   痛失亲人又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格外敏感早熟,如果她拒绝米萌萌帮忙,这孩子可能会更加坐立不安。   很快, 房子打扫干净, 方邵元几人告辞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姚容、鹿非和米萌萌。   米萌萌喝了一些米粥就去睡觉了, 姚容朝鹿非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她来到客厅:“我们来聊聊萌萌的事情。”   鹿非坐得笔直, 等待姚容的下文。   但等了好一会儿, 见她只盯着他不说话,鹿非挠挠头:“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姚容点了点头。   “额……”   鹿非根本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刚刚他只顾着沉浸在自己有房有粮的喜悦中。   他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姚容:“你肯定有主意的, 对吧。”   “我是有主意, 可萌萌这孩子是你要救下来的,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同意让她回家里住几天。那几天之后呢?”   这一回, 姚容没有直接告诉鹿非问题的最优解。   有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出手替鹿非处理。但绝不包括这一件。   这是他主动接过来的担子。   他应该要明白,当他站出来决定做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时,也必须要承担这件事情后续有可能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鹿非抬手蹭了蹭鼻尖:“送孤儿院?”   “这是一种方法。但是你既然救下了她,就应该多做一些,比如提前去考察孤儿院的环境,了解孤儿院的孩子平时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吧。总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她送走。”   “你说得对,我明天会去孤儿院看看。”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鹿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们家有多的房间……”   这句话才刚出口,在姚容微笑的注视下,鹿非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吧好吧,他知道这是个馊主意了。   姚容温声道:“鹿非,养好一个孩子,就已经非常困难了。眼下的我,没有精力再多去照顾其他孩子。”   她自己的孩子,尚且还没有脱离痛苦。   鹿非眉梢微挑。   什么叫养好一个孩子非常困难。   哼,胡说八道,他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   心里暗暗吐槽着,鹿非的耳后根却延生出了一片绯红。   “我知道我知道。养孩子不是只给口吃的、提供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他声音别扭。   姚容将他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笑问:“你在脸红什么?”   “我那是脸红吗!”鹿非用力拍沙发扶手,用大喝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我那是想到了以前你怎么对我的,所以在生气!”   姚容意味深长:“看来你确实很生气,瞧瞧,这脖子都给气红了。”   鹿非:“……”   好气哦。   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哈。   “行了,言归正传。”   姚容往下压了压手掌,收回话题。   “鹿非,你出手保护萌萌,带萌萌回家养几天,这些做法都是正确的。可我问你,你能救一个,能救完所有人吗?”   “我……如果我看到了,当然要救。”   “那你明天去孤儿院看一看,然后我们再来继续这个话题吧。”   姚容起身,打算上楼去瞧瞧米萌萌有没有踢被子。   西南基地的昼夜温差大,要是踢被子很容易生病着凉。   房门虚掩,姚容刚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就听到了细细弱弱、被刻意压低的哭泣声。   “妈妈,我好想你啊……”   “呜呜妈妈,我给你偷偷留了巧克力,你再不来接我,巧克力就要融化了……”   “萌萌,你没睡吗?”   完全缩在被子里的米萌萌被吓了一大跳,迟疑了几秒,米萌萌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姚容阿姨,我刚刚睡了,梦到妈妈就醒了。”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   姚容走到床边坐下,一眼就看到小姑娘紧紧攥着的、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巧克力。   她装作没有看见,轻声陪米萌萌聊天。   客厅里,鹿非还坐在原地,回想着姚容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能救一个人,但是他能救完所有人吗?   他连救下米萌萌后,怎么处理米萌萌都没想清楚。   鹿非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头疼。   ***   也许是因为心里存着事情,鹿非难得失眠了,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他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宋修平已经在客厅坐着了,正拿着一个布娃娃逗米萌萌玩。   “宋大哥,你怎么过来了!?”鹿非看到宋修平,顿时眼前一亮。   宋修平将布娃娃放到米萌萌手里,乐呵呵道:“我们小队刚完成任务,可以放几天假,我想着你们刚搬进来,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鹿非拉着宋修平走到一个角落:“宋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趟孤儿院?”   “没问题。”宋修平一口答应下来,“我用自行车载你过去。”   这年头,汽油是稀罕物。   基地内出行,基本都是靠自行车。   宋修平只知道孤儿院在城北的位置,他和鹿非到了城北,问了好几个人,才艰难抵达目的地。   孤儿院说是“院”,其实就是六间移动平板房拼凑在一起。   五间房给孩子们睡,一间房给院长老夫妻睡。   而厨房、活动室这些都是没有的,想要做饭,就只能露天做,想要玩,就在平板房门口抓抓石子。   鹿非仔细了解过,房子是大通铺,孩子们混睡在一起,十平方左右的房子能挤下十几个孩子,吃的东西也非常简单,每顿饭都只有半碗粥和半个拳头大的土豆。   就这半碗粥,也是水多过米。   院长生火给孩子们做饭:“每隔一两天,就会有新的孩子被送过来。地方就那么点儿大,只能多挤挤。我和我家老婆子那屋也住了几个,现在还算勉强能住下。”   宋修平蹲在院长身边:“那以后怎么办?”   院长用棍子拨弄埋在火堆下的土豆,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大口长气,眉间愁绪不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能活着就行了,谁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像是在告诉宋修平和鹿非,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于是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活着就好。”   宋修平起身离开,不再打扰院长干活。   他左右瞧瞧,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鹿非跑到了一棵树上坐着,双腿在空中一晃一晃,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顺着鹿非的视线,宋修平看见了那些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孩子。   “小鹿,快下来吧,我们该回去吧。”   鹿非一跃而下,默默跟着宋修平离开。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宋大哥,我不想把萌萌送来孤儿院了。”   直到亲眼目睹了孤儿院的现状,鹿非才清楚意识到,昨天姚博士为什么会那么说。   还有萌萌的妈妈林小筠……   她肯定也猜到孤儿院会是什么样子的吧。   但在那种情况下,她就像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希望萌萌能够被送到孤儿院。   可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那时候,林小筠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被送来孤儿院的孩子,仅仅能在末世里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   林小筠只希望米萌萌能活着。   甚至不奢求她幸福,也不奢求她安稳,不奢求她读书识字明事理。   “额,那姚姨打算收养萌萌?”宋修平问。   “不是。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愿意收养萌萌的夫妻。”   “你可以问问方邵元和郑水青,他们在这方面消息比较灵通。”   鹿非低着头走了一会儿,突然问宋修平:“宋大哥,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孩子过得更好一些吗?”   “啊?如果基地周边没有丧尸困扰,那么基地就能往外建卫星城来转移人口压力,孩子们就不用住得那么挤了;如果基地的粮食更充足,那分给孩子们的救济粮自然也会变多。”   宋修平随口说了这么一番话,但看着鹿非好像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连忙摆正神色:“小鹿,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就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鹿非疑惑地看着他:“但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额,有道理是有道理,因为这就是西南基地未来的发展计划嘛。”宋修平暗暗吐槽一句,“但是你不知道,这个发展计划,发展了足足五年都没成功,只是说得容易而已。千万别对这件事情抱有太大希望。”   “五年?宋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宋修平心里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哈,我就是随便猜的。”   鹿非很容易忽悠,不再纠结五年那个时间点,而是道:“可是这件事情是正确的,为什么不能抱有希望?难道明知道是正确的都不去做吗?”   今天在孤儿院看到的事情对鹿非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   他沉默着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此刻,他才对着宋修平说出那些早已压抑不住的想法:“孤儿院是末世的一个缩影,现在我家里有好几袋粮食,如果我把那几袋粮食搬过来,肯定可以让孩子们吃上几天好吃的,但是这不能从根源上改变他们的命运。”   “想让他们过得好,只有整个西南基地的人都过得好才行。”   “可是按照宋大哥你的说法,如果连你这样的异能者、我这样有实力的人都不抱有希望,那那些没有实力的普通人,又该有多绝望呢?”   “他们现在一定非常绝望吧。”   鹿非回过头:“你看那些孩子,我们来那么久了,他们没有笑过,一次都没有。”   宋修平踩自行车的动作一顿。   感受到车身一晃,他才连忙回过神来猛踩脚踏。   鹿非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见宋修平没有回应他,他搔搔头,不好意思道:“宋大哥,我说错了吗?”   “不……”   宋修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非常复杂,里面夹了几分淡淡的羞愧之情。   鹿非这番话,就像是一巴掌般狠狠甩在宋修平脸上,让他整个人都从那种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其实无论是昨天在入城前看到米萌萌母女,还是在孤儿院看到那些孩子,他的心里都是无动于衷的,他甚至在想:这种事情,他早已视如寻常,也就是小鹿只经历了不到一年的末世,才会保留了那么多没用的同情心。   是的,坦白来说,宋修平是觉得鹿非的做法有点儿多管闲事的。   但是他怎么忘了一件事情啊!   现在已经不是上辈子了。   现在不是末世第五年,而是末世第一年。   方邵元没有死,西南基地未必会像上辈子一样,陷入到水深火热的争权夺势之中。   明明……   明明一切都可以来得及……   “小鹿,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对了!”宋修平将踏板踩得飞快,他已经迫不及待回到鹿非家里,他已经迫不及待要问鹿非,愿不愿意聘请他当私人厨师。   在最开始,他觉得鹿非是救世主,其实只是单纯出于鹿非的实力。但此时此刻,他不再只是出于对实力的崇拜,而是隐隐认为,也许这一世有了鹿非、有了姚容、有了方邵元、有了郑水青,很多结果真的都会变得不一样。   ***   方邵元和郑水青又来拜访姚容。   昨天回去的路上,他们听宋修平说了米萌萌的身世,所以今天过来的时候,他们还给米萌萌带了两套适合她这个年纪的衣服。   米萌萌洗了个澡,穿上干净的旧衣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晾干头发,认真听姚容、方邵元和郑水青聊天。   三人正聊得起劲,鹿非和宋修平就回到了。   姚容的目光直接落在鹿非身上——没有沮丧,也没有露出被打击到的神色,眉间反而透出几分坚毅。   她轻轻弯起唇角。   宋修平瞧着大家居然都在,顿时咳嗽两声,吸引众人注意力:“那个,我有件事情想向大家宣布。姚姨,小鹿,你们有没有觉得,家里缺了一个厨师兼营养师?”   此话一出,众人诧异。   宋修平挺直腰杆子:“这些天里,我相信,大家对我的厨艺都有了一个切身感受。所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上岗,天天给姚姨和小鹿,哦,还有萌萌做吃的?”   “当然,我可以保证,就算我来当了厨子,我也会跟着小队好好出任务的。”   方邵元第一个回过神来:“那你图什么?”   当了厨师还是得出任务杀丧尸,这和现状有什么区别?   宋修平骄傲地扬了扬头:“我以前出任务,队友们只顾着自己先升级。但是跟着小鹿出任务就不一样了……”   宋修平擦了擦唇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我也不求能有什么丧尸皇给我杀,但是只要坚定抱住小鹿的大腿,从今以后我就能够过上动动手指就能杀丧尸升级的美好人生了。”   方邵元:“……”   郑水青:“……”   抱小鹿大腿!   小鹿都还没有他高呢!   不要脸!   但是……   躺着杀丧尸什么的,他们听着居然也有点儿……可耻地心动了。   姚容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经历了那么多个任务世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额,有个性的重生者。   全场只有鹿非狂喜。   什么,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只要帮宋大哥抓抓丧尸,以后他就能拥有自己的专属厨师!?   “宋大哥,你我兄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放心,以后你的异能升级,就交给我来负责了。”   宋修平同样狂喜。   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抵达得住他的美食攻势!   “那太好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姚容三人:“……”   算了,他们两人高兴就好。   为了庆祝自己应聘成功,宋修平下了厨房,打算大显身手一番。正好别墅里的厨具都是现成的,菜也有现成的,半个小时后,香喷喷的午饭成功出炉。   吃完午饭,宋修平突然避开众人,走到姚容身边:“姚姨,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姚容心头一动,隐隐猜测到宋修平要说些什么,但真的听到宋修平向她坦白了重生之事,她还是有些感慨。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姚容不动声色。   “我已经决定抱小鹿大腿了,肯定不能再瞒着这么重要的秘密。只是小鹿性子单纯直率,就算知道了这个秘密,也未必清楚该如何应对。”   所以宋修平直接略过鹿非那步,找上了姚容。   宋修平抿了抿唇:“有一件事情,就算是方邵元我也没告诉。但我想,这件事情应该让您知道。”   姚容心中一动。   宋修平一字一顿道:“上辈子,末世第五年的时候,西南基地会被一群怪物覆灭掉。”   “那群怪物,基本都是半人半兽的模样。但其中有一个领头人,几乎完全退去了兽状,与人类没有任何分别。不过在杀人时,他的眼睛会变得血红一片。”   “他们全部没有游戏手环,凭借着强大的身体素质,就能硬悍大几十级的异能者。”   “而在西南基地覆灭之前,我听说曙光基地也被他们灭掉了。”   ……   半晌,姚容轻轻吐了口气:“我希望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知道。”   宋修平点头,保证道:“以后它会烂在我的肚子里。”   姚容垂下眼眸。   她想,她知道宋修平为什么会重生了。   ——上辈子,那些幸存者基地,很可能都被萧白率领他手下的半人半兽大军屠光了。   ***   在姚容和宋修平聊天时,基地另一边,也有人在讨论他们两人。   基地长方未觉一身军装,大概五十岁上下,严肃的脸上带着岁月横生的皱纹,气势慑人。   此刻,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份资料。   这是他的手下前往江省基地调查到的,有关姚容的资料。   “末世一开始,姚博士就被接去了江省基地,开始研究丧尸进化的课题。但在三个月前,她突然失踪,再次有她的消息,就是在容县。而且那时候,她身边还跟着她的儿子。”   方未觉自语几句,抬头问站在自己面前的薛安宜:“你觉得,她消失那三个月,是去做什么了?”   薛安宜苦笑:“我只能猜到,是和她儿子鹿非有关。”   “姚容刚好是生命基因学的领衔人物,而鹿非现在的情况……让我想起了我听说过的一个词……”   “什么词?”薛安宜精神一震。   “我听说有人在私底下进行一项实验。那项实验的名字叫:完美人类。”   薛安宜瞳孔一缩,呼吸都重了几分:“如果鹿非的实力真的是实验造就的,只要我们基地能多几个像他那样实力的人,那些徘徊在基地附近的丧尸群根本就不算什么……”   方未觉抬头,略带警告地看着薛安宜:“安宜,什么完美人类实验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我知道,姚容和鹿非是现成的。你是想抓住前者,还是想牢牢拉拢后者,让后者心甘情愿成为我们基地的一份子?”   薛安宜这才发现自己着相了:“还是姐夫你清醒。”   不得不说,鹿非的实力实在太具有诱惑性了。   “你这个心性啊,还需要再多练练。”方未觉摇头,将姚容的资料放到了一边,“姚容和鹿非的资料从此以后都是基地的最高机密,除了你和我,不得再有任何人查探。至于姚容提出来的那些要求,能满足的全部都满足。”   有了方未觉发话,两天后,姚容就得到消息,说是会在现有的研究所里,挪一间专门的实验室给她。   而一应实验器材,也都会为她配置好。   “如果还有什么缺的,你可以列一份清单给我,我会尽快派人为你找来。”薛安宜笑得风度翩翩。   “那就多谢了。”姚容没有客气,“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那间实验室?”   “现在就可以去,我让我的副官开车送你去。”   薛安宜朝着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立即跑出去备车。   薛安宜刚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滚来了一只小皮球,穿着小裙子的米萌萌从墙另一边追着球哒哒哒跑了出来。   皮球一路滚到了薛安宜脚边,他低头看了看皮球,又抬头瞧了瞧米萌萌,笑着抓起皮球,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抛给米萌萌。   “萌萌,你捡到球了吗?”   鹿非的声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米萌萌抱着皮球,又哒哒哒跑开了。   车子很快备好,姚容拉着鹿非上了车,一齐到了实验室。   将实验室逛了一圈,姚容还是很满意的。   该有的研究器材基本都有了,只是其中一两样还需要额外添置。而且实验室距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很远,来回很方便。   听副官说,基地到时会给她配备一辆自行车,以后她可以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从这些小细节,完全能看出基地负责人对她和鹿非的态度。 第78章 末世人形兵器15   姚容列了一份仪器清单、一份实验材料清单交给副官, 还不忘提醒道:“到时麻烦你直接把账单发给鹿非。”   鹿非:“……”   副官忍笑:“好。下次我去接薛少将的时候,会顺便带账单过去。”   鹿非悄悄瞥了眼材料清单,见上面字迹密密麻麻, 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绞了绞手, 凑到姚容身边:“这些材料大概要花多少贡献值?”   “够换三四栋房子了。”   鹿非嘶了一声,低下头去点手指,想算自己要打多少次工才能还清这笔钱。   姚容操心他的算数水平之余,还不忘继续给鹿非会心一击:“这些材料如果损耗快的话,只够我用半个月左右。”   鹿非越发为将来的打工生涯忧愁。   他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很多痛苦。   而且半个月就花了三四栋房子, 按照这个数据来算,那一个月……一年……五年……   天呐。   花了两分钟算清楚这笔账,鹿非攥着拳头,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第九研究所,你欠我的房子拿什么还!   留鹿非在那继续扳手指,副官带着姚容去参观了研究所里的其他实验室。   他先带姚容去了“丧尸基因”实验室。   十几个科研人员穿着实验服, 围在风系丧尸皇的尸体旁边, 不断测算、修改着数据。   实验室负责人正在跟身旁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余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眼前微亮:“姚容博士?”   “陈封博士, 自从上次江省研讨会一别, 好久不见了。”姚容稍一回想,就想到对方的身份了。   她和对方在生命基因工程的研讨会上见过几次, 对方就是西南人, 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   陈封十分热情:“之前上面派人来打招呼, 说是要腾一间实验室出来,我还在想来的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以后我遇到困难的时候,能讨论的人又多了一个。”   西南基地的落后是方方面面的落后。   除了物资,武器、科研、对异能的使用和钻研……这些全都远远落后于其他基地。   那种在进城时能检测出一个人身上是否携带有丧尸病毒的仪器,还是他们从其他基地那里,花了大代价买回来的。   “你太客气了。”姚容微微一笑,脚步上前,“这具丧尸皇的尸体,你们研究得如何?”   陈封推了推眼镜,解释道:“我们在它的头部,发现了一团核状阴影。这是在其他丧尸头部没有发现过的。”   “所以我们怀疑,如果它进化完全的话,那团阴影可能会化成类似于人类大脑般的存在。它能够命令其他丧尸,也是因为这团阴影能散发出类似于精神力控制一般的技能。”   两人就着丧尸皇讨论了一会儿,姚容适时提出告辞,不再打扰他们研究。   她和副官又去了专门研究“游戏手环”的实验室。   参观了好一会儿,姚容突然问:“实验室现在在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实验室负责人道:“主要是关于如何最高效利用异能。”   姚容又问:“实验室有没有想过,研究一个有关《如何自主创造游戏手环》的课题。”   负责人有些诧异,没想到姚容会说这个:“我们当然考虑过。我相信不仅仅是我们西南基地,其他基地的人肯定也想过这个事情。”   游戏手环的不可剥夺性,虽然保证了异能者的安全,但是也造成了很多严重后果。   一来,在末世后出生的孩子,是完全没有游戏手环的。   二来,随着异能者的死亡,异能者的数量会越来越少。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游戏手环会在何时发放。   短时间内,基地只需要操心生存问题,等时间一长,这些潜在的问题就一定会爆发出来。   “只是……”负责人摇头道,“不管我们怎么研究,这个游戏手环都像是个普通的手环,我们完全没办法解析里面的构造。”   姚容下意识想起系统解析出来的游戏手环源文件。   从容县来西南基地的一路上,她都在研究那份源文件。   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和精力,她总算能看懂其中三分之一的内容。   如果她能完全吃透那份源文件,是不是有机会……   量产游戏手环?   心中有了盘算,面上姚容依旧不动声色,安静听着负责人说话,不时附和几句。   在刷足负责人的好感后,姚容表示自己想借用实验室仪器做一些小玩意。   “没问题。”负责人爽快同意了。   ***   姚容要做的,确实是个小玩意。   她用风系异能者的游戏手环做模板,设计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假游戏手环。   宋修平上下打量了好久,惊叹道:“单看外形,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假的。”   鹿非接过,疑惑道:“做这个有什么用?”   姚容直接套到了鹿非的右手手腕上:“你试着用力。”   鹿非捏住拳头。   就在他催动体内力气时,腕间的手环也随之发出淡金色光芒。   鹿非一愣,松开拳头卸力。   手环瞬间黯淡无光。   “我会拜托薛安宜少将,让他篡改你的信息。以后你对外,就宣传自己是风系异能者。反正你的速度非常快,伪装风系异能者应该会比较容易。”   宋修平感慨:“这能行吗?”   姚容:“总比不伪装要强。反正真正见过鹿非杀丧尸皇的,也就是你们小队的那些人。”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至少能挡掉一些居心叵测的目光,为鹿非的成长多争取些时间。   鹿非用手指抚摸着手环表面,轻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原来这两天姚博士早出晚归,是为了做这个东西。   “后续我会再给你做一些道具。你可以利用那些道具,伪装出类似于风刃一类的攻击。”姚容揉了揉眉心,感受到困意阵阵涌来。   鹿非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总想着往外跑,这几天还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说要赶紧去做任务赚贡献值。   她不想太拘着他,这两天就一直在加班加点。   “我上楼睡觉了,你好好照顾萌萌。”叮嘱一句,姚容转身上楼午睡。   宋修平自从应聘成功私人厨师后,也搬来了这栋别墅住着。他看了眼时间,乐呵呵起身:“我去菜市看看有什么新鲜食材,之前我存在空间里的食材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得在下次出任务前补充好。”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鹿非和米萌萌两个人。   鹿非在原地枯坐几秒,转头望向捧着绘本,看得津津有味的米萌萌说:“萌萌,我带你去外面看那些军人摘芒果好不好?一天到晚看绘本,你肯定很无聊吧。”   米萌萌非常乖。   只要给她一本绘本,她就能安安静静在那里坐着看一天。   鹿非拿自己小时候和米萌萌横向对比了下,越发心疼这个孩子。   他已经拜托方邵元和郑水青帮忙,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米萌萌,说不准什么时候米萌萌就要去新的家庭生活了,所以他得趁着现在,多陪萌萌放松放松心情。   米萌萌放下绘本,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一提到出去玩就兴致勃勃的鹿非。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出去玩。   过去大半年,她天天和妈妈跑来跑去、居无定所,现在她最喜欢的就是安静待在房间里看书了。   但是鹿非哥哥一副很想出门玩的样子……   米萌萌点了点头,严肃道:“鹿非哥哥,我们走吧。”   她会乖乖陪着鹿非哥哥的。   就像之前陪着鹿非哥哥打皮球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鹿非被米萌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头,把这股异样感抛到身后,牵着米萌萌走出别墅。   别墅外是一排林荫道,道路两旁种满了芒果树,现在正是芒果收获的季节,黄色的芒果沉甸甸缀满枝头。   这些芒果,全部都是属于基地的食物资源,有不少穿着军装的军人在采摘。   鹿非盯着那些芒果,馋得直流口水。   他都好久没吃芒果了。   不用想,这些芒果一定非常甜。   “萌萌,你一定很想吃芒果吧。”   米萌萌:“嗯!”   “萌萌,等会儿我去问问他们卖不卖,要是卖的话,我就买一箱回家,到时让宋大哥给你做芒果奶昔喝。”   米萌萌:“嗯嗯!”   “我记得隔壁街种的是荔枝。不然再买一箱荔枝给你尝尝吧。”   米萌萌:“嗯嗯嗯!”   一大一小聊得十分起劲,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你们就是小鹿和萌萌吧。我家里正好有荔枝,还有小蛋糕,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鹿非和米萌萌一块儿看了过去。   只见隔壁那栋属于薛安宜的别墅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容貌秀美的女人,她不施粉黛,脸上带着淡淡的病色,但笑起来时十分温婉美好。   “我是安宜的妻子,姓蒋,你们叫我蒋阿姨就好。”   鹿非带着米萌萌过去打招呼。   蒋倩倩摸了摸米萌萌的头,刚刚鹿非带着米萌萌走出别墅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两人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她更是笑了又笑。   明明鹿非是大的那个,米萌萌是小的那个,蒋倩倩却从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奈和纵容感。   这种感觉放在一个五岁小女孩身上,既违和又可爱。   “快进来吧。”听见鹿非拒绝,蒋倩倩笑,“我才刚刚病好,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浪费。”   在蒋倩倩的热情邀请下,鹿非和米萌萌跟着她一块儿进了院子里。   坐到石凳上,蒋倩倩一直在给米萌萌塞吃的,还让保姆去厨房蒸鸡蛋羹给米萌萌。   想了想,蒋倩倩补充道:“给小鹿也蒸一碗。”   鹿非:“……”   鹿非满脸欲言又止。   等姚容睡醒,顺着隔壁传来的说话声找过去时,米萌萌正在一边吃鸡蛋羹,一边陪蒋倩倩聊天。   而她家的笨蛋儿子,也捧着一碗鸡蛋羹,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姚容:“……”   “姚博士,快请坐。”蒋倩倩之前和姚容见过面了,连忙起身招呼她坐下。   姚容在蒋倩倩对面落座,陪着蒋倩倩聊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一大一小回家。   “萌萌是不是很喜欢蒋阿姨?”   米萌萌很少说话,尤其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更是有些怯生生的,但刚刚和蒋倩倩聊天的时候,小姑娘显然变得活泼了些许。   “喜欢。”米萌萌乖巧道,蒋阿姨笑起来的样子总能让她想到妈妈。   姚容了解过薛安宜和蒋倩倩的情况。   别看薛安宜长着一双桃花眼,好像总有些吊儿郎当的,但他和蒋倩倩是青梅竹马,一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彼此恩爱多年。不过蒋倩倩的身体一直不好,两人结婚十多年都没要孩子。   虽然没听说过薛安宜和蒋倩倩有收.养.孩.子的想法,但要是米萌萌想去找蒋倩倩玩,姚容也不阻止。   后续如何,就看她们的相处吧。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另一边,刚回到家的薛安宜,也在和蒋倩倩聊米萌萌的话题。   “我今天见到萌萌了,她那孩子真可爱。当然,小鹿也很好玩。”蒋倩倩绘声绘色描述着今天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说,姚容他们在给萌萌找养父母吗……”   她以前其实冒险怀过一个孩子,但在胎儿几个月大的时候不慎流产,连她自己也险些抢救不回来。   从那之后,他们夫妻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不过这会儿看米萌萌这么可爱,蒋倩倩又升起一点念头——   不如,她和安宜收养个孩子?   算一算,要是她和安宜的那个女儿平安生下来,现在也有五六岁了。   安宜工作繁忙,不能经常陪着她,如果养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她以后在家里养病,也能更加舒心些。   薛安宜解开风纪扣,脱掉身上的军装。   那天他去姚博士家里,看到米萌萌在玩皮球。   有个这么可爱的闺女儿,想想也确实不错。   “既然你和萌萌投缘,以后可以多让她过来我们家玩。等多相处一段时间,要是那孩子愿意接受我们了,再提收养的事情吧。”   蒋倩倩白了他一眼:“放心,收养那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做决定。”   当然是要慎重一点,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孩子负责。   ***   第二天,鹿非还是吃上了芒果奶昔。   是姚容托人买的芒果。   等把买来的一箱芒果吃完,姚容需要的那些仪器和材料就全部都到了。   她开始全身心投入到2.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的研究中。   随着姚容的实验到了关键地步,她消耗的材料数量也越来越大。   鹿非看着自己收到的一张张巨额账单,心惊肉跳。   方邵元正想去找鹿非,没想到鹿非就捏着账单,主动跑过来找他了。   听到鹿非问自己最近有什么任务,方邵元道:“最近有一个很大型的任务,需要去工业园区搬生产线。”   “那个工业园区聚集了非常多丧尸,里面甚至可能有四五十级的丧尸。像这种危险程度比较高的任务,如果完成了,贡献值会很大,你要一块儿去吗。”   “要的要的。”   “那两天后,我直接开车去接你和宋修平。”   与方邵元约好时间,鹿非这才心满意足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姚容已经从实验室里回来了。   她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道具:“这就是我说的,能够自动释放风刃的道具。在你的能量使用到一定程度后,它会配合着你的攻击释放出来。”说着,将道具凌空抛给鹿非。   鹿非轻松接住,套到了假游戏手环上。   他坐到姚容身边,把出任务的事情告诉姚容。   姚容思索片刻:“我也跟你们出去吧。”   “你也去?”   姚容微笑道:“就当给自己放一天假。”   其实她会特意跟过去,是因为宋修平跟她提起过此次行动。反正也忙了那么多天,劳逸结合一下也好。   两天后,天才蒙蒙亮,姚容、鹿非、宋修平跟着方邵元小队出发了。   除了他们这支小队外,还有十九支异能者小队,以及上千名普通军人。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一路向着位于北边的工业园区驶去。   六个小时后,在距离工业园区大门还有一公里左右时,方邵元吸取了之前在容县的经验教训,命所有人原地待命。   他看向鹿非:“小鹿,你独自进去探查,可以吗?”   鹿非朝方邵元比了个“ok”的手势,推门下车,独自向着园区走去。   中途有其他小队成员跑过来向方邵元打探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方邵元一个个挡了回去,只说让他们等,他已经派人进去探查了。   “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做的安排绝对能够降低此次行动的危险。”   这些小队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服方邵元的。   不论方邵元的身份,单说方邵元37级的实力,就已经算是西南基地前三的高手了。   况且方邵元是军校毕业生,他的军事素养也无可挑剔。   但总有例外。   十九支队伍中的烈风小队,队长名叫方邵泽,是方邵元的堂兄。   比方邵元年长两岁,32级风系异能者。   堂兄弟两人私底下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这回出发前,得知方邵元居然压了他一头,成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后,方邵泽更是积攒了一肚子火。   现在他的人每次去催方邵元,都被方邵元直接挡了回来,方邵泽的脾气就更压不住了。   方邵泽冷笑:“什么降低危险?呵,自以为是,我看方邵元就是害怕这次行动损耗太大,他回去之后没有办法交代!”   不顾队友的阻拦,方邵泽一身军装,嘴里叼烟,大步流星走向队伍最前面的那辆车子,不耐烦地敲响车窗。   车窗摇下,方邵元冷冷注视着方邵泽:“有事?”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天都快黑了。”方邵泽朝着副驾驶的郑水青吐了口烟圈,被方邵元警告了一眼才消停。   “快好了。”   “什么快好了。”方邵泽冷笑,“你不会以为,随便派个阿猫阿狗进去,就能解决掉工厂里面的麻烦吧?堂弟,要是不会指挥,那就尽早退位让贤,不然到时候玩笑开大了,可是不好收场的。”   坐在后排的宋修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了:“不是吧不是吧,我们队长不会指挥,难道你会???”   上辈子,他也来参加这个行动了。   他亲眼看着方邵泽这个傻逼,带着上百个异能者进了工厂里面。   最后那上百个异能者为了护着他平安出来,全部都牺牲了。   更恶心人的是,后来基地长一病,方邵泽和方邵泽的爸爸跳得比谁都欢快,甚至还出卖基地利益,用来换取中央基地对他们的支持。   方邵泽脸上的假笑消失了:“怎么,队伍里一个普通成员都敢嘲讽我,是你的异能比我高,还是仗着有人在背后撑腰?”   姚容合起放在膝上的笔记本,突然道:“确实有人给他撑腰。”   方邵泽下意识要看向方邵元。   “不是他。是一个等级远高于你的风系异能者。”   “你耍我?”方邵泽的脏话就到嘴边了。   见状,方邵元直接堵了回去:“姚姨是我爸的贵客,你敢骂她一句试试?”   方邵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在这件事情上和方邵元对着干。   他咽下那些脏话:“基地里根本就没有等级比我高的风系异能者。哦,我知道了,被堂弟你派去探查工业园区的人,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的风系异能者吧?真是笑话,连我都不敢这么孤军深入,更何况是其他人。”   宋修平又笑出声来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这个笑声已经足够表达他的嘲讽之情。   重活一生,还抱到了那么粗的大腿,他就算不是螃蟹,也应该学着偶尔横着走路!   方邵泽看宋修平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死人了。   恰在此时,姚容指着工业园区门口的方向:“他回来了。”   这辆车周围的人纷纷看去。   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异能者们也纷纷看去。   鹿非扛着一只面目狰狞、浑身肿胀的丧尸,一路从工业园区门口狂奔至近前。   所有人:?   被所有人注视着,鹿非眨了眨眼,终于想起了什么,扛着丧尸的手微微用力。   一道风刃凌空而起,彻底没入丧尸的身体。   这个操作,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风系异能者”。   所有人:??   鹿非正要把丧尸摔到地下,就听到车里传来宋修平一声暴喝:“小鹿,这个人说要把姚姨丢进丧尸堆里喂丧尸!”   鹿非手一抖,直接用了十成的力,把丧尸当做沙包砸过去,当场将方邵泽砸晕在地。   所有人:???   鹿非看也没看方邵泽一眼,高高兴兴朝姚容招手:“来杀丧尸。”   还不忘对宋修平解释一声:“宋大哥,一会儿我带你进里面杀,等级高的那些都要留给姚博士。” 第79章 末世人形兵器16   “队长!”   方邵元的队员们第一个回过神来, 发出凄厉的叫声,下意识要扑过来扶起方邵泽,却在迈出步子时, 以恐惧的目光注视着那压在方邵泽身上的丧尸, 又以更恐惧的目光看向了笑得阳光灿烂,一副邻家弟弟模样的鹿非。   围观众人也陆续反应过来。   他们都是异能者,能清楚感受到来自那只丧尸的威压。   ——也就是说,那只丧尸,至少进化到了四十五级。   他们所有人一起上, 用人海战术都不一定能杀死的丧尸,却被这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轻轻松松扛在身上……   宋修平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跑去后备箱给姚容拿了一把柴刀。   姚容握着柴刀,一步步走到丧尸面前。   被磨得十分锋利的刀面,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照在方邵泽的眼皮上, 刺激得他重新恢复了意识。   方邵泽一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丧尸高度腐烂肿胀的青紫脸庞, 被束缚得严严实实的丧尸只有嘴巴能动,正对着方邵泽张开血盆大口。   腥臭的涎水流了方邵泽一脸, 看着与自己贴脸杀的丧尸, 方邵泽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救……救我!!!”   他一边推搡着丧尸,一边声嘶力竭呐喊:“快把这个东西给我挪开!快杀了它啊!”   话音刚落, 一把柴刀从天而降, 对着丧尸连砍数下。   感受到丧尸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断了气息, 方邵泽两眼一翻,再次吓晕过去。   “啧啧, 这个心理素质可不太行啊。”宋修平根本不怕得罪方邵泽,在发现方邵泽晕过去后,嘲笑道,“队长,你的堂兄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   方邵元无奈,宋修平也太能拉仇恨了。   不过,方邵元当然不可能为了方邵泽去责怪宋修平。   他没有让人挪开方邵泽身上的丧尸,长腿一迈,从丧尸和方邵泽身上跨了过去。   来到鹿非面前,方邵元笑问:“情况如何?”   鹿非会在工厂里面耽误那么长时间,一方面是他把30级以上的丧尸都抓住了,另一方面是他要探查工厂内的丧尸分布情况。   鹿非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统统告诉方邵元,方邵元叫来其他十八支小队的队长,给他们每支小队都分配了任务。   “好了,大家开始行动吧,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全部撤出工厂,回到这里集合。”   方邵泽小队的队员傻眼了:“那我们呢?”   谁都知道,没有了30级丧尸后,工业园区那些丧尸对众人根本造成不了太大威胁。   可以说,那些丧尸都是白送给众人的经验条。   方邵元冷淡道:“你们队长晕过去了,你们就在外面守着他,顺便负责警戒吧。”   方邵泽小队的队员们都十分不甘心,但没有方邵泽在前面撑腰,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去质疑军令。   很快,这片空地就只剩下方邵泽小队的人。   他们在原地里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后知后觉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丧尸从队长身上挪开?”   小队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刚刚只顾着懊恼,居然完全把这件事忘到了一边。   身材高大健壮的副队长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想推开丧尸。   但刚抬起丧尸的上半身,就已经双手脱力。   一个不慎,丧尸从他手里脱落,重重砸回方邵泽身上。   方邵泽闷哼一声,当场吐出一口瘀血。   队里众人:“……”   副队长也有些尴尬,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难以置信:“我看那个风系异能者扛得那么轻松,我还以为……”   他是队里力气最大的人,原以为那丧尸顶多就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谁曾想居然这么沉。   “副队,不用解释,我们理解你。”   其他人手忙脚乱上前帮忙。   在三个成年男性合力之下,他们终于艰难推开了丧尸。   副队长将方邵泽搬进车里躺着,长叹口气,说出队里众人的心声:“基地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异能者……”   ***   身为话题中心的鹿非,现在正带着姚容和宋修平走进工厂深处。   就像在邀功一般,鹿非对姚容说:“这个工厂有1只46级丧尸,还有4只30级以上的丧尸。我已经把那4只都捆好放在里面,你过去就能直接杀掉。”   比起他那糟糕的算数能力,鹿非的认路能力显然非常不错,七拐八拐之下,他带着姚容和宋修平来到了一间厂房,4只丧尸就被牢牢拴在门口。   “你在门口杀吧。”鹿非手一挥,豪迈道,“我带着宋大哥进厂房里面杀。”   姚容点头应好。   宋修平眼冒星星,手中的柴刀已经饥渴难耐。   目送着鹿非和宋修平走进厂房,姚容才开始解决面前的四只。   杀完这四只丧尸,她双手已经有些脱力,但好处也很明显,她的异能顺利迈入30级大关。   整个西南基地只有十几个30级异能者,要不然方邵泽也不能那么横行霸道。而这十几个异能者全部都是攻击系的,一个辅助系都没有。   可以说,因为鹿非一直在勤勤恳恳抓丧尸,姚容眼下的等级,已经远远领先于基地其他辅助系异能者。   她低下头,抚摸着腕间的游戏手环,唇角微微上挑。   三个小时后,鹿非和宋修平从厂房里走出来。   “我的异能连升了两级。要不是我的手已经砍不动了,我肯定还要继续杀。”宋修平春风满面。   他的右手挥了太多次柴刀,已经抖成了帕金森,现在连拿柴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那把柴刀也因为砍过太多次卷刃被他丢掉了。   “恭喜。”姚容笑道,“回去之后记得多按摩肌肉。”   三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去找方邵元他们汇合。   方邵元今天杀丧尸的收获也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本次任务无一异能者牺牲,只有几个异能者负了轻伤。   听方邵元说了这项数据后,宋修平精神一震。   悲剧真的在一点点改变了!   这些异能者只要活下去,未来都会成长为西南基地的中坚力量!   方邵元说:“天色不早了,工厂里的丧尸已经被清扫得差不多,不过工厂生产线只搬完了一小半,我打算在这里修整一晚,第二天中午再赶回基地。姚姨,你今晚就和水青睡一个帐篷吧。”   “没问题。”姚容笑应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偏头,恰好看到已经苏醒过来的方邵泽,正站在火堆旁,神情阴沉地盯着他们这边。   “邵元,既然提前知晓了很多事情,就应该尽早处理掉一些隐患,以免后患无穷。”   姚容刻意压低的声音,被夜风送进了方邵元耳里。   想到上辈子方邵泽做的那些事情,方邵元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姚姨放心,这次回去,我会找些理由,把方邵泽和他爸爸排挤出权势中心。”   与方邵元告辞,姚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火堆。   除方邵泽那支小队外的十九支小队坐得很近。   每支小队都派了人去做晚饭。   工厂各个角落都倒着丧尸的尸体,一片末世惨状,此处却是炊火袅袅,饭香四逸,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重要过眼前这一顿晚饭。   剩下的人,或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小声聊天,或是累得直接瘫在地上补觉。不知是谁起了哄,说是要彼此切磋拳脚功夫,众人围坐成一个圆,把最中间的场地空了出来。   如果看到有精彩的比试,众人纷纷鼓掌欢呼。   守擂成功的异能者正在高喊“还有谁来跟我一战”,鹿非就被坏心眼的郑水青推了出去。   他踉跄两步刚刚站稳,一抬头,那个方才还在张狂的异能者已经灰溜溜跑得无影无踪。   众人起哄大笑。   站在人群外的姚容也不禁莞尔。   方邵元就在这个时候走回了人群里。   不知是谁也使了个坏,把方邵元也推进了包围圈里。   看着那些起哄“打一架,打一架”的人,方邵元满脸无奈,全力以赴,最终还是以一招之差惜败于鹿非。   “吁——”众人起哄。   方邵元故作恼羞成怒:“都给我散了!明天天一亮就要起来行动了,你们还不去睡,不怕明天起不来吗!”   鹿非跟着其他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才走出人群,凑到姚容身边:“这是我第二次赢方大哥了。他以后再想赢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姚容笑了笑,不吝夸奖:“你最近进步很大。”   鹿非下巴微抬:“那是,我最近一点儿都没有松懈。”   “你喜欢西南基地吗?”姚容问。   “喜欢。基地的人对我们很照顾。”   鹿非的喜欢很直白也很纯粹。   就像他这个人般,清澈得一眼就能望穿。   “我也很喜欢。所以我希望西南基地变得更强大。”   “那我就多去杀一点丧尸。我也希望基地里的人能过得更好一些。”   以前他想杀丧尸,单纯是因为想要赚取贡献值,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一点。   姚容听出鹿非言外之意,唇角微微上挑。   她抬起手,揉了揉鹿非的头发,像是在用这个动作表达赞许。   鹿非不高兴地鼓了鼓脸,却没有躲开。   翌日上午,工厂里的所有生产线都被搬到了车子上,本次任务顺利完成,众人启程赶回西南基地。 第80章 末世人形兵器17   姚容、鹿非和宋修平不是军部的人, 不需要向军部报道,一到基地,他们立马与大部队分开, 先一步赶回家里。   这两天, 基地里下了一场暴风雨。   随着风雨消退,别墅满院狼藉,院子里仅有的一些花草树木都被吹得东倒西歪,虽不至于就此枯死,但也显得有些荒芜凄清。   鹿非主动拿了扫把, 将院子里的枯枝败叶扫成一堆。   宋修平也拿了拖把,清理走廊上的积水。   姚容上前扶正植株。   这些都是别墅的上任主人留下来的,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照料过,一些植株已经野蛮生长,一些植株又枯萎死去。   姚容干脆顺手把濒死的植株都拔掉了。   “本来院子里就没什么花花草草,现在一拔掉, 就更加光秃秃了。”鹿非扫好地, 拄着扫把在姚容身后道。   宋修平不愧是厨师,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盯上了这片土地:“可以把这块地开垦出来, 我明天去买些蔬菜种子种下去,要是照料得好, 在冬天来临前, 能收割一波蔬菜过冬。把它们存放进地窖里,一个冬天都不愁青菜吃。”   食材严重限制了他的厨艺发挥。   正好刚结束任务, 后面几天都有空, 他可以想办法自给自足。   “这个好, 这个好。”鹿非没什么浪漫细胞,花花草草再好看, 能有吃的实惠?   姚容拍了拍掌心的泥,回头对鹿非道:“你那有没有生瓜子?”   鹿非回忆了下:“好像有。”   “去拿一把生瓜子来,把它洒到院子角落。”姚容指着墙角。   这块角落本来也不适合种菜,拿来种向日葵倒刚好合适。   “剩下的地,我们趁今天有空,把它开垦出来。”   鹿非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一把生瓜子根本吃不了十分钟,但要是真能长出向日葵来,这可就成了再生资源。   姚容瞥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她种向日葵,是因为这种永远逐日的花朵,也象征着永恒的希望。   古时的印加帝国,甚至视这种花为太阳神的象徽。   如果有朝一日向日葵开遍西南基地,开遍丧尸横行的人类沦陷城市,也许末世就能迎来真正的希望。   花了点儿时间松好角落的泥土,姚容将生瓜子洒到地上,浇好水之后,覆了层薄土在上面。   做好这些,姚容上楼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去隔壁接米萌萌。   这次任务前前后后花了两天时间,这两天家里没有人在,姚容在出门前就把米萌萌送去了隔壁,拜托薛安宜和蒋倩倩夫妻照看一二。   姚容到隔壁的时候,薛家人才刚吃完晚饭,蒋倩倩陪着米萌萌坐在院子里玩数独,薛安宜坐在一旁练字。   见到姚容,米萌萌放下铅笔,跳下凳子,拉住姚容的手:“姚阿姨,你回来了。”   好好养了一段时间,米萌萌的脸庞总算有了些肉,干枯的头发也恢复了光泽,扎成了两个漂亮的马尾辫。   姚容让她和蒋倩倩、薛安宜挥手道别,这才牵着她回家,细细问她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   米萌萌一五一十回答了。   “蒋阿姨还给我准备了很多玩具,说是以后我想玩了,随时都可以去找她玩。”末了,米萌萌还有些不好意思道。   担心姚容误会,米萌萌小声解释道:“姚阿姨,我不是贪玩,只是蒋阿姨准备的那些数独和益智解谜游戏都很有意思。”   她还不忘记叫上鹿非:“鹿非哥哥,下回我带你去玩吧。我把那些游戏都分享给你。”   鹿非十分感动。   随即坚定地拒绝了。   从米萌萌刚刚说的那些话,姚容能感受到蒋倩倩和薛安宜的用心。如果不是提前准备过,是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凑齐那些书籍玩具。   还有三个月就到新的一年了,姚容打算留米萌萌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   如果蒋倩倩和薛安宜对米萌萌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在今年结束之前,就可以走正规的收养手续了。   ***   第二天上午,姚容没去实验室,留在家里研究游戏手环的源代码。   这个源代码太过重要,待在家里研究,比去人来人往的实验室要安全。   鹿非的声音时不时从院子飘上来。   昨天入夜之前,他们总算开垦好土地,在宋修平买到蔬菜种子后,他们就开始热火朝天种起了菜。   等姚容看得眼睛有些疲倦,眺望远方放松眼睛时,地已经全部种好。   到了下午,姚容三人前往兑换处。   这个兑换处,其实就是一个隶属于基地的物资派发点。军队的士兵和接受军队任务的雇佣兵在获得军功后,可以来这里用军功兑换贡献值,还可以用贡献值来兑换物资。   姚容三人其实就属于雇佣兵。   这个点来兑换军功的人还是蛮多的,兑换处大厅人声鼎沸,几个窗口全部都排满了人。   姚容三人排了好久的队伍,才总算轮到他们。   宋修平将自己的智能手表递给工作人员。   “完成【前往弘高工厂搬运生产线】任务,奖励三十点贡献值。”工作人员道。   姚容这个治愈系异能者,在任务过程中救治了不少人,因此也获得了三十点贡献值。   到鹿非的时候,工作人员瞥见“前往弘高工厂搬运生产线任务”这几个字,下意识就要说出刚刚已经重复两遍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她突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完成【前往弘高工厂搬运生产线】任务,奖励五……五百点贡献值!?”   猛地拔高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压得原本喧闹的大厅一时静谧。   五百点贡献值?   安静过后,不少人哗然,含着诧异的目光纷纷投向鹿非。   “五百点贡献值?这是一个人单挑了一整个丧尸群吗?”   “年纪好小,他是谁?”   “你们难道没听说吗,我们基地出了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四十级风系异能者,名字叫风葵。”   “已经有人突破到四十级了吗,这个等级,算是基地第一高手了吧。”   “那可不。要不是有这个实力,能一次性就获得五百贡献值?”   周遭窃窃私语声不绝,鹿非神情很平静。   风葵这个名字,取的正是“风系异能者”和“向日葵”的头尾。   “请问还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吗?”工作人员将智能手表递还给鹿非,话里自动用了敬语。   鹿非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账单,肉疼道:“麻烦帮我清一下账单。”   账单上明确写着鹿非欠基地460点贡献值。   还清这笔债务,鹿非名下还剩40点贡献值。   这点贡献值对购买实验材料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鹿非不打算留着他们,直接让工作人员帮他兑换两罐奶粉、两袋大米,再剩下的那点贡献值都换成更经济实惠的粗粮。   “要兑换给孤儿院的孩子?”姚容问。   “是啊。”   姚容将她的手表也递给工作人员:“麻烦帮我把30点贡献值都兑换成粗粮。”   任务所得的贡献值,对她来说是笔意外之财。   花掉之后,她剩下的那些贡献值虽不算多,也足够养活她和鹿非。   宋修平笑了笑,没有凑这个热闹,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袖手旁观:“我给你们当苦力,把这些物资存在空间,然后送过去。”   在收好姚容和鹿非兑换的物资后,宋修平也花了10点贡献值来兑换物资。   这些东西,他打算找个机会送给上辈子认识的几个朋友……   虽然在这辈子,他还没有认识他们。   搞定这件事情,三人打道回府。   鹿非踢起自行车脚撑,在开始蹬车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今天基地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果然还是无债一身轻啊。   但他的高兴没有维持多久,鹿非一到家,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候的副官,以及……他握在手里的一张崭新的账单。   鹿非:?   副官道:“前几天姚博士又买了很多研究材料,正好我今天来找薛少将,就顺便把账单给你送过来了。”   鹿非:“……”   嘤,所以他刚才只是短暂地脱离了赤字。   依照姚博士花钱如流水的速度,他很快就可以成为西南基地赫赫有名的“打工皇帝”了。   ——越努力,越贫穷。   拖着被沉重现实压垮的身体走进别墅,才到客厅,鹿非就被姚容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好好走路。”   鹿非叹了口气,努力挺直身板。   姚容瞥了眼他手里的账单,道:“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现在对2.0版本基因稳定剂的研究已经有了眉目,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安心在实验室里闭关,直到研究出成果。”   “这段时间,如果你要出任务,就老实跟在你方大哥身边。”   “他是个聪明人,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听他的话,不能擅自行动。知道了吗?”   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鹿非身边。   好在,他身边已经有了一群年轻却稳重可靠的队友。   鹿非连着点了几下头:听聪明人的话,这活儿他熟。   确定鹿非将她的话都记在心里了,姚容又拜托宋修平、郑水青他们多看顾米萌萌一些,这才安心摒弃杂念,投入到研发之中。   一次次失败,一场场推算,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姚容才把2.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研制出来。   在这一个多月里,鹿非跟着方邵元他们出了两次任务。   一是灭掉基地周边的丧尸群,为基地建立新的卫星城清除隐患。   二是赶在柑橘成熟的季节,护送军队和普通人前往柑橘基地采摘水果。   在这两次任务里,实力高强的丧尸全部被鹿非提前解决,剩下的丧尸对方邵元众人来说,相当于没有什么危险性的经验包。   所以他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是以极低的死亡率完成的。   这个死亡率格外引人注目,“风葵”这个人在基地里的名气也水涨船高。不少人都说,只要能跟“风葵”一块儿参加任务,那完全就是大佬带飞躺赢局。   等姚容测试好2.0的效果,才听说鹿非接到了不少雇佣兵队伍抛来的橄榄枝。   “他们给我开出了非常高的待遇。”鹿非昂着头,向姚容炫耀自己的身价,“不过我全部都拒绝了。”   姚容斜睨他一眼。   “据我观察,那些来邀请我的人,都没有方大哥聪明。”鹿非格外强调道,“我才不要跟不够聪明的人一起玩。”   任务的死亡率那么低,完成度那么高,有他的原因。   但是鹿非清楚,更重要的还是方邵元指挥得当。   方邵元总是能用最小的损耗,来换取最大的收获。   姚容淡定点评:“你只是喜欢把脑子抛到身后的感觉。”   有聪明人在,鹿非完全不需要自己动脑思考什么。   鹿非掀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你应该说得委婉一点。”   姚容莞尔:“行了行了,萌萌在哪儿呢。”   提到正事,鹿非脸上的郁闷淡去了一些:“她被蒋阿姨接去玩了。”   “这段时间萌萌经常去薛家吗?”   “是的,每隔两三天蒋阿姨都会来一趟,平日里要是隔壁有什么水果之类的,也会送一份过来。”   在姚容不在的时候,鹿非还是很有一个哥哥的担当。   至少该注意的地方,他都有重点关注过。   “那你跟我去一趟薛家吧。”   “去接萌萌?”   “对,再顺便聊聊收养的事情。”   姚容和薛安宜夫妻早有默契,而米萌萌也早就从姚容那里,知道姚容会另外找人收养她,所以双方的沟通很顺利。   很快,薛安宜和蒋倩倩正式提出收养米萌萌。   在办理好手续后,米萌萌就被接去了薛家,她用惯的东西也都一并带了过去。   米萌萌走后,姚容打发宋修平去方邵元那里借住几天。   直到别墅里只剩下她和鹿非,她才将基因稳定剂递给鹿非。   鹿非一口气喝完试管里的液体,躺倒在了床上,不多时就陷入了昏迷状态。   姚容坐在旁边时刻监测他数据的变化。   随着药效一点点发挥,鹿非的情况明显有了好转。就在姚容枯守一夜,终于长松口气,想要闭眼小憩一会儿时,手边的仪器发出刺耳尖锐的报警声。   这突如其来的状态惊得姚容睡意全消,她迅速查看仪器,只见原本已经趋于平稳的数据正在不断上升,眨眼间就突破了安全防线。   “鹿非!”   姚容放下仪器,来到床边查看鹿非的情况。   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脸色红得厉害,冷汗也瞬息间润湿了他一头短发。   姚容探手去摸他的额头。   很烫。   就在姚容刚要将手收回来时,鹿非猛地睁开眼睛。   血红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姚容,里面已经没有了半点儿属于人类的情感。   这血红色的竖瞳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属于鹿非的意识终于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各项数据以极快的速度回落,快到刚刚的一切就好像是姚容的错觉般。   但姚容知道,那都是真的。   她想起来宋修平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上辈子,率领兽人大军覆灭西南基地的,是个眼睛一片血色的少年。   那个领头人,会是鹿非吗?   不。   应该说,那个领头人,会是九号吗。   属于鹿非的人类意识被抹灭后,他的身体,是不是有可能被他人操控着,彻底沦为了一具沾满鲜血的杀戮机器……   过了好一会儿,姚容起身,先去厨房熬了一锅粥,这才打湿毛巾来帮鹿非擦干脸上的冷汗。   “不管那个领头人是不是你……”   “鹿非,这一辈子,你一定要顺心而活。”   清晨的风带着朝露的湿意,吹过墙角茁壮生长的向日葵,吹入昏暗的室内,吹得鹿非垂落在眼睑处的睫毛轻轻颤抖。   他恢复了清醒。   好像听到了姚容方才的喃喃低语般,鹿非忍着身体不适,朝姚容弯了弯唇角。   两个小时后,鹿非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我感觉,我的力气好像也更大了。”鹿非感受了下,对姚容说。   姚容并不意外:“这就是基因稳定带来的好处。”   鹿非活动活动拳脚,迫不及待印证自己的进步:“那我去找方大哥他们切磋。”   “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有点事。”   母子两到了方邵元小队住的地方时,方邵元小队正在做着训练。   鹿非直接加入他们。   姚容朝宋修平招了招手,与宋修平走到角落,越发详细地问起西南基地覆灭的细节。   可惜,直到死之前,宋修平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领头人。   他对领头人的了解,全部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姚姨,这件事情很重要吗?”宋修平问。   “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修平眉头紧锁:“那我再想想看。”   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鹿非、方邵元他们都结束了训练,宋修平倏地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一个细节,不知道有没有用——好像有人说过,那个领头人的名字,是神赐予的。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我当时还很纳闷。”要不是这样,他还真不一定能回想起来。   神赐予的?   这算什么,萧白还真把自己当神了?还是说科学的尽头总是通往神学,像萧白这样足以在生命基因领域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科学家也不能幸免。   姚容心中已经再无侥幸。   现在鹿非的情况又稳定了不少。   她是时候抽出一半精力,去研发游戏手环量产的课题了。   既然暂时无法解决掉萧白和第九研究所,那就先想办法多增强己方的实力。 第81章 末世人形兵器18   姚容行动力极强, 当天就将这项工作提上了日程。   她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游戏手环源代码的钻研,现在已经基本能看懂里面的内容。   为了能更准确了解不同属性的游戏手环,姚容找到宋修平, 透了点儿底。   “我最近在进行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 需要多找一些样本来做参考,所以想查看你的游戏手环。”   宋修平正趴在桌上写资料,听到姚容的话,他停下手中的笔,随口问道:“姚姨, 你在研究什么啊?”   “等我研究出成果了再跟你说吧,免得空欢喜一场。”姚容也不确定最后能不能成。   宋修平撩开袖子,看了眼自己的游戏手环:“那要怎么研究,它没办法脱下来。”   “没事,只要你别抵抗就好。”   见他同意了,姚容伸手触碰他的游戏手环, 同时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侵入游戏手环那一刻, 宋修平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和抵触感。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挪开手腕,又在指尖微动时, 凭借着自己的意志生生克服了这股本能。   这时间不过持续三五分钟,却仿佛格外绵长, 直到姚容说“可以了”, 宋修平才舒了一大口气。   系统已经成功入侵,不过距离破解源代码还需要一段时间, 姚容问宋修平:“刚刚害不害怕?”   “是有点怕。”   宋修平心有余悸, 连拍几下自己的胸口, 安抚受惊的心脏。   “不过现在阵势越大,说明姚姨你研究的东西越厉害, 我这也算是为科学做贡献了。”   姚容失笑,转而看向宋修平摊在桌面上的那些手稿:“你在写什么?这好像是训练方案?”   宋修平往旁边挪了挪,让姚容能看得更清楚:“对,这就是上辈子西南基地研究了整整五年,才研究出来的一套异能者训练方案。”   这套方案,既包含了如何加速恢复异能,也包含了如何提高异能的利用率,可以说非常全面且实用。   不过因为这套方案出来的时候,西南基地异能者的平均等级已经在40-50级之间,有些地方不太适合眼下使用,所以宋修平一边默写,一边修改不太合理的地方,这才拖到了现在都没完成。   姚容翻看了一下,笑道:“默写出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修平非常光棍:“当然是交给方邵元,让他在西南基地全面推广。”   姚容给了个建议:“最近基地不是想向中央基地购买一批武器,来加固卫星城的防御吗。你抓紧时间整理好这套方案,到时基地可以直接拿这套方案来换取武器。”   被姚容这么一点拨,宋修平立马想到了一条生财之路:“对啊,那我得抓紧一点。我们基地的这套方案肯定远远优于其他基地,到时不仅可以拿去和中央基地交换,还可以拿去和其他基地交换。”   丧尸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增强异能者的实力,各大基地在对付丧尸时,就能减少许多损失。   而西南基地也能趁这个大好机会,从其他基地那换来一批物资发展自身。   这根本就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眼看着宋修平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恨不得今晚就加班加点写完方案,姚容适时提出告辞。   这一回,系统破解宋修平手环的速度,比破解姚容手环时慢了很多。   足足等了大半个月,姚容才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叮,已成功读取游戏手环的数据,宿主是否查看】   等姚容研究完空间系异能的数据,才发现墙角的向日葵悄然绽放了。   因为不合时宜,它们生长得不够精神,从抽芽阶段就一直有些恹恹的,开起花来却格外热烈。   花草衰零,树木枯败,就好像万物都连同这个世界一并陷入了凋敝沉寂之中。在如此境地下,灼烈盛放的向日葵便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看着这些向日葵,姚容心情大好,起身走去隔壁屋,敲响鹿非的房门。   门一打开,姚容笑道:“走,我们去赏花。”   鹿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姚容拉下了楼。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向日葵面前。   许是他背对着东方,背对着身后初升的骄阳,这些向日葵迎风招展时,恰似在灵动地向他打招呼。   鹿非不由抬手,生怕惊扰了一场美梦般,用指尖触碰花瓣,接住那将落未落的朝露:“这就开花了?”   “向日葵的生长周期很短。”   鹿非又去摸向日葵的花盘:“瓜子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吗?”   “怎么,你这就迫不及待想啃瓜子了?”   “不。”鹿非否认,“不要那么煞风景,我只是觉得很神奇。”   姚容笑了笑,问他:“你喜欢向日葵吗?”   “喜欢啊。”鹿非理所当然。   以前他尝试种过很多植物。   别说那些比较精贵的品种了,就连生命力顽强的仙人球,都因为他浇水过多而死;后来他吸取教训,在种水仙时努力控制水量,然后因为控制得太精准,生生把水仙控死了。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亲眼目睹一种植物从种子到开花结果,他不免就对向日葵偏爱了几分。   “我们把它种遍整个基地吧。”   鹿非设想了下那副画面。   即使是没有任何浪漫细胞的他,也体会到了这个提议所承载的浪漫情怀。   “就凭我们两个人吗?”   “当然不是。我们可以向薛少将提议。向日葵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在边边角角就能存活,不会挤占原有花草的生存空间,一旦成熟,不仅可以结出瓜子,它的种子皮壳和茎秆还可以拿来做饲料和工业原料。”   顿了顿,姚容补充道:“而且,种向日葵的行为,可以起到稳定人心的效果。”   鹿非疑惑:“安稳人心?”   “一般情况下,基地只有在保障了外部安全的时候,才会考虑内部环境建设。”   住得舒不舒适,环境清不清幽,这些问题都是在暂时没有丧尸威胁的情况下,才会去考虑的。   西南基地到时候只需要带带风向,就能极大程度解决掉基地里因为长期拥挤、食物短缺等,而造成的犯罪率持续上升的问题。   再说了,种向日葵也很容易。   只要花点粮食聘请基地里的老人,他们就可以把向日葵种子洒满整个基地。   鹿非没想到种个花能有这么多学问,不过他刚刚看到向日葵的时候,确实感到些许微弱的幸福——   还能在这个一团糟的世界里活着,还能等来一场又一场花开,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   薛安宜最近正在为基地犯罪率上升的问题发愁。   不安定的角落就容易滋生各种恶。   可这些作恶的,未必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得知姚容来找自己,薛安宜揉了揉眉心,努力压下愁绪。   不过很快,在听完姚容那番话后,薛安宜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方法肯定不能根治眼下的情况,但确实具有可行性。   薛安宜道:“我这段时间先派人去收集种子,等过了年,就开始在基地里推广种植。”   是的,就要过年了。   年节转瞬即逝,墙角的向日葵瓜子可以收获之时,末世已经到来了整整一年半。   鹿非今年依旧没能痛快吃上瓜子。   因为薛安宜派人找了很久,还是找不齐种子,只好跟鹿非商量着,把他那些瓜子全部充公。当然,基地也用了别的物资以物易物。   等到新一批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姚容终于勉强吃透游戏手环的源代码。   她拿出稿纸,反反复复做了六次推导,确定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实现游戏手环的量产。   虽说这只是理论,实际情况如何还不能知晓,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已经值得基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组建专门的科研团队来攻克其中难关。   姚容熬了好几宿,将自己得到的所有数据,写成一份完整而详实的书面报告,拜托薛安宜转呈给基地长方未觉。   “我希望在这件事情落实之前,只有基地长一人知晓。”   薛安宜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我这就让人备车。”   半个小时后,薛安宜来到方未觉办公室前,请副官进去禀报。   少许,副官请薛安宜进去。   方未觉坐在办公椅上,指尖敲打桌面,素来严肃的脸上染了几分笑意,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上将,可是基地有什么喜事?”   方未觉也没瞒着薛安宜:“前段时间基地不是研究出了一套训练计划吗,我把它拿去和其他基地做交易,那些基地都同意我提出的条件了。”   “那太好了。”薛安宜精神一震。   “一个月内,这些基地会将物资送过来。中央基地那边的想法是,既然所有基地的军队都刚好齐聚在西南基地,不如趁此机会举办一次基地大赛,以此来衡量各大基地的实力。”   “为了这次大赛,中央基地拿出了不少好东西,专门奖励给排名前三的基地。”   方未觉笑了笑,对薛安宜说:“我们西南基地既是东道主,又拿出了训练方案,所以这次大赛不仅要办得漂亮,也要努力争个好名次。”   薛安宜:“我这还有一件事情,也许能让上将喜上加喜。”把姚容找他的事情说了。   方未觉眉梢微挑,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事实上,姚容和鹿非来到西南基地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这一年里,薛安宜和方邵元经常接触他们,但是方未觉从来没有跟他们接触过。   这算是方未觉与姚容之间的一个默契。   他知道姚容和鹿非身上存在很多秘密,但在姚容和鹿非足够信任他之前,他可以不去探究。   眼下,姚容主动给他送来了一份资料,是因为他和西南基地已经得到她的信任了吗?   方未觉低下头,随意拆开资料袋。   当里面的资料露出一小块,第一页纸张的黑色粗体标题映入眼帘,方未觉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先出去。”方未觉打断薛安宜的话语,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在看这份资料的时候,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虽然他足够相信薛安宜,但是这份资料太重要了,重要到足以改变末世格局,他必须以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   薛安宜愣了愣,双脚一并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外面等候。   这一等,薛安宜就等到了天色将暗。   办公室大门打开,方未觉第一句话就是:“备车,我要去见姚博士……”   斟酌了下,方未觉还是选了一个更为稳妥的方式:“还是以邵元的名义举办一场小型家宴,明天中午请姚博士和鹿非到家里做客。”   除了姚容和方未觉两位当事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两个谈了些什么,但有一件事情薛安宜是清楚的——   方未觉告诉薛安宜,从现在起,基地要无条件且全力地支持姚容的研究。   有关姚容和鹿非的事情,事无巨细,都需要直接向方未觉汇报。   ***   姚容直接将研究丧尸基因的陈封团队、研究游戏手环的科研团队都收拢到了自己名下。   再得知姚容要研究的课题后,众人那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当场签署了保密协议。   研究所的安保措施也就此上升了一个台阶。   姚容他们首先要攻破的问题,就是分析手环的材料成分,仿制出能够承载异能的载体。   就在姚容的实验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联合大赛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基地。   异能者闻风而动。   不少在实力排行榜前列的异能者,要么练起了刚推广的训练方案,要么就是积极出城杀丧尸,想趁着比赛开始前再给自己升一两级。   宋修平等人就属于后者。   方邵元这个队长作为基地长儿子,需要负责大赛的前期准备工作,所以没办法离开基地,宋修平、郑水青、鲁书他们就打算叫上鹿非一块儿出城。   为了提高升级的效率,他们接下了很多任务,表示这些任务的贡献值全部都给鹿非,他们只要杀丧尸的经验值。   虽然现在姚容的实验材料都由基地来供应了,但鹿非已经是个懂得未雨绸缪的人了。   万一哪天姚博士又开始挥霍材料了,那可怎么办。   他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多赚一点贡献值存起来。   而且,清扫丧尸对提升基地的安全性也有好处。   这么想着,鹿非爽快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有宋修平这个空间系异能者在,众人决定这次出城,就在城外待上一个月再回来。   因为时间比较紧张,等鹿非急急忙忙收拾好自己要用的东西时,已经快到了约定好的出发时间。   姚容还待在实验室没有回来,鹿非给姚容写了张便签。   但把便签贴在客厅后,他又挠了挠头,觉得这样有点不正式。   这可是他第一次离开姚博士出远门。   想了想,鹿非踩上自行车,春风将他风风火火的声音送入宋修平耳里。   “宋大哥,我去跟姚博士道个别,你先去城门口和其他人汇合。”   等鹿非到了研究所门口,他才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情。   作为研究员的儿子,他怎么忘了,姚博士现在在进行的研究,是一项非常机密的研究。   如果他想见姚博士的话,必须要经过层层通报、层层审核,这么贸贸然过来找人,那是肯定见不到的。   哎,果然不能太着急。   这不,白跑一趟了。   鹿非肩膀垮下,头上原本挺立的呆毛也随之恹恹垂落,他推着自行车,掉了个头,右脚跨过车架,踩在脚踏上——   “鹿非?”   熟悉而略带疲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鹿非整个人瞬间精神,呆毛仿佛感知到他的情绪般,也重新翘起,在风中左右摇摆:“你怎么出来了?”   姚容问:“我今天休假,你呢,又为什么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那你上车。”鹿非指着自行车后座,“我顺路送你回家,在路上再跟你说,我赶时间。”   到了家后,鹿非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了姚容的视线里。   姚容进屋,正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就瞥见了贴在茶几上的便签。   【姚博士,我去做任务,一个月后再回来。方大哥要忙异能者大赛的事情不能跟我们去出任务,但水青姐也很聪明,我会好好跟着她和宋大哥的】   便签底下还画了一只低头吃草的鹿。   栩栩如生,神态鲜活。   仿佛跃然纸上。   “都记得留便签了,还会特意去研究所跟我说一声……”   姚容唇角微微上扬,旋即又很快平复。   她皱了皱眉,看着便签上挤成一团的字:“写这段字,还没有画这只鹿的一半用心。”   ***   鹿非他们这队人一口气接了四个任务,开着车一路向南,边做任务边杀丧尸。   大半个月下来,他们就完成了三个任务。   最后一个任务,恰好在他们回基地的途中。   众人算着时间还足够,就边杀丧尸边赶往目的地南城。到了南城,众人分头去做任务,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挑了个丧尸最密集的方位前去探查。   鹿非眸光忽而一亮,向着北方急掠而去。   宋修平和郑水青早已与他配合默契,默不作声跟上他的脚步。   “50级丧尸!?”   当宋修平赶到打斗现场,看清那与鹿非缠斗在一起的丧尸时,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经过长达一年的学习,鹿非对身体的掌控力越来越强,这50级丧尸虽然强大,也只是造成了小小困扰。   很快,这只丧尸就被鹿非击倒在地。   鹿非下意识回头,想问宋修平要一根绳子把丧尸捆起来,就在他分神之际,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丧尸猛地向前方大路遁逃。   “它刚刚居然在装死?”鹿非连忙向外追去。   “这些高等级的丧尸,智慧程度变高了不少。”跑了一大段路,累得气喘吁吁的宋修平道。   郑水青缓了口气:“我们去追小鹿吧,那头丧尸已经缺胳膊断腿了,也跑不了多远。”   两人往外走了大概一百多米,就看到了鹿非的身影。   随后,他们也看到了拦在鹿非身前的一排军用卡车。   最前方那辆军卡上,飘扬着一面湛蓝色旗帜,上书“蔚蓝”二字,足以表明他们的身份——由几个高级异能者组建,而非隶属于军方的蔚蓝基地。   虽说是由异能者组建,但蔚蓝基地的实力并不比西南基地差,甚至因为蔚蓝基地的异能者地位远远凌驾在普通人之上,还吸引了非常多异能者加入。   此时,鹿非和蔚蓝基地的人明显是在对峙。   宋修平和郑水青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连忙跑到鹿非身边。   宋修平更是用身体将鹿非护在身后。   而他也借此看清了形式。   那头已经被鹿非打得半死的丧尸本就是强弩之末,往外跑了一百多米,刚好撞到了蔚蓝基地的军卡面前。   它正被一个穿着军靴,容貌俊秀到有几分妖邪的男人踩在脚下。   “诸位蔚蓝基地的朋友,抢我们的战利品,这不太道德吧。”宋修平冷声道。   郑水青也附和道:“不错,诸位远来是客,没必要因为一头丧尸伤了两个基地间的和气。”   妖邪男人微微一笑,神情骄矜。   一个明显是下属的人道:“这是你们的战利品?怎么,上面写你们的名字了吗?”   丢下这句话,下属又看向妖邪男人,恭维道:“少爷,我们赶紧动手吧。杀了这头丧尸,这次基地大赛的头魁绝对非咱们基地莫属。”   妖邪男人缓缓抬手,指尖电芒闪烁。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鹿非,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小朋友,就算我现在直接杀了这头丧尸,西南基地又能如何?”   因为这一个月来风尘仆仆,鹿非三人身上满是血污,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势也不少,妖邪男人误以为这些都是杀这头丧尸留下来的,笑得越发温和:“看来猎杀这头丧尸,确实不容易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雷电已化作一把长矛,向躺在地上的丧尸刺去。   可是!   就在长矛已经隐隐划破丧尸皮肉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然贴近妖邪男人,伸手握住那柄长矛。   长矛散去,来人一脚踏出,横扫妖邪男人的腰腹。   妖邪男人的腰腹仿佛被一辆卡车碾过般,承受不住这股怪力,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两步,原本踩着丧尸的脚也挪开了。   鹿非弯腰扛起丧尸。   “我的战利品,只要我不想给,就没有人能抢走。”   “少爷,你没事吧!”一众下属惊呼出声。   妖邪男人抬手,擦去唇角的瘀血,冷着脸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人,就不怕得罪我们蔚蓝基地吗!”其中一个下属朝着鹿非怒吼出声。   “抢丧尸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们非要扯出基地,怎么,打不过就要喊家长?这么输不起啊!”宋修平疯狂输出。   妖邪男人脸色阴晴变化,在衡量清楚他和鹿非间的实力差距后,他硬挤出了一抹和善的微笑:“不知这位小兄弟愿不愿意将丧尸转卖给我?”   鹿非眼眸一抬,饶有兴致道:“卖?你出多少钱?”   妖邪男人露出成竹在胸的表情:“只要你点一下头,你就是我们蔚蓝基地永远的朋友,蔚蓝基地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鹿非:“……”   鹿非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啧啧出声,扛着丧尸回到宋修平身边。   “宋大哥,水青姐,蔚蓝基地一定很穷吧。不然怎么一会儿抢丧尸,一会儿空手套白狼呢。”   郑水青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发现,小鹿的智商都用在了非常关键的地方。   瞧这会儿,脑瓜子转得多灵光啊。 第82章 末世人形兵器19   妖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嘲讽过了, 他脸上虚伪的笑一寸寸淡去:“看来这位小朋友,是看不上我们蔚蓝基地。”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处理不当甚至可以引发两个基地之间的矛盾, 郑水青皱了皱眉, 下意识就要出声说话。   鹿非的话比她更快。   “当然没有。不过我是西南基地的人,在我心目中,肯定是西南基地最好。”   郑水青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补充道:“没错,蔚蓝基地的朋友们, 你们挖墙角挖得也太明显了。”   话音一落,郑水青从袖子里掏出短距离信号弹。   红色的烟火在白天也很显眼,原本分散在四处的其他队友纷纷围拢过来。   妖邪男人冷哼一声,转身跃上军卡:“走!”   目送着军卡远去,刚刚赶到的鲁书等人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郑水青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又夸鹿非刚刚那句话说得很好。   鹿非昂头:“当然, 那就是我的真心话。”   郑水青笑了笑,转头去问宋修平这个队里的百科全书:“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雷系异能, 又被下属称作少爷,应该是蔚蓝基地长的私生子雷庭轩。”   “性情如何?”   “你们刚刚也看到了, 刚愎自用, 性情残暴,不过天赋是几个儿子里最好的, 很得蔚蓝基地长的疼爱。”   郑水青叹了口气。   所有基地的人汇聚在西南基地,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吧, 蔚蓝基地既然都到南城了,想来其他基地也差不多到了。”   西南基地现在正是最美丽的时节。   和风煦暖, 腐土生花,向日葵遍开。   从卫星城起,到基地主城的道路两侧,都开满向日葵。入城之后,向日葵也在点缀着这座城市的边边角角。   而基地最脏乱、最贫穷、最拥挤、滋生出最多罪恶的城北,也是向日葵开得最多、最热烈的地方。   有孩子总喜欢凑到花前,细细抚摸着花瓣。   但就算是最顽劣的孩童,也不会蹂|躏这些随处可见的花朵。   那些曾经因为手脚不灵活,没办法找工作养活自己,只能每天领基地救济粮苟延残喘的老人,他们会指着向日葵,对自己的亲眷邻里,一遍遍说这些花都是他们种下去的,西南基地的建设有他们一份功劳在。   脾气暴躁,被糟糕现实压得喘不上气的人,在看到这些生长在泥沟里、生长在墙缝间、生长在各种恶劣之地依旧盛开的向日葵时,也会情不自禁露出淡淡笑容。   整个西南基地,好像都因一场花开,陷入了一片从容宁静之中。   每支初进入西南基地的队伍,都被西南基地百姓的精神面貌吸引了注意力。   明明他们衣服陈旧、面黄肌瘦,但他们就是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气。   “难怪能设计出那套异能者训练方案,西南基地果然有独到之处。”中央基地领队前来的少将点评道。   “这些向日葵开得真好,咱们曙光基地什么时候也能种些花?”这是曙光基地一位年轻异能者说出来的话。   “这一年时间,西南基地不缺粮食,也没有遭遇什么大型丧尸潮,这才能把精力都投入到这些基础建设中。我们基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手……”某个刚遭受完丧尸潮袭击的基地的负责人发出感慨。   就连鹿非他们这些外出做任务的小队,风尘仆仆回来,瞧见这一幕,也都由衷升起一种“总算到家了”的感觉。   不过在快入城时,鹿非坐的这辆汽车被拦下来了。   “你们车后备箱装了什么东西?”   接到举报前来探查的小队长问道。   鹿非:“出了趟远门,就带了点特产回来。”   郑水青、宋修平面面相觑。   特产?   好吧,那鬼东西确实也算特产。   小队长问:“活的是吧?”   鹿非:“对,它还在动,很活泼。”   看来应该是什么小动物。本着谨慎的原则,小队长还是强调道:“打开后备箱,我们需要检查。”   小队长身边的队员用力抽了抽鼻子,低声问:“队长,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这辆车的腐臭味很重?”   小队长摆摆手:“你看他们的出城记录。他们在外面待了一个多月,染上什么味道都正常。”   就在小队长要走去查看时,郑水青终于回过神:“等等!”   她语速飞快:“我们已经联系了方邵元少校和研究所的姚博士,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到城门口,我们这辆车前往高危区等待他们。”   “高危区?你们车上藏了什么东西?”小队长脸色猛变。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活的特产啊。”鹿非挠头,“末世的特产除了丧尸还能有什么?”   五分钟后,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三人被赶下了车。   高危区里装备的高杀伤性武器对准车后备箱。   在小队长的操作下,车后备箱一点点升起,一头奄奄一息的丧尸缩在里面。   看清丧尸全貌时,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惨。   太惨了。   这头丧尸的体积,明显比车后备箱大上许多。   为了能够顺利塞进里面,这只丧尸被绳子捆成一团,双脚折到身上,和双手紧紧绑在了一起,嘴巴也用东西死死堵住了。   “放心吧,我试验过很多次,这种捆法绝对能让丧尸失去所有攻击能力。”鹿非拍拍小队长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   小队长:“……”   小队长和他的队员是这个月才被调来守城门的,以前没有见过鹿非。   一年时间过去,鹿非的个头已经窜到了175往上,五官清俊,棱角分明,但眉间还透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的青涩,一看就年纪不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队长低头,重新扫了遍鹿非的智能手表。   在看清智能手表上的名字,小队长脸色转喜:“原来您就是风葵大人!!!”   等方邵元和姚容两个人赶到城门时,就见鹿非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教小队长和他的队员如何——   如何高效捆绑丧尸!?   姚容:“……”   “你终于来了,我说话都说累了!”鹿非余光瞥见姚容,惊喜起身。   姚容在屋内扫了一圈,指着那头丧尸:“这是什么?”   “我带回来的特产啊。”鹿非作势要拉姚容。   姚容表示嫌弃:“别弄脏我的衣服。”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就算鹿非会时不时换衣服,身上的血污还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鹿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居然嫌弃他脏!?   鹿非哼了一声,长臂一勾,搂过姚容的肩膀,将她往角落一带:“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姚容:“……”   “你给点反应。”   “好。有话好说。”   鹿非这才松开姚容:“那头50级丧尸,原本是我想带回来给你的。你也知道,我第一次出门,就想着给你带些特产,刚好在回到南城的时候,它撞到了我的面前,我就三下五除二把它揍翻了……”   “你说重点。”姚容见他有滔滔不绝之势,连忙把他拽了回来。   “噢噢,就是我在杀这头丧尸的时候,蔚蓝基地的什么雷庭轩还是雷轩庭的,想要抢走它,当然了,他怎么可能从我手里抢东西呢,最后他就和他的队友灰溜溜跑掉了。”   姚容皱着眉没吭声,听他继续往下说。   “这几天赶路回来的时候,水青姐就有些怪怪的,有一次她找到我,问我缺不缺贡献值,听我说了不缺后就走了。”   姚容是什么人,一下子就猜到了郑水青欲言又止的原因。   “我就自己琢磨了好几天,然后刚刚进城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鹿非对此十分得意且嚣张。   以后姚博士再说他笨,他肯定要狠狠反驳。   “那个什么雷,他和方大哥的异能相同,等级相同。这一个月里,方大哥为了比赛的事情没办法去杀丧尸,水青姐应该是想用贡献值买下这头丧尸送给方大哥,帮助方大哥再升一两级。”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头丧尸是我抓给你的,水青姐可能有点不好意思……”   绕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   “不然,我把收集到的物资都送给你,这头丧尸就送给方大哥吧。”   “方大哥代表的是西南基地的脸面,如果他和那个什么雷对上,我希望方大哥能轻轻松松打赢那个雷。”   对上鹿非眼巴巴的目光,姚容无奈一笑。   她说:“丧尸是你抓的,你想怎么处置都没问题。”   鹿非有自己的坚持:“大家都知道这头丧尸是我送给你的,如果我不跟你说一声,就临时转赠给方大哥,那不太好。”   “那就送给邵元吧。你现在有了可靠的队友,我的异能升不升级都无所谓了。”   姚容是真的不在意这头丧尸。   从最开始,她想要杀丧尸升级异能,就是为了给鹿非疗伤。   现在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鹿非的后背也有了同样可靠的人守着。   所以,他多为队友考虑几分,她又怎么会反对。   她只会乐见其成,并甚感欣慰。   ***   方邵元正在和郑水青、宋修平他们聊天,询问他们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听说了蔚蓝基地的事情后,方邵元皱了皱眉:“雷庭轩在三天前就到基地了,直接带着他的下属们住到了方邵泽隔壁,这几天都是由方邵泽招待。”   这几个月里,在他的刻意打压下,方邵泽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小,已经在军队里变得边缘化。   方邵泽父亲受到方邵泽的牵连,势力也大不如前。   但现在,方邵泽和蔚蓝基地的人勾搭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方大哥!”   鹿非的声音从方邵元身侧传来。   方邵元脸上多了几分笑,正要向鹿非打招呼,就听到了鹿非的后续话语。   “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等联合大赛结束了,你再抓一头50级丧尸还给我。”   这几天接待了那么多基地的人,方邵元看到了不下五个实力与他相差无几的人,现在的他,确实很需要这头丧尸。   以他目前41级的实力,如果越级杀50级丧尸,最少也能升到42级。   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升到43级。   方邵元抿了抿唇,没有矫情,朝鹿非抱了抱拳。   这份情谊,说谢谢未免太轻了。   “只要我在西南基地一日,西南基地就永远都是你和姚姨的后盾。”   ——他知道小鹿和姚姨身份不简单,背后藏有非常大的秘密。   ——但是,他依旧以西南基地继承人的身份,许下了这个承诺。   ***   解决掉丧尸后,众人通过入城检查,各自回家休息。   鹿非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他下楼时,餐桌已经摆了三份三明治。   等吃完东西,姚容才问起蔚蓝基地的事情。   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姚容问鹿非:“你想参加联合大赛吗?”   “我参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话,鹿非说得理所当然。   现在异能的最高等级还不到50级,他已经能把50级丧尸耍得团团转。   姚容失笑:“那就不参加了,这段时间你也少出点门。那个叫雷庭轩的,交给我来处理。”   宋修平敏锐嗅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姚姨,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担心鹿非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所有基地都派了人前来,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第九研究所的人?   而且,说不定鹿非现在就已经落入某些人的视线里了。   她和鹿非的敌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 第83章 末世人形兵器20   某基地驻扎处。   基地负责人的秘书握着一份资料, 急匆匆穿过长廊,来到位于长廊最尽头的那间房间。   推开房门,秘书向着一道背影恭敬鞠躬:“博士, 这是您要的, 有关风葵的资料。时间匆忙,资料可能会有所遗漏,望您见谅。”   办公椅微转,角落的中年男人终于露出正面。   ——赫然是第九研究所的陈博士。   “姚姨,这是你要的, 所有基地到访人员的登记资料。但资料是他们自己登记的,我也不能确保这些资料的真实性。”   与此同时,西南基地最高行政楼里,方邵元将一沓资料交给姚容。   见姚容在认真翻看资料,方邵元悄悄退了出去,端了杯热水放在姚容左手边, 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姚容翻看速度非常快, 不过片刻就翻完了。   里面并没有出现“熟人”的名字。   “我看完了,麻烦了。”姚容归还资料。   “没事。这些资料又不是什么机密。”方邵元一边把资料塞进抽屉, 一边问,“姚姨, 你在找些什么?”   姚容笑了笑, 脸上却透出讥讽之色:“找仇人的名字。”   方邵元有些诧异。   和姚姨认识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从姚姨身上感受到这么外露的情绪。   看来不仅是有仇, 仇恨还非常之大。   不过姚容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又恢复了那副从容温和的模样:“你在做联合大赛的预算?”   “对。这个机会很难得, 我想向所有基地展示西南基地的实力,这样一来, 预算就免不了有些高。”   “你有看过演唱会吗?”   “……没,不过我好像明白姚姨你的意思了。”   之前没想到,是因为他没有跳出军人思维。   很快,所有基地的军队都到了,源源不断的物资被送入西南基地库房里。   联合大赛的时间被定在七天后,比赛地点就定在露天体育馆里,每个基地将会派出20名精锐参赛。   比赛开始前,西南基地还大肆卖起了门票,鼓励基地百姓来围观华国最顶尖战力的对决。   观众席还分为了普通席位,vip席位,vvvip席位。   普通席位的价格很适中,大多数百姓都消费得起,而后两个席位,就绝对是冲着宰大户去的。   不管什么地方,都存在贫富差距。   方邵元开价那是开得一点儿也不心虚。   嫌贵?   嫌贵你可以买普通席位啊,又没人逼你买贵宾席和超级贵宾席。   有其他基地的人对此提出异议。   方邵元掷地有声:“这是为了让西南基地的百姓感受到诸位的风采。诸位表现得越强,民众的生活才能越安定。”   其他基地:“……你们西南基地是掉钱眼里了吗?”   卖训练方案换钱,卖门票换钱……   呸,太不要脸了!   方邵元按照姚容的提议,厚着脸皮跟中央基地开始哭穷,话里话外都是,他们自己赚钱,不想麻烦中央拨款,要是中央反对,他们只能拜托中央多拨款支持地方基地的财政了。   中央基地负责人:“……我们对此事没有异议了。”   方邵元立即看向其他基地负责人,那眼神赤|裸|裸在说:别碍着我们赚钱。   其他基地负责人:好气!但忍了!   搞定众人,方邵元把宣传的事情交给了专业人士。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宣传,普通人什么时候能近距离见到这么多异能者斗法。   更何况基地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新鲜事情,联合大赛绝对是最隆重最盛大的一次,只要兜里有点闲钱的,都在第一时间赶去抢票。   就连宋修平也出门去看热闹了。   鹿非瞪大眼睛,贴在窗户上望着宋修平踩自行车远去的背影,心如刀割。   怎么办,他也好想跟着一起去。   宋大哥也太不够意思了,明知道他最近不能出门,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跑出去玩!   姚容好笑道:“这么想出去玩?”   鹿非扭捏道:“也没有很想吧。”   “那就是不想了。”姚容起身,作势上楼。   “不。”鹿非连忙抬手拦住她,“这说明我还是有一点想。”   姚容从落地挂衣架取下两顶宽沿帽,其中一顶抛到鹿非怀里:“戴上,我们去邵元那里看热闹。”   ***   方邵元那里确实非常热闹。   几乎每隔五分钟,就有下属跑来向他汇报:卖出了多少多少张票。   姚容和鹿非来的时候,方邵元忙得腾不出空招待,只让他们自便。   鹿非站在窗边,低头眺望那完全看不到尽头的购票队伍,暗暗咋舌。   原本以为体育馆的十万张票肯定够了,但以基地百姓的热情,这十万肯定远远不够。   鹿非突然道:“方大哥,以后你们可以多安排一些表演和比赛。”   “等这次大赛结束后,我们基地内部也可以自行举办异能者比赛,又能赚钱又能让百姓瞧个热闹。”   方邵元抽空瞧了他一眼,赞许道:“小鹿这个主意好,等联合大赛结束后,我就让下属出个提案。”   基地这么多人,会各种才艺的人肯定不少。   鹿非:“那是。我天天待在家里都闷死了,要是隔三差五有活动,我偶尔就能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了。”   姚容给鹿非递了杯水,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提这个主意是为了基地百姓,没想到你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心思。”   鹿非端着水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水,气呼呼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吗。”   姚容抿唇一笑:“说得也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方邵元以为是下属来汇报售卖情况,随口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却不是方邵元的下属。   而是一张对方邵元和姚容来说陌生,对鹿非来说眼熟的面孔。   “蔚蓝基地的人。”鹿非肯定道。在南城那会儿,这个黄发男子就站在雷庭轩旁边,一个劲点头哈腰。   黄发男子的来意很简单——   蔚蓝基地不打算再向西南基地购买训练方案。   方邵元脸色微沉:“蔚蓝基地是什么意思?”   黄发男子依旧十分恭敬:“我们少爷的意思是,希望西南基地能够退还那批物资。”   皱了皱眉,方邵元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先让黄发男子回去等消息。   等到办公室大门重新闭合,方邵元看向姚容:“姚姨,你说,蔚蓝基地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因为和鹿非那点儿矛盾,就放弃了这个可以壮大基地整体实力的训练计划?   方邵元实在想不明白。   蔚蓝基地长总不能派个蠢人来西南基地做交易吧。   “雷庭轩不是蠢人。相反,他精明得很。”   “你之前跟我说,雷庭轩和方邵泽勾搭上了对吧?起初,我们都认为是方邵泽去勾搭雷庭轩的……”   姚容话语微顿,在鹿非茫然的注视、方邵元逐渐了然的注视下,说完未尽的话语。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雷庭轩掌握了西南基地的情况,有意识去接近方邵泽呢?”   方邵元神情格外冷漠:“姚姨,你的意思是,方邵泽出卖了基地利益,将完整的训练方案透露给了雷庭轩!?”   训练方案一共分为六层。   在和其他基地完成交易之前,西南基地只向基地的异能者公开了前三层。   能够接触到完整训练方案的人并不多。   方邵泽的父亲,也就是方邵元的大伯,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如果你要调查的话,可以往这个方向调查。”   “多谢姚姨,我这就让人去调查。”方邵元匆匆向外走去。   鹿非转头看着姚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放心。后面的事情,就与我们无关了,基地一定会处理好的。”   如果她的猜测成真,那方邵泽的行为就是在出卖基地利益,雷庭轩就是在窃取基地机密……   慈不掌兵,基地长方未觉一定不可能容忍这件事情。   当天晚上,方邵元来找宋修平,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方邵元匆匆离开,第二天早上就将物资归还给了蔚蓝基地。   得知这件事,鹿非诧异又气愤。   倒是姚容,从这个做法里,感受到了一丝凛冽杀意。   蔚蓝基地的做法,过线了。   训练方案既然到蔚蓝基地手里了,不管用什么手段,西南基地都一定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物资。   不过这会儿,雷庭轩的想法,可与姚容截然不同。   他翘着二郎腿,懒懒倚着沙发,手中红酒杯摇晃,唇角挂着一抹愉悦惬意的微笑。   “少爷,已经清点完毕,所有物资都还回来了。”黄发男人禀报道。   “知道了。”   雷庭轩抿了口红酒,眉梢微挑。   “这批物资省下来,正好留给我和你们用,等我们的整体实力上升一个台阶,基地继承人的位子一定能落在我的头上。”   “少爷英明,略施小计就让方邵泽那个蠢货上钩了。”   “确实是个蠢货,还以为我真的会帮他和他爸夺权?哈哈哈哈,西南基地长有这样的侄子,还真是家门不幸。”雷庭轩笑声张狂。   笑了一会儿,雷庭轩眼眸眯起:“不过我还需要方邵泽这个蠢货帮我做件事情。”   “虽然我很想亲手弄死风葵那只蚂蚱,但风葵怎么说也是西南基地的人,还是得借方邵泽的手来处理他。”   “正好,方邵泽与风葵也有仇,风葵一死,我的人再解决了方邵泽,这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正畅想着后续的计划,下属过来禀报,说是方邵泽来求见。   雷庭轩脸上笑意一收,放下酒杯,佯装出满脸热情,亲自到门口迎接方邵泽。   “邵泽,你可算来了!我红酒都备好了,快上座!”   ***   鹿非压根不知道有两条毒蛇盯上了他。   他这两天又喝了一瓶2.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等他熬过药效,姚容又重新投入到实验中,宋修平也在到处凑热闹。   家里时常只剩鹿非一个人在。   这天上午,他正无聊地躺在床上看漫画,别墅外突然响起一阵孩童的嚎哭声。   鹿非丢开漫画书,跑到窗边查看情况。   站在他家门口的,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   小女孩哭得十分伤心,时不时嚎几句:“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我找不到你们了怎么办……”   鹿非眨了眨眼睛,没动。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呜呜呜警察叔叔你们在哪里……”   鹿非依旧不动。   五分钟后,因为小女孩哭得太伤心,守在巷子尽头的士兵跑了过来,带走小女孩。   鹿非安心回去继续看漫画。   到中午那会儿,他去厨房吭吭哧哧给自己煮面条吃,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激动的交谈声。   以鹿非的听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边搅拌着刚放进热水里的面条,一边听热闹。   “你听说了吗,上午那会儿研究所发生了一阵非常剧烈的爆炸。”   “那可不。我当时就在研究所附近买东西。那场面,半个研究所都被炸毁了,后来还燃起了熊熊大火,也不知道那些研究员有没有被救出来。唉,要是他们出事,那可怎么办啊?”   鹿非盛好面条,往碗里倒了足量的酱油,搅拌均匀后,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津津有味听他们聊天。   半个小时后,这两个“路过”的路人总算是走了。   鹿非开始练习扎马步,就在马步快要结束时,一只灵巧的猫咪跃进了别墅里,虚弱地叫个不停,还用爪子来挠墙。   鹿非叹了口气:“不知道姚博士猫毛过敏吗?但凡来的是一只狗,我还能让它在院子里多待会儿。”   他狠狠一跺脚,释放出淡淡威压,猫咪浑身汗毛陡然立起,调头逃出了别墅。   “现在生存环境这么恶劣,骗子们的骗术却没有丝毫进步,唉。”   解决掉这些麻烦后,鹿非走到了他家与薛安宜家相连的那面栅栏前,呼唤蒋倩倩。   蒋倩倩很快过来了,问鹿非有什么事情。   鹿非直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蒋倩倩。   蒋倩倩神情一肃:“没问题,我马上让军队去缉拿那些人。”   敢到他们这条巷子来装神弄鬼,真是好大的胆子。   “对了,抓那只猫的时候小心一点,它身上气味不太对。”鹿非连忙提醒。   十分钟后,就在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商量着下一个行动时,一队士兵当场将他们缉拿,并押送去监狱拷问。   到了傍晚,姚容和宋修平前脚刚回家,后脚口供就送来了。   “猫毛上涂抹有控制剂,只要一碰到,就能控制人的神智?世界上居然有这种药物,他们不会在骗人吧?”   鹿非先看了第三份口供,这才去看前两份口供。   他“咦”了一声。   “这三次行动,居然是两批人做的?”   前两次行动,那些人供出来的幕后黑手是方邵泽的司机。   最后一次行动,那些人供出来的幕后黑手——   是来自江省基地的一个后勤人员。   姚容压根不关心前两次行动,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最后一次行动上。   “这么特别的药物,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但有一个地方,是肯定能拿出来这样东西。”   “什么地方?”鹿非下意识出声询问。   “第九研究所。”   鹿非瞳孔微缩,尘封的记忆被这个名字唤醒,他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在第九研究所的遭遇,于是他的声音也不免有些颤抖:“你是说,他们找来了?”   姚容轻笑了下,神情镇定,声音从容。   她握住鹿非的胳膊:“找来也好。”   “亲自送上门来,那就别想跑掉了。”   要是在属于她的主场上,她还对付不了第九研究所的人,那这一年时间还真是白过了。   鹿非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道:“我们现在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没事,我们可以打草惊蛇得更厉害些。”   当天晚上,一队士兵闯入方邵泽家,直接将方邵泽从床上拖起来,不顾方邵泽父亲的阻拦,当场押走方邵泽。   又一队士兵赶去江省基地驻扎处,带走了那个后勤人员。   消息传到雷庭轩耳里,他气得摔了手中的酒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少爷,方邵泽不会供出我们吧?”黄发男人问。   “放心,他没那么蠢。他要是咬死了不供出我们,他身上最大的罪名也就是谋害基地异能者未遂。”   另一边,江省基地对面的西北基地。   陈博士站在窗帘后,安静注视着那个后勤人员被押走。   “可惜了,还是没能亲眼见到风葵的脸。”黑暗中,他的声音低低回响,宛若鬼魅轻吟。   而姚容、鹿非和宋修平三人,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抓人行动吸引时,悄悄来到了方家,见到了方未觉。   书房里,姚容三人和方未觉父子、薛安宜相对而坐。   姚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方上将是否听说过完美人类计划?”   方未觉紧锁眉心,脸上的神情不算意外:“果然是完美人类计划。”   这一次,除了瞒住上辈子毁掉西南基地的人可能是鹿非外,姚容坦诚了所有的事情。   得知姚容正在研究的项目,居然是“批量生产游戏手环”这种堪称bug的项目后,宋修平惊得险些当场下巴脱臼。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他单单以为,他抱住的大腿是小鹿,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忽略了另一条大腿的存在。   这一波压根不是小鹿一带二,而是姚姨和小鹿母子二拖一啊!!! 第84章 末世人形兵器21   不过很快, 宋修平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的脸上写满惊骇,反应与在场其他人如出一辙:“第九研究所幕后的人怎么会是萧白博士!?”   普通科研人员的名字,肯定做不到家喻户晓, 但萧白的名字, 从末世前众人就已经如雷贯耳。   末世后,萧白更是担任了中央基地研究所所长。   那种入城前能检测一个人身上是否携带有丧尸病毒的仪器,就是由萧白率领团队研发出来的。   姚容语气肯定:“正因为有这个声望,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创立起第九研究所。”   换一个名气不够的人,谈何容易。   这天晚上, 除了姚容和鹿非能够一夜好眠,其他四人都辗转反侧。   毫无疑问的是,即使不看在姚容和鹿非的份上,西南基地也是站在第九研究所的对立面。所以对于姚容所说的,其他基地的队伍里很可能混入第九研究所高层的事情,方未觉十分重视。   他亲自出手, 在暗中调查此事。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快,联合大赛开始了。   鹿非和宋修平都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一来, 他们平时见多了这种斗法。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的住处落入了有心人眼里,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被允许搬进研究所里, 帮姚容测试人造游戏手环的效果。   比赛期间, 不少人向方未觉打听, 他们基地最出名的异能者“风葵”为什么没有参加比赛。   方未觉对外的说辞一律是“风葵受了伤,目前正在静养”。   不管别人信不信, 反正方未觉派人盯紧了那些打探过风葵消息的基地。   很快,方未觉的人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清洁工在打扫卫生时注意到,西北基地有间办公室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我们核对过名单,西北基地有个叫胡言的人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对外,西北基地说他感染了风寒,不过我们的人检查过生活垃圾,确定没有任何使用过风寒药物的痕迹……”   方未觉派来的副官对姚容说道。   沉吟片刻,姚容看向鹿非,微微一笑:“鹿非,你跟着他们,等他们一出西南基地的地盘,就即刻动手抓人。”   ***   经过为期五天的比试,联合大赛终于落下帷幕。   各大基地陆续启程离开。   蔚蓝基地是第一个走的。   在比赛上,雷庭轩只拿到了第26名,连总决赛都没进入,回去的一路上他都阴沉着脸,脾气越发暴躁,动辄就对下属打骂,下属们暗暗叫苦,只能尽量不往他面前凑。   在众人互相推诿下,负责给雷庭轩开车的司机,换成了队里性格最软弱老实的人。   就在军卡驶出西南基地的势力范围不久,军卡突然一个急刹车——   雷庭轩从睡梦中被惊醒,怒骂道:“什么情况,不会开车就滚。”   司机赔笑道:“少爷,前面的路被几辆废弃的车拦住了,得挪开那几辆车才能继续开。”   雷庭轩满脸不耐烦,朝车里的另外两个下属吼道:“你们下去帮忙,赶紧把路清出来,不要浪费时间。”   司机缩在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雷庭轩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按压打火机,却发现打火机点不着了。   司机殷勤道:“少爷,我帮您点。”   雷庭轩嗤笑,叼着烟唇齿不清:“还算你有点儿眼力见。”   司机握着打火机,凑到了雷庭轩脖颈前。   就在打火机擦亮瞬间,司机腕间的游戏手环也散发了淡淡红芒。   那红芒与打火机的火光一并落入雷庭轩眼里,在烟被点燃的瞬间,一道火刃直取雷庭轩脖颈,当场将他钉死在座位上。   鲜血还未喷溅而出,已被烈焰焚烧干净。   司机抽出雷庭轩嘴里叼着的烟,随手掐灭,又将雷庭轩摆成一副入睡的姿势,这才把车里的换气开到最大,驱散车里的血腥味。   做好这些,他装出唯唯诺诺的姿态,开门下车。   有人瞧见了他,问他怎么出来了,司机苦笑一声:“少爷等得不耐烦了,嫌我在车上碍着他的眼,就把我赶下来查看情况。”   这就是雷庭轩能干出来的事情,众人压根没有起疑。   装模作样晃了一会儿,司机抱着肚子,哎哟直喊:“不行,我肚子好疼,我去去就回。”   五分钟后,拦路的车子被清理干净,才有人发现了雷庭轩的死讯。   黄发男人作为雷庭轩的头号心腹,双目血红:“基地长是什么脾气,不用我跟你们多说吧。要是我们就这么回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命众人分头去找司机。   手中掌握了整支小队物资的空间系异能者,也挑了个方向追去。   就在他绕过一个拐角时,一道粗壮雷霆猛地从天而降。   空间系异能者当场昏死过去。   “基地长私生子惨死,凶手是早已暗中投靠婚生子那派的司机。空间系异能者担心被基地长追究责任,贪念一起,携大量物资潜逃。”   “蔚蓝基地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人缓步走出,军靴在地上踩出有节奏的声响。   为首的人一身风衣,兜帽遮脸,含笑开口,正是方邵元。   “行动圆满结束,我们撤。”   ……   西北基地离开的顺序既不靠前,也不靠后,一点儿不惹眼。   在离开西南基地主城有段距离后,西北基地负责人才悄悄来见陈博士:“博士,您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吗?”   陈博士眉心蹙成一条褶皱,心情隐隐烦躁。   虽然对于“风葵就是九号”这件事情,他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但陈博士清楚,萧白博士要听到的,是完全肯定的答案。   萧白博士不会听他的苦衷和解释。   所有的解释都是推诿。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不管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把他抓起来就知道他是不是了。”陈博士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之色。   陈博士与负责人商量了一整晚,决定先赶回西北基地。   很快,他们就出了西南基地,进入了西北基地的势力范围。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众人紧绷的精神都不免有些松弛下来,陈博士喝了几口小酒,进入专属于他一人的帐篷里休息。   到后半夜,除了两个负责值夜的异能者还醒着,其他人都陷入了熟睡之中。   突然,从北风吹来一阵风。   起初轻柔,后来演变成为狂风大作。   燃烧着的火堆被这股风吹得黯淡下来。   “快加柴火,要是火灭了,就没办法照明了。”其中一个异能者抱来不少柴火,往火堆里扔。   “这风真大,不知道早上会不会下雨。”另一个异能者也摆弄着火堆。   在他们视线的死角,有道黑色身影混入风中,一闪而过,进入了陈博士所在的帐篷。   半梦半醒之间,陈博士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鹿非站在陈博士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鹿非缓缓蹲下,将陈博士扛到了他的肩上,耐心等待着火堆被彻底扑灭的瞬间,他如一阵风般,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出营地。   拐了好几个弯,鹿非才与宋修平等人汇合。   “我们撤?”方邵元道。   “等等。”   对着陈博士这张老脸,能忍住不在营地里动手,就已经是鹿非的极限了。   他放下陈博士,先把陈博士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搜刮一空,这才捋了捋袖子,对着最能让人疼痛的地方拳打脚踢,直把陈博士打得醒来又昏过去。   “来放个治愈术。”   鹿非对队里的治愈系异能者喊道。   治愈系异能者立马给陈博士丢了个治愈术。   鹿非继续拳打脚踢。   连着三次,心气稍顺。   “你不是想见我吗,以后我就让你见个够!”   ……   陈博士觉得,自己可能在做噩梦。   要不然,他怎么有种自己来来回回被揍了二三十次的错觉。   要不然,他的眼前怎么会出现姚容那个贱人和九号。   就在这时,一杯冷水兜头淋下,冷得陈博士一个激灵。   “陈博士现在清醒了吗?”姚容放下手里的杯子。   陈博士用力晃了晃头,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潮湿,阴暗,腐朽气味刺鼻。   这里是一间监狱。   他被束缚在十字架上。   姚容、九号,还有西南基地长方未觉等人都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你们……我怎么会在这里……”陈博士难以置信。   姚容笑得十分温和,仿佛是见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陈博士不远万里赶来西南基地,为的不就是见我和我的儿子吗。我不想陈博士抱憾而归,就托我儿子将你接了回来,以尽地主之谊。”   陈博士下意识挣扎起来,搬出西北基地作为威胁:“你们把我抓走,就不怕西北基地与西南基地从此交恶吗?”   姚容眉梢微扬,完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陈博士是不是太高看自己的地位了。凭你的份量,也敢妄言影响西北基地和西南基地的关系。”   “再说了,有证据能证明是我们抓走了你吗?”   陈博士几乎将舌头咬出血来,恨恨不语。   姚容拍了拍手掌:“好了,那些闲话我也不说了,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陈博士,你应该知道我们将你抓来的目的,未免遭遇什么皮肉之苦,你还是主动交代你所知道的事情吧。”   陈博士冷笑,满脸不配合:“自从你和九号逃走后,萧白博士就不再信任我,我能知道什么事情。”   “是啊,萧白都不再信任你了,你又何必替他保守秘密呢?”姚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陈博士的神情,“除非,萧白用什么手段控制了你。”   陈博士神情冷漠到几近麻木。   这个表情落在姚容眼里,就是他默认了她说的话。   姚容垂下眼眸,从托盘拿起一双塑胶手套,缓缓戴好之后,才拿起一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注射针管。   针管里盛有半支药剂,散发着诡异不详的粉色。   “陈博士应该认得这种药剂吧。”   她一步步走向陈博士:“也对,这个东西就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之前不是还打算拿它来对付我儿子吗。”   “你说,如果那天鹿非真的抱起了那只猫,他会遭遇些什么。”   姚容微弯下腰,不顾陈博士的挣扎,极小心极轻地推动针管。   陈博士眼里露出骇然之色,越发用力挣扎,声音凄厉:“不行,你们不能给我注射这个鬼东西。”   姚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推着针管的手非常稳。   眼看着药剂就要成股滴落到他的手背上,陈博士大喊:“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别把这个东西用在我身上!”他是靠脑子吃饭的人,真要是沾上了这个东西,他就全完了。   姚容唇角微微一挑,挪开针管。   不过她挪开得太慢了,还是有小半滴药剂飞溅到陈博士的手背上,迅速没入陈博士的皮肤。   陈博士骂道:“我已经打算招了,你怎么能!姚容,你怎么能这样!”   确定陈博士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姚容这才将针管重新放回到托盘里:“所以落在你身上的只是小半滴,而不是所有。”   陈博士怒意一窒。   姚容脱掉塑料手套,朝鹿非使了个眼色。   鹿非连忙搬来测谎仪。   姚容亲自将它系到陈博士身上:“我希望陈博士这回是真心与我们合作的。要是测谎仪显示你说了谎,我用的就是针管里的药剂了。反正总能问出我想问的东西。”   陈博士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颓然道:“你问吧。”   姚容坐回椅子上:“很好。第一个问题,这种药剂的详细效果。”   陈博士低着头。   那落在他身上的药剂在发作了。   他开口回答,不敢有一个字的隐瞒,一半是真心配合,一半出于药剂的效果。   “这种药剂,是通过摧毁人的神经中枢和部分神智,来达到让人听话的效果。”   鹿非大惊失色,那二十多顿胖揍还是打少了。   摧毁部分神智?   别以为他听不懂,要是真中了这种药剂,他不就成智障了吗。   在对他的身体下手之后,居然还想对他的脑子下手,好歹毒的心思。   那边,陈博士还在继续回答姚容的问题。   陈博士已经沦为了第九研究所的边缘人物,但怎么说也是当过分研究所的一把手,他很清楚第九研究所的很多阴私。   比如,从陈博士那里,姚容众人知道,第九研究所不仅与西北基地早已达成了合作,与希望、东南、火焰这几大基地也有很多密切往来。   “当然,在你们逃跑之后,第九研究所有没有再和其他基地合作,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个消息,连方未觉都有些坐不住了。   一年前,第九研究所就已经和四大基地达成合作了,现在势力又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两个小时后,陈博士满脸疲倦:“你们问的,我都回答完了,你们满意了吗?”   姚容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萧白是如何控制你的?”   陈博士紧闭双眼:“……是一种比毒||品成瘾性还要可怕数倍的药剂。”   “多久发作一次。”   “半个月。”   姚容点头,环视众人:“那我们今晚就到此为止?”   方未觉和方邵元同时起身离开,将这个场地留给姚容和鹿非。   鹿非朝自己的拳头吹了口气,一步步逼近陈博士,将陈博士揍得虚胖一圈。   他后退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行为艺术,扭头去问姚容:“像不像面团膨胀了?”   “确实很像。”   “那我们回去吧。”鹿非率先转身离开。   姚容落后几步,对陈博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住你的性命。”   听到姚容的保证,陈博士不但没有感到任何高兴,脸上还多添了几分恐惧之色。   ***   今天恰逢农历十六,月亮格外圆,清晰映照归途。   姚容和鹿非一前一后走着。   鹿非突然快走两步,追上姚容:“姚博士,你说,那些基地为什么要和第九研究所合作?”   “有些人明明已经拥有了少人能及的权势与声望,却还是欲壑难填。”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要的太多了,是吗?”   姚容莞尔,这个解释,还真是通俗易懂:“可以这么理解。”   鹿非说:“那我想要的也很多。”   姚容伸手接住一捧如水月色:“你想要什么。”   鹿非挠挠头,羞赧道:“我想回到末世前的生活。如果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梦,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这些痛苦,那该有多好。”   姚容莞尔,为他的赤子之心。   “那你呢?姚博士,你有什么想要的?”   别墅已近在眼前。   姚容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她推开别墅大门,径直走到墙角,指着那些已经到花期末的向日葵,回头看着鹿非。   之前,她没有把目标一下子定得特别高,只是告诉他,她想把向日葵种遍整个基地。   但如今,这个小目标已经实现。   所以——   “我希望有朝一日,向日葵能从腐土里开出花来,能遍布所有丧尸横行的沦陷城市。”   ***   那天晚上之后,姚容就继续投入到实验里。   中途,陈博士的病发作,有人匆匆赶来禀报姚容,姚容完成手里的任务,才去监狱探视他——   整个人手臂上、脖子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抓痕,明明已经昏迷过去,身体还是习惯性痉挛着,脸上毫无血色。   “别让他自杀。尽可能保住他的性命。”   丢下这两句话,姚容就离开了监狱。   异能手环的生产已经进入尾声,经过一次次测试和实验,姚容和她的科研团队终于成功攻克了这项技术。   不过,这种人为制造的游戏手环存在一个致命缺陷——   也许是因为材料问题,也许是因为这个大世界的规则限制,天赐游戏手环的等级上限为100,人造游戏手环的等级上限只有50。   而且打造游戏手环的材料非常珍稀,过程格外艰难,这一切都会限制游戏手环的量产。   但这些缺陷,在研究成果面前,都不值一提。   “比起那什么完美人类计划,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神迹吧。”   鹿非站在玻璃柜前,看着那些散发着不同色泽的人造游戏手环,发出赞叹声。   到傍晚时,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方未觉匆匆赶到研究所。   听完姚容的汇报,他喜形于色:“生产出1000个需要多久?”   姚容给了个数据:“材料充足的话,三个月。”   方未觉做出保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凑齐这些材料。”   有整个基地作为靠山,源源不断的材料如流水般被送进研究所。   三个月后,研究所成功量产出一千个游戏手环。为了得到这一千个游戏手环,西南基地囤积的材料几乎消耗一空。   方未觉从军队里抽调了一千名绝对忠诚于基地、身体素质突出的士兵,打算用他们来打造一支50级异能者大军。   这支军队的主将位置暂时空设。   副将是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三人。   起初,在得知这道任命时,鹿非闹过挣扎过,一个劲对姚容说他做不到。姚容跟他打了个赌,让他去尝试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还觉得自己不能胜任,那就允许他退出军队。   “你不能在没有努力过的情况下,就对我说,你做不到。”   “我不认可这样的行为,也不接受这样的理由。”   鹿非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占理,勉强答应下来。   行吧,痛苦三个月总比痛苦三年强,反正他是肯定不能胜任的。   但是,当鹿非真的加入到军队日常训练,听方邵元、郑水青他们给他开小灶上课,他发现这一切,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半个月后,这些刚拿到游戏手环的军人基本都适应了异能,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三人商量过后,决定带他们出城杀丧尸。   有三人掠阵,再加上这些军人的战斗素质十分强悍,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   回程的时候,鹿非问宋修平:“宋大哥,我之前不是买了几麻袋生瓜子放在你那里吗?”   他从宋修平那取走了一小袋。拎着瓜子,鹿非轻轻松松跃上山坡高处,随手一扬,瓜子散落四处。等回到基地时,他已经播撒完了一整包。   时间在一次次出任务中度过。   三个月期限到来时,鹿非他们沿着之前回城的路,赶回基地。   “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向日葵啊!”   “我们基地的花都开到这里来了?”   “不对,这是有人刻意播种的吧。”   “在这个地方种向日葵,好浪漫的巧思啊。”   军卡里,众人一边欣赏着向日葵,一边发出惊叹声。   宋修平愣了愣,扭过头去寻找鹿非的身影。   鹿非坐在军卡顶上眺望远处的向日葵海,两条腿悬在半空中,双手支在身后,坐姿惬意,眉眼飞扬。   冷肃的蔚蓝色军装穿在他身上,风纪扣松开,他身上的少年稚气被冲淡,反倒多了几分青年的意气风发与稳重干练。 第85章 末世人形兵器22   军卡停在操场上。   众人陆陆续续跳下车。   按照惯例, 他们这些人已经可以回去休息了。   但众人一个推一个,都默契地没有离开。   鹿非从车顶一跃而下。   不少人悄悄用余光打量鹿非,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一个剃着寸头、曾被鹿非从丧尸手底下救过的士兵咬了咬牙, 用试探性的口吻道:“风副将, 我们明天见?”   鹿非正在走神思考事情,一抬头,居然有这么多人在齐刷刷瞅着他,顿时吓了一跳。   于是他也跟着道:“额,明天见?”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风副将要继续留在军队里, 不应该直接肯定回答“明天见”吗,为什么要用这么明显的疑惑语气。   众人面面相觑。   鹿非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了。   “明天见。”他笑得眉眼微弯。   众人纷纷松了一大口气。   风副将愿意留下来就好。   他们这支部队的三个副将里,宋副将性子随和,主要负责异能的指导和军阵的排练;郑副将性情爽利,主要负责指挥军事行动。   但要说众人最喜欢的,还得是风副将。   风副将的年纪是军队里最小的, 单论军事素养, 比不上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   时不时还叫嚷着他不是当兵那块料,仿佛是个吃不了苦头的小少爷。   真的训练起来, 又比谁都拼命,军体拳打得比他们这些从军多年的人还要标准。   更何况, 风副将的实力深不可测, 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名副其实的西南基地top1。   他们这支军队不是常规的军队, 一旦成长起来, 就是西南基地最锐利的武器。   风副将是带领他们撕破一切阻碍的刀尖, 也是这支军队的真正核心。   他们所有的战术安排,都是围绕风副将来展开的。   鹿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这支军队里的不可替代性。   他想留下来, 只是单纯喜欢现在的生活。   交接完任务,鹿非和宋修平走回家里。   宋修平笑道:“姚姨要是知道你的选择,一定会非常高兴。”   “她肯定早就猜到了。”   话是这么说,坐在饭桌上的时候,鹿非低头大口扒饭,口齿不清道:“国家饭就是香。”   姚容用汤勺给他添了满满一碗汤:“那好好珍惜这顿饭吧,从明天开始,你就吃不上了。”   “谁说的!”鹿非差点被噎住,战略性狂喝汤,“就算到了末世,宇宙的尽头还是端国家饭碗!”   “你不是说自己做不到吗?不是一副我坚持让你参军,你就当场哭给我看的表情吗?不是觉得三个月赌约定得很没有必要吗?”姚容开始翻旧账。   鹿非:……可恶,终究要为三个月前的倔强买单。   鹿非小声碎碎念:“我现在觉得自己做得到了;要是你坚持不让我参军,我就当场哭给你看;三个月赌约定得确实很没有必要,我怎么能怀疑姚博士的话呢,我当时就应该当场答应下来的。”   宋修平端着碗,在旁边拼命忍笑。   一般人能让小鹿这么自打嘴巴吗。   还得是我姚姨。   姚容也险些笑出声来。   她低咳一声,话锋一转:“下不为例。”   鹿非连忙顺着杆子,麻溜往下爬:“好的好的,下次一定。”   姚容这才露出浓浓笑意,给鹿非夹了块肉:“从现在开始,你与这支军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好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我们对你的期待,还不止于此。   在基地里修整一段时间,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三人又带着军队去外面清扫丧尸。   种在野外的向日葵成熟了。   不少异能者路过的时候,会顺便摘上一些。   好像无形中有种默契般,每个人摘向日葵时都不贪心。   而且只有一部分人摘下后直接吃掉,另一部分人摘下后,会换个地方播种。   有队友瞧见了,问:“野外那些向日葵,都是你种的?”   “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   “那你这是在干嘛?”   “你消息落伍了吧,有人在基地里发起了野外种向日葵的号召。你想想,在外面做任务做久了,要是突然能看到一片向日葵花海,那多舒服。反正种向日葵也不麻烦,撒一把瓜子下去,里面总有能存活下来的。”   “也对,连瓜子都有现成的,随手摘一朵向日葵下来就能得到不少瓜子了。”   当野外的向日葵又一次成熟,这一回,响应号召加入行动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都只收集向日葵顶上的瓜子,没有理会向日葵的茎秆。   在向日葵完全枯萎的时候,基地默默派队伍出城,收集了所有茎秆,将茎秆做了简单处理后,当做燃烧材料分发给贫寒百姓过冬。   等姚容研制出4.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结束闭关状态,就听说了这些事情。   研究所给她配了个保镖,趁着有假期,姚容和保镖开车出了一趟城。   她站在一处山坡之上,低头眺望。   风从遥远的西方席卷而过,吹得向日葵摇曳生姿,温柔多情。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悄悄实现她的梦想。   她只精心养了一朵花,却收获了漫山遍野、四时而开的向日葵。   “为什么要那么做?”   见到鹿非的时候,他正穿着军装,神情严肃,额角带汗,刚刚结束日常训练。   听到姚容的话,他愣了几秒,不知道她具体在问些什么。   “为什么要发起那个号召?”姚容又问了一遍。   “什么号召?”   鹿非装傻充愣,只可惜演技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在姚容的注视下,他败下阵来,傲娇地扬了扬头:“ 哎哎哎,谁叫我的梦想太难实现了,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先帮你来实现你的梦想。”   姚容问:“这么勉强吗?”   鹿非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姚容突然上前。   在鹿非诧异的目光下,她伸手,搂住了他。   “谢谢你,让我清晰感受到了你对我的爱。”   鹿非浑身僵硬。   直到听到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他才轻轻回抱姚容。   不用谢。   从在第九研究所,睁开眼睛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清晰感受到了你对我的爱。   并且再也没怀疑过。   一个顶尖研究员,愿意将自己最能出成绩的几年都花在他身上,他为她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   这次的基因稳定剂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鹿非服下后安静睡了一晚上。   他的各项数据,也变得越来越好。   等他完全消化完药效,仪器上显示:   他的基因不稳定度只剩下6%,已经顺利掉回10%以下。   只要再多服用两次药剂,或者一次性研发出5.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他从此就不必再受基因缺陷的困扰。   而基因稳定了,他对身体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强,现在方邵元他们和他过招,在他收敛力气的情况下,都扛不住他十招。   时间在一场又一场向日葵盛开与枯萎中流逝。   末世第四年悄然来临。   就在这时,西南基地收到了来自曙光基地的求援信息。   曙光基地周边的丧尸异动频繁,在牺牲了几十个异能者后,曙光基地终于查清了一件事情——   他们基地附近又出了一个丧尸皇。   这个丧尸皇最近明显在集结队伍攻打曙光基地,发出求援信息的时候,曙光基地已经遭遇了几波小规模的袭击,但丧尸皇始终没有露面。   曙光基地担心他们就算能撑过去,也会损失惨重,所以趁着丧尸皇还没派出大部队,赶紧向周边各大基地寻求帮助。   西南基地的高层在讨论过后,决定要派重兵支援。   曙光基地名字虽然起得好,但确实很多灾多难。   上辈子,它是第一个被萧白灭掉的,这辈子,人类已知的第一个丧尸皇都打到家门口了,它才得知丧尸里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存在。   然后现在,它又被丧尸皇攻城了……   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单靠西南基地来对抗萧白和他背后的势力,那实在势单力薄,西南基地也需要拉拢同盟。   曙光基地的气运非了一点,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支援任务,落在了鹿非所在军队的头上。   这一年多时间,鹿非完美适应了军队的一切。   他所率领的异能者军队,异能等级现在已经升到了28-30级之间。   在接到任务后,所有人都很亢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他们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如此大型的任务。   因为事态紧急,众人全速赶路之下,也花了将近十天时间才赶到曙光基地外围。   此时,曙光基地已被无数丧尸围城。   那些丧尸悍不畏死,在丧尸皇的带领下,一个个义无反顾冲上高压电网,哪怕当场被电击而亡,也要用尽力气撕咬电网。   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曙光基地耗费无数才搭建起来的最强防护网,生生废掉了。   所有人心头,都不由浮起一层绝望。   “该死,这个丧尸皇最起码调动来了六万丧尸,我们死了那么多异能者,连它是什么系异能都没摸清楚……”   “启动第二层防御!还有,尽快让基地里的普通人躲进防空洞里,快!”   曙光基地长已经在前线指挥了整整一天,他对着对讲机,喊得声嘶力竭。   “其他基地的支援什么时候赶到!”   “回基地长,还没收到消息。”负责联络其他基地的士兵回道。   “不能把希望放在其他基地的支援上。实在不行,就把基地里的高杀伤性武器都耗上,不惜一切代价,必须给我撑住。”   不然,基地城门一破,基地里上百万人,几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两天下来,基地的范围性武器几乎一耗而空,基地的防御也只剩下最后一层。   丧尸大军已兵临城下。   在一些防守薄弱的地方,甚至有丧尸撕破城池,闯入城里,守在城门的军队付出惨烈代价,才将它们重新杀退。   “还没找到那只丧尸皇的痕迹吗?”基地长的声音几乎完全嘶哑了,脸上带着几日未入眠的深深困倦。   “还没有。这支丧尸皇很可能是金系异能,可以影响我们对它的锁定。”   手中的对讲机又在滴滴作响。   武器库里只剩下最后一枚导||弹,基地长留着它,原本是想用来对付丧尸皇的,但现在锁定不了丧尸皇的位置……   “把这枚导||弹对准丧尸最密集的——”   基地长的命令还未完全下达,士兵激动打断了他的声音:“基地长,我们收到了来自西南基地的讯息。”   “西南基地说,丧尸数量太多,他们打算从外围一路杀进来,直到——”   “额,直到把丧尸皇杀了再来与我们汇合,希望我们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胡闹!西南基地派来的军队是什么番号!”基地长眼睛一瞪,用力拍打桌子,“这个军队的指挥是谁,难道真以为自己是那种能在千万丧尸中直取丧尸皇性命的存在吗!啊,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四个小时后,基地长:“啊,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英雄。”   鹿非那偏单薄的身影,在他双手扛着丧尸皇尸体的行为衬托下,变得格外伟岸,英姿勃发。   基地长激动上前,想要拍拍鹿非的肩膀,又纠结地看了眼丧尸皇尸体,最后果断拍了拍鹿非的胳膊。   还不忘捏一捏。   没见有什么肌肉啊。   力气怎么会那么大呢,吃菠菜长大的?   鹿非一脸黑线地看着对方。   这位老爷爷是谁啊。   扫了眼肩章——上将军衔,好吧这居然是曙光基地长?   对上鹿非的视线,基地长露出堪称慈爱的目光:“小兄弟,你是这支军队的什么人?”   “西南基地第一军,少校风葵,见过上将。”   鹿非放下丧尸皇尸体,向曙光基地长敬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为了解决这只丧尸皇,他身体消耗很大,暂时没有再重新杀回丧尸潮里。   不过没有了丧尸皇控制的丧尸潮,虽然还是很可怕,但在外援的帮助下,曙光基地也能勉强撑住。   夜色渐黑,宋修平和郑水青集合军队,进城和鹿非汇合,原地休整。   第二天一大清早,来自光明基地的援军赶到。   三方一碰头,很快就制定好来战术。   在两股援军的配合下,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围绕在城下的丧尸终于被彻底解决。   这三天里,无论是鹿非的表现,还是第一军的表现,都亮眼至极。   用异能者来建立一支军队,这是每个基地都有过的梦想。   但异能者是稀少的。   军队里的异能者就更少了。   如果他们把军队的所有异能者都凑在一起,那确实能建成一支军队,不过这会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除了异能者军队外,别的军队基本都没有强大的战斗力了。   没有哪一支军队愿意让出自己的异能者。   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   可现在,西南基地拥有了这么一支众基地梦寐以求的军队,而它的强大杀伤力,在这次丧尸潮中已经得到印证。   总之,曙光基地长十分眼馋。   在鹿非他们完成任务,来找曙光基地长辞行时,基地长实在没忍住,将鹿非拽到了一边,笑容热情:“风葵小友,我有一孙女,生得花容月貌,比你大了两岁,但没关系,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流行姐弟恋,要是你点头的话,我这就让她随你去西南基地做客。”   鹿非:持续瞳孔地震.jpg   妈妈,有怪老头盯上你儿子啦!   等曙光基地长一松开鹿非的手,鹿非立马窜到军卡上,拍打驾驶座极力催促,仿佛见鬼了般。   “快走!”   外面花花世界太危险了,他要回西南基地。   在车子快要启动前,鹿非蓦地想起一事,摇下车窗问基地长:“周上将,我们可以在曙光基地的野外种向日葵吗?”   基地长愣了愣,没想到鹿非对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居然是这样古怪的要求。   “你们自便吧。”   鹿非立即摇起车窗,最先溜走。   曙光基地长笑呵呵的,仿佛没有看出来他给鹿非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年轻人就是容易害羞。”   “不过这回,欠西南基地的人情,怕是不好还咯。”   ***   出了曙光基地一段距离,鹿非抱着几袋生瓜子,坐到了车顶。   他的身边,坐着风系异能者、土系异能者和水系异能者。   一个催动风将种子送去更远的地方,另一个在种子落地后,操纵泥土覆在上面,最后一个凝结出水灌溉种子。   鹿非认真道:“等下次出任务,遇到高等级的丧尸,我就抓来给你们当报酬。”   他不会让下属白白帮忙。   回到基地后,鹿非、宋修平和郑水青三人立马被方未觉找了过去。   方未觉问起曙光基地和光明基地对西南基地的态度。   对于这个问题,宋修平和郑水青都回答得非常仔细,从大方向到各种小细节,一应俱全。   方未觉点点头:看来这两个基地都可以拉拢为同盟。   听说他们将丧尸皇的尸体也带回来了,方未觉道:“那你们把尸体送去研究所吧。”   “我送去我送去。”鹿非积极道,向方未觉敬了个军礼,就作势要转身离开。   方未觉哭笑不得,叫住他:“等等,还有件事情。”   鹿非脚步一顿,重新走回原位,又敬了个军礼。   方未觉神情十分严肃。   他向三人宣布了一件事情。   第一军空悬许久的主将位置,现在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那个人选就是——鹿非。   “从一开始,主将位置就是留给你的。只不过那时你年纪小,又是刚从军,贸贸然提到主将的位置上怕是不能服众。”   “这一次,曙光基地特意致电我们基地,十分肯定你在此次支援行动中的表现,我觉得已经是时候把你提上去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鹿非十分诧异。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刚从军那会儿了。   所以他直接敬了个军礼,接过基地交给他的新担子。   等姚容见到丧尸皇尸体的时候,也见到了心事重重的鹿非。   她走出实验室,脱下手套,又解开口罩,问鹿非:“不是刚从曙光基地回来吗,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不是不高兴。”鹿非左右看看,凑到姚容耳边,仿佛在跟她说什么天大秘密般,“你知不知道,方上将居然要让我当第一军的主将。”   鹿非明显挑错了分享对象。   因为姚容一副完全不意外的样子,那表情像是在说:就这?   “你居然不吃惊?”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姚容弯腰洗手。   鹿非发现了新世界:“你居然从一开始就这么看好我?”   “是啊。”   鹿非挠挠头,别过了脸。   姚容笑了笑,走进换衣间换下实验服,和鹿非一块儿踩着夕阳回家,给他讲为什么第一军的主将只能是他。   听了姚容的话,鹿非明白了:就算他从副将变成了主将,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   就在鹿非逐渐适应身份的转变时——   “西南基地能研发人造游戏手环”的消息,开始在各大基地流传。   各大基地的负责人都疯狂了!   等方未觉接到各大基地打来询问的电话时,事态已经隐隐有些失控。   如曙光基地、光明基地这种关系比较友好的,问能不能用资源来换取合作。   如蔚蓝基地这种比较无耻的,直接拿人类存续的问题来道德绑架。   就连老大哥中央基地都坐不住了,三番两次给方未觉打来电话。   方未觉能敷衍别的基地,却不好搪塞中央基地。   没办法,方未觉只好找来姚容等人,跟他们商量要怎么办。   作为这项技术的实际研发者,姚容的话显然很有份量。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研发,游戏手环技术已经趋向成熟。”   “我们现在共享出这项技术,可以换取资源制造更多的游戏手环。”   “而且,这项技术非常复杂,其他基地想要吃透,还需要花上很多时间。在这方面,我们基地已经遥遥领先。”   “不管怎么看,我们在这件事情上都不吃亏,所以我的观点是,同意交易。”   其他人思量许久,都认可姚容的观点。   “我现在就去回复中央基地。”当着众人的面,方未觉直接打通了中央基地的电话。   不知道和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方未觉突然扫了姚容一眼,将话筒递给她。   姚容不明所以,伸手接过。   电话里响起一阵略带磁性的低笑声。   像蛇般粘腻,危险。   “姚博士,你好,我是萧白。” 第86章 末世人形兵器23   姚容神情淡然:“萧白博士, 久仰大名。”   萧白又笑了一声,透着愉悦:“我以为姚博士会感到诧异。”   “我在中央基地的熟人就那么几个,如果是你找我, 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还是会有些许意外。”   姚容唇角微微旋起一丝弧度:“我只知道萧白博士是中央基地研究所所长, 却不知道萧白博士的地位已经高到,能介入两个基地的谈判中。”   “这倒没有。”萧白十分诚恳,“只是想趁机与姚博士叙个旧。”   “你我是老交情了,叙旧又何必急在一时。”   等萧白落到她手里,这旧, 可以一笔一笔,慢慢地叙。   “比起我,姚博士在西南基地里似乎过得更好。也是,一个能批量造出游戏手环的科学家,在哪里都会成为座上宾的。这么想想,还真是遗憾啊。”   旁人听不懂萧白话中的遗憾是什么意思, 姚容却再清楚不过。   当年在逃出第九研究所之前, 她也算是第九研究所的座上宾。   “科学家之间也是有理念之争的,很不巧, 我与萧白博士,恰好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理念。”   姚容说得不够直白, 话里的意思却明显——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白又在笑:“这个世界有时候容不下那么多分歧。”   “不是容不下, 只是总有人管得太宽,不乐意看到百花齐放。”   萧白脸上笑容一点点淡下来, 谈话的兴致也削减不少:“看来这注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交流。”   “意料之中。”   姚容将话筒递还给方未觉。   方未觉举起话筒时, 那头的人已经不再是萧白。   过了一会儿, 方未觉重新回到座位上。   “中央基地原本就打算在末世第五年的时候,召集所有基地负责人前往中央基地开一次会。”   “我们表态愿意交出这项技术, 中央基地希望我们能带着这项技术前去参加会议。”   在宋修平的提醒下,方未觉和方邵元父子早就将那些不安分的人踢出基地管理层,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方未觉环视在场众人,询问他们对此有何异议。   “中央基地怎么会突然举办会议?”有人问道。   现在的交通状况非常糟糕,一些比较偏远的基地想要前往中央基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路上起码得花两个月时间。   一来一回,都小半年了。   方未觉回道:“中央基地的意思是,各大基地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就算暂时抽掉一部分人离开,也不会影响基地的安危。”   “现在末世已经来临快五年了,中央基地希望能借此次会议,统一共识,商量出末世第六到第十年的基地发展方向。”   听完方未觉的解释,许多人疑惑暂消。   要是平时,中央基地肯定不会那么折腾。   但五年开一次大会,算是末世前就一直有的传统。   中央基地打算延续下来也很正常。   唯有姚容,心中隐隐不安。   离开会议室,姚容直接去找了宋修平,询问他上辈子有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宋修平微微皱着眉。   他已经很少回忆上辈子的事情了。   好在一些重要的时间节点,他都还留有印象。   思索片刻,宋修平非常肯定——   上辈子中央基地没有开过大会。   因为那个时候,曙光基地覆灭了。   各大基地都担心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开会。   ……   窗外雨急风促,姚容轻轻垂眸,听着雨声梳理所有事情。   毫无疑问,鹿非的逃跑,对第九研究所的影响一定是巨大的。   第九研究所未必能再拥有第二个九号。   上辈子第九研究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覆灭曙光基地,这辈子却不一定能够做到了。   中央基地突然决定开大会,有可能单纯是一个巧合,也有可能是……   与萧白有关。   如果当真是后者,所有基地的重要人物齐聚在中央基地,一旦出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姚姨,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修平等了半天,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出声询问。   等听完姚容的分析,宋修平神情惊悚,立马打了退堂鼓:“我们可以不去吗?”   “我们是这次会议的主角之一,一定要到场。”   顿了顿,姚容冷静反问:“再说了,我们不去,就暂时不会遇到危险。但其他基地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西南基地若是选择独善其身,那也容易变得孤掌难鸣。   置身事外并非什么最佳选择。   宋修平语塞。   是的。   他意识到,他们现在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   他们知道萧白有问题,知道萧白在进行肮脏的人|体|实|验,知道萧白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其他基地的人不知道。   他们根本没有实质性证据能锤死萧白。   也正因为如此,萧白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姚容伸手推开窗户。   细雨伴着春风斜飞入户,溅湿她因长期熬夜而略显疲倦的脸庞。   “既然避不开,那我就亲自去看看吧。”   “伴着危险而来的,未必不是机缘。敌人闹腾得越厉害,狐狸尾巴才暴露得越明显。”   ***   西南基地最先同意赴约。   随后,其他基地出于各种考量,也陆续同意前往。   中央基地将会议定在四个月后,留足时间给各大基地赶路。   姚容、方未觉、方邵元等人坐在一起开了一次会,最终决定方未觉称病不去,方邵元这个少基地长代父前往。   “你和水青的婚礼可能要推迟了。”   方未觉拍拍儿子的肩膀,语气复杂。   早在两年前,方邵元和郑水青就打算要结婚了。但郑水青父亲在一次行动中不幸牺牲,婚期才拖延了下来,原本最近又重新议了两人的婚事,没成想又遇到了这种事情。   方邵元洒然一笑,像是没看出方未觉眼里的担忧:“我和水青商量好了,打算就近挑个日子,婚事一切从简,到时给大家发喜糖。”   鹿非夸张道:“这也太委屈水青姐了!”   “就是,我们第一军人人爱戴的郑副将,就那么被你拐跑了,你要是不好好待她,小鹿第一个饶不了你。”   宋修平也在旁边搭腔活跃气氛。   方邵元哭笑不得,顺着他们的话道:“是是是,我知道水青有一千个娘家了,不需要你们再来强调。”   郑水青坐在一旁,抿唇笑了又笑。   众人也有分寸,笑谈几句就纷纷噤声。   方未觉继续念出下面的安排——   姚容会领着几个科研人员随同。   再从第一军里抽出两百人,由鹿非和宋修平率领,充当此行护卫。   转瞬间,出发日子将近。   姚容他们都收到了方邵元和郑水青送来的喜糖瓜子。   喜糖不算多,就是讨个吉利。   倒是瓜子,非常有西南基地特色,不要钱般装了满满一袋子,握在手里鼓鼓涨涨的。   也确实不要钱。   生长在野外的瓜子,任何人有需要都可以去摘。   至于省下的办婚宴的钱,方邵元和郑水青都拿去置办物资,送给牺牲军人的家眷。   姚容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让鹿非又喝下一支基因稳定剂,尽可能地将他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等送来的喜糖瓜子被鹿非彻底解决掉,出发的日子就到了。   军队出城时,不少在城门附近的百姓都看见了。   “这阵势好隆重,军队是要去哪里?”   “听说是要去中央基地开会。”   “咱基地长去?”   “不是。基地长身体不舒服,是少基地长率队过去的。”   “哎呦,基地长病得厉不厉害啊,咱这些普通人过得那么好,多亏了有一个明事理的基地长。”   除了关心基地长的,也有在讨论这场会议的。   其中不乏聪明人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去中央基地开会吧。”   “应该是好事。”   “说不准,你看基地长称病不去,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在防备着什么……”   经过几年治理,西南基地的几条主干道早已被重新清理出来,车子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开出西南基地,时不时遭遇到丧尸攻击、报废车子拦路这种情况,车子行进速度才缓慢下来。   “这是火焰基地的势力范围吧。”   鹿非又一次扛走拦路的报废车子,拍落肩膀的灰,回到姚容身边,小声嘀咕。   “这个火焰基地的负责人,一看就心术不正。有那个闲功夫投资第九研究所,没这个闲功夫来发展自己的基地。”   他可清楚记得,在陈博士透露的名单里,这个火焰基地早就和萧白狼狈为奸了。   姚容好笑道:“虽然火焰基地长为人风评确实很一般,但单论发展速度,这两三年来,就是中央基地也没我们基地快。”   他们这两三年,可谓是占尽了优势。   如今已经彻底实现了良性循环,粮食方面早就能自给自足,甚至还能把多余的卖给其他缺粮的基地。   鹿非神情一转,顿时变得无比得瑟:“也对,区区火焰基地,也配和我们基地比?”   连着赶了一个半月路,中央基地主城近在眼前。   西南基地的车子缓缓停下,接受安检。   早已有人等候在城门口。   一身白色实验服,脸上挂着眼镜框,双手插在衣兜里,神情冷淡。   过往行人、军人在看向他时,都不自觉面露恭敬之色。   他的目光在车队里梭巡,落到鹿非身上时,骤然浮现出一丝极具感染力、能化开人内心戒备的温柔笑意。   “这几年时间,你成长得很好。”   他说着,声音温醇,如清风过林,像是稳重的长辈欣赏优秀的晚辈。   鹿非当场一句“您哪位啊”就想甩出去。   但在他开口之前,胳膊被姚容拽住了。   姚容摇下车窗,看着来人:“怎么敢劳烦萧白博士亲自迎接我们。”   鹿非:?   联想到萧白刚刚看他的眼神,鹿非愤怒了。   那眼神,妥妥就是屠户看着一头养得白白胖胖,随时都可以拖去屠宰场的猪的眼神。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萧白爷爷,哇塞,萧白爷爷,我从小就是听着你的传奇故事长大的。”鹿非装出一副十分激动的模样。   姚容板着脸,假意呵斥:“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鹿非脑袋上写满问号:“养猪大户萧白的传奇故事啊,难道你们没有人听说过吗。”   萧白唇角笑意不变:“几年过去了,你竟还是这般少年心性,果然是块璞玉。”   鹿非:啊呸呸呸,果然是个老变态!   他现在能直接干掉老变态吗? 第87章 末世人形兵器24   答案显然是不能。   老变态的形象工程非常不错, 如果鹿非他敢在众目睽睽下出手,肯定下一秒就要被押送到军事法庭。   而且……   老变态就是个心机男。   根本没有走上前过,始终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身边还站着几个高阶异能者, 明显是在防备他暴起杀人。   就在鹿非忿忿不平时, 姚容开口了:“萧白博士是个大忙人,特意过来一趟,难道就只是为了见我儿子一面?”   “当然不是。”   萧白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框,从实验服宽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邀请函,递给身边的助手。   “这次过来, 主要还是想给姚博士送一张邀请函,邀请姚博士参与三天后的研讨会。姚博士的到来,一定会让这场研讨会变得更有意思。”   姚容戴着塑胶手套,从助手那里接过邀请函,丢进了密封性良好的塑料袋里。   萧白笑了笑,不再久留, 转身上了一辆汽车。   鹿非拎起塑料袋:“你要接受他的邀请吗?”   “接受。”   “你不怕他动手脚吗?”   “我只怕他按兵不动。那还真就要白跑一趟了。”   潜藏在暗处的毒蛇, 永远比暴露在阳光底下的毒蛇更致命。   车队很快就检查完毕,跟来的两百名军人都被领到别的地方驻扎, 姚容等人则被安置在了一栋三层带小花园的别墅里。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中央基地一名上校, 在把他们送到别墅门口后就暂时离开了。   宋修平正准备推门入内, 鹿非突然跳出来:“等等!”   宋修平连忙将手缩回去:“有什么问题吗。”   “宋大哥,你等等, 我先进去看看。”   鹿非小心翼翼推开门, 蹑手蹑脚走进花园里, 边走还边东张西望,不知道的人得以为他正在战区扫雷。   宋修平扭头看看两手插兜一脸平静的方邵元, 又看看双手抱臂事不关己的姚容,无语道:“……没人管管?”   瞧瞧孩子,都被吓出心理阴影了,拿一个普通住处当龙潭虎穴闯呢。   方邵元摸摸下巴:“我觉得小鹿玩得挺开心的。”   姚容颔首:“再让他玩会儿。”   十分钟后,鹿非一副特务接头的模样,溜回了大门,声音也轻飘飘的,仿佛在担心暗处藏有监听器:“好像没问题,我们进去吧。”   姚容打了个哈欠,越过他往里走:“那就好,我们进去吧。”   鹿非恨不得上前摇醒她。   怎么回事,怎么能打哈欠,不知道这里是老变态的大本营吗!   态度一点都不端正!   在所有基地里,西南基地到得算是偏晚的一个。许是他们住进来的动静有些大,傍晚时分,曙光基地和光明基地的人找了过来。   三个基地已经结为同盟,在西南基地的极力劝说下,两大基地的基地长同样没有亲临,来的只是亲近小辈。   方邵元带着他们去了书房详谈,半个小时后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宋修平也开始频繁往外跑,说是从没来过中央基地,得多去逛逛。   反倒是平时最坐不住的鹿非,这次彻底跟在了姚容身边。   只要姚容一步不迈出别墅,他也一步不迈出去。   姚容担心他闷得慌,强调道:“我在中央基地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萧白不会想要她的命。   至少,在得到人造游戏手环技术之前,他不会杀她。   鹿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我不是怕你出事,我就是单纯不想出门。”   “那我明天上午要去参加研讨会,你不过去?”   鹿非抬头望天花板:“……还是去吧,去凑个热闹。”   虽然那里的热闹,他一点儿也听不懂。   姚容忍不住笑出声,往他手里塞了颗奶糖,当做是奖励:“那明天多带点吃的过去打发时间。”   翌日上午,一辆小汽车停在别墅门口。   从车里下来的是中央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这次过来,是按照萧白的吩咐,接姚容去参加研讨会。   举办研讨会的地点距离姚容的住处确实有些远,既然有人来接,姚容也不客气。   她坐到车后座,询问有关中央研究所的事情。   科研人员十分热情,只要不涉及机密,都进行了详细的回答。   鹿非悄悄凑到姚容耳边:“这是第九研究所的人吗?”   他现在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不是。”姚容从刚刚的谈话中,足以确定这件事。   鹿非点点头,悄悄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不是就好。   不是的话,他就不用那么警惕了。   姚容见他想偷懒,坏心眼道:“但不排除那个开车的司机有问题。”   什么!   鹿非猛地坐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司机。   正在开车的司机目光一转,从车镜看见了鹿非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方向盘都多打了小半圈。   等把姚容、鹿非、科研人员送到目的地,司机擦擦额角的汗,拿出了一个对讲机:“我的身份应该被看穿了……”   ***   这场研讨会办得非常隆重。   除了中央研究所的人外,各基地前来的科研团队也悉数参加。   但毫无疑问,这场研讨会的主角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萧白,另一个自然是姚容。   所以姚容一入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不少人都围了上来,明里暗里打听游戏手环的事情。   鹿非含着硬糖,一个不留神险些就被那些热情的科研人员挤了出去。   好家伙。   鹿非都震惊了。   现在连方大哥他们都轻易推不动他了,这些平时瘦瘦弱弱的科学家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他悄悄扎了个马步,稳住自己的下盘。   没成功挤到姚容身边位置的人:“这位是……”   姚容面不改色:“这是我的助手。”   对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欣赏,口中赞美道:“原来如此,真是年轻有为,看来科学界后继有人了。”   鹿非:“……”   这番话,他五岁之前听研究所的叔叔阿姨们说过很多次。   他们都说他的眼睛和姚博士那么像,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以后肯定能继承姚博士的衣钵。   后来,叔叔阿姨们再看到他,都摸摸他的脑袋,说这孩子和他爸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害。   文化人说话,总是如此含蓄。   到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听说那天萧白博士还亲自去城门见了姚博士和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不会就是姚博士的助手吧。”其他人插话进来。   “嘶,连萧白博士都如此欣赏他?”   “难怪姚博士亲自把他带在了身边,这是当做了关门弟子来悉心教导吧。”   “西南基地发展得这么迅速,果然离不开人才的培养。”   姚容微笑不语。   鹿非……鹿非不敢说话。   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姚博士总骂他是“笨蛋”吗。   唉,叔叔阿姨们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这人啊,天生长了一副机灵样,混在聪明人堆里也毫无违和感。   “大家都在聊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不自觉分开一条道路,露出站在最外围的萧白。   鹿非狠狠嚼碎了嘴里的硬糖:老王八。   不少人都在与萧白打招呼。   萧白淡淡笑着,回应完每个人的话语,才将话题抛到了姚容身上:“姚博士,有空的话,愿不愿意与我私底下聊一聊?”   “乐意至极。”   姚容不介意听听看萧白要说些什么。   之前两人进行过两场对话,一次在电话里,一次在城门口,那时都是人多眼杂,有很多话不方便说得太直白。   “请。”   萧白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往角落走去。   鹿非走到中途,就被萧白的保镖拦下了。   鹿非脸色微变,下意识要动手。   姚容回过头,朝他摇了摇头。   鹿非咬了咬牙,没再跟过去,目光却一刻不离姚容。   萧白坐到了沙发上,姚容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服务员送来了两杯酒,萧白悠然品着:“姚博士不尝尝吗,这是中央基地用新作物酿造出来的酒,口感非常不错,尤其适合你这样的女士品鉴。”   “抱歉,离开过我视线的东西,我都不太想品尝。”   “姚博士是担心我会在上面做手脚?”   “确切地说,是我有洁癖。看到萧白博士坐在我面前,我就食不下咽。”   萧白直接忽略了她后半句话:“巧了,我也有洁癖。现在这个世界太脏乱了,必须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天才与疯子的界限就在于,前者想做的是改变世界,后者想做的是毁灭世界。”   萧白是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依旧像是没听到姚容的话般,自顾自地,以极快的语速道:“我疯狂推算,推算了很多很多年,终于看到了未来,也总算等来了K12彗星撞击地球,等来了末世。”   姚容眉心蹙起:“你的意思是,你算到了K12彗星会偏移运行轨迹,与地球发生碰撞?”   K12彗星携带了大量宇宙病毒和特殊物质,这些东西进入地球导致生物发生变异,而这也正是末世的起因。   但现在,萧白居然说,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萧白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他从未跟别人分享过这个秘密。   这个世界的蠢才庸才太多,唯独研究出了人造游戏手环的姚容,有资格旁听这一切。   不过很快,萧白脸上又多了几分懊恼之色。   “没错,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居然出现了游戏手环。”   “我没有得到游戏手环。”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选择游戏手环拥有者的,但连我都没得到,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   姚容音色冷淡,倍感荒谬:“所以你就另辟蹊径,给出了完美人类的概念,想要用自己的研究来挑战这个世界的既定规则?”   萧白一只手捂住脸,吃吃笑了起来:“你果然能懂我。”   他自傲,目空一切,笃信自己的判断。   可世界没有就此毁灭,也没有泽被他。   所以他选择自己去毁灭世界,选择自己打造出足以媲美游戏手环、甚至超越游戏手环的完美人类。   【萧白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吧】系统被萧白这番言论炸了出来。   “反社会人格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还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执行力。”姚容在心里回道。   萧白还在继续说话。   显然,他不需要从姚容那里得到任何反馈,只是单纯想要找个人来分享他的伟大成就。   说着说着,他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助手模样的人小跑过来,在鹿非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将公文包递给了萧白。   萧白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是本被烧掉一半的笔记本。   “还记得它吗?”   “这是你留在第九研究所里的笔记本。”   萧白沿着纸张撕掉的痕迹翻开笔记本,示意姚容看着那光滑的纸面。   “从捡到这本笔记本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你在研究什么,又是怎样的研究,才能让地下研究所大门指令形同虚设。”   “后来听说你复刻了游戏手环,我才逐渐想明白整件事情。”   萧白抬起眼睛,深深注视着姚容,语气诡异。   “你是不是……”   “借用了游戏手环的力量?”   ……   姚容从没有小觑过萧白。   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还是低估了对方。   依靠这少许信息,他居然就拼凑出了一半的真相。   姚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没有这个义务为你解惑。”   萧白的眼神渐渐阴沉,末了,他笑出了声,向姚容伸出手,发出诚挚的邀请。   “虽然我与姚博士理念不同,但我真的非常欣赏姚博士的才能,我很希望姚博士能加入到我的团队中来。”   姚容只觉好笑:“你害我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凭什么帮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邀请?”   “他经受了半年的痛苦,但他也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萧白并不觉得鹿非有什么损失,在末世里,没有比力量更重要的存在。   姚容没有与萧白争辩。   对这样极端偏执的人来说,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轻易动摇想法。   已经了解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姚容缓缓起身:“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殁于杀,自负聪明的人,也往往容易自作聪明。”   萧白抬眸,跟着起身。   “那同样的话,我也回送给姚博士。”   “姚博士身上的监听设备,现在还安好吗?”   姚容面色坦然,用力扯下手链挂坠,随意丢在了桌上。   挂坠在桌面滚了几圈,撞在了装满酒水的高脚杯,发出一道撞击声。   似乎是被什么触发了,沙沙的电流声从挂坠里传出,此外再无其他动静。   这是临出门前,方邵元和宋修平给她准备的,姚容知道萧白不会在这种小细节里阴沟翻船,但也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我身上的监听设备是坏了,但萧白博士藏在中央基地里的秘密研究室,又是否还安好呢?”   含笑说完这句话,姚容转身离开,路过鹿非身边时,还不忘往鹿非手里塞了一颗糖。   徒留萧白在原地,神情晦暗不明,一时竟不知姚容是说真的,还是在诈他。   ***   姚容带着鹿非重新回到人群里。   她很认真地和每个基地的科研人员聊天,了解他们研究出了什么科研成果,判断这些科研成果是否对西南基地的发展有用。   这么难得的一场研讨会,必须要牢牢把握住。   直到研讨会接近尾声,姚容已经与几个基地的研究员交换了地址,打算稍后深入洽谈合作事宜。   回去时,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已经换了一个人。   姚容随口问起上午那个司机去哪儿了。   新司机回道:“家里小孩突然出了点急事,就换成了我过来。”   顺利回到别墅,一开门,姚容就看到了方邵元,也看到了坐在方邵元对面的长发女人。   姚容对着长发女人打了个招呼:“端木上校,让你久等了。”   端木思起身,举止十分得体:“我也是刚到。”   姚容直接将端木思请上了书房。   端木思是中央基地上校,也是负责接待他们的接待员。   想与西南基地达成深度合作的势力太多了,端木思能竞争到这个位置,本身就说明了她的背景十分惊人。   ——她是中央基地副基地长的女儿,端木家继承人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现如今中央基地长年事已高,有了退休之意,几个副基地长都想要竞争基地长的位置,端木思也想通过这次和西南基地的接触,来为她父亲、也为她自己增加筹码。   而这一点,就是姚容可以利用的地方。   只要操作得好,整个端木家的势力都能助她一臂之力。   很多事情,只要萧白做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也会落入有心人的眼里。   姚容先前在研讨会上的最后一句话,确实是在诈萧白。   但她诈得有理有据。   萧白利用中央研究所所长的身份,给自己营造了一层无害面纱的同时,也势必受到这个身份的牵制。   他没办法随随便便离开中央基地。   可他需要时不时与第九研究所的人联系,也需要亲自动手做人|体|实|验。   所以他在中央基地附近,一定有间秘密研究室! 第88章 末世人形兵器25   姚容和端木思合作, 主要是想借助端木思的力量,一来查清秘密实验室的位置,当场来个人赃并获。   二来, 是想调查萧白这五年的行动轨迹。   结合他经常去的地方, 她可以大致推测出所有地下研究所的位置。   “调查萧白博士?”   端木思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她就点头应了下来,连个原因都没问。   “需要在多少时间内出结果。”   姚容道:“越快越好,但不要打草惊蛇。”   “我明白了。”端木思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她有个远方堂弟就在中央研究所里工作。   而与端木家交好的一些家族在中央研究所里也有人手。   还有中央研究所的司机,应该是最了解萧白行踪的人。   当然,如果萧白有问题的话,司机也不一定可信,这还要再细细排查一番。   不得不说,能在这个年纪就当上上校, 除了有家族和实力作为倚仗外, 端木思个人才能也无可挑剔。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已经想好了几个突破口。   姚容提醒道:“如果顺利的话, 萧白这两天很可能就会有所行动。”   端木思记了下来,表示会派人好好盯着萧白。   姚容想了想, 把自家蠢儿子卖了:“萧白身边绝不缺高阶异能者。如果有需要的话, 风葵可以过去帮忙,听从你的任何调度。”   端木思自然听说过风葵的事迹:“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现在就去叫他上来。”   端木思就见姚容走出书房。   不到半分钟, 一个少年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少年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战斗服, 身姿修长, 带着从军队锤炼出来的标杆笔挺。头发如黑玉般泛着淡淡的光泽,柔软垂落在他耳畔、脖颈, 化去他身上的棱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无害。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他那双眼睛。   瞳色漆黑明亮,睫毛长而卷翘,哪怕不笑,眼里也仿佛天生蕴了三分笑意。   他边往里走,还边在絮絮叮嘱姚容:“我要是不在家,你可千万不能离开别墅啊。”   那股子精力十足的模样,惹得端木思忍不住跟他开起玩笑来:“风葵中校,你这是在怀疑我们中央基地的防守力量吗。要不这样,这段时间我会派人过来,加强附近这几条巷子的安保力量。”   鹿非眨了眨眼,压根不跳这个坑:“这话我可没有说过。”   “好了,这段时间,你和修平都要好好听从端木上校的调度,配合她的行动。”姚容没让他再继续耍宝。   鹿非分得清是非轻重缓急,闻言正色,对着端木思敬了个军礼:“一切任凭端木上校安排。”   “不过……”   鹿非眼珠子转了转:“端木上校刚刚说的加强安保力量的事情……”   端木思还以为他忘了这茬呢,只好笑着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姚容给鹿非倒了杯水,把水塞到鹿非手里时,回头对端木思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个调查思路。”   “这五年来,中央基地一定失踪过很多年龄介于十二到十八岁间,没有异能的少年。从这里入手,也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失踪案?”端木思眼神微凝,语气突然染上些许急促,“姚博士的意思是,萧白可能与失踪案有关系?”   “我这只是猜测,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既然有实验室,就一定需要实验体。   没有异能的少年不会随便离开基地,所以他们失踪,很可能就是在基地内失踪的。   被姚容的冷静感染,端木思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实不相瞒,我有个战友的女儿就很符合这个条件。两年前,他的女儿在基地里离奇失踪,从那之后,他一直在追查失踪案的事情。”   “前段时间我与他见面闲聊时,他曾告诉我,中央基地的失踪案例多到有些不正常,而这些案例里,大半都是未成年人。”   姚容心下暗叹,想来战友的女儿已经遭遇不测。   鹿非喝水的动作也顿了顿,牙齿咬住杯沿,狠狠磨了几下。   端木思沉默片刻,说:“不管怎么样,这总归是条线索。我原本就打算请他来帮忙,现在正好拜托他继续往下调查失踪的事情。”   “那一切都有劳端木上校了。”姚容向端木思伸出右手,许诺道,“此事若成,端木上校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端木思笑着握住姚容的手:“我父亲与方未觉上将是多年挚友,既然方未觉上将开了口,就算没有那些利益,我也会尽心尽力。”   窗外突然有雷声轰鸣。   姚容微微侧身,透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望见被乌云笼罩的万里长空。   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姚博士,我跟着端木上将去盯人了,你早点休息!我跟方大哥说好了,他这几天会充当你的临时保镖!”   鹿非刚刚已经跟着端木思下楼,这会儿又重新跑回了书房,轻快而急促的语调迅速化去姚容心头因即将到来的雷雨天而积攒的沉重情绪。   姚容双手抱臂,笑看着他:“让西南基地少基地长给我当保镖,也亏你能开得了这个口。”   “所以我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冲着私交去说的。好了好了,我得走了,不能耽误正事。”丢下这句话,鹿非又风风火火跑下了楼。   姚容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熄灯休息。   即使风雨欲来又如何。   这五年来,萧白一直在暗中发展势力,蓄积实力,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可同样有耐心的,也不只是萧白。   她掌握了这么多先机,拉拢了这么多同盟,更是借着三场谈话彻底摸透了萧白的性格。   要是做到这种程度,还不能以最小损失解决对手,那她就未免辜负了任务者的名头。   ***   夜色深重。   中央研究所顶层,灯火通明。   萧白站在窗边,俯视着被暴雨覆盖的基地。   助手站在他的身后,神情狂热:“博士,最迟五天,那些实验体就能赶到中央基地附近。”   萧白问:“地下排水系统设计图拿到手了吗?”   “拿到手了,我们的人也已经选出了最优的路线,到时那些实验体会利用这条路线,顺利潜入基地,并包围整个中央大会堂,挟持住参与会议的所有人。”   “炸药呢。”   “已经借助空间系异能者的力量运进来了,只要时间一到,我们的人会立刻将它们安装到指定地点,保证立刻让中央基地的行政系统陷入彻底瘫痪。”   “控制神智的药剂呢?”   助手低下头,连忙道:“我们的人还在研究室里进行调配,保证不会耽误博士的大计。”   这种药剂十分难得,即使是以第九研究所的力量,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凑齐足够份量的原料。   萧白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还在调配?这段时间研究室有没有出现异常?”   “没有异常。”   “当真没有异常?”   助手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不敢再隐瞒:“是……是出了点小状况,有个实验体出现了假死情况,在我们处理掉他的尸体时,他突然爆发,打伤了我们好几个科研人员,不过我们很快就将他重新抓起来了。”   萧白猛地眯起眼眸:“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向我汇报。”   助手慌忙解释:“因为……因为我们处理得很隐蔽,绝对没有让外人察觉到异样。”   萧白冷笑:“你确定扫好了尾?”   助手的脸色一点点煞白下来,不敢给出肯定答复。   当时他们都认为那个实验体死了,所以一点儿防备都没有,那个实验体最后更是冲出了研究室,虽说研究室门口的守卫立马反应过来制服了他,但确实……是闹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萧白轻轻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姚容下午说那番话,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在故意诈他,想把一团死水搅活。   说不定夜色里,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他行动,露出破绽。   事到如今,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他为了这个时机,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他没有这个耐心再等下去了。   所以哪怕是这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纰漏,他也不能容忍。   萧白睁开双眼,下命道:“想办法联系周上校,让他明天亲自去研究室看看,督促研究员尽快完成药剂的调配。他是负责那片区域巡逻的上校,又是风系异能者,想要躲开尾巴到研究室很容易。”   助手心头一沉,知道自己这件事情办得不好,不敢出声反驳萧白的意思,只能在心底暗暗着急。   他和周上校都是萧白博士的心腹,两人素来不合,暗地里斗得很厉害。   以往两人没直接闹到萧白博士面前,是因为他没有被周上校抓住什么大把柄……   但要是让周上校介入调查研究室,会不会把他别的勾当也挖出来……   不行,趁着周上校去研究室之前,他得先联系研究室里的下属,让下属把一些东西提前清理掉。   ***   对于助手和周上校之间的矛盾,萧白并非没有察觉。   他甚至乐见其成。   像他这样的身份,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露面,只能借着助手或者周上校的手帮他联系。   他给这两个心腹下放了如此大的权力,如果这两个心腹的关系还很好,那该紧张的人就轮到他了。   但萧白绝对没想到,他担心他和助手会被盯上,所以决定派周上校出面的做法,反而成了那百密里的一疏。   在助手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中央研究所时,端木思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她的打算是派手下跟上去。   在听了她的计划后,鹿非主动请缨:“让我来跟踪吧。”   端木思有些犹豫。   她不是不相信鹿非。   只是,鹿非年纪这么轻,以往展现出来的又只是单纯的实力,跟踪却是要讲究技巧的。   “我可以向端木上校立军令状。”鹿非神情坚毅。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锻炼,努力学习各种战斗技巧。   除了真心喜欢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希望自己能为铲除第九研究所贡献力量。   现在正是他可以出力的时候。   端木思被他这番话打动,没再耽误时间:“好。”   鹿非身上的黑色战斗服本就是防水的,他埋头闯入风雨里,如惊鸿般穿梭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坠在助手身后。   端木思他们等到天光拂晓,都没等到鹿非回来。   “不会是出什么危险了吧。”有人低声道。   端木思好笑道:“别看风葵脸嫩,但他是西南基地第一高手,就算真的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也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我们就继续等?”   端木思表现得耐心十足:“继续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快晚上。   鹿非如旋风般冲进房间里,没等端木思他们焦急询问情况,他先是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语速飞快:“等等。查到了。”   “不过在这之前,有没有人给我拿点吃的啊!”   他可怜巴巴道:“我淋了一天一夜的雨,还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   众人哭笑不得,给他递水的递水,递吃的递吃的,还不忘给他找来干毛巾擦擦身上的雨水。   鹿非狠狠吃掉两个包子,这才缓过一口气:“那个助手很警觉,昨晚我跟着他过去,发现他居然直接回到了家里睡觉。不过好在到早上的时候,他突然去一个早点铺子买了早点,还跟那个老板娘多聊了几句话。我觉得不对劲,就继续在那蹲点。果然让我蹲到了。”   早点铺子没什么异常。   有异常的是铺子上面的住户。   这种临街铺子有好几层,第一层拿来做生意,上面几层都可以直接拿来住人。   在助手离开铺子不久,一个中年男人也离开了铺子,踩着自行车,冒雨前往城东,最后消失在了城东的一条巷子里。   “居然在城东……”端木思语气沉了下来。   城东是什么地方。   那里聚齐了中央基地所有行政机构,按理来说是中央基地巡逻最严密的地方,可偏偏萧白就把研究室建在了那里,直接给他们来了个灯下黑。   “我不敢再往下查,就一直守在巷子附近,打算看那个中年男人什么时候离开。”鹿非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蹲了三个多小时都没蹲到中年男人出来,在准备撤退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穿着军装、上校军衔的男人撑着伞躲开人群,走进了那条巷子。”   “原本我没起疑,但在进入巷子之前,他催动了风系异能。”   端木思脑中飞快闪过一丝灵感:“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他有什么特征,眼角是不是有一块很大的疤痕?”   鹿非肯定:“没错。”   端木思右手按着桌面,冷笑道:“难怪敢灯下黑。你见到的人,应该就是负责那块区域巡逻的风系异能者,上校周鹤。”   这个周鹤,算起来也是端木思的战友。   但他在军队里的发展没有端木思好,他一直不服端木思,认为自己各方面都胜过端木思,端木思能压了他一头,肯定是动用了家族的力量。   端木思与周鹤不熟,被误解也懒得解释什么,后来听说周鹤连连晋升,在军队里的职权超过了她,她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对方能得到这么多好机会,未必不是投靠了萧白,利用萧白的力量来晋升。   鹿非终于吃饱了,他将食物包装袋全部收拾好,扫进垃圾桶里,再次请命:“端木上校,我想和宋修平少校去继续盯着那条巷子。”   找宋修平去,主要还是为了给自己带个行走的外卖员。   端木思已经完全信服鹿非的能力:“没问题,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我会马上派人去调查周鹤,看看他私底下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   沿着几条路线调查下去,最先出结果的,是失踪案那边。   这么多起失踪案,总有几起是留下过痕迹的。   这些蛛丝马迹,果然全都指向了那条巷子周围。   至此,众人已经可以确定,研究室一定就藏在巷子里,而一家明面上负责冷冻销售的仓库就是最可疑的。   再顺藤摸瓜,端木思他们查到的证据越来越多。   萧白和助手过去五年的行踪……   中央研究所与哪些机构展开过深入合作,与哪个基地联系最紧密……   周鹤处于军队系统里,在端木家的配合下,从他读军校开始的人际关系、升职变动,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按照端木思的说法,要不是姚容要得紧,她能把周鹤小时候的事情都查出来。   “这里说,周鹤有个手下,是城市规划局的技术要员。”   将手中的资料反复看了几次,姚容指着其中一行字,出声询问端木思。   端木思瞥了一眼,心下暗赞姚容看得仔细。   这在她厚重的资料里,就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行,结果姚容居然特意挑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姚容见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挑明:“萧白想要做些什么,就一定需要充足的人手,但现在他的势力基本都不在中央基地里。如果他想让手底下的人进入中央基地却不引人注目,你们觉得走哪条路最合适。”   “走地下?”鹿非试探道。   姚容赞许:“没错,就是走地下。中央基地的城市规划非常完善,地下排水系统更是先进,能通往城市每一个角落。”   方邵元皱了皱眉:“如果他们真的从地下走,我们该怎么拦截他们?”   姚容道:“排水系统四通八达,但大型排水口一定是少数的,尤其是位于基地外围、周围人迹罕至的排水口。”   端木思两手一拍:“我这就去查。”   “此事不急。”姚容看向方邵元,问道,“与曙光、光明基地沟通好了吗?”   方邵元点头:“已经沟通好了。他们带来的四百名异能者,都可以听从我们的调度。”   姚容又看向宋修平。   宋修平忙道:“我昨天也成功见到了江省基地长,江省基地长表示,他们会配合姚姨你的行动。”   他这几天名义上是出去闲逛,实际上是按照姚容的意思,与江省基地那边暗中接触。   端木思惊喜,原本她还担心人手会严重不够,但听这意思,曙光、光明、江省三大基地的异能者都会配合他们的行动。   再加上西南本身就有的两百个异能者,以及她手底下的人……   人手堪堪过千,可绝对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鹿非有些迫不及待。   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冲进那间研究室,把受困的实验体全部都解救出来,又担心擅自行动会打草惊蛇,影响姚博士的后续计划。   “最多再等一天半。”姚容明白鹿非的心情,认真向他保证道。   鹿非只好按捺下自己的急迫。   安抚好鹿非的情绪,姚容跳到了下一个令她疑惑的问题:“我看到周鹤的小舅子在水厂工作,这个水厂,是专门给哪里供水的?”   很快,端木思的人就查清楚了。   看到资料上显示,这个水厂居然会给中央大会堂送水后,所有人都心中一惊。   水源和食物,这可都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要是他们没有发现的话……   那后果简直想都不敢想。   “既然已经牵扯到了中央大会堂,不知道……”   姚容直视着端木思,微微一笑,平和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能不能亲自去见端木副基地长一面。”   ***   一个小时后,姚容见到了端木副基地长。   端木副基地长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就像在见一个老朋友般,坐在茶几上亲自泡茶招待姚容。   姚容边喝着茶,边娓娓陈述。   直到姚容停下话语,也正好喝完水里的那杯茶。   端木副基地长微阖眼眸,突然问道:“明知道你在盯着他,萧白还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各基地重要人物齐聚在一起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下次很可能就是五年后了。以萧白的自负,他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   “你很了解他。”   “大概能摸清他的一些想法。”   “那如果你是他,你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会议召开当天。”   “为什么?”   “那天是所有人来得最齐的一天,而且会有一场面向所有基地的公开讲话。”姚容微微一笑,明明神情谦和,却因为话语太过笃定,而流露出淡淡锋芒,“当然,最重要的是,五年前的那天,是末世开始的日子。在萧白心目中,这会是一个很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她这份笃定,也感染了端木副基地长。   “周鹤站的位置太重要了,想做什么手脚都很容易,我会在会议开始前控制住他。”端木副基地长笑了笑,“正好那一天大会堂的安保,是由我来负责,这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这也是我要特意见您一面的原因。”   有些细节,与其让人转述,倒不如她亲自和端木副基地长商量。   “我早就听说过姚博士的名声,不过这一次见面,更胜闻名。”   姚容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收下端木副基地长的夸奖:“这件事情闹出的动静会非常大,端木副基地长可能得提前知会基地长一声。”   端木副基地长点头,直接将后续的事情大包大揽下来:“我会与各方打好招呼。人手的话,我会再抽调三千人配合你们的行动。”   ……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整整七天,直到会议开幕当天,暴雨方歇。   中央基地重要领导、各大基地到访成员悉数抵达千人大会堂,在指定位置就坐。   许久没有露面的基地长强撑病体,发表公开讲话:“五年前的今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全球……”   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基地许多角落。   在广播没有覆盖的地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起来。人头兽身的怪物潜伏在黑暗中,听从指令,向着城外的排水口汇去。   而大会堂周围的几栋重要建筑,全都被安装上定时炸药。   萧白坐在席位间,含笑倾听基地长的致辞,右手指尖轻轻敲打表盘,默念倒计时。   可他倒数到“一”的时候,期待已久的爆炸声却没有响起。   萧白脸上笑意微凝,朝站在席位外的助手使了个眼色。   助手会意,悄悄退出大会堂。   可等了足足十分钟,萧白都没有等到助手折返。   萧白耐心渐失。   他知道,计划肯定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过当看到坐在他周围的人,基本都喝了派发的矿泉水后,萧白又勉强保持了从容——   这些矿泉水里都加了料,只要能控制住这里的所有人,不愁各大基地不为他所用。   像是想到了什么,萧白的视线挪向斜后方。   姚容拧开手边的矿泉水瓶喝了几口,起身向主席台走去,开始向所有人介绍人造游戏手环这项技术。   萧白唇角微微上挑,总算是多了几分好心情。   “萧白博士,姚博士一说完,就轮到您上台发言了。”有人过来提醒萧白。   萧白起身,向着主席台走去。   就在他一只脚刚迈上主席台时,身侧一阵劲风袭来,原本守在角落的警卫瞬间逼近了他,将他当场按倒在地。   萧白的头狠狠撞在地面。   因警卫没有丝毫留力,他的额头血流如注,温热的鲜血爬满他半张侧脸,倒流进他的耳蜗,令他视线模糊的同时,听觉也变得时有时无。   “怎么回事,警卫怎么会突然对萧白博士动手!?”   “我的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主席台比较近的人都目睹了这番变故,纷纷发出惊呼。   萧白手下的人起初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当喧哗声扩散开,好几个人都想冲向主席台,却同样被早有准备的警卫制服。   一个副基地长看向负责本次安保工作的端木副基地长,皱眉道:“端木上将,也许你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端木副基地长微笑道:“此事我已与基地长报备过,稍后会有人给出一个交代。”   给出这个交代的人,是姚容。   她暂时关掉了广播,走到萧白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萧白,怀里还抱着几个矿泉水瓶:“用这些水,给萧白博士清洗掉脸上的血迹吧。”   萧白目光落在那几个矿泉水瓶上,原本涣散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些:“这些水……”   “这些水,都是被你的人加过料的水。”姚容将水瓶全部递给了警卫。   “我告诫过萧白博士,越是自作聪明的人,越容易作茧自缚。你一定不认识这个警卫,但他的女儿,他年仅十三岁、没有觉醒异能的女儿,两年前突然在中央基地里失踪。”   “七个地下研究所,上万具实验体,你以为你营造出来的好形象,能抵消掉你身上的笔笔债孽吗。”   “我知道,以你的聪明,事后可能会有人舍不得你死。所以,我想请萧白博士,亲自试一试这份药剂的效果,看看它是否真能控制人心、摧毁神智。”   警卫接过水瓶,直接拧开,一瓶接着一瓶,全部淋在了萧白的脸上。   即使萧白努力挣扎,还是无可避免地喝下了很多水。   他弓着身子,捂着胸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淋完水后,警卫按照姚容的吩咐,戴上塑胶手套,握住萧白的衣领,将他生生拖拽到主席台上。   原本已经关闭的广播又再次被姚容打开。   姚容站在主席台前,对着大会堂所有人,对着各基地正在收听广播的普通民众,再次做起自我介绍。   只不过现在,她不只是以科学家的身份站在这里,还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向世人揭开萧白的另一面。   她不否认萧白的科研成果,但她想告诉世人,除了做出的那些成果外,萧白还做了些什么。   “一个小时前,中央基地曾经遭遇了一次恐|怖|袭|击。”   “当然,大家无需惊慌,在端木思上校的指挥,西南、曙光、光明、江省四大基地的配合下,这次袭击已经以最小损失平复。”   “袭击中央基地的,并非丧尸,而是一群实验体。”   听到这些实验体的年龄,听到曾经发生在实验体身上的暴行,听到实验体在死后都不得安宁,各基地里,不少民众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注意力放在广播上。   而听到实验体是被假扮成士兵的人骗走的,是被从基地里生生绑走的,许多人心头的愤怒都被点燃了。   当他们听到萧白的计划,当他们得知萧白的疯狂,这股怒火就燃烧得更旺盛了。   忽略所谓的光环,剥开那令人信服、敬仰的表象,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阴暗、卑劣、扭曲的疯子。   这个疯子,想用自己的喜恶,来决定整个人类群体的未来。   自诩为高高在上的神,随意剥夺他人之自由,肆意主宰他人之生死,毫无怜悯敬畏之情绪。   可凭什么呢。   即使这是末世,即使被选中作为实验体的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他们也有挣扎活下去的权利啊。   他们可能会死在丧尸口中,可能会死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意外里,但绝不应该被如此残忍对待。   拖拽着萧白的警卫早已泪流满面。   如果没有那场失踪,以他的军衔,以他高阶异能者的身份,足以庇护女儿平安长大。   “萧白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控制神智的药水。”   “五年前的今天,末世没有毁灭人类,所以他想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利用这种药水来控制大会堂的所有人。”   “基地长和端木副基地长先一步识破对方的阴谋,替换掉大会堂所有的饮用水,这才免去一场灭顶之灾。”   姚容终于将目光转到了萧白身上:“不如我们来听萧白自己说,如果他控制了在场所有人,他打算做些什么吧。”   这击垮萧白的最后一击,就让萧白自己来。   药效在渐渐发挥作用,萧白大脑钝痛无比。   鲜血彻底凝固在他脸上,映着他惨白如纸的神色,更显狼狈。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几乎是听到了什么问题,就开口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广播前的民众悉数沉默。   这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审判。   这场审判来自于民众心间。   “杀人就要偿命,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   “活|人实验是被明令禁止的行为,我们尊敬他,是尊敬他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自从他违背了一个科学家应有的操守后,他就不配再得到任何敬仰。”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去死吧!!!”   终于,广播前,民众给出了他们的反应。   萧白的罪行压倒了他的功绩。   他的罪孽不容辩驳,“伟大”这个词再用在他身上就会蒙尘。   他理所应当被钉在耻辱柱上,用余生所有时间,向那些枉死的灵魂忏悔赎罪。 第89章 末世人形兵器26   主席台上, 萧白还在继续发言。   他拼了命想要控制自己的言行,却发现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药剂,也成为了此时此刻最折磨他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 他能清晰感应到, 他的大脑记忆力在不断下降。   那些原本早就深深刻在脑海里的知识,逐渐变得模糊,不管他怎么回想,都只剩一片混沌。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也曾经设想过自己站在主席台上, 面向全华国人,说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   但他设想中的自己,应该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是以一种俯视芸芸众生的姿态。   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在他距离必生追求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踹入无底深渊, 沦为阶下囚, 向着这些他从来都蔑视的庸人,承认过去犯下的所有罪状。   这种强烈的差距感, 让萧白完全失控。   他不明白,他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行动, 他已经反复斟酌过行动计划, 为什么还会一败涂地?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如果姚容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大发慈悲, 将这个问题的答案告诉萧白。   萧白输在人心。   他的谋划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很完美。   但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 萧白做出来的这份方案容错率极低。   他完完全全把下属们当成了提线木偶, 却没有想过下属们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一点点私心,就成了破绽, 成了那让千里之堤崩溃的蚁穴。   萧白也输在自负。   就算知道鹿非实力非常强,就算知道姚容研究出了连他都没研究出来的游戏手环,萧白也不认为鹿非和姚容会是他的对手,总是以一种猫抓老鼠的心态与鹿非和姚容接触。   连鹿非和姚容都没放在心上,端木思、方邵元、宋修平他们就更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了。   这种性格上的弱点,往往格外致命。   “我相信,听到这里,所有人对于萧白是有罪还是无罪,心里都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定论。”萧白再次被警卫拽到一侧,姚容重新接过话筒,“但除了民众的审判外,他还要面临法律的制裁。”   失血过多外加药物伤害,萧白生理上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但姚容始终让他保持了清醒。   让他从头到尾,经历这一场特殊的开庭。   亲眼见证他汲汲半生换来的财富、地位、荣誉,一一都被剥夺。   与此同时,中央基地外。   原本荒无人烟的大型排水口附近,停满了军卡。   在得到姚容的提醒后,端木思找来了几个可靠的城市规划专家,让他们研究地下排水系统,判断实验体最有可能从哪个排水口潜入基地。   几个专家经过一晚上的激烈讨论,最后给了端木思两个地点。   两个地点是五五开,端木思当即决定兵分两路。   鹿非亲自率队来到其中一路埋伏,正好等到了自投罗网的实验体们。   有他作为后盾,军队顺利控制了所有实验体。   “禀报鹿中校,数量已清点完毕,共有三百二十具实验体。”   鹿非站在军卡车顶,沉默听着下属的汇报。   在听到下属用“具”这个量词形容实验体时,他的眉心不自觉轻轻蹙起。   可看着那些什么模样都有,唯独不具备完整人形的实验体,鹿非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纠正下属的用词。   “捆好他们之后,将他们带到军卡上吧,我们该回基地了。”   “鹿中校……”下属劝说道,“如果让普通民众看到了他们的模样,怕是……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引起民众的恐慌?他们希望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吗?”鹿非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反问。   下属讪讪不敢言语。   宋修平打发走下属,安抚好鹿非的情绪,才劝道:“按照规章制度,这些实验体具有高危险性,确实不能随便进入基地。”   鹿非低下了头。   午后的微风吹动他的发梢,雨后的骄阳落入他的眼眸,折射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水。   他明明没吭声,但宋修平能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低落。   过了好一会儿,鹿非才克制道:“没事,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宋修平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安慰的话语,鹿非已反过来询问他:“不带回基地的话,我想留在这里看守他们,可以吗?”   宋修平点头,纵容他的这场任性:“可以。我带队回去就好。”   鹿非抿了抿唇,却又道:“算了。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既然领命前来,就应该亲自回去复命。”   宋修平见他这般,心情反倒更加复杂。   暗暗叹了口气,宋修平说:“我去安排人手,点一个小队跟你回基地,我带着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看守。”   丢下这句话,宋修平转身离开。   “如果——”   鹿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被姚博士救出来,现在我也是他们的一员。”   宋修平沉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鹿非没有被救出来的结局。   “但一切都改变了,你被救出来了。”宋修平回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宋大哥,你会不会觉得他们长得很像怪物?”   宋修平说:“他们是受害者。”   “是的,他们是受害者,但是你看——”   鹿非指着那些正在搬运实验体的异能者。   这里的每个异能者,都是军队的佼佼者。   按理来说,他们都见惯了大场面。   但即使是他们,在看到这些实验体时,脸上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厌恶与恐惧。   这也许是人之常情……   “可这人之常情,看得人真难过啊。”   ***   回去的路上,鹿非都表现得很沉默。   直到入了城,听见广播里传出姚容的声音,听见法律对萧白的审判,鹿非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他听了一路,等抵达大会堂见到姚容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脸上表情已经和平常一模一样。   姚容正在和端木副基地长聊天。   有关萧白的审判暂时告一段落,但审判萧白只是第一步,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非常多。   余光瞥见鹿非站在柱子后面向她张望,姚容唇角微挑,与端木副基地长打了个招呼,朝着鹿非走了过去。   “事情都忙完了?”   鹿非摇头:“还没有,我是回来复命的。”   虽然鹿非表现得没什么异样,姚容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鹿非嘴硬:“还行。”   姚容换了个问法:“那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鹿非猛地抬头,眼眸明亮地盯着姚容,期待中又夹杂着几分隐约的忐忑:“我想问你,中央基地打算怎么安置这些实验体。”   姚容如实道:“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还来不及讨论这件事情。”   这次行动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西北、希望、东南、火焰这几个基地的基地长,以及随同他们前来的人都被暂时收押了。   中央基地的一些高层也牵连其中。   相比之下,实验体的事情确实不能算是最急切的。   鹿非抿了抿唇:“那要等多久才能讨论。”   “还得再等几天。”   姚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困扰些什么,但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觉悟,那还远远不够。   “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吧。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盯着研究室吗,你现在带一些下属,去把那里的实验体都接走。”   鹿非有一肚子困惑想跟姚容聊,但姚容给他安排完任务后,就匆匆转身离开,明显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鹿非轻轻吸了口气,也暂时把杂念抛到脑后,带着他的下属赶去研究室。   研究室早就被控制住。   鹿非到的时候,巷子口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他挤进人群,进入研究室,很快就看到了泡在营养液里的十个实验体。   鹿非弯下腰,从营养舱里抱起最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嘴已经异化成扁长的鸟喙,侧脸也长出许多绒毛,不知被关了多久,皮肤呈现不正常的苍白,甚至对鹿非表现出极其强烈的攻击性。   鹿非早有准备,给小男孩注射了镇定剂。   药效渐渐起效,小男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他抱着小男孩走出研究室。   其他下属背着实验体,纷纷跟上他。   “你们听广播了吗?”   “当然听了,巷子口那大喇叭一直在放,只要没耳聋的人都能听见。”   “这个冷冻仓库真的是研究室吗,好可怕啊,我居然一直生活在附近。”   “你们还记得那个姓王的疯女人吗,她的孩子前几年不是丢了吗,她就住在隔壁那条巷子,你们说她的孩子会不会是……”   “哎,造孽啊。”   “话说实验体长什么样啊?”   “还能长什么样,肯定长人样呗——”   有人漫不经心回答,却不料话音刚落,人群中陡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时而夹杂着一连串的“怪物”。   众人循声看去,吓了一大跳:“哎呦妈啊,这是什么怪物啊!”   “这……这就是那什么实验体?”   “虽然实验体的遭遇很值得同情,但是这长得也太太太吓人了吧……”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了……”   刚走出研究室门口的鹿非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速度,带着小男孩上了军卡,关好沉重的车门。   可这个举动,挡得住探究的视线,却隔绝不了汹汹的议论。 第90章 末世人形兵器27   鹿非将小男孩放到座位上, 替他系好安全带。   他有些庆幸,小男孩和其他实验体全部都被注射了镇定剂,暂时陷入昏迷, 不需要面对这些如刀言辞。   可又有些懊恼, 他做事似乎总是太粗心,出来之前他应该用外套裹住小男孩的脸。   但最后涌上心头的情绪,是无力。   就算暂时昏迷又怎样,就算他记得用外套遮住实验体又怎样,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实验体始终会清醒, 民众也总会注意到实验体的长相。   将实验体带回到中央研究所时,已经是深夜。   平时这个点依旧灯火通明的中央研究所,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了。   从萧白出事后,就不断有军队来到中央研究所抓人、带走各种资料,整个中央研究所人人自危,自然没了认真工作的心思。   鹿非找了好一会儿, 才找到一个级别较高的研究员, 拜托他腾出地方安置这些实验体。   研究员有些为难。   “这是姚容姚博士的意思。”鹿非强调。   研究员的动作才快了几分,找到一间空置不用的房间:“这位中校, 不是我不想接手实验体,我们研究所的安保力量已经被撤走大半, 如果这些实验体醒来后有过激行为, 我们没办法应对啊。”   鹿非说:“我会把他们捆得很结实。”   研究员依旧不放心,再三向鹿非确认:“我听说这些实验体的身体素质, 足以媲美高阶异能者, 捆好了就能保证不会出问题吗?”   鹿非明白他的顾虑,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还是表示会留两个下属守在这里。   研究员稍微安心了一些, 又问:“那除了提供一个地方关着他们,我们还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每天给他们注射营养液,维持住他们的身体机能。”   研究员又问:“就只用做这些吗?”   “对,暂时就先这样。放心吧,就是在这里关几天,等上面的人腾出手,就会来讨论怎么救治他们了。”   研究员关上房间大门,领着鹿非往外走去,听到鹿非这么乐观的说法,研究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他们的身体已经异化到了这种程度,基因肯定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基因层面的变化是最难逆转的,这要怎么救啊……”   一时嘴快,等到说完这句话,研究员是恨不得用胶带来封住自己的嘴巴。   哎,他这张嘴啊,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能再往上升一步,不就是因为总喜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吗。   只希望这个中校的脾气不要太暴躁,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鹿非确实没有生气。   他知道研究员没有恶意,也知道研究员说的是真的。   事实上,他了解的事情比研究员多得多。   当初还没逃出地下研究所的时候,他就听地下研究所的人说过:   当一个实验体的基因不稳定度达到 30% 以上,就随时都会异变为怪物,那时的他们,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意识,但按照基因层面对人类的定义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另一种生物了。   他经历过和这些实验体一样的不幸遭遇,他能清晰体会到这些实验体的切身之痛,却又远比他们要幸运很多——   在他的基因不稳定度险些突破 30% 时,他被姚博士救了出来。   所以靠着基因稳定剂,他可以一步步恢复成正常人类。   这些实验体却永远失去了变回正常人类的机会。   鹿非轻声道:“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就要先麻烦你们了。我要是有空,会过来看他们的。”   研究员叹了口气,保证道:“没问题,我会好好看顾他们的。都是些可怜孩子。”   离开这里,鹿非又马不停蹄回到了排水口附近。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也不先回别墅睡一觉再来。”宋修平嘴里抱怨道。   鹿非笑问:“这些实验体清醒了吗?”   宋修平也就是抱怨一句,人都来了,还得再赶回去不成:“有几个实力比较强悍的已经恢复清醒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那几个清醒的实验体,正被严密看守着。   鹿非没有让宋修平跟着过去,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他们面前,在他们戒备的目光中,直接盘腿坐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是所有实验体里实力最强的,对吧。”   没有实验体回话。   他们都认得鹿非。   在之前的战斗中,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将一半的实验体放倒,他们几个也都是栽在他手里的。   鹿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手脱掉身上的军装外套,只剩里面单薄的短袖。   “我们是隶属于西南基地的正规军人,番号西南第一军。”   就仿佛与同龄朋友聊天般,鹿非的语气很放松:“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我的军衔已经到中校了,现任西南第一军主将。”   “我的实力如何,你们也知道了。”   “可能我的年纪没比你们大,但是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以后你们就认我当老大,帮我好好约束那些还在昏迷着的人。”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长着麋鹿角的女孩瞥了鹿非一眼,又迅速挪开。   但鹿非依旧捕捉到了她的视线,说得越发起劲。   麋鹿女孩皱了皱鼻子,终于忍不住了,尝试了两次如何发声,语气细软而沙哑:“你好啰嗦。”   鹿非:“……”   这要不是个小姑娘,他已经要捋袖子了。   哦不对,他昨天为了制服他们,确实朝人家小姑娘动过手。   “虽然很吵,但是我不讨厌你。”麋鹿女孩又道。   鹿非笑了笑,追问:“为什么不讨厌我?”   麋鹿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从她被抓进地下研究所后,她见过无数双眼睛。   贪婪,冷漠,厌恶,警惕。   只有这一双眼睛是如此平和,就算是动手打晕她的时候,眼中的情绪也并非凶狠,而是透着淡淡的难过。   另一个半张脸长满绒毛的虎状少年突然冷漠道:“既然能控制住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鹿非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们?”   虎状少年的声音变得格外尖锐激昂,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你应该直接杀了我们,你以为现在这是在为我好吗,你以为我需要你怜悯我吗,如果真的这么有同情心的话,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哦,如果你不想充当坏人角色的话,那也没关系,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我可以自裁!”   被吸引注意力的众人陆续开口相劝。   “地下研究所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们都可以摆脱地下研究所的控制,重新恢复自由了。”   “是啊,你们不想回家吗,你们的家人肯定一直在寻找你们。”   “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们放心吧,基地不会不管你们的。”   虎状少年讥讽一笑,闭上眼睛没有再开过口。   于是那些刚刚还在劝说的声音也复归沉默。   只有露深夜重的呜呜长风,穿过星辰下的苍茫旷野,幽幽回响。   如泣如诉。   仿佛有人在深夜里,极力压抑着,却还是会不小心发出哭声。   为什么恢复了自由,还会这么悲伤。   是不是,他们已经猜到了结局。   异形,异种,高危险性……这是一场已经能被预见的悲剧吗?   鹿非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如果连他,连与实验体有过相同经历的他都不站出来做些什么,那这些实验体在逃离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后,又会在他们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再次陷入一场大型的舆论谋杀。   难怪今天他去找姚博士,姚博士忙到连多跟他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原来灾后重建工作,远比结束灾难复杂。   拯救也远比摧毁麻烦。   鹿非转过了身,微微压下衣领,露出被遮挡住的陈年疤痕。   普通人也许不知道这个疤痕意味着什么。   但麋鹿少女、虎状少年他们看懂了。   因为在他们身体的相同部位,深埋有一个黑色的芯片控制器。   “你……”虎状少年惊愕出声,“你是什么人。”   鹿非平静道:“你们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在地下研究所里的代号,是九号。”   “你的身体……”麋鹿少女低声道。   “我的皮肤曾经变成过鳞片,眼睛也曾经变成过金色竖瞳。”   “完全看不出来。”虎状少年说。   麋鹿少女眼里却划过一丝期待。   忽略掉那异变的地方,她的五官其实非常漂亮。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也是最爱美的年纪。   鹿非认真看着他们,强调道:“我不想欺骗你们,也不想给你们任何不可能实现的承认——我是例外,我能恢复到这一步,你们却很难,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会保持这副模样。”   刚刚燃起的一缕期望又寂灭了,麋鹿少女低下头。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   “你们在害怕旁人异样的眼光,你们恐惧从亲朋好友眼里看到厌恶——因为有时候,连你们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怪物。”   “我说得对吧。因为我以前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但是啊……”   夜风汹涌,沙尘滚滚,鹿非两只手撑在身后,唇角与眉眼一并弯了起来。   “我妈告诉过我一番话。”   “她说,相比起那些死去的成千上万的实验体,我熬过了痛苦,得到了实力,还获得了自由。”   “这样的我,这样的你们,怎么会是怪物呢。”   “我们是生命的奇迹啊。”   不少陆陆续续转醒的实验体都听到了这一番话。   那些守在火堆边的异能者也都清晰听见了。   姚容穿着一席风衣,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在火堆旁站了多久。   火光与星光一并落入她的眼里,于是她看向鹿非的目光里,始终带着温柔赞许的光芒。   “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也许就是改变世人的偏见。但是,我们身体里拥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为什么不能用这股力量,去尝试着战胜偏见?”   “我在西南基地待了四五年,没有杀过一个好人,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还立下过无数功劳。没有人恐惧我,他们反而在崇拜我所拥有的力量。”   “你们可能会想,我能扭转偏见,是因为我的相貌与正常人无异,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鹿非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个假的游戏手环:“那你们放心好了,我回去之后就会告诉所有人,这个被誉为西南基地第一强者的风葵中校,其实是一个名叫鹿非的实验体。”   “在这件事情上,我会始终与你们站在一起。” 第91章 末世人形兵器28   随着鹿非用力一掷, 假的游戏手环落入不远处的火堆,被火焰吞没,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麋鹿少女盯着那簇火焰, 幽幽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在鹿非站出来说他是实验体之前, 麋鹿少女根本就看不出来。   通过周围人听到这番话的神情,麋鹿少女可以确信,周围人也几乎不知道这一切。   只要鹿非不说出真相,他就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流言蜚语的困扰,也不会面对任何异样眼光的打量。   “我不觉得这算是牺牲。”鹿非低头理好衣服领口, “我只是在正视过去。”   “正视过去也许会很痛苦,也许会很艰难,但那就是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改变不了它,只能去接纳它,并且尽力与它达成和解。”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虎状少年的心弦,他的声音突然有些紧绷:“我妈不会说我是奇迹, 她永远只会逼我上进, 让我别丢她的脸。也许我现在回到家里,她会气得当场把我赶出家门, 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在全世界站到他的对立面之前,他的母亲, 生他养他的母亲, 很可能就已经先一步否定了他存在的意义。   虎状少年缓缓抬起头,明明在笑着, 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   “我和你不一样。你有一个好妈妈, 她接纳了你, 她认定你是奇迹,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你是怪物, 所以你才能接纳自己,认可自己。”   “你很清楚,就算全世界都惧怕你,诋毁你,她也会永远站在你那边,甚至试图去改变全世界的想法,所以你才能无惧偏见,甚至有勇气说出要去改变偏见的言论。”   鹿非怔愣片刻,却完全无法反驳。   是这样的。   就是像虎状少年说的这样。   他最大的底气,其实不是他的身份,不是他的实力,而是来自姚博士无条件的支持。   他在这件事情上,会始终与麋鹿少女、虎状少年他们站在一起。   而姚博士,在这件事情上,肯定也会始终与他站在一起。   ——他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却无比坚信这点。   这股信任,是长年累月下来,她用言语与行动,一点点塑造培养出来的。   “你说得对,在我对世界的认知崩得一塌糊涂,身体和精神都抵达承受极限的时候,是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拯救了几乎被绝望吞并的我。”   “她的爱治愈了我,将我从痛苦沉溺中解救出来。”   “即使她总是喜欢骂我笨蛋,喜欢指使我,但我从没有怀疑过她对我的爱。我开始越来越爱她,越来越爱自己,也越来越爱这个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因为我知道这也是她的愿望。”   在虎状少年、麋鹿少女的注视下,鹿非一点点剖析自己的心境。   反正姚博士又不在这里。   背着她承认这些话,简直毫无心理压力啦。   “我跟你们说这些,并非是在炫耀。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也很难左右父母对我们的爱,可是,我们千万不要因为父母不爱我们,而停止爱自己。”   “你们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至少,我,我妈妈,还有我的很多朋友,我们都会接纳你们,我们都会认定你们是奇迹。”   “我不是孤立无援的,你们也不是啊。”   虎状少年刚才没有哭,听到鹿非现在说的这些话后,却突然觉得眼睛格外酸涩。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异样,慌忙背过身去。   但刚背过身,就对上了一个象形少年做的鬼脸。   虎状少年:“……”   象形少年小声问:“还想自杀吗?”   虎状少年:“……滚远点。”   象形少年嘿嘿一笑:“你说,我们要不要认这个老大?”   虎状少年骂骂咧咧:“你想认就认,别拉上我。”   象形少年耸了耸肩,举手起立,干脆果断地喊了声“老大”。   麋鹿少女抿唇轻笑,也跟着喊了声“老大”。   到最后,这几个实验体里,只有虎状少年没有开口。   “有些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如果不想喊,那就……”鹿非不想逼他,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   虎状少年却抬起头,露出一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一个人。”   鹿非唇角逸出一丝浅浅笑意,郑重道:“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好,但我会拼尽全力。”   “鹿老大,我叫时清越。”虎状少年,也就是时清越,缓缓报出自己的名字。   异形,异种,高危险性……即使这是一场已经能被预见的悲剧,他还是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也许……事情未必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呢。   至少现在,他就从鹿非身上,窥到了一丝希望。   ……   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   圆月逐渐下沉,地平线尽头跃起一线鱼肚白。   鹿非站起身,拍掉手心的污渍,又抖落裤子的沙尘,重新穿好他的军装外套,边转过身子边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大家早点——”   “休息”二字,生生卡在鹿非的喉咙里。   他如见鬼一般,死死盯着姚容。   三秒后,他猛地冲到姚容面前,摸了摸姚容已经覆上一层黄沙的肩膀,眼前一黑,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艰声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姚容抬手,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齐耳短发,一本正经道:“就比你晚到了一点点。放心吧,你的精彩发言,我是半句都没有错过。”   鹿非: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她听到他喊“妈”了,还听到他那一堆煽情的话了!   救命!   这也太羞耻了吧!   鹿非抓耳,鹿非挠头,鹿非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并且安详平躺假装刚刚慷慨激昂的人不是自己。   突然,一丝轻笑在鹿非耳边响了起来:“怎么,是你刚刚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吗?嗯……我想想,你刚刚是不是喊了一声妈,还有,你是不是说我的爱治愈了你,你越来越爱我了?”   鹿非大声嚷嚷:“你听错了!”   姚容摇头:“儿子长大了,果然容易害羞,一点儿也不经逗。”   鹿非震惊:“谁?谁害羞了?”   余光瞥见很多人都向这边瞧了过来,鹿非立马压低音量,将姚容拉到了一边:“我那都是为了让时清越他们振作,才故意这么说的。”   “噢——”姚容略微拖长尾调,“你的意思是,你在忽悠他们?”   鹿非:“哎哎,你话真多,烦死了。”   他松开姚容的胳膊,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作势打哈欠,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自己的左耳:“我好困啊,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要准备去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我呢。”   姚容绕到他的右边:“我喜欢骂你笨蛋这件事情,你怎么能这么坦诚地告诉别人呢,这不是在你小弟面前暴露你的智商了吗。”   鹿非:可恶,我继续捂。   姚容好笑,停在原地,小声说:“妈妈很高兴,你从没有怀疑过妈妈爱你这件事。”   鹿非悄悄松开了自己捂耳朵的手,心里纠结。   他要不要回头瞧瞧姚博士?   嗯……就瞧一眼吧。   鹿非小心翼翼转过头,恰好和姚容对上视线。   这一刻,鹿非好像明白了麋鹿少女说不讨厌他时,为什么会指了指眼睛。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定能确定,自己是会被对方温柔相待的。   “你……”鹿非放下自己的双手,“都这个点了,你还不去睡觉吗?”   “这就要启程回基地了。”姚容只是单纯过来看看。   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去忙,留在这里休息肯定没有回基地休息好。   “晚安晚安,快回去吧。在你忙完别的事情之前,你不需要再来看这些实验体了,他们都认我当老大了,我肯定能把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姚容笑了笑:“原本是有些不放心,但现在是彻底放心了。”   回到住处,姚容简单睡了一会儿,就起来继续忙碌。   因为萧白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其他主犯也失去了挣扎的念头,姚容在极短时间内拿到了所有主犯的口供。   从口供可以看出,牵扯进第九研究所的人,遍布了好几个基地。   在中央基地长的默许下、端木副基地长的支持下,几支特别行动队分别赶赴这些基地。   这些基地并非完全倒向第九研究所,只是其中一些高层受不了蛊惑。   特别行动队的作用,主要是监督与协助,确保第九研究所分所被彻底铲除。   稳定好局势后,姚容终于能抽出精力去处理实验体的事情。   她邀请端木副基地长和她一块儿去中央研究所。   端木副基地长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好,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中央研究所门口,此刻聚集了一大批人。   自从姚容公开实验体的事情后,有很多孩子失踪的父母都自发聚集到中央研究所门外,请求公开第九研究所遇难者名单。   这个请求自然是情理之中。   但在这些悲伤激动的声音里,也夹杂了另外一种诉求——   基地没有刻意封锁过消息,有关实验体相貌的消息已经口口相传。   实验体的高危险性和不可控性也人尽皆知。   明知道实验体是受害者,但还是有很多人希望能把幸存的实验体继续留在实验室里。   -“如果基地真的为实验体考虑,就不应该让他们离开实验室。”   -“三百多个实验体就能覆灭整个中央基地,希望基地不要拿公民的生命来开玩笑。”   -“我们阻止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理应把另一场悲剧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姚容和端木副基地长坐在车里,安静听了许久,这才缓缓打开车门,穿过嘈杂的人群,越过激动的民众,进入中央研究所里。   很快,姚容他们就见到了之前接待过鹿非的研究员,也见到了那十个被带来研究所的实验体。   端木副基地长从戎几十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些实验体的相貌并没有能让他露出异色。   几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这才前往会议室。   端木副基地长询问有关实验体的具体情况。   姚容说得十分详尽,一看就是对实验体有过非常深入的调查。   端木副基地长见她心中有成算,便直接问道:“姚博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手实验体的后续安置?当然,你我都很清楚,这会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实验体的后续安置,不是非黑即白。   它掺杂了伦理,也混合了人情。   这无异极大增加了处理难度。   姚容直接应了下来:“我很乐意,这次请端木上将前来,就是希望端木上将能尽可能提供帮助。”   说着,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计划递给端木副基地长。   端木副基地长翻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些诧异:“风葵中校,不,应该说是鹿非中校,他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姚容说:“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端木副基地长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末页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那就这样吧。不管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我们都应该给受害者及他们的亲人一个交代。” 第92章 末世人形兵器29   一晃, 半个月过去了。   消息陆续从西北、希望、东南、火焰这几个基地传回来。   与萧白合作的基地高层已经被尽数逮捕,地下研究所也彻底被铲平,而研究所里的各项数据和资料也都收集齐全, 由空间系异能者以最快速度送回了中央基地。   姚容是这些数据和资料的第一经手人。   在她的强硬要求下, 这些资料无一留存,那用来控制神智的违禁药剂也被统一销毁。   面向所有基地的广播系统再次打开。   这场广播主要宣布了以下几件事情。   第一件,是告知民众,之前的闹剧已经被彻底平息。   第二件,是嘉奖在本次行动中表现非常突出的人。   姚容自不必说, 鹿非也因此从中校晋为上校。   第三件,是关于萧白他们的最终下场。   “完美人类”计划的所有主犯,在民众的一致要求下,被剥夺了基本人权。   从此以后,如果有重要实验需要在人体上进行测试,他们就会是第一批被选中的测试者。   而第四件, 就是所有人都很关注的, 有关实验体的事情。   首先是那些已经遇难的人。   中央研究所会尽快整理出遇难者名单,但因为时间跨度之长, 再加上资料不完善等问题,很可能会有所遗漏。   不过, 地下研究所会给每个实验体都拍照。有照片作为留存, 这大大降低了工作难度。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 就是关于活下来的实验体的安置问题。   姚容对着广播道:“我们所有人都要明确一点:无论这些实验体是何模样, 是否具有高危险性, 他们都是受害者,是最应该被公众宽容、同情、支持的一方。”   “他们的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 理应拥有明媚而自由的未来。”   “但不管是为了公众秩序,还是为了实验体本身着想,直接让实验体回归到正常生活,都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做法。”   “经过所有基地的一致表决,我们打算在西南基地边缘,建立一座全新的研究所,专门对这些实验体负责。”   “研究所耗费的一切物资,由所有基地共同承担。而研究所所长的位置,由我本人暂代。如果实验体出现任何暴动,伤及到无辜民众,我都会负全部责任。”   说到这里,姚容话音略微停顿。   在人群中梭巡,姚容便看到了穿着军装、神情平静的鹿非:“这些实验体会全部加入军队,组成一支特别队伍,队长由鹿非上校兼任。下面就有请鹿非上校上台发言。”   大会堂底下的很多人,到此刻都认为鹿非和风葵是两个人,直到鹿非走到麦克风前,才有不少人意识到不对劲。   广播前的民众,对这一切就更不清楚了。   他们只能听到清脆而干净的声音,一字一句,坚毅有力。   “大家好,我是鹿非。”   “相比起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更熟悉我的代号——西南基地,风葵。”   没有丝毫隐瞒,鹿非将他的身份、功勋娓娓道来。   中央基地外,大型排水沟附近搭起了成排的帐篷。这段时间来,鹿非、宋修平和时清越他们全部都在这里驻扎。   一台收音机被放在正中央。   喇叭对着收音机,将鹿非说的话放大。   “确切地说,幸存的实验体,不只是三百三十个,而是三百三十一个。”   “在实验体的情况稍微稳定后,我会率领西南第一军和这支队伍,前往一个又一个人类沦陷的丧尸城市,肃清里面的丧尸。”   “如果实验体的高危险性和不可控性让你们没有安全感,那我们会永远站在对抗丧尸的第一线,直到你们忽略长相,忘却恐惧,视我们为人类历史上永恒的英雄。”   话落,鹿非深鞠一躬。   ***   当天下午,中央研究所恢复运转。   因为中央研究所高层空缺,之前那个被鹿非抓了壮丁的研究员,暂代副所长的职位,负责统计、核实遇难者名单。   接到通知后,研究员浑身一震。   他很清楚,只要他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暂代”二字就能顺利拿掉。   有这个萝卜在前面吊着,研究员那叫一个积极。   他本身的科研能力和工作能力都很突出,只是因为以前不会说话得罪了很多人,这才屡屡得不到再升一步的机会。   现在姚容给了他这个机会,他自然是要尽最大能力,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越来越多的父母确认了孩子的死讯——   从孩子离奇失踪后,这些父母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沉痛中,心中早已有了孩子出现意外的预期。   但真的得知孩子被抓进实验室,临终前曾遭遇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这些父母还是悲痛欲绝。   在这个过程中,姚容还见到了章鱼少女的妈妈。   章鱼少女,是姚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平安市的地下研究所里见到的八十七号实验体。   当时,姚容亲眼目睹了她用章鱼触手自缢。   在研究所处理掉八十七号的尸体之前,姚容弯腰取走了她发间款式别致的蝴蝶发卡。   原本只是想留作一个纪念,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发生在这些实验体身上的事情,却没想到能有机会把蝴蝶发卡亲手交还给她的家人。   “她……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章鱼少女的妈妈小心翼翼询问。   被风霜洗礼过的眼眸里露出深切的哀求,仿佛随时都可能承受不住打击晕厥过去。   姚容给章鱼少女的妈妈倒了杯温水。   还没说话,对方已经像是猜到了什么般,捂着嘴恸哭。   姚容将水杯塞进她的手心里:“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孩。”   “谢谢。”水杯的热度从掌心一路蔓延开,章鱼少女的妈妈渐渐平复了情绪。   她没有在这里待很久。   在姚容挽留她的时候,她笑着婉拒,说是不能打扰了姚容的工作,便转身离开。   等姚容再听到对方的消息时,她已经和其他遇难者父母成立了一个公益组织,积极开展演讲,希望民众能逐渐接纳活着的实验体,终止不幸的传递。   ……   端木思的战友,也就是那个在大会堂上制服萧白的警卫,他终于得到了女儿的消息。   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花了几天时间处理完女儿的后事,端木思战友没有过分沉湎于伤心中,而是向军部打了申请。   很快,军部通过了他的申请,将他任命为实验体小队的副队长。   鹿非见到他时,端木思战友笑道:“鹿上校,我来给你当个副手。”   鹿非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端木思战友向前眺望。   前方,那三百三十个实验体列成方阵,正在进行军事训练。   他们奇形怪状,高矮不一,脸庞上却都写着认真。   “我这几天总在想,如果我女儿还活着,就算她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护她。”   “她不在了,但我与她的这份亲情,可以转换成另一种形式的大爱。”   ……   有人的孩子永远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有人的孩子明明活着,却小心翼翼。   实验体们都保留有自己完整的记忆,他们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得父母是谁,想找到他们的亲人其实很容易。   但过去了那么多天,主动站出来找家人的实验体只有十二个。   更多的人都在观望、迟疑、沉默。   他们每天按照鹿非制定的计划训练。   训练之余,他们很少笑。   整个营地总是安安静静的。   鹿非将他们的情况看在眼里,询问过军队的心理医生,也询问过姚容,但都没有一个特别有效的解决办法。   ——因为这个症状的真正根源,还在实验体的亲人身上。   如果这十二个主动站出来的实验体,他们的亲人能够接纳他们,那就会有更多的实验体受到鼓舞,打开心扉。   但如果他们的亲人退缩了,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实验体会站出来,表达自己对亲情的诉求与渴望。   鹿非思考了很久,问宋修平:“这十二个队员的亲人都接到中央基地了吗?”   宋修平道:“都接到了,不过有一个队员的父母已经死在丧尸手底下,来的是他的舅舅。”   鹿非抿了抿唇,对宋修平和正在翻看实验数据的姚容说出自己的决定:“我不想这十二个队员马上和他们的亲人见面。”   姚容从数据堆里抬起头:“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留出七天时间。”   这七天里,他会一点点把十二个队员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他们的亲人。   如果他们的亲人能够接纳他们,他会再让他们的亲人看相片、看视频。   到了这一步,他们的亲人还能保持平静,他会让他们的亲人与他们进行远距离通话。   通话之后,再到真正见面接触。   鹿非果断道:“可能这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我宁愿他们没见到亲人,也不希望他们从亲人的眼神和肢体动作里,读到恐惧与逃避。”   姚容第一个表示支持。   宋修平也举双手双脚同意。   鹿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浑身上下都透着干劲十足。   他很聪明。   先是把这些被接来的家长塞到了章鱼少女的妈妈那里,让他们听了两天两夜的讲座。   这些家长能被喊过来,本身就说明他们和孩子的关系是很好的。   等鹿非去接他们时,他们的眼睛都哭得格外红肿,其中几个人的情绪还十分激动,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表示要马上见到他们的孩子。   鹿非心中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按照自己的计划推进。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轻松压制恐惧的,也许就是爱。   爱能跨越生死,也可以克服害怕。   爱本身只要存在,就不会被轻易改变。   当这些家长与他们的孩子拥抱痛哭时,鹿非如此想道。 第93章 末世人形兵器30   不远处, 几人正坐在山坡上眺望着这一幕。   麋鹿少女叶凝云晃了晃头上的犄角,双手环膝,小声嘀咕:“好羡慕啊。”   时清越淡淡扫了她一眼, 没说话。   叶凝云扁了扁嘴:“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清越说:“赶紧去联系你爸妈。”   叶凝云怔愣片刻, 低头看着倒映出双角轮廓的影子:“我们这些人,活下来已经很难很难了……但是,如果被我最爱的人否定,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   象形少年郑铭的父母在末世最初就去世了,他能理解叶凝云的犹豫彷徨, 却比叶凝云要乐观许多:“你现在就是自己在吓自己。”   “谁叫我长得吓人呢。”叶凝云叹了口气。   闻言,时清越转过了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凝云一番。   叶凝云被他的打量惹恼了:“看什么呢!”   “你长得很可爱。”时清越说。   郑铭更大胆些,伸出手,虚虚碰了碰那对光滑的犄角:“我以前逛夜市的时候,经常看到很多女孩子在头上戴各种装饰品。换个角度想, 你不是变成了怪物, 而是多出了一件永久装配的饰品,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听到两人的夸奖, 叶凝云捂着嘴偷笑。   不知是被触碰到了什么笑点,郑铭也跟着挠头笑起来。   鹿非过来找他们时, 他们几个人纷纷笑成了一团, 在山坡上东倒西歪。   “你们在笑什么呢?”鹿非不知从哪儿折了根狗尾巴草,握着手里轻晃。   “队长队长。”叶凝云甜甜地冲他挥手, “你说, 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   鹿非:“……”   这是在干啥?   “虽然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 但调戏队长也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原则问题。”鹿非郑重强调。   “队长你太有眼光了。”郑铭竖起大拇指。   叶凝云用双手捧着脸,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鹿非根本不知道前因, 但看着叶凝云这么高兴,也不免跟着笑起来:“行了行了,别闹了。我们下山吧,明天就是端午节,姚博士他们今天过来跟我们一起包粽子。”   说着,鹿非朝离自己最近的时清越伸出手。   时清越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借了鹿非的力从地上起身。   郑铭、叶凝云等人也乖乖站起来,跟着鹿非走下山坡。   鹿非回头瞧了瞧他们,见全部都跟上了,满意地点点头。   在姚容、宋修平等人面前,总有些闹腾和咋咋呼呼的鹿非,在和叶凝云他们相处时,却显得十分沉稳。   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成为了一个可以被队员信赖和依靠的队长。   回到营地时,营地已经热闹起来。   中央研究所的人送来了一堆物资,足够让大家过一个丰盛的节日。   叶凝云他们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纷纷加入帮忙的队列。就连始终冷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一千万的时清越,也都在蹲着身子认真清洗粽叶。   鹿非一时插不上手,干脆就去找宋修平,问那些过来的家长现在在哪里。   宋修平指着最边上的几个帐篷:“我担心他们贸贸然看到我们的队员会被吓到,就把他们安排在了那边。”   鹿非顺着宋修平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其中一个帐篷,正好被人从里面掀开。   两对家长和他们的孩子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聊完了?”宋修平疑惑道。   “我过去看看吧。”鹿非有些放心不下,干脆快步迎了上去。   几人见到鹿非,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鹿非问:“是准备离开了吗?如果要走的话,我派车送你们回基地。”   “不是。”一个左侧脸和脖颈处爬满豹纹的男生摇头道,“队长,我们在帐篷里听到要包粽子,我爸妈说不能干坐着,要出来帮搭把手。”   鹿非看向男生的爸妈。   男生的妈妈显然猜到鹿非在担心些什么,率先保证道:“鹿队长,你放心吧,他们都是好孩子。我们可能一开始会有些不自在,但会好好适应的。”   “对的对的,我们在听讲座的时候,就已经听演讲的老师陈述过利害关系了。”另一个家长也在附和。   “我们也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孩子,我们没有歧视他们。”   “我们刚刚还商量了下,要是不违反队伍纪律的话,我们想在这里住一夜,陪孩子们好好过个端午节。”   鹿非喜出望外:“当然没问题。他们情况特殊,这是肯定可以通融的。”   他亲自将几人送去了姚容那里。   就如几个家长说的一样,刚开始身处在这么多实验体中间,他们都有一些放不开手脚,但在姚容和研究员们的影响下,早就做足心理准备的几个家长慢慢放松下来。   到后来,又有七个家长也加入其中。   许是确定这些实验体不会伤害他们,有家长在看到叶凝云那糟糕的绑粽子手法后,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一点点耐心教她怎么才能绑出结实又好看的粽子。   叶凝云学得很慢,但非常认真,等到终于成功包出一条形状完美的粽子,她捧着粽子在所有人眼前晃了一圈,那叫一个得意高兴。   “还有很多粽子要包,你别傻乐了,快回来干活吧。”时清越看不得她那得瑟样,无奈道。   姚容笑着提议:“你在绳上做个标记,免得到时和其他粽子混在一起,蒸煮好之后你找不到它了。”   叶凝云没有理会时清越那个扫兴的家伙,朝着姚容一笑,就兴冲冲回去继续干活。   粽子包好,还需要用文火慢慢蒸煮。   等粽子终于新鲜出炉,不少人迫不及待,围坐在一起品尝味道。   鹿非也拿到了一条粽子。   他将粽子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放到空碗里,端着碗筷去找姚容。   “来来来,这是我自己做的。”   这可是他第一次下厨,包的第一条粽子。   姚容试着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鹿非摆手,故作谦虚:“一般般,还可以更好。”   “你这么一说……”姚容垂下眼,细细回味,“好像是一般了点。”   鹿非瞬间不谦虚了:“你的味觉可能出问题了。”   姚容笑出声来,继续埋头吃粽子。   鹿非也跟着咬了一大口。   粽子馅是统一调好的,味道还真差不到哪去。   他三两下解决掉碗里的粽子,将碗筷放到了一边,伸手一勾,就轻松翻坐到双杠上,迎着落日余晖眺望前方。   粽叶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絮语声与轻笑声此起彼伏。   军队在这里驻扎了这么久,今天是最热闹,也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一天。   “队长,姚姨!”叶凝云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她两只手背在身后,纠结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搓着手道,“我……我想拜托基地帮联系我的家人,我想见见他们……现在才说出这个请求,是不是太晚了?”   姚容眼眸微弯:“谁能拒绝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请求呢?”   叶凝云捧着自己的脸,她只有十三四岁,眉眼里依旧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怎么连姚姨你都听说了……我就是开玩笑的。”   鹿非道:“基地会帮你联系的。你看这样行吗,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来负责,你去统计一下,看看现在有多少人想联系家人,明天你直接把名单交给我。”   有十二个实验体的亲人做出的表率,越来越多实验体受到鼓舞,尝试去联系自己的亲人。   叶凝云积极推进这件事情,很快就在表格上登记了一大堆名字。   上交表格之前,她特意去找了时清越:“你真的不要找你妈吗?”   时清越绷着脸:“别管我。”   “郑铭听到你半夜说梦话。你说你很想你妈。”   时清越恼怒:“他在胡说。”   “你再好好想想吧。”叶凝云没有再劝。   等到周围空无一人,时清越才颓然低下头,露出有些受伤的神情。   ***   夏至那天,中央基地召开了一场换届会议。   端木副基地长凭借着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力压其他几位候选人,成功当选中央基地长一职。   端木思在军队的地位也得到进一步提高,家族继承人位置已经非她莫属。   夏至过后,各基地陆续离开中央基地。   西南基地是最后一个走的。   来时只有两百多人,回去时队伍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抵达西南基地那天,恰好是向日葵花期。   向日葵开遍漫山遍野,迎着他们回来的方向微微欠身,仿佛齐齐在说:欢迎回家。   叶凝云、郑铭他们全部趴在车窗边,瞪大眼睛望着这幅景致。   “就算是末世之前,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片的向日葵海。”郑铭肯定道。   鹿非给他们介绍:“向日葵已经成为西南基地的象征了。”   “这就是我们未来住的地方吗。”叶凝云感慨。   是的。   他们住的研究所,就搭建在向日葵海的最深处。   闲暇时,他们可以畅游花海,可以在蓝天碧水下尽情奔跑。   而在向日葵海最深处等待他们的,除了新的住所,还有——   他们的亲人。   鹿非直接派人把他们的亲人接到了研究所,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看着叶凝云冲向父母的背影,郑铭露出羡慕之色,时清越则双手环臂,满脸事不关己地无所谓。   “时清越。”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鹿非对他说,“跟我走一趟。”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了时清越下意识的行为。   他连问都没问,直接跟着鹿非走进初步搭建好的研究所里,最后停在了一间休息室的门前。   “要推开门看看吗?”鹿非问。   时清越茫然地看着鹿非。   鹿非抬起手,学着姚容摸他头的动作,揉乱时清越的头发,像是可靠的兄长在劝慰别扭的弟弟:“自从你失踪之后,有个人一直在找你。你没有主动找她,她却自己联系上了中央研究所,询问你是否在遇难者名单里。”   那天晚上,叶凝云将表格交给他时,还把时清越说的梦话告诉他了。   时清越的心理状态,是所有实验体里最令人担忧的。   其他实验体在军队心理医生的开解下,或多或少都打开了心结,唯独时清越,一直陷在死循环里走不出来。   所以在得知时清越的妈妈居然联系过中央研究所后,鹿非辗转联系上了时清越的妈妈。   时清越的眼眶蓦地酸涩,下意识后退半步,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刚出生不久,他爸妈就离婚了。   没过多久,他爸再婚,有了新的孩子。   可能是不服气,可能是陷入了魔怔,他妈妈没有再结婚,而是独自扶养他长大,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上各种才艺班。   只要他表现得有一点不好,他妈妈就会歇斯底里,开始细数为了他,她到底放弃过多少东西。   好像她的人生过得如此糟糕,全部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以至于很多时候,时清越都在想,是不是他不在了,她的人生就能变好了……   而现在,她就站在这扇门的后面。   时清越听见了低低的来自女人的啜泣声。   鹿非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并不要求你与她达成和解,但我还是做主把她接了过来,请她亲口告诉你一声——”   “她并没有因为你成为了实验体,就否定你存在的意义。你所预想的最坏局面,其实并没有发生。”   说完这番话,鹿非又拍了拍时清越的头,转身离开,将场地完全留给时清越母子。   鹿非没有关注后续,所以不知道这对母子最后有没有见面,见面的话又都聊了些什么,但第二天,时清越主动找到了鹿非,向鹿非道谢。   他和母亲并没有因此就重新变得亲密无间,但他眉眼间始终不化的压抑,终于因此消融。 第94章 末世人形兵器31   家长们只在这里待了两天就离开了。   不过离开前, 有不少家长都向姚容询问起搬家的事情。   实验体们都是拥有正式军籍的军人,虽然不能随意离开研究所,但每个月都拥有固定假期, 这些家长想从其他基地搬到西南基地, 以后每到假期都来研究所与孩子见上一面。   从一个基地搬到另一个基地不是什么容易事,单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丧尸就足以阻拦绝大多数人的步伐,但现在情况特殊,西南基地愿意给家长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们的搬家顿时就变得容易起来。   方邵元还给实验体们争取了一项不错的福利——   实验体们可以预支一部分贡献值。   这部分贡献值, 再加上他们得到的补偿金,足够他们在西南基地卫星城置办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房子会记在实验体名下,但可以给家长们居住。   “这不就是说,我们很快就能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郑铭满脸惊喜。   叶凝云也十分高兴:“太好了,现在西南基地的房产可不好置办。”   “听说房子被分配在同一区域,到时他们要是想来研究所, 就可以统一接过来。”   姚容带着研究员过来给他们做基因测试时, 他们还围住姚容问个没完。   姚容一边操作仪器,一边回答他们:“房子是在刚建好的那座卫星城里……”   “对的, 补偿金是你们应得的,其他遇难者的家人也都得到了……”   “补偿金出自哪儿?当然是清缴第九研究所得来的……”   “基地这样做会不会亏本?”姚容测试完了所有数据, 从屏幕前抬起头来, 无奈一笑,“当然不会了, 用一套房子就能收买你们这些强者, 基地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如果说, 人造游戏手环造就出来的强者,上限只有50级。   那这些实验体里, 实力最差的,都已经有50级。   他们的实力,足以为他们赢来重视。   研究所彻底建成那天,基地长方未觉甚至亲临研究所慰问他们。   赶在入冬之前,姚容在4.0版本基因稳定剂的基础上,研制出适合实验体们使用的5.0版本基因稳定剂。   这一版本的基因稳定剂药性很温和,实验体们注射之后,只是出现了低烧、浑身无力的不良反应,没过多久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连着用了三次药,不少人身上的异化程度都减轻了。   研究所用的全都是不能倒映身影的建筑材料,郑铭他们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一面镜子。   “我的犄角真的变短了,以后睡觉不会再被硌到了。”叶凝云摸着自己头顶上的角,“手感也变顺滑了好多。”   郑铭折了折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那对威风凛凛的耳朵,现在耳朵缩小后,我居然有点不习惯了。”   时清越无语地看着郑铭。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郑铭这话听着怎么带了点儿遗憾口吻呢。   不过……   他偷偷瞥了眼镜中的自己。   额头上的“王”字确实变浅了。   就像是有顽劣的孩子在额头上写毛笔字,但是蘸的墨水不太够了,以至于“王”字有些缺斤少两。   瞧着并不凶狠,反而带了些天然的滑稽与搞笑。   “人呢!”   “人都哪儿去了!”   “五分钟内在操场集合,不然罚你们所有人围着研究所跑三十圈!”   鹿非的声音经过喇叭放大,从操场那传来。   “糟糕!忘记今天下午有集训了!”叶凝云慌慌张张将镜子塞回原位,仗着自己速度快第一个冲出房间。   时清越有森林之王的基因,速度也是一点儿不慢。   一个眨眼间,只剩下郑铭在原地孤零零干瞪眼:“不是……哎,你们等等我啊……”   不知道他敏捷差、反应慢吗!   等郑铭气喘吁吁赶到操场时,已经过了鹿非规定的五分钟。   鹿非没批评郑铭,反而将叶凝云和时清越点出队列:“你们两个人的速度比其他人都快。所以这三十圈不用跑了,其他人,原地转身。”   研究所占地范围很大,毕竟除了工作区域外,还要修建生活区域,所以一圈跑下来需要很长时间。   在前十圈的时候,叶凝云和时清越都受得了,但从第十一圈开始,两人就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向鹿非承认了错误,归队跟着队友们一起跑。   郑铭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叶凝云和时清越一左一右架住郑铭:“你放心,以后我们跑路的时候,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跑的。”   “哎哎哎?”   郑铭双腿蹬地,眼神直愣愣看着比他矮了至少一个头的叶凝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打闹着,训练着,他们绕着同一个场地跑了一年,跑成了患难与共的战友,也跑成了合格的军人。   当然,除了训练,他们每隔三个月还会注射一支基因稳定剂。   伴随着身体素质提高、基因序列稳定,他们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大大提升,至少现在的他们已经能比较好地控制住自己,不会让自己的理智失控。   所以这天,鹿非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消息——要带他们去基地主城参加阅兵仪式。   “阅兵仪式……那会不会有很多人看到我们啊……”   “我们去参加这么重要的场合,好像不太合适吧?”   虽然已经能逐渐与自己的长相和解,但他们还是会畏惧旁人异样的打量。   “怎么会不合适?”姚容问。   叶凝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姚容声音温和,既是对叶凝云说,也是在对其他实验体说:“你们不能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小的研究所里。忘记你们队长和你们说过的话了吗,你们要用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去战胜世人的偏见。现在这才只是第一步。”   而这一步,其实没有那么难迈。   因为这一年来,实验体们没有松懈过,姚容他们在舆论的宣传上也没有懈怠过。   作为少基地长的方邵元更是在各种公开场合,为实验体们发声。   当实验体因为体型各异,而列着并不十分整齐的军阵,穿过漫长拥挤的人流,来到主席台前,向着西南基地最高领导们敬礼时,他们等来的,是一阵又一阵没有停歇的掌声。   掌声之中,还混杂着各式各样的议论。   “那个女孩头上的角好可爱。”   “哥哥,哥哥,你快看,那是活的森林之王,嗷呜嗷呜。”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我知道我不应该笑但真的好好笑,那个王字确定不是在搞笑吗。”   “不可以嘲笑森林之王哦。”   “天呐天呐,我居然有一天能亲眼看到活的人蛇。”   “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实验体吗,我还以为他们会和丧尸一样,这长得一点儿都不可怕啊。”   “那当然,看多了丧尸,再看谁都会觉得眉清目秀。而且听说他们实力都超强的,长相根本就不重要,能杀丧尸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实验体方阵远去了,这些讨论的声音还在继续。   民众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当他们知道实验体的存在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时,绝大多数人都对实验体保持了同情与宽容,虽然还是有小部分声音持悲观态度,但并没有成为舆论的主流。   而民众的态度,也使得叶凝云、时清越他们越来越自信、积极。   这段时间来,丧尸的异动逐渐频繁。   异能者的等级在不断提高,丧尸也在不断进化,许多基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伤亡在一点点扩大。   西南基地已经将人造手环技术交付给其他基地,但想要完全掌握这项技术,并培养出一支如臂使指的异能者军队,还需要时间的积累。   所以有不少情况危急的基地都想启用这支实验体军队。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实验体军队对此跃跃欲试。   他们不仅想得到民众的同情,还想像鹿非一样,赢得民众的尊敬。   而尊敬,只能靠杀丧尸杀出来。   世人从来仰慕强者。   “既然大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那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吧。”鹿非笑着宣布。   冬雪初融,春寒料峭,鹿非领着这支队伍,启程赶赴东南沿海。   他们闯入一座只有丧尸的城市,在里面待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向日葵开遍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盎然怒放的花朵,象征着一座人类沦陷的城池被彻底收复。   到最后,城门大开,没有一只丧尸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只有鹿非领着无一伤亡的队伍,缓缓离去,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下,抵达又一座城市。   一年零三个月……   只花了一年零三个月,他们就化解了东南基地自建成以来都无法解决的危机。   在他们启程回研究所前,东南基地长亲自去见了他们一面,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我很高兴,我是坚定支持成立研究所的一员。”   “在我们努力为你们的未来考虑时,人类的未来也很可能因此步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几年之后,也许所有人都要庆幸当初的决定。” 第95章 末世人形兵器 (完)   东南基地长的这一番话, 连同实验体军队所取得的战功一块儿传遍华国,所有人都被这支军队呈现出来的战斗力惊艳了。   靠着战功,实验体们还清了之前赊欠的贡献值, 其中表现卓越的人, 更是被授予少校军衔。   不少实力较弱的基地发来电报,希望实验体军队能去帮他们清扫丧尸,这一路上实验体的所有消耗都由他们供给。   鹿非指了其中一份电报,乐呵道:“这个姓何的基地长,之前说过实验体不堪大用, 在实验体身上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是种极大的浪费,结果现在呢,还不是希望我们过去帮忙。”   姚容说:“你居然还记得。”   这记忆力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就从来不用在学习上。   鹿非哼哼。   他可记仇了。   他不仅记得这个何基地长嘲讽过实验体,还记得研究所的花销是由所有基地共同承担,但这个何基地长特别小气, 一开始捏着鼻子给了三两歪瓜裂枣, 后来就干脆装作忘了这件事情,已经很久没有给研究所送过物资了。   “去哪里杀丧尸都是杀, 我们军队肯定会优先帮助那些实力不突出,却还是一直在默默支持研究所的基地。”   姚容笑道:“是这个道理。”   又问他们要在研究所休息多长时间。   谈及正事, 鹿非顿时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休息一个月, 让他们和家人团聚一段时间,然后再出发。”   姚容说:“6.0版本的基因稳定剂已经研制好了, 随时都可以给他们注射。这一次他们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就基本是什么程度了。后面我会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其他课题上, 实验体这边就不会一直盯着了。”   基因的异变终究是不可逆转,她所能做的, 就是减轻他们的痛苦,让他们的情况尽可能稳定下来。   鹿非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他不太想聊这个沉重的话题,就跟姚容聊起了实验体的房子,还问姚容接下来打算去研究什么。   姚容回道:“我和他们沟通过了,接下来主攻的方向是丧尸疫苗。”   这几年里,各大研究所都在研究丧尸疫苗,并且不时相互交流意见。   可惜直到现在,丧尸疫苗都还只是一个概念。   但毫无疑问,丧尸疫苗若真能研制成功,那绝对具有跨时代的意义。   姚容会选择这个课题作为新的研究方向,再正常不过。   月底,鹿非率领着他的队友们,再次出发执行任务。   而姚容也全身心投入到她的实验中。   末世第八年,方未觉生了场重病,西南基地的担子逐渐落到方邵元头上。   末世第九年,方未觉退下,方邵元正式成为新一任基地长。   鹿非也凭借着赫赫战功的积累,成功迈过校级到将级的门槛,成为西南基地最年轻的少将。   不少基地同样出现了新旧交替之势。   老一辈领导者熬过了末世最满目疮痍的时刻,将一个渐渐恢复生机的基地,交到他们培养的继任者手里。   但也有些基地的权力交接不是那么太平。   与西南基地交恶的蔚蓝基地就是其中之一。   蔚蓝基地长的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在外又有好几个私生子,在他缠绵病榻之际,他的这些孩子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没有人成功上位,反倒是副基地长得到了民众的一致支持,接掌权柄。   新基地长一上任,就将原基地长的孩子们一捋捋到底,然后向西南基地抛来了橄榄枝,希望能与西南基地重新修补关系。   方邵元只是不喜欢原基地长,对这位新基地长和蔚蓝基地是没什么恶感的,自然爽快接下了对方的示好。   末世第十年,姚容和她的团队终于成功突破丧尸疫苗的关键性一步。   在动物身上进行过临床测试后,还需要在人身上进行临床测试。   只是疫苗里携带有极微量的丧尸病毒,只要是试药,就会存在一定风险,所以进行临床测试的人选并不好找。   不过,姚容心中早已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她留萧白苟延残喘,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用他。   时隔近四年时间,姚容和萧白又一次见面了。   只不过此时的萧白,缩在牢房角落,憔悴、消瘦、疯癫,已经再无当初半分风采。   药剂对他造成的影响十分可怕,他无法再集中注意力,无法再凝神思考,记忆力也在持续消退,终日里浑浑噩噩。   对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来说,眼睁睁看着自己赖以为生并引以为傲的才能被剥夺,是一件极其可怕而绝望的事情。   突然亮起的白帜灯十分刺眼,萧白下意识抬手,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慢吞吞挪开手臂,抬头仰望站在牢房外的来人。   他的脑子确实变得十分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其实基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姚容。   “让我死吧。”   这是萧白对姚容说的第一句话。   他这样自负算尽天下的人,就是跌入谷底,也不屑于苟且偷生,偏偏连生死都掌控在他人手里。   姚容低头俯视萧白,反问:“我凭什么满足你。”   “看在我过往的功绩上。”   “你过往的功绩 ,已经为你换来了前半生的名与利。”   萧白沉默了很久,突地嗤笑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见我,要做什么?”   姚容微微侧身,拎过助手提着的箱子,从里面取出疫苗:“找你试个药。”   萧白皱了皱眉,盯着那支疫苗:“这是什么药。”   “丧尸疫苗。”   萧白又再度沉默。   她居然研制出了这个东西。   他还是中央研究所所长时,中央基地长就曾三番五次让他研究这个疫苗,只可惜,他试过无数次都没能攻克。   “你想让我尝尽你儿子受过的痛苦,是吗?”萧白隐隐猜到了她的目的。   姚容让人将萧白从牢房里拖出来,束缚在实验台上。   她微微弯下腰,亲手把刚从冷冻箱里取出来,略有些冰凉的疫苗注射进萧白的身体:“你猜得不错。”   萧白没有挣扎,他也没办法挣扎:“用人体来做实验,借机公报私仇,姚博士,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姚容拔出针管,坦坦荡荡。   “第一,你已经被法律剥夺了基本人权,用你这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来试药,无论是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都说得过去。”   “第二,我是借机公报私仇,你又能如何?”   她这么卖心卖力铲除第九研究所,揭露萧白的真面目,真以为她是完全出于正义吗?   别开玩笑了。   如果鹿非没有被牵扯进第九研究所,她依旧会提醒基地领导们注意萧白和第九研究所,但也仅此而已。   铲除邪恶势力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基地领导们来操心了,她一个科研人员何必事事参与。   可鹿非是第九研究所的受害者,于是她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给他出气。   这个出发点,一点都不正义,一点都不伟大。   它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   不过,从萧白那里得到的数据并不完美,这个浓度的疫苗用在人类身上还是高了一些。   这天下午,姚容正忙着手中的工作,方邵元的秘书敲门走了进来,请她去见方邵元。   只是等她到了会议室,才发现西南基地的其他领导都在,屋里气氛十分凝重。   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姚容抿了抿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同样保持了沉默。   又等了一会儿,方邵元才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会议吧。”   从年初开始,人类与丧尸的斗争就陷入了一种焦灼之势。   鹿非依旧领着实验体军队穿行在丧尸城市里,却发现这些城市的丧尸数量变少了。   起初,鹿非他们还很高兴,但当他们注意到有丧尸在大规模移动后,他们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丧尸是不会大规模移动的。   它们往往各自为战。   除非它们接到了丧尸皇的统一指令。   “收到鹿非少将传回来的消息后,我立即派人把你们请了过来。”   方邵元的神情格外凝重:“自从围攻曙光基地的丧尸皇被鹿非少将击杀后,各大基地再也没有遇到过丧尸皇。这当然是一件高兴事,但按照丧尸进化规律来说,丧尸皇的数量应该会越来越多才对。”   “这几年来,没有丧尸皇出现,不代表丧尸群体里没有进化出丧尸皇,而很有可能是它们在有意识避开人类基地。”   “完全进化的丧尸皇,甚至有可能拥有不低于人类的智商。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些丧尸皇进行了合作。这次丧尸的大规模移动也许不是个例。”   没过两天,鹿非那边又传回了新的消息。   确实如方邵元猜测的那样,鹿非他们在好几个城市,都发现了丧尸留下的大规模移动痕迹。   只是暂时还没有能探明这些丧尸的最终目的地。   “通知所有基地吧。”   姚容做出一个悲观,却可能性极大的预测。   “人类与丧尸的第一次大决战,也许就要拉开序幕了。”   所有基地收到消息后,都马上派出大量异能者小队去探查。   但还没等这些小队查出端倪,他们就先等来了五大丧尸皇率领几十万丧尸,围困希望基地的消息。   只坚持了不到两天时间,希望基地全线告危。   一支又一支军队投身到对抗丧尸潮的行列中,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最终被吞没在遮天蔽日的丧尸潮中。   少尉,中尉……   少校,中校……   再到将级军官。   最后希望基地长亲临前线指挥,壮烈牺牲。   基地内部的地下防御兵事被丧尸蚯蚓破坏得一塌糊涂。   用来转移普通民众的防空洞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出现崩塌的趋势。   而只要有一个防空洞崩塌,就意味着有上千人甚至是近万人的死亡。   防空洞内,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号啕大哭的婴儿也被痛哭着的父母死死捂住嘴巴,可丧尸依旧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疯狂撞击防空洞,引得尘土飞溅。   负责守卫防空洞的军队不断发出求援信号。   可没有一个信号能得到基地总部的回应。   基地总部已先他们一步沦陷。   又一次撞击之下,防空洞终究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闻到如此多活人的气息,丧尸的攻势越发猛烈。   防空洞的裂缝逐渐扩大,躲藏在防空洞里的人抬头望去,就能看见丧尸蚯蚓不断蠕动的庞大身躯。   “怎么办……”   一个年轻士兵握紧了手中武器,即使知道这徒劳无用。   他身边的人不能给他答案。   个体的力量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总显得格外渺小。   但是——   最终拦在他们所有人身前的,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长着麋鹿角,穿着西南基地蔚蓝色军装,满身风尘仆仆的女孩。   同样的一幕,在希望基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防空洞里上演着。   而防空洞外,五大丧尸皇被鹿非一人拦住去路。   他站在那里。   就仿佛划下了一道生与死的鸿沟,成为五大丧尸皇不可逾越之线。   他站在那里。   就仿佛屹立在所有人心中。   这一整个晚上,丧尸的咆哮从未止息,人类的哭声却终于停歇。   无数人抬头,凝望一道道年轻背影。   在希望基地的防线全面崩溃时,他们成为了希望基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异形,异种,高危险性……这一切还重要吗?   是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正如当初鹿非在广播里对着全体民众承诺的那般,他和他的队友们始终站在了对抗丧尸的第一线,挡在了所有民众的身前,浴血奋战,一步不退,直到丧尸被彻底击退,亦或他们牺牲。   他们为希望基地的民众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援军终于抵达,一边转移幸存民众,一边配合鹿非,吹响反攻的号角。   到最后,五大丧尸皇和几十万丧尸全部都留在了希望基地的土地上。   人类与丧尸的第一次大决战,终以人类获胜划下句号。   可为了这场胜利,很多人的生命都永远定格。   这几年来,三百三十一个实验体经历大大小小共计十九次军事行动,无一减员,但此战后,有九十六名实验体荣归西南基地,被埋葬在向日葵海最深处,于山坡之上肆意长眠。   实验体?   不。   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喊他们了。   比起实验体这个名字,人们更喜欢将他们称为:新人类。   ——他们是人类崭新的未来。 第96章 番外   番外:一个普通人的视角   末世前, 江衔山是一个家境不错、胸无大志的富二代。   他这个富二代,对吃喝嫖赌都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沉迷网上冲浪, 最喜欢在各种时政帖子里高谈阔论, 用键盘议论政治,与网友你来我往喷个百八十回,依旧不会动摇自己的任何想法。   末世来临后,江衔山成功得到游戏手环,成为了一名水系异能者。   希望基地在江泽市建立起来, 江衔山作为江泽市本地人,连家都不需要搬,还靠着异能在军队里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虽然不能再过上以前那种富足的生活,但吃饱穿暖绝对是没问题的。   可以说,他非常幸运, 亲历了末世的到来, 却没遭受到末世的毒打。   后来,实验体的事情传开, 大多数人都对实验体表示了理解和同情,而江衔山就是不理解和不同情的那一小部分人。   他总是振振有词:“非我族类, 其心必诛。”   “你们觉得实验体可怜, 等实验体开始发狂失控、伤到无辜群众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可怜了。”   “各基地的物资本来就不宽裕, 时不时就会有人饿死的情况出现。在实验体身上花费那么多, 简直就是对资源的极度浪费。”   再后来, 实验体的战绩传开。   在越来越多人崇拜实验体展示出来的强大战斗力时,江衔山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 甚至开始阴谋论,认为实验体这么努力杀丧尸,很可能就是为了以最快速度爬到高位。   等他们在军队里掌握了足够的实权,说不定会像他们的创造者萧白一样,发动一场骇人听闻的战争。   “你就打脸充胖子吧。”好友无奈地看着他。   “呸,不用打脸我就很胖了。”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好友说不过他,只好终止了话题。   江衔山昂了昂头,志得意满:“反正我是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的。”   他这么想着,直到那一日,丧尸军团冲开希望基地的城墙——   他亲眼看见,那些他认为强大到不能再强大的异能者,前仆后继冲向五大丧尸皇,却在一个照面间,被撕得粉碎。   他亲耳听见,素来安宁祥和的希望基地,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濒临绝望的求救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末世的残酷一面。   江衔山的大脑一片空白。   “愣着干什么!快护着百姓们撤进防空洞啊!”好友朝他吼道。   江衔山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跑去疏散群众。   等到他负责的防空洞已经人挤人时,江衔山和好友才撤进防空洞里,慌忙关上防空洞的入口。   可是没用。   完全没用。   基地总部失去了联络,防空洞在丧尸的一次次撞击下逐渐崩裂。   江衔山握紧手中武器,像是在问好友,又像是在绝境中的迷茫自语:“怎么办……”   怎么办?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身后的普通人?   他一直以自己的异能者身份为傲,可死到临头,才意识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有很多事情,是异能者也办不到的啊。   大块碎石掉落下来,丧尸蚯蚓已经探入半个身子,在撤退过程中完全用光异能的江衔山下意识闭上双眼等死。   但是——   死亡没有降临。   他听到了其他人的尖叫声。   “西南基地的人!”   “看她头上的角,她是实验体!”   “援军!我们成功等来了援军!”   “等等,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是的,援军只有一个人。   可这一个人,就足以胜过千军万马。   任凭丧尸潮如何冲撞,都撞不开她的身体,都杀不死被她紧紧护在身后的民众。   江衔山满是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久久失去言语的能力。   这就是他一直瞧不上眼,一直在阴谋论的实验体吗?   她在战斗,她在厮杀,明明是那么纤细的身躯,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不知战斗了多久,她终于开始感到疲倦,于是她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与吃力,握着武器的双手也在微弱颤抖,唯独她的脊背,挺拔如初。   在丧尸的攻伐下,她半边犄角碎裂,有温热的血从她身上飞溅开,其中一滴溅落在江衔山的额头上,又顺着他的眼角一点点蔓延而下,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江衔山缓缓抬起手。   他不仅摸到了血迹,还摸到了自己温热的眼泪。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她倒下了。   可是她没有。   无论身体多少次摇晃,她都能重新站稳。   一直站到天光大亮。   一直战到援军抵达。   江衔山作为异能者,站在人群最外围,算是第一批看见援军抵达的人。   还没等他欣喜若狂,他就听到前方传来女孩的号啕大哭声。   她哭着喊:“怎么办,我的角被他们打碎了。”   她哭着说:“你们终于来了,我真的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守不住了。”   她哭着转过身,满脸血污,五官都疼得皱在了一起。   江衔山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张了张嘴,还没蹦出一个字,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江衔山大吃一惊,担心她出事,连忙冲过去探她的鼻息,在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是力竭晕倒了而已。   想到她刚刚哭喊的那句话,江衔山不由看向她被打得崩裂的犄角。   “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江衔山低低说了一句,回头去看那些同样露出劫后余生之色的百姓。   “叶凝云少校在这,快带少校去治疗。”援军首领发现了叶凝云的状态不对,连忙让人抬走叶凝云,然后看了眼江衔山手上的游戏手环,拜托江衔山配合他们的工作,护送民众撤退。   江衔山点了点头,果断答应了下来。   原以为叶凝云死战不退的那幕已经足够令他难忘,但在撤退过程中,江衔山还看到了更令他震撼的一幕——   有一道年轻的背影,在四大丧尸皇的围攻下,徒手撕开了第五具丧尸皇的身体。   皎皎月光下,那道背影沐浴鲜血,脚踏尸骨,耀眼到万物为之失色。   ……这就是实验体的队长,被誉为人类最高战力的鹿非少将吗。   真是太强大了。   没过多久,江衔山护送民众抵达安全处,他再也支撑不住,当场累晕过去。   等他醒来时,这场战已经彻底结束。   “你知道你晕了多长时间吗,今天鹿非少将他们就要护送战友的尸体回西南基地了。”   听到好友的话,江衔山一把握住好友的胳膊:“我想去送他们一程。”   好友满是诧异:“你……”   江衔山苦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浅薄了。”   只要一想到当初对实验体的那些质疑,他就觉得十分羞愧。   好友说:“不死鸭子嘴硬了?”   江衔山无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带我去送鹿少将他们一程。”   好友这才扶着江衔山,一块儿往城门走去。   但当他们距离城门还有两条街时,他们就被堵得走不动了。   “看这架势,幸存下来的百姓,至少来了三分之一吧。”好友说。   江衔山认真道:“这是他们应得的,我们该做的。”   “是啊。”谈论到这个话题,好友也没有了嘲笑江衔山的心思,“他们确实非常强大,但是丧尸的数量太多了……你知道吗,有九十六个实验体牺牲了……”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人。   更何况,实验体的对手,是身躯比他们还庞大的丧尸。   江衔山抿了抿唇,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起叶凝云的情况。   好友显然也特意关注过叶凝云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没有生命危险。”   江衔山道:“活着就好。”   太阳一点点升起,印有西南基地标识的车辆驶过长街,所有人静默无声,对车辆行注目礼。   不知是谁率先举起了手。   于是所有人都敬起了军礼。   鹿非从车里出来,单手攀到车顶上,代替重伤未愈的两百三十四名实验体回以军礼。   这是希望基地的人第一次看清鹿非的正脸。   眼眸灿灿若星,剑眉斜飞入鬓,五官俊秀英气,满足了人类对青年英雄的所有想象。   直到车辆驶出基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众人才怅然若失地放下手。   “好羡慕西南基地啊。”好友说,“有鹿非少将他们在,西南基地的百姓一定能平安喜乐。”   江衔山纠正了他的说法:“鹿非少将和实验体军队,不是单纯属于西南基地的。有鹿非少将他们在,全华国的百姓都一定能平安喜乐。”   好友愣了愣,才点头道:“你是对的。”   江衔山皱了皱眉:“实验体军队……他们难道就没有别的名字吗?”   “额,好像没有。”   “西南基地的人太懒了,怎么能不给他们取一个新的名字呢。这个名字根本就配不上他们。”   好友:“……”   天啊,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察觉到江衔山对实验体的态度有所变化了。   但听到江衔山说的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想:江衔山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过真好啊。   连江衔山这种思想顽固得不能再顽固的份子,都对实验体改观了,他们用实力赢得了真正的尊敬,也用实力做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改变世人的偏见。   江衔山思考了一路,突然,他右手握拳,砸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激动道:“我想到了。”   好友被他吓了一大跳:“你想到了什么?”   “东南基地长说过一番话。他说人类的未来很可能会因实验体而步入一个全新的阶段。你看看,他是不是神预言了。”   好友直觉还有后话:“所以呢?”   江衔山狠狠翻了个白眼:“所以,我觉得他们不应该再叫实验体,而应该被称作新人类。”   “新人类?全新的人类吗?”   “不。”江衔山纠正,“是他们带领人类走入崭新的未来。”   后来,新人类这个称呼就从希望基地流传了出去,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再后来,听说战死的新人类被埋葬在向日葵海最深处,听说鹿非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希望基地不少人都自发种起向日葵来。   他们都说,当向日葵开满希望基地的时候,希望基地就能迎来真正的希望,再也不会遭遇饥饿与离乱。   江衔山不信这些,但也特意种了一盆向日葵,并给周围认识的人都送了一小包种子。   以此缅怀人类永恒的英雄。   以此敬仰人类不朽的丰碑。 第97章 番外   番外:后续(上)   鹿非他们日夜兼程赶到希望基地, 在力挽狂澜后,本应该留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等到伤势大好再离开。   但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要是回去得再迟些, 研究所的向日葵就该凋零了吧”, 众人对望片刻,一致决定在花期之内回到西南基地。   他们抵达西南基地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一直在下着连绵细雨。   鹿非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即使是以他的实力, 一人独战五大丧尸皇还是太过勉强。   那场战役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消耗,即使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他的力量也只恢复了不到一成,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车里休息,很少露面。   突然,有低低的惊呼声从周围传开。   鹿非缓缓睁开眼睛, 随意地扭过了头。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进入西南基地的那条大道两侧, 站满了撑着黑伞、穿着黑衣的人。   他们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只为等待英雄的凯旋。   一旁的叶凝云捂住了嘴, 眼眶微红。   希望基地的民众目送他们离开时, 她忍住没有哭,但这回, 西南基地的民众来接他们回家, 她却再也忍不住了。   一天后, 西南基地给所有牺牲战士举办了一场盛大葬礼。   前来参加这场葬礼的人就更多了。   他们井然有序排着队,及至墓前, 俯身放下一朵向日葵以寄哀思,便悄然转身离去。   姚容是最后一个上前的。   她在墓碑前安静站了一会儿,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掠过,最后又滑到一旁的鹿非、叶凝云、时清越等人身上。   “我们下山吧。”她温声道。   鹿非点了点头,率先往前走了一步。   叶凝云他们这才相互搀扶着,跟上了姚容和鹿非的步伐。   姚容边走边叮嘱:“研究所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药剂,回到宿舍后记得马上服用药剂,这有助于你们恢复伤势。”   “军队那边也给你们批了一个月假期,这一个月你们都不用待在研究所里。”   叶凝云傻愣愣道:“不待在研究所,那我们去哪里?”   姚容自然而然道:“可以回家住啊。”   叶凝云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傻,却恰恰说明,他们的潜意识里,并没有“回家住”这个选项。   房子是落户在他们名下的,可这几年来,他们很少过去房子那边,偶尔几次过去,也不会在房子里过夜,担心给邻居造成困扰。   以前时机没有成熟,姚容也没有劝他们,但现在,他们是时候再往前走一步。   只要这一步成功迈出去,从此以后,他们就能顺利回归人群,融入社会。   叶凝云愣了愣。   她下意识与身边的时清越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察觉到了忐忑与期待。   “啊,要是回家了可没人给我做饭……”郑铭小声抱怨。   姚容对郑铭说:“这一个月,研究所的食堂都不开门。你留在研究所也没吃饭的地方。”   郑铭苦着脸。   时清越算是里面最聪明的一个,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姚容这么说的用意:她希望用这种方式推他们一把,让他们勇于迈出那一步。   “到时你把口粮带过来,一日三餐都可以在我家吃。反正我们住得也近。”时清越第一个做出了表态。   “也可以来我家吃。”叶凝云也跟着开口,“我爸做饭很好吃。”   “我妈包的饺子也不错。”后面又有人道。   “啊……难道只有我爸妈做的饭都一般般吗?”   “这话你敢对着你爸妈重复一遍吗?”   “别,可饶了我吧。”   众人在研究所里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他们背着研究所准备的药剂,坐上了军队安排的车子。   车子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家附近,停靠时发出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你们今天怎么突然回家了?昨晚我见到你们的家人,他们还在念叨说要去研究所探望你们。”   一个眉目慈祥的老人最先笑问。   “你们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哎呦,这个毛都被烧焦了吧,这可是正宗的虎皮大袄啊,烧坏了也太可惜了,我上回见了你,就觉得你的毛发长得特别油亮光滑。”   在巷子口开早餐店的老板看着时清越,语气那叫一个惋惜。   “这次回家要待多久啊,多住一段时间再回研究所吧。”   “就是,多待一会儿嘛,每次回来都急匆匆又走了。”   “好了好了,你们围着孩子干嘛,都吓到他们了,快让他们回家休息吧,他们身上还带伤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话,叶凝云、时清越他们都没插得上话,就被簇拥着走进了巷子里。   这种热情让人有些吃不消。   但这种热情,也彻底打消了叶凝云、时清越他们心里的最后一丝迟疑。   他们都安心在家里住了下来。   更让他们高兴的是,犄角、毛发这些特征已经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在他们伤势逐渐恢复的同时,犄角、毛发也慢慢长好了。   甚至比坏掉之前的要更光滑。   之前那个开早餐店的老板又一次瞧见时清越,激动得直拍大腿:“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的毛发是不是特别好,冬天都不用再额外加衣服了。”   老板娘说:“就是这夏天可能会热一点。”   这种善意的调侃让时清越弯了弯唇角。   他解释道:“冬暖夏凉,不会热的。”   老板娘被他逗得一笑,非要请他吃包子。   盛情难却,时清越只好收下了老板娘的好意,第二天带着叶凝云他们过去光顾店里的生意。   在时清越他们重新融入人群时,鹿非正躺在床上摆烂。   西南基地到了秋季,雨水总会比其他季节多上一些,小雨淅淅沥沥,有节奏地敲打在窗户上,配合着如今不冷不热的气温,令人昏昏欲睡。   所以平时这个点鹿非早就晨练结束,今天却还在赖床。   他用脸颊蹭了蹭自己的枕头,浑身懒洋洋的,连一根手指手指都懒得动弹。   直到姚容过来用力敲门,几次催促他起床去吃早餐,鹿非才依依不舍地爬起床,给姚容开门:“今天不想吃早餐了,我要睡到下午再起床。”   姚容双手抱臂,好笑地看着顶着一头乱发的鹿非:“要是让人知道他们所崇拜的鹿非将军,正在哀求着多赖几小时床,肯定会惊掉他们的眼珠子。”   鹿非把头发揉得更乱了:“谁会不喜欢赖床呢。”   末世来临之后,他能赖床的机会少之又少。   往前追溯一下,上一次赖床居然是在他没加入军队之前。   “对了,你今天怎么还没去研究所?”   姚容:“我今天也休息啊。”   鹿非精神一震:“难道是丧尸疫苗研制好了?”   姚容:“还没有,研究又陷入了新的瓶颈。正好大家很久没休假了,我就给大家放了两天假。”   研究丧尸疫苗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耗费无数人力和时间,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天,也是为了后续更好开展工作。   十年都等过去了,也不差这两天的功夫。   见鹿非还想再往下问,姚容摆摆手:“行了,你去睡吧。不过只能睡到中午,错过了早餐,别连午餐也错过了。”   看着眼前的门重新合上,姚容在原地站了会儿,脚步一拐,也拐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嗯,她也不吃早餐了吧。   这个天气,确实适合睡懒觉。   ***   月底,西南基地举办了一场授勋仪式。   叶凝云、时清越等人纷纷迈入中校行列,鹿非则凭借着击杀五大丧尸皇的成就,成功晋升为中将。   既打破“史上最年轻的少将”这项记录后,他又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中将。   松枝绿色肩章上,金色枝叶与两颗金色星徽交相辉映,象征着一颗将星的冉冉升起。   寒暑春秋,又是一年好时节,素来安静的西南研究所陡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末世第十二年,西南研究所终于成功研制出丧尸疫苗。   只要注射了丧尸疫苗,就算人们被丧尸抓挠到,也不会感染上丧尸病毒,转化成丧尸。   可以说,这不仅极大提高了人们的安全性,也极大遏制了丧尸数量的增长趋势!   从此以后,丧尸的增长速度会远远小于它的减少速度,迟早有一日,人类必将彻底肃清丧尸!   方邵元那边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情激动之下,连道出三个“好”字。   等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姚容才开始跟他详细介绍丧尸疫苗的情况。   前期丧尸疫苗的成本肯定是比较高的,但姚容已经在想办法控制成本。   疫苗想要起效果,一个人必须每隔三个月注射一次,直到注射完四支,才能形成完整的抗体。   按照现在的速度,要是顺利的话,两年之内,整个西南基地的人都能注射完丧尸疫苗。   方邵元与姚容认真聊了一上午,又召集基地高层开了一下午的会,第二天早上,他面向全基地人民,用广播发表了一场公开讲话,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没过多久,其他基地也都听说了这件事。   西南基地的电话再次被其他基地打爆了。   “我们知道西南基地的老规矩。”有基地长掷地有声,“你们开个价,我们基地,不惜一切代价,跟你们换丧尸疫苗的技术。”   方邵元哭笑不得。   什么老规矩啊。   他们以前用技术换物资,是因为西南基地严重缺物资。   但这些年里,有姚容,有鹿非,有宋修平,有实验体军队……西南基地的发展一骑绝尘,他们已经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需要用技术来换取物资,甚至能免费给全基地的民众提供疫苗。   “这一次,西南基地会无偿向各大基地公开这项技术。” 第98章 番外   番外:后续(下)   严格意义上来说, 虽然丧尸疫苗是姚容率领团队攻克的,但是其他研究人员的资料也给了她非常大帮助。   正因为有了各种资料作为参考,姚容才能少走不少弯路。   丧尸疫苗这项成果理应属于全人类。   也只有全人类都注射了丧尸疫苗, 才能真真正正减缓丧尸增长趋势。   比起多赚一些物资, 西南基地更希望其他基地把物资花到民众身上,让所有人都能免费注射疫苗。   当然,这些后续的合作,都交由方邵元那边来联系,姚容这边主要负责量产丧尸疫苗。   一个月后, 研究所量产出十万支疫苗。   而第一批注射疫苗的,是所有在籍军人。   他们需要直面丧尸威胁,是最容易感染上丧尸病毒的一批人,自然是越早注射疫苗越好。   只花了两天时间,所有在籍军人都注射完了第一针。   等他们熬过不良反应,不少队伍都接到了军部的任务——军部要求他们外出收集一种名叫“荆生”的植物。   荆生是制作丧尸疫苗的重要原料, 喜欢生长在雨林里, 西南基地搜集的数量远远敌不过消耗的数量,这才把大量队伍派出去。   楚一是其中一支队伍的小队长。   他的身体非常强壮, 注射丧尸疫苗后,不少人都出现了不良反应, 他却依旧活蹦乱跳的。   在接到军部任务后, 楚一和他的队员们开着车,拿着军部分发的地图, 开车前往雨林。   起初, 他们的任务很顺利, 没有废太大功夫,就成功抵达了荆生的生长区域, 并发现了大量荆生。   在他们采摘完荆生,撤出雨林时,不慎惊扰到了藏在林子里的丧尸动物。   为了掩护队友撤退,楚一的胸口被丧尸动物狠狠挠出了一大道伤口。   按照以往的情况,这么大的伤口,他的血液里肯定已经感染上了丧尸病毒,可楚一等啊等,等到他的伤口都愈合了,等到他和队员们都平安回到基地了,他依旧活蹦乱跳的。   在排队入城时,楚一主动上报了自己的情况,守门士兵笑道:“你不是第一个,放心吧,这说明你没感染上丧尸病毒。”   楚一惊讶;“不是说疫苗要四支才能形成完整抗体吗?”   “打一支就已经有用了,四支是为了彻底巩固效果。”   楚一摸了摸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高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就进城了?”   “哎,等等,你们不是负责收集荆生的小队吗,你们收集了多少?”守门士兵拉住他。   楚一十分骄傲:“收集了好几百斤。”   守门士兵惊喜:“这么多,那可太好了。研究所那边上午还在催,说荆生快不够用了,我这暂时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们进城后再跑一趟研究所,把荆生给他们送过去吧。”   “没问题。”   楚一爽快应下。   当自己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后,他是真的感受到了丧尸疫苗的好处。   想到以前为了保护他而被丧尸挠到的战友,楚一心中又是一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队长,你这是又想到副队了?”负责当司机的队员问。每次楚一抽烟,基本都是这个原因。   楚一没说话,摇下车窗往外看:“前面怎么这么多人在排队?”   队友指着横幅:“第二批疫苗出来了,他们在注射疫苗呢。”   楚一笑笑,压下心底的惆怅。   等到了目的地,楚一和队员一块儿走下车。   听说他们的来意,门卫高兴地将他们带到院子里。   院子中央,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称量、处理药物,还有两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站在旁边聊天。   年纪较长的女性研究员侧着身,似乎是在给年纪较轻的研究员上课。   楚一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位女性研究员身上。   她已不再年轻了。   岁月落入她的眼里,却浸润出从容与温柔。   以至于任何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忽略掉皮相,先被她那双眼睛所吸引。   似乎是察觉到楚一的视线,女性研究员向着楚一这边扫了一眼,轻笑颔首。   楚一回神,恭敬地朝对方致意。   女性研究员走到了楚一他们面前,微微弯下腰翻看他们带回来的荆生,有些诧异:“你们队里有人懂药理吗,这些荆生被保存得很好。”   楚一回:“对,我们小队里有个队员学过。”   “那实在是太好了。”女性研究员偏头,对他说,“听你的气息,应该是才刚大病初愈,下次这种送药的事情不需要特意跑一趟。稍晚些让城门的士兵统一送过来,也不会耽误什么。”   楚一摇头:“耽误一些时间也是耽误。”   女性研究员又笑了笑,这回没有再劝他,走到一个工作人员身边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清点好荆生的数目,给楚一他们小队结算贡献值。   楚一习惯性扫了眼数值,忙道:“你们给多了。”   工作人员说:“不多。我们博士说了,你们带回来的荆生数量多,品质好,理应比其他小队多得一些贡献值。”   “博士……”楚一心中微动,“刚刚那位博士是……”   工作人员满是崇敬道:“她就是姚容博士。”   楚一整个人都愣住了。   恍若梦游般走出研究所,上车时,楚一突然悔得直拍大腿。   “队长,你怎么了?”   楚一遗憾:“我见到了姚容博士,却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谢谢。”   队员说:“以后会有机会的。再说了,姚容博士肯定不缺这一声当面的谢谢,我们把对她的感激记在心里就好。”   是的,在研制出人造游戏手环后,姚容的声望就已经非常高了。   而丧尸疫苗的研制成功,更是让她的名字响彻所有人的耳朵。   所有人在称呼她的名字时,都会以尊敬的口吻喊一声“姚容博士”。   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她的实验成果深刻影响了末世的进程,足以算得上是末世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   ***   与此同时,孤儿院。   西南基地的老人和孩子,是第二批接种疫苗的人。   孤儿院的孩子们也在这批次里。   一大清早,起床铃响了起来,孩子们穿戴整齐,在院子里从高到低站成三排。   院长正叮嘱着一会儿去打疫苗的注意事项,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是你们萌萌姐姐过来了,快去开门吧。”院长对排在最边上的小男孩道。   小男孩走去开门,高高兴兴喊了句“萌萌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盯着站在她身后的两个青年。   这个被称作“萌萌姐姐”的人,正是当年的米萌萌。   十余年时光转瞬即逝,米萌萌已经从一介孤女,长成了一个活泼的少女。   当然,在被薛安宜和蒋倩倩收养后,米萌萌也改了名字,现在的她,确切地说,应该叫薛米萌,小名萌萌。   萌萌带着她身后的两个青年走进孤儿院,对院长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哥哥,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他们,他们正好最近有空,就跟我过来看看。”   跟着萌萌过来的,自然是鹿非和宋修平。   他们二人在很多年前曾经来过孤儿院,但院长早已记不得他们了。   鹿非不想耽误他们的正事,等萌萌说完话,就道:“院长,萌萌,你们去忙你们的事情吧,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孤儿院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模样。   它很早之前就从小平房搬到了如今这个宽敞的地方。   孩子们不再需要睡在大通铺里人挤人,不说顿顿有肉,但饮食条件比以前好了太多,吃饱穿暖不成问题,甚至还能够像其他同龄人一样读书识字,稚嫩的脸上带着天真又灿烂的笑容。   “真好。”   宋修平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他对鹿非说:“小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孤儿院时说的那些话吗?”   鹿非回忆道:“还记得一些。”   当时那场谈话,对他造成了很强烈的冲击。   那是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在这个特殊时代,一位强者应该肩负起怎样的责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并非是一句空话。   “我倒是全部都记得。”宋修平笑道。   他刚刚重生回来,就遇到了姚容和鹿非母子。   于是胸无大志的他,在看到鹿非展示出来的强大实力后,当即升起了抱大腿的念头,并认为鹿非也许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他真的没有看错。   当初那个鲁莽又稚嫩的少年,真的成为了人类的救世主。   而他这个只喜欢炒菜做饭的厨师,也因此一步步成长,成为了西南基地不可或缺的一员。   ***   鹿非和宋修平没有在孤儿院待多久,离开之前,鹿非问院长,孤儿院还有什么地方需要额外改进吗。   院长已经猜到鹿非和宋修平的来头很大,但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只说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鹿非笑了笑,告辞离开。   回到家里时,姚容正在花园里除草。   “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鹿非笑问。   “萧白死了。”姚容说。   鹿非愣了愣,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萧白这个人是谁。   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他怎么死的?”   姚容说:“之前给他试的疫苗浓度不太对,再加上大脑长时间被药剂摧残,这几年一直大病小病不断,今天早上情况不太好了,还特意要求跟我见一面。”   见姚容从地里走出来,鹿非给她递了毛巾擦手:“你去见了他吗?”   姚容擦干净手:“没见。我为什么要满足他的最后遗愿。”   “死了也好。死了清净。我们快要迎来黎明了,就让他永远死在这个时候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高兴事。你和修平很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我们去买菜,今晚我给你们做一顿大餐。”   跟宋修平打了声招呼,姚容和鹿非就一块儿出门了。   卖菜的集市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有点远,两人今天没有别的事情,也没骑自行车,而是慢悠悠步行。   “不愧是姚容博士,自己厉害,生的儿子也厉害!”   快要走到集市时,两人突然听见一句激动的喊声。   因为话题的主人公同时牵扯到两人,姚容和鹿非下意识看了过去。   浓密的树荫下,一群人坐在那儿下棋纳凉。   “姚容博士的儿子?她的儿子是谁啊?”   “好家伙,你居然不知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她的儿子是鹿非中将啊!!”   “啊!这对母子也太传奇了吧!”   “不仅仅传奇,还是两个极端。”   “怎么说?”   “姚容博士走的是科研路线,动脑不动手。鹿非中将呢,直接在军队里起步,一跃成为军队新贵,讲究的是一个动手不动脑。你说说,是不是两个极端啊。”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衬衫的老人突然摇头,反驳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儿子的同学曾经参加过中央基地举办的研讨会,亲耳听到其他顶尖科研人员在夸奖鹿非中将,说鹿非中将具有完全不输于姚容博士的研究才能,甚至有可能会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因为比起科研,军事前线更需要鹿非中将,他这才放弃自己的真正爱好,弃文从武。”   “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   什么!?   鹿非也大吃一惊。   爆料的老人瞧见众人的反应,越发激动,拍桌道:“人类失去了一个引领科研的天才,却多了一位熠熠生辉的将星。这是科研界的不幸,却是人类的幸运啊。”   鹿非……鹿非也要拍桌了!   谣言!   这都是哪里来的谣言!   但凡说这话的不是老人家,而是个年轻人,他都要冲上去好好跟人比划几下了。   姚容忍笑,重复道:“科研界的不幸,啧啧啧。”   鹿非恼羞成怒:“拥有我才是科研界的不幸!你要是再开玩笑,我就要投身科研界,让大家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不幸!”   姚容哈哈大笑:“科研界的门槛没有这么低,就算你想投身科研界,也得看科研界要不要你。”   鹿非:“……”   气成海豚.jpg   旁边的人听到动静,向着姚容和鹿非这边看了过来,鹿非连忙拉着姚容跑掉了。   等跑到集市里,他才摊手,对姚容说:“连西南基地的人都把我神化成这样了,其他基地那边呢,是不是得把我描述成拥有三头六臂的超人?”   姚容还在笑:“那我不就成了超人妈妈了?”   鹿非设想了下那个画面,也跟着笑起来,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但是他们把我神化成这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因为末世需要这样一个精神支柱。”姚容弯下腰,买了两个西红柿,“不必把这些话当成负担。你只需要像你过去每一次做的那样,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这就足够了。”   鹿非没说话,只是让老板娘又称了一斤豆角。   等到他们提着买好的菜走出集市,鹿非突然问:“如果没有末世,没有完美人类计划,我只是一个脑子很笨的普通人,怎么办?”   姚容停下脚步,认真思索片刻,说:“如果没有末世,没有完美人类计划,我就给你投资一笔钱,让你承保一整个山头,开一个向日葵园怎么样?”   “咦,好像还不错。”   “是啊,什么都有可能改变,但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   “什么东西?”   “你不是超人了,但我始终是你的超人妈妈。”   鹿非下意识道:“原来我最大的金手指,是你啊。”   姚容唇角微微一弯,语气却很认真:“对啊,可不就是我吗。”   鹿非挠挠头,有些难为情:“那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看到自己,一直带领着时清越、叶凝云他们在杀人。我们摧毁了一个又一个基地,直到我突然之间恢复了一些意识,把他们都杀了,把我也杀了。”   鹿非描述得十分轻描淡写,可这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那只是梦。”姚容脚步一顿,仰着头,凝视他的眼睛,用力强调,“现实是,你在带领着他们,拯救一个又一个基地。”   鹿非也觉得有些荒诞,按理来说,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梦醒之后,他始终忘记不了梦中的一些细节。   直到此刻听见姚容的话语,他才点了点头,将心中那丝异样抛之脑后:“你说得对,那只是梦而已。”   末世第十三年,已经彻底养好伤的鹿非,带领着新人类军队再次出征。   及至末世第十六年,绝大多数人都成功注射了丧尸疫苗。   而人类与丧尸的第二次大决战,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一战,让鹿非的肩章上又添一颗金色星星。   他再次打破纪录,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上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鹿非带来的严重威胁,人类与丧尸的第三次大决战比人们预想地要快了许多。   八大丧尸皇率领百万丧尸,围困西南基地,一副誓要毁灭西南基地的架势。   而这一战的总指挥,依旧是鹿非。   万众瞩目下,他撕开八大丧尸皇的围堵,也撕开了笼罩在人类心头,将近二十年的阴霾。   公元二零六零年,即末世第二十年,时任华国总指挥的鹿非上将,率领人类打赢了第三次大决战,以战功晋升元帅。   此后两年,他与新人类军队南征北战,配合着各基地清扫余下丧尸。   公元二零六三年,即末世第二十三年,人类终于彻底战胜末世,迎来一个全新的纪元。   哪怕是刚刚记事的懵懂孩童,都曾经听说过鹿非元帅的光辉事迹。   他用一次又一次征战,让一寸又一寸腐土开出花来。   中央基地长站在广播前,对着全世界人称赞他:“他是人类最年轻的元帅,也是人类的守望者,永远身先士卒,永远镇定无畏,具备超乎常人想象的人格魅力,从未辜负过民众对他的期待与信赖。”   那时,姚容也站在广播前。   她含笑听着这段评论。   是的,她的孩子,早已在漫长的征战中具备了上述所有品格。   但当所有人都将他神化,甚至是宋修平、方邵元、郑水青等人都有些忘却他少年模样时,只有她始终记得,他只是一个闲暇时喜欢赖床、嘴馋、脑子还不太好使的笨蛋。   可是这个笨蛋啊,做到了所有聪明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他就胜过了天底下所有聪明人。   (末世人形兵器完/大白牙牙牙) 第99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   童话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题记   *   济香镇是全国有名的贫困镇。   从七十年代末深圳改革开放以来, 济香镇的很多青年人都南下打工。   到了九零年代,济香镇里几乎没有什么青壮年了,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   济香中学是镇上唯一一所初中。   这里的教育资源极端落后。   家里有门路的, 几乎都把孩子送去外面读书, 留在这所中学里读书的孩子,几乎都是家境比较贫穷的。   但这贫穷里,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江泛月就是贫穷里的最贫穷。   “这件衣服,我记得是招娣她不要的吧,瞧瞧上面都打了多少补丁了。”   “别说衣服了, 她用的作业本都是捡我们不要的拼凑起来的。我丢的那个作业本,就只剩两页空白了,不也被她捡走拿去用了,每次给老师交作业都是交一张纸。”   “哎,你们看她用的铅笔头,都短得要握不住了也不嫌弃。”   “肯定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呗。”   才刚到课间, 初一一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江泛月就是他们的话题中心。   按理来说, 这个才刚组建起来的班级,是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江泛月的过去。   但她太特殊了。   留着厚重的刘海, 总喜欢藏在角落里盯着别人。   像个哑巴,开学一个多月, 除了第一天自我介绍说了自己的名字, 别的时候都没人听到她吭声,天天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每天放学都在学校附近捡垃圾, 身上用的大半东西都是捡来的。   “对了。我听跟她同村的人说, 她是个扫把星。以前她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 但生下她以后,她爸爸跑了, 外公死了,外婆死了,妈妈原本一个特别能干的人变成了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啊,我和她坐那么近,她身上的倒霉会不会传染给我啊。”   “哎哎哎,她又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们了。”   “你们说她不会是个傻子吧。又哑又傻,真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她可是垃圾大王。难道你想和垃圾大王做朋友吗。”   “我才不要!!!”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语文老师进来了。”   见到语文老师进来,孩子们纷纷噤声,唯独江泛月还在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直到听到语文老师在点她的名字,江泛月才转头看向语文老师。   “江泛月,你的周记是怎么回事,我让你抄模范作文,没让你自己写!还有,什么大象依依,你当你是在写童话故事吗!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在作业上写这种东西,我就叫你家长过来!”   语文老师批评了一通,开始上课。   等到放学,语文老师把周记作业一丢,让底下的学生自己上讲台来拿作业。   江泛月站起身。   可有人比她更快。   坐在第一排的男孩从那沓作业里抽出一张纸,一边大笑,一边将作业题目念出来:“《爱跳舞的小象》——”   “草原上有只小象叫依依。”   “它有粗粗的大腿,长长的鼻子,大大的耳朵,和其他小象长得没什么两样。”   “可象群里没有小伙伴喜欢依依。”   “它们说依依不爱干净,说依依是扫把星,还会嘲笑依依的梦想。”   “依依说:可我只是想跳舞啊。”   “小伙伴说:你这么笨重,怎么会跳舞呢。”   “依依去问大象:小象会跳舞吗?”   “大象说:你这么笨重,怎么会跳舞呢。”   “依依去问其他动物:小象会跳舞吗?”   “其他动物说:你这么笨重,怎么会跳舞呢。”   “于是依依再也不敢在象群面前起舞……”   所有人一边听着,也一边跟着大笑出声。   江泛月站在人群外,低着头没说话。   另一个调皮的孩子跟男孩争抢起来,玩闹的过程中,那写着故事的薄纸被撕成两半。   等到他们终于闹够,背着书包离开教室,江泛月才慢慢上前。   撕成两半的纸张孤零零躺在地上,落满脚印,覆盖了上面的铅笔字。   但江泛月还记得这个故事的最后结局。   ——于是依依彻底变成了一只笨重、不合群、更没有梦想的小象。   她蹲下身,捡起纸张揉成一团,佝着背离开教室,来到操场角落的垃圾堆后边,翻出了放在那里的蛇皮袋,开始沿着学校一路捡垃圾回家。   ***   姚容是在一个潮湿、狭小、昏暗,散发着淡淡腐朽气味的屋子里醒来的。   嘴巴口渴得很,额头也在发热,却没有半点汗意,这具身体应该是发了低烧。   她用手支起身子,拿过放在床边的保温壶。   趁着喝水的功夫,姚容顺便打量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最终从墙上的挂历确定现在是1990年。   放下杯子,姚容慢吞吞走下床,想去洗漱的地方找块湿毛巾敷额头降温。   才一开门,她就知道了萦绕在鼻端的腐臭味道从何而来——   不大不小的院子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垃圾,垒成一座小山,许是因为没空整理,不少瓶瓶罐罐都滚到了房门口。   这是……在开垃圾回收站?   姚容跨过脚下的罐子,走进厨房,很快就看到了硬邦邦的毛巾。依照家里的条件,也没什么可以挑选嫌弃的,姚容随手取下毛巾打湿,盖到额头,躺在床上,让系统传送剧情和记忆。   这是一个由《九零年代团宠女主》衍生出来的小说世界。   小说里的女主宋枝枝出生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爸爸是下乡知青,妈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高考恢复后,女主爸爸考得非常好,但因为舍不得女主母女,就报了本市的大学,并鼓励女主妈妈学习,以后也考进大学。   后来,女主爸爸抓住时代机遇,经商开厂。   她妈妈顺利考进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进入报社,一步步爬到报社主编的位置。   女主在爸妈的鼓励和培养下,对写作产生了浓烈兴趣,从八岁起就陆陆续续有文章登到了报纸上,十四岁起正式出书,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女作家。   女主十六岁那年,全国作家协会联合各省作家协会,以及A大这所顶尖大学,举办了一场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优胜者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还能直接获得A大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女主参加了这场比赛,最终过五关斩六将,拿下一等奖,进入A大文学系,与同为天之骄子的男主结缘,从校服走向婚纱。   但是,女主在这场文学创作大赛里,并非没有遇到竞争对手。   这个竞争对手就是江泛月。   江泛月的一生,就是女主的对照组。   她的父亲江游是一名下乡知青,因为受不了农活的苦,勾搭上了大队长女儿姚容,靠着大队长的关系当上了小学老师,却在她刚出生不久,高考回城抛妻弃女。   她母亲因为没坐好月子和终日以泪洗面,本来就一般的身体彻底跨了,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举报大队长徇私。   公社干部查清这件事情后,当即把大队长的职位撤了。   大队长一辈子好强要面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她外婆和舅舅因为这件事情埋怨上了她母亲,让她母亲把她送人,然后赶紧找个鳏夫再嫁。   她母亲不乐意,与家里人大吵了几架,最后搂着还没满一岁的她,住进了村角的破旧房屋里。   没有学历,没有手艺,身体常年久病也不方便干农活,还要照顾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原身最后选择开了个垃圾站,专门回收村里的垃圾,然后用板车将垃圾运到镇上的垃圾站卖,靠着中间的一点点差价来赚辛苦钱。   生活刚刚安定下来不久,原身母亲就因为进山采野菜,失足摔死了。   原身哥嫂决定带着孩子南下打工,临走前把不方便带走的家具和粮食都留给了原身,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也没有联系过原身。   从江泛月刚刚能走稳路起,她就跟在原身后面捡垃圾了。   这一捡,就从她三岁捡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原身病故,江泛月彻底成了个孤儿,也成了同类人口中的扫把星、垃圾大王。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开始每天起早贪黑捡垃圾,经常因为捡垃圾耽误上课。   校长找她谈了几次话,她低着头说自己想退学。   退学之后,江泛月的世界越来越闭塞了。   唯一的娱乐,就是写小说。   十六岁那年,江泛月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因为没钱治病,情况越来越糟糕。   这天,她出门捡垃圾时,在捡来的报纸里看见了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的宣传。   为了比赛承诺的奖金,江泛月鼓足勇气,写了一篇文章寄给主办方,最终力压所有人,以初赛第一的成绩晋级总决赛。   可总决赛要在A大举办。   江泛月根本凑不齐去首都的路费。   她犹豫许久,将自己打磨了三年的小说寄到本市一家十分出名的出版社。   除了稿件外,她还另外附了一封信,详细描述自己的窘迫,请求出版社要是看上了她的作品,可以预支她一部分稿费来治病和赶路。   “我从来没有向世界哀求过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希望有人能来帮帮我,让我度过难关,换一个新的环境潜心创作。”   “万分恳切,万望回信。”   可最终,她并没有看到出版社的回信。   贫穷与疾病,剥夺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份生机。   在信寄出去的第三天,她就病死在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里。   除了关注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的少数人,再也没有人记得,除了宋枝枝外,曾经还有一名天才少女,明明已经叩开了文学殿堂的大门,却没来得及留下任何作品就辞别了人世。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江泛月,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江泛月当前自卑值为90,请宿主尽快行动】   ***   许是因为刚刚闭眼睡了会儿,姚容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   看看外面的晚霞,姚容拿掉额头上的毛巾,走去厨房。   米缸里的陈米只剩浅浅一层,顶多只够母女两再吃两天。   姚容一边洗米煮饭,一边思索。   在原故事线里,再过半个月,原身就会因为高烧不退病逝。   好在现在她只是有点低烧,多注意休息和保暖,再想办法一点点增强体质,病情不会出现恶化。   比较难办的是江泛月那边。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还要残忍。   一种天真的残忍。   大人私底下会嘀咕江泛月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却不会把这些闲话说到江泛月和姚容面前。   孩子具备极强的模仿和学习能力,他们将父母的言论与态度学了个十成十,却又没学会隐藏这种喜恶。   从小到大,江泛月都生活在同龄人天真的排挤中。   没有人会和捡垃圾长大的孩子做朋友。   而原身呢?   原身无疑是爱女儿的,但丈夫的狠心抛弃、父母的相继离世、生活的沉重压力、身体的每况愈下,以及无法给女儿更好生活的浓烈愧疚,都死死压在了原身心头,让她不知该如何与女儿沟通。   所以江泛月的世界只有文字。   更多时候,江泛月都把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把她当下的心情写进文字里。   她用文字与世界对话。   可是世界上没有人会去欣赏她的文字。   甚至不断有人对她的文字大肆嘲笑。   姚容心下叹了口气,加快手中动作。   很快,红薯藤炒好了。   为了给自己和江泛月补身体,她还把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都拿了出来。   原本是想做糖水鸡蛋的,江泛月嗜甜,但找了片刻,姚容才想起来,家里仅剩的一些白糖,在她上次贫血昏迷时,就已经喝完了。   赚钱这件事真的迫在眉睫。   姚容关上柜门,开始做蒸鸡蛋。   可等她做完蒸鸡蛋,原本早就应该回到家的江泛月居然还没回来。   姚容正准备出门去找人,就听见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   瘦瘦小小的女孩提着小半袋垃圾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100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   屋里没有点灯, 不过月光很亮。   江泛月穿着不够合身的衣服,袖口有多处磨损和缝补痕迹,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起来, 垂在身后的马尾松软又枯黄, 额前的平刘海很厚重,长度稍稍遮住眼睛,就显得整个人有些呆愣。   站立的时候下意识佝着背……   不是体态出了问题,是原身忘记给她准备胸衣了。   十二三岁的女孩还没有来例假,胸部已经开始发育。   “回来啦, 今天怎么比平时晚那么多?”姚容问道。   江帆月默默将手里的小半袋垃圾倒出来,像是在用行动回答姚容的问题。   “今天的收获比平时多了一些,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吗?下次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外面天都黑完了。”姚容念叨了几句,拉着江泛月走到水缸边,舀了半勺水, 让江泛月洗手。   等江泛月擦干手走进屋里, 姚容已经盛好了饭。   江帆月的目光在炒鸡蛋停留了一会儿,默默移开, 夹起一筷子红薯藤送饭吃。   姚容用余光打量着她,直到江泛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姚容才问道:“怎么不夹鸡蛋?你不喜欢吃吗?”   江泛月摇摇头, 夹了一筷子鸡蛋,又继续吃红薯藤。   姚容用筷子划拉出半碟鸡蛋, 倒进江泛月碗里:“我特意炒了两个鸡蛋, 我们正好一人一个, 不用都留给我。”   江泛月咬了咬筷子,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 让她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但她还是坚决摇头:“你生病了。”   “我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姚容凑近她,无奈笑道,“再说了,你是小孩我是大人,我怎么能自己吃独食。”   江泛月用微凉的手探了探姚容的额头。   确实没上午那会儿烫了。   她这才开始大口扒饭大口吃鸡蛋。   吃完晚饭,江泛月去洗澡,姚容坐在床边喝水。   这是泡过柳树皮的水。   柳树皮里含有丰富的水杨酸,可以起到很好的退烧作用,村里没有卫生所,再加上她接收完记忆已经是傍晚,只能就地取材,采用这种方式来退烧。   放下杯子,姚容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里面装满了零零碎碎的钱。   现在这个年代的物价,大米是六毛一斤,猪肉是两三块钱一斤,人均月工资在一百七十元左右。   她手里原本也攒了一些钱,但初一上学期的学杂费共计268元,交完这笔钱,她手里就不剩多少了。即使把外面囤积的废旧品都卖掉,也只能换来一两百块钱。   这笔钱别说重新翻修房子了,就连供江泛月继续往下读书都成问题。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将昏暗的房子照得透亮,随后雷霆轰鸣,风雨骤至。   江泛月坐在屋檐下,细长的胳膊环住膝盖,眼神注视虚空,没有聚焦。   她正在思考《会跳舞的小象》。   “依依”是她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人物。   他们说她不爱干净,所以依依也被认为是头不爱干净的小象。   他们说她是扫把星,所以依依也被认为是扫把星。   她喜欢写作,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够刊登在报纸上,所以依依是头有梦想的小象。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在她的小小天地里,世界就是从村子到镇子的这段路。但依依的世界,是广袤的草原。   在刚开始构思这个故事时,她想让依依受欢迎,想让依依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奔跑,想让依依在草原上历险,想让依依结交各种各样的动物。   陆地的、空中的、水里的。   它甚至拥有万里传声筒,能与生活在海里的动物交谈。   到最后,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冒险的依依,会从一个爱跳舞的小象,成长为象群里最英勇的大象。   但是——   当她正式开始动笔时,江泛月发现她写不出来。   她写不出来阳光、自信、勇敢的依依。   被所有动物讨厌的依依,得不到任何认可的依依,怎么可能保持阳光、自信、勇敢。   它是象群里的孤独者,可它又偏偏是个群聚性动物。   生活习性让它不愿独自生活,让它无法忍耐孤单,可它的同伴们不能接纳它。   于是最后,她写出了现在这版,与她的期待完全不同,却更符合设定的《爱跳舞的小象》。   依依的问题是:小象会跳舞吗。   小伙伴、大象、其他动物的回答,不是“小象不会跳舞”,而是“你这么笨重,怎么会跳舞呢”。   ——在它们心目中,小象也许是会跳舞的,但依依绝不会跳舞。   依依正是读出了它们的言外之意,才会变得畏缩,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如果它们只是认为小象不会跳舞,那它可以努力成为第一只会跳舞的小象,但它们偏偏是给它的梦想宣判了死刑。   ……   江泛月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内心的挫败感越来越重,眼里微弱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即使是童话故事的主角,也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作为原型的她,肯定会比依依还差劲吧。   她再也不把自己写的故事拿给别人看了。   她也不要把空闲时间花在阅读了,她要去多捡一些垃圾,减轻妈妈的负担,让妈妈每天都能吃上一个鸡蛋补身体。   “月月,怎么在外面坐这么久?”   姚容的声音从江泛月身后传来,随后,一件外套落在了江泛月的肩膀上。   她拉来一张板凳,坐到江泛月身边:“在听雨吗?”   江泛月将眼泪憋了回来,默默摇头。   姚容仿佛没看见她眼里的泪光,突然问道:“月月,你刚上初中,能跟上老师的教学进度吗?”   江泛月点头。   “真聪明。”姚容说,“那你写的那篇周记有没有被老师夸奖?”   江泛月愣了愣。   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沉默,姚容连忙解释道:“前两天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放在桌面上的作业,因为题目太可爱了,就忍不住一口气看完了你写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女儿有成为大作家的潜力。”   江泛月的嘴巴翕动着,却没说出话。   “短短两三百字的小故事,就把依依的形象写得很生动,最后的结局也富有哲理和想象。”   原身是初中毕业,虽说成绩不算多好,但江泛月也不知道她以前的成绩。   再说了,解读一个童话故事,不需要多高的学历。   “就是依依的结局太可怜了。”   姚容摸了摸江泛月粗糙冰凉的脸颊,为她抚去飞溅到脸庞、如同泪痕般的雨水。   “它妈妈是不是不在了。如果它妈妈还在,一定会支持依依跳舞的吧。就像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梦想。”   江泛月喃喃自语:“可我成为不了大作家。”   捡垃圾长大的孩子,写不出有趣精彩的作品。   姚容说:“成为大作家需要经过不懈努力,但写作很简单。只要有纸有笔,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创作。正好,我们很久都没去镇上逛街了,明天是星期六,我带你去买些文具吧。什么地方都能省钱,但在这方面不能省了,我要好好支持你的梦想!”   江泛月:“……”   她想告诉姚容,她已经要放弃梦想了,不要花这个冤枉钱。   可话到嘴边,江泛月又实在说不出口。   她的手指不自觉抓住衣角,反复蹂|躏。   不然……不然再坚持一下下。   文具……文具她就挑最便宜的买,然后接下来的日子再多捡一些废旧品,把花出去的钱都补回来。   “嗯!”她纠结许久,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对了月月,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   江泛月抬起头,直直望着姚容。   姚容满脸期待:“以后你要是再写出什么故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江泛月小朋友的第一个读者?”   江泛月抿了抿唇。   “不可以吗?”姚容声音失落。   “……可以的。”江泛月不想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姚容,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我们拉个钩?”   姚容将右手伸到江泛月面前。   江泛月用尾指勾住姚容的尾指,与她拇指相碰。   完成这项仪式,姚容拍了拍江泛月的肩膀:“外面风大,快回屋睡觉吧。”   屋里只有一张床,姚容睡在外侧,江泛月睡在里侧。   江泛月面朝墙壁侧躺着,原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没想到眼睛一闭,不到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   村子里养了不少鸡。   天刚蒙蒙亮,公鸡就开始打鸣。   姚容轻手轻脚起床,用钱和村里人换了一小袋鸡蛋。   原本她还想换一只鸡的,不过这会儿村里除了刚养的鸡苗,就只有用来下蛋的老母鸡,口感不好不说,也没几个村民愿意卖,姚容只好作罢。   煮好鸡蛋粥,江泛月也睡醒了。   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勺子,不明白妈妈怎么连着两顿都煮了鸡蛋。   不过想到姚容的身体,江泛月就将疑惑咽了下去。   吃完早饭,姚容将停在牛棚里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这辆自行车是大队长留下来的,不少地方都生了绣。但那个年代的自行车质量真没得说,十几年下来除了链条偶尔会脱落,就没出现过别的毛病。   “坐上来吧。”姚容对江泛月说。   江泛月右手一撑,坐到后座。   姚容和江泛月住在村子最西边,不需要穿过村子,可以从一条小路直接骑上大路。   这具身体确实有些虚弱,姚容才踩了二十多分钟自行车,就隐隐感到疲倦。   好在也快到镇子了。   这年头市场已经开始活跃,即使是济香镇这个西北偏僻小镇,也陆陆续续开了很多家店铺,尤其是服装店,里面卖的都是南边的流行款式。   当然,价格也是真的高。   所以姚容决定先带江泛月去供销合作社买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   听到姚容说要给她买两套新衣服,刚下自行车的江泛月连连摆手,甚至抗拒进入供销合作社。   她扯着自己明显长了一截的衣摆。   “我有衣服穿,没必要浪费钱。”   省钱的观念早已深入江泛月的心,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纠正,好在姚容提前想好了借口:“月月,有件事情妈妈忘了跟你说,前些天我和你舅舅联系上了,他们现在在南边过得很好,这不,就想到了我和你。听说你上了初中,你舅舅就邮了一笔钱回来,说是给你买衣服文具的。”   江泛月有些不敢置信:“……舅舅家给我们打钱了?”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没见过舅舅一家。   她对舅舅一家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所以她一直觉得舅舅一家都很讨厌她,不欢迎她的到来……   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啊,刚收到信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姚容直接牵着江泛月往供销社里面走,“不过也不奇怪,我是他的亲妹妹,你是他的亲外甥女,他有钱了不第一个想到你,还会想到谁?”   江泛月觉得不是这样的。   就像她是江游的亲女儿,江游不也是一走了之,从此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猜不到江泛月在想什么,但姚容也知道江泛月是个聪明孩子,她这个说法很难让江泛月相信。毕竟两家人十年不联系了,就算有亲情作为纽带,这里面的亲情也基本不剩下多少了。   姚容接过售货员递来的长袖,放在江泛月面前比划,顺便弯下腰,在江泛月耳边悄声道:“其实啊,是你外公给他托梦了。你外公去世前最惦记的就是你,老人家见我没办法让你穿新衣服,用漂亮文具,就心疼啊,于是就求阎王爷开开恩,进入了你舅舅的梦里。”   江泛月双手捂着嘴,险些没笑出声来。   姚容重新站直,点了点她的额头:“真的,等会儿回到家,我给你看你舅舅的来信。你要是还不信,你就亲自写封信问问你舅舅。”   听到这话,江泛月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总算没那么抗拒买衣服了。   她揪了揪自己的衣摆,见姚容挑好一套后还要继续挑,连忙道:“妈妈,买一套就够了。”   “买两套容易换洗。”   江泛月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我们扯布吧,扯布回去可以自己做。”   姚容温声道:“没关系的,买布也便宜不了多少钱。比起省钱,我更希望月月能尽快穿上新衣服。”   她以前的消费观念,严重影响了江泛月的消费观念。   比起同龄人,江泛月真的非常懂事。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她的懂事不是先天造就的,而是被后天生生锤炼出来的。   旁边的售货员就在感慨:“你家闺女可真懂事,要是我孙子,肯定巴不得多买几套,根本就不懂得省钱。” 第10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   供销社的衣服款式都比较老旧, 姚容挑了两套秋衣,又扯了一匹棉布,付好钱后, 姚容抱着这些东西走去隔壁柜台买红糖, 江泛月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她斜后方,她余光一扫就能瞧见江泛月的身影。   买完红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姚容就暂时收手了:“我们该去书店吧。”   书店距离供销社不远, 里面不大,却堆满了书籍,只留下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姚容站在门口没进去,让江泛月独自一人进去挑选。   经过刚刚的对话,江泛月清楚,妈妈是一定要给她买衣服和文具的。她拗不过妈妈, 只好走进店里, 站在笔架前,挑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支铅笔, 又拿起一块橡皮和一本封面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要转身离开时,江泛月扫见笔记本旁边堆放的黄色作业簿, 浅浅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伸出手,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两本作业本。   “妈妈, 我挑好了。”   那低着头、脸色涨红的模样, 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般。   “怎么只买这么一点啊, 要不要再多买几本?初中的作业肯定很多吧,最起码每个学科都要备一本作业本才行。”   江泛月连忙拒绝:“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 买这些就够了。”   姚容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想越过她往里走,再多拿一些文具。   江泛月哪里还顾得上自责懊恼,伸手拉住姚容。   姚容这才停下脚步,掏钱结账。   江泛月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升出一股“还好制止了妈妈”的窃喜感。   回到家里,姚容让江泛月去试新衣服。   两套衣服都刚好合身,江泛月却摸了摸衣服,小声道:“应该买大一点的,我还在长身高,到明年可能就穿不进去了。”   姚容正在裁剪棉布,没听清她的声音:“月月,你在说什么?”   “没有。”   “那你把衣柜里的旧衣服收拾一下,那些不合身的都丢了吧。”   “不用丢,干活的时候穿。”   要是干活的时候穿新衣服,她会心疼死的。   姚容裁好合适的布料,翻出老旧的针线包,穿好针线后开始缝制:“衣服买来就是穿的,留到明年就不合身了。”   江泛月瞪大眼睛:难道妈妈猜到了她会舍不得穿新衣服,就故意买这个尺寸的?   “对了。”姚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你舅舅寄来的信,你要不要看看。看完之后,你再帮我写一封回信。”   原身哥嫂是和同乡一块儿去南边打工的,从同乡那里,原身知道了哥嫂的新地址。有时日子实在撑不住,原身很想给哥嫂写封信求助,但听说哥嫂的日子也过得清贫,她的信始终没有寄出去,信封、信纸、邮票却都留存了下来。   昨晚趁着江泛月睡着,姚容点了煤油灯,在厨房伪造了这封信。   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很简单,江泛月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扫把星,认为原身哥嫂不再联系原身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姚容就想借助原身哥嫂的身份,来扭转江泛月的认知。   江泛月接过信。   信封上字迹潦草,写了“姚容收”三个大字,底下是地址,邮票也盖了印章。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信上的内容和妈妈在供销社那会儿说的差不多,舅舅连着几天梦到了外公,刚好他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就寄了不少钱回来。   [有句老话不是叫什么衣锦还乡吗,以前没赚到钱,就不太好意思联系你们……]   [月月那孩子都十二岁了吧,我家那小子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他说等下次一定要送妹妹一个芭比娃娃,别的小姑娘有的,他妹妹也要有。]   后面还有个小括号:(月月妹妹好,我是你堂哥姚富贵,这封信是我替我爸写的。你知道什么叫芭比娃娃吗,就是一种可以换装的公主玩偶,这次没给你买,是因为我把自己的零花钱用光了,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存钱,争取下次再给你写信时,攒够买芭比娃娃的钱。)   江泛月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难怪字迹有些潦草,原来是堂哥写的啊。   姚富贵这个名字也取得太直白了,还是她的名字好听。   “妈妈,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江泛月合上信纸,抬头询问。   “我取的。”   姚容停下缝制衣服的动作,回忆道:“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秋收。你外公身为大队长,在地里忙到了晚上都没回家,我去给他送吃的,路过桥上的时候,看见月亮倒映在江面,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文艺、最有文采的时候。”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你的名字可能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江泛月心想,正常情况都是在江上泛舟,她的名字却是以月作舟,在江上泛月。   一下子就变得梦幻起来了。   “月月,你要是有空,就给你舅舅、堂哥他们写封回信吧。”姚容说。   江泛月连忙应了,翻出自己新买的笔和本子,趴在桌子上写回信:[谢谢舅舅、舅妈和堂哥的关心……]   为了让信的内容变得有趣,江泛月绞尽脑汁,越写越长,要不是姚容问她写得怎么样了,她还能接着往下写。   “我收个尾就好了。”江泛月说。   “不急。”姚容朝江泛月招手,示意她过来,“我给你做了内衣,你试试看舒不舒服,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用剩下的棉布再做两条给你换着穿。”   江泛月微微一怔,佝着的背下意识挺直:“好!”   下午艳阳高照,江泛月写好回信,蹲在院子里洗新衣服。   过了两遍水,她拧干衣服,将它们全都晾到废弃电线上。   姚容拎着理发剪和布,从屋里走出来,说要给江泛月剪头发。   以往也都是姚容帮她理头发的,所以江泛月很自觉地坐在小板凳上,而姚容坐到了木椅上。   这个高度差正好适合剪发,姚容用梳子慢慢梳顺江泛月的头发。   江泛月本就被午后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现在更是舒服得昏昏欲睡。   直到姚容在她耳边说“剪好了”,江泛月伸出手,摸了摸剪到齐耳长度的头发,又摸了摸不再遮眼的刘海,起身走到水缸边,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枯黄的发尾全部都被剪掉了,齐耳短发柔顺服帖,落在她的耳后、颊侧。   刘海被适当削薄,没有之前那么厚重,偶尔一阵风吹过,会稍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配着她的苹果脸和大眼睛,江泛月居然觉得此时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爱?”姚容笑问。   江泛月两只手背在身后,害羞地别开了脸,又忍不住去偷瞧自己的倒影。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明明只是剪了个头发而已。   姚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头发:“要是再笑一笑,就更可爱了。”   江泛月的手指绞在一起。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身体微微靠在水缸上,提起唇角。   水面涟漪阵阵。   她在水中的倒影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清晰可见。   ***   姚容坐在院子里翻看捡来的旧报纸。   旧报纸里有一半都是本市的周报,上面除了介绍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还刊登有不少广告,偶尔哪个厂子研发出了新产品,也会在上面做一番宣传。   借着这些报纸,姚容对常晋市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是济香镇的青壮年,就连常晋市的青壮年都在往南边跑。   再加上常晋市教育资源落后,没有出名的大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基本都会选择报考外省大学,毕业之后,绝大多数都留在那里工作成家,没有回乡发展。   但一个城市想发展起来,青壮年劳动力和高端人才缺一不可。   常晋市现在就处于一个非常窘迫的境地。   所以常晋市出台了很多政策引进人才。   为了鼓励创业,本地银行还将贷款门槛设置得非常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能拿出一个靠谱的项目策划书,基本都能拿到银行的创业贷款。   贷款额度的高低,取决于银行对于这个项目潜力的评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风口,还拥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姚容觉得自己要是不白手起家创个业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要选择哪个行业,还需要再想想。   了解完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姚容放下报纸,起身向那堆废旧品走去,打算在这几天把废旧品分类打包好。   这些废旧品混杂在一起,既有纸制品,也有塑料制品,还有各种废金属物品……种类繁多。   姚容先从最容易分类的物品开始动手。   在屋里做作业的江泛月想过来帮忙,但被姚容分配了做晚饭的任务。   江泛月不是第一次做晚饭,手脚很利落。   她一边等着米饭煮熟,一边无聊地坐在厨房门口,右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塑料制成的绿色竹蜻蜓。   用双手夹住塑料柄,用力搓动几下,竹蜻蜓便向着姚容飞了过去。   姚容伸手,赶在竹蜻蜓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它。   她垂下眼,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塑料边缘。   塑料边缘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凹陷和裂痕,颜色也有些褪色,看得出来竹蜻蜓已经上了年头。   这是江泛月为数不多的玩具。   除此之外,她还有肚子裂开的棕熊玩偶、一个轮子卡住的拖拉机、缺了不少家具的过家家套装……   后几者都是捡来的,只有竹蜻蜓是四年前买的。   这么小巧、容易丢失的物件,江泛月却小心保存到了现在。   【我知道江泛月为什么会写出《爱跳舞的小象》这个故事了】   系统幽幽冒了出来:【她不是不能写好结局,她只是打从心底里,认为依依不可能拥有好结局。】   童话是给孩子造一场美梦。   而江泛月前十二年的人生,更像是一场噩梦。   她光是抵御这场噩梦,就耗光了所有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为别人造梦。   俗话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没有幸福童年的孩子,写出来的童话故事也处处不能圆满。   姚容说:“我会一点点改变她的想法,直到她笔下的依依拥有最精彩美满的结局,直到她能写出最美满的童话。”   【你想怎么做?】系统好奇道。   “我啊……”   姚容笑了笑。   她脱下手套,双手一搓。   竹蜻蜓飞到空中。   飞过秋风微暖,飞过落日渐醺,精准跌入江泛月的怀里。   “我想把她的世界,变成童话世界。”姚容已经想好自己要往哪个行业深耕了。   系统不解:【童话世界?】   姚容却没有再回答。   第二天早上,她让江泛月留在家里温习功课,她自己则带着江泛月写的回信,骑自行车来到镇子,坐上前往市里的公共汽车。   来到市汽车站,姚容看了看公交车路线图,就直奔此行目的地:木材市场。 第102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4   常晋市地理位置不突出, 但有一样资源相当不错。   那就是树木。   所以木材市场很热闹。   姚容一迈入里面,热浪与嘈杂人声争先恐后向她涌来。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这股闷热, 抬步往里走。   因为今天只有来木材市场买东西这一件事情要做, 时间相当宽裕,姚容不紧不慢逛了起来。   这里卖什么的都有。   家具,木雕,木制品,甚至是木材原料。   不过看了一圈, 姚容也看出了些问题。   无论是家具还是木雕、木制品,款式都比较老旧,不具备市场竞争力。也就是说,这里的东西很难卖到外地,基本只有本地市民在置办家具时会过来选购。   看来情况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常晋市拥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却没办法把这个资源转化成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说白了, 就是缺少一个与木材相关的支柱型产业。   姚容脚步一拐, 向西北角的一家木材店走去。   在闲逛的时候,她已经将这里的布局记得差不多了, 那家叫“木易”的木材店不算大,位置也有些偏, 但工具种类是最齐全的。   此时, “木易”木材店。   小老板赵棕无聊地摇着蒲扇,有客人来了就起身招呼一下, 没客人来他就继续瘫着。   称呼他为小老板, 一是他年纪不大, 也就刚满二十,二是这家店是他爸开的, 前段时间他爸搬货不小心把腰扭了,游手好闲的他就被赶来看店了。   坐着坐着,赵棕有些困了,平时这个点基本没什么客人,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姚容就走了进来:“老板,我想买点工具。”   “噢,工具都在那摆着,你看看要什么,自己拿。如果找不到就跟我说一声。”赵棕随口道。   原以为这位客人只是要买些家用的工具,但看她挑的,分明都是专业木工需要用到的工具。   赵棕担心她不会挑,起身走近一看,轻“咦”出声。   好家伙,是他看走眼了。   “行家啊。”他夸道。   姚容笑了笑:“就是想省点钱。”   她挑的这些工具,功能上没有太大重叠,单品价格都不是最高的,但性价比绝对没得说。   “是要买来做木工吗?”   “算是。”   “算是?”   “我想试着自己做点木制玩具。”   没错,姚容选择深耕的行业正是玩具业。   当下国内的玩具业才刚刚起步,多数都是塑料玩具,姚容先从木制玩具开始,是因为她有这份手艺,而且……   常晋市不是缺少一个以木材为主的支柱型产业吗。只要她迈出了第一步,再写出一份完善妥当的项目策划书,想从银行那贷款创业简直轻轻松松。   赵棕疑惑:“买这么多工具,是要做很多吗?”   “这不是想做点小生意吗。”   赵棕顿时来了精神:“那姐,除了要工具,你肯定还要买木料吧,你看看我家的木料,便宜实惠。”   他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自家的木料。   姚容一边听着,一边四下打量他家的店铺,突然,她指着堆在角落的一个装满东西的蛇皮袋:“那里面装的也是木料吗?”   赵棕在意道:“那些都是有瑕疵或者破损的木料,还有一些边角料。”   姚容立即道:“我想把这一袋都买下来。”   有瑕疵或者有破损又怎么了。   只要能用就行。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它们便宜。   赵棕愣了愣,余光瞥见姚容的衣着,倒是明白了:“没问题。这些本来就是要低价处理的,我给你再算便宜点,要是下回还要买什么东西,记得多来光顾我的店。”   他低头算账,很快给姚容报了个数字。   姚容算了一下,知道赵棕确实给了很大优惠,笑道:“谢谢啊,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我肯定会优先从你家进货的。”   赵棕乐呵呵道:“那可太好了。要是姐你下次还来买木料,顺便把你做的玩具带过来,价格合适的话我买来送我侄子。”   这话里,赵棕还是留了余地的。   合适的话他才会买,不合适那当然就算了。   姚容笑了笑,将工具塞进自己的布包里,走过去扛那一袋瑕疵木料。   赵棕见她身体那么瘦弱,原本还担心她扛不动,在旁边做好了搭一把手的准备,却发现姚容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   唉。   看来这位大姐是做惯苦力活了。   “慢走啊姐。”   姚容饶有余力地与赵棕挥挥手,向外走去。   ***   江泛月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   要是以前,有了空闲时间,她肯定会捧着报纸或者语文书历史书看个不停,但前天晚上她已经决定再也不把空闲时间花在阅读上了,所以在小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江泛月起身,把身上的新衣服换成旧衣服,拿了一个蛇皮袋,出门去捡垃圾。   她这一捡,就捡到了姚容回来。   姚容远远就看到那个拖着蛇皮袋的瘦弱身影。   江泛月一手扛着蛇皮袋,另一只手拿着钳子,头始终低着,四下张望,捕捉着废旧品的踪迹。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易拉罐,江泛月兴冲冲跑了过去,用钳子夹起,丢进袋子里。   她刚想继续,就见姚容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她的面前:“月月,我们回家吧。”   “妈妈,你回来了!”江泛月看了看那袋捆在车后座的木料,小跑着跟上了姚容。   姚容接过她手里的废旧品,问:“要不要坐到车上,我推着你走?”   “不要。”   “累不累?”   “不累。”都捡习惯了。   “我买了一斤猪肉,今晚我们吃得丰盛些。”   “好。”   两人穿过田间小路,快要回到家时,姚容说:“月月,以后我们不收废品了。”   江泛月愣了愣,问:“为什么?”   姚容推开门,停好自行车,解下那袋木料:“收废品赚不了多少钱,我最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多了,想换别的工作做,你说好不好。”   江泛月点头,没有异议。   “你以后也不用再去捡废品了。”姚容舀水帮她洗手。   江泛月眼睛微微睁大,反应比起刚才大太多了:“我觉得捡废品挺好的。”   她只要每天坚持捡废品,家里就能多一点收入。积少成多下,家里每个星期都能吃一顿肉菜,吃几个鸡蛋。   但要是不去捡废品,她就只能一直花家里的钱,根本帮不到妈妈。   “我新的工作也需要你帮忙。”   江泛月这才问起姚容的新工作是什么。   姚容直接坐下来,倒出一小部分木料,挑出大小比较合适的几块木料,又从布包里掏出工具:“你先去做饭,等把晚餐做好你就知道了。”   木制玩具有很多。   比如积木。   比如拼板类玩具。也就是七巧板、华容道等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玩具。   比如拼插类玩具。像是鲁班锁就属于这类。   当然还有各种形态的摆件。   姚容打算现给江泛月做个七巧板。   这并不难做,挑选好薄厚合适的木料,姚容用锯子开始切割。   她的手非常稳,稳到什么程度呢,几乎不需要画线,凭着感觉直接切成光滑的直线。只花了十来分钟,七块板子便全部切好了。   最耽误时间的一步做完,后续的打磨就更容易了。   因为这是送给江泛月的礼物,姚容低着头,耐心用抛光皮给每个板子抛光,让各个面都足够平整光滑。   江泛月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好不容易做完晚饭,她把菜往碟子里一盛,连火都险些忘了灭,匆匆跑出去。   姚容刚好打磨完最后一块板子。   她示意江泛月摊开双掌,将七块板子都放到江泛月的手掌上:“时间比较短,只能先给你做个七巧板。等明天再给你做个鲁班锁。后天找到合适的材料了,就给你做个新的竹蜻蜓。大后天的话……”   话没说完,看着江泛月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姚容的笑都化作了无奈:“是不喜欢吗?”   江泛月用力摇头,语无伦次道:“没有,很喜欢,非常喜欢,是太喜欢了。”   姚容揉了揉她的头发:“喜欢的话,就笑一笑。”   江泛月仰着脸,朝姚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   吃完饭后,江泛月玩了一晚上七巧板,直到姚容催促她睡觉,她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妈妈,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木工啊。”   “以前镇上有技术培训班,我报了织衣班,你舅舅报了木工班,后来他经常在家做木工,见我感兴趣,就顺便教了我。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可惜你外公说,女孩子不要做这些苦力活,我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上面的话,除了那句“很有天赋”,别的都是真的。   真话里掺合点假话,就算村里人知道她改行了,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那现在怎么突然又决定做木工了。”   “昨天我看到了你的竹蜻蜓,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我只给你买过这一个玩具。我想给你制作很多很多玩具,想让我和你的生活变得更好,想努力让你比天底下其他小朋友都幸福,让他们有朝一日都羡慕你。而且现在时代越来越开放了,别说木工行业了,任何行业都不能缺少女性的存在。”   江泛月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妈妈说的话都是对的,记下来。   姚容熄灭煤油灯。   江泛月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困意。   她认真倾听着姚容的呼吸,确定姚容睡着了,才悄悄凑到姚容身边,亲了亲姚容的侧脸。   “晚安,妈妈。” 第103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5   这个时代的北方农村学生是没有暑假的, 他们有的假期是寒假、麦假和秋假,后面两个假期主要是为了方便农村学生们在农忙时节帮家里人干活。   最近恰好到了时间最长的秋假。   一大清早,江泛月躺在床上补觉, 姚容就起来忙活了。   她今天要做鲁班锁。   这种玩具也被称为孔明锁, 原理是在不使用任何钉子的情况下,保证每块木料的凹凸结构能巧妙贴合起来,最终形成一个稳定的造型。其实采用的也就是古代建筑中最常用到的榫卯结构。   别人做鲁班锁,也许还需要提前画出设计图,再按照设计图来切割木料, 但姚容完全省略了这个步骤,直接在脑海里简单构思一番,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切割。   这无疑缩短了大量时间。   在江泛月睡醒之前,姚容完成了第一个鲁班锁。   她用最精细的刻刀,在最显眼的木料上刻下一行字,这才将它拼接成型, 放到了江泛月枕头边。   半个小时后, 江泛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想支起身体, 却正好碰到了鲁班锁。   眼底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江泛月匆匆坐起来, 捧着鲁班锁放到近前。   ——赠月月。1991.09.12   这行字在第一时间落入江泛月眼里。   江泛月风风火火跳下床, 用最短时间洗完漱吃完饭,抱着那个独属于她的鲁班锁坐到了姚容身边, 问姚容有什么是她能帮忙的。   姚容说暂时没有, 让她先玩会儿鲁班锁, 顺便仔细为她介绍鲁班锁的原理。   江泛月边听边拆开鲁班锁,开始尝试着重新进行拼接。   姚容给她做的鲁班锁比较复杂, 江泛月试着摆弄了好一会儿也不得要领,但她脸上丝毫没有急躁,只是垂下眼去思索姚容刚刚告诉她的那些话。   好一会儿,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再次行动起来,一气呵成,顺利将鲁班锁复原回了原型。   “完成了。”江泛月对姚容说。   姚容诧异,对于第一次接触鲁班锁的人来说,这个速度算很快的了。她朝江泛月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江泛月有些不好意思,蹲到了姚容身边,又一次问有什么是她能帮得上忙的吗。   一副不找到事情做不罢休的模样。   姚容说:“那你帮抛光吧。不过给三块木料抛完光就需要休息一会儿,你手腕力气小,要是一次性用太多力,容易伤着手腕和手指。”   她不想累着孩子,但江泛月心疼她,主动提出要帮忙,她也不必一直拒绝。   这是孩子对父母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江泛月点点头:“我知道的。劳逸结合才能做更多的工作。”要是今天把自己伤着了,明天就没办法干活了,她才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姚容拿出抛光皮,简单示范了一下怎么做最省力,江泛月按照她教的,把每个面都打磨得足够光滑平整。   连着做完四个不同形状的鲁班锁,姚容就换了其他玩具做。按照济香镇的消费水平,做太多同种玩具,到最后很可能会出现滞销情况。   几天下来,姚容一共做了三十多件玩具。   其中有四件,都是送给江泛月的礼物。   每天一睁开眼睛,江泛月都会习惯性地看向枕边,然后总能看到不同的玩具。   竹蜻蜓。   木棍上刻:赠月月。1991.09.13   城堡积木。   城堡屋顶上刻:赠月月。1991.09.14   木制汽车。   车顶上刻:赠月月。1991.09.15   木制招财猫。   猫爪子上刻:赠月月。1991.09.16   江泛月就像在收取一个每天清晨都会掉落的礼物盲盒般,不仅对自己会收到什么样的玩具产生期待,也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   这天清晨,江泛月收到了一个刻着时间的特殊礼物。   这是一个用易拉罐和废报纸做成的笔筒。   做得十分精致。   报纸与易拉罐完美贴合,仿佛是天生印在上面的。   江泛月握着这个笔筒走去院子,发现姚容正在那堆废旧品里翻找着什么。   “月月,你睡醒了?”姚容指了指厨房,“红薯粥在炉子上温着,你去端来喝吧。”   江泛月乖乖去端红薯粥:“妈妈你在做什么?”   “我今天原本想把这些废旧品都拖去镇上卖掉,但收拾的时候,突然想到可以废物利用,用这些东西来制作一些小玩意。”   “比如笔筒?”   姚容说:“还可以拿报纸来包书皮,做沙包,做毽子……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玩?”   这个字眼让江泛月心头一动。   垃圾……也可以拿来玩?   姚容伸手轻轻一推,将江泛月推到了那堆杂乱的废旧品前:“只要你的想象力足够大,就可以用眼前这些素材拼凑设计出任何东西。这几天你帮了我非常大忙,今天我们就好好休息好好玩。”   江泛月看了看手里的笔筒,最终点了点头。   不过……要做什么呢?   江泛月仔细打量着废旧品,目光落在一个细长口的玻璃瓶上。她将这个玻璃瓶捡起来,用手里里外外清洗干净,问姚容能不能直接切割掉整个玻璃瓶底。   “没问题。”姚容也不问她想做什么,接过玻璃瓶,用工具完整切开底部,又用了些手段处理切开的部分,就算江泛月不小心摸到,也不会割伤她的手。   江泛月找到一根细长的铁链,直接穿过玻璃瓶,再将一个圆形铁片磨成心形,串在了铁链尾端。   一个玻璃瓶风铃就做好了。   江泛月踩在椅子上,将它挂到了几乎没有人走过的廊下。   阳光穿透玻璃瓶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风从廊下悠悠吹过,铁片带动铁链轻轻晃动,撞击在玻璃瓶身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本有些简陋的风铃竟在此刻呈现出异常的美感。   江泛月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又跑去做了两个同款风铃,将它们并排挂到一起。   仿佛是被这个风铃彻底激发了自己的灵感,江泛月开始用大大小小的盒子做出了不少收纳盒,甚至还想到将几十个塑料瓶平放在一起,用大卷透明胶牢牢黏住它们,又在外层垫了一圈塑料,最后将洗干净的废旧窗帘布缝在了最外面,这就做成了一个软硬合适的凳子。   此外,花瓶、笔筒、包书皮的纸、沙包……江泛月全部都玩了一遍。   姚容还教她怎么用废布制作假花。   一直玩到了傍晚,江泛月都有些意犹未尽。   “好了,做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姚容笑着对江泛月说。   江泛月用力点头,又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有些东西做多了,我根本用不完怎么办。”   “拿来送人?”   “不不不,这些是用废旧品做的,拿去送人不好。”   “怎么会呢,你瞧瞧你做的沙包,和外面卖的沙包没什么两样。礼物是心意,如果有人因为它的价值而看轻了你的礼物,那你也不必难过,你应该感谢你认清了这个人。”   “可是,可是……”江泛月颓然低下头,也许是因为最近太幸福了,也许是因为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她第一次对着姚容承认自己的糟糕,“妈妈,我没有可以互送礼物的朋友。”   只有朋友,或者亲人,才会互相送礼物。   而她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   姚容蹲下身,微微仰着脸与江泛月对视:“月月,这么说是不对的。你还记得村口张奶奶每次见到你,都会给你塞一块糖吗,还有陈婆婆地里的葱蒜都任由你去摘,黄爷爷他家门口的梨子熟了,都会给你送几个尝尝鲜。这些都算是他们送给你的礼物,你不回礼,他们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回礼了,他们一定会觉得你是一个懂礼貌、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也许村里有很多不懂事的孩子在排挤江泛月,不愿意和江泛月做朋友。   但这么多年来,她们这对孤儿寡母能够安安稳稳在村里生活,也离不开村里人的照顾。   江泛月愣了愣,这才从记忆深处回想起这些事情来。   是啊……   这些其实都算是礼物吧。   她并非没有被善意包围过,只是这些善意太习以为常,她才总是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那我给张奶奶送个凳子,给陈婆婆送个装假花的花瓶,再给黄爷爷送个……送个装烟斗的收纳盒?”   “当然没问题。”   听到姚容的肯定,江泛月心底的迟疑瞬间烟消云散:“那趁着天还没黑,我赶紧去给他们送礼物。”说完,江泛月就先抱着体型最大的凳子往村外跑。   姚容站在原地,目送着江泛月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她今天突发奇想让江泛月玩废旧品,是因为她希望,当以后江泛月回忆起捡垃圾的岁月时,不仅仅只能回忆起劳累和辛酸,还可以回忆起今天的快乐和充实。   垃圾堆里,也能催生童话的种子。   ***   江泛月穿着自己的新衣服,抱着凳子往村口跑,齐耳短发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动,透着一股鲜活的青春靓丽。   这个点村里不少人都忙完了地里的活,扛着农具往家的方向走,远远瞧见江泛月,有人第一时间没认出她:“这是谁家的孩子,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   “你瞎说什么呢,这是姚容的孩子,泛月啊。”   “居然是泛月。还真没认出来。你别说,这孩子换了身新衣服,又剪短了头发,看起来活泼多了。”   “孩子嘛,就应该活泼一点。”   江泛月没听见大人们的议论声,她现在正站在张奶奶家门口,对着来开门的张奶奶说出自己的来意。   末了,她有些紧张地说出这个布凳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张奶奶没有嫌弃,还夸奖起江泛月的创造力。   “月月你这孩子真是太聪明了,我第一次知道凳子还能这么做。哎呦,我一直嫌弃板凳太硬了,每次坐板凳都要在上面垫一层东西,现在你送的这个凳子是送到了我心里啊。张奶奶太喜欢这个礼物了,谢谢月月。”   江泛月被夸得红了脸,激动道:“张奶奶你喜欢就好。”   张奶奶接过凳子,心中有些感慨。   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在外地,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儿子和儿媳没有亏待她,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再加上政府发的补贴,她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只是人上了年纪,就总觉得孤零零的。   她很喜欢买一堆糖放在家里,然后总是把糖揣在口袋上,见到一个孩子,就给一个孩子发糖,所以总有孩子被她的糖果吸引,跑来她家里玩耍。   但散出去那么多糖果,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孩子的礼物。   张奶奶掏出口袋里装着的所有糖果,一股脑塞进了江泛月的手里:“这是给月月的回礼。”   江泛月握着糖果,有些不好意思,但张奶奶已经强调这是回礼,江泛月也不好拒绝:“谢谢张奶奶,那张奶奶再见,我回家了。”   “月月拜拜。对了,刚刚张奶奶忘了说了,月月这身打扮真精神。”   江泛月又去给陈婆婆和黄爷爷送了礼物,同样从他们那里收获了夸奖和回礼。   但村里这么多口人,不只有这三人帮过江泛月。   江泛月今天从早忙到了晚,反倒越来越起劲,她拿着自己做的笔筒和沙包,跑到了村长爷爷家,又拿着自己做的毽子和包书皮的纸,敲开了邻居的门……   这些东西对村长他们来说没有用,但他们的孙子孙女可以用到。   反正礼物是送给村长爷爷他们的,他们要给谁用都无所谓。   直到村里烛火一家家熄灭,江泛月才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跟姚容说哪个爷爷送了她水果,哪个奶奶摸着她的头夸她……   全都说了一通,江泛月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声音清脆。   “妈妈,我今天真的真的好高兴啊。”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江泛月甚至还有些遗憾起来。   “早知道以前捡垃圾的时候,也可以捡些漂亮但没什么用的物品,这样我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礼物了。”   姚容简直哭笑不得:“行了,快些躺下睡觉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江泛月乖乖躺了下来,扯过被子盖到自己的肚子上,听着廊下叮铃铃的风铃声,不多时就陷入了熟睡中,还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小象依依来到了一个叫垃圾王国的地方。   垃圾王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垃圾,完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没有动物喜欢生活在这里,垃圾王国的子民们纷纷搬到了别的地方。   这可愁坏了国王。   于是国王对外悬赏,想让草原上有勇有谋的动物帮垃圾王国度过这个难关。   小动物们踊跃报名,可惜悬赏了好久,都没有小动物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后来有一天,依依来到了垃圾王国,见到了躲在垃圾堆里哭泣的国王。   为了安慰国王,拯救国王的国家,依依想啊想,总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它把垃圾都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王国子民和每个来王国旅游的动物。   到后来,所有动物都不再称呼这里为垃圾王国,而是称呼这里为礼物王国。   每个动物都以来礼物王国旅游为傲。   而依依也成为了礼物王国的座上宾,获得了国王真挚的友谊。   ……   江泛月翻了个身,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   翌日,姚容推着板车,运着废旧品来到镇上垃圾回收站。   论起关系来,镇上垃圾回收站的老板算是姚容的远方堂哥。   他称算着这些废旧品,随口道:“有段时间没见你来了。”   姚容跟老板说了自己要转行的事情:“以后我们村子那边,就要麻烦你自己开车去收了。”   老板笑了笑:“转行好啊。”给姚容结算了钱,还给了姚容两斤柑橘,“客人送的,你嫂子他们不爱吃,你拿回去给月月。”   都这么说了,姚容也没客气,笑着接过,道了声谢,推着板车回到村里接江泛月。   江泛月早已迫不及待,她把木制玩具全部都放到板车上,还把自己做的笔筒和沙包也都放了上去,姚容问起来时,江泛月说:“这些可以拿来做添头。虽然这些没多少钱,但要是有了添头,客人们付钱时肯定会更爽快的。”   姚容乐了,问江泛月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江泛月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啊。”   “小小年纪,一肚子生意经,以后肯定能赚特别多钱。”姚容调侃她。   江泛月微抬下巴,脸上透着些许自豪。   “你要不要坐到板车上。这些玩具都不沉,再加上你也没有多重。”   “不要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今天正好是镇上五天一次的赶集日,在菜市场附近的那几条街,只要交了两毛钱摆摊费,就可以占一块地方摆摊。   姚容挑了个离书店比较近的地方,在地上铺了一块布,把自己做的玩具和江泛月做的玩具一一摆了出来。   旁边还放了块板子,上书“玩具”二字。   等着客人来时,姚容把回收站老板给的柑橘拿了出来,让江泛月吃。   江泛月剥好皮,分了姚容一半。   两人吃着水果的功夫,一个老奶奶带着自家外孙从书店里走出来。   孩子不过五六岁,长得有些虎头虎脑的,无论是身上的背带牛仔装,还是脚下会发光的鞋子,都不像是济香镇本地孩子会穿的衣服。   他也确实不是济香镇本地人。   孙涛涛从小跟着爸爸妈妈在帝都长大,不过他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块儿住在济香镇,这些天气温转凉,孙涛涛的外公生了一场病,孙涛涛的妈妈就带着他回来探望外公。   因为回来得急,孙涛涛就只带了一些童话书过来,而玩具都没带过来,今天他就跟着外婆出来买菜,想再买些玩具或者童话书打发时间。   不过……   无论是书店里卖的玩具,还是书店里卖的故事书,对孙涛涛来说都太一般了。   他挑了好久,最后才勉勉强强买了两本故事书,稚嫩的小脸上写满失望。   垂着脑袋走了一小会儿,孙涛涛余光瞥见“玩具”二字。   顺势一扫,他就看到了姚容的摊子。   原本孙涛涛是不太在意的,但当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游乐园积木时,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外婆,那里那里,你快看。”孙涛涛边跳边叫。   外婆顺着孙涛涛指的方向看过去,咦了一声。   她来这里好多次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摊子卖玩具的。不过这些木制玩具,瞧着确实都挺新奇的。   孙外婆牵着孙涛涛走到了摊子前。   姚容早就看见了他们,不慌不忙笑道:“这些玩具都是我做的,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这是积木吗?”孙涛涛凑到那个游乐园积木面前,小小哇了一声,“我只在商场里见过塑料积木,很少见到木头做的积木。”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碰积木,良好的教养又让他收回了手:“请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当然没问题。”江泛月应道。   孙涛涛这才伸手摸了摸积木:“手感好滑,比塑料滑多了。”   姚容笑道:“我女儿打磨得很好。”   孙外婆这下更诧异了:“这是你们家自己做的?”   姚容很谦虚:“对,我们也是第一次尝试,想着要是有人喜欢,也算是多了一门新的营生手段。”   “做得很好。”孙外婆不是没见识的人。   说实在的,这里这么多玩具,造型完全没有重复。   单是这一点,就实在太难得了。   孙涛涛看着江泛月的眼睛仿佛都在发光。   天呐。   这个小姐姐没比他大多少,居然会做玩具哎。   “外婆,我可以买这个吗?”孙涛涛指着游乐园积木。   孙外婆没有马上应,而是询问了价格。   姚容报的价格非常公道,甚至可以说便宜得出乎孙外婆的想象。   “涛涛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吗?”孙外婆觉得这个摊主厚道,便想着多买一些,既能帮衬生意,也能让自家外孙玩得开心。   孙涛涛有些纠结,东看看西看看,这个玩具小车看着好酷,那个招财猫看着好可爱,还有另一套城堡积木看着也非常好玩……   “我可以买多少个玩具?”孙涛涛严肃地问他外婆。   得知最多只能买三个,孙涛涛选了玩具小车和招财猫。   付钱时,江泛月有些紧张地把自己做的沙包和毽子递给孙涛涛:“这是我做的,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客人,这笔生意也是今天开张的第一笔生意,这是送给你的赠品。”   孙涛涛惊喜地接过,拎在手里晃了两下,越发崇拜地看着江泛月:“姐姐你好厉害啊,我以前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跟爸爸妈妈一块儿做过沙包和毽子,但是做了好多次都失败了,沙包总是漏沙子,毽子也踢不起来。”   江泛月还是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人夸奖,她又往孙涛涛手里塞了个收纳盒:“那这个也给你,你可以用它来装没有拼好的积木,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积木不小心弄丢了。”   “这个也是你做的吗?”孙涛涛问。   江泛月点了点头。   孙涛涛礼貌地道了声谢,又问江泛月以后还会不会来这里摆摊。   江泛月看向姚容,姚容道:“赶集日我们都会过来的。”   回去的路上,孙涛涛边走边问:“外婆,下次赶集日你能再带我过来这里吗。我想把我的童话书拿来和这个姐姐分享。” 第104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6   镇上经济虽然不发达, 居民平均工资不高,但是偶尔给孩子买一两个玩具的钱还是有的,随着集市人流量逐渐增多, 摊子前也围了不少客人。   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消费习惯, 所以有人对玩具的喜爱溢于言表,也有人对玩具挑挑拣拣;有人买单时十分爽快,也有人努力砍价,满脸肉疼;有人买玩具是为了给自家孩子玩,也有人买玩具是为了奖励努力工作的自己。   江泛月偶尔会帮姚容搭把手, 多数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到了中午,摊子上的玩具已经卖了大半。   这个速度比姚容预想的要快一些,看来济香镇的整体消费能力比她评估的要强一些。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摊子上的玩具比较新奇,客人图个新鲜。   卖完所有玩具, 姚容带着江泛月去买了鸡和椰子, 打算今晚给江泛月做椰子鸡吃。   椰子一共买了四个,姚容先往江泛月的搪瓷杯里倒椰汁, 等杯子装满,这才将其余椰汁倒到碗里备用。   处理好椰汁, 椰肉也没浪费。   姚容用刀撬出椰肉, 时不时将小块椰肉递给江泛月。江泛月小口小口啃着椰肉,站在旁边看姚容处理食材。   温火慢炖半个小时, 椰子鸡就算是做好了。   锅盖掀开时, 江泛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很久没吃过鸡肉了。   上一次吃, 应该是在过年的时候。   而且那时,妈妈只买了小半边鸡肉, 不像这次,直接买了一整只鸡,就算她敞开肚子吃,都不一定能彻底解决掉。   “月月,你把汤盛出来端到饭桌上,我再炒个青菜。”别说江泛月了,姚容闻着这股浓郁的鸡汤味道,嘴里也在自动分泌唾液。她加快动作,油一烧开,往里面倒已经洗好的青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   江泛月端起已经盛好鸡汤的碗:“那我就开动啦。”   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下肚,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脚顿时暖乎起来。江泛月长舒口气,眼睛餍足般眯了起来,浑身透出一股惬意舒适的幸福感。   她给自己盛了碗饭,夹起一块鸡腿,埋头大快朵颐。   吃到最后,要不是姚容制止了江泛月,江泛月估计得把锅里最后的饭混青菜汁一块儿扒光。   江泛月瘫在床上,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妈妈,等我消化一下,肚子不那么撑了再去洗碗。”   “都跟你说不要吃那么多。你躺着缓缓吧,我来收拾就好了。”   江泛月不好意思:“因为今天很高兴啊。再加上今天的菜那么丰盛,我不想浪费。”   做出来的玩具全部卖光,说明这门营生真的可以一直做下去。   “家里条件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以后条件会好到鸡肉摆在你面前,你都懒得啃一口。”   江泛月设想了下那幅画面,不由笑弯了眼睛,捂着嘴偷笑。   等姚容洗好碗筷再次走进屋里,江泛月一骨碌爬起来,积极道:“妈妈,我们今天卖了多少钱啊。”   “卖了两百五十六。”姚容报了一个数。   她一共卖出三十二个玩具,相当于一个玩具卖八块钱。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几个大型积木拉高了均价,大半玩具的价格都在四五块钱间。   “这么多!”江泛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点着手指道,“集市五天一次,要是每次都卖那么多,那我们一个月就能赚一千五!而且我记得妈妈你说过,你一开始做得有些不熟练,速度比较慢,后面速度快起来,那一个月难道可以赚两千以上!?”   天呐,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姚容被她这副财迷的模样逗笑了,江泛月的数学一向不好,算钱倒是算得非常快:“不能这么算,你说的是总价,但净利润需要减掉成本。而且我们的摊子刚刚开始营业,不少客人图新鲜,也乐得花几块钱让自家孩子高兴,等开了一两个月,需求逐渐饱和,销量可能反而就降下去了。”   江泛月大概能理解这番话:“也就是说,两个月后的销量,很可能才是摊子的日常销量。”   姚容点头:“没错。不过就算销量有所下滑,也不会下滑得很厉害。每个月的净利润应该都能保持在上千块钱。”   江泛月心口怦怦直跳。   她对钱不是很有概念。   但稍微转换一下,她们今天买那只鸡花了五块一毛钱,一千块差不多相当于两百只鸡。   就算天天吃鸡顿顿吃鸡,都犹有富余。   姚容伸手轻轻一拉,将江泛月从床上拉了起来:“小财迷,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去散步消食。”   落日西垂,晚霞将泯。   傍晚的村落格外有烟火气息。   有村民扛着锄头从地里归家,有烟囱正冒着烟,逸散出饭菜的香味,也有吃饱的老人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懒懒闲谈。   或有三两小狗迈着腿,从村头滚到村尾,又从村尾滚回村头,玩得不亦乐乎。   帮家里劳作一天的孩童来到村口,在专门晒谷子的那块水泥地上丢沙包、踢毽子。   江泛月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沙包和毽子都是她做的。   她扯了扯姚容的衣角。   姚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道:“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做的玩具。”   江泛月轻轻弯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满足感来。   回到家里,江泛月躺在床上,提出让姚容教她做木工,如果她也学会了,就能和姚容一起做玩具。   “你才十二岁,还不到考虑赚钱的时候。”   “可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就多温习功课。”   江泛月很倔强:“现在在放假,之前老师教的功课我都掌握了。我现在只想学木工。”   姚容问:“你学木工,是因为对做玩具这件事感兴趣,还是单纯想赚钱?”   江泛月绞了绞衣角:“想赚钱。”   还有……   可以获得成就感。   看着村里那些孩子在玩她做的沙包和毽子,江泛月感到由衷的快乐。   “做木工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瞧见江泛月想说话,姚容温和又无奈地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你能吃苦。但是做木工不仅仅是能吃苦就行了,你想要做到我这种熟练程度,至少要学个好几年。而且,你觉得我们的摊子能赚钱,只是因为有木工手艺吗?”   江泛月摇头:“是因为妈妈能设计出各式各样的玩具。但我要是学会了,以后妈妈就能专门负责设计,我来负责制作。”   姚容没有因为江泛月是个孩子,就觉得江泛月什么都不懂。   她笑了笑,向江泛月简单透露了自己后续的计划:“等积攒了一定的客户和口碑,我打算去市里租个店铺,自己开店当老板,专门负责设计玩具,再聘请几个熟练工来制作玩具。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年。你觉得是你做得好,还是那些已经学过很多年的人做得好?”   江泛月无言以对。   不过江泛月脑瓜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妈妈,那我可以跟你学习设计玩具吗?”   “学这个也是为了赚钱?”   江泛月想反驳,但张了张嘴,还是老老实实道:“是。”   “你当然可以跟我学,但我是野路子出身,你要是真的打算把它当成一门事业,就应该好好读书,将来报考这方面的专业。不过等你读完大学出来,至少也要十年以后了。”   江泛月震惊,十年以后?   “不能速成吗?”她小声道。   “除非你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   江泛月颓然,放下了这个念头。   姚容摸了摸江泛月洗完头后翘起来的头发,也许是因为以前家里太缺钱了,江泛月的消费观念节俭,赚钱观念又很功利。   既然没办法马上改变她的观念,那不如加以引导一番。   “月月,赚钱的法子有很多,路从来都不是只有一条,我希望你能选一条你热爱的路,然后贯彻一生走下去。”   “热爱的路?”江泛月重复。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阅读和写作吗?真想快速赚钱,就多多研究写作,然后往出版社投稿,要是出版社选中了你的稿件,你就能赚稿费了。”   江泛月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担心被姚容看到她的神情,她悄悄背过身,装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妈妈,我困了。”   出版社选中她的稿件?   这怎么可能。   除了妈妈,才没有人会喜欢她写的东西。   而且妈妈的喜欢,很可能夹杂了鼓励的成分,并非单纯出于一个读者对故事的欣赏。   那天晚上之后,姚容没有再提过写作的事情,仿佛当时只是心血来潮,江泛月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几分空落落。   她收拾收拾心情,继续给姚容打下手。从头学习木工是没必要了,但是依旧可以帮忙打磨处理木料。   这天下午,姚容从外面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说是江泛月舅舅一家寄过来的。   拆开快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礼盒。   礼盒里除了装有芭比娃娃外,还有好几套精美的公主裙和鞋子。   江泛月摸了摸娃娃的金发,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这就是表哥说的芭比娃娃吗……表哥真的给我买了芭比娃娃啊……”   姚容从盒子侧边摸出了一封信:“快看看你表哥他们说了什么。”   江泛月取出信件,从头阅读。   信里的字迹依旧潦草,但内容足足有两页那么长。   信的一开始,表哥姚富贵先是回答了江泛月上封信提出的几个问题,才开始絮絮叨叨自己买这个芭比娃娃有多不容易。   [我和你说,我那几天跟朋友去打篮球,出了一身汗,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瓶汽水,就为了给你买更精致的芭比娃娃。]   [当然,靠我那点儿零花钱,根本就买不起芭比娃娃。后来还是我妈听说了这件事情,狠狠夸了我一通,不仅资助了我三十块钱,还说要奖励我,给我涨零花钱。嘿嘿嘿,她可抠门了,之前我怎么说都不乐意涨,没想到我对你稍微好一些,她就变得大方起来了。我以后得对表妹你更好些,说不定还能涨更多的零花钱。]   再之后,姚富贵还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才成功在商场抢到最新版的礼盒。   那朴实无华的文字却极富画面感,让人隔着信件就能想象出十四五岁的男孩抢到礼盒时那副骄傲得尾巴要翘起来的模样。   江泛月慢慢看着,唇角不自觉扬起,眼眶却莫名湿润。   她一直都很羡慕村里的二妞。   二妞与她同岁,读小学那会儿两人同班。   从一年级开始,二妞的成绩就是全班倒数第一,额头到左眼的位置还长有一块红褐色的胎记。   二妞第一天来上学时,班上有很多坏孩子都说她是丑八怪,那天下午二妞是一路哭着回家的,结果第二天早上,二妞的哥哥亲自送她来上学,认真警告了班上的每一个孩子,还亲自跑去跟学校老师沟通。   明明二妞的哥哥没比二妞大几岁,但那副把妹妹牢牢护在身后,与所有人都沟通完后耐心给妹妹擦眼泪、往妹妹兜里塞梅子的画面,让江泛月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时候就在想,如果她也有一个哥哥,多好啊。   妈妈是大人,不方便掺和到小孩子的事情里。   但哥哥一定可以保护她。   哥哥也会像二妞的哥哥一样,为了哄她开心,往她兜里塞梅子塞糖塞饼干。   ……   现在,她好像不需要再羡慕二妞了。   因为她也有了一个哥哥。   江泛月放下信件,拆开礼盒,取出里面的芭比娃娃和公主裙,兴致勃勃摆弄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忧愁。   除了妈妈,还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是不是也应该给表哥准备回礼啊。   “你这些天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也应该有零花钱。”姚容给了江泛月十块钱,“你年纪小,准备的礼物便宜一些,你表哥不会介意的。”   江泛月又把十块钱递回给了姚容,狡黠道:“那妈妈,我能不能用这十块钱,请你帮我雕刻一个篮球。”   姚容笑了笑,将钱币重新放回自己口袋:“没问题,这单生意我接了。”   除了给表哥准备礼物,江泛月还想着给舅舅、舅妈也准备一些礼物。   她手里已经没多少零花钱了,好在给舅舅和舅妈准备的东西也不需要什么钱,胜在一个心意。   将写好的信和礼物妥善放到盒子里,江泛月有些忐忑:“妈妈,表哥他们会喜欢我准备的礼物吗。”   以前她一直觉得舅舅一家不喜欢她。   那时虽有些难过,但也习惯了。   现在突然和舅舅一家恢复了联系,她反倒有些患得患失,担心自己某些地方做得不好,惹得舅舅一家又不喜欢她了。   姚容摸了摸她的脸颊,语调温和,轻轻抚平江泛月的思绪:“像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哪个做长辈的会不喜欢。”   这段时间来,家里的伙食质量比以前好了许多,江泛月看着还是有些瘦削单薄,面色却变得红润了不少。   许是笑得多了,眉间的阴郁变得越来越淡,眉眼舒展,衬得那张苹果脸格外讨喜。   刚寄出这箱礼物,就到了新的赶集日。   姚容依旧在上次的位置摆摊。   这回她准备的玩具数目要比上回多了一些。以济香镇的消费水平,足以吃下这么多玩具,再说了,这回卖不完,下次继续带来卖就好。   江泛月正帮客人把玩具装起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咦,是你啊。”江泛月显然还记得孙涛涛。毕竟是摊子的第一位顾客。   孙涛涛背着奥特曼书包,牵着外婆的手,脆生生道:“姐姐好,我又来了。”   江泛月把玩具递给客人,问孙涛涛:“上次那些玩具你觉得好玩吗?”   孙涛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外公也很喜欢,他每天晚上都会陪我一起玩积木。”   “我妈妈也经常会陪我玩积木。”   孙涛涛蹲下身子,在摊子上环视一圈,带着肉窝的手指着栩栩如生的孙悟空木雕,哇了一声:“是大圣哎!”   他的手不够长,姚容拿起孙悟空木雕,递到了他面前,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孙涛涛摆弄了好一会儿,偏过头去看孙外婆,征询到孙外婆的同意,他才笑着抱住木雕,脱下书包。   放好木雕,孙涛涛没有马上拉好拉链,而是从包里掏出几本颜色鲜艳的童话书。   江泛月从没有见过封面这么精美的书籍,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孙涛涛把书籍全部推到她的面前:“姐姐,上次你送了我好多东西,这几本书我都看了好多遍了,你要是喜欢,我把它们送给你。”   江泛月十分诧异,摆手道:“上次那些是买东西的赠品,不能算礼物。”   孙涛涛瞪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怎么不能算礼物呢,那些都是你亲手做的。而且我很想很想跟你做朋友,我好喜欢你的。”   孩子的喜恶直白又纯粹,没有人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江泛月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语气也变得磕磕巴巴:“我……你……为什么啊?”   “因为你会做玩具啊,我的同学都不会做。”孙涛涛理直气壮,说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偏偏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理由。   江泛月眼神黯了黯:“我其实不太会做。”   如果孙涛涛是因为这一点喜欢她,那他就弄错了。   孙涛涛摇摇手:“我说的玩具是沙包和毽子啊。”   江泛月眨眨眼,这两个确实是她亲手做的……   姚容很清楚江泛月的心结在哪里,如今孙涛涛这番话,恰好无意间打开了江泛月的部分心结,所以她看着孙涛涛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爱屋及乌。   “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下。不过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这几本书借给这位姐姐看,然后下次赶集日你再来摊子上找她,或者我们去找你还书都可以。”   孙涛涛看了看他外婆。   一直没说话的孙外婆笑道:“那下个赶集日我再带你过来吧,反正我们每天都要出门买菜,从菜市场拐个弯就到这里了。”   双方互通过姓名,孙外婆和孙涛涛没有多待,把书放下就离开了。   江泛月对这几本书爱不释手,来回抚摸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翻开了最上面一本,想要马上一饱眼福,却被姚容轻轻拍了拍手心:“不要在太阳底下看书,很伤眼睛。”   江泛月也知道保护眼睛的重要性,只好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回到家里,翻出之前用废旧品做的书套,仔仔细细包裹好封面,才坐下阅读。   她本人写过《爱跳舞的小象》这则童话故事,但她其实没怎么看过童话书,才看了个开头,就陷入到了一则则或趣味横生或哲理性十足的小故事里。   等她再从书里抬起头时,屋里已经点上了煤油灯。   “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姚容说。   江泛月不好意思:“我看得太入迷了。”   “有这么好看吗?”姚容问。   江泛月兴致勃勃复述起书里的故事。   有些故事确实写得非常好,但有些故事的说教意味太浓,趣味性就直线下滑了。   在姚容有意无意的询问和引导下,江泛月下意识对其中某个故事提出了改进意见。   话一出口,江泛月就愣住了。   “如果真按照你的意见来调整,故事性和趣味性都变得丰富了不少。”姚容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失态,随口感慨道,“月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比这些可以出版的作者还要厉害了?”   “不是。”江泛月抿了抿唇,像是在反驳姚容,又更像是在否定自己,“提意见谁都可以,但想要出版,是需要把意见完整呈现成故事。”   姚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家里的木料用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去进一趟货。你以前都没去过市里吧,我带你去市里逛逛,听说城南新开了家百货大楼,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卖。”   ***   赵棕裹着一件厚袄子,蹬着自行车来到木材市场,穿过一家又一家店铺,最终停在自家铺子前,一边拉开闸门准备营业,一边听周围几家铺子的老板闲聊。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昨天穿着一件长袖都嫌热,今天就要把过冬的衣服翻出来了。”   “可不是吗。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木材市场的人流量少了好多,按理来说年尾应该有很多人结婚搬新家啊。”   “你知道城南那栋百货大楼不,整整四层高,其中半层都在售卖南边运来的家具,客人都被吸引去那里了。”   “我去瞧过了,质量跟我们卖的差不多,价格却比我们卖的贵了不少,也不知道这些客人图啥。”   “图啥,图新鲜呗。人家的款式确实好看。”   听到这儿,赵棕插了一句话:“我爸说市里最近又出台了政策,要重新规划木材市场。”   “都没用。我在这儿开了十年的店,十年前就说要规划了,现在不还是这样。”   这个话题未免太过糟心,众人默默换了其他话题。   赵棕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坐下来思索方才的对话。   他为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头脑却很灵活。   从他十岁起,他就一直混迹在木材市场里,虽说没学到他爸三成手艺,但耳濡目染下,对木材市场的困境也有所了解。   他自然知道,常晋市的木材生意大有可为。   可和其他人一样,他看得见里面的利润,却找不到分蛋糕的那把刀。   就只能继续眼馋着了。   “唉,真糟心。”赵棕懒洋洋瘫坐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侄子过两天生日,得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商场卖的那个积木倒是挺好看的,就是价格也十分好看,得花我一小半的私房钱……”   “离谱,真是离谱。那么一堆塑料,凭什么卖那么贵啊。就没有什么能暴富的法子吗,帮老头子看店拿的死工资,都不够我天天下饭馆吃白面饺子。”   就在这时,姚容牵着江泛月走进了店里。   母女两身上都穿着崭新的棉衣,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换下来的旧棉袄和其他日用品。   赵棕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了姚容,讨喜的话脱口而出。   上回见对方时,对方举止从容,丝毫不显窘迫,身上那打着补丁的衣服却明明白白道出了她的窘境。   所以在对方提出想买那些瑕疵木料时,赵棕给了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这才过去了半个多月,对方就愿意花钱买这么多东西,显然是赚了不少钱,手头宽裕了。   “托你的福。”姚容笑道,帮江泛月解开围巾。   江泛月抖了抖被围巾压住的头发,揉搓自己的双手。   “外面天冷,我给你们倒杯温水,暖暖身子。”赵棕去拿一次性杯子。   江泛月接过水杯,轻轻道了声谢谢。   赵棕看这小姑娘长得瘦弱,眼神却很灵动,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其他人送他的几个饼干,塞给江泛月,热情道:“来来来,吃点东西。”   江泛月礼貌地拿了一个。   赵棕这才问姚容是不是要来买原料,见姚容点头,他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提醒道:“你要多少?这回店里的瑕疵品不算多,只有一小半袋。”   “那些瑕疵品我都要了,然后再拿两袋好的。”姚容提起一个袋子,露出里面拼装好的积木城堡,“上次我来店里买东西时,你不是说想送你侄子玩具吗,我把我做的玩具带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棕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这……这是积木?”   他之前知道这位大姐要做玩具,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积木。   不过也是,塑料都可以做成积木,木头当然更可以。   “这个城堡做得真精细。”赵棕细细打量了一番,从积木的外形看到积木的拼接,“像这种玩具,姐你一般怎么卖啊。”   “你要的话,我给你便宜一些。”姚容投桃报李,报出的价格基本没赚赵棕的钱,只收了材料费和人工费。   “那如果是正常售卖的话,像这种精细度的积木,你会卖多少钱?”问题脱口而出后,赵棕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了。   但姚容没隐瞒。   这没什么不能透露的。   她开门做生意,赵棕要是真想知道这些玩具的售卖价格,花点儿时间和精力照样可以打听到。   赵棕心里越发觉得姚容是个敞亮人。   做生意嘛,和这种敞亮人打交道才舒心。   “这个玩具我要了。”赵棕很快就帮姚容备好了货,又问她在哪儿做生意。   “现在还在镇上摆摊,不过有计划来市里开店。”姚容是在问赵棕,却是问给江泛月听的,“不同种类的玩具,我可以随手设计出上百种,你说,这生意要是来市里做,能成吗?”   赵棕收起嬉皮笑脸,斟酌一番,慎重给出自己的答案:“上百种的话,肯定能成。主要是这个价格非常有优势。”   “要是能成,以后只要你店里的木材品质不变,我都来你这里进货。”   赵棕搓搓手,想说些什么,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了。   他按捺下自己心头的激动,先帮姚容备好货,又留姚容聊了一会儿,在姚容和江泛月临走前,还强行把抽屉里剩余的饼干都塞到了江泛月的口袋里,这才笑容满脸地送走母女两。   江泛月频频回头:“这个……”   她下意识想喊哥哥,但想起赵棕称呼姚容为姐,就改口道:“这个叔叔真热情。”   姚容扛着两袋原料,依旧健步如飞:“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热情。”   江泛月刚刚一直在安静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闻言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我想,生意人对陌生人热情,往往是因为有利可图。”   姚容跟江泛月说过,半年内就会来市里开店,那时江泛月还有些不信,今天赵棕的表现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姚容点头,认可江泛月的判断。   玩具生意想做大,只靠她一个人东奔西走是不可能的。   赵棕是本地人,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常年混迹在木材市场里,目前接触下来,无论是性子还是待人接物都可圈可点,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人选。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姚容收回思绪,微微垂眸,夸奖江泛月:“月月你真聪明。”   江泛月提着那小半袋瑕疵木料,像个小尾巴般亦步亦趋跟着姚容:“我还小,以后会更聪明的。” 第105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7   以后会更聪明的江泛月小朋友, 这会儿遇到了一个世纪大难题——   江泛月在百货大楼里买了一斤新鲜出炉的绿豆糕,装了几块想带给张奶奶尝尝,结果走到半路, 发现村长家的大孙女正抱着一个漏沙的沙包号啕大哭。   哭声从漏风的门牙泄出来, 江泛月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她一边哭着,一边瞅江泛月。   盯了好几秒,她抱着沙包,迈着小短腿,朝江泛月冲了过来, 但在距离江泛月还有几步时又猛地停下。   江泛月:哎?这副模样,怎么好像是要冲过来跟她算账的?   江泛月犹豫了下,往前走走停停。   小女孩也跟着她走走停停,不时还抽噎几声。   这会儿天冷,六七岁的小孩子再这么哭下去,很容易邪风入体, 感冒发烧。江泛月只好回头, 低声道:“你别哭了,再哭下去嗓子都要哑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 扁起嘴,努力压下眼泪。   村里欺负过江泛月的孩子, 都是年纪和她差不多大, 或者比她大上一些的。江泛月对小女孩没什么恶感,再加上村长这些年时常照拂姚容和江泛月母女, 江泛月面对这个小女孩也很大方。   她在口袋里摸了摸, 摸到姚容塞进她口袋里的几张纸巾, 取出两张垫在一起,包住绿豆糕, 塞到了掌心沾沙的小女孩手里。   “请你吃,吃完就不难过了。”   又用剩余的几张纸帮小女孩擦了擦脸。   小女孩愣愣咬了一口绿豆糕。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哇地一下又哭嚎起来:“我记得你,姐姐,那天晚上是你来我家里送沙包的。我的沙包被他们打坏了,它漏了好多沙子。”   “你是因为这个才哭的?”江泛月哭笑不得,捏起已经干瘪下去的沙包,“这个很容易修好的。”   “真……真的吗?”小女孩满眼期待地注视着江泛月。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江泛月抿了抿唇,指了个背风口:“你去那里站着,我等会儿来接你,带你去我家,当场帮你修好沙包。”   丢下这句话,就向着张奶奶家快步走了过去。   小女孩姚蕊蕊顺着江泛月的话来到背风口,吃掉最后小半块绿豆糕,面上有些纠结。   她听一些大孩子说过,这个姐姐是住在垃圾堆里面的……   可是这个姐姐好温柔啊,那些大孩子才不会给她吃绿豆糕,也不会给她擦眼泪,在她号啕大哭的时候只会嘲笑她是个哭包,就连她的沙包也是被那些大孩子玩坏的……   就算这个姐姐真是住在垃圾堆里面的也没关系。   她愿意跟这个姐姐回家。   小女孩姚蕊蕊心中暗下决定,等江泛月回来接她时,乖乖跟在了江泛月身后。   江泛月回头,有些好笑。   她好像也是这么跟在妈妈身后的。   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家门外。   姚蕊蕊有些紧张,盯着江泛月推门的动作,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门内的世界,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院子不大,东西堆放就不免拥挤,却毫不杂乱。   廊下几串风铃随风晃动,送来铃声阵阵。   一只木雕的鸟儿挂在入门处,栩栩如生。   不知名的雀鸟跳到了木雕鸟儿边上,叽喳叫着,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同伴的回应,豆大的眼里露出茫然之色。   凹凸不平的地面也被重新修整过,不用担心下雨天沾上满脚黄泥。   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吃的,浓香扑鼻。   姚蕊蕊目瞪口呆,只觉得村里没有比这更漂亮的房子了。   “怎么不进来?”江泛月不知道小女孩在想些什么,出声催促道。   姚蕊蕊连忙走了进去,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   姚容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高兴道:“是蕊蕊啊,怎么想到来容姨家玩了。我在焖鸡翅,快要焖好了,你坐着等会儿。屋里有刚买的糖果和饼干,还有瓜子,让月月姐姐拿给你吃。”   “我知道的。”   江泛月应了一声。   家里没钱的时候,她花钱锱铢必较。   但其实是个大方孩子,家境宽裕,拥有很多糖果玩具的时候,她也会舍得分享给其他人。   难得有个孩子愿意跟在她身后回家,不需要妈妈提醒,她也会好好招待的。   江泛月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喝的,缝补沙包的针线,还有几个姚容做给她的玩具。   “看看想吃什么。还有这些玩具,你随便玩,但是不能把它们弄坏,知道了吗。”   姚蕊蕊连连点头,学着姚容刚刚的称呼:“月月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弄坏的。我妈妈说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钱,我没有钱可以赔给你。”   江泛月忍不住笑了笑,刚想低头帮姚蕊蕊修理沙包,突地想起一事,去接了点热水,润湿纸巾后重新帮姚蕊蕊擦了遍脸,这才开始忙活。   那些零食,姚蕊蕊没有敢多碰。   即使是再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这年头零食难得。   不过面前的玩具,姚蕊蕊倒是没客气,小心摆弄起来。   她家里的条件算是村里不错的,但她也没多少玩具,不然也不会因为沙包被其他大孩子弄坏而号啕大哭。   江泛月拿出来的这些玩具,不算特别,却足以在瞬间俘获这个小女孩的心,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很快,江泛月缝好了沙包。   未免沙包再次漏沙,她这回缝的针脚很密。   “谢谢月月姐姐。”姚蕊蕊放下玩具,捧着自己的沙包,高兴又不舍。沙包缝好了,她好像就没有理由再待在月月姐姐家里了。   就在姚蕊蕊磨磨蹭蹭站起身时,姚容端着热气腾腾的焖鸡翅走了出来,让姚蕊蕊去洗手吃鸡翅。   姚蕊蕊连连摆手。   但这种拒绝,就像是过年的时候长辈给红包,晚辈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依依不舍捏紧红包。   江泛月想到这个画面,唇角弯了弯,牵着姚蕊蕊去洗手,夹起一块鸡翅塞到姚蕊蕊手里:“吃吧。”   姚蕊蕊心想,她已经拒绝过了,但是月月姐姐太热情了,一定要请她吃鸡翅,那她就不客气了,爷爷知道了也不能批评她。   于是心安理得啃起了鸡翅。   连着吃了两个鸡翅,姚蕊蕊说什么都不再吃了,从椅子上跳下去:“月月姐姐,容姨,我该回家了,再待下去,爷爷他们就要担心了。”   “我送你回去。”江泛月说,出门前还抓了一把瓜子,把姚蕊蕊两边口袋都塞得鼓鼓的。   姚蕊蕊仰起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小脸:“月月姐姐你真好。”   江泛月迁就姚蕊蕊的步子,被她夸得眉眼微弯:“真的吗?”   “真的。我姚蕊蕊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姚蕊蕊学着她爷爷说话。   江泛月乐不可支:“你知道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什么意思吗?”   姚蕊蕊嘀咕:“反正是好话。”   不是好话,她爷爷也不能天天挂在嘴边。   村子并不大,江泛月家距离姚蕊蕊家也不算远,看着熟悉的门口,姚蕊蕊蹦蹦跳跳着跑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又想起一事,回头喊道:“月月姐姐,我以后还能去找你玩吗?”   得到江泛月肯定的答复,姚蕊蕊欢呼一声、   蕊蕊妈在院子里喂鸡,听到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板着脸对蕊蕊爸道:“你女儿越来越皮了,你看看,天都快黑了才知道回家。”   蕊蕊爸拍掉鞋底的泥,满不在乎道:“这话你跟你闺女说去。”   蕊蕊妈拍了拍手,刚想走去开门,就见姚蕊蕊如同小炮仗般遁进了家里。   “啥事这么高兴哟?”蕊蕊爸顺口问了句。   姚蕊蕊嘿嘿一笑,举着自己的沙包晃了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爸妈。   小孩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和重复,听着姚蕊蕊在饭桌上反复强调月月姐姐有多好,姚蕊蕊的堂妹姚苗苗咬着筷子:“我可以去玩不?”   “你脾气那么坏,万一把玩具弄坏了怎么办?”姚蕊蕊板着脸。   姚苗苗喊道:“我才没有!”   “之前你把我玩具丢在地上,差点把它弄坏了,你还说没有!”   “我都说了是不小心,你又不信。”   两姐妹拌着拌着,姚蕊蕊终于托着腮,叹了口气,一副说不过姚苗苗的模样:“好吧好吧,等下次我去月月姐姐家玩,我就问问月月姐姐能不能带你去。”   姚苗苗笑了,甜甜道:“蕊蕊姐,我把我刚买的口香糖分你一半。”   村长在旁边听了半天,笑着抽起了自制土烟,跟老伴感慨道:“这姚容一家的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上次我瞧着身体也好了不少,不像以前总是病恹恹的。”   ***   姚蕊蕊口中的下次,其实也就是第二天。   天气越来越冷,一大早起来,姚容就烧起了炭盆。她做的毕竟是手艺活,这个天气要是不烧炭,很影响手指的灵活度。   江泛月坐在另一边看童话书。   正看得入迷,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有小孩子清脆的童音。   “是蕊蕊来了,应该是来找你玩的,去给她开门吧。”姚容最先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谁,开口道。   江泛月放下书,再进屋时,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官相似的小女孩:“你们去炭盆边坐着,暖暖手。”   “容姨好。”   姚蕊蕊噔噔噔跑到姚容面前,姚苗苗学着她的称呼也喊了一声。   姚蕊蕊将手里提着的一袋煮花生递了过去:“容姨,我妈妈让我带来的。”   “怎么还带吃的过来?”   “要的要的。来别人家里做客怎么能不带礼物呢。”姚苗苗抢了姚蕊蕊的话,气得姚蕊蕊狠狠瞪了她一眼。   姚容这才收下。   “容姨你在做什么啊?”姚蕊蕊看着姚容手里逐渐成形的玩具。   江泛月说:“你昨天玩的玩具,都是我妈妈做出来的。”   姚蕊蕊和姚苗苗发出惊叹,挪着小板凳凑到姚容身边,盯着姚容的动作,看得十分入迷。   还是江泛月担心这会影响到姚容的工作,把她们叫了过去,她们才依依不舍离开。   “我给你们讲童话故事。”江泛月拿起童话书,打算把里面的故事念出来。   两个孩子顿时就不关注玩具了,捧着脸,一左一右靠在江泛月身边,听着她讲述起小青蛙大战蝎子精的故事。   屋外狂风肆虐,风铃始终不曾停歇。   屋内温暖如春,只有炭火不时发出的脆响,刻刀划入木料的声音,江泛月抑扬顿挫的声音和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惊呼。   偶尔两个孩子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古怪到姚容都不一定能回答上来,江泛月却细细思量,耐心予以回答,最后收获到两个孩子愈发崇拜的眼神。   姚容停下手中动作,隔着火盆,扫了眼被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浑身都散发出愉悦气息的江泛月,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想要讨孩子喜欢,其实是一件很困难又很容易的事情。   江泛月不是没有朋友,不是没有喜欢她的人。   只是喜欢她的群体,是一群比较特别的群体。   能让孩子都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写不出引人入胜的童话故事呢。   江泛月缺乏的不是写作能力,而是创作信心。   埋在火堆下的土豆和红薯差不多烤好了,姚容拿起火钳子,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灰,一一夹出来,又拿出姚蕊蕊带来的煮花生,招呼她们来吃东西。   吃完东西,江泛月带她们玩起了玩具。   姚蕊蕊用手指点了一遍:“十二个玩具!月月姐姐,你一定是村里玩具最多的孩子!”   “月月姐姐,你怎么有这么多玩具啊?”姚苗苗惊叹。姚蕊蕊跟她说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哩。   小孩子不会像大人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羡慕就是羡慕。此时姚苗苗就把“羡慕”两个大字狠狠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江泛月道:“都是我妈妈送给我的啊。”   姚蕊蕊忍住了,但是姚苗苗没忍住,批评起来:“我妈妈为什么不会做玩具呢。”   玩了许久,直到姚蕊蕊和姚苗苗打起了瞌睡,才揉着眼睛跟江泛月和姚容道别。   江泛月这回只把她们送到门口,脚步轻快走回了屋子里,神情难掩雀跃。   “妈妈。”她凑到了姚容身边,小声道,“虽然那些孩子是因为糖果玩具才喜欢我的,但我还是很高兴。”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能这么受欢迎。   姚容反驳:“她们不是因为糖果和玩具才喜欢你的。”   江泛月怔住了:“可是从前都没有孩子喜欢我。是因为……是因为我开始有玩具、有糖果之后,才有孩子开始喜欢我的。”   “月月,你弄错了。是因为你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爱笑,其他孩子才会被你的性格吸引。”   江泛月茫然:“被性格所吸引?”   可是她的性格……   明明就很糟糕啊。   姚容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般,慢慢说出那些自己注意到的,江泛月不曾放在心上的细节:“你会给她们讲好玩的故事,会耐心听她们说话,不管她们问的有多天马行空,都不曾发出嘲笑,还会温柔帮她们洗手擦脸,留心她们情绪的变化……”   “你用真心换真心,小孩子只是年纪小,却比很多大人都要清楚,谁是真的对她们好。”   江泛月垂下眼眸,眉头紧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展颜:“妈妈,我明白了。”   以前的她,性格糟糕,家境糟糕,自艾自怨。   没有人会乐意和这样的她交朋友。   这种与其说是歧视,倒不如说是人之常情。   ——人类生来喜欢美好的存在。   在妈妈的开解下,她的性情逐渐开朗,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偶然还是会沉浸于过去的痛苦中,更多时候都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周围的人。   于是她就收获到了孙涛涛、姚蕊蕊和姚苗苗的喜欢。   “只要我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更值得被喜欢的人,我就能收获到越来越多的喜欢了。” 第106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8   这场对话, 彻底解开了江泛月的困惑。   她以前不曾得到过旁人的喜爱,所以在突然得到孩子们的喜欢时,总有些患得患失, 担心他们的喜欢不会长久, 担心长期接触下来,自己会让他们失望。   现在她还是会有同样的担心,却已不再患得患失,反而会因为这份担忧而加倍努力。   江泛月拿起碗里最后几颗花生,剥开倒到姚容掌心里:“妈妈, 你能教我做竹蜻蜓吗。”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我想送给蕊蕊她们。”   姚容希望江泛月更招人喜欢,却也不能矫枉过正,让她变成讨好型人格:“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学习一项技能,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它对你有没有用、能不能让你开心,其次再去考虑其他人。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 应该把你自己摆在思考问题的第一位。”   江泛月挠头:“学做竹蜻蜓对我来说没什么实际作用, 但看着蕊蕊她们高兴,我也会被感染。”   姚容侧身, 从柜子里取出一些适合做竹蜻蜓的材料,开始一步步给江泛月演示, 状似无意道:“如果有一项技能, 能对你有用,让你开心, 还能让其他人也快乐, 那就是一箭三雕了。”   江泛月一错不错地盯着姚容的动作, 思绪却跟着姚容的话语开始飘远。   直到念及那几本童话书,她才猛地晃了晃头, 全神贯注投入到学习中。   三天后。   江泛月坐在摊子前,身边放着装有童话书的布包,手里还拿着两个竹蜻蜓,目光不时左右张望。   这一望,就望到了下午三点。   摊子上的玩具卖得差不多了。   江泛月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四处晃悠,越过人群眺望街道两侧:“妈妈,我们可以在镇子上多待一阵子吗?涛涛外婆说今天会来拿童话书,但她和涛涛一直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情耽误了时间。”   姚容帮江泛月紧了紧围巾:“难怪你刚刚一直坐不住。当然可以,还有两件玩具没卖完,我们继续坐着慢慢等吧。”   又等了半个小时,最后一件玩具也被买走,江泛月不由看向姚容。   姚容给了江泛月一块钱,指着对面的糖水铺子:“我们不要在这里干等着,你去买两碗糖水过来。”   江泛月放下心,很快端回来两碗糖水。   等到糖水见底,姚容让江泛月留在这里看着板车,她去买些菜。   江泛月搓搓手,缩成一团。   到了秋冬时节,天黑得很快,不到六点太阳就彻底下山了。姚容和江泛月从镇上回到村子还要花半个小时,所以两人最迟五点半就要动身离开。   眼看着五点将近,江泛月捏了捏布包带子,刚想对着买菜回来的姚容说些什么,就见孙涛涛奔跑着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慢点儿,你慢点儿,小心别摔跤了。”一个穿着驼色长风衣的女人追在孙涛涛身后。   孙涛涛脚步不停,边跑边张望,当真的瞧见江泛月时,他哇地叫了一声,激动道:“你看,我就说在的,我就说在的吧,还好你带我来了。”   脚下猛地一加速,孙涛涛一溜烟冲到了姚容和江泛月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呼直喘气。   小脸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害羞的,透着健康的潮红。   “月月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来晚的……我外公他……”   “别急,缓过这口气再说话。”姚容拍了拍孙涛涛的背。   孙涛涛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瞅着江泛月,担心江泛月会生他的气。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   没有急吼吼的责怪,没有闹哄哄的埋怨,只有由衷的高兴和全然的理解。   她说:“你没有失约就好。”   追着孙涛涛的女人也来到了近前。   她留着一头咖啡色大波浪卷,驼色风衣配黑色长靴,笑容带着歉意,替自家儿子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前几天涛涛就说了今天要来找你们,但昨天晚上他外公的病情突然加重了,直到中午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家里的大人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上,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疲倦到了极点,只想着回去补觉。   而所有大人里,最受煎熬的无疑是孙外婆。   孙涛涛不愿意打扰孙外婆休息,就打起了他十二岁表哥的主意,想让他表哥带他来找江泛月。   两人偷溜出门前,被穆舒兰逮住了。   问明原因,穆舒兰这才急匆匆带着孙涛涛赶过来。   “你外公的身体好些了吗?”   江泛月第一反应是关心孙外公的身体。   得知孙外公暂时没大碍了,她才道:“你家里有急事,下个赶集日再过来找我也可以的。”   孙涛涛不好意思道:“和别人约好的事情,不能够轻易失约的。而且要是我不来,月月姐姐和姚姨你们就白等这么久了。”   姚容说:“我们没有急事,稍微等一等也没什么。”   江泛月跟着说:“对啊,我们没有等很久。”   孙涛涛摇头:“作为绅士,是不能让女孩子等自己的。”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连在一起的衣兜,掏出了一小盒奶糖:“这是赔礼,你一定要收下哦。”   穆舒兰也在一旁道:“你们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请你们去饭店吃晚饭。”   “不用了。”不等穆舒兰劝说,姚容温声道,“我也不是客气,只是想着你家里估计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算要吃饭,也不急在这一天。再说了,涛涛不是已经送了一盒奶糖当做赔礼吗,我们收下这盒糖了。”   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却完全是站在穆舒兰的角度上考虑。穆舒兰心底一暖,知道自家儿子和老妈为什么都很喜欢这对母女两了。   江泛月从布包里取出童话书,一一递给孙涛涛。   孙涛涛摸了摸包起来的书皮,惊喜道:“月月姐姐,你还把它包起来啦?”   江泛月:“我担心弄脏你的书。”   她自己的书,她会小心爱护着。   别人借给她的书,更要仔细保护好。   孙涛涛抱着它们,笑得眯起眼来。   之前他带着童话书去幼儿园,也有幼儿园的小朋友借走他的书,还回来时,书皮被弄得东一块油渍西一块污垢,他都气坏啦,还是老师让那个小朋友向他道了歉,他才消了气的。   不过从那之后,他就不爱跟那个小朋友玩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小朋友在背地里骂他是个小气鬼。   他才不小气呢。   “月月姐姐,你还想看童话书吗,我还有好多童话书,全部都可以分享给你。”孙涛涛满眼期待地望着江泛月,仿佛巴不得她跟自己多多借书。   听到江泛月应了声好,孙涛涛高兴道:“那过几天我给你带来。”   江泛月想了想,强调道:“我们还是不约定具体时间了,反正我每个赶集日都会跟我妈妈来镇子上,你要是有空就过来找我,要是不方便,你也不用急着把书拿来给我。你说好不好?”   两人似模似样地沟通,约定。   在挥手告别前,江泛月把两个竹蜻蜓都塞给孙涛涛,作为回礼。   “这是我自己做的,祝你外公早日康复。”   ***   村里的秋收进入了尾声,不少人都将收获的作物铺放在各种空地上晾晒。   姚容提着半斤糖果,来到村长家,拜托蕊蕊爸和蕊蕊妈帮她一起翻修房屋。   等她手头更宽裕了,肯定会去市里置办房产。但那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她和江泛月还要在村里住几个月,将屋子做个简单翻修,花不了多少钱,也能住得更舒心。   姚容说:“我就按照装修工人的工钱日结给你们。”   村长一共有三个儿子,后面两个儿子早早出去打拼了,蕊蕊爸和蕊蕊妈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小孩,村里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找两人搭把手。   不过因为村长的身份,两人基本是无偿帮忙。   听到姚容说要日结,蕊蕊妈心里高兴。   农忙之后她就闲了下来,有零工打,赚点儿闲钱,她当然乐意。   蕊蕊爸却摇头:“那哪儿行。你们孤儿寡母的,村里人应该多照顾一些。你啥时候置办好了瓦片,我和蕊蕊妈直接过去帮忙就好。”   蕊蕊妈那股高兴劲一下子沉了下去,又不好当面拆蕊蕊爸的台,只能努力保持表情不变。   姚容语气诚恳:“要是以前经济困难的时候,我一定厚着脸皮点头了。但这会儿我做生意赚了点小钱,这个工钱说什么都是应该给的。三哥你们一家以前帮了我太多了,如果不是你们关照着,单靠我一个女人,想把月月养这么大还真不容易,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吃亏。”   她做生意的事情,村里人都是知道的,也听说她赚了不少钱——要不是赚了不少钱,也不能每次去城里都置办那么多东西。   蕊蕊爸还在犹豫,蕊蕊妈已经一口应承下来:“放心吧妹子,我和你三哥,保证会尽心尽力帮你修整房子。”   姚容起身告辞,还没出门,扒拉在门框边的姚蕊蕊和姚苗苗跳了出来,说要去跟着姚容去找江泛月玩。   “哎,你们等等——”蕊蕊妈叫住她们,想给她们装些煮花生。   姚蕊蕊晃了晃手里的小袋煮花生,头也不回:“带上啦。”   两个孩子嘴里闲不住,要么唠嗑要么拌嘴,姚容听了一路,突然笑道:“蕊蕊,苗苗,容姨想问你们两个一些问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啊。”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以前村里是不是有很多孩子在说月月姐姐的坏话?”   姚蕊蕊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姚苗苗快人快语:“没错,我以前听到过好几次。不过自从他们用了月月姐姐送的东西,他们的话就短了。”   姚蕊蕊服了她了:“那叫吃人嘴短。”   “好吧好吧,吃人嘴短。”姚苗苗一副你说得对的无奈表情,扭头去看姚容,“容姨,你想知道是谁在说月月姐姐的坏话吗,我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你,你去教训他们吧。”   姚容弯腰,方便姚苗苗抬头看她:“我不想知道。但以后要是还有人说月月姐姐的坏话,你们就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姚苗苗拍胸口:“我好凶的,我要是听到有人说月月姐姐的坏话,一定会替月月姐姐骂他们的。”   姚蕊蕊也点头,觉得姚苗苗总算说了句好话哩:“没错,我们会保护月月姐姐的。”   姚容忍俊不禁,温声道:“你们应该先保护好自己。”   到了家门口,姚蕊蕊和姚苗苗进屋找江泛月玩,姚容骑着自行车去了趟镇上买装修材料。   要的量不少,姚容干脆加了点钱,拜托老板直接送到她家里。   等到装修材料全部到位,姚容、蕊蕊爸、蕊蕊妈三人就忙活了起来。   屋里烟尘太大,江泛月带着两个孩子到村口晒谷地玩。   晒谷地很大,每家每户晾晒的作物之间都留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江泛月和两个孩子就坐在分界线中间。   两个孩子学过很多首朗朗上口的儿歌,开始一句一句教江泛月该怎么唱。   江泛月乐得配合,低低哼唱。   等两个孩子唱累了,江泛月带着她们玩起了玩具。   正玩得高兴,不远处,几个八到十二岁的孩子走了过来。   瞧见姚蕊蕊手里精致的玩具,为首那个长得十分壮实的男孩眼前一亮,高喊道:“姚蕊蕊,你手里的玩具是谁给你买的啊,拿来给我玩完。”   姚蕊蕊还没说话,姚苗苗已经像个小辣椒一样呛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玩。”   “我是你们表哥,找你们要个玩具也不行?”   姚蕊蕊拉长了小脸,站起身来:“这是月月姐姐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东西。”   小男孩被她们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你们居然认垃圾大王当姐姐?怎么,你们是不是也想跟着她捡垃圾啊。”   他用力抽了抽鼻翼,手在鼻前扇了扇,夸张道:“谁知道这个玩具是她从哪里捡回来的。”   江泛月脸色有些难看,跟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站了起来。   她认得眼前的小男孩。   他叫姚良材,跟她一样大。   两人小学时同班六年,又一块儿上了同一所初中。   第一个喊二妞“丑八怪”的人是他。   第一个喊出“垃圾大王”这个外号的人是他。   把她的家境当做笑话一样传遍整个初中,撕掉她写的那份《爱跳舞的小象》的人,也是他。   去年姚良材一家就搬到镇上去住了,没成想他今天居然回到了村子里。   江泛月捏紧拳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最最讨厌的人,双肩因剧烈的情绪起伏发出微微颤抖。   声音在她唇舌间转了几下,方才挤了出来。   “道歉。”   “你说什么?”姚良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江泛月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声音却意外地稳:“你难道不应该跟我道歉吗。给我取外号,泄露我的隐私,撕掉我的作业,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又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就是说了几句事实而已,这也不行?”姚良材完全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问题,十分理直气壮。   江泛月心口起伏,愤怒升腾,但一直逆来顺受的她突然出声反抗,这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她除了摆事实讲道理,就别无其他应对之策了。   可对姚良才这样没有同理心的人来说,如果他听不进道理,那任她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有所悔过与动容。   就在这时,姚蕊蕊朝姚良材喊道:“如果这个事实会伤害到别人,那你的做法就是不对的!难道爷爷和老师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姚苗苗哼了哼,叉着腰,挺着胸口:“我听说他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才考了十几分,爷爷和老师教了他什么,他肯定都没有学懂哩。”   姚蕊蕊捂嘴,发出惊叹:“真的吗,我随便考考都能有一百六十分以上哎。”   “对啊。他十岁那年还尿床,他还偷爷爷奶奶的钱——”   跟着姚良材过来的几个同伴疯狂憋笑,姚良材脸上挂不住,咬牙切齿:“姚!苗!苗!”   姚苗苗一脸有种你咬我啊的挑衅表情:“我说的都是事实哦,这也不行?”   姚良材捏紧了拳头。   江泛月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感动于两个孩子站出来维护她,羞愧也是在于此。   她比她们大了那么多,应该是她保护两个小妹妹才对,结果她成了那个被护在身后的人。   “你现在觉得很愤怒对吧。我过去很多年里,经常能体会到这种情绪……”   “不对,那时的我,甚至都不敢愤怒。”   江泛月站到了姚蕊蕊和姚苗苗的身前,直视着姚良材,原本还有些怯懦闪避的眼神,一瞬间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逼得人不敢与她对视。   “今天你可以不道歉,反正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但你以后肯定会为你的错误承担相应的代价。”咬牙撂下这句狠话,江泛月牵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越过他们一群人离开。   姚良材双手一张一合,气昏了头,蹲下身捡起一块用来押住布料的、巴掌大的石头,看也不看,朝着前面狠狠砸了过去。   破空声与惊呼声一并传了过来,江泛月回头时,那块圆润的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姚苗苗肩膀上。   姚苗苗痛得张大嘴巴。   她捂着自己的左肩,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冒出来,却疼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泛月脑子懵了。   心底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想法——姚苗苗是因为她才受伤的。   新仇旧恨同时在脑海里翻涌,江泛月尖叫一声,松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向着姚良材扑了过去,猛地将他推翻在地,手脚并用,对着姚良材又踢又锤。   直到结结实实的拳头落在身上,姚良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壮实的他下意识想要掀翻江泛月。   江泛月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她咬着牙,居然没有被姚良材推开,抓紧机会继续动手。   姚良材也就是个窝里横,连着推了几下都没推动江泛月,哇哇大哭。   姚蕊蕊都看懵了,姚苗苗也顾不上哭了,跟着姚良材来的那几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跑过去想尽办法拉开江泛月。   姚蕊蕊拍了拍姚苗苗的头,带着姚苗苗悄悄靠近还躺在地上的姚良材。   两人用尽浑身力气,趁着混乱之际,对着姚良材连下了好几记黑手。   叫你欺负人。   叫你说不过就用石头砸人。   瞧见姚良材想要踹江泛月,姚蕊蕊和姚苗苗还不忘一左一右压住他的大腿,暗暗保护江泛月不受伤。 第107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9   一战成名。   真真是一战成名。   村民过来叫姚容和蕊蕊爸妈时, 别说蕊蕊爸妈了,就连姚容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定了定神,姚容扶住木梯, 让蕊蕊爸妈从屋顶下来。   问清楚江泛月他们这会儿还在晒谷场, 姚容直接将自行车推出来,先载着蕊蕊妈赶过去。   她们到晒谷场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江泛月挡在姚蕊蕊和姚苗苗身前,昂着头与姚良材等人对峙,衣服、胳膊和头发上都沾了不少谷粒, 模样看着有些狼狈。   不过姚容仔细打量一番,稍微放下心来。   没看到有什么伤口。   她又去看姚蕊蕊和姚苗苗,见两个孩子也没大碍,才往姚良材那边扫去。   和江泛月比起来,姚良材的模样就凄惨多了。   裤子被擦破了,手掌和脖子擦伤, 嘴角和脸颊挂彩, 浑身上下沾满谷粒,仿佛整个人都在谷堆里打过滚。   “月月妈和蕊蕊妈来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 人群纷纷把路让了出来。   江泛月一看到姚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刚刚还紧紧绷直的脊背也随之放松下来。   “妈妈……”她小声道。   姚容抚去挂在她眉毛上的谷粒, 又确定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就是苗苗……”江泛月低下头, “苗苗为了维护我, 被姚良材用石头砸伤了后背, 我刚刚检查过了,留下了很大一片淤青。”   蕊蕊妈吓了一跳:“苗苗, 哪儿伤了,给大伯母看看。”   “没事。”姚苗苗挥挥右手,骄傲道,“月月姐姐给我呼呼过了,已经不痛了。”   蕊蕊妈哭笑不得,拉着姚蕊蕊走到旁边,详细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哭嚎声从人群外传了过来。   “哎呦,我家良材怎么伤成这样,是哪家小兔崽子敢对我儿子动手,我在家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要是把我家良材打出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姚良材妈妈走到了姚良材身边,满脸心疼地抚摸着姚良材的伤口,嘴里还不忘阴阳怪气。   “良材爸一直念着村里人,一有空就带我们回村里探亲。可这才刚回来,我儿子就伤成这样了。难道我们搬出村里住就不算村里人了吗,大家一定不能帮亲不帮理啊。”   “良材,告诉妈,是谁欺负的你。”   有了他妈撑腰,刚刚还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姚良材重新变得趾高气扬:“是江泛月!她把我摁在地上揍了好久!”   话落,姚良材妈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围观群众就先发出了嘲笑声。   两个孩子都是在村里长大的,品性如何,村里人都有眼睛。   “你长得那么壮实,月月长得那么瘦弱,她是怎么把你摁在地上揍的?”   “就是,月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别说打人了,我都没听她说过脏话。”   “我们一定帮理不帮亲,不过在帮忙之前,你先把事情全部都说清楚。”   听着这些长辈们维护的话语,江泛月心底有暖流淌过。   原来她的身边,是不缺少关爱的。   蕊蕊妈拉着姚蕊蕊重新走回来,满脸怒火。她身为长辈,也没去指责姚良材,而是把所有怒意都对准了姚良材妈妈:“你儿子拿手掌那么大的石头砸苗苗。他现在砸到了苗苗的肩膀,如果他砸得再歪一点,砸到了苗苗的脖子或者苗苗的头,那问题就更大了。”   别说围观群众了,就连姚良材妈妈都被吓了一跳。   她原本正和她老公在村长家里喝茶,但村里人来说她儿子被人打了,她就急急忙忙踩着自行车赶了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知子莫若母,瞧见姚良材眼神闪避的模样,姚良材妈妈就知道这是真的。她心中也暗暗觉得不好办,这个石头要是砸到江泛月还好说,怎么偏偏砸到了姚苗苗。   姚良材嘟囔:“我不是故意砸姚苗苗的,只是石头砸歪了。”   江泛月原本很怕姚良材。   这么多年来,姚良材给她造成了很多心理阴影。   直到刚才,她把姚良材摁在地上打,姚良材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她彻底看轻了姚良材欺软怕硬的本质,就不再害怕了。   于是江泛月冷笑一声,反驳道:“你一开始想砸的人是我吧。难道你砸中的人换成了我,你就没错了吗?”   “也是,你完全没觉得自己有错吧,如果不是因为苗苗是你血缘关系很近的表妹,你甚至觉得砸中苗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一番话,将姚良材的小心思揭露得一览无余。   围观人群也恍然大悟,看着姚良材的目光变得更奇怪了。   姚良材被看得心中窝火,指着江泛月骂道:“我砸你是因为你恐吓我,说我会承担代价什么的。”   姚良材妈妈也怒了:“好啊,你敢诅咒我儿子!”   江泛月刚想反驳,姚容拉住她:“月月,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大家都还一头雾水着呢。”   江泛月这才恍然。   “我带着蕊蕊和苗苗来晒谷场玩,姚良材突然过来抢玩具,还骂我是垃圾大王,蕊蕊和苗苗气不过,站出来替我说话。”   “我不想惹事,拉着她们就要走人,结果姚良材拿石头砸苗苗,我脑子一热才会跟姚良材动手的。”   姚容点头,锐利的目光从姚良材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身上:“你们同意这番话吗?”   姚良材侧过身,狠狠瞪着那几人。   那几人不敢站出来说话,你推我,我推你。   姚容向着几个孩子走去,挡在他们与姚良材中间:“你们不敢说话,是因为害怕被姚良材报复吗?”   “喂,你怎么说话呢!”姚良材妈妈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姚容眼睛了。   姚容伸手,别开她的手臂,用力扣住。   姚良材妈妈吃痛,嚎了一声。   人群中有人帮腔:“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他们要是觉得月月说的是假的,肯定早就站出来反驳了。”   还有人直接点名:“二壮,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二叔一定替你讨个说法。”   姚容适时道:“我是不会让我的孩子背上无缘无故打人的骂名,要是今天不把整件事情说得一清二楚,那就先把所有人的家长喊过来。”   那个外号二壮的孩子顿时撑不住了,连忙喊道:“事情和江泛月说的一模一样。我们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只是去拉了拉架而已。”   有一个人开口,其它几个人也都不再沉默,说话间不忘撇清自己的干系,并且站得离姚良材更远了些。   “良材妈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姚容似笑非笑地扫了姚良材妈妈一眼。   姚良材妈妈直觉不对,明明受伤的是她儿子,但聊着聊着,理好像全部都在江泛月那边了。   她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你们好好看看——”   她扯着姚良材的肩膀,让村里人都看个清楚:“我儿子伤得那么重,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没必要下那么狠手啊。小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   姚良材也机灵,连连抽了几大口气,嘴里一个劲喊“妈,我疼”。   “你想要什么?”蕊蕊妈皱眉问道,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太好办。   “江泛月向我儿子道歉,还要赔偿我儿子的医药费!我儿子必须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万一有哪里留下隐患,我一定要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姚良材妈妈也不哭嚎了,蹬鼻子上脸,朝着蕊蕊妈阴阳怪气。   “三嫂,良材是你侄子,你可别为了外人伤了亲戚关系啊。当然,伤了苗苗这件事情,我们会道歉的,听说苗苗被砸出了淤青?我那儿有跌打油,还是拜托人从南边捎带回来的,可贵了,苗苗这孩子也不是娇养长大的,擦上几天药肯定就没事了。”   蕊蕊妈那叫一个气,偏偏不是牙尖嘴利的人。   江泛月咬了咬唇。   她打的要是别人,那她肯定二话不说,道歉加赔偿。   可她打的是姚良材啊……   姚良材都没有向她道歉,她凭什么要先低头。   委屈又无助的情绪瞬间从心底蔓延上来,醺得江泛月眼眶微红。   她不想在姚良材和姚良材妈妈面前示弱,正要努力压下这股莫名汹涌的情绪时,熟悉的声音带着如往日的温和,从她身前传来。   “我们不会道歉。”   “你儿子这几年来,一直在学校孤立、排挤我女儿,给她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所以我要求你儿子给我女儿道歉,并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事情。”   “至于医药费,你还是先带你儿子去医院做检查吧。要是医院开了证明,你儿子真因为我女儿出了问题,那我肯定也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姚容上下扫视姚良材一圈,将姚良材妈妈那番话都还了回去:“不过我简单看了下,这些伤势,顶多就是留下淤青和擦痕。你家里不是有跌打药吗,拿来给你儿子擦擦,你儿子皮糙肉厚的,擦上几天药肯定就没事了。”   江泛月有些想笑,可嘴角刚刚上扬,眼眶又变得更红了。   她站在姚容身后,紧紧攥着姚容的衣摆,放下心里所有担忧,满目依赖。   “你,你,你……”   姚良材妈妈气了个绝倒。   余光瞧见自己老公跟着村长到了,顿时像是找到了新的靠山般。   “我老公在公安局有朋友,你要是不道歉不赔偿,他一个电话打去公安局,你女儿身上就要留下一个案底了。你自己掂量吧。”   “这是怎么回事?”村长一来就听到这番话,皱眉呵斥,“月月才多大,别张口闭口说什么留案底。”   姚容看着姚良材妈妈,笑道:“你们要是想把事情闹大,那不如闹得更厉害些。我明天直接去县人民法院起诉,要求你们赔偿月月的精神损失费。”   “就算最后败诉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提起第二次上诉,还可以去更高一级的人民法院起诉。”   “大家都是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孩子,你们做得,我当然也做得。反正我别的没有,这点儿钱、时间、精力还是耗得起的。”   姚良材爸爸从到这里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但听到姚容这句话,他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而且他的工作与政府部分交集很多,要是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老婆天天在家带孩子,不会觉得丢脸,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行了行了,孩子间的事情,没必要闹到要喊警察的程度。”   姚良材妈妈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行吧,谁叫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周围众人发出哄笑声。   不就是怕了吧。   不过别说姚良材爸妈,连他们刚听到姚容说要去法院,都吓了一大跳。   姚容也没坚持要去法院:“那就向江泛月道歉吧。道歉之后,你们赶紧带你们儿子去医院瞧瞧,再去晚一些,这伤口都要全部愈合了。”   姚良材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姚良材爸爸瞪了一眼,也就不敢再撒泼了。   姚良材这会儿是真的怕了,都不用人再催促,声音细若蚊鸣:“对不起。”   姚苗苗刚刚一直被蕊蕊妈拽着,不让乱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说大声一点!我都没有听到!”   “对不起。”他的声音大了些。   “你在跟谁道歉哟。”姚蕊蕊表示疑惑。   姚良材咬咬牙,声音几乎是吼出来:“江泛月,我错了,我不应该给你取外号,不应该跟别人孤立你,不应该撕掉你的作业。”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姚良材今天还是和她道歉了。江泛月暗暗攥紧手掌,抬头直视姚良材,声音冰冷,眼中却似有烈焰蔓延。   “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道不道歉,我都不会原谅你。”   姚良材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畏惧,转头喊道:“妈,我们回家吧。”   “等等——”江泛月叫住他,“你忘了向苗苗道歉。”   姚良材狼狈丢下一句“对不起,姚苗苗”,就拽着他妈匆匆离开。   那几个孩子也都不敢多待,一个拽着一个跑掉了。   围观人群看得心满意足,终于散去。   “月月是为了保护苗苗才打人的,你们放心吧,我会让我爸出面,保证姚良材爸妈不再来骚扰你们。”   蕊蕊妈转头,对着姚容和江泛月保证,牵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走到了村长和姚良材爸爸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人都离开了。   不多时,晒谷场只剩下了姚容和江泛月母女。   江泛月绞了绞手指,问姚容:“妈妈,你要不要骂一骂我。”   姚容回头:“我为什么要骂你。”   江泛月自我反省:“其实我不应该冲动的。事情有很多种解决方法,我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原本我是占理的一方,但打人之后,就显得不那么占理了。”   姚容揉了揉她的头,将她发间的谷粒都拨掉:“打了他,有没有觉得出了心口的一股恶气?”   “有。”   “要是重来一次,还会不会打?”   江泛月咳了一声:“虽然我反省了……但是重来一次,我肯定还会动手。”   姚容笑了笑:“那就没事了,注意分寸就好。不过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打他的?给我详细描述描述。”   “啊?”   江泛月目瞪口呆。   姚容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你确实做错了一件事情。你们打架拉架的时候,踩到了村民的谷堆,弄撒了不少谷粒。”   江泛月点点头:“我会去道歉的。”   “行了,那我们就回家吧,我给你煮红薯粉吃。”   江泛月跟上姚容的步子,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着,愉快道:“妈妈,我以后都不会再被姚良材欺负了,也不会再看着姚良材欺负别人了。”   就像二妞被骂丑八怪一样。   她其实也知道二妞被骂得很难过。   但当时的她,太软弱了。   以后不会了。   她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第二天,江泛月带着一斤水果去向村民道歉。   帮村民晾晒完谷子,她转身去了村长家看姚蕊蕊和姚苗苗。   村长老婆正在帮姚苗苗擦跌打药。   姚苗苗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瞧见江泛月来了,还是非常开心。   江泛月走到身后查看姚苗苗的伤,心都揪起来了。   小孩子皮肤嫩,一天过去,姚苗苗整个肩膀都是青紫的。   姚苗苗说:“月月姐,我爷爷说这叫英雄的勋章。他夸我是英雄哩,昨天还给我加了根鸡翅。蕊蕊没有哦,我一个人吃了两根。”   姚蕊蕊翻了个白眼:“你好烦哦。”   江泛月哄道:“对啊,苗苗是英雄。蕊蕊也是。两位小英雄跟我回家吧,我妈妈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   姚容不仅准备了好吃的,还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礼物。   姚苗苗双手抱紧玩具:“这怎么好意思哩。”   姚容说:“你们做到了答应我的事情。信守承诺又勇敢的孩子都是值得被奖励的。”   姚苗苗咧嘴,不撒手了,这可是凭她的本事得来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村民们逐渐不再讨论打架的事情。   但是,那场打架彻底震慑住了村里的孩子。   再也没有孩子在背地里骂江泛月了。   江泛月虽然已经不再在意各种闲言碎语,但对此还是十分高兴。   要说最近唯一让她担心的事情,就是孙涛涛已经连着两个赶集日没露过面了。   孙涛涛年纪小,却很守诺。   他会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很可能是他外公的身体……   江泛月摇摇头,把这些思绪抛到脑后,开始认真招呼摊子前的客人。   等到下午,摊子前的客人逐渐少了。   姚容问江泛月坐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无聊,我觉得他们和妈妈的对话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原本只是姚容随口一问,但江泛月说得头头是道。   “就像刚刚走的那对父女,从小女孩出现在摊子前起,她最起码看了城堡积木十次,当她爸爸问她喜欢什么玩具时,她指的却是价格便宜很多的木制小猫。而且我觉得,小女孩的爸爸也看出来这点了。”   “为什么?”   “因为小女孩的爸爸在买单的时候,问了城堡积木的价格。”   这下姚容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但小女孩爸爸也有可能是随便问问。”   江泛月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小女孩爸爸问完价格后,有个很明显的摸钱包的动作。”   “那除了这些,你还观察到别的什么吗?”   江泛月带了点儿炫耀的小心思,跟姚容说着她的种种观察。   姚容暗暗点头。   原剧情里的江泛月,在没有经过任何系统训练的情况下,凭借着一篇匆匆写出来的文章,就能力压小说女主等人,赢得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初赛一等奖。   她显然是有写作天赋的。   这种天赋,不只是体现在她的作品上,也体现在她对情绪的捕捉和细节的观察上。   不过……   拥有这种天赋,有时也会很辛苦吧。   擅于观察,擅于捕捉细节,从江泛月对一切都还懵懵懂懂,没理解“喜欢”和“厌恶”这两种情绪时,她就已经能清楚感受到周围人对她的喜恶。   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尽量不往人群里面凑,可当她站在人群外,用羡慕的眼光打量着众人时,又无可不免地从他们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他们对她的嫌弃。   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孩子与大人是不同的。   他们的世界很小,对世界的认知很狭隘。   他们的视野只能看到一方天地,却会天真地觉得这方天地就是整个世界,所以很难理解父母培养他们,让他们报考各种兴趣班、培训班的迫切感。   他们对学习的热情,对潜能的挖掘,更多时候不是来自于对未来的忧虑,而是因为他们能从这件事情里得到许多正面反馈,收获到快乐,然后他们会更自觉地在这件事情上花费时间,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江泛月始终认为自己写不出好的作品,正是因为她很少从这份天赋里感受到喜悦,更不曾收获到任何成就感,只有与日俱增的否定如影随形。   等江泛月说累了,姚容给她递了水壶过去:“能通过别人的肢体语言,捕捉到别人的情绪,这种能力是不是很酷?”   江泛月用水润了润唇,下意识想回一句很酷,但话到嘴边,往事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轻轻摇了摇头。   “拥有这种能力的,一定是少数人吧。”   姚容笑了笑,拿起角落的一个奥特曼模型。   “而且这少数人里,也要分出个高下。总有人的能力更强,有人的能力更弱。我想,你的能力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江泛月歪了歪头,抱着双膝:“如果这种能力对我造成了非常——”   担心姚容不能理解,江泛月再次强调:“非常大的困扰,拥有这种能力,还算是我的幸运吗?”   “有一种说法,叫老天偏爱笨小孩。笨小孩的反应慢,动作慢,不会像聪明小孩一样,一开始就向着人生旅途发起冲刺,也不会像聪明小孩一样,清晰感受到外界的各种情绪。”   “他们拥有着一种‘钝感力’,也就是迟钝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人在面对各种伤害时,延迟感受到痛苦,用迟钝来消弥痛苦,从而保护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正是因为活得简单,活得没有困扰,才更容易坚持到终点。”   江泛月眨了眨眼,疑惑道:“那是不是说明,笨小孩比聪明小孩更厉害?”   “当然不是。”   江泛月更奇怪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姚容,等着她为自己解惑。   “老天从来不会偏爱任何人。它没有给笨小孩天赋,才会给笨小孩以顺遂。它给了聪明小孩天赋,才会加以考验。”   姚容握着手里的奥特曼模型,放在江泛月眼前晃了晃。   “英雄世界里,只有超人才能拥有超能力,可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超人一直都在对抗怪兽,拯救世界,这何尝不是老天对超人的考验呢。”   江泛月伸出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从姚容那取走了奥特曼,低语道:“善于观察也是一种天赋吗?”   “当然。以前我听村里的知青说过,很多知名作家都具有强大的情绪捕捉能力和情感共情能力。这个天赋会对你的写作具有很大的帮助。”   “考得差的孩子可能会许愿自己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家境不好的孩子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一夜暴富;没有才艺的孩子想象自己能在某方面一鸣惊人……你的这项能力,也许曾经给你带来过困扰,却也有可能是某个孩子求之不得的。”   “如果这个天赋给了那个求之不得的孩子呢?”江泛月问。   姚容笑:“那个孩子可能就会想要得到另一样东西了。”   江泛月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设定:   在森林里有精灵一族。   精灵一族拥有一件名为“许愿镜”的至宝,只要孩子站在许愿镜面前真诚许愿,就能用自己拥有的某样东西,等价换取另一样东西。   那些成功完成了交换的孩子,会经历什么事情?   在经历过种种事情后,他们是会心满意足,还是会悔不当初。   但紧接着,江泛月又在想,她能从妈妈的这番话里,想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设定,这是不是和她所拥有的天赋有关系。   如果有一天,她也遇到了故事里的许愿镜,她会换走这项天赋吗? 第108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0   换走这项天赋, 好处是不会再注意到别人的排挤和嫌弃。   而坏处,很可能是写作能力直线下滑。   虽然江泛月心底有些抗拒动笔写故事,但是……一想到会丧失构思文章、流畅写作的能力, 她就非常不舒服, 仿佛连生命都缺失了一部分。   “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江泛月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姚容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没点破,转而问道:“天越来越冷了,今晚要喝什么汤?”   “鱼头汤吧。”   “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吧,我们过两天再去趟市里, 多给你置办两身衣服。”   到了下午三点半,摊子上还剩下最后一件玩具,姚容冷得跺了跺脚:“今天降温太厉害了,我们早点回家吧。”   母女两手脚利落,很快就将地上的布和玩具收了起来,放到板车上。   姚容刚想弯腰拉车, 江泛月余光一扫, 咦了一声:“妈妈,等等。”   “怎么了?”   姚容顺着江泛月的目光看去, 就看到了孙涛涛和他妈妈穆舒兰。   只是比起前一次见面,孙涛涛的婴儿肥好像消了一些, 穆舒兰的精神面貌也要更憔悴。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穆舒兰问。   姚容说:“还不急着回去。我是想着今天天冷, 早点收摊,带月月去吃点热乎的东西。”   穆舒兰松了口气, 摸了摸孙涛涛的头, 说:“涛涛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前两天又发了场高烧,今天烧刚退下来, 他说想来找月月姐姐玩,我就带他过来了。”   她微微弯下腰,看着江泛月的眼睛,温声道:“月月能陪涛涛聊聊天吗。”   江泛月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走过去握住孙涛涛冰凉的手。   孙涛涛回握江泛月的手,声音软软的:“月月姐姐。”   穆舒兰说:“之前说要请你们吃东西,这回正好补上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糕点做得还不错,适合当下午茶。”   这家店并不大,里面堪堪放下三个桌子,不过老板做糕点的手艺在小镇子上很不错,捏出来的小猪、小兔都似模似样。   穆舒兰把糕点推到两个孩子面前,让他们先尝尝。   孙涛涛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江泛月拿起一块小猪模样的糕点,他也伸手去拿了,慢慢嚼着。   江泛月迅速解决掉第一块糕点,开始给孙涛涛讲她的英勇事迹。   她讲故事的水平不差,说起这种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那更是极富画面感。   为了让孙涛涛高兴一些,江泛月绞尽脑汁,就仿佛是在说话本一般。   别说孙涛涛和穆舒兰了,连在后厨忙活的老板都悄悄来到了前面工作。   听到姚良材骂人,孙涛涛也跟着同仇敌忾;听到姚蕊蕊和姚苗苗维护江泛月,孙涛涛打起了精神。   听到姚苗苗受伤,孙涛涛气得攥紧了拳头;听到江泛月冲过去揍人,孙涛涛这才长舒口气,松了拳头……   末了,孙涛涛说:“如果我在,我也会保护月月姐姐的。”   姚容如变戏法般,从包里取出一个奥特曼模型。   这是她今天卖剩下的玩具。   “所有懂得站出来保护其他人的孩子,都是值得被奖励的。蕊蕊和苗苗有,你也应该有。”   孙涛涛愣住了,认真道:“姨姨,我只是说说而已,蕊蕊和苗苗却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应该得到和她们一样的奖励。”   姚容说:“她们的玩具都要更加精致。”   毕竟姚蕊蕊和姚苗苗的玩具,是姚容精心准备的。   不过孙涛涛有个奥特曼书包,这个礼物应该会符合他的喜好。   孙涛涛握住奥特曼,想了想,塞进自己包里,顺便把包里的故事书都拿了出来,推到江泛月面前。   “难怪你的包那么沉。”   面前的故事书有七本,厚厚垒成一沓。   江泛月看得有些感动,明明心情不好,又刚大病初愈,但孙涛涛过来找她时,居然还不忘带上书籍,履行承诺。   “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多带一些,姐姐就能看久点。”孙涛涛拍拍自己的奥特曼书包,“要不是它太小了,我还能继续塞。”   “已经够多了。”   江泛月放好这些书,指尖捏了捏布包带子,心里思量着自己能不能也为孙涛涛做些什么。   ***   姚容和穆舒兰随意聊着天。   穆舒兰从小生活在济香镇,后来考去了帝都,认识了孙涛涛的爸爸,毕业后就留在那里,现在自己开了家店。   “赚得也不多,主要是想有份自己的事业。我们这年代大学生多值钱啊,我要是不工作,我爸得第一个坐火车跑来帝都骂我。”   话题无可避免地提到了孙外公。   穆舒兰沉默了一下,也没掩耳盗铃,反而跟姚容聊起孙外公的事情。   姚容温声问:“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   穆舒兰声音有些沉,情绪却还算平静:“就上次和你们见完面没多久。那天他精心养的几盆菊花都凋了,他还啧啧称奇,说没想到这些花凑在一起了,结果到下午,人就不大好了……”   江泛月抬起头。   穆舒兰注意到她的动作:“月月,怎么了?”   江泛月摇摇头,眉心却不由皱起,仿佛在思索什么严峻的大事般。   穆舒兰没把她的异常放在心上,也没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道:“涛涛爸爸也请了年假过来了。他假期不长,我和涛涛过段时间就要跟着他回帝都了。”   这次穆舒兰和孙涛涛会回济香镇,就是为了孙外公的病。   现在老人家故去了,也下葬了,他们也差不多要走了。   姚容说:“你们定了离开的时间,记得跟我们说一声。我和月月去送送你们。”   “一定会的。”   因为还要吃晚饭,四人都没有吃太饱,桌上还剩了不少糕点,姚容都让老板打包了。   提着打包好的食物,姚容四人沿着街道,往集市方向走去。   快要走到集市口时,沉默了很久的江泛月突然出声,语气急切。   “妈妈,穆阿姨,你们能不能等我五分钟,我想给涛涛讲一个我编的故事。”   姚容眉梢微扬,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   穆舒兰也很惊讶。   孙涛涛则是惊喜:“月月姐,你自己编的?”   江泛月颔首,深吸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给自己打气:“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来源于穆阿姨说的菊花。”   死亡是一件沉重而悲伤的事情。   它不能被娱乐化。   可想要安慰失去亲人的人,正是需要想办法消解掉死亡中夹杂的那份沉重。   所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棵名叫“冬”的树——   冬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棵树。   它扎根在那里生长了很久很久,直到长成遮蔽云天的苍苍大树,才等来了一批动物。   有动物在冬的树枝上安了家,还有动物挖开了冬的树干,想在里面冬眠。   冬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欢迎它们。   它太老了。   而它越老,越喜欢热闹。   这些动物恰好能够给它提供陪伴,提供情绪价值,增加它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于是冬努力让自己长得越来越粗壮,让自己开花结果,尽可能满足动物们对它的索取。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这些动物在树上一代代繁衍。   新生下来的小动物都亲切地称呼冬为“大树爷爷”。   它们会抓着冬的树枝荡秋千,会靠在冬的身上问十万个为什么,还会好奇地听冬讲述过往。   它们依赖着冬。   可是小动物们迟早会长大,会厌倦周围不变的环境,它们开始向往着祖辈曾经生活的领地。   冬从来不会阻止它们去探险。   这是动物的本能。   它不能扼杀掉它们的野性。   “你们去吧。”   它声音慈和,千古未变。   “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闯得累了,想回来歇歇了,就再回来。”   直到有一天,冬的叶子开始出现大面子染病。   还待在树上的动物们都慌了,急急忙忙去询问冬发生了什么。   冬说:“孩子们,我要枯萎了。”   所有离开的动物们都赶回来了。   它们看着冬,很悲伤,也很害怕。   它们一直在问:“大树爷爷,你怎么会枯萎呢?”   是的。   冬存在了太久太久。   久到所有小动物都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认为它会永远站在那里为它们遮风挡雨,根本没想过它有朝一日会突然离开。   冬安慰它们:“不要为我难过。”   “树有枯荣,就好像花朵必然会凋零。所有的生命,都无可避免地会进入到一场衰败中。”   “我只是暂时被留在了时光的另一头。”   “也不要感到害怕,孩子们。”   “我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教导了你们该如何在野外生存。你们刚开始可能会彷徨,可能会紧张,可能会焦虑,但你们终会用我教给你们的东西,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有小动物小声哭起来,心中满是悔恨,觉得自己不应该跑那么远,不应该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看大树爷爷。   “大树爷爷,以后你会来我的梦里吗?”   冬笑了笑,慈和又无奈,用自己垂落的须条拂过小动物的身体,一如过去无数次。   “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我就会来你梦里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过得幸福快乐,我来不来你的梦里见你,都会觉得很安心。”   又有小动物问:“如果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冬天离开了,也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你们在春天得到的每一丝善意,瞧见的每一份美好,都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礼物。那时候,你们就知道是我回来看你们了。”   冬感到了时光发出的迫在眉睫的催促。   它那庞大得足以为小动物们遮蔽风雨的躯体逐渐虚化。   猎猎寒风穿透它的身躯。   它的叶片一寸寸湮灭成灰。   没有了它的遮挡,不少小动物冻得瑟瑟发抖。   可就在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呼啸的风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拂面的清风。   嫩绿的小草也从地上冒头。   春天来了。   ……   明明文字没有落于笔端,江泛月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和临场发挥能力,从头到尾完整念出上面的所有话语。   孙涛涛怔怔看着江泛月。   他今年才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生死的理解是很浅薄的,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可现在,听着月月姐姐说的这个故事,他就好像再次听到了外公的声音。   穆舒兰的反应比孙涛涛更大。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但从小动物们问大树为什么会枯萎起,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很后悔。   从她考上大学之后,她就很少回家了,这十来年里,她见过父亲的机会屈指可数。   因为她总想着,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当死亡骤然逼近父亲,她才惊觉时光的残酷。   她和故事里的小动物何其相似。   但这个故事,前面所有的内容都是铺垫。   真正重要的,是大树安慰小动物时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那些话时,她依旧难过,却感到了几分心灵上的慰藉。   姚容依旧和刚才一样,温和地看着江泛月。   经历过姚良材的事情后,江泛月已经积攒够了面对困难的勇气,但她始终缺少重新迈出第一步的动力。   现在,为了安慰她的朋友,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不需要任何人从身后推她一把,她主动站了出来,实现了对自我的一次突破。   显然,她完成得非常好。   “月月姐姐,这个故事真的是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完的吗?”孙涛涛发出惊叹声。   “对的,时间比较仓促,可能写得不是很好。”江泛月有些紧张。   “不,写得非常好。就连我一个成年人都被打动了。”穆舒兰背过身擦了擦眼泪,不吝夸奖,“这个水平,都可以拿去投稿了。”   孙涛涛童言童语:“没错,我感觉比童话书上的很多故事都要好,那个大树爷爷,就让我想到了外公。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身体强壮,这样就不会打扰外公休息,让他担心了。”   穆舒兰愕然,朝姚容苦笑:“我还没有两个孩子看得通透。”   孙涛涛看着江泛月的眼神越发崇拜了,摇着她的手问道:“月月姐姐,你给这个故事取名了吗?”   “还没有。这个故事是送给你的,你要不要来取?”   “那就叫……”   孙涛涛挠挠脸,用自己仅有的词汇量拼凑组合:“《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江泛月点头:“那就叫这个了。我回到家就把这个故事写到本子上,到时送本子给你。”   孙涛涛示意江泛月弯腰。   江泛月顺着他的话弯下腰来。   孙涛涛伸手,用裹得圆滚滚的手臂抱住江泛月,在她耳边道:“月月姐姐,谢谢你给我和妈妈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   “为什么说是创造了童话世界?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   孙涛涛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童话世界。只是不同的童话故事,创造出来的童话世界有大有小,有的比较完整,有的比较粗糙。就像奥特曼,我相信奥特曼一定在的,只不过它和我不是同处于一个时空。”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姚容也能听到他们的这番交谈。   她赞同道:“故事写到一定程度,确实有可能衍生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就像这个世界,不就是从《九零年代团宠女主》衍生出来的吗。   江泛月要是一直写,一直写。   没准真能衍生出一个充满瑰丽、富有想象的童话世界。   江泛月被他们说得心潮澎湃,感觉写童话故事这件事瞬间被赋予了更为神圣的意义。   时间已经不早,姚容和江泛月再不启程,天就要黑了。   穆舒兰和孙涛涛也出来了很长时间,是时候回家了。   双方挥手告别。   穆舒兰和孙涛涛走了二十来分钟,远远地,就瞧见涛涛爸站在楼底下眺望。   “爸爸!”孙涛涛激动地大喊一声。   涛涛爸大步流星,来到母子两面前,仔细打量两人的神情,发现这一大一小的精神面貌都比中午那会儿要好很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快要开饭了。”   “我们在听月月姐姐讲《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孙涛涛积极道。   “这是什么故事?”涛涛爸问。   孙涛涛不急着讲,吃完晚饭,他悄悄溜进了孙外婆的房间:“外婆,我今晚陪你睡吧。”   孙外婆温声说了句好,往里面挪了挪。   孙涛涛躺了下来,盖好被子:“外婆,我再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   他努力回忆江泛月说过的话。   不过他的记性没有那么好,没办法完全复述出来,只能勉强把故事脉络讲清楚。   可孙外婆已经很震惊了。   她下意识想摸摸孙涛涛的头,又怕被孙涛涛发现自己的手掌在颤抖。   孙涛涛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转过身子,与孙外婆面对面,用自己白白胖胖的手掌摸了摸孙外婆的脸颊。   “外婆,你也不要难过了。”   “你过得好,外公就安心。你过得好,外公就一直在默默守护你。”   ……   村角。   夜深了,村子其他人家都熄了灯。   唯独姚容这一户还在点着煤油灯。   江泛月坐在桌子前,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握着不容易褪去字迹的圆珠笔,开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大树爷爷的故事。   有了足够的时间构思,她这回的故事篇幅更长,情节也更饱满。   足足写了半个多小时,江泛月才在这一页末尾写下“完”的字样。   合上这本笔记本,犹豫了一会儿,江泛月又拿出另一本笔记本,开始创作有关许愿镜的故事。   姚容洗完澡,从外面走进来。   瞧见江泛月还在奋笔疾书,她走到江泛月的身后:“还没写完吗?”   江泛月头也不抬:“我这是在写另外一个故事。”   姚容没有打扰她,坐在床头叠衣服。   等她叠好所有衣服,江泛月也顺利停笔。   姚容把衣服全部塞进衣柜里:“月月,你还记得我们有过一个约定吗?”   江泛月抿起唇角:“当然记得。”   她握着第二个笔记本,递了过去:“妈妈,你来做我的第一个读者吧。”   姚容坐到江泛月对面,这里的光照最充足,最适合翻看。   江泛月双手托腮,一边等待着姚容看完,一边慢慢思考着其他事情。   前段时间,妈妈鼓励过她好几次,让她试着给出版社投稿。   那时的她对自己的故事不自信,认为妈妈的夸奖都是出于偏爱和鼓励。   可今天,她的故事确实起到了抚慰人心的作用,涛涛和穆阿姨都在一个劲夸。   她是不是……   因为别人长期的否定,而过于低估了自己的才能?   她是不是……   可以试着多相信自己一些。   其实她真的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就像今天一样。   “这个构思,是你从今天的谈话里得出来的吗?”姚容放下笔记本,感慨道。   得到江泛月肯定的答案,姚容丝毫没有吝惜夸奖:“月月,你现在意识到,你具有怎样的才能了吗。”   江泛月的脸瞬间涨红。   以前她经常要在太阳底下捡垃圾,再加上身体瘦弱,整个人看上去既黑又瘦。   但这一个多月来,不需要再去烈日下暴晒,吃的东西也丰富起来,江泛月的皮肤养得白皙了一些,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得让人心疼。   她的脸一红,就变得格外明显。   姚容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想到问题的答案了吗。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故事里的许愿镜,你会换走这项天赋吗?”   如果姚容是在中午问这句话,江泛月一定会很迟疑。   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很肯定地回答:“我不会换的,我真的很喜欢,非常喜欢写作。” 第109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1   屋外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江泛月伴着雨声和风铃声, 躺在姚容身边,进入睡眠。   后半夜,她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也出现了一个大树爷爷。   只是这个大树爷爷, 与冬不太一样。   这个大树爷爷不粗壮, 不高大,只给她一个人遮风避雨。   只是相同的是,这个大树爷爷也和冬一样离开了。   那个夜晚,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大树爷爷为她拂去眼泪。   只是无论怎么擦,她的眼泪都止不住。   “我离开之后, 不只留下悲伤。死亡并没有带走一切,你和那些珍贵的回忆一起被留了下来。”(注)   大树爷爷与她面朝东方坐着,拍了拍她的头。   “睡吧,孩子。”   她不想睡,可是她刚刚真的哭得太累了。   半睡半醒之间,太阳从地面线的尽头缓缓爬起,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她瞬间精神起来, 指着东边,想告诉大树爷爷天亮了, 可当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大树爷爷不在了。   它撑了那么久, 那么久, 只为了撑到朝阳初升再离她而去,只为了让她不必恐惧黑夜。   ……   晨曦从没有合拢的窗缝钻进来, 洒在江泛月脸上。   她从梦中醒来。   抬手摸了摸脸庞, 真的摸到了黏糊糊的泪水。   这个大树爷爷……   是外公吗?   是外公回来看她了吗?   江泛月在被窝里穿好毛衣, 这才钻出被窝,开始套棉衣。   她拉开门, 走去厨房。   锅里有姚容烧好的热水,江泛月接了一点,擦洗自己的脸庞。   她重新拧干毛巾,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微微一笑。   爱她的人,即使是在梦里,也还是在爱着她。   江泛月挂好毛巾,目光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就看到了两个水煮蛋。   水煮蛋下还压着一张纸。   [我去市里进货,记得吃早餐。——爱你的妈妈]   后面还画了个小爱心。   姚容现在已经坐上了去市里的公共汽车。   这个点还早,车上客人不算多。   姚容坐在最前排,与售票员随意攀谈着。   在听说售票员妈妈的风湿很严重后,姚容还给了两个几乎不怎么花钱的偏方,让售票员回去后给她妈试一试,看看效果怎么样。   反正也便宜,售票员笑得眯起眼,表示自己下班就马上去找这些草药。   到了市汽车站,售票员已经一口一个大妹子称呼姚容,语气那叫一个亲热。   姚容笑了笑,也换了个更亲热的称呼:“姐,你们每天在市里和镇上来回,是不是可以帮人捎带东西啊?”   “可以啊,不少人都找我们捎带。咋了,你也要捎带吗。”   “是啊,这不是天冷了,懒得一直跑市里吗。”   与售票员这边沟通好,姚容才去了木材市场。   一段时间不来,木材市场的生意还是那么萧条。   赵棕依旧坐在他的专属躺椅上。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几次懒洋洋的模样,他今天坐得格外笔直。   因为他爸正站在他面前。   前段时间他爸的腰扭了,他被赶来看店。只是店里生意一般,每次没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就喜欢偷个懒打个瞌睡。   但天地良心,有客人来的时候他还是很热情很积极招待的。   只是他爸今天来店里突击检查,没看到他的热情,只抓到了他的摸鱼,于是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还扬言要扣他的工资。   赵棕摆烂:“扣吧扣吧,反正也没几块钱。”   赵老爷子就看不得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天天游手好闲的,让你学点手艺也学不会,嫌要吃苦。”   “哎,你这就误会我了。”赵棕抬头,“我不是吃不了苦,我是还没找到努力的方向。做木工适合你,不适合我,但你非逼我学这个。”   赵老爷子气呼呼地:“你学了手艺,下半辈子守着这家店就能衣食无忧。我不都是为了你好。”   赵棕撇撇嘴,小声嘀咕:“就现在木材市场的流量,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还真说不定。”   还好赵老爷子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不然估计得当场抄起棍子来顿打。店里别的不多,适合当棍子的工具是真的多。   不过就算没听清,赵老爷子也知道自家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作势要去抄东西。   赵棕见势不妙,长腿一迈,从赵老爷子身边钻了过去,冒头往店外跑,险些与迎面走进来的姚容撞到了一起。   姚容身体灵活,脚步往侧边一转,轻巧避开了。   赵棕连忙刹住车。   “你!”   赵老爷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赵棕。   他刚刚是吓唬赵棕的,这下子是真的想揍儿子了,咋咋呼呼的,好不容易来个客人,还险些把客人撞到了。   赵棕蹭了蹭鼻子,满脸尴尬,跟姚容打招呼:“姐,好久不见。来来来,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要喝茶吗?”   姚容笑了笑,装作没看到父子两的神情:“来杯热水就好。”   赵棕把热水递给她,姚容捧着暖手,跟赵棕说起送货的事情:“我想让你把木料送到市汽车站,到时让车子帮捎带到济香镇,我再再去镇汽车站拿。木料我会一次拿四包,相关费用也由我这边包了,你看行吗。”   说到正事,赵棕脸上神情严肃了很多:“这个没问题。我家里有运货的小三轮,到时我开着三轮到市汽车站就行了。”   赵老爷子瞧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满意:这还差不多。   不过赵棕的神情没持续多久,很快又搓着手,好奇道:“姐,你现在居然要一次拿四包木料了。单凭济香镇,吃得下那么多玩具吗。”   都是一个市的,对济香镇这个贫困镇,赵棕还是有所了解的。   赵老爷子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自己夸早了。一般做生意,都是要祝客人生意兴隆才对,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吗。   “吃不下,所以我打算在市里找些店寄卖,看看这些玩具在市里的受欢迎程度。”姚容这才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觉得,赵棕要是个聪明人,应该会对这个生意感兴趣。   果然,赵棕眸光大亮,一把将他家老爷子挤走,坐到了姚容对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姐,你能详细说说不?”   姚容莞尔,认真给赵棕介绍。   其实说白了,就是找一些文具店,把她做的玩具寄卖在那里。   店家可以把价格定高一些,要是卖出玩具,她能分到这个玩具的原价,多出来的价钱是店家那边的利润。   要是玩具卖不出去,店家再把玩具直接退回给她。   对店家来说,他只需要提供一个场地,不用承担任何经济损失。   对姚容来说,她平白多了一个售货渠道,还不用负担任何场地费用和人工费用。   当然,大店肯定还看不上她的玩具。   姚容瞄准的就是小店。   这个计划一目了然,赵棕也能看出其中的玄机。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从姚容那进点货,放在自家店里售卖,但话到嘴边,赵棕就咽了回去,谨慎道:“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情?”   姚容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聪明之余不失谨慎,能立马察觉到计划的利弊,又不至于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   “再过段时间吧。既然要放在其它店里卖,肯定得把玩具数量提上来,我之前做的玩具基本都卖光了,这段时间多做一些。”   赵棕开始套近乎:“姐,你以前没怎么来过市里吧。”   姚容:“确实很少来。”   “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就生活在市里,哪家卖的东西厚道,哪家容易缺斤少两,我都一清二楚。”   先自夸一番,赵棕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如果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跑跑腿。”   姚容面露难色,摆手拒绝,说不能麻烦赵棕。   赵棕一个劲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就是想帮个忙,我爸知道的,我这人最仗义最热情了。”   赵老爷子牙都酸了。   还仗义热情。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不行,不能麻烦你。”   赵棕拍着胸口,上赶着帮忙:“行了姐,你别客气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那……那行吧。”   得到姚容肯定的答复,赵棕这才乐呵道:“既然要帮忙,我肯定得好好了解一下姐你做的玩具。你平时都在哪里摆摊啊,下次你摆摊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卖的那些玩具?”   哎哟喂,兜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是看玩具了。   他是真的很想赚大钱。   但他不鲁莽。   他之前买来送给侄子的积木确实十分精致,所以他要去摊子确定,那个积木是例外,还是一种常态。   如果是例外,他依旧会帮忙,但是他不会想着合作。   但如果是常态……   他一定会死皮赖脸跟这位大姐混的。   生意要做大做强,这位大姐总需要些帮手的对吧。   姚容是心满意足离开的。   今天她的目的全部达成。   赵棕也是心满意足送走姚容的。   天见可怜,他终于见到了暴富的可能性。   赵老爷子看着赵棕那模样,好奇道:“那个客人做的是玩具生意?你送给你侄子那个玩具,就是她做的?”   “对。”赵棕转过身去,下巴枕在胳膊上,“爸,你觉得这门生意能做下去吗?”   赵老爷子倒是没骂赵棕,仔细琢磨一番,说:“我看行。只不过能做多大,就不清楚了。”   “那就好,我一定要在姚姐面前好好表现。”   刚刚双方已经互通过姓名,赵棕立马就把称呼改成更亲切的“姚姐”。   赵老爷子笑了笑,高深莫测道:“放心吧。”   他儿子的表现,应该已经让对方满意了。   赵老爷子人老成精,一开始没看出来,到现在也琢磨出了点味儿。   就像他儿子想好好考察对方的生意一样,对方要找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当然也要多加考验和试探。 第110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2   姚容离开木材市场后, 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直奔附近的报刊亭,在那儿买了瓶水, 顺势与报刊亭的工作人员攀谈起来。   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 她买了几份报纸,又买了一些邮票和信封。   回到家里,江泛月正在埋头写东西。   姚容没有打扰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翻看报纸,大致了解每份报纸的定位和板块。   翻完手里的报纸, 姚容又进了趟屋里,找到孙涛涛借的那几本童话书。   这年头,不少出版社在出版图书时,书籍最后一页都会附上征稿启示。   姚容翻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两家出版社的征稿信息。   江泛月写累了,抬头一看, 就注意到姚容在誊抄出版社的信息:“妈妈, 你在做什么?”   姚容维持着原身的写字习惯,字迹十分生涩:“你不是说想赚钱吗, 我在帮你收集出版社的消息。”   江泛月放下笔,活动手腕:“会不会太早了, 说不定短时间内都用不上。”   她虽然已经建立了写作信心, 但对于出版这件事,还是十分敬畏, 认为自己眼下的水平差得很远。   “怎么会用不上。”   姚容不认同。   “你忘记涛涛妈妈说的话了吗, 她说《大树爷爷》这个故事已经能拿去投稿了。涛涛妈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又见多识广,她说的话肯定没错。”   “再说了, 只是试一试。要是能成功了,肯定是很高兴,要是不成功,我们就继续努力。反正浪费的只是几毛钱邮票。”   江泛月一想也是。   总不能连试都没试,就打退堂鼓。   她凑到了姚容身边,与姚容一块儿挑选起出版社来。   两人挑了好久,挑中了属于本市的常晋出版社。   常晋出版社是本省最大的出版社,除了图书杂志外,也会刊印报纸。   它所制作的《安省周报》,是本省销量最大的报纸。   而《安省周报》里,恰好有一个栏目是关于亲情的。   作为本省人,江泛月肯定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登上本省的报纸,让更多家乡人看见。   巧合的是,在原剧情里,江泛月走投无路时,正是给这家出版社寄了信和书稿。只可惜,那时的她,没来得及得到出版社的答复就病故了。   现在挑中这家出版社,也算是把这段缘分重新续上。   “那就这家了?”姚容问。   江泛月点头:“我按照征稿要求再重新抄写和修改一遍故事。”   几天后,江泛月把投稿信件投递到邮箱里,和姚容一块儿在老地方摆摊。   赵棕蹲在摊子前,左看看,右摸摸,满是稀罕。   姚容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暂时抽不出时间招呼赵棕,赵棕抱着小板凳坐到江泛月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月月,吃点儿?”   江泛月看出他是想问自己一些问题,这个巧克力就类似于贿赂般,拉进两人的关系 ,于是抿唇一笑,接了过来:“谢谢赵叔叔,赵叔叔有什么想了解的,直接问我就好。”   赵棕咳了咳,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女孩看穿了心思。   不过江泛月这么说,确实正中赵棕下怀。   他开始询问起各种细节。   江泛月回答得很细致,偶尔还会补充一些赵棕没有提问到的点。   “你也会做玩具吗?”赵棕问。   “我只是帮打个下手,不太会做。”   “你妈妈不教你学木工吗?”赵棕稀罕道。   这年头,家里有手艺的人都很讲究子承父业。   就像他爸,始终念念不忘让他去学木工,奈何他在这方面实在是块朽木,连他爸这种沉浸几十年的老木工都雕不好。   江泛月的笑容透着自豪:“我一开始也有点想学,以后帮她打下手,但她让我选择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去学,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消磨时间。”   赵棕:“……”   赵棕险些酸成一只柠檬精。   他爸怎么就没那么开明呢。   “不过你年纪这么小,你有热爱的事情了吗?”   江泛月小鸡啄米般点头:“有了。”   赵棕有被小孩子卷到:“我还没有。”   江泛月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我看得出来,赵叔叔喜欢做一些有挑战性的事情,而且很擅长交际。你现在只是暂时没有找准一个努力的方向。”   等姚容送走客人,扭头看过来时,就听到赵棕抓着江泛月的胳膊直呼遇到了知音。   姚容:“……”   赵棕注意到姚容的眼神,连忙松开江泛月的胳膊,重新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姚姐,你忙完了?”   “忙完了。月月刚刚把基本的情况都跟你介绍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几天里,赵棕认真询问过赵老爷子,从赵老爷子那儿得到了不少意见。   他针对一些可能引发矛盾的问题,提前与姚容做了细致的沟通。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赵棕才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商标和品牌名字的。”   要是姚容自己摆摊做小生意,那注不注册商标和名牌名字都没问题。   可要想扩大生产,把玩具生意打造成一个品牌生意,就一定需要落实各种正规流程,让回头客以后都认准了这个品牌来购买。   赵棕担心姚容不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正想着详细解释一番,姚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页纸,展开之后,上面画着一个圆形图标。   里面是一只长鼻子的小象。   “这是我设计好的图标。你看看怎么样。”   赵棕和江泛月纷纷探头,面露惊讶之色。   赵棕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姚容考虑得那么全面。   江泛月惊讶,则是因为她猜到了姚容用小象形象作为商标的用意。   “至于品牌名字,就叫童话世界,怎么样?”   赵棕愣了愣,嘴里重复两遍品牌名字,竖起大拇指:“这个名字够形象的。”   玩具应有尽有的世界,可不就是童话世界吗。   “我已经备好了六十份玩具。这几天就拜托你把它们寄卖出去,我这边就负责注册商标和招人扩大生产,你看行吗?”   秋风呼啸,气温冰凉,赵棕却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要等的那个机会,真的来了。   这样一个既有专业能力,又有管理经营能力,走一步还能看三步的大佬,居然被他抱到了大腿。   天啊,他赵棕,终于要出息了!   所以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不行,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一切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赵棕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不得不说,他的性子虽然有些咋咋呼呼,但是脑子真的灵光。   对玩具需求最大的群体,一定是孩子。   赵棕带着玩具,去了市里几所小学。   他原本是想跟便利店合作的。   小学生经常会在放学后来便利店买些小零食,到时要是看中了玩具,说不定会掏自己的零花钱买下来。   但站在便利店前观察许久,赵棕还是放弃了。   便利店太小,卖的都是些几毛钱的东西,上一块钱的都很少,就算他能说服老板同意寄卖,也不可能一次性寄卖太多。   这样一来,玩具就太分散了,很不利于后续的管理。   而且小学生的零花钱才多少啊。   做玩具生意,真正要瞄准的压根不是小学生的零花钱,而是大人口袋里的钱。   想到这点,赵棕眼珠子转了转,开着他的三轮车到了市里有名的幼儿园,直奔幼儿园不远处的一家超市。   半个小时后,老板和赵棕一块儿往里搬玩具。   三轮车瞬间空了一半。   而剩下一半玩具,赵棕没有再送去其它幼儿园,而是送到了一家书店和一家咖啡店。   作为父母,周末的时候带孩子逛逛书店,看到了有款式新颖的玩具,顺手买一件送给孩子,很正常吧。   这年头喜欢去咖啡店的,都是些生活比较小资人群,而这些人群基本都已经成家,看到了有款式新颖的玩具,顺手买一件送给孩子,甚至顺手买一件送给自己,也属于正常操作。   当然,这只是赵棕的一点浅薄想法,最后玩具不一定能卖出去。   但没关系。   这些尝试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而他通过这些尝试,可以慢慢定位消费群体,到以后对玩具进行更精准地投放了。   与此同时,姚容来到了商标局。   常晋市鼓励创业,所以相关流程一路开了绿灯,只耽误了一些时间,姚容就完成了商标注册。   她回到村子,提着自己买的糕点前往村长家。   村长一家人全都围坐在炭盆边烤火。   “老大,老大媳妇,你们找到零工了吗?”村长问自家大儿子。   眼下地里的活干完了,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蕊蕊爸妈肯定不能一直待在家里,而是要去镇上找些零工。   蕊蕊爸说:“这年头零工不太好找,我打算明天去市里问问。”   村长老婆叹了口气:“要是你们没留在村里……”   蕊蕊妈摇头:“妈,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住在村里,赚得是少了些,但也没小叔子他们辛苦。”   要不是日子艰难,谁乐意背井离乡在外打拼。   像老三和老三媳妇,生了苗苗后,就把苗苗送回了老家,过年都舍不得买车票回家和孩子团聚。   村长老婆摇头,脸上露出些愁苦之色:“咱们这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脱贫啊。”   村长没说话,只一味抽着自制土烟。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贫穷正在进行代际传递。   他们那辈子是穷过来的,他们的孩子这辈子也是穷过来的,他们的孙辈……   也很难隔绝掉贫穷的命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   瞧见姚容来了,蕊蕊妈起身,要把位置让给她:“你坐,我去给你倒碗水。”   姚容把手里的糕点递给村长老婆,看向村长,开门见山道:“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商标都注册了,那小作坊可以开起来了。   姚容打算租用村里的废旧仓库,到时就把小作坊开在那里。   而员工,就直接从村里招。   村里不少老人都会做木工,也许做得没有专业人士那么好,但一些简单的都能上手。   到时招聘来的员工负责加工部件,她负责设计玩具图纸和最后的组装。   工钱不固定,按件收费。   讲究的是多劳多得。   听到姚容的话,村长、蕊蕊爸等人都惊了。   还是村长最先回过神。   “你真打算招村里人干活?”   “村里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眼睛花了,身体也不太好了,这会不会耽误了你的事情。”   他这话儿,真就完全是在为姚容考虑,没有掺杂别的私心。   姚容点头,笑道:“我都想好了。我倒不担心各位叔伯婶婶们干不了活,我担心的是他们太能干了,为了多做一些零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根据她的预估,只要勤快一些,一天下来,员工基本能赚个一块五。   一个月就是四十五块钱。   要知道济香中学的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九十块。   村长笑了笑,高兴得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你要是愿意在村里开工厂,还愿意招村里人干活,别的事情我都帮你办得妥妥的。”   姚容连忙向村长表示感谢。   “至于仓库租金……”村长斟酌。   “您别给我优惠,该多少就多少。”姚容不缺这笔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笔收入虽然不多,但可以拿来给村里修修路、搞搞建设什么的。”   有些事情,看不见,可以置之不理。   既然看见了,也有这个能力,姚容就不会袖手旁观。   她说了要给月月打造一个童话世界。   这个童话世界,自然也包括了月月所生活的地方。   村长对村里人熟记于心,很快就给姚容报了个会木工的人员名单。   不多不少,正好四个。   和姚容想招的人数一样。   蕊蕊妈坐在旁边,和蕊蕊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可惜。   要是他们学了木工,能进小作坊帮忙,就不需要去外面打零工了。   但不会就是不会。   以他们的性子,也做不出求姚容开个后门的事情。   就在这对夫妻都心生放弃时,姚容却扭头看了过来,问蕊蕊爸信不信她。   “要是你信我,你就去报考货车驾照。到时来给我送货。”   蕊蕊爸愣住了,下意识琢磨起姚容的这个提议。   半晌,他点头道:“好,那我后面不去打零工了,我去报考驾照。”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姚容的信任。   不管怎样,东西学到手就是自己的。   蕊蕊妈也没有被姚容拉下。   姚容想请她来打扫仓库、打包玩具,还有每天中午给几个员工做一顿饭。   “现在工厂人少,所以你要做的事情比较多,等后面工厂人多了起来,你就只需要专门负责采购,你看行不。”   蕊蕊妈激动道:“行啊,这可太行了。”   村子并不大,姚容前脚刚离开村长家,后脚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不少人都跑去村长家,或者跑来姚容家,一个劲问这是不是真的。   在反复确认过后,不少人都扼腕,恨自己以前没好好学木工。   不过姚容跟他们保证了,以后要是生意更好了,肯定会扩招的。   “村里人都帮了我母女两很多,招谁都犯难,倒不如就按照谁有能力招谁,这样大家心里也服气,你们说是吧。”   姚容这话十分敞亮,让人挑不出错处。   说实话,一开始看到姚容的生意那么红火,还有一些人心里不平衡,犯了红眼病。   但这会儿见姚容发达了,还记得拉一把村里人,那些有红眼病的人也都消停了,生怕自己说的牢骚话被姚容听到,以后姚容再招人时不会选到他家。   总之,在村长的帮助下,姚容很快就办理好了手续,租到了仓库的使用权。   为了能马上开工,四个员工和蕊蕊爸妈都跑去帮忙打扫仓库了。   姚容则给赵棕打了通电话,拜托赵棕帮她采购工具、木料和一些原材料,到时让公共汽车捎带到镇子给她。   “钱先记着,下次见面我再跟你结算。”   电话那头,赵棕乐呵:“这可是大生意,我爸得高兴死。”   三个小时后,姚容拿到了全部东西。   她开着借来的三轮车,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把开工厂要用到的东西运完。   村里难得这么热闹,不少老人带着小孩过来凑热闹,最后都撸着袖子加入了帮忙的队列。   一时间,这个暮气沉沉的村子,好像被只有六个员工的小作坊注入了生机般,重新活了起来。   江泛月带着姚蕊蕊和姚苗苗坐在田埂上,远远眺望着这一幕。   “月月姐姐,为什么大家这么高兴啊?”姚苗苗好奇道。   明明开作坊这件事情与绝大多数人都是无关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啊。”江泛月弯着眼眸,笑道。   她懂这种感觉。   当她第一次和妈妈去摆摊,赚到了两百五十六块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表现。   两百五十六块钱并不能让一个家庭的生活变好。   如果是每个赶集日都有两百五十六块钱呢?   日子就开始有了盼头。   姚苗苗不太能理解这背后的含义,她在原地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跟姚蕊蕊咬耳朵:“要是容姨又招人了,我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外面打工了?”   姚蕊蕊说:“应该是吧。”   姚苗苗双手合十,学着江泛月告诉过她的故事,嘴里反复念叨:“许愿镜啊许愿镜,我想用我这辈子的零食和玩具,换容姨的工厂越做越大。”   仓库还没收拾好,江泛月就先迎来了一场送别。   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孙涛涛,要和爸爸妈妈回帝都了。   得知这个消息,姚容特意抽了时间,陪着江泛月去火车站送孙涛涛一家人。   孙涛涛拽着江泛月的手,眼眶泛红,小脸上写满不舍:“月月姐姐一定不可以忘了我。”   “我会的。你也不要忘了我。”   江泛月没有哭,她笑着把离别礼物——写着《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的笔记本,塞到了孙涛涛手里。   孙涛涛翻开一看,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嘴角已经扬了起来:“我回去后就要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让他们都羡慕我。”   江泛月又跟他说了投稿的事情。   孙涛涛小小哇了一声:“那我要买好多好多份报纸,到时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和老师都送一份。”   姚容笑:“你有那么多零花钱吗?”   孙涛涛灵机一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买玩具和童话书,把钱省下来就有了。”   穆舒兰上前搂住孙涛涛,递出去一封信:“月月,这是阿姨家的地址和电话,以后我们两家要多联系,我每年过年都会带涛涛回来找你玩的。”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不能再重蹈覆辙,觉得母亲还有很多时间。   江泛月郑重收好:“我以后会经常给涛涛写信的。”   穆舒兰笑了笑,又说:“涛涛那些故事书太沉了,我们不打算带回去,他的表哥又不喜欢看,要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和你妈妈去一趟他外婆家,拿走那些故事书。”   江泛月愣了愣,下意识抬头,撞进穆舒兰温和含笑的眼眸。   “谢谢穆阿姨。”她小声道。   “谢什么。”穆舒兰摸了摸江泛月柔软的头发,在心里感慨,她儿子虽然听话,但果然还是女儿更加香香软软。   火车进站了,不少乘客都提起行李往车上挤,孙涛涛一家也要动身了。   孙涛涛被他爸妈牵着上了火车。   鸣笛声响,火车缓慢远去。   孙涛涛趴在窗口上,突然朝着依旧在目送他的江泛月高声喊道:   “月月姐姐,你一定要坚持创造童话世界啊!”   风呛入他的喉咙,他不知道江泛月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很快,他的眼眸就弯了起来,宛若映着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看到,站在原地的江泛月将手臂高举过头顶,手肘屈起,做了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 第11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3   孙涛涛给江泛月留下了一小箱童话书。   一般人回老家探病, 都不会带那么多书籍。   江泛月仔细检查了下,果然,其中近半的书籍都是全新的, 毫无翻阅痕迹, 只是拆掉了外面那层塑料封膜。   姚容也发现了这点:“这是涛涛他们特意为你准备的。”   江泛月抱着这些书籍,感受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支持与期许。   除了妈妈外,还有人在默默期待她的未来。   江泛月连夜用报纸做了书套,把这些书的封面都小心保护起来,这才如饥似渴地开始翻阅, 从中学习写作技巧,扩宽自己的视野。   姚容也重新投入到忙碌之中。   仓库收拾好了,姚容定制的“童话世界”的招牌也到了。   她本人不迷信,原本是想着第二天就开工,但村长一句话驳回了她的提议,埋头翻了好一会儿日历, 帮她挑了个良辰吉日。   “讨个好兆头。”   姚容哭笑不得:“都听叔的。”   十月十二, 诸事皆宜。   村里人早早起床,围在了工厂外。   赵棕也从市里赶了过来。   姚容站在工厂门口, 亲手点了一挂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姚容一把扯下挂在招牌上的红布, 笑着宣布“童话世界”工厂今天正式开工。   江泛月、姚蕊蕊和姚苗苗都抱着小竹筐, 给村里人分发饼干和糖果。   拿到了饼干和糖果,村里人都散开了, 没有围在这里继续凑热闹, 耽误他们工作。   四个员工和蕊蕊妈都进了仓库里, 开始忙碌。   赵棕踩过满地鞭炮碎屑,走到姚容面前, 喜气洋洋:“姚姐,恭喜恭喜。”   姚容转身:“走,我带你进里面参观参观。”   “行,我也正好想跟你说一些寄卖的事情。”   赵棕把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什么,观察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里面是四百八十二块钱,你算算数目对不对。”   姚容直接从里面抽出四百块钱递给赵棕:“之前在你家店里赊了账,现在跟你结一下。多的是这几天要你帮忙跑腿的费用。”   之前她在木材店里买了三百六十八块钱的东西,剩下三十二块是她给赵棕的跑腿费。   赵棕摆手:“我之前都说了免费帮你跑腿。”   姚容笑了笑:“我不是跟你客套,你先拿着。”   赵棕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仓库不算小,不过员工不多,就只开放了几个房子,还有大半房子都暂时闲置。   姚容带着赵棕逛完整个仓库,又带着他去看工人们忙碌。   四个工人都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参半,但拿刀的手很稳,效率并不比年轻人差多少。   参观到了中午,赵棕留在这里和工人们吃了顿午饭。   说实话,工厂准备的午饭,比村里人自己准备的午饭要丰盛许多,有肉有汤,营养均衡。   吃饱之后,姚容给赵棕倒了杯水,问他对工厂有什么看法。   赵棕客观地给出答案。   姚容抛出橄榄枝:“那要不要来我们工厂上班?”   即使已经猜到姚容的打算,但在听到这句话时,赵棕的脑子还是热乎乎的:“我可以吗?”   姚容想让赵棕做的,是市场推广这方面的工作。   他也许还存在一些缺陷,但童话世界工厂也才刚刚起步,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陪着这个工厂去成长。   “如果姚姐觉得我能胜任,我肯定来。”赵棕热切道。   姚容说:“那你听听我开给你的待遇。”   赵棕的工资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固定工资,一部分是提成。   他在外跑业务,拉到越多的订单,就能分到越多的薪水。   即使不看提成,单是看固定工资,在这个年代就已经十分可观了。   姚容见他不说话,开口向他确认:“你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吗?”   赵棕摇头又点头,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被人期待过。   周围人说他游手好闲,是个二流子。   他爸说他眼高手低,不肯脚踏实地。   相亲对象的妈妈看不上他,觉得女儿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吃苦。   和姚容认识了一个多月,姚容没有正面肯定过他的优点,但她能开出来这样的工资,就已经是对他能力和品性的最大认可。   姚容笑了下,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   “签个字吧。”   赵棕握笔,签字时手有些抖。   姚容向他伸出右手,莞尔:“赵棕,欢迎加入童话世界。”   赵棕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太贴切了。   他现在就有种宛若做梦的感觉。   ***   一大清早,吕君浩踩着自行车来到了常晋出版社。   到了门口,他拉开身侧的背包,对门卫说:“我来拿编辑部的信。”   他是常晋出版社编辑部的实习编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来门卫这里拿信,然后把所有的信都拆开,挑出那些投稿信件阅读。   遇到那种随便写写的信件,就放到一边,事后按照地址进行退稿。   遇到写得不错的信件就挑出来,拿去给其他正式编辑审稿。   停好自行车,吕君浩背着几十封信,提着豆浆油条,来到三楼的编辑部。   他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编辑在忙活了。   吕君涛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一封接着一封拆信。   连着看了二十多封信,吕君涛揉了揉眉心,感到疲倦。   他们出版社虽然对外开放读者投稿,但绝大多数读者投稿的质量都不够高,存在着不少明显问题,很难在第一时间抓人眼球,先声夺人。   所以看得多了,吕君涛就有些兴致缺缺。   “怎么样,今天又没有收获吗?”旁边负责带他的老编辑肖建国笑问。   吕君涛说:“有收获。不过都是些老作者,没什么亮眼的新人。”   肖建国好笑:“这也正常。你可以天天审稿,但亮眼新人不可能每天都有。”   吕君涛喝了口茶提神,随手拿起下一封信件。   稚嫩却工整的笔记映入眼帘,吕君涛轻咦出声。   “怎么了?”   吕君涛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手里的信递给肖建国:“肖编辑,你看看。”   肖建国低头看了一眼:“《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这个名字,怎么像是一篇童话故事?”   “是童话。”   肖建国正好累了,这篇故事就两页纸那么长,看看也不耽误时间,伸手接了过来。   很快,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怅然。   吕君涛年轻,没有体会过那种没能好好跟至亲道别的遗憾。   他不同。   他的父亲在太阳下山后跟他说了再见,第二天却没随着太阳的到来醒来。   人们并非不能接受亲人离开。   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遗憾于没有好好做一次告别。   肖建国合上信件:“这确实是一篇童话。不过它不仅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也是写给大人看的童话。”   吕君涛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篇投稿十有八九是被录用了:“这个作者是个新人,笔锋不重,年纪应该不大。”   “她这篇文章是投给哪份报纸?”   “正好就是你负责的《常晋周报》亲情栏目。”   肖建国点点头,又将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起身去找总编辑。   ***   为了让工厂尽快走向正轨,姚容最近一直在村子和市里两头跑。   江泛月知道她辛苦,没有去打扰她,每天待在家里构思许愿镜的故事,或者复习上个学期的课本。   这天,江泛月刚做了几道数学题,门外有人吆喝道:“这里是江泛月家吗,有你的信件。”   江泛月跑去开门,从邮差手里接过信件。   低头一看寄件人,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退稿信件……   还是过稿信件?   江泛月撕开信件,取出里面放着的东西,先是看到了一张二十块钱的汇款单。   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   可还不等喜悦漫上眉梢,酸涩就先一步抵达她的鼻尖,惹得她鼻头和眼眶微酸。   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江泛月下意识想要跟姚容分享这个好消息,她连棉衣都忘了套,穿着高领毛衣,握着汇款单和信件冲向工厂。   只是,到了工厂,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姚容,问蕊蕊妈才知道姚容今早上又去了市里。   “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泛月抿了抿唇:“没有急事。”   其实这个消息,什么时候都可以分享。   她只是想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而已。   “那怎么连件棉衣都不套就跑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工厂大门方向传来。   姚容穿着及膝长棉衣,目光在江泛月手上转了一圈,似是想到什么,急切接过信件,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眼眸顿时睁大,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恭喜你,小作家。”   “你的故事,即将被更多人看见了。”   江泛月仰头看她,眼眸润湿,却笑容灿烂。   想要摧毁一个人的自信很容易。   只需要来自同龄人的嘲笑,来自长者的否定。   想要在废墟上重建起信心,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树木需要水的浇灌才能长大,人需要感受到被爱才能活着。   那个没有被爱也没有自信的她,几乎要连同她的梦想一起枯死在雨夜里。   但是,妈妈带着她从雨夜里走了出来。   她走啊走啊,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被爱着的。   于是她开始在被爱里学着爱别人。   也在学着爱别人的过程中,重新在一片废墟中建立起了自信。   【叮,系统检测到江泛月当前自卑值为60,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112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4   “哎呦, 所以月月的故事真要上报纸了?”   “什么时候上啊?下周一啊,那很快了。”   “咱们村里也要出一个大作家了!”   “没错,太给咱们村子长脸了。月月, 婶今晚包饺子吃, 到时给你送一碗过去。”   在姚容的宣扬下,村里人都知道江泛月的文章会在下周一登上《常晋周报》。   江泛月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躲到姚容身后吃饭,耳朵却不由自主竖起,听着姚容和村里人继续道:“那个编辑还在信上说, 他们出版社近期要开办一份《童话月刊》,月月要是写出了其它作品,可以直接往《童话月刊》投稿。”   “啥,还能接着上报纸?”   即使江泛月说她的第二份作品还没写出来,众人依旧震惊。   乖乖,这么小就有机会接二连三上报纸, 长大了还得了?   “月月, 等下周一报纸出来了,你给我们念念你写的故事呗, 让叔长长见识。”   “对啊,还有我们家那皮孩子, 我得让他向你学习。”   “出版社编辑都是文化人, 眼光好,肯定会喜欢你的第二份作品。”   有些人在背负起旁人期待时, 会倍感压力。   可江泛月完全不会。   从来没有被期待过的孩子, 突然得到那么多人的祝福, 只会浑身充满动力,恨不得第二天就把《许愿镜》写完。   当然, 这很不现实。   江泛月写了好几天,也才写了开头几千字。   与《大树爷爷》这个短篇故事不同,《许愿镜》算是一个中篇小说,主要由六个小故事组成。   每个小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相同的是,他们都对自己所拥有的某样东西充满反感,并在心里思考着:没有了那样东西,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后来有一天,他们遇到了许愿镜,并通过许愿镜,抛弃了那样东西……   夜里,江泛月埋头写文章,姚容披着棉衣,坐在她对面翻看她写的大纲。   如果说,《大树爷爷》是在进行生命的最后一场道别,那《许愿镜》就是在讲,如何接纳自己,如何与自己和解。   这个问题,交给大人来解答,大人可能要洋洋洒洒讲述很久。   交给孩子来解答却刚好。   因为孩子的思维,更天马行空。   因为孩子更了解孩子。   “该睡觉了。”姚容催促江泛月。   “等我写完这段话。”   江泛月笔尖不停,直到在这段末尾写下句号,才放下笔,跑到屋外洗漱。   洗漱完,江泛月刚想熄灭煤油灯,姚容递来一盒润肤霜和一盒润唇膏。   这是她上午在市里买的,质地很适合孩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记得每天往手上和脸上擦一点,防止皮肤干燥。”   江泛月高高兴兴接了过去,拧开瓶盖,一股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上回见蕊蕊和苗苗用过。她们用完之后脸蛋滑滑的。”   江泛月用手抹了一些涂到脸上,眼中带着些新奇。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润肤霜。   “涂完真的好滑。”江泛月把润肤霜递到姚容面前,“妈妈也用。”   姚容拿出自己的润肤霜,跟着江泛月一块儿擦了起来:“我也有一瓶。”   江泛月从口袋里掏出汇款单,想把她赚到的稿费上交给姚容。   姚容没接,让她自己收着:“我给你办个银行账户,以后你的稿费都存在里面,二十块以内的钱可以自行支配,超过二十块的就要在用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江泛月不是普通小孩。   她比同龄人要敏感,要懂事。   这样苦过来的孩子,在用钱方面往往更为谨慎,姚容不怕她大手大脚,倒是希望能借此培养她的消费观念和理财意识。   江泛月想了想,点头道:“好啊。”   她以前对赚钱这件事情充满了迫切感,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尽快补贴家用,让家里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   现在,家里的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家里不缺她这点儿稿费了。   既然妈妈不愿意收下这二十块钱,她就拿去给妈妈买礼物。   江泛月正琢磨着要给姚容送什么好,一旁的姚容又道:“月月,你是不是准备开学了?”   秋假是一年中时间最长的假期,足足放了五十天。   这五十天里,姚容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江泛月也是时候重新回归校园生活。   “下周一开学。我已经在温习上学期的课本了。”   姚容说:“那我们明天就去市里给你开银行账户吧,正好工厂也需要开一个。”   姚容挑选的银行,是本市最大的国有银行。   只是与三十年后相比,银行里面并不热闹,工作人员的数量甚至要比前来储蓄的顾客多。   听说姚容是来帮工厂开账户的,银行柜员十分热情地招待她。   开完账户,姚容和江泛月又顺道去了趟邮局,兑换那张二十块钱的汇款单。   拿到了钱,江泛月高兴道:“妈妈,我请你吃午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泛月手一挥,十分豪爽:“不要跟我客气。”   带着姚容去附近的小餐馆,点了两道肉菜和一道汤。   结完账,江泛月手里还剩下十二块钱,她捏着这笔钱,让姚容留在餐馆里等她一小会儿。   姚容问:“半个小时内能回来吗?”   “可以的。”   “那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得到姚容的允许,江泛月捏着钱离开,向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直奔一家卖梳子的店,对售货员说:“姐姐你好,我想要给我妈妈买一个梳子,但我手里只剩下十二块钱了,可以麻烦姐姐你帮我推荐一下吗?”   她一上来就说完自己的需求,售货员直接给她推荐了两款符合条件的产品。   江泛月选了一款原木色的梳子,请售货员帮她包起来。   拎着包装好的梳子,江泛月回到小餐馆,将礼物送给姚容:“妈妈的梳齿已经断掉了,正好换个新的。”   姚容抱着这份礼物,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她发现,很多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懂得表达爱意。   他们会默默观察大人,然后在大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突然给予惊喜。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江泛月早早起来,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   吃完鸡蛋,她回到屋里,发现姚容已经醒来了,正站在床边帮她搭配衣服。   “妈妈,是我吵醒你了吗?”江泛月问。   “没有,平时这个点我也起来了。”姚容指着床上的衣服,“今天穿这一身吧,精神。”   姚容帮江泛月挑选的衣服,是从南边传来的新款式。   棉衣是米白色,宽大的帽沿处缝有一圈毛绒绒,裤子是黑色,裤脚也缝了一圈毛绒绒。   就连江泛月绑头发用的头绳,都是带有毛绒装饰的。   江泛月换好衣服,站在屋子唯一一面镜子前,左扯扯右瞧瞧:“我看起来好暖和。”   姚容哈哈一笑:“明明是看起来很可爱。”又将自己缝制的新书包递给她,“去上学吧。”   江泛月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往外跑去,又在到门口时回头,朝她用力挥手:“妈妈再见,你记得去帮我买一份《常晋周报》。”   寒风凛冽,清晨的微光穿过尘埃,落在她的柔软长发,仿佛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流光。   此刻的她,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格桑花,从高原严寒中生根发芽,在烈日狂风的浇灌下不屈生长,顽强而坚韧,美好而至纯,化所有挫折为成长的养料,只为了有朝一日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   济香中学的早自习从八点开始。   七点四十左右,住在镇上的学生基本都到了学校。   初一一班总共有二十九名学生,只有寥寥几个人是住在镇上的。   姚良材是其中之一。   这几个人到了教室,也没有开始看书学习,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几人只当了半个学期的同学,共同话题不多,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江泛月身上。   他们这一个多月都没见过江泛月,翻来覆去聊的,都是江泛月过去的事情。   什么写奇怪的故事,用诡异的眼神看人,整天佝偻着背,为了一两毛钱捡垃圾,就算别人当着她的面说她闲话,她也不知道去反抗……   说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哎哎哎,你怎么一直没说话啊?”   “就是,以前我们讨论这个话题,最积极的就是你了。”   “你和江泛月以前是一个村子的,这段时间你有见过她吗?”   他们不提江泛月还好,一提到江泛月,姚良材就想起了他被江泛月摁在地上暴揍的画面。   他吓得打了个寒战,摇头道:“你们就不能换个话题聊聊吗?不然来聊聊学习。对了,数学老师上学期教到哪里了?”   几个同伴:“???”   一个语文和数学加起来十几分,连老师教到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突然说要来聊学习。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姚良材不管他们怎么想,低头看了看一片空白的数学课本,默默合上,趴下睡觉。   不多时,其他住在乡下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教室。   教室越发热闹。   直到——   像是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般,距离教师前门最近的那几个同学张大嘴巴,目光痴愣地盯着来人。   离门较远的学生以为是老师过来了,装模作样翻开课本,过了好几秒才悄悄抬眼,然后也面露震惊之色。   就连半个月前与江泛月见过一面的姚良材都愣住了。   此时此刻,班上所有同学心里的念头都是:这人是谁?江泛月?真的吗?   不能怪他们反应夸张,实在是这前前后后的差距有点大。   以前的江泛月,是班上家境最差的孩子。   这种原生家庭贫穷所带来的影响,除了体现在她的吃穿用度上,还体现在她的行为举止上。   唯唯诺诺,目光闪躲,永远挺不直腰脊,就连说话都比旁人少了三分底气。   可现在的她,眉间少了怯懦,腰杆挺得笔直,脚步也变得轻快。   仿佛被贫穷束缚者终于卸去了身上的枷锁,又像是蒙尘的珠宝,终于抖落满身灰尘,显露出自己的锋芒与光泽。   同桌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压低声音:“江泛月家是不是发财了?”   比起男生,女生更关注江泛月的衣着:“她穿的衣服好漂亮啊,肯定很贵吧。”   江泛月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来到自己的位置,用纸巾擦干净桌椅,这才脱下书包塞进抽屉,从包里取出课本和笔纸。   议论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没有给周围人一个眼神,只是默默预习课本内容。   很快,早读铃声响起,语文老师徐康泰从前门走了进来。   村镇中学的孩子,穿衣风格都比较质朴,衣服颜色多是耐脏的暗色,江泛月这身米白色棉衣在灰扑扑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徐康泰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谁。   他把教室逛了一圈,就走到了办公室。   此时,初一一班的数学老师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报纸,瞧见徐康泰走进来,笑着跟徐康泰打了声招呼。   徐康泰问:“是《常晋周报》送来了?”   他们学校按年订了《常晋周报》,今天正好是新一期《常晋周报》出来的日子。   对方道:“对,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徐康泰点头,接过报纸,拧开保温杯盖:“这两个月都没看报纸了。”   徐康泰看报纸,主要是先扫新闻标题,感兴趣就多看几眼,不感兴趣就直接跳过去。   看完第一面报纸,徐康泰翻到第二面。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大的黑字标题——《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徐康泰对这个标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直接跳过往下看。   “对了,老徐。”数学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报纸第二面有篇文章,作者名字是江泛月。一班不也有个女同学叫江泛月吗,这名字感觉不是很常见啊,你是她的语文老师,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她写的,还是说撞名了。”   徐康泰愣了愣,下意识道:“这不可能吧。”   他这些年往《常晋周报》投过好几次稿子,每一次都是自信满满,每一次都被对方退稿,可见想要上这份报纸有多困难。   一个初一学生写出来的东西再好,还能比他这个做语文老师的要好?   阅历和学历都摆在那里呢。   而且他记得江泛月的语文成绩不突出,作文从来没有被选为范文。   “不好说,感觉那篇文章的作者,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第113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5   数学老师就是随口一说, 见徐康泰这个语文老师都没放在心上,她也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徐康泰继续往下翻看报纸,不时喝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   数学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上课了,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徐康泰把所有感兴趣的新闻报道都扫了一遍, 刚把报纸放下,耳边再次回响起数学老师说过的话。   反正还有时间,不然去看看那篇什么《大树爷爷》?   万一是数学老师记错作者名字了呢。   犹豫了一会儿,徐康泰重新拿起报纸,在亲情栏目找到了《大树爷爷》。   作者署名一字不错, 就是“江泛月”。   徐康泰往下看了几行,眉毛紧蹙在一起。   这种动物啊森林啊的幼稚文风,他好像确实在学生的周记上见过。但那个学生是不是江泛月,他毫无印象,他批改作业从来对事不对人。   徐康泰压着性子,一目十行, 匆匆扫完整篇文章。   他不明白, 这种幼稚的文风,是怎么被选中的, 难道审稿的编辑就喜欢这种风格?   文章最底下恰好有主编点评,徐康泰一个字一个字进行阅读。   【作者用这篇文章, 用大树爷爷说的每一句话, 消融了读者对于失去亲人的恐惧,呈现除了孩子对于死亡的理解。】   就这样?   徐康泰想了想, 懂了。   这篇文章的文风幼稚, 文笔质朴, 但优点在于它的中心思想是讲死亡的。   他教了二十几年语文,怎么忘记了, 一篇作文只要主旨不偏,成绩都不会低到哪里去。   看来以前他投稿的时候,选题都不够特别。   ***   开学第一天,班上同学的心都没有收回来,老师也没有带大家学习新的知识,而是在温习上个学期的内容。   到了中午,江泛月握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她一离开,教室就彻底炸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们有没有人敢去跟江泛月打听一下?”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以前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现在突然跑去问她怎么改变那么大,是不是家里有钱了,她会回答我吗?”   “……你这么一说,我们班上的人,好像都没跟她说过话吧。”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班上就这么点人,江泛月还是他们的话题中心,结果几个月下来,他们居然都没跟江泛月进行过交流。   “姚良材,以前对于江泛月的事情,你最积极了,现在怎么连句话都不说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时,姚良材同桌察觉到不对劲,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了姚良材。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对哦,姚良材今天真的什么话都没说。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怂了。”   “你是不是怕江泛月啊?”   “不会吧不会吧。”   姚良材脸上有些挂不住,气得狠狠拍了拍桌子:“不就是想知道江泛月身上发生了什么吗,要我说,一会儿江泛月回来了就直接问。我们要是主动跟江泛月说话,她肯定会高高兴兴回答我们。”   姚良材同桌:“那谁去问?你去?”   姚良材下意识脱口而出“去就去”,但话到嘴边,还是有些从心。   正坐立难安时,他余光瞧见隔壁班的二妞埋着头从走廊穿了过去。   姚良材眼前一亮,冲出教室,拦在二妞面前。   二妞被吓到了,下意识抬头,露出自己的脸。   她的五官其实生得很好,只是,一个褐色胎记牢牢长在了她的左半边脸,破坏了这份和谐。   看清姚良材眼中浓浓的嫌弃之情,二妞连忙再次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你……你要干什么?”   姚良材两手插兜,翻了个白眼:“你和江泛月是一个村子的,我问你,她家最近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二妞警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这个丑八怪是不想说吧。”   二妞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想要绕开姚良材,对方却不让她走。连着几次,二妞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因为长了块显眼的胎记,二妞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被叫丑八怪。   她比江泛月幸运的是,她有一个愿意替她出头的哥哥,每当她哭哭啼啼回到家里,第二天哥哥都会跑去警告那些欺负她的人。   但时间长了,二妞发现这是行不通的。   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每天都跟在她身边为她挡去冷言冷语,呵斥那些欺负她的人。   而且很多时候,孩子的欺负都是无形的。   他们不会打她,不会骂她,只是排挤她,嫌弃她。   她因他们的态度遍体鳞伤,却还要被反过来指责性格不合群……好像错的永远都是她。   二妞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姚良材被二妞的态度触怒了。   他怀疑二妞是听说了江泛月揍他的事情,变得不害怕他了,所以才敢这么强硬地反驳他的问话。   再加上班里的同学都正贴在窗户边看着他,姚良材捏着拳头:“你和她待在一个村子里,她家是什么情况你会不清楚?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能耐了,就变得拽起来了?”   二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姚良材也就是吓唬她,但瞧着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又忍不住往前逼了一步:“我告诉你——”   “姚良材!你在干什么!”   江泛月抱着饭盒回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这幕,猛地大喝出声,疾跑而来,将二妞牢牢护在身后:“你是不是又想欺负人?”   姚良材下意识把拳头背到身后,抬头望望天:“我没有,我就是单纯跟她聊了几句话。”   江泛月回头打量二妞,稍稍放下心来。   瞥见二妞手中的饭盒,江泛月软下声音:“你快去食堂打饭吧,今天有豆角炒猪肉,味道很不错,去晚了就要没了。”   二妞看了看江泛月,又看了看姚良材,猛地加快步子从姚良材身边跑过去。   这回姚良材没有再阻拦。   二妞松了口气。   只是在分岔路口时,二妞迟疑了下,还是停下脚步折返回初一一班。   二妞离开后,江泛月没有搭理姚良材,走进教室。   前排一个男生突然喊道:“喂,江泛月,你现在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以后都不用捡垃圾啦?”   说完,他还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江泛月停下脚步,侧身回望说话的男生:“你想要表达什么?”   男生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   “你叫住我,说了这样一番话,说完还在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被其他同学盯着,男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有没有搞错,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别觉得自己家有钱了就可以拽了。”   “拽的人不是你吗。”江泛月对他人的情绪,从来都感受得很清楚,“谁打招呼,还要特意强调捡垃圾这三个字。”   “怎么了?”男生恼了,“这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以前我们天天喊你是垃圾大王,都没见你反驳,现在家里有钱了,就开始横了是吧。”   江泛月放好自己的饭盒,径直来到男生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江泛月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男生心里却升起一股怯意:“你……你要干嘛……”   “我只是想跟你讲道理。”江泛月反而笑了,扫了姚良材一眼,“不会像当初揍姚良材一样揍你的,毕竟这里是学校。”   班内众人:“?”   姚良材:“……”   江泛月继续道:“我当初不反驳,是因为我没有勇气站出来。什么时候,维护自己也是一种错误了。难道我反过来叫你小矮子,拼命攻击你的身高,你会高兴吗?”   个子是全班最矮的男生:“……”   “看吧,你不高兴。”   江泛月环视周围众人:“我并不觉得,家里开废品回收站就会低人一等,但你们那种嫌弃的姿态,总会让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   她笑了笑,眼眸里有流光一闪而过:“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糟糕的不是我,是把恶意藏在外号底下,用嘲笑别人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以集体名义作恶却不自知的你们!”   “你们是不是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在别人因为你们的话心情不好时,你们会很无辜地说: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但是真正无辜的人哪怕冒犯到了别人,也一定是出于无意,而且会对自己的冒犯心存歉意,并始终对他人的困难抱有同理之心。”   “扪心自问,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无辜吗?”   “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名声,又怎么会是斤斤计较?这明明是个充满勇气的行为。”   说到这里,江泛月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环视四周,将每个人或是惊讶,或是疑惑,或是恼羞成怒的神情纳入眼底。   “我知道,我花时间说了那么多话,你们不一定听得懂。听得懂的人也不一定会放在心上,更未必会去反思自己的言行。”   “但是,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就是想把遮羞布掀开,把照妖镜亮出来,让你们自己好好看看,当你们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时,你们的面目到底有多可憎!”   那个几乎被江泛月指着鼻子骂的矮个子男生怒道:“江泛月,你有毛病吧。我一开始就只是想问你家里是不是变有钱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江泛月这么能说。   她不是个哑巴吗。   “就是。”其他人也在帮腔,“我们这次又没把你怎么样,你有必要把我们都骂一顿吗?”   江泛月幽幽看向说话的人:“我骂的是那些故意拿我的家境、拿二妞的外貌取乐的人,你们这么急着对号入座,看来你们很清楚你们都做过些什么。”   刚刚在帮腔的人:“……”   江泛月忽而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是的,我的家境确实变好了,我妈妈现在在开工厂,虽然暂时没有赚到大钱大钱,但是可以让我拥有很多新衣服和新玩具。”   “我猜猜你们在想些什么。”   “你们应该在想,我敢站出来说这些话,肯定是因为我家里有钱了。但我站出来,与家境无关,只是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我真的被你们的闲言碎语击垮,那你们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阴谋?   姚良材他们满脸茫然。   他们就是嘲笑一下对方,怎么就阴谋了。   江泛月穿过过道,朝门外的二妞招手:“所谓的阴谋,指的是,你们认为捡垃圾长大的孩子,以后也一定会靠捡垃圾为生。脸上带有胎记的孩子,以后出了社会也会被歧视,永远都只能处于社会最底层。”   “我要是相信了你们说的话,那我真的要一辈子都捡垃圾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垃圾堆里,也没有人知道。”   “我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尽我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把生活过得精彩,把你们这些人远远甩在身后,这就是我对你们最大的报复。”   下午,徐康泰过来上课时,发现班里的气氛很压抑。   除了江泛月外,其他人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神游天外的模样。   徐康泰拍了拍书桌,提醒他们上课铃已经响了,可效果还是微乎其微,他蹙起眉头,干脆抽背上学期学过的古诗词。   终于挨到了放学,众人离开教室。   江泛月背着书包,下楼去推自行车。   二妞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边,出声向她道谢。   江泛月发出邀请:“我们都要回村子,一起走吧。”   两人沉默骑了一段路。   二妞好几次都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跟江泛月说些什么,到最后一刻又泄了勇气。   江泛月笑了笑,主动出声,没有让她再纠结下去:“你想跟我说什么?”   二妞一惊,自行车的行驶路线立马东倒西歪,她手忙脚乱稳住车头:“就是,我觉得你变化特别大……”   在江泛月的注视下,二妞慢慢组织着语言:“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出改变的。”   她咽了咽口水,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没关系的。”   江泛月看着二妞,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甚至以前的自己,比二妞还要怯懦一些。   “二妞,我以前一直有些羡慕你。”   “羡慕我?”二妞难以置信。   江泛月点头,呼啸的风从身后吹来,吹得她棉衣上的绒毛往前晃动:“对啊,你有一个很好的哥哥。不过后来我不羡慕你了,因为我前段时间才知道,我也有一个很好的表哥。只是他离我太远了,远到没办法站在我面前,帮我赶跑那些坏孩子。”   二妞感同身受:“其实我哥哥也是。他要去干活挣钱,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我。”   “是这样的。”   江泛月抬起手,戴上帽子,护住自己被风吹红的耳朵。   她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从意识到这件事情开始,我就一直想要做出改变和突破。但我总有些不得要领,直到那天,我揍了姚良材。”   “我知道这件事情。”二妞声音里添了些快意,她不好意思道,“我当时偷偷去瞧了姚良材,他被你揍成猪头了。”   江泛月也跟着她微笑:“那你当时有没有来瞧瞧我?我可是一点伤都没有受。”   二妞嗯了一声。   江泛月说:“我发现,姚良材就是个纸老虎,当我拥有了反抗他的勇气时,他就不敢再来招惹我了。”   “反抗的勇气吗?”   “是的。你的家人会永远保护你,但他们肯定有保护不周到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要自己站出来保护自己。”   二妞在心里默默回想着江泛月说的话。   江泛月说:“一开始要做到这些,肯定很难。不过没关系,我们是朋友,我会帮你的。”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二妞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江泛月十分慷慨:“当然。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做课后作业。你要是有空,随时都可以来我家找我玩。”   村子近在眼前,两人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江泛月与二妞挥手再见,踩着自行车调了个头。   到了家门口,江泛月推着自行车走进牛棚,余光扫见角落摆着一盆花,“咦”了一声:“家里买花了吗?”   江泛月蹲在花盆面前,摸了摸覆盖在上面的干草。   “回来了?”姚容从厨房里走出来,瞧见她的动作,解释道,“我最近想学种花,去镇上买报《常晋周报》时,就顺便买了一个花盆和一包格桑花种子,打算试试看能不能在冬天把它培育发芽。”   “格桑花?”   “它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别名,叫幸福花。传闻是一种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花朵。”   江泛月心弦一动。   虽然没见过这种花的模样,但莫名地,她从心底生出了几分偏爱。   “这花的名字取得真好。”   姚容赞同,又问她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很高兴。”   江泛月从花盆面前站起身:“妈妈,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你听了之后不要难过,因为它们都已经过去了。”   姚容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泛月拉着姚容走进屋里。   她以前几乎没跟妈妈说过她在学校里的事情。   生活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妈妈再为她的事情难过。   但现在,她可以一五一十地,把那些伤痕都展示给妈妈。   因为她已经不会再被那些伤痕困扰。   听完江泛月的话,姚容沉默许久,伸手轻轻抱住江泛月,在她耳边低声道:“月月,你知道你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   “你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你在戾气与痛苦中仍然保持童心,对这个世界依旧抱以幻想和热爱。即使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情,却希望写出美好的东西。”   “你就是花盆里的格桑花种子,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开出花朵,给所有看到你的人,都带去幸福。”   江泛月睫毛轻轻一颤,所以,这就是妈妈特意种下格桑花的原因吗?   只是,给所有人都带去幸福……   这个目标实在太宏大了,她真的能做到吗?   就在江泛月有些怀疑自己时,姚容往她手里塞了一支黑色签字笔。   江泛月下意识牢牢攥紧它。   她懂了。   想给所有人都带去幸福很困难,但她已经找到了其中的关键。   只要握住手里的笔,只要永远不停止创作,她就有可能完成这个目标。   深夜,江泛月伏在书桌前,开始创作。   煤油灯的亮光斜照而下,落于纸上,明暗交错。   笔尖滑过柔软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落笔声,一页又一页的空白纸张,在一夜复一夜的努力中写满,《许愿镜》这个中篇小说终于创作完成。 第114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6   这段时间来, 江泛月的生活非常规律。   每天早上,她和二妞一块儿骑自行车去上学。   到了学校,与班上同学井水不犯河水, 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上课认真听讲, 中午保持一个小时左右的阅读,放学前写完当天的课后习题,然后与二妞一块儿骑自行车回家。   吃完晚饭,洗完澡,伏在书桌前写到晚上十点, 搁笔睡觉。   到了周末,她也不是把时间都花在写作上,而是去工厂看看新生产的玩具、观察花盆里的格桑花种子、给姚蕊蕊和姚苗苗讲故事……   所以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江泛月才写完《许愿镜》。   整整五万字,都是她一笔一笔,字迹工整写出来的。   姚容依旧是江泛月的第一个读者。   冬日午后, 阳光微醺, 姚容坐在风铃下,手边泡着一壶茶, 慢悠悠翻看着江泛月的故事。   系统也虚拟出一壶茶,陪着姚容一块儿阅读。   读着读着, 它将枯燥的系统空间幻化成了春意盎然的模样, 又在随后不久,将春化作了潇潇秋雨。   万丈森林拔地而起, 猛兽与蜂蝶同时出现。   直到姚容合上《许愿镜》最后一页, 系统才“叮”地一声, 抹掉所有幻象。   【好有生命力的文字】系统感慨,抱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刚刚都忍不住消耗了点能量,把我从字里行间读到的风景幻化出来】   姚容赞同道:“确实很有灵气。”   五天后,常晋出版社,肖建国合上笔记本,同样发出感叹:“在技巧方面,作者还存在很多不足。但这股浑然天成的灵性,足以弥补任何缺陷。”   吕君浩已经从一名实习编辑转正了。   肖建国作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童话月刊》这份新报纸由他一手创办,但他一个人是肯定忙不过来的,所以吕君浩也被调了过来,继续给肖建国打下手。   听到肖建国的话,吕君浩笑道:“我也很喜欢这本书。”   肖建国用食指推了推眼镜:“这本书分为六个小故事,我打算每期报纸刊登两个小故事,一共连载三期。”   吕君浩连忙记下来。   肖建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给这个小作家回信时,你跟她说,如果以后她还想写中长篇故事,可以先写好开头寄过来。要是故事合适,可以一边在报纸上连载,一边继续往下创作。”   但很快,肖建国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亲自给她回信吧。”   《童话月刊》没有固定供稿作者,第一期的文章几乎都是出版社编辑们贡献的。   这个叫江泛月的小作家,要是好好培养,应该能多给《童话月刊》提供稿子。   所以肖建国在回信时,除了谈及正事,还以读者的身份给江泛月提出不少改进意见。   很快,江泛月收到了回信。   捏住信封那一刻,江泛月就知道,自己过稿了。   要是被退稿的话,装着笔记本的信封肯定不会这么薄。   拆开信封,江泛月看到了一张七百块钱面额的汇款单。   虽然知道要是过稿,凭着《许愿镜》的字数,她的稿费肯定不会低到哪里去,但当她真的看到这个数据,江泛月的心口还是砰砰直跳。   按理来说,《大树爷爷》短短一千字得了二十块钱稿费,《许愿镜》五万字只得了七百块钱稿费,乍一算好像千字降低了许多,实则不然。   短篇故事的价格肯定会比中长篇故事略高一些。   新人作者能拿到的千字通常在十到十五块钱之间,出版社给《许愿镜》开出了千字十四的价格,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至少江泛月很满意了。   她妥善保管好汇款单,展开书信。   看着信上提出的那些修改意见,江泛月如获至宝,只觉得这比七百块钱稿费更让她惊喜。   与此同时,姚容正在市里。   工厂每天可以批量生产出四十个玩具,所以每隔五天,姚容都会亲自把做好的两百个玩具送到市里,交给赵棕,再由赵棕把这些玩具运往其他店铺。   交接完货物,赵棕道:“姚姐,有两家店跟我打过招呼,说是想要多进一些货物去卖,你看我们要不要再多招些员工做玩具。”   姚容仔细询问了下情况,又听赵棕拍着胸口保证道:“我这边还有些门路,就算玩具的数量再翻一倍,也能够全部卖出去。”   姚容抿唇笑了下:“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你来帮忙。”   赵棕听得心里热乎,只是下一秒,姚容话锋便转:“但短时间内,工厂不适合扩招。”   赵棕露出不解之色。   他这人机灵,能做事儿,却因为阅历不够,只能看到当下的利润,缺乏对长远的考虑。   姚容坐在板凳上,摊开来教导他:“工厂从成立到现在,是不是才过去了一个月?”   “老员工没有完全磨合好,工厂的各项规章制度也还在试行阶段,要是我们一味图快,等到后面就容易出问题。”   “所以我们今年,只需要按部就班发展。然后等明年开春,我会在百货大楼里租下一间门店和一间仓库,把我们的品牌名气进一步打出去,再去考虑扩充人手和扩大生产的事情。”   “万丈高楼平地起,要是地基打不稳,就算我们一开始跑得最快,也很容易被后来居上。”   “所以这里面的每一步都不能急,也不用急。你想想,短期内,有其他玩具品牌能竞争得过我们吗?”   赵棕沉吟起来。   自从他成为“童话世界”的一员后,他就越发关注玩具市场。   “童话世界”的产品不一定是最精美最耐玩的,但一定是同种质量里价格最便宜的。   一来是因为其它玩具都是从南边运来的,路费损耗都要算在玩具成本里。   二来是因为“童话世界”用的材料,都是常晋市本地的木料,价格便宜,成本自然就降低了。   赵棕被完全说服了:“姚姐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   他心下感慨,自己要学习的地方果然还很多。   不能因为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啊。   姚容莞尔:“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你还有余力的话,可以多物色物色帮手,等明年工厂一扩招,你就要成为市场部部长了,手底下总不能一个人都没有吧。”   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老板,必须深刻掌握画饼技巧。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艰苦奋斗、风气淳朴的年代,画饼更是无往不利。   比如这会儿,本来就对姚容万分信服的赵棕,直接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恨不得立马加班加点、全年无休为工厂发掘人才。   “我一定会努力,让全市,不,让全省的孩子,都玩上童话世界的玩具!”   对此,姚容只能感叹,年轻人啊,就是富有激情。   告别赵棕,姚容回到家里。   天气越来越冷,不过屋里烧着炭,姚容一进屋就脱下围巾。   江泛月趴在床沿看书,瞧见姚容回来了,高兴地晃了晃小腿,宣布道:“妈妈,我拿到了七百块钱稿费!整整七百块钱哦!”   姚容轻挑了下眉:“你岂不是一下子就成为小富婆了。”   江泛月一副守财奴模样:“我要把它好好存起来,一分都不花。”   “也不对,还是要花钱的。涛涛留给我的童话书都看得差不多了,我想去书店买些国内外名著看。”   从肖编辑给她写的信,江泛月想清楚了自己该如何进步。   除了多写,多读多看经典名著也很重要。   姚容好笑:“这笔钱我给你出吧。”   女儿独立是好事,但买书来充实自己,她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江泛月想了想,抱住姚容的胳膊:“那还是妈妈你帮我出钱吧。”   省下来的钱,到时她就拿去给妈妈买新衣服。   ***   齐英逸和妻子都是常晋市人,在国内顶尖学府A大毕业后,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双双接受了常晋市机械厂的邀请,成为机械厂的技术顾问。   两人都是三十多岁,有一个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儿齐雅宁。   只是,女儿齐雅宁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的学习能力,从小成绩就位于全班垫底,语文和数学两门成绩加在一起才刚刚过百。   齐英逸和妻子时常因女儿的教育问题而争吵,两人努力抽出时间给女儿补课,却收效甚微。   昨晚上女儿拿回了一张四十分的数学卷子,齐英逸和妻子没忍住又吵了一架,夜里睡得不太踏实,早早醒了过来,出门给妻女买早餐,顺便去街口的报亭买报纸。   报亭老板和齐英逸是熟人了,笑着跟齐英逸打招呼。   齐英逸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一份《常晋周报》。”   老板麻利地将《常晋周报》递给他,又热情推销道:“齐顾问,常晋出版社最近新出了一份报纸,叫《童话月刊》,很适合你家闺女那个年龄段看,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常晋出版社做的报纸,质量都有保证,齐英逸也要了一份。   回到家里,女儿齐雅宁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里发呆。   齐英逸道:“雅宁,早餐在这里,爸爸还给你买了一份报纸。”   齐雅宁没吭声,只是拿起早餐默默吃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齐英逸和妻子一块儿出门上班,临走前不忘叮嘱:“雅宁,自己在家要好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齐雅宁默默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作业,盯着一道计算题看了很久,试图去写些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颓然放下笔,想回房间睡觉,路过茶几时,瞥见“童话月刊”四个大字。   齐雅宁眨了眨眼,拿起这份有些薄的报纸,慢慢往下看。   狮子,小草,太阳,月亮……   报纸里面描绘的世界,充满童真与想象,令人暂时远离了现实的苦忧。   直到齐雅宁看到一篇名为《许愿镜》的小说——   许愿镜的第一个主人公叫阿依。   他从小就很笨,可他的父亲,被誉为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科学家。   每个知道他身世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很复杂。   阿依费劲千辛万苦,闯入精灵族圣地,向许愿镜许愿,要换取一颗聪明的大脑。   许愿镜实现了他的梦想。   他成功胜过同龄人,每门科目都取得了满分,每次都是年级第一。   可变聪明的代价,是失去父亲的爱。   父亲不再每天陪他吃饭,不再陪他饭后散步,不再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他去游乐园……   故事最后,阿依重新回到了许愿镜面前,请求许愿镜把那个爱他的父亲还回来。   “我想变聪明,是因为害怕爸爸对我失望,害怕父亲不喜欢我。”   “如果变聪明的代价,是失去他对我的爱,那这一切于我而言,将毫无意义。”   “我宁愿依旧是一个幸福的笨小孩。”   许完愿,阿依急匆匆回到家里。   父亲捧着亲手做的蛋糕站在门后面,笑着祝他生日快乐。   阿依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很久很久的问题:“爸爸,如果我考试永远都只能考不及格,你还会喜欢我吗?”   父亲似乎有些诧异于他会这么问,但很快,他就轻轻蹲在阿依身前:“这个世界上的聪明小孩有很多,可只有你是我的孩子。我会永远喜欢阿依。”   ……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汹涌而下,滴落在报纸上,晕得字迹微微模糊。   齐雅宁捧着报纸,放声大哭。   她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面的阿依。   她有全天下最厉害的爸爸妈妈,可她却表现得非常糟糕。   爸爸妈妈每次因为她的成绩吵架时,她都很难过,于是开始更努力地去学习。   可她已经尽力了,为什么成绩还是没有提高,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是在吵架。   爸爸妈妈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他们会不会想过,如果他们的孩子不是她就好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再之后,齐英逸和妻子端着从食堂打包的午饭走了进来。   听到齐雅宁的哭声,夫妻两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齐雅宁身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在夫妻两的耐心询问下,齐雅宁抽噎着,语无伦次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夫妻两互相对视一眼,面露羞愧之色。   母亲用纸巾给齐雅宁擦眼泪,看着齐雅宁哭,她也忍不住落泪:“雅宁,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是爸爸妈妈做错了。”   齐英逸也自省道:“我们总是会忘记,你是个有独立思想的孩子,而非父母的附属品。我们拼命想让你成为我们期许的模样,却从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这是难得的沟通机会,齐英逸给齐雅宁倒了杯水,与齐雅宁聊了许久。   得知齐雅宁是看了《童话月刊》里的一篇小说,才有了勇气跟他们说出心里话,齐英逸高兴道:“这个报纸买得太值了。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买一份,然后爸爸妈妈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齐雅宁抿着唇,害羞地点了点头。   *   匡子墨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患有先天残疾,平时走路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但只要走得快一些或者跑起来,他的身体缺陷就会完全暴露出来。   一个聪明的孩子,也往往比同龄人拥有更强烈的自尊心。   匡子墨很讨厌从别人眼里看到同情,所以他越来越不喜欢出门。   当同龄人都在外面肆意疯玩时,他总默默坐在二楼窗台边阅读。   虽然只有十岁,但匡子墨的阅读量非常大。   每天早上,保姆都会把早餐连同新买回来的报纸送到他的房间。   匡子墨吃完早餐,如往常一般看起报纸。   “《童话月刊》?”   匡子墨看了眼新报纸的名字,皱起眉来,随手放到一边。   只是,看到下午时,其它两份报纸都看完了。   匡子墨有些无聊,身体倚着墙,双目放空,望着院子外撒腿跑大声笑的孩子们。   “好吵啊。”   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藏起眼底的一丝丝羡慕,重新拿起了那份被他丢到一边的《童话月刊》。   “算了,买都买回来了,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吧。”   匡子墨一边看,一边骂“无聊”,然后看着看着,就把《童话月刊》翻到了最后。   对于《许愿镜》第一个故事,匡子墨没什么太大感触。   倒是第二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小耳朵,在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父母、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很疼爱他,可小耳朵还是会为自己的残疾感到自卑。   他想要凭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坐在轮椅上被家人推着,去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   后来有一天,小耳朵遇到了一个长着翅膀、会飞的小精灵。   他满是羡慕地看着小精灵,说:“我好想拥有和你一样的翅膀啊。”   可他不知道的是,小精灵身上带着许愿镜的魔法,他说出的这句真心实意的话,被许愿镜实现了。   等小耳朵再次从床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燕子。   他先是惊恐,后来又慢慢高兴起来,跌跌撞撞挥舞着翅膀,很快学会了飞翔。   他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穿过鳞次栉比的房屋,世界以另一种视角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为自己看到了世界而欢呼。   可很快,小耳朵饿了,他要自己捉虫子吃。   作为一只半路出家的燕子,他折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条虫子。   当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根树枝上,一只雀鸟、树下的流浪猫、树上的知了都开始跟他聊天。   他把他的过去都告诉了这些小动物,说羡慕小动物们活得自由自在,小动物们却说羡慕他每天都有地方遮风避雨,每天都能吃饱穿暖。   就在这时,天空陡然阴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流浪猫吓得浑身毛发竖起,跑去找避雨的地方。   小耳朵跟着雀鸟逃到了一户人家。   但那户人家只有一个鸟巢,堪堪够雀鸟自己躲着。   到最后,小耳朵只能缩在屋檐下,听了一夜的雷雨轰鸣。   等到暴雨散去,饥寒交迫的他被小精灵找到了。   小精灵向他道歉,并问他是否要解除许愿镜的魔法,小耳朵认真点头,并告诉小精灵:“我发现,有了翅膀,也会拥有其它烦恼。每个生命都不容易。”   “与其羡慕其他人所拥有的,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精彩。”   小精灵问:“你想怎么活得更精彩?”   小耳朵扇了扇翅膀:“我想要学习怎么造飞机,用另一种形式飞上蓝天。”   ……   “幼稚!”   匡子墨狠狠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泄出淡淡的哭腔:“这个叫小耳朵的孩子,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往后翻了一页,想要看看小耳朵后面到底有没有学会造飞机,却发现这个故事……   居然已经完了!!!   啊啊啊,所以小耳朵没有结局吗?   匡子墨抓狂:“这个作者是怎么回事,写童话故事,不应该把结局写得更美满一点吗。”   “小耳朵考上名牌大学,成功实现梦想,坐上自己造的飞机环游世界……难道不应该这么往下写吗!!!”   他把报纸来回翻了一遍,确定报纸上面留有地址和联系方式,连忙从抽屉里取出笔纸,打算给作者写一封信提出抗议。   ***   绝大多数新报纸,刚刚发行时的印刷量都在一万份左右。   但在肖建国的强烈建议下,《童话月刊》第一期总共印刷了两万份。   报纸发售当天,吕君浩紧张得坐立难安。   一旁的肖建国依旧优哉游哉泡着茶。   吕君浩凑了过去:“肖编辑,你不紧张吗?”   万一第一天销量不佳,肖建国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报纸基本就宣告凉凉了。   “紧张什么,才印了两万份,有《常晋周报》的人气在,《童话月刊》肯定能卖光。”   肖建国看不惯年轻人的毛躁,却也理解吕君浩,拍了拍吕君浩的肩膀,解释道:“再说了,你觉不觉得,市面上发行的报纸,几乎都是给机关单位的人阅读的。”   “孩子想要看故事,只能去买整本的故事书,但一本故事书可不便宜。相比之下,一份报纸,绝大多数家庭都能消费得起。”   吕君浩的情绪被安抚了。   他问:“肖编辑,那你预测一下,《童话月刊》第一天能卖出多少份报纸?”   肖建国说:“五千份左右吧。”   至于具体数据,只能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下班。   “老肖,还没回去呢?”总编辑从办公室走出来,瞧见肖建国还坐在那,好笑道,“你不是很看好这份报纸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肖建国刚想说话,吕君浩的身体直接撞开了办公室大门,激动而嘹亮的声音从门口一路传到房间尽头:“肖编辑,成了,成了——”   出版社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吕君浩身上。   吕君浩喘着粗气:“《童话月刊》第一天,一共卖出了一万六千份!”   “报亭那边让我们再多加印一些,他们说下午的时候,还有家长特意跑去报亭买了这份报纸!”   出版社众编辑震惊。   他们都知道,《童话月刊》是捆绑着《常晋周报》的人气进行售卖的。   以《常晋周报》的体量,《童话月刊》的成绩肯定不会差。   但吕君浩的这番话,分明在说,有不少人不是冲着《常晋周报》才买《童话月刊》的,而是就冲着《童话月刊》来的。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发生在有固定读者群体的报刊上,现在却发生在了一份新报刊上,这合理吗?   合理!   实在是太合理了!   当邮差送来成箱的读者来信,看着信上那些稚嫩的、明显出自孩子的字迹时,肖建国足以确定,《童话月刊》这份报纸,比他预期的还要受欢迎很多。   吕君浩把所有读者来信都进行了分类,最后清点一番,发现里面有三分之一的读者来信,都是写给江泛月的。 第115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7   吕君浩问:“肖编辑, 这些信要怎么处理?”   肖建国翻了翻:“接下来几天肯定还有很多读者来信,你先统一收着,等过几天一块儿给作者们寄过去。”   吕君浩点头, 又感慨道:“没想到咱们这份报纸, 最受欢迎的文章居然是《许愿镜》。”   要知道,除了《许愿镜》外,《童话月刊》的其他文章都是由出版社编辑们提供的。   肖建国推了推眼镜,笑道:“孩子写的童话,才是属于孩子的。大人写的童话, 更像是写给大人的。”   他们这些大人,虽然也经历过孩童阶段,但还是不够了解当下的孩子们在想些什么,在为什么苦恼烦忧。   比如这会儿,江泛月就在为自己长得不够高烦忧。   她踮起脚,努力去够放在上层的名著, 却怎么都够不着。   还是姚容看到了, 上前帮她取下书籍。   江泛月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叹了口气:“我还能再长高吗?”   姚容摸了摸她的头, 弯着唇角:“现在营养跟上了,肯定可以的。”   两人买完书, 顺道去了趟邮局, 给孙涛涛寄报纸。   《常晋周报》和《童话月刊》都只在本地发售,孙涛涛想要看到江泛月的作品, 只能从这边买了寄过去。   江泛月跟报刊亭老板说要六份《童话月刊》时, 报刊亭老板感叹道:“这份报纸卖得可真好。我进了很多货, 原本是想着卖上一个星期的,结果今天就卖得差不多了。有很多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来买。”   江泛月又惊讶又激动:“这份报纸很受欢迎吗?”   老板点头:“是啊, 我看他们喜欢,都专门留出了一份,打算带回去给我女儿看。”   江泛月与有荣焉,付完钱,向老板道了声谢,脚步轻快奔向姚容,嘴角疯狂上咧。   姚容停好自行车,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江泛月把老板说的话复述给姚容:“虽然我的份量很微不足道,但是身为其中的一份子,知道报纸卖得好,就特别高兴。”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邮局。   邮局的工作人员二十来岁,浓眉大眼。   一瞧见姚容,他的神情十分热情:“姚姐,又来寄东西啊。”   见到江泛月,他也很高兴:“这就是月月吧,我听姚姐提过你好多次,今天总算是见到你了。”   江泛月有些诧异,但想到姚容这段时间坚持给表哥姚富贵一家寄东西,又不奇怪了。   姚容笑道:“小山,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江泛月只给孙涛涛寄了两份,剩下四份,是她自己、姚蕊蕊、姚苗苗和二妞的。   此外,江泛月还把印有《大树爷爷》的那期报纸也寄了过去。   当然,还有一封厚实的信。   寄完东西,母女两走出邮局,姚容刚想去推自行车,江泛月突然拉住姚容,指着斜前方的报刊亭:“妈妈,那是我的语文老师。”   徐康泰正在报刊亭里翻看《童话月刊》。   一个月前,他在《常晋周报》上看到了《童话月刊》的宣传和征稿启示。   那时他就在想,以他教书育人多年的经验,以他对初中孩子的了解,以他对命题作文的研究,写童话故事简直是信手捏来。   于是他以动物王国的猴子老师为主角,写了一篇文章,信心满满地寄了过去。   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几天,最后等回了拒稿信件。   信件里面清清楚楚写到,他的文章不符合报纸要求。   徐康泰想不明白,“动物王国”、“猴子老师”……这些元素难道还不够符合童话吗?   他心里记下这件事情,今天一听说《童话月刊》第一期发行了,就连忙跑来买报纸。   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徐康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作者名字。   他目光微凝,下意识想细看。   “这份报纸,你要不要买啊?报亭要关门了。”报刊亭老板出声提醒。   “买的,买的。”   徐康泰递了钱过去,握着报纸准备离开。   “徐老师。”   姚容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徐康泰回头,认出了姚容身边的江泛月。   他下意识把报纸背到身后:“是江泛月同学的家长吧,你好。”   打过招呼,徐康泰就想离开,姚容却摆出一副攀谈的姿态:“徐老师是来买报纸的?我听月月说,你是她的语文老师,不知道老师平时都在看什么报纸,有没有什么可以推荐的。”   徐康泰只好停下脚步,露出尴尬的笑容:“报亭有什么,我就看什么,没有特别喜欢的。”   姚容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徐老师了。”   徐康泰看了看江泛月抱着的那些名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微微皱起眉头来。   镇上的小孩,没几个喜欢念书的。   此江泛月,不会真的就是报纸上的“江泛月”吧?   另一边,江泛月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抱着书,一手抓着姚容的衣角,疑惑道:“妈妈,你为什么突然上去跟徐老师搭话啊?”   姚容蹬着自行车:“我想看看他买了什么报纸。”   “那你看到了吗?”   “他只买了《童话月刊》。”   江泛月微微睁大眼眸:“这么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徐老师的儿子去年才结婚,家里好像没人会看童话故事吧。   江泛月回忆了下。   今天是周末,徐老师手里除了报纸没有任何东西,说明他不是出来买菜的时候顺便买报纸的,更像是——   专门为了买《童话月刊》而跑一趟。   不过,为什么呢?   “他会不会看到你的名字?”姚容问。   江泛月垂下眸子:“一般来说,看报纸都不会特别关注作者名字吧。就算看到了,他也未必会相信那是我写的。”   姚容知道江泛月为什么会这么说。   上个学期,徐康泰给初一学生布置周记作业,让他们抄写模范作文。   江泛月却把《爱跳舞的小象》交了上去。   她将自己的痛苦,将自己的不解都凝练在了那短短两三百字的故事里。   她借着小象依依,向外界发出求助的声音,想得到来自语文老师的认可。   因为对于小小年纪的她来说,语文老师,就代表着一种权威。   可是,徐康泰没有细看她写的故事,只觉得她在糊弄作业了事。   也许从徐康泰的角度来看,他的做法没有错,学生就是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写作业。   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否定了江泛月的做法,确实加重了江泛月的自卑,让她失去了再次发声的勇气。   如果不是姚容一直在鼓励她,未来很长时间里,江泛月都不会再拿起笔创作。   沉默了好一会儿,姚容对江泛月说:“你的名字并不常见,如果语文老师注意到了作者名字,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作者是你,后续也没有来向你求证,那就是语文老师做错了。”   江泛月微微一怔:“老师……错了?”   “所有人都会犯错,而他错在太傲慢,错在不信任自己的学生,错在不懂得欣赏学生的优点。教书育人,可有些老师,似乎只做到了教授学业。”   江泛月心头震动,攥紧了姚容的衣角。   她其实,一直都忘不掉徐老师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   她的理智告诉她,徐老师说得没错,但她每每想起,都很痛苦。   “如果老师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意识到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   姚容笑了笑,说:“变得特别优秀。用你的优秀,来击溃他对你的所有否定。”   这一瞬间,江泛月疑心姚容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但江泛月又觉得不可能。   她没有跟姚容提起过,姚容也不认识她班上的其他同学。   “这个优秀,指的是……”   “一方面,是要坚持创作,另一方面,也要努力提高你的语文成绩。”   江泛月莞尔,用力点头,声音清脆:“我明白啦。妈妈你放心吧,写作不会影响到我的学习。”   凛冬刺骨,但姚容的身躯为她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寒风,所以江泛月很暖和。   从身到心,都很暖和。   刚回到家不久,姚蕊蕊、姚苗苗和二妞就过来找江泛月玩。   江泛月把买好的《童话月刊》递给她们。   姚蕊蕊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是穷孩子,买不起报纸。”   姚苗苗跟着点头。   二妞也不愿意收下。   江泛月问:“我写《许愿镜》的时候,你们是不是经常给我提意见?”   三人经常来找她玩,江泛月每写好几千字,就把故事念给三人听。   三人从读者角度,给江泛月提供了不少创作思路。   “收下吧。你们多看看,多学学,要是有了灵感,也可以试着像我一样投稿。”   “再说了,买都买了,我一个人也看不了四份报纸啊。”   三人这才接了过去。   “我们也能写故事吗?”二妞很在意江泛月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当然可以了。”江泛月见她感兴趣,小跑进屋,很快抱出了几本童话书,“这些都借给你。你好好爱护它们,看完再还给我。”   二妞抱住这些书本,有些想哭。   其实她的语文成绩很差,反应也总是比旁人慢了一拍,看着就是个不聪明的小孩。   但江泛月在听到她的话后,完全没有嘲笑她,反而表现出了全然支持的态度,让她先去学习与尝试。   因为二妞低着头,江泛月也不清楚二妞在想些什么,送她们离开时,她还强调:“要是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我。虽然我也不一定懂。” 第116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8   江泛月年纪还小, 她并不能敏锐意识到,村里一代又一代人贫穷的根源所在,她也不清楚, 教育才是隔断贫穷代际传递的最好方式。   她只是觉得, 多读书不是坏事,试着写文章投稿也不是坏事。   哪怕最后写出来的文章没有被出版社选中,练出来的文笔以后在其他地方也能用到。   另一头,徐康泰吃完晚饭,坐在灯泡底下看报纸。   他从头到尾, 一篇篇看了过去。   报纸上的文章多半出自出版社编辑之手,就算为了方便孩子阅读,刻意把文章写得更为通俗易懂,也能看出自身的功底。   至少,徐康泰觉得,他写的“猴子老师”比不过这些出版社编辑。   可当徐康泰看到《许愿镜》, 他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   粗糙, 太粗糙了。   通篇都是大白话。   没有做过太多铺垫,一上来就写大量对话抒情, 有些地方也不够凝炼,明明用一个词就能说清楚, 却写了整整一段话……   这样的文章居然还过审了?   “都这么晚了, 你还不睡啊?”妻子躺在床上,被刺眼的暖黄色灯光晃得毫无困意。   徐康泰合起报纸。   他像是没听到妻子的话般, 脸上写满困惑:“这种文章到底好在哪里, 编辑到底看中了它哪一点?”   妻子见他完全不搭理人, 气呼呼起身,直接摁掉开关。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月光从窗户缝隙间洒落。   徐康泰瞧了老妻一眼,不敢再打扰她睡觉,干脆放下报纸,合衣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第二天就是周一。   住在镇上的那批学生依旧是最早到学校的。   姚良材这段时间安分了很多,一到教室,就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抄作业。   正抄得起劲,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叫费舒云的女生道:“我和你说,我昨天发现了一份特别好看的报纸,叫《童话月刊》,上面很多小故事都好有意思,有几个我还看哭了呢。”   她爸爸是开报刊亭的,昨晚带了一份《童话月刊》回家,她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完报纸,还熬到了很晚,今早上差点儿起不来。   另一个女生好奇道:“这是新出的报纸吗,我以前好像没听你说过。”   “对对对,才刚出了第一期。”费舒云从包里拿出报纸,递给女生,“借你看。”   “哪个故事最好看啊?”   “《蝴蝶的秘密》和《许愿镜》在我心中并列第一。前者比较浪漫,后者比较感人。”   班上个子最矮的男生周丰一踏进教室,就听到了这句话。   周丰撇撇嘴,说:“你们女生都喜欢那些煽情的文章,我比较喜欢《狼王》这篇,瘦小的狼一步步成为狼群之王,多酷啊。”   姚良材坐不住了,随手丢开手中的笔,跑过来凑热闹:“真有这么好看?”   周丰:“以前我爸带回来的那些报纸,都特别枯燥无聊。这份报纸就很有意思,没有动画片看的时候,刚好用它来打发时间。”   姚良材:“你把报纸带来了吗,借我看看。”   周丰:“没带。”   姚良材又看向费舒云。   一份报纸有好几张,费舒云把印有《许愿镜》的那张报纸抽出来递给姚良材:“你先看这一页吧,看完再换其它的。”   姚良材撇撇嘴,有些嫌弃。   费舒云冷笑,作势收回:“爱看不爱。”   “得得得,我看。”姚良材连忙伸手去接,低头看了起来。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以为意。   但很快,他的坐姿端正不少,阅读速度也逐渐放慢。   “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许愿镜也不错。我要是遇到了它,我就向许愿镜许愿,变成一只狼王。”周丰在旁边道。   费舒云无语:“你到底看没看懂《许愿镜》这个故事啊,作者想表达的意思分明就是,每个人都要学会接纳自己的不足。”   “瞧不起谁呢,我看懂了。但我想想还不行啊。”周丰撇撇嘴。   两人斗嘴的功夫,姚良材已经看完了整篇文章。   江泛月和二妞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刚走到初一一班门口,就听到姚良材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   仔细一听,竟然是在夸奖《许愿镜》?!   二妞瞪了瞪眼眸,压低声音,在江泛月耳边道:“你说,他知不知道《许愿镜》是你写的啊。”   “瞧他夸得那么厉害,肯定不知道吧。”   江泛月不急着进教室了,拉着二妞站在门边,仔细听里面的人在说话。   江泛月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声音。   除了姚良材在夸外,费舒云也在夸。   周丰虽然觉得《许愿镜》太煽情了,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但也清楚记得《许愿镜》里面的很多细节,明显是认真读过的。   他们讨论得激烈,其他没看过的同学也都升起了好奇之心,这个说“费舒云,你能借我看看报纸吗”,那个说“等放学我也要去买一份看看”……   江泛月眨了眨眼睛,心中不免升起一股促狭之意,小声道:“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作者是我。”   二妞捂着嘴笑:“看的人多了,应该会有人注意到的吧。”   她都忍不住期待起那个画面啦。   江泛月点点头,眼看着早读时间要到了,她和二妞挥手道别,默默走进教室。   瞧见江泛月,正兴致勃勃跟别人安利《许愿镜》的费舒云翻了个白眼。   费舒云跟江泛月一直不太对付。   刚上初中那会儿,两人被老师安排成同桌。   结果没过两天,姚良材就把江泛月的家庭情况抖了出来,费舒云本来就觉得江泛月的性子很古怪,闻言直接炸了,求班主任把她们两人分开。   班上有二十九人,本来就会有一个人没有同桌。   班主任被费舒云闹得没办法,只好同意了费舒云的要求。   从那之后,江泛月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最角落。无论别人的位置怎么变,她的座位都没有挪动过。   江泛月没注意到费舒云的白眼,她这会儿光顾着忍笑了。   一坐下来,江泛月立马翻开课本挡在视线前方,免得被其他人看见她脸上的灿烂笑容。   好一会儿,江泛月才平复下那股看好戏的心情。   她大概算了算,班上这么点儿同学,居然有四个人说自己买了《童话月刊》。   济香镇的教育水平不高,都能卖出这么多份,要是在其他教育水平比较高的城镇,数据肯定会更加漂亮。   也不知道最后一共能卖出去多少。   ***   最终数据暂时还没出来,但《童话月刊》的周销量已经统计出来了。   ——四万三千份。   《常晋周报》平均周销量是二十万。   《童话月刊》的数据放在《常晋周报》面前,当然完全不够看,可这两者的情况能一样吗!   《童话月刊》可是专门面向十五岁以下,而且还是份新报纸。   《常晋周报》则是面向所有年龄段读者,有多年经营的人气在。   两者能够放在一起做比较,本身就已经说明《童话月刊》取得的成绩到底有多惊人。   肖建国最近过得那叫一个春风满面。   他是《童话月刊》的第一负责人。   这份报纸,正是在他的坚持下,才能顺利面世。   所以报纸成功了,领导的嘉奖和赏识都是他应得的。   吕君浩跟在肖建国身边,也十分高兴。   原本他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小透明,但因为实习期的时候恰好跟在肖建国身边帮忙,后来一转正,领导就把他派到肖建国手下帮忙。   报纸成功了,他当然也跟着沾光。   “对了,小吕,你等会儿去一趟邮局,把读者来信寄给江泛月。”肖建国想起一事,出声提醒道。   吕君浩拍着胸口保证:“哎,您放心,我肯定办得妥妥的。”   肖建国脸上堆着笑:“那就行。”   ***   转眼就入了腊月。   一大清早,整个村子都浸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直到太阳出来,雾气方才逐渐消散。   今天是周末,江泛月不用去学校,而是待在家里复习功课。   姚容伏在案前,握着铅笔慢慢画着玩具设计图纸。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玩具,就不需要什么图纸,所有的部件都已经完整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但为了方便工厂量产,还是得规定好每个部件的大小尺寸。   母女两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低声说两句话,烧着炭的室内温暖如春。   门外突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随后是邮差的声音:“江泛月,江泛月在家吗?你有一件很大的包裹到了。”   江泛月还以为包裹是孙涛涛或者表哥姚富贵寄的。   她快步跑到门口。   邮差看了她一眼,从三轮车里抱出一个大箱子:“你搬不动,我帮你搬进里面吧。”   江泛月连忙把路让开。   姚容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放下铅笔,蹲在箱子旁边,扫了眼寄件人的名字:“是出版社给你寄的。”   江泛月诧异:“是什么东西啊?”   姚容退开一步,笑着对江泛月说:“你自己拆开看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很大的惊喜。”   对于江泛月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当那一封又一封,数量多达上百的信件映入眼帘,江泛月的视线瞬间模糊,脑海里仿佛有烟火炸开,令她头晕目眩。   姚容摸了摸她的头,把放在最上面的、出版社编辑写给她的信拿起来:“先看看出版社编辑说了些什么吧。”   江泛月点点头,平复了下心情。   信里没提到什么要紧事,主要是跟江泛月说了下《童话月刊》的成绩,还问江泛月什么时候能创作新的故事。   看完之后,江泛月把这封信随手放到一边,从纸箱里随便抽出一封。   信封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稍显笨拙的字迹:   【江泛月姐姐收】   取出里面的信纸,江泛月发现,写信的是一个叫齐雅宁的小姑娘。   在信里,齐雅宁告诉江泛月,她拥有和阿依很相似的人生经历,很多时候,她都有过和阿依一样的困惑,但她从来没有跟父母说过她的心里想法。   直到阿依给了她这个勇气。   -“爸爸妈妈说,以后每个月都会陪我看《童话月刊》,希望每个月都能在上面看到江泛月姐姐的作品。祝江泛月姐姐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还有一封信,来自匡子墨。   在信里,匡子墨续写了小耳朵的结局。   他幻想着小耳朵考上最好的大学,在最优秀的老师门下学习,以最出色的成绩毕业并加入航空局。   几年后,小耳朵坐上了自己造的飞机。   这一次,小耳朵不再需要翅膀,不再依靠许愿镜的魔法,也能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与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另一种视角欣赏无垠世界。   -“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信,但我还是非常想问一句,我幻想的这个结局,是你心目中的小耳朵的结局吗?”   可能是情绪刚好到了那里,匡子墨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以及自己的心里想法。   信的最后,他还别别扭扭地表示,虽然童话很幼稚,但他还是决定用压岁钱订购一年份的报纸。   ……   这些写信的孩子,有的连字都没有认全,字里行间不时冒出一串拼音。   有的干脆就让父母帮忙写。   更有甚者,直接把书里的场景画成了一幅画,并在角落,笨拙写上“赠江泛月姐姐”几字。   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直白又赤忱地,向江泛月表达着喜欢。   而江泛月,也完整接收到了这份心意。   寄来的信足足有上百封,全部都回复自然不切实际,江泛月有选择性地回复了一些。   一直写到月上枝梢,江泛月才停下手中的笔。   姚容从外面端进来一盆热水,让江泛月过来泡泡手:“你写了一晚上字了,手都要冻僵了吧。”   江泛月乖乖把双手泡到热水里:“天气越来越冷了。”   姚容帮江泛月收拾书桌。   那一箱读者来信和姚容送给江泛月的玩具摆在了一起。   江泛月写的回信都被姚容叠在一起,暂时放到一旁,明天再去邮寄。   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掌,江泛月突然道:“妈妈,你还记得《爱跳舞的小象》这个故事吗?”   姚容停下手中的动作,露出倾听的姿态:“我当然记得。”   “其实你看到的那个版本,不是我真正想表达的版本。”   “我知道。”   江泛月抬头,满脸诧异。   姚容笑了笑,给她递了擦手的布和润肤霜:“我知道依依的原型是你。”   “我知道你想让依依在草原上肆意生活,想让依依拥有很多朋友,想让依依永远追逐梦想,想给依依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我也知道,那时的你,痛苦于自己写不出来这样的依依。”   “因为那时候的你,正在被所有人讨厌着,被所有人否定着。”   “所以最终,你写出了我看到的那版依依。”   姚容弯下腰,摸了摸江泛月的脸颊,望进江泛月的眼里。   她第一次告诉江泛月。   “你借着《爱跳舞的小象》,向外界发出求助,向外界剖析痛苦……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听到你的求助,没有人看到你的痛苦……”   “不是这样的,月月。”   我听到了你的求助,也看到了你的痛苦,所以才来到了你的身边。   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到了水盆里,与水盆里的热水融为一体。   江泛月低下了头,肩膀剧烈颤抖。   她终于承受不住,痛哭出声。   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然后轻轻抱住了她。   江泛月抓着姚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过去所经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姚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直到感受到江泛月的情绪平复许多,姚容才道:“我那时就在想,我要一点点改变你的想法,要让你能写出最美满的童话,要让你能写出你心目中的依依的故事。”   江泛月从姚容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张遍布泪痕的脸庞。   姚容帮她拭去眼泪,温声笑道:“编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能创作出新的故事吗?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重新写一遍《爱跳舞的小象》了吗?”   这一次,不再只是写两三百字。   而是写它经历过什么,才从一头爱跳舞的小象,成长为象群里最英勇的大象。   江泛月抿了抿唇,点头道:“我会努力去试试。”   就在江泛月话音落下瞬间,一道长风吹过院落,吹得风铃胡乱作响,吹得那盖在花盆上用来保暖的稻草也被掀开。   姚容似有所感,看向花盆。   埋在土里许久的格桑花种子,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义无反顾地抽出了嫩绿的芽。 第117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9   在《童话月刊》第二期发售之前, 齐雅宁收到了江泛月的回信。   她称呼江泛月为姐姐,江泛月就真的像个姐姐一样,祝她平安顺遂, 早日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在我的设定里,阿依其实并不是一个笨小孩,只是他的聪明没有体现在考试成绩上。”   -“你还记得故事里面有说过,阿依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闯进了防守森严的精灵族圣地, 最终顺利见到了许愿镜吗?”   匡子墨也收到了江泛月的回信。   信里,她很认真地回答了匡子墨的问题。   -“王子和公主历经磨难在一起后,童话就结束了。所以我选择让故事停在了小耳朵重新变成人那里。”   -“但是你的设想完全符合逻辑。”   -“曾经拥有过翅膀的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天空的吸引。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实现他的梦想。因为他知道,大地既然不挽留他,那他就该是属于天空的。”   江泛月并不清楚, 当齐雅宁和匡子墨他们看到她的回信时, 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从她把信寄回给出版社,拜托出版社把信转寄给读者时, 这件事情就被她放到了脑后。   她最近既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又要写《爱跳舞的小象》, 忙得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事情, 就连《童话月刊》第二期在什么时候发行都给忘了。   不过她忘了,费舒云可没有忘。   一大清早, 费爸爸就把《童话月刊》第二期带回家里了。   费舒云吃着早餐, 背起书包, 边往学校走去边翻看《许愿镜》。   《许愿镜》果然又更了两个故事。   风格与前面两个小故事一脉相承,温馨中带点儿感伤, 圆满中又透出一丝遗憾。   她看得又想哭又想笑。   校门已近在眼前,费舒云长舒口气,打算等到了教室再重新看一遍。她刚刚为了一饱眼福,太囫囵吞枣了。   就在费舒云要收起报纸时,她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费舒云以为自己看错了,停下脚步,把报纸凑到近前,定睛细看。   姚良材今天到学校到得比较晚。   因为他今天特意绕了点儿路,跑去报刊亭买报纸了。   握着新买的报纸,姚良材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费舒云。   姚良材悄悄靠近,刚要用力拍费舒云的肩膀,愣在原地的费舒云陡然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叫声。   姚良材被吓了一大跳,他这手都没碰到费舒云呢:“费舒云,你干嘛了。”   费舒云回头看了看姚良材,又低头看了看报纸,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一定是不小心撞了名字。这怎么可能呢,是的,这绝对不可能。”   姚良材:“……你中邪了?”   费舒云面目扭曲:“你是不是很喜欢《许愿镜》?”   “是啊。”姚良材扬了扬手里的报纸,得意挑眉,“我这回不用借你的报纸了。”   “你有关注过这篇文章的作者吗?”   姚良材下意识道:“没事关注这个干嘛?”   费舒云幽幽道:“有惊喜。不信你看一眼。”   姚良材莫名其妙,随手翻开报纸,漫不经心低头,下一秒险些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沉默十秒,他也步了费舒云的后尘,自言自语道:“同名同姓,没错,一定是同名同姓。”   费舒云的心情轻松了些:“看来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姚良材“哈”地笑了一声:“难道你觉得咱们班里那个江泛月,写出来的文章还能上报纸?我跟你说,不可能的。她当时写出来的周记,还被我们全班人嘲笑了,你忘了这件事情吗?”   “就那个什么大象小象的对吧,我印象很深。”费舒云点了点头,觉得姚良材这人居然难得聪明了一回,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她那种水平,怎么可能和《许愿镜》作者相提并论,两人唯一相似的地方就只有名字了。”   两人说是这么说,心里依旧有些别扭。   所以到了班上,在听到周丰等人讨论《童话月刊》时,两人都没有加入话题。   周丰察觉出了不对,疑惑道:“你们两个不是特别喜欢《许愿镜》吗,怎么今天一点儿也不激动?”   姚良材和费舒云对视一眼。   虽然没有互相沟通过,但两人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瞒下《许愿镜》作者的名字。只要他们不说,其他人应该也注意不到。   就在此时,江泛月走了进来。   姚良材和费舒云齐刷刷看向她。   江泛月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冷淡地回望过去。   但她刚与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姚良材和费舒云又齐刷刷别开了视线。   江泛月:?   这两人,有点古怪。   很快,就到了语文连堂。   徐康泰先花了一节课时间,讲解写命题作文的技巧,然后现场给众人出了一道题目,让他们在下一节课下课之前写完。   等到第二节 课下课铃声响起,语文课代表站起身,让众人把作文交到她这里。   姚良材眼珠子转了转,等所有人都交完作业,他溜到语文课代表身边,说自己忘记写名字了。   语文课代表把作业递给他:“你自己找找哪个是你的。我先去上个厕所。”   课代表一走,姚良材立马抽出江泛月的作文,和费舒云一块儿看了起来。   初中作文一般在六百字左右,两人轻轻松松就看完了。   姚良材问:“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费舒云说:“也就那样吧,比我写得稍微好一些而已。”   “那你觉得是不是?”   “……”费舒云无语,“我们在校门口不都沟通过这个问题了吗。”   “这叫以防万一懂不懂。”姚良材撇撇嘴,余光扫见课代表走进了教室,连忙把江泛月的作文重新塞回作业堆里。   关注江泛月作文的,不止姚良材一个。   徐康泰在拿到这沓作业里,最先翻出江泛月的作业开始批改——   审题正确,开门见山,首段点题。   结构完整,引用名人名言增强作文的说服力。   结尾再次阐述中心思想,并进行适当升华。   徐康泰读到最后,有些哑然。   江泛月这篇作文,完全就是按照他说的技巧来写的,根本就看不出别的。   放学后,江泛月和二妞一块儿骑车回家。   “我觉得姚良材和费舒云今天怪怪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江泛月把两人今天的异常都告诉二妞。   二妞笑得险些停不下来:“应该是发现了。”   江泛月点头:“我想也是。他们肯定一边认为我不可能是《许愿镜》的作者,一边又忍不住偷偷观察我。”   “你要告诉他们吗?”   江泛月促狭道:“不急。现在真正急着想知道真相的,是他们。”   是的,从那天之后,费舒云和姚良材都不自觉关注起江泛月来。   费舒云一直都不喜欢江泛月。   两人的梁子,还要从做同桌那会儿说起。   虽然只做了两天同桌,但江泛月给费舒云留下的印象,是沉默寡言,不好亲近,阴郁古怪。   可现在,江泛月给费舒云留下的印象,是极端自律。   每天课上,江泛月都坐得笔直,认真听老师讲课。   每天课间,其他人在打闹玩耍,江泛月在埋头写作业。   费舒云有注意到,江泛月从来不带作业和课本回家,在学校就完成了所有习题。   自习课和午休时间,江泛月都用来看名著,还时不时会做一些摘抄笔记。   不是三分钟热度,而是每天都如此。   即使费舒云对江泛月还存在很多偏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江泛月真的很优秀。   这天,费舒云正在埋头写作业,同桌兼好友突然发出感慨:“舒云,我发现你最近变努力了。”   费舒云愣了愣:“有吗?”   “对啊,你以前经常交不上老师布置的作业,但这段时间,我每次问你作业写得怎么样,你都是早早就写完了。”同桌认真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又有些好奇地向她打听是如何做到的。   费舒云张了张嘴。   好像每当她不想做作业,想要去玩时,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江泛月伏案写作业的身影。   姚良材那边也经历了和费舒云类似的对话。   周丰说:“你最近既不打架闹事,也不乱喊别人的外号了。你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被江泛月打怕了?”   姚良材瞪眼:“谁被她打怕了啊!你都因为这件事情嘲笑我多少回了,小矮子,我和你说啊,你给我适可而止!”   周丰想揍人了。   刚夸姚良材不乱喊别人的外号,姚良材转头就叫他“小矮子”。   “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情况啊。你和费舒云两个最近都特别奇怪。”   姚良材一开始懒得回答,但实在被周丰缠烦了,干脆将事情全盘托出。   周丰:“……”   周丰也开始加入费舒云和姚良材。   江泛月对此无动于衷,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心思浪费在姚良材他们身上。现在的她,正坐在姚容面前,紧张地等姚容读完《爱跳舞的小象》前两万字。   姚容看得并不快,屋里除了呼吸声,就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姚容合上笔记本,轻轻舒了口气。   对上江泛月的目光,姚容唇角微弯:“没有人会不喜欢故事里的依依。”   【没错,就连智能系统也很喜欢故事里的依依。】   拥有海量数据的系统都被这篇童话故事打动了,更何况是出版社的编辑呢。   肖建国看完这两万字稿件,手掌用力一拍桌案,大叫了声“精彩”。   一众编辑纷纷看了过来。   吕君浩最先开口:“肖编辑,这篇文章写得很精彩吗?”   肖建国乐呵呵地把稿件递过去:“你自己看看就懂了。”   吕君浩伸手接过,看了个开头,诧异道:“她进步好快啊,文笔明显流畅丰满了很多。”   肖建国捧着保温杯,笑而不语,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吕君浩很快就顾不上感慨了。   他完全沉浸在小象依依的故事里。   直到他翻过一页,发现那里一片空白,才怅然回神:“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肖建国哈哈一笑:“是不是有种重新看一遍的冲动?”   吕君浩把笔记本翻回到第一页:“确实,感觉完全没看够。”   肖建国说:“说说你对这篇文章的评价。”   吕君浩组织了一下语言:“这篇文章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依依的设定,作者把它写得太活灵活现了。它就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一样,作为读者,我完全能够代入它的情绪,感受到它的自卑,并打从心底期待看到依依的蜕变。”   肖建国点了点头。   他的观点和吕君浩差不多。   作者把依依这个角色刻画得非常成功,无论是心理还是各种神态描写,都揣摩得相当到位。   话闸子一开,吕君浩就有些刹不住车了:“除了依依,草原上的其他动物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象群里的那头老象王,让我想起了我的初中班主任,成天进行打压式教育,依依会变得自卑,并萌生出逃离象群的打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肖建国因他的真情实感笑了下:“这也正是这本书成功的地方,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能从这本书里看到熟悉的影子。我有预感,这个故事会非常受欢迎。”   他们两人聊得起劲,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距离他们不远的几个编辑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围了过来,说是也想看看。   许久,负责《常晋周报》的编辑拍了拍肖建国的肩膀,悠悠感慨:“老肖,我原本觉得,《童话月刊》会昙花一现。因为这份报纸缺少优秀的固定供稿作者。”   “看完这篇文章,我改变想法了。”   “只要你能拿下《爱跳舞的小象》,只要《爱跳舞的小象》保持住现在的水平,它多连载一期,《童话月刊》的数据就会往上多涨一些。” 第118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0   江泛月不知道出版社编辑们这么看好她的作品。   她这会儿很紧张。   就在昨天, 她收到了出版社寄来的书信。   信里,编辑询问她近期是否有空去一趟出版社,如果有空, 希望能与她当面沟通签约的事情。   为此, 江泛月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和姚容一块儿来到市里。   常晋出版社名气很大,但办公地点并不大,位于一座居民楼里,走得近了, 还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墨香,平添几分幽静。   门卫正坐在亭子里整理信件,瞧见姚容和江泛月,目光自动落在姚容身上:“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姚容稍稍退了一步,让江泛月的身影更加显眼。   江泛月抿了抿唇, 从包里取出信件:“你好, 我收到了肖建国编辑的信,他邀请我来出版社一趟。”   门卫有些诧异。   但江泛月手中的信封, 确实是常晋出版社专用的信封。   “那你们登记一下,就可以进去了。肖编辑的办公桌在三楼——”   正说着话, 门卫余光一扫, 瞥见那个小跑下楼的年轻人,略提高了声音:“小吕, 这有个小姑娘, 说是来找肖编辑的!”   吕君浩是下楼丢垃圾的, 闻言转身,看着江泛月, 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喜迎上前,热情到了极点:“请问是江泛月老师吗?”   江泛月受宠若惊:“您直接喊我名字,或者叫我月月就好。”   吕君浩也觉得称呼一个小姑娘为“老师”有点奇怪,顺着她的话叫了声“月月”,等江泛月做好登记,他带着江泛月和姚容上了楼。   肖建国正在写稿子,见到江泛月后,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没有吕君浩那么热情,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友善:“我一开始就猜到你年纪没大,没想到这么小,上初中了吗?”   “刚上初一。”   江泛月很尊敬肖建国。   之前写《许愿镜》的时候,肖建国特意给她写了封信指导她,纠正她的很多小问题。   可以说,正是因为肖建国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她在短短时间里取得那么大的进步。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厉害。”肖建国感慨一声,请姚容和江泛月坐下,与她们闲聊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询问起《爱跳舞的小象》的基本情况,“你打算写多长?”   江泛月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   她拿出手写大纲,递给肖建国。   “具体有多长不好说,但篇幅绝对不短。”   肖建国看了她的大纲,惊喜道:“那你一个月能写多少稿子?两三万字可以保证吗?”   江泛月点头:“每个月三万字没问题的。”   肖建国笑了笑,与姚容母女介绍他的打算。   他想在《许愿镜》完结后,直接无缝连载《爱跳舞的小象》,以后每个月初,江泛月给出版社提供三万字左右的稿子,一直到完结为止。   因为江泛月已经完结过一本《许愿镜》,不能再算新人,她的千字价格也会从十四块提高到十八块。   之后要是《爱跳舞的小象》成绩突出,这个价格也会再做调整。   当然,考虑到江泛月的年纪,如果她某个月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可以与出版社这边沟通,把三万字的量往下降一些。   江泛月认真听着,已经隐隐心动,不过她没有马上作出答复,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姚容。   姚容提出想先看看完整协议。   将协议完整翻看一遍,姚容心下暗暗点头。   常晋出版社确实厚道,就像肖建国刚刚说的那样,这份协议不仅没有坑,反而看在江泛月的年纪上,适当放宽了一些要求。   姚容道:“我没有意见。”   江泛月听到姚容的话,高兴道:“那我也没问题。”   等两人签好名字,肖建国笑道:“我手头还有点工作,就让小吕带你们逛逛出版社吧。以后要是有空,月月可以多来出版社玩玩。”   参观时,三人还遇到了出版社其他编辑。   得知江泛月的身份,不少编辑都笑着说是她的书迷。   即使知道这话里有不少玩笑成分,江泛月还是十分激动。   将出版社逛了一圈,姚容和江泛月提出告辞,不再打扰吕君浩的工作。   吕君浩给江泛月送了几本新书作为礼物,还把这段时间收到的读者来信都拿给江泛月。   比起上次,这回江泛月收到的读者来信明显更多了。   江泛月翻了翻,从中找到了齐雅宁的回信,不过没有找到匡子墨的回信。   抽了点时间处理完书信,江泛月就陷入了忙碌的期末周。   全市中学用的期末卷子都是同一套,绝大多数题目都很基础,不过也会有几道用来增加难度的题目。   江泛月以前的成绩并不算突出,在班里处于中游水平,放在整个市里就更不显眼了。但经过这一个学期的努力,即使是那些比较有难度的题目,她也基本能够解答出来。   很快就到了期末周最后一天。   一大清早,屋外已是霜雪漫天,银装素裹。   姚容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扫雪。   扫到厨房时,姚容随手将扫把放在门边,走进厨房靠近灶台的地方,检查格桑花的生长情况。   格桑花喜阳光畏严寒,再加上是一年生植物,基本到了秋天就会枯败,很少有人会在冬日栽种这种花。姚容为了让它能够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早早将它挪到了室内。   挪开盖在上面的稻草,一根青翠的幼苗映入姚容眼里。   这种青翠而明媚的色泽,是北方冬天里极少见的。   姚容小心盖好稻草,吃了点早餐,就去工厂了。   现在还没到开工的时间,所以不见四个员工的身影,倒是蕊蕊妈来了,正握着扫把清扫门口积雪。   而多日不见的蕊蕊爸居然也在。   姚容跟许久不见的蕊蕊爸打了声招呼:“考完驾照了?”   开工厂之前,姚容曾经跟蕊蕊爸说过,如果蕊蕊爸信她的话,就去考一个货车驾照,等考出驾照了,以后就专门给童话世界工厂送货。   在姚容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蕊蕊爸就去了市里学车。   因为来回不方便,这几个月他都留在了市里,边打零工边考驾照。   算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然,听到姚容的话,蕊蕊爸脸上露出一些期待与忐忑:“对……昨天驾照就下来了……”   姚容笑着点头:“那太好了,我正想着过两天去市里淘一辆二手小货车,到时我们一块儿去。然后入职合同也早就拟好了,一会儿我带你进里面签。”   经过三四个月的磨合,工厂已经可以开始扩张了。   过年前把人手什么的全部都安排好,过完这个年就立马大干一场。   蕊蕊爸与蕊蕊妈对视一眼,满脸高兴,向姚容连声道谢。   姚容摆摆手,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村里就你一个考了驾照,我不请你还能请谁?”   蕊蕊爸却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要不是姚容提点了他,让他早早就去考了驾照,这个机会是绝对不可能落到他手里的,所以说白了还是姚容在照顾他。   另一边,费舒云赖床起晚了,要不是她爸把她从床里拖起来,她肯定得迟到。   费舒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她爸:“爸,今天《童话月刊》第三期是不是出来了?”   费爸爸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对啊,我给你放在桌子上了,等你考完试再看吧。”   费舒云直接当没听到后半句话,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就往学校冲去。   到学校门口时,恰好与姚良材撞在了一起。   “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费舒云扬眉。   姚良材喘着粗气,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挥了挥手中的报纸。   前脚刚踏进教室,后脚早读铃声就响了起来,费舒云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看面前的课本,一会儿又看看抽屉里的报纸,犹豫了很久,还是悄悄把报纸抽了出来,翻开《许愿镜》这个故事。   姚良材坐在费舒云斜后方,瞧见她的动作,也默默取出报纸。   而坐在最前排的周丰,那更是早早就读了起来。   复习什么的,也不差这一个早自习的时间。   与其等会儿考试的时候惦记着报纸,不如现在抓紧时间看完。   故事依旧是让人笑中带泪的风格,周丰看了许久,发现《许愿镜》竟然完结了!   什么!   居然只连载了短短三期,这本小说就完结了!   像这种故事形式的小说,难道不可以适当加长吗!!!   周丰满脸震惊,却瞥见《许愿镜》下方又续接上了一本小说。   这本小说的作者依旧是江泛月。   而小说的名字竟然是……   《爱跳舞的小象》?   尘封的记忆从最深处冒出头来,所有的猜测在一瞬间重叠交织,戏弄与嘲讽都如无形耳光,狠狠打在周丰的脸上。   他猛地站起身来。   桌角划拉发出尖锐声响,吸引全班目光。   费舒云也在此时看清了《爱跳舞的小象》的前言:   【谨以此篇,献给全世界缺乏勇气的孩子,以及曾经是孩子的大人们。——江泛月】 第119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1   周丰已经忘记了《爱跳舞的小象》的具体内容。   但他还依稀记得——   那天下午, 当语文老师离开教室,他从最前排抽出作业纸,大笑着对全班人念出作业纸上的故事。   “你这么笨重, 怎么会跳舞呢。”   这句话, 他曾重复念了三次。   *   姚良材抿紧了唇角,身体因过度震惊而战栗。   在周丰念故事的时候,他大笑着冲过去与周丰争抢作业纸,两人玩闹的过程中,薄纸被他撕成两半, 踩在脚下,落满脚印。   费舒云回头,想要看看江泛月此刻的表情,却又在最后一刻失去了与江泛月对视的勇气。   当时她站在周丰和姚良材的身边,看着他们笑闹,不断拍手叫好, 直至闹剧落幕。   “可我只是想跳舞啊。”   想跳舞, 可是会被嘲笑的啊。   *   考试时间快要到了,其他老师抱着试卷和保温杯离开办公室, 徐康泰依旧坐在办公室里,目光直直落在报纸上, 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混沌中努力回想, 那天好像是放假前一天。   因为即将迎来漫长的假期,人心不免浮动, 他在批改作业时就有些随性。   当那大象小象的词语钻入脑海, 徐康泰甚至都没有细看, 就随手在作业上打了个D,并拿这件事情当作典型, 对江泛月进行批评,还扬言她再在作业上写这种东西,就要请她家长来学校。   “小象会跳舞吗?”   再坚持跳舞,可是会被批评的啊。   *   今天上午要考英语,这是江泛月学得最差的一门科目,所以她一直在看自己整理的错题集。   正看得认真,耳边响起一道刺耳的划拉声。   江泛月随意抬头,却见周丰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那表情,仿佛活见鬼了般。   而后,费舒云和姚良材也纷纷回头,表情如出一辙。   江泛月挑眉,视线微转。   果然,三人手里都握着报纸。   从她决定重写依依的故事,她就知道自己会遇到类似的场景。   即使遭遇了否定、嘲笑、批评,依依还是在坚持自己的梦想。直至今日,它终于在象群面前翩翩起舞。   ***   监考老师抱着空白卷子,从前门走进教室,注意到周丰直愣愣杵在那里,她拍了拍讲台,让大家坐下,准备开始考试。   周丰晕乎乎坐了下来。   姚良材盯着英语卷子,完全静不下心。   费舒云听着英语听力,只觉有人在她耳边叽里呱啦。   江泛月运气不错,无论是听力还是阅读理解等题目,她在复习阶段都曾经遇到过类似的考点,所以此时做起题目来得心应手。   待到做完整张卷子,江泛月还有足够的时间再检查一遍答案。   叮铃铃——   交卷的铃声响了起来,监考老师收齐卷子走人,不少同学吆喝着要去吃饭,二妞也从隔壁班跑来找江泛月。   江泛月走到二妞面前,与她手挽着手,高高兴兴走去食堂。   转瞬间,教室里只剩下周丰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   “真是她……”良久,姚良材艰难出声,打破沉默。   “嗯……”费舒云应了一声。   “是她又怎么样。”周丰嘴硬,“我们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不行吗?”   费舒云冷笑:“就你刚刚那夸张的反应,你好意思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吗。”   周丰:“……不装糊涂,难道你还想跟江泛月道歉?”   此话一出,三人再度沉默。   去吃午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下午还要再考一门科目,有人选择继续复习,有人选择趴在桌子上睡会儿。   费舒云脑子有些乱,坐着发呆。   同桌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怎么了,今天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的?”   费舒云嘴巴张合几次,想把报纸的事情告诉同桌,但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英语考砸了心情不太好。”   同桌想了想,提议道:“你要是复习不下去,不如看看报纸,平复一下心情?”   费舒云抿唇,终于还是再次拿起报纸。   姚良材和周丰注意到她的举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拿起了报纸。   想要把故事献给全世界缺乏勇气的孩子,以及曾经是孩子的大人们,是因为故事的作者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办公室里,徐康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很长时间。   他当了二十多年老师。   这些年里,他逐渐养成了一种偏执独断的性子。   因为对于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老师就代表着一种权威,他们不敢随意顶撞他。   偶有一些顽劣的孩子,在他喊他们的家长过来学校后,也会被他们的家长摁着道歉。   几个月前,数学老师就曾经告诉过他,《大树爷爷》的作者叫江泛月,可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教的学生怎么可能做到。   后来,他一直在暗地里关注作者江泛月,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向学生江泛月当面求证。   明明只需要在上课前、下课后随意问上一句,就能够得到准确答案,他却舍近求远,迂回辗转。   数学老师抱着卷子回到办公室,笑问道:“徐老师,你还不去吃饭吗?”   瞥见徐康泰面前的报纸,她说:“在看报呢?你们的语文卷子都改完了?”   徐康泰回神,回答了后一句话:“都改完了,隔壁班张老师在负责统计分数,一会儿应该就把成绩单拿过来了。”   数学老师点点头,正要继续批改她的数学卷子,就见徐康泰转过身,递来一份报纸:“周老师,你能不能抽些空,帮我看看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得好啊?”   “你是语文老师,还需要我来帮你看看?”数学老师开了句玩笑。   徐康泰胸口一疼,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在徐康泰把报纸收回去前,数学老师伸手取走报纸,低头一瞧:“《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咦,这篇文章不是好几个月前我推荐给你的吗?”   “是的,你看了吗?”   “看了,唉,不瞒你说,我当时差点看哭了。”   徐康泰咬了咬牙,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难道你不觉得这篇文章很幼稚吗?文笔也不出彩。”   数学老师愣了愣,组织语言:“你说的这些,可能确实是它的缺点吧。但我在看这篇文章的时候,完全被它的情感打动了,倒是完全没有关注过你说的那些形式。”   这次轮到徐康泰愣住了。   数学老师没注意到徐康泰的异常,继续道:“还有啊,这个作者是不是写了《许愿镜》?我孙女很喜欢看她的小说,说她每个故事都能写到孩子心坎里,每次报纸一出来,就抱着报纸一个劲喊江泛月姐姐。我孙女说,《许愿镜》最近在她班上可火了,他们语文老师组织读书活动时,还挑了《许愿镜》里面的故事念给他们听……徐老师,你还在听吗?”   徐康泰回过神,挤了好久,才挤出一个笑容:“在的在的。”   “要是这个作者就是一班的江泛月,你身为她的语文老师肯定能大出风头,咱们初中也能出一个名人。这么多年来,我们济香中学在市里都没露过一次脸,校长脸上也无光啊。”   数学老师感慨道,见徐康泰没有再搭话,她谈兴淡去,低头批改数学卷子,争取在学生放寒假之前改完。   徐康泰挪动身体,僵硬坐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开始阅读《爱跳舞的小象》。   他看得很慢,近乎一字一句地看着。   那曾经让他诟病的文笔,已经脱胎换骨。   流畅,舒服,挥洒自如。   不像是在写小说,倒像是在用文字给读者呈现一部动画片。   那曾经让他嫌弃的幼稚,已经再无痕迹。   写的是小象依依和其它动物的故事,却又像是在写人生百态。   那专||制、采用打压式教育来教导小象的老象王,更是让徐康泰生出了一丝诡异的代入感。   在逃离象群之前,依依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指责老象王:   “所有动物都会犯错,而你错在太傲慢,错在不信任自己的学生,错在不懂得欣赏学生的优点。”   “教书育人,你却只勉强做到了教授学业。象群之祸,由你而起!”   至此,故事未完待续。   大冷天的,徐康泰竟然看得出了一身冷汗,牙关都在打着颤。   “徐老师,你没事吧?要是身体不舒服,你就早点回去休息。”隔壁二班的语文老师拿着成绩单走了进来,被徐康泰那副失态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徐康泰擦擦额头:“我……我没什么事,张老师,成绩都统计好了?”   “你别太勉强自己。”张老师又劝了一句,这才扬了扬成绩单,带着一点点儿酸道,“徐老师,你们班这回是出了一个好苗子啊,有个叫江泛月的学生居然考了116分,这个成绩放到市里,都是能轻轻松松排进前十的。”   徐康泰唇角发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   交卷铃声响起,本学期最后一门科目终于考完。   虽说卷子难度对江泛月来说还能接受,但江泛月也忍不住长舒口气。   她正要将桌子上的文具全部收进书包里,一转过头,竟然看到姚容穿着一身浅灰色风衣站在走廊外,手中握着一把沾雪的长伞。   这几个月里,不只江泛月有了巨大变化,姚容也同样是。   一身浅灰色风衣不算时髦,但配着姚容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的从容,就分外引人注意。一班不少学生都好奇地打量着她,猜测这是班里哪个人的妈妈。   “妈妈,你怎么来了?”江泛月背着书包,小跑到姚容身边,惊喜道。   姚容朝她一笑,微微弯下腰,说:“我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去了趟市一中,市一中的校长说可以给你开个证明,让你下学期转去市里读书,你愿不愿意去啊?”   之前姚容就跟江泛月说过,新的一年会搬去市里住。   母女两相依为命,江泛月肯定要跟着姚容一块儿去市里的,这样一来,江泛月就不方便再留在济香中学上学了。   只是,江泛月没想到她居然能进市一中。   那可是市里最好的初中啊。   似乎是看出了江泛月的疑惑,姚容略扬了扬音量:“我在市一中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又拜托肖编辑写了封推荐信,证明你是《许愿镜》和《爱跳舞的小象》的作者。市一中的校长说,只要你这次期末总分不低于550,就可以顺利入学了。”   数学老师抱着批改好的卷子来到一班,听到这番话,险些把自己的腰都给闪到了。   一班的同学基本都没走,因为姚容没有压低声音,许多人都听到了她的话,于是在以震惊的目光看了江泛月一会儿后,他们又忍不住偷偷瞄向了费舒云、姚良材和周丰。   尤其是费舒云和姚良材。   一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喜欢《许愿镜》。   一班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一个和江泛月非常不合,一个给江泛月取过外号,还传过江泛月很多坏话。   费舒云三人脸色变幻,懊悔的情绪终于清晰浮现在他们脸上。 第120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2   从看到《爱跳舞的小象》开始, 费舒云三人就隐隐有些后悔了。   尤其是费舒云。   在没有注意到作者名之前,她非常喜欢《许愿镜》这个故事。   可以说,《童话月刊》这份报纸在一班能够有这么高的人气, 与她的宣传脱不了干系。   唯一能让自己心里安慰的是, 他们和江泛月是同班同学,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可以想方设法讨得江泛月的原谅,甚至是和江泛月化敌为友。   可谁知道……   他们前脚刚升起这种想法,后脚就听说江泛月要成为城里的孩子, 还要转学了!?   市一中可不像济香中学一样偏远、条件落后。   它的教育资源放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知道怎么的,费舒云三人突然想起了这学期开学第一天,江泛月跟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尽我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把生活过得精彩, 把你们这些人远远甩在身后, 这就是我对你们最大的报复。”   原本在班里过得最差的人,有朝一日开始与他们齐平, 甚至赶超他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而他们, 却永远停留在原地。   这种落差感, 清晰浮现在费舒云三人心头。   此刻,费舒云三人倒是希望江泛月站出来, 像开学第一天那样, 把他们所有人都狠狠痛批一顿。   可江泛月什么都没有做。   她走进教室, 背上书包,拿走那张考了115分的数学卷子, 就要离开。   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其他人。   姚容站在门外等着她。   “江泛月——”   费舒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江泛月没有理会。   “江泛月,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费舒云咬着牙,在众多注视下,再次出声,直接道出自己的目的。   江泛月驻步,隔着过道与费舒云对视。   苹果脸与短发的搭配,总是十分具有亲和力,江泛月给人的感觉正是如此。   可她的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是屋檐下的一捧新雪,又像是无风自静的水面,不起半点波澜。   既没有对费舒云、姚良材、周丰三人的指责,也没有对自身遭遇的不忿——因为她不会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和情绪。   费舒云被她看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半步,直到身体轻轻撞在课桌上,她才恍然回神,语气急切。   “江泛月,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觉得我们做过很多对你不太好的事情……”   “你在班里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你写的小说。从你的小说里,我第一次真真正正认识了你。”   江泛月语气平静到近似冷淡:“你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猜到我是《许愿镜》的作者了吧。”   “我想想,应该是上个月,你突然不在班上谈论报纸,而是和姚良材、周丰一起悄悄关注我,模仿我。”   姚良材和周丰脸色涨得通红,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因为江泛月说的都是真的。   一班其他同学更是看得兴味盎然。   难怪这一个月来费舒云三人表现怪怪的,还总是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他们还奇怪着,这三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费舒云抿了抿唇:“是的,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你是《许愿镜》的作者了,只是不太敢相信,所以一直在悄悄观察你。并且在观察你的过程中,逐渐有点佩服你。”   “你下学期就要转学了,如果对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管说出来,不要给你自己心里留下什么芥蒂。”   姚良材抓了抓头发,也道:“在村里那会儿,你要我跟你道歉,我后来也确实道歉了,只是特别不服气。”   “但现在,我愿意诚心诚意跟你道歉。”   周丰叹了口气:“反正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再骂我一顿,或者喊我几声小矮子都可以。”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大,其他班的同学和老师也被吸引过来,趴在门窗外吃瓜。   听到三人的话语,众人只觉得震惊: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主动找骂?   然而,更让众人震惊的是江泛月的反应。   她并没有顺势宣泄自己积压的情绪。   她只是用和刚才一样的眼神凝视着费舒云三人。   那通透而清澈的眼神,轻轻松松划开他们伪装的言语,看穿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   “当你们发现,原本任由你们肆意欺负、孤立的小透明,居然是你们都很喜欢的童话作者时,你们震惊,懊悔,并发自内心生出淡淡的愧疚。”   “这种愧疚之情,在你们的人生经历里,一定非常少见吧。”   “为了尽快平复掉这个情绪,你们决定向我道歉,希望我批评你们——”   “当我批评你们,并收下你们的道歉时,你们就不必再经受良心上的谴责与煎熬,甚至可以告诉所有人:你们已经与我和解了。仿佛所有的恶行,都能被这样轻飘飘的道歉抹平。”   方才费舒云三人说的话,有一点江泛月还是非常赞同的。   她下学期就要转学了,所以有什么想说的,最好都在今天一口气说完。   “你们的道歉,在我看来,只有两三分出自真情实感,余下几分,都带了作秀之嫌。”   “事实上,你们真真切切孤立过我,伤害了我,跟我说声对不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这天下并没有一个道理,是道歉了,就一定要被接受。”   “而且,你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吧——”   江泛月转眸,盯着姚良材:“你除了在背后宣扬我的事情,也宣扬了二妞的事情。那敢问,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对不起二妞,很想真心实意和二妞道歉?”   姚良材脸色大变。   “看来是没有。原来你的良心是分人的。”   江泛月笑声里带着刺儿。   她转头去看不知何时站在姚容身边的二妞,声音复又低柔下来:“二妞,你看吧,我就说他们是纸老虎。他们只敢欺凌比自己弱小者。”   “他们不是没有同理心和愧疚心,他们也不是没有教养和风度,只是在遇到比自己厉害的人时才会展示出来。”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自我以上人人平等。”   明明教室内、教室外,围观的人数将近百人。   可当江泛月话音落下后,全场鸦雀无声。   周丰三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有人凭空掐住了他们的喉咙般,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因为江泛月刚刚说的这些,确确实实戳中了他们心底的阴暗角落。   这种想法,连他们自己都没办法完整陈述出来,江泛月却看得如此透彻。   瞧着他们的反应,江泛月颇觉无趣,她背着包,脚步轻快走到姚容另一边,挽住姚容的手:“妈妈,二妞,我们回家吧。”   在江泛月离开后许久,人群才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   而后愈演愈烈。   姚良材只觉得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都是在嘲笑他。   他气得一脚踹在椅子上,右手抬起,食指将在场众人都指了一遍。   “你!你!还有你们!”   “你们在笑什么。你们以为江泛月骂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一班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嘲笑、孤立过江泛月吧。”   周围不少人身体一僵。   他们很多人都没有主动参与到欺负江泛月的行动中。   但为了“合群”、“不被孤立”、“有共同话题”,在其他人嘲笑和孤立江泛月时,他们也会选择加入到集体里。   从而演变成了一场集体对个人的霸凌。   别说学生了,就连老师——   知道这一切、却没有做过什么的数学老师,也面露了羞愧复杂之色。   她推了推眼镜,悄悄钻出人群,却见徐康泰的身影脱离人群,向着校门方向大步走去。   ***   济香中学只有一位负责打扫的员工,在早上扫完雪后,下午就没有再继续清扫。   雪花洋洋洒洒飘了一个下午,又堆积了不少。   姚容踩过干净的新雪,用自己温热暖和的手,牵起江泛月冰冷泛紫的手,让她汲取自己的体温。   二妞天生体温高,明明比江泛月穿得少,这会儿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边跑边跳,在姚容和江泛月身边大笑:“月月,你刚刚真的太牛了。瞧瞧那些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哎呀,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厉害啊。”   姚容笑了笑,对二妞说:“你也可以做到的。以后要是月月和你不在一起读书,你要自己保护自己,不能再让自己受委屈和伤害了。”   二妞认真点头:“容姨放心,我和月月以前有说过,虽然别人可以保护我们,但别人是不可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   “过去几个月,都是月月在照付我。我以后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说是这么说,二妞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这段时间来,她和月月每天一起上下学,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都一块儿分享,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也都会一块儿诉说。   在她看来,月月已经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但等月月去市一中上学,肯定会认识更多更好的朋友……   她为朋友高兴,却也忍不住有些难过。   江泛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掰碎之后分她一半:“吃点儿甜甜嘴。”   二妞将巧克力含进嘴里。   甜味自舌尖漫开。   江泛月咽下另外半块巧克力,眼眸弯弯:“二妞,等我转学走了,你要在这里多交一些朋友,好不好?”   “啊?”二妞愣了愣。   江泛月说:“像你这么好的人,应该有更多人喜欢你才行。”   二妞瞬间顾不上难过了,脸颊通红,颊侧的胎记也无损她的美好:“谢谢你,月月。”   江泛月说:“谢我什么啊,我只是实话实说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互相约定,到时候一起努力,争取中考考出优异的成绩,去全市最好的高中继续当同学。”   二妞眼眸瞬间亮起,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这下是彻底不难过了。   姚容站在旁边,唇角含笑,看着她们用小拇指拉钩。   快要走到校门口时,二妞想起一件事,好奇询问姚容:“容姨,你是怎么说服市一中校长的?”   “想说服市一中校长很简单。”姚容笑了笑,“作为校长,当然希望自己学校能多些厉害学生。”   “出版社主编和市一中校长认识,我托对方去问了一声,市一中校长说,只要月月的成绩达标,各种手续也都符合规章制度,那他肯定欢迎月月转学。”   江泛月点点头,很快又升起新的疑惑:“那在市里买房的事情呢?我之前怎么都没听妈妈你说过。”   在市里买房可不是小事。   按理来说,妈妈要是买房,她肯定会知道的。   难不成是今天刚刚去买的?   “你说这个啊。”姚容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因为我还没买啊。”   “反正为了方便你上学,我这段时间是肯定要在一中附近买房的。提前一段时间说也不碍事。”   二妞哑然,觉得容姨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发生了新的变化。   江泛月更是没忍住笑起来。   她就说,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原来是妈妈为了帮她撑腰,说了个小小的谎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姚容回头,眼眸微微眯起:“徐老师。”   徐康泰手里抱着个公文包,面色复杂。   只可惜他走得太快,镜片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   他似乎没有听到姚容的声音,目光紧紧盯着江泛月。   江泛月握着姚容的手,安静回望徐康泰:“徐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徐康泰语塞,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在一旁的姚容打破了沉默:“刚才月月说那些话的时候,徐老师就在不远处听着,对吧?”   “……对,我都听到了。”   “《爱跳舞的小象》这篇文章,徐老师看了吗?”   “……也看了。”   “我不知道徐老师和月月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矛盾。月月尊敬你是老师,没有在背后说过你的坏话,我尊重她的意见,本不打算去质问徐老师什么,但徐老师主动追了上来,我就想问问,徐老师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姚容的情绪十分平和,就连语气都无一丝起伏,不带半点儿指责。   可恰恰是这种冷静,更让徐康泰感到难堪与无地自容。   但在他决定追上来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有类似的对话发生。   徐康泰闭了闭眼睛,片刻,他摘下雾气未散的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看着江泛月。   “费舒云在一个月前,才怀疑你是《许愿镜》的作者。”   “但我在《大树爷爷》那会儿,就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名字。”   徐康泰深吸一口气,露出苦笑:“我给《常晋周报》投过很多次稿子,但每一次,无一例外,都被拒稿。”   “所以我不能,或者该说是不愿意相信,作者江泛月就是我的学生江泛月。”   “直到今天,我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数学老师和隔壁班语文老师的话,就像是一面照妖镜,将他丑陋不堪的想法照得一清二楚。   而书中依依对老象王说的最后那番话,更是贯穿了书中世界与现实世界,径直刺入他的心口,让他必须直面并承认——   他真的做错了。   如果他能不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他能不那么独断专行,如果他能认认真真去看学生的周记并予以鼓励和开解,以后他就可以很自豪地对所有人说:那个叫江泛月的作者,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是她的初中语文老师。   可他偏偏自以为是,偏偏独断专行,偏偏连一点时间都吝啬。   “我女儿不像是徐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但那三个学生像。”姚容说的是费舒云三人。   徐康泰神情一僵。   “我追上来,不是为了寻求你的原谅。正如你所说的,原谅与否在于你,而我要做的,就是以语文老师的身份跟你说声对不起,并亲口告诉你——”   “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我那种掉书脑袋的教育方式,是在限制和扼杀你的天赋。”   长风自远处而起,一路吹过简陋的教学楼,吹过人声鼎沸的校门口。   原本已经放晴的天再次飞起碎雪,落在江泛月的睫毛上,融化成一抹水色。   “我一直都忘不掉那堂课。”   “人的情绪非常奇怪。明明欺负我的人是同学,可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甚至没有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一番话大。”   “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我把老师视为了权威,把老师视为可以求助的对象,却不知自己选错了人,错付了信任。”   “前段时间,我问我妈妈,如果老师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我要怎么让老师认识到呢?我妈妈说,要变得特别优秀。只要我足够优秀,他人的否定就会变得无比可笑。”   江泛月一手牵着姚容,一手牵着二妞,直接往校门外走去。   风送来了她最后一句话。   “济香镇是全国有名的贫困镇,想要改善这样的情况,教育真的非常重要。”   “如果徐老师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我只希望,类似的错误不要再重演。”   徐康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学生已经差不多走完了。   倒是老师们,居然都还在。   天气太冷,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所以里面的人并没有发现徐康泰回来了。   “徐老师不知道他的学生这么厉害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跟他说过。”数学老师摇头。   “我听一班的学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咱们校长要升去教育局那边工作,他是属于让徐老师来接手校长之位的,但现在看来,事情闹得太大,徐老师悬……额,徐老师?”   徐康泰走进办公室,沉默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刚才还在与数学老师闲聊的年轻老师悄悄溜走了。   数学老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温水,默默叹道:“老徐,你说,我们是不是在这里当了太久老师,所以有些麻木了……我们才是老师,但我感觉,今天学生给我上了很深刻的一课。”   等了好一会儿,数学老师都没有等到徐康泰的回答。   她摇摇头,就要起身离开。   “你说得非常对。”徐康泰终于道。   周末两天,各科老师都改完了试卷。   七科总分660,江泛月以622分的成绩位居全校第一,直接甩了第二名大几十分。   只可惜,这份卷子虽说是全市统考,但并没有进行全市排名,初一老师们也不知道江泛月这个成绩能排在全市多少名。   不过高兴之余,初一老师们又有些忧愁。   苗子是好苗子,奈何下学期一开学,学生就要到市一中了。   校长特意找徐康泰聊了聊,前面一直在寒暄,到茶水渐凉时,校长这才开始切入正题:“我过段时间就去教育局了,我这个位置,应该会由其他年轻骨干教师来接替。”   “济香中学的学生,在毕业后很少会坚持上高中,我和你都改变不了这个现状,来些新鲜血液,也许真的能够发生好的改变也说不定。”   ***   距离过年只剩十来天时间。   赵棕早早侯在了市汽车站,远远地,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朝姚容他们招手。   姚容带着江泛月和蕊蕊爸走了过去。   几人一碰面,赵棕挥手道:“上车吧。”   他开着三轮车,带姚容他们直奔汽车店。   前段时间姚容跟赵棕说过,让他留心看看市里有没有人出小货车,赵棕托朋友的关系搞到了一辆。   蕊蕊爸作为司机,负责验货。   他亲自上手开了一圈,朝姚容点头,表示车子没有问题。   姚容这才看向赵棕。   赵棕笑呵呵上前,跟卖家讨价还价,过了好一会儿,走回姚容身边,低声道:“姚姐,对方开的价是八千六,要是再砍,应该还能再少个两三百。”   姚容想了想,倒没有再往下降价,而是走到卖家面前:“我先给你五百作为定金,你把这辆车留给我,过几天我再把尾款全部付给你,你看这样行吗?”   她足够爽快,卖家自然也没二话:“行,那我等你们一个星期。”   谈妥之后,姚容取出五百块递给卖家,又让蕊蕊爸先留在这里。   赵棕开着车,带姚容和江泛月去了市一中附近看房子,顺便给姚容和江泛月介绍具体情况。   “姚姐,这套房子是我爸那边帮找到的。”   “卖家的儿子在南边工作,一直打算把两位老人接过去。两位老人想和儿子儿媳团聚,又不想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   “所以他们要卖掉这套房,用房款和存款在儿子家附近买一套房自己住。”   “出得有些急,不过卖家说了,如果能一次性付完全款,价格上可以再优惠一些。”   姚容点点头,问道:“是两房一厅对吧。”   赵棕在这件事情上可谓是十分尽心尽力,把各种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对,朝向什么的也都很好,而且距离市一中只有三百米,过个马路再拐个弯就到学校了。”   “两位老人原本是想拿来给儿子当婚房的,所以房子装修什么的都做得很好,要是买下来,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入住,不会耽误月月明年来市里读书。”   情况确实和赵棕介绍的一样,无论是朝向还是地理位置,都很符合姚容的心意。   价格比预期的贵了一些,不过也算是正常价格。   姚容盘算一番,同样是先付定金签订了协议,一周后再交付完所有尾款。   做好这些,趁着银行还没下班,姚容三人匆匆赶到了银行。 第12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3   后世有种论调, 如果能回到几十年前,一定要趁房子没涨价前买房。   但91年,常晋市的平均月薪才一百出头, 房价却接近四五百一平。   好的地段价格也会更贵。   不管在哪个年代, 普通工薪阶层想要买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姚容现在大小算是个老板。   她的个人存款加起来,差不多够拿下那套房子。   不过房子的钱解决了,小货车的钱,还有后续扩充厂房、聘请人手、租借店面的钱,暂时都没有着落……   这也正是姚容特意来一趟银行的原因。   从一开始, 姚容决定做木材相关的实业,大半原因自然是为了江泛月,小半原因则是在于本市的政策。   一方面,为了鼓励创业,本地银行的创业贷款门槛和利息都极低。   另一方面,常晋市作为盛产木材的资源城市, 却缺乏一个与木材相关的支柱型产业。   以至于树木长成之后, 常晋市只能做个简单加工,就把树木卖出去了。   明明坐拥那么好的宝山, 却没办法将利润最大化,作为常晋市的领导, 能够不着急吗!   他们急啊。   他们急到做出过很多可能在后世看来非常可笑的决策, 他们急到被着急涌入的资本占尽便宜。   他们急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所以赵棕才会一改游手好闲的毛病,早早加入姚容。   所以赵老爷子才会在姚容找他帮忙时, 那么尽心尽力。   前段时间, 童话世界工厂刚刚起步, 暂时不需要大笔资金。   但现在,童话世界工厂要开始扩大规模, 却受限于手中资金不足时,就是时候寻求银行和有关部门的支持了。   姚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所以她选择在市里最大的银行开设工厂账户。   工厂一系列流水清楚分明,银行经理当场同意姚容的贷款。   贷款额度堪称是银行这几年来最大的一笔额度。   在赵老爷子的牵桥搭线下,姚容更是与木材市场的负责人见了一面。   双方一拍即合。   很快,手握充足资金的姚容在百货大楼和木材市场都租下了一个门店。   有了店铺,当然要装修。   姚容花了大价钱,请专业的室内设计师进行设计。   她的要求很抽象。   既然开的是玩具店,那装修风格就应该足够童话、梦幻,让家长和孩子一进入店里,就宛若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设计师:“……”   这个要求,可以说是非常甲方了。   姚容微微一笑,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套价格不菲的玩具:“听说周小姐有个四岁大的儿子,这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如果周小姐和你儿子有空的话,随时可以去我们工厂参观参观,也许能够寻找到灵感也说不定。”   设计师很想抵抗资本家的糖衣炮弹。   但这一套玩具,做得实在是太精美了。   无论是从可玩性出发,还是从单纯美观出发,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别说小孩子抵挡不到了,她一个成年人都觉得自己被戳中了。   “这个……”   姚容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强调道:“非卖品。”   设计师:“……”   设计师低咳一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她决定——   收下玩具,然后尽心尽力满足难缠甲方的想法。   “要是工厂方便的话,我想明天带我儿子过去看看。”   姚容道:“随时欢迎。”   ***   经过半年的发展,童话世界工厂已不复最初的简陋。   原本空荡荡的仓库已经被彻底填满,门口的泥地被铺成了水泥路,停着重新刷过漆的小货车。   厂房不远处做了很多运动设施和游乐设施——   跷跷板,秋千架,滑滑梯。   村里的小孩子最喜欢跑到厂房附近玩耍,就连老人也很喜欢跑来这边散步。   工厂的员工数量已经从几个人,扩充成了二十个人。   这二十人,只有一半是村里人,另一半则是从其他村子和镇上招的。   蕊蕊妈现在不需要再兼顾那么多活儿,专门负责厨房采买。   打扫卫生的活计,姚容请了张奶奶来负责。   这个活很轻松,相应的,工资也不高。   但张奶奶非常满意,每天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年轻了五岁不止。   设计师带着儿子来到村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欣欣向荣的场面。   等姚容听到消息,出来迎接她时,设计师感慨道:“我也是在一个贫困乡村长大的。”   “那里的经济条件比济香镇好一些,但老人和孩子的精神面貌都很差。”   姚容笑了笑,望着远处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江泛月。   姚蕊蕊、姚苗苗,还有几个小不点都屁颠屁颠排在她后面当小鸡,二妞正在当老鹰。   老人坐在秋千上聊天,或者坐在石凳上下象棋,素来愁苦的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姚容轻声道:“真正的童话世界,不是看工厂仓库里堆积有多少玩具。”   “而是让周围所有人的生活,都因为工厂的存在,发生好的改变。”   设计师赞叹:“姚女士是我见过最良心的民族企业家。”   姚容莞尔,坦然收下她的夸奖。   说实在的,村子位置偏远,交通不够便利,青壮年劳动力更是匮乏。   这里根本不适合拿来办厂。   但姚容没有考虑利润,没有考虑便利,而是坚定地把厂址选在这里。   因为她想用童话世界工厂的发展来带动村子、带动济香镇的经济发展。   比如现在,童话世界工厂已经进入了常晋市有关部门的视线,有关部门商量过后,决定投一笔钱,帮村子修一条通往镇子的水泥路,再翻修从镇上到市里的路。   这条路一旦修通,不仅工厂获利,百姓的生活也能更加方便。   更有利于济香镇未来招商引资。   要是引入了其他企业,济香镇政府有钱了,自然会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入,最终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而这都是童话世界工厂带来的连锁反应。   ***   也许是那天的参观触动了设计师,赶在过年前,她完成了设计稿。   姚容刚拿到设计稿,就入了除夕。   这是江泛月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春节。   有吃不完的饺子,吃不完的零食。   家里的炭再也不用省着,每天睡醒都暖洋洋的。   看书到下午,二妞会捧着笔记本来找她。   二妞写自己的第一部 小说,她写《爱跳舞的小象》。   内心的幸福感洋溢到了笔尖,于是笔下便生出花来。   所有读到江泛月作品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除了生活条件变好,江泛月还收到了表哥姚富贵一家、孙涛涛一家,以及常晋出版社寄给她的春节礼物。   出版社那边还给她写了封信,跟她商量《许愿镜》出版的事情。   江泛月欣然同意。   过完大年初五,二妞终于写完自己的第一部 作品。   她鼓足勇气,将作品投给报纸。   只可惜,她的投稿并不顺利,很快就收到了拒稿信件。   二妞有些失落,但她心态调整得很好,捧着作品来找江泛月,跟江泛月商量着应该怎么改进。   出了年,姚容和江泛月就要搬家了。   房子里的家具,基本都上了年头,很多都可以重新买新的了,所以要带走的并不多。   真正难搬走的,是姚容送给江泛月的几箱玩具。   最开始那会儿,姚容每天都给江泛月送一个玩具。   到后来,只要工厂做出一款新玩具,江泛月都会在第一时间拿到它。   她的玩具已经多到,能让天底下百分之九十的小朋友心生羡慕。   为了给江泛月放玩具和书籍,姚容找赵老爷子定制了一个书架。   而那盆格桑花,被摆放在江泛月的飘窗上,无论她何时拉开窗帘,都能看到。   到新家当天晚上,江泛月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居然难得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都没有睡着,只好坐起来,拉开点灯,走出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睡不着吗?”姚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间。   江泛月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和妈妈分开睡……”   姚容坐到江泛月身边,拿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那我们来聊会儿天。”   江泛月靠在姚容肩膀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姚容静静听着,不时给予回应。   直到江泛月的眼皮耷拢下来,姚容拍了拍她的头,让她回屋睡觉,江泛月恍若梦游般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吃过午饭,姚容和江泛月去了趟市一中,又回了趟济香中学办理转学手续。   待到各项手续办完,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江泛月作为插班生,先见到了班主任,也就是她新的语文老师。   新的语文老师姓纪,年级与姚容差不多,不戴眼镜,长发披散在耳后,笑起来时很温柔,能轻松化解掉旁人心底的紧张。   “你就是江泛月对吧,我听校长说过你的情况。”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江泛月点点头,对纪老师生出好感:“谢谢老师。”   纪老师笑了笑:“快到早自习了,我先带你去教室见见同学们。”   市一中的学习氛围格外浓郁,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却没什么喧哗声,绝大多数学生都在埋头做作业或背诵文章。   江泛月上台做了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   班里的同学纷纷鼓掌欢迎她。   纪老师还在想着要把江泛月安排到哪里坐,位于前排的语文课代表就先举起手来:“老师,让新同学坐到我身边吧。”   江泛月背着书包,走到语文课代表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语文课代表梳着高马尾,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状,十分热情:“同桌你好,我叫纪乐瑶,班主任是我小姑。你刚转学来,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   江泛月不由弯起唇角:“谢谢你啊。”   她遇到过好几个同桌,可每个同桌都不喜欢她,更不会主动向她释放善意。可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自习课后,纪乐瑶带着江泛月去领了新的课本,又带着江泛月把学校逛了一圈。   有了纪乐瑶的帮助,江泛月轻而易举就融入了新的集体里。 第122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4   在市一中的学习生活忙碌而充实。   市一中的学习进度略超前于济香中学, 江泛月到学校的头几天都在忙着赶课程进度。   好在班上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江泛月是从镇上中学转来的,给予了江泛月很多帮助。   尤其是纪乐瑶,大方分享了自己做的笔记, 让江泛月遇到不懂的知识点和题目都尽管问她。   江泛月有些不好意思, 偶尔会给纪乐瑶带些饮料。   纪乐瑶坦然收下,时不时回送一些包装精美的零食。   等江泛月终于跟上学习进度,不再需要单独开小灶,她给纪乐瑶送了一件玩具作为谢礼。   纪乐瑶反复摆弄着手中憨态可掬的猫咪摆件,惊喜道:“这是童话世界工厂的玩具!”   “咦, 这是新品吗,我好像没在店里看到过这款。”   江泛月眼眸明亮:“对,它还可以拿来当笔筒,你看看喜不喜欢。”   纪乐瑶将猫咪摆件放到桌上,又将自己的笔全部塞进里面。   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我和你说,我家里有很多童话世界的玩具。”   “每次去店里挑玩具, 挑来挑去, 最后拿起来一看,果然又是童话世界生产的。”   江泛月唇角弯起, 与有荣焉:“童话世界的玩具种类真的非常多。”   纪乐瑶仿佛找到了同好般:“你也喜欢吗?”   江泛月点头:“对,我家里也有特别多, 还有不少是非卖品。”   纪乐瑶敏锐捕捉到关键词:“非卖品!?”   在江泛月转学过来前, 班主任跟纪乐瑶简单说过江泛月的情况。   所以纪乐瑶知道江泛月的作者身份。   她那么照顾江泛月,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喜欢和厉害的同龄人当朋友。   可对于江泛月的家庭情况, 纪乐瑶就一点儿也不清楚了。   江泛月没有细说, 只道:“是我妈妈送给我的。你要是想看, 可以去我家玩。”   纪乐瑶便没有往下追问,兴致勃勃地与江泛月商量着时间。   这也是江泛月喜欢纪乐瑶、喜欢班里同学的原因。   他们并不好奇她的过去, 也没有通过嘲笑他人苦难来寻乐子的恶趣味。   比起嘲笑他人,他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充盈自身上。   江泛月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   所以故事里的依依,也开始遇到了很多朋友。   即使遇到挑战,也会在朋友的陪伴下,化险为夷,更上一层楼。   吕君浩看完之后,啧啧称奇,跟肖建国说:“原本以为这就是一部儿童读物,谁知道这还是一部升级流爽文。”   肖建国哈哈一笑:“升级流爽文的受众才广啊。”   有些文章,给孩子看,可能稍显幼稚了些。   但给大人看,反而刚刚好。   嗯……   自从《爱跳舞的小象》开始连载后,《童话月刊》的销量一直在小幅度上涨。   为了能够精准把握读者群体,肖建国特意进行过调研,最后得出结论——   这增加的客户,绝大多数是孩子,但也有小部分是大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肖建国自己也是出于兴趣,才办这份报纸的。   谁说儿童读物只属于儿童。   把江泛月寄来的稿子放到一边,肖建国问吕君浩:“《许愿镜》的出版送审进行到哪一步了?”   ***   五月初,童话世界店铺装修完毕。   因为有两间店铺,位于百货大楼那间总店铺的店长由姚容亲自来担任,位于木材市场那间分店铺的店长则由赵棕来担任。   虽然这大半年来,姚容给赵棕许下过不少承诺,赵棕对于自己会担任店长这件事情也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的听到姚容的话时,赵棕还是激动得满脸涨红。   晕晕乎乎回到家,抱着赵老爷子又哭又笑。   “爸,我现在也能自己管一家店铺了。”   “以后客人再来店里,也要称呼我一声赵老板了。”   以前他帮他爸看店,相熟的客户都喊他“小老板”。   现在可算是把那一个小字给摘掉了。   赵老爷子翻了个白眼,不过眼里的笑意和心中的自豪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他大女儿早几年就出嫁了,唯独这一个小儿子,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偏偏又眼高于顶。   以前去和女方相亲,女方都不待见他,现在呢,直接成了相亲市场的香馍馍,反倒是他小儿子,嘴里文绉绉地说什么,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暂时没心思结婚。   瞧瞧,瞧瞧,都神气成啥样了。   “好好干,可别给你老子丢脸。”   “这还要你说。”赵棕一副你看不起谁的模样。   “老爷子,你不是喜欢听戏文吗,那戏文都说什么……”   “额,对,士为知己者死!姚姐慧眼识人,我肯定不能让她失望啊!我得向所有人证明,姚姐没看错人!”   赵老爷子那牙酸得哟。   他以前天天耳提面命,他小儿子都没能生出半点儿上进心。   现在连“士为知己者死”这种文化人才说的话都冒出来了。   装修好之后,店里要通风一段时间,员工也需要进行一番岗前培训,所以姚容和赵棕商量了之后,将开业时间定在六一儿童节。   那天恰好也是周末。   不少家长都带着孩子出来逛商场。   一到百货大楼,众人就被竖在门口的宣传牌和人形玩偶吸引了注意力。   不少客人顺着指引,一路上到三楼。   刚站在店铺面前,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梦幻世界呈现在众人视线里。   童话世界的总店非常大,是将周围四个店铺都租了下来并打通成一个。   店铺整体以暖色调为主,天花板上挂满了高低不一的星星灯。   一抬头,恍若看见漫天星河。   低下头,则有流光闪烁,绵延至店铺深处。   有孩子追着流光一路向前——   积木区,摆件区,玩偶区,木制八音盒区……   每一个区域都能带给客人不同的惊喜。   除此之外,店里还专门开辟了一块区域,员工待在里面现场制作玩具,家长和孩子们可以隔着玻璃,亲眼看着一个玩具是如何从无到有生产出来的。   而且如果顾客想要在玩具上刻字,购买之后可以拿到这里,凭小票让员工帮忙。   在另一个角落,还放有一个信箱。   信箱旁边立着一块牌,上面写着“给三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   每个在店里消费的孩子都可以写一封信,三年后店里会帮忙寄给孩子。   当然,寄信是免费的,但信纸和信封可不是免费的。   而恰好,信箱旁边就有一块区域,专门用来售卖各种漂亮的卡通信纸和信封。   还有一个角落,摆放有好几台娃娃机。   当初姚容为了弄到这几台娃娃机,耗费了非常大的功夫。   但很显然,这番功夫都是值得的。   娃娃机才刚从国外引入国内,就连从小生活在首都、魔都的孩子都不一定见识过这个机器,更何况是常晋市的孩子?   别说小孩子了,就连带他们过来的家长都对娃娃机流连忘返。   ……   这种在后世屡见不鲜的噱头,放在这个年代,显然具有碾压性的优势。   那些一开始不想消费的顾客,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些东西。   而本来就奔着买东西来的顾客,更是直接刹不住车了。   当他们结账时,他们发现办理会员卡不仅能享受9.5折的折扣,还能得到会员专享的玩具——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反正钱也花了,必须顺手办一张会员卡啊!   ……   姚容特意叮嘱过蕊蕊爸,让他送货来市里时,顺便带姚蕊蕊、姚苗苗和二妞过来凑热闹。   三个孩子跟在江泛月身边,看得是目不暇接,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江泛月前几天已经来店里逛过了。那时候店里还没开始营业,偌大店铺只招待她一个人,所以这会儿她的表现比较平静。   逛着逛着,几人还遇到了纪乐瑶。   纪乐瑶提着满满一篮子玩具,看着江泛月他们空荡荡的手,笑问道:“你们不买吗?”   “不买。”   姚苗苗拍拍胸口,满脸骄傲。   她一点儿也不怕生,浑身透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这些玩具都是我们村里人做的,我们这回就是单纯来看热闹。”   纪乐瑶看向江泛月。   江泛月没有再瞒着纪乐瑶:“童话世界是我妈妈开的。”   纪乐瑶小小哇了一声:“难怪你有这么点非卖品,这下我总算是理解了。”   江泛月把二妞介绍给纪乐瑶认识。   纪乐瑶笑着与二妞问好,闲聊几句,主动告辞离开,没有打扰江泛月与二妞她们叙旧。   待到逛得累了,江泛月带着二妞她们去隔壁的甜品屋吃小蛋糕,顺便聊起近况。   二妞说:“这学期换了个校长,实行军事化管理,学校的学风好了不少。”   “费舒云他们都变得安分了好多……”   “我交到了几个新的朋友……”   说完学校的事情,二妞还说起了她的小说。   前段时间她又往出版社投稿了一次,虽然依旧被拒绝了,但二妞还是决定继续修改。   “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写小说的那块料了。可既然写了,就还是想再坚持坚持,也许真的能坚持出一个好的结果也说不定?”   月月是个天才,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成长。   她只是个仰望天才的笨小孩。   但是笨小孩也有笨小孩的执拗。   在第四次尝试投稿时,二妞的作品终于过了。   虽然千字价格不高,但握着这来之不易的两百块钱,二妞还是没忍住,抱着江泛月嚎啕大哭。   拥有天赋的孩子可以轻轻松松就得到出版社的认可。   没有天赋的笨小孩,在将自己的作品反复打磨,在将自己那零星一点的才华千锤百炼之后,同样可以得到出版社的认可。   只要一直在路上,或快或慢,或早或晚,不都能抵达目的地吗。   ***   九月,《许愿镜》实体书终于制作完成。   江泛月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常晋出版社不算远,中午的时候,肖建国骑着自行车,送来了十本样书。   整本小说篇幅不长,书并不厚,但制作精美,足见用心。   江泛月爱不释手。   姚容给肖建国倒了杯水:“肖编辑,您怎么亲自来送样书了。”   平时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肖建国基本都是交给吕君浩这个年轻人干的。   所以现在看到肖建国,姚容才觉得稀罕。   肖建国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道:“我这回过来,一是为了聊聊《许愿镜》发售的事情,二是为了找你们商量《爱跳舞的小象》出版的事情。”   《许愿镜》是《童话月刊》出版的第一部 作品。   在肖建国的极力争取下,《许愿镜》获得了很大的宣传资源倾斜。   出版社其他编辑都说,肖建国这是十分看好《许愿镜》。   这话不假。   肖建国确实看好《许愿镜》。   但他最为看好的,还是《爱跳舞的小象》。   《许愿镜》宣传得轰轰烈烈,实际上都是为了后面的《爱跳舞的小象》造势。   “算起来,《爱跳舞的小象》连载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里,《童话月刊》的月销量从六万一千份,上涨到了现在的十二万份。”   “这个数据,在本省基本已经到顶了。”   “如果还想提高《童话月刊》的销量,就必须把《童话月刊》的销售范围从本省,推广到其他省份。”   “所以我想借着《许愿镜》和《爱跳舞的小象》的出版来打开市场,顺势把《童话月刊》卖向全国各地。”   江泛月被肖建国话中所描绘的前景,惊得微微睁大眼眸。   姚容淡定笑笑,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肖编辑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   肖建国说:“考虑到月月还在上学,需要月月配合的地方不多,但可能会邀请月月做一些采访,还有对《爱跳舞的小象》重新做一番细修。”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希望《爱跳舞的小象》能够连载得越久越好。”   “最好能把它打造成一个系列,与《童话月刊》彻底绑定。”   姚容没有马上接话,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江泛月。   江泛月斟酌片刻,道:“这些要求我都能办到。依依的故事,我本来就打算一直写下去的。”   话落,江泛月回望姚容。   肖建国也看着姚容,虽然知道这个提议百利而无一害,但在等待结果之前,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姚容爽快点头,与肖建国握手。   “一切就拜托肖编辑了。”   “只要不影响月月的正常生活,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我们都会尽量配合。”   肖建国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下子,他总算能够大展拳脚了。   九月十五,《许愿镜》正式发售。   别的省情况如何江泛月不清楚,但本省的书店有一家算一家,只要她走进去,都能够在比较显眼的位置看到《许愿镜》。   原本,班里只有纪乐瑶知道江泛月的作者身份,但这会儿,《许愿镜》一爆火,不少同学都注意到了《许愿镜》作者的名字。   从江泛月决定用真名当笔名起,她就没想过隐瞒这件事情。   只要有人问,江泛月都会大大方方承认。   “是我写的。”   她表现得如此坦荡自然,班上其他人在震惊赞叹过后,也都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这个消息很快如龙卷风般,短短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各个年级各个班级。   市一中里,有不少学生都看过《童话月刊》,其中一些人特别喜欢江泛月的作品。   只是没想到他们喜欢的作者居然和他们在一个学校里,年纪还这么小。   “我还给她写过信,在信里称呼她为江泛月姐姐,结果好家伙,她比我还小一岁。”   “今年《童话月刊》举办了最受欢迎作品投票,我当时还给《爱跳舞的小象》投票了。”   “等等,你们要不要来做一道数学题,她现在读初二,应该才十三四岁,那也就是说,她刚开始写《许愿镜》的时候,是十二岁!?”   “我的天,最关键是她还写得特别好看!”   “这是什么天才少女人设啊。”   是的。   ——“天才少女作家”。   出版社在宣传《许愿镜》时,打出来的旗号就是这个。   原女主从十四岁开始正式出书,就被誉为天才少女作家,江泛月的年纪比她还小了一岁,自然更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这番宣传轰轰烈烈,就连远在帝都的孙涛涛,都在书店显眼位置看见了《许愿镜》。   ***   年底时,苗苗爸妈终于回来了。   距离姚苗苗上一次见到爸妈是三年前。   她对爸爸妈妈的印象已经非常淡。   但是这三年来,姚苗苗一直能收到她爸妈寄回来的衣服,也从蕊蕊爸妈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爸妈的事情。   所以在经历了第一天的生疏后,到第二天,姚苗苗就变得非常粘她的爸爸妈妈。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姚苗苗又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她和姚蕊蕊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天晚上,姚苗苗推了推姚蕊蕊。   姚蕊蕊都要睡着了,嘟囔道:“你干啥子哟?”   “我爸爸妈妈是不是又要去打工了?”   “明天问问就知道了。”   姚苗苗没说话,只是用力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村里自建房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她没敢哭出声来,只能默默用小手擦掉眼泪。   只是眼泪不够听话,偶尔有来不及拭去的,就砸落在了被子上。   她好羡慕姚蕊蕊的。   为什么大伯和大伯母能够一直陪在姚蕊蕊的身边,她的爸爸妈妈就要去那么远——那么远——远到她都长大了才回来看她呢。   虽然爷爷奶奶都很疼她,大伯和大伯母对她的关心不比对姚蕊蕊的关心少,甚至很多时候,因为她爸妈不在身边,大伯和大伯母都会更偏心她。   但是——   但是就是不一样的啊。   姚蕊蕊的睡意一下子全消了。   “别哭啦别哭啦。”姚蕊蕊急得团团转,突然,小脑瓜子灵机一动,“明天容姨回村子,我们去找容姨,容姨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给你出主意的。”   第二天,姚容刚回到村里,就被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抱住了大腿。   姚容牵着她们走进工厂里面,好笑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姚蕊蕊把姚苗苗昨晚哭了的事情直接抖了出来。   姚苗苗鼓着脸,不高兴地瞪着姚蕊蕊,却没有出声反驳。   姚容说:“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啊,我记得苗苗的爸爸妈妈是在南边做施工队的,对吧?”   姚苗苗用力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姚容。   姚容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说:“那你们去外面玩会儿,等我忙完了事情,我再陪你们去一趟你们家。”   安抚好两个孩子,姚容出去忙碌。   如今童话世界彻底站稳脚跟,并逐步把生意铺开到附近几个城市。   原有的生产线不足以提供这么多货物,所以工厂又再次进行了扩招。   到如今,工厂的员工已经超过了50人。   安排好工厂的事情,姚容陪两个孩子吃了午饭,这才带她们回她们家。   村长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瞧见姚容来了,十分高兴:“我还说这两个孩子跑哪儿去玩了,连饭都忘了回家吃。原来是去你那里了。她们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这一年来,依托着童话世界的发展,村子新修了水泥路。   村民们要么进工厂上班,要么就在自家地里种菜,等菜一熟,都不需要费心去找买家,工厂会直接按照市场价收走。   渐渐地,村民的钱包都鼓了起来。   村长心情舒畅,整个人的精神劲头更足了,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几岁。   姚容说:“怎么会?两个孩子都很乖。”   姚容又跟屋里的苗苗爸妈打招呼。   她如今是大忙人,闲聊几句,村长就直接问起姚容的来意。   “是这样的。”   姚容没有把两个孩子和她的对话说出来。   事实上,就算两个孩子不来找她,她也早有类似的打算。   “现在工厂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半员工都是从其他村和镇上招来的。他们每天上下班都很麻烦,在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我早就打算给他们修个员工宿舍了。”   “苗苗爸妈不就是干施工队的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在村里成立一支施工队,自己当老板?”   苗苗爸妈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在他们看来,无论是他们的村子还是济香镇,都代表着贫穷与落后。   与繁华的、正在以飞速发展的南边城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即使这一次他们回来,发现村里已经有了新的改变,可是那根深蒂固的观念依旧没有办法抛开。   不仅是他们,就连一直待在村里的村长和蕊蕊爸妈都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但现在听了姚容的一番话,苗苗爸妈豁然开朗。   是啊,现在村子和镇子还是破破烂烂的,但是村子和镇子明显在发展。   只要有发展,就不缺工作机会。   也许在一开始,工作机会不算多,赚的也没有去打工多。   但好处也很明显。   自己给自己干活,还能留在家乡,和女儿团聚。   如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几年都不回一趟家呢?   眼见苗苗爸妈脸上都出现意动之色,姚容起身告辞。   “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你们可以再好好商量考虑一下。”   苗苗爸妈连声向姚容道谢。   他们都知道,要不是两家私交好,对方一个大老板,根本不会花时间点拨他们。   姚容摆了摆手:“你们别觉得我是看在两家关系好的份上才帮你们的。”   “我是想把你们打造成一个榜样,吸引其他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回到家乡发展。”   她的生意能发展那么快,离不开政策和有关部门的扶持。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   村长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了几天。   蕊蕊爸经常外出送货,认为姚容说的情况完全不假。   苗苗爸妈对视一眼,咬牙点了头:“试一试吧。我们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再出去打工。”   村长摘下嘴里的烟,说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们这门生意要是能赚钱,当然是大家都高兴。”   “要是不赚钱,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到别人身上,你们明白了吗?”   村长人老成精,这是在提前给自己二儿子和二儿媳妇打预防针。   不过他这预防针确实不太必要。   苗苗爸妈说干就干。   他们去找了自己的工友,说服他们也留在家乡,很快拉起了一支施工队伍。   都是在工地里干了很多年的老手,所以这支施工队上手非常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修建好了员工宿舍,并且按照姚容的要求,将工厂重新扩建了一番。   有了这个现成的模板在,村里不少人想要翻修房屋或者重新挑个地基建新房,也都找上了施工队。   再加上工厂不少员工都是其他村或者是镇上的人,有这些员工帮忙宣传,施工队的名气很快就扩散到了其他地方。   随着施工队彻底在镇上立足下来,不少人的心思也都浮动了。   有这个现成的榜样在,他们的孩子/兄弟/父母是不是也能够回到家乡发展呢?   时代的列车飞速向前,时间一晃,便来到了1994年底。 第123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5   和往年一样, 才入十月不久,常晋市的气温便已降到了几度。   霜色连天,白雾茫茫。   一辆首发站为深市的火车, 缓缓向最终站常晋市驶来。售票员来来回回走着, 进行最后一次检票。   其中一节坐票车厢坐着一家三口。   父母看上去四十多岁,身体微微佝偻着,皮肤黝黑,骨节粗壮,满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辛劳痕迹。   儿子的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岁, 戴着顶帽子,五官难掩清秀。   售票员一一检查他们的证件和车票。   “姚年。”   “周秀。”   “姚富贵。”   确定证件和车票都能对上,售票员把东西还给他们。   姚富贵收好东西,冷得实在受不了,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边套还边哆嗦道:“这天儿可真冷, 咱们从深市出发时穿的还是短袖。爸, 妈,你们要不要也多加一件?”   听到这话,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操着一口地道的常晋市口音:“你们这是来探亲, 还是来做生意哟?”   身为一家之主的姚年搓了搓手掌, 用已经有些生疏的常晋市口音回道:“都不是,我们就是本地人。”   旅途无聊, 距离火车到站和停靠还有一段时间, 中年男人合上手里的报纸, 温声问道:“你们大包小包的,这是要回来定居了?”   姚年点头:“对啊, 听老乡说这几年常晋市发展得很快,很多工作都缺人手。”   姚富贵年纪轻,性子比较跳脱,见中年男人热情好说话,便带着些好奇地向对方询问起常晋市的情况。   中年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你们听说过童话世界工厂吗?”   姚富贵点头:“听说过听说过,这个玩具牌子在深市很有名。”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自从童话世界开始做木制玩具后,不少常晋市本地人也都发现了里面蕴藏的商机。   他们紧随着童话世界的脚步,纷纷做起了玩具生意。   这做的人一多,再加上政府的大力扶持和有意宣传,常晋市只花了一年时间,就从做家具生意转型成了做玩具生意,也从提供原材料的产业下游,一跃为生产产品的产业上游。   各地商人蜂拥而至,赶来常晋市批发玩具,并将这里的玩具运往全国各地贩卖。   就像提及景德镇,众人便想到青花瓷;   提及德化镇,众人便想到白瓷;   如今,在提及常晋市时,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玩具。   “玩具之都”的名气就这么打了出去。   中年男人激动道:“……听说最近政府还打算开什么贸易会,要把本地的玩具卖到国外。”   听着中年人的话,姚年和妻子周秀对视一眼,心中越发有底。   十几年前,他们带着三岁大的儿子去了深市。   夫妻两没有文凭,只能做些辛苦活。   不过十几年下来,手头也攒了不少钱。   眼看着儿子快到结婚的年龄了,姚年和周秀就琢磨着给儿子买一套婚房,方便以后讨儿媳妇。   但深市的房价年年攀升,他们夫妻两一辈子的积蓄都凑不够首付。   就在夫妻两头疼不已的时候,他们从老乡那儿听说了常晋市的情况,就动起了回乡买房工作的念头。   还是那句话,故土难离。   他们终究是上了年纪,不能再像年轻那会儿一样拼。比起漂泊无定的生活,自然更希望回到家乡。   很快,火车到站。   姚年隔着车窗,望着火车站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   要是论起设施,常晋火车站与深市火车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沿途过来,姚年看到过不下十个火车站,这些火车站里,常晋火车站的设施和热闹程度绝对是仅次于深市火车站。   “把行李拿好,咱们要下车了。”姚年提醒道。   刚走下车时还没太大感受,一出火车站,迎面一股料峭寒风,姚富贵狠狠打了个哆嗦。   车站门口有不少开着三轮车揽客的人。   一瞧见姚年他们那大包小包的模样,连忙涌上前来,问他们要去哪里。   姚年没搭理他们,而是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包便宜的烟,问老板要怎么去市汽车站。   “你们要去哪儿?”   听说姚年要回的地方是济香镇,老板道:“那你们不用去汽车站。”   “火车站往西走100米就有一个公交亭,那儿的车一小时发一趟,全部都是发往济香镇的。”   姚富贵自小在深市长大,不觉得惊讶,可姚年和妻子已经傻眼了:“啥?现在常晋市的交通已经这么好了吗?”   乖乖,济香镇可是常晋市底下最穷的一个镇。   现在居然都有直达车了。   老板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本地人,乐呵道:“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吧。现在济香镇可和以前不一样了,十个来常晋市做生意的,八个都是去济香镇的。”   “去的人多了,可不就专门开了一条公交线,给那些大老板们行方便?”   姚年和妻子依旧啧啧称奇。   谢过老板,他们沿着西边一路向前,果然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公交站点。   此时,公交站点附近站了不少人,都是要往济香镇去的。   也是姚年他们赶巧了,才刚刚在公交站点等了没两分钟,车子就到了。   众人有序上车。   姚年和周秀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也许是对于济香镇当初的贫穷落后太过深刻,当他们看到济香镇现在的情况时,还是没忍住露出震惊之色。   道路基本都翻修一新。   道路两侧的房屋要么已经修葺好,要么就是正在施工中。   整个镇子都处于一种高速发展的忙碌,来来往往的行人步履匆匆,衣着朴素,浑身却透着生活有了盼头的轻快。   现在的济香镇,哪里还有半点儿贫困镇的模样?   姚年和妻子光顾着震惊,倒是姚富贵,悄悄松了口气。   在回来之前,他爸妈给他打过很多预防针,姚富贵对济香镇的环境原本不抱有什么期望,但现在一看,根本不像他爸妈说的那么糟糕嘛。   很快,姚年一家又坐上了前往村子的公交车。   村子的情况,竟比镇上的情况还要好。   一眼望去,村子多半起了新楼,村子外围还有一大片厂房,集市围绕着厂房建立,公交车就停在了集市入口处。   姚年莫名近乡情怯起来。   现在村里大变样了,不知道以前那些亲戚还住不住在村里。   还有……   不知道他妹妹一家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在开垃圾回收站?   “爸,你怎么不走啊。”姚富贵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近乡情怯,出声催促。   蕊蕊爸刚往市里送了一趟货回来,结果一转眼,就看到了有些熟悉的面孔。   隔了十几年不见,蕊蕊爸也不是十分确定,犹豫着上前:“是阿年吗?”   十分钟后,姚年一家人跟着蕊蕊爸回到了他家里。   蕊蕊爸招呼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茶水:“我还在上班,你们先在这坐会儿吃点东西,我叫我爸回来招待你们。”   姚年表示理解:“没事没事,你去忙吧。”   村长就在不远处看别人下棋,听到蕊蕊爸的吆喝,与棋友打了声招呼,走回家里。   蕊蕊爸这才安心回去上班。   刚到工厂门口,蕊蕊爸就看到了被几个孩子簇拥着走过来的江泛月。   一晃两三年,十五岁的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   营养跟上来后,江泛月的身体抽条般长高了许多,现下已有一米六五。   她依旧留着一头柔顺齐耳短发,耳边别着一个珍珠发卡。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晶莹的碎光,落入她圆润的眼眸,未语便染了三分笑意。   此时,江泛月正微微偏头,与二妞聊天。   在第一篇小说登报之后,二妞就不再创作小说。江泛月问过她,二妞表示,她对写小说并不是很感兴趣,能够刊登一次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她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   果然,今年九月,江泛月顺利从市一中初中部升上市一中高中部,二妞也从济香中学考入了市一中高中部,两人再次成为同学。   “月月——”   蕊蕊爸喊了一声。   待到江泛月看过来,蕊蕊爸说:“你表哥一家回来了,现在在我家里。你要是见到你妈妈,就跟她说一声。”   原以为江泛月对她表哥一家毫无印象,谁知道,在听到蕊蕊爸的话后,江泛月脸上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表哥他们真的回来了吗。我先去见见表哥他们。”   说罢,江泛月与二妞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向着村长家走去。   ***   这会儿,村长正在和姚年、周秀叙旧。   姚富贵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人还坐在沙发上,心思已经胡乱飘到了其他地方。   突然,他瞥见一个衣着时髦的女孩来到院门前。   女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上。   而后,竟朝他笑了笑。   姚富贵一愣,下意识回了对方一个笑容。   江泛月笑意加深,抬手敲门走了进来,眼眸弯弯,语气热切:“是表哥、舅舅和舅妈吗,我是月月啊。”   这几年里,江泛月一直和“表哥一家”保持着书信往来。   前段时间,她还在信上问“表哥一家”什么时候回家乡看看。   结果回信没收到,人倒是先见着了。   可是,姚年、周秀和姚富贵的反应却出乎了江泛月的意料。   他们似乎并没有认出她,眼神透着陌生疏离,以及突然被人热情问候的无措。   村长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尴尬,在旁边做了个介绍:“她就是姚容的女儿,月月。”   姚年有些诧异。   这个外甥女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便宜,看来这些年他妹妹一家的经济情况好转了不少。   “月月都长这么大啦。”   周秀也笑:“这孩子出落得可真水灵,就和城里的女孩子一样。”   姚富贵挠挠头,因着江泛月刚刚的笑容,他对江泛月的第一印象特别好,直接喊了声“月月表妹”。   江泛月已经彻底确定了,那跟她保持了四年通信的“表哥一家”,并不是眼前三人。   毫无疑问,眼前三人的身份都是没问题的。   那四年如一日,用“表哥一家”身份给她写信的人——   江泛月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安安静静坐到了村长身边。   “月月,你妈妈呢。”村长问。   江泛月回:“最近市里要举办贸易会,她被请去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太有空。”   姚年愣了愣。   市里要举办贸易会的事情,他在火车上听人提起过。   但这和姚容有什么关系?   姚容为什么会被请去开会?   看着江泛月身上的衣服,还有腕间精巧、一看就不便宜的手表,姚年声音沙哑,带着点儿震惊问道:“你们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村长笑了笑:“你看到村口那片工厂了吗?那都是姚容的。”   “我……我记得那片工厂是属于童话世界的……”   “对啊,姚容就是童话世界的老板。这些年要不是有她处处帮扶,咱们村子和济香镇,哪儿能发展得那么快。”   姚年和周秀脸上纷纷露出怀疑人生的神情。   “阿容!?童话世界的老板!?”   “是那个特别有名的童话世界吗!?”   村长点头:“常晋市还有哪个童话世界?”   姚年:“……”   他回来的路上,想着姚容是不是还在开垃圾回收站。   结果,垃圾回收站已经是老黄历了。   现在他妹妹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大大老板,经常能跟市领导开会的那种!   村长看了看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姚年一家人,又看了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泛月,说道:“阿年,你们一路坐车回来也辛苦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   “咱们村里建有民宿,刚从外地回乡的人可以在里面免费住一周。你们先在里面休息几天,顺便想想后面要怎么办。”   又让江泛月先回去休息,到时见到姚容,别忘了跟姚容说姚年一家回来的消息。   江泛月目送着姚年一家人离开,转身走去村口,坐车来到镇上,直奔邮局。   邮局的工作人员还是当年那个熟人小山。   “你说这个?对的,这些包裹全部都是你妈妈自己准备好,然后拜托我装成是深市那边寄过来的。”   “我也不清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四年前到现在,基本上每隔一个月都会有一份这样的包裹。”   “我为什么要帮她?”   小山笑容灿烂。   也许是因为包裹所承载的母爱太过动人,时隔多年,他居然还清晰记得姚容说过的话。   “当时你妈妈跟我说,如果暂时没有那么多人爱你,那她可以一个人,给你很多份爱。” 第124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6   夕阳从远天浇洒而下。   公交车停在市一中门口, 江泛月走下公交车,穿过马路对面,脚步一拐转进巷子, 往前走了百来步, 进入小区。   这几年里,姚容名下的资产十分可观,在市里拥有多套房产,但为了方便江泛月上学,母女两依旧住在这套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的小房子里。   钥匙刚插进锁孔, 江泛月还没来得及拧开,门就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姚容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内。   “回来啦?”   她身上还穿着女式西装,柔顺长发盘起,整个人干练而利落,显然是前脚刚回到家, 还没来得及换一套日常的衣服。   江泛月走进客厅, 蹲在玄关处换鞋。   姚容进房间换了身衣服,问江泛月:“今晚阿姨家里有事, 不过来做晚饭,我们两下面吃, 可以吗?”   江泛月说了声好, 像个小尾巴般跟着姚容走进厨房,看着她穿上围裙, 洗锅接水。   “我今天见到表哥一家人了。”   水龙头的水声有点大, 姚容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江泛月说了些什么。   “他们回村里了?”   “今天中午刚到,我陪他们聊了会儿, 村长爷爷让我记得跟你说一声。”   姚容刷锅动作微顿,回头扫了江泛月一眼,眉梢微扬,神情自若:“猜到了?”   寄信的事情,她做得并不隐蔽。   只要江泛月和姚年一家打了照面,以江泛月的敏锐聪慧,不难猜出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果然,江泛月说:“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趟邮局。”   姚容笑了笑:“那看来是都知道了。以后不用再麻烦小山寄包裹了。”   江泛月也跟着笑了笑,挽起袖子,帮姚容处理青菜和鸡蛋。   冰凉的水漫过她的掌心,江泛月觉得,这个真相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被欢喜蒙蔽了理智,所以从来没有往下深思过——   十几年没有联系的亲人,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并且连续四年都与她保持着固定联系呢?   在这个世界上,愿意无条件为她花费那么多心思的,只有妈妈。   ***   吃过晚饭,姚容和江泛月一块儿下楼散步。   江泛月随口问起贸易会的事情:“都定下来了吗?”   姚容说:“还没有。”   其实贸易会的流程并不复杂。   但常晋市领导希望能借着贸易会这个契机,让“玩具之都”的名气成功走出国门,并吸引外资加盟,所以里面牵扯到的细节就比较多了。   一只黄色的流浪猫从草丛里窜出来,又很快消失在江泛月的眼前。   江泛月抿了抿唇,向姚容打听起姚年一家人的事情。   这些年里,姚容从来没有跟江泛月说过当年发生了什么,江泛月只能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模样。   但里面的很多细节,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姚容才能说得清楚。   姚容没有再瞒着江泛月。   这个孩子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直面当年的一切。   于是姚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前夫江游抛妻弃女后,她的父亲生了心病去世,没有积蓄的她带着刚满月的江泛月住在娘家,吃喝都靠娘家。   时间久了,姚年和嫂子周秀心里犯嘀咕,生出了送走江泛月,让她改嫁的想法。   在她母亲意外身亡后,姚年一家人一走就是十几年杳无音信。   可是,在她日子艰难的时候,姚年和嫂子周秀也没有完全袖手旁观。   帮她翻修房子,帮她做了那辆拉废品的板车,把大队长用的自行车留给她……   在他们离开村子前,还给她留下了钱和粮食。   这些钱和粮食让她撑过了最难熬的冬天。   ……   很多事情,好像都没办法单纯评判是非对错。   尤其是亲人之间。   原身并不怨恨姚年一家人,却也不会再为姚年一家人掏心掏肺。姚容延续了原身的情感,但她的态度,并不能决定江泛月的态度。   所以在不带丝毫私人情感地说完这一切后,姚容问江泛月:“月月,你是怎么想的?你恨舅舅一家吗?”   江泛月牵着姚容的手,低头看着两人被月色拉长的影子:“当然不恨。”   虽然已经知道这四年来,都是姚容在借着姚年一家的身份给自己写信,但江泛月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对姚年一家抱有很大好感。   即使现在听说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些好感也很难完全被厌恶取而代之。   江泛月思索片刻,说:“我觉得,和舅舅一家,以后就当成是普通亲戚来往吧。”   过年了一起吃顿团圆饭,清明了一起去给老人家扫墓。   要是真的有过不去的大坎,稍微伸个援手。   至于其它的,就看以后的相处了。   姚容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个态度。”   夜色渐深,母女两打道回府。   快要回到楼底下时,江泛月突然抬头,凝视着姚容的眼睛:“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没有我,妈妈的生活会不会过得更好。”   她们现在的生活非常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在一个童话世界里,但江泛月没有忘记,以前的妈妈过得有多痛苦。   姚容紧紧回握江泛月的手掌。   “生下你,独自抚养你长大,这都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   “结果是好是坏,也该由我自己来承担,与你无关。”   ***   姚年一家人的想法,与江泛月的想法差不多。   姚容还在忙贸易会的事情,连着几天都抽不出时间回村里。这几天时间,已经足够姚年一家人了解到姚容和江泛月身上发生的事情。   姚富贵对此是震惊和狂喜。   毕竟自己的亲姑姑和亲表妹居然这么厉害,他与有荣焉。   姚年和周秀在震惊过后,则是生出了几分尴尬。   夫妻两沟通之后,意见达成了一致——   既然当初选择在姚容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家乡,现在姚容发达了,他们也不能厚着脸皮去沾光。   夫妻两本来就是老实本分的人,虽然当年行事有私心,但做人有一些私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了避免姚富贵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夫妻两同样把当年的事情细细告诉了姚富贵。   姚富贵听完,脸都垮了:“我还挺喜欢表妹的。”   小姑娘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哎。   这谁能扛得住。   姚年警告道:“你要是和你表妹投缘,以后多往来些也没什么。”   “但是别想着沾你姑姑的光。你姑姑可不欠咱们家什么。”   姚富贵摆摆手,无所谓道:“放心放心,你儿子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姚年斜他一眼:“你什么人啊?”   姚富贵理直气壮:“小富即安。手里太多钱我会心慌。”   姚年:“……”   姚年想抄板子揍儿子了!   把胸无大志说得那么委婉,别以为他就听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提前达成了共识,两家人的见面很平和,没有刻意热情,也没有刻意冷落,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聊着过去十几年的生活。   席间,姚容问起他们未来的打算。   姚年和周秀在深市就是做室内装修这一行的,他们这几天已经和苗苗爸爸聊过,打算加入苗苗爸爸的施工队,以后就跟着对方好好干。   至于姚富贵,他打算去学一门技术。   这年头,会技术很吃香。   姚富贵厚着脸皮问姚容:“姑姑,你眼光好,你说学哪门技术最有前景啊?”   家里有这么个厉害亲戚,对方稍微给他一些建议,就足够他受用无穷。   周秀狠狠拧了姚富贵一下。   姚富贵疼得龇牙咧嘴。   姚容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思索片刻,给姚富贵提了一些很中肯的建议。   姚富贵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明显是把姚容的话听到了心里。   “对了。”姚富贵想起一事,连忙把放在自己身侧的袋子递给江泛月,紧张又局促道,“表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担心江泛月会不喜欢这份礼物,姚富贵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你见多识广,也不会缺玩具,但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好了。你别嫌弃哈。”   江泛月垂下眼眸。   透过半开的袋子口,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放在袋子里面的芭比娃娃套盒。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重叠。   当初姚容以姚富贵的名义,给江泛月送了一个芭比娃娃套盒。   现在的姚富贵,同样选择给江泛月送了一个芭比娃娃套盒。   江泛月的情绪一瞬间复杂起来。   但很快,江泛月又微微一笑。   即使她不再缺少来自他人的爱意,可有一个哥哥的感觉,确实很不赖啊。   于是江泛月伸出手,从姚富贵那里接过见面礼,眼眸微弯:“谢谢表哥,我很喜欢这份见面礼。”   “我年纪比你小,就不给你准备见面礼了,不过等你下回来市里,我请你去吃饭。”   姚富贵乐得见牙不见眼:“那就说定了,我胃口好,你到时别嫌我吃得多。”   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姚容暗暗点头。   听说姚年他们要在镇上买房,姚容还给他们做了推荐。   她甚至给他们推荐了市里的一些房产,直言这些房产要是现在拿下来,未来十几年后,绝对稳赚不赔。   当然,姚年他们要不要买,有没有那个积蓄入手,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她只是提供一个参考意见。   吃完晚饭,姚容和江泛月起身告辞。   姚年张了张嘴,在周秀的眼神催促下,艰涩出声:“……阿容,过些天一起去给爸妈扫墓啊。”   姚容说:“好啊,后天怎么样,我那天刚好没事。”   姚年大喜,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事情忙,我们来准备扫墓用的东西,你和月月到时记得过来就好。”   扫完墓之后,姚年一家人彻底在济香镇安顿下来。   姚容也重新将自己的精力放到贸易会中。   十月底,贸易会顺利展开。   常晋市所有成规模的玩具厂都拥有自己的展厅,可以把自己设计生产的玩具带来展览。   而在所有玩具厂里,最受瞩目的,无疑是童话世界。   来自十六个国家的上百位商人,几乎都被童话世界工厂所展示出来的玩具打动了。   在为期七天的贸易会结束后,童话世界工厂成功签下二十多笔订单,顺利打通国际贸易的通道,将玩具远销海外。   十二月底,吕君浩如往常般,踩着自行车来到江泛月家,给江泛月送读者来信以及收走江泛月的稿子,顺便与江泛月商量着写三周年贺岁番外。   是的,从1991年12月,到1994年12月,《爱跳舞的小象》已经在报纸上连载了整整三年。   这是《童话月刊》连载时间最长、最稳定的作品。   每月一期报纸,每期报纸更新三万字。   即使是在江泛月中考那会儿,也雷打不动。   借着《爱跳舞的小象》不断出版的契机,《童话月刊》陆陆续续出现在各大省市的报刊亭里,并不断抢占市场份额,成为了当前国内最受欢迎的童话报刊。   时至今日,《爱跳舞的小象》已经与《童话月刊》彻底绑定,作品与报纸实现了相互成就。   当然,这两年里,江泛月不是只写了这一部作品。   她的生活非常规律。   这种规律,让每个月三万字的更新没有给她造成负担,反而能抽出足够的时间思考,并在报纸上同时连载其他作品。   所以除了《许愿镜》和《爱跳舞的小象》,这些年里,江泛月又陆陆续续出版了三部中篇童话小说和两部短篇童话合集。   作者都是靠笔下作品说话的。   靠着这些作品,江泛月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作者,稿费也因此水涨船高。   ***   随着常晋市的积雪越来越厚,时间悄无声息走进了1995年。   乘着贸易会的东风,在过去一年里,童话世界工厂的营业额大幅度上涨。   为了扩大业务,并且降低运输成本,姚容决定在南方开设一个分工厂。   这个分工厂专门负责生产销往国外和部分南方地区的玩具。   这样一来,这个工厂的选址就显得尤为重要。   姚容手底下的人开了好几次会,依旧没办法统一意见,因此,姚容决定亲自去一趟南方,进行实地考察。   回到家里,姚容问江泛月要不要跟她一块儿去。   来回路上花的时间,加上实地考察花的时间,加起来起码要一个月,她估计要在外地过春节了。   所以姚容不放心江泛月一个人待在家里。   再说了,现在南边的发展日新月异,带着江泛月去走走看看,增长一些见闻也不错。   江泛月听说后,果然很心动:“我早就想去南边看看了,不过我要是跟去,会不会耽误妈妈你的工作?”   姚容道:“不会的。我要是没空,就让助理陪你到处逛逛。”   江泛月这才放下心来。   两天后,姚容、江泛月以及助理等六人,乘坐火车南下。   他们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深市。   已经有员工提前到了深市,开着车来到火车站,接送姚容他们回酒店休息,顺便跟姚容汇报这些天打听到的各种消息。   姚容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出声询问。   江泛月双手贴在车窗上,目光紧紧望着道路两侧。   汽车在常晋市还属于少数人用的奢侈品,但深市已经随处可见。   这座极具现代化与包容性的城市,前身只是个破旧的小渔村,因而被视作一夜崛起之城。   到了酒店,姚容立马带着人开会。   江泛月站在窗边,一边俯瞰着整座城市,一边听着姚容他们的谈论,只觉得自己对深市这座城市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会议结束,其他员工回去休息。   房间里只剩下姚容母女。   姚容走到江泛月身边,陪着她一块儿看下方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妈妈,你说常晋市有朝一日能变得像深市一样繁华吗?”江泛月问。   姚容摇头:“不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常晋市一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两人聊了会儿天,就下楼吃饭,顺道逛起了这座城市。   未免江泛月无聊,后面几天,姚容都让助理带着江泛月出去玩。   江泛月没有拒绝,她实在想多看看这座城市。   五天后,姚容一行人再次乘坐火车,前往另一座沿海城市。   足足考察了大半个月,这趟旅程才宣告结束。   回程途中,江泛月伏在火车桌子上,记录下自己这一路的见闻与思考。   窗外阳光和煦,姚容支起下颚,看着江泛月认真写字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拥有天赋的人。   想要让天赋发挥到百分之百,就必须拥有与天赋相匹配的勤奋。   毫无疑问,江泛月非常自律。   即使是在外奔波,也没有耽误每天的阅读和写作。   江泛月写了很久,才终于写完这篇长达三千字的见闻。   她放下签字笔,如平常一般,做了套手指操活动关节。   姚容放下手里的报纸,温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江泛月把文章递了过去,不好意思道:“其实里面有很多观点,都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   她不了解经济形势和国家政策,但很擅于聆听别人的讨论,并从中提炼出自己的观点。   所以这篇文章写得可圈可点,完全不似出自一个十五六岁少女之手。   姚容看完之后,问过江泛月的意见,便把这篇文章随手递给了自己的秘书:“你看看。”   秘书接过文章,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慢慢地,她的神色认真起来。   待在姚容身边久了,秘书也知道江泛月的情况——   年纪轻轻就写出了很多本畅销童话,拥有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名声。   可是,童话这个题材,就注定了它更多是依托于想象能力,而非扎根于现实。   所以秘书没想到江泛月能写出与实事结合如此密切的文章。   即使像江泛月自己说的一样,她的很多观点都是从姚容那里学来的,但把观点融会贯通、并用自己的文字加以表述,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秘书半是真心,半是吹捧:“我经常看财经报,这篇文章的水平,已经足够拿去给经济报投稿了。”   江泛月莞尔,却没太当真。   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篇文章的体裁和结构都不严谨,更像是一篇游记,根本不到能登报的水平。   不过她也没想过发表在报纸上。   只是简单做一番记录,方便日后重温回顾。   像类似的记录,她还有很多。   因为这些年里,只要她有空,妈妈都会带她去参加很多会议,开扩她的视野,增长她的见识。   休息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江泛月拿出了另一本笔记本,开始写《爱跳舞的小象》。   众人坐在她身边,都不自觉放轻动作,生怕打扰到她的创作。   ***   三月,童话世界分工厂在深市建立。   赵棕被任命为分工厂厂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一块儿前往深市。   同月底,《爱跳舞的小象》第六部正式面世。   孙涛涛现在已经读三年级了。   下午放学,等比例长大的他和几个同学一块儿来到书店。   刚走进书店,几人就看到了一张大大的海报,上面清楚写着——   【天才少女作家,国内知名童话作家江泛月新作出版,《爱跳舞的小象》第六部漫游森林,再续小象依依的森林冒险】   孙涛涛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好一会儿,跑到收银台前,指着海报问收银员:“你好,请问可以给我两张海报吗?”   收银员直接抽出两张海报递给他。   孙涛涛心满意足,小心卷好海报,和同学们一块儿上了二楼。   二楼的藏书要比一楼丰富许多。   在二楼最显眼的位置,几人看到了成堆摆放在那里的《爱跳舞的小象》第六部。   一个同学说:“等了好久,第六部总算是出版了,我早就备好零花钱了。”   孙涛涛上前,随手抱起五本:“听说是为了准备《小象》连载三周年的礼物,这才耽误了一点时间。原本应该一月就发行的。”   在孙涛涛的大力宣传下,与他关系好的同学,几乎都是江泛月的忠实读者。他们这回过来书店,自然是奔着买书来的。   说几乎,是因为一个叫小美的女生,不喜欢看童话。   她这次跟着孙涛涛他们来书店,是为了买其他作者的小说。   在孙涛涛他们围着《爱跳舞的小象》时,小美在书架前转悠了好久,才总算是书架底层找到自己想要的书。   “小美,你挑好了?”孙涛涛一转过头,就看到小美抱着书走了过来。   小美晃了晃手里的书:“没错。”   “《请你挽留我》,这是谁的书啊?宋枝枝?没有听说过。”一个同学道。   小美展示书籍封面上的字:“宋枝枝姐姐很厉害的,你们看,她也被誉为天才少女作家。”   “哇,又是一个天才少女作家?她几岁出书啊?”   小美:“十四岁,比江泛月大了一岁。”   “那她肯定没有江泛月姐姐厉害。”   小美瞪眼:“她们都不是一个类型的,怎么能够放在一起比较。”   “你说得也对,一个是写童话的,一个是写散文的。”   小美这才心满意足,介绍道:“我看过宋枝枝姐姐的专访,听说她妈妈是报社主编,从小就很注重对她的培养,她在妈妈的影响下,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八岁就开始写诗,十岁开始在报纸上刊登自己的文章,十四岁开始出版,在校成绩也非常好……”   孙涛涛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听起来,这个叫宋枝枝的作者确实很厉害。   但依旧没有月月姐姐厉害。   月月姐姐走到这一步,靠的可不是什么家学渊博。   孙涛涛想起一事,好奇道:“对了,宋枝枝今年几岁啊?”   小美努力回忆:“好像正在上高一,和江泛月年纪一样。”   “这么巧。”孙涛涛感慨。   虽说孙涛涛对江泛月充满了信心,但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好奇来——   同样被称为天才少女作家,又刚好同龄,要是两人同台竞争,最后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   晚上,孙涛涛给江泛月写信时,随手将自己的好奇写进了信里。   江泛月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   “宋枝枝?”   姚容正在伺弄她养的花,听到江泛月的声音,随手放下洒水壶,露出询问的神色。   江泛月晃了晃手里的信:“是涛涛在信里提到了这个作家。”   “听说她和我同龄,也被称作天才少女作家。”   不知道为什么,江泛月有些过分在意这个名字,盯着信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到姚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肯定没有你厉害。”   江泛月看向姚容。   “我们经常去书店买书,但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名字。所以她肯定没有你厉害。”姚容又重复了一遍。   江泛月对这个名字的在意瞬间烟消云散。   那隐隐的不平,好像都被姚容的话语抚平了。   比起江泛月通过书信第一次听说宋枝枝的名字,早在两年前,宋枝枝就已经对江泛月的名字如雷贯耳。   毕竟,在宋枝枝还需要靠着妈妈的指点,才能保证自己的文章顺利刊登和出版时,江泛月已经可以单独挑起一份报纸的大梁。   这会儿,宋枝枝正坐在书桌前,翻看新出的《童话月刊》。   受母亲的影响,宋枝枝不喜欢看童话,反而喜欢看一些严肃文学。   但在知道江泛月的存在后,宋枝枝每个月都会买一份《童话月刊》,在背后默默关注江泛月这个竞争对手。   如果是类似于孙涛涛那样的事业粉,持续关注江泛月,会收获到非常大的快乐。   可如果是视江泛月为对手,持续关注江泛月,会感受到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因为无论是江泛月的写作水平还是作品知名度,都在不断提高。   原本宋枝枝还能清楚看见两人的差距,觉得自己稍稍努力一番,就能追赶上江泛月,与江泛月并驾齐驱。   但两年下来,哪怕宋枝枝在不断进步,两人的差距依旧越来越大。   宋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进来。   宋枝枝放下报纸,吃着水果,与宋妈妈聊天。   母女两先是聊了下宋枝枝那本小说的销量,后来话题就不自觉落在了江泛月身上。   宋枝枝叹气:“我还是个新人作家,她就已经是知名童话作家了。”   宋妈妈知道自家女儿是个要强的性子,宽慰道:“厉害的人有很多,只要你一直在进步就行了,不要事事都与旁人相比。”   宋枝枝两手托腮,往嘴里塞了块切好的芒果,郁闷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进步得够快了,但每次去看江泛月,我才发现有人比我更努力,比我进步得更快。”   嫉妒吗?   一开始肯定是有些许嫉妒的。   但到后面,真的只能说一声服气。   宋妈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最近全国作协似乎有意举办一场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   宋枝枝眼前一亮:“全国作协主办,那规模肯定很大吧,不知道江泛月会不会参加。”   宋妈妈看向她:“她要是参加了,你就能和她同台竞争了对吧?”   宋枝枝抱着宋妈妈的胳膊:“没错,虽然我对江泛月的能力很服气,但是说不定主办方出的题目正好是我擅长的,然后我就成功赢下了她呢……只要是比赛,就会充满不确定性,不是单纯看纸面实力的……”   她甚至开始操心起江泛月的风格问题:“不过作协的评委应该不会太欣赏童话体裁,而是更喜欢散文体裁,不知道她能不能驾驭其它风格……”   宋妈妈被她吵得脑壳疼,默默转移了话题:“江游叔叔想请你给他儿子补习语文,你愿意啊?”   宋枝枝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谁,还是在宋妈妈的提醒下,她才恍然:“和我们家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那个啊,我才不要。我不喜欢他们家。”   宋妈妈拍拍宋枝枝的手:“我也不喜欢他们家。但他和我说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   七月初,蝉鸣渐浓。   从今年开始,全国各地的麦假秋假陆续取消。   从此以后,全国学生的长假期从麦假秋假和寒假,变成了暑假和寒假。   所以江泛月期末考一结束,就迎来了一个漫长的暑假。   她正和姚容聊着暑假要做些什么,吕君浩就过来了。   “吕大哥,坐下吃些水果吧,外面天热。”江泛月招呼道,顺便将写好的稿子递给吕君浩。   吕君浩打开瞅了一眼,夸道:“月月的字写得越来越赏心悦目了。”   以前江泛月的字,只能做到横平竖直的工整。   但现在,字里行间都透出笔风。   江泛月谦虚道:“写多了,就越来越好了。”   吕君浩笑,放下稿子,吃了些水果。   毕竟这天是真的闷热,他一路踩着自行车过来,累得够呛。   姚容和江泛月都不拿他当外人,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吕君浩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突然道:“我记得月月的志向是考A大文学系对吧。你暑假要是没别的安排,可以考虑参加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啊。”   江泛月闻言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比赛?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吕君浩回忆了下,介绍道:“这是由全国作协联合各省作协,以及A大这所顶尖大学举办的比赛,专门面向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优胜者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还能直接获得A大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姚容坐在一旁,心想,终于来到了这一段剧情。   只是,原剧情里,江泛月参加比赛,是奔着丰厚奖金去的。   现在的她,却是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录取通知书上。   “也就是说,我不用高考,也能够直接进A大文学系?”   “是这样的。”吕君浩连连点头。   不过更细节的问题,吕君浩就回答不上来了。   他拍拍大腿,说:“不然这样,你和我去出版社问个清楚,肖编辑肯定知道得更清楚。”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出版社玩了。”江泛月欣然应邀,朝姚容挥了挥手,一身浅绿长裙,灵动活泼,“妈妈,那我走了。”   姚容回神,把遮阳帽递给她:“外面太晒了,注意安全。”   直到那抹绿色裙摆消失在楼梯口,姚容才重新关上门。   她一转身,就看到了摆放在阳台上的格桑花。   才入七月,格桑花便如期而开。   米白,紫白,浅红,浅黄,浅橙……   明明盆里栽种的是同一个品种,却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是姚容养过的最顽强坚韧的花。   熬过了1991年那个最艰难的冬天,格桑花便生生不息,盎然怒放。   ***   在这场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之前,国内几乎没有过规模如此大、奖励如此丰厚的创作大赛。   所以这场比赛吸引来了大量关注。   比赛总共分为初赛和总决赛两个阶段。   与总决赛的命题作文不同,初赛给选手的自由度极高,不限主题,只要是四千字以内的文章,都可以向主办方投稿。   不过作为省作协的一员,肖建国告诉江泛月,像这种比赛,评委都更青睐于散文。   “你要参加这场比赛吗?”肖建国问。   江泛月说:“对,我想赢得那份录取通知书。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参加这个比赛检验自己的能力。”   肖建国笑道:“你的能力已经得到检验了。”   江泛月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但是我觉得,我拥有无限可能。”   她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非常幸福。   很多新认识的朋友不了解她的过去,就以为她从来都是这样的。   可她并不是开在温室里的花朵。   她喜欢写童话。   也一直在写童话。   可这不代表,她写不出鞭辟入里的文字,发人深省的文章。   在她的世界被妈妈照亮之前,也曾经是一片黑暗。   她躲在角落里,看见人性的善与恶,看见人性的黑与白。   在写童话故事之前,她写出来的文字,一直都是压抑的、沉重的、悲哀且自厌的。   打听完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后,江泛月回到了家里,继续保持自己的生活节奏,还和姚容去了趟深市,看看分工厂建设得怎么样了。   几年下来,赵棕已经成长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分工厂被他管理得十分妥当,顺利步入正轨。   巡察完分工厂,姚容问江泛月:“不急着准备比赛的事情吗?”   江泛月神情平静:“初赛截止时间还有两个多月,我慢慢写就好,不用刻意打发时间。”   姚容看出她是真的淡定,便也不再关注这件事情。   毕竟原剧情里的江泛月,在没有任何训练的基础上,单靠天赋,就成功拿下了初赛第一名。   现在的江泛月,只会比原剧情里更加强大。   母女两在深市一待就是一个多月,等回到常晋市,姚容已经把比赛的事情彻底忘在脑后了,直到这天,江泛月跟她说,要出门去给主办方寄稿子。 第125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7   在深市那一个多月, 姚容每天都去巡察工厂。   江泛月偶尔会陪着她一起看看工厂,但更多时候,她会带着姚容的助理, 穿行于深市的大街小巷, 不断观察着来往路人,并由此进行思考,   初赛作品《躲在门后的人》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诞生的。   江泛月就是文章中那个躲在门后的人。   她躲在门后,悄悄注视着世界。   用文字把她对世界的印象记录下来。   这篇散文,没有什么华丽繁琐的语句, 可以说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程度,最重要是突出一个“真”字。   真实热烈,情真意切。   其中对生死的感悟,对人性的剖析,通透到令人赞叹。   至少,全国作协副会长兼A大文学系副院长梅修明在看到这篇文章后, 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样的作品, 真的是出自一个学生之手吗?这要让我们这些老一辈人怎么混啊。”   全国作协委员兼《人民日刊》总编云英光笑道:“你看看作者名字。”   梅修明翻到最开头的报名表,只觉名字很眼熟, 回忆几秒,哑然失笑:“原来是她, 不得了, 现在的孩子真的不得了。”   在两人低声交谈时,隔壁几个评委也在激烈讨论。   “宋枝枝这篇《我的老兵爷爷》, 能暂定一等奖了。”   “确实, 亲情和老兵对国家的感情在文中实现了完美融合。”   “我也很喜欢这篇文章。投稿作品里, 写爷爷的没有一百篇也有八十篇,这个作者选取的事件都很稀松平常, 但她就是能从平凡事件里找寻到生活的亮点,并用极富画面感的文字,赋予了这篇文章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梅修明也不免生出好奇,问云英光看过《我的老兵爷爷》吗。   “看过。”宋枝枝她妈妈就是《人民日刊》的主编,云英光不会因为这层身份就偏袒宋枝枝,但确实多抱了几份关注,“到目前为止,是所有参赛作品里,写亲情写得最动人的。”   梅修明也是玩文字的,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他话中未尽之意。   毕竟,是真挚动人的层次高,还是惊为天人的层次高?   《我的老兵爷爷》可暂定为一等奖,但《躲在门后的人》,是第一。   毫无争议的第一。   一众评委花了半个月时间,总算评选完所有作品。   云英光一到办公室,就被宋妈妈拦住了。   “老云——”   云英光暗暗好笑,也没卖关子:“枝枝什么水平,你这个做亲妈的还不清楚吗。放心吧,一等奖。”   旁边不少编辑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纷纷给宋妈妈道喜。   宋妈妈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不过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好奇道:“获奖作品里,有没有一篇的作者叫江泛月?”   云英光扬眉,瞧她一眼。   宋妈妈解释:“她和枝枝同岁。枝枝这孩子你也知道,比较好强。”   云英光明白了。   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理所当然。   不过可惜,挑错了对手。   才华和天赋是这个世界上最霸道、也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他斟酌道:“确实有江泛月的作品。等到了复赛,两个孩子就可以一较高下了。”   都是聪明人。宋妈妈哪里还不明白,云英光这话是在说,初赛是比不过了,只能等复赛再看看。   宋妈妈心下一叹,有些可惜。   《我的老兵爷爷》这篇文章对宋枝枝来说,绝对算是超常发挥了。因为宋枝枝和她爷爷感情极深,宋枝枝在写这篇文章时,把这份情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文中。   如果连《我的老兵爷爷》都不能压过江泛月的作品,那复赛怕是更难了。   “初赛获奖作品大概在什么时候公布?”宋妈妈问。   云英光说:“知道你好奇,放心吧,咱们出版社这两天会出一份作品合集,所有获奖作品都会刊登在上面。”   在比赛的事情上,宋妈妈不会走后门,但提前拿到作品合集这种事情,稍微走走后门也无伤大雅。   所以在下班前,宋妈妈拿到了还带着墨香的合集。   看完《躲在门后的人》,即使再偏袒自己的女儿,宋妈妈也得说,宋枝枝输得不冤。   宋枝枝出生后不久,宋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所以宋枝枝根本没吃过什么苦。   她对苦难的理解,对人性的描摹,全都出于自己的想象。   可江泛月笔下的苦难与人性,却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种写作能力,不只是来自于天赋,必然还来自于生活的阅历。   宋妈妈刚放下合集,宋枝枝就背着书包回到家了。   她脱下书包,高兴道:“妈妈,江泛月有没有参加比赛啊?比赛结果又是怎么样的?”   宋妈妈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书递给她,让宋枝枝自己看。   二十分钟后,宋枝枝沉默着放下书籍。   过了好一会儿,宋枝枝才幽幽叹了口气:“江泛月要不是第一名,我头都砍下来。”   宋妈妈:“……胡说什么呢。”   宋枝枝:“我再也不嫉妒她了。”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宋妈妈露出询问的神色。   宋枝枝第一次理解了“神交已久”这个词。   从两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关注江泛月的成长,把江泛月的作品一篇不落地看完。   正因为清楚江泛月的成长脉络,宋枝枝现在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   她对宋妈妈说:“我以前总觉得,她是个童话作者,她的文字都是依托想象、脱离现实的。”   “可我看完这篇文章,发现不是的。”   “她的文字不是脱离现实。”   “相反,就像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一样,童话的背后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她曾经肯定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却还是选择把最温暖的故事留给读者。她是在戾气与绝望中,保持了对这个世界的幻想与爱意。”   这样的割裂与对比,对宋枝枝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冲击。   她怎么会觉得江泛月驾驭不了散文体裁,写不出优秀的散文作品呢。   事实上,对江泛月来说,创作童话故事,比写散文还要艰难吧。   听到宋枝枝的话,宋妈妈愣住了:“我倒是没看出来这么多……”   宋枝枝抱着书,绕着客厅走了几圈,眼眸里闪着明亮而激动的光芒:“真希望早点见到她。”   ***   江泛月得知自己的名次时,已经是十二月初。   她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冷热交替之下,狠狠打了个寒颤,边脱掉脖子上的围巾,边说:“这天也太冷了。”   往年,常晋市从十月开始就出现大范围降温,十月底就陆陆续续飘起雪来。   江泛月早已习惯了这种寒冷。   可今年的冷,远胜以前。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都觉得有些受罪,那那些缺少衣物、缺少保暖措施的人家呢,又得有多艰难。   姚容正站在窗边,凝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雪。   听到江泛月的话,她回过头:“这雪再下下去,怕是要形成雪灾了。”   江泛月惊讶:“这么严重?”   姚容没说话。   雪灾这件事,她不仅仅是看出来的,还是从原剧情里知道的。   ——原剧情里,江泛月就是病死在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里。   过了好一会儿,姚容才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工厂最近要组织员工进行全身体检,到时你也一起去吧。”   江泛月笑应了声好,又有些纳闷:“妈妈,你这段时间好像很关心我的身体。”   “有吗?”   “对啊。以前我出门,你很少叮嘱我什么。但从七月开始,我每次出门,你都会多说一句注意安全。”   姚容走到江泛月身边,取走她刚刚脱下的羽绒服,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我以前找人帮你算过命。对方说,你十六岁这年有一场劫难,但是只要度过了这场劫难,就能无灾无难、幸福平安一辈子。”   江泛月微怔,心中莫名闪过一丝酸涩。   她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太信这个。”   姚容也笑起来:“我也不太信。但涉及到你的安危,多在意些也不是坏事。”   “也对。”江泛月点点头,身体趴在沙发边,靠在姚容身侧,“妈妈,我刚从出版社回来,肖编辑说我拿了创作大赛初赛第一名。”   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封信。   “复赛时间定了吗?”姚容问,语气很平静。   “一月二十号。到时要去首都进行线下比赛。”   “那正好。我们还没去过首都,等你比完赛,正好在首都多玩几天。”   不过很快,姚容的心情又复上一层阴霾。   从十二月初开始,常晋市的大雪一连下了十几天,室外温度冻到很多机械设备都没办法正常运作,即使玩具厂里有供暖设备,不少员工的手还是生了冻疮,耽误工作进度。   姚容对秘书说:“给工厂所有员工都发取暖补贴。”   “这段时间适当减少订单量,免得供不上货物。”   秘书刚要退下,又听姚容道:“工厂采购物资时,多购入一些保暖物资,后面也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转眼到了新的一年。   按理来说,新年总是会给人新气象。   可越来越低的气温,和越来越大的雪,让人心头发沉。   市里发出暴风雪预警,让居民们近段时间非必要别出门。   市一中更是早早举办了期末考试,给学生们放了假。   姚容去政府开会时,政府领导还问起各大工厂的运转情况。   “温度太低了,机器运转消耗的燃料越来越多。”   “是啊,为了防止机器被冻伤,我们厂都不敢长时间开着机器,但机器一停下来,工厂又没办法运作。”   “我们厂有很多工人都请假了。有些是自己生病,但更多的,是因为家里的老人和小孩生病。这么冷的天,只要一出门,身体再好的人都有些遭不住。”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一直沉默的姚容突然举手示意。   童话世界是常晋市的龙头企业,她一有动作,连同市领导在内的所有人都纷纷看过来。   “我仅代表童话世界,给市里环卫工人和消防人员捐赠价值两百万的保暖物资。再给市里捐赠价值三百万的药物,用于救治感冒发烧。”   市领导眼前一亮。   说实话,现在市里的情况很糟糕,但还没糟糕到难以为继的程度。   姚容现在就站出来捐款,是市领导没想到的。   不过想到姚容以往的作风,市领导又不觉得奇怪了。   济香镇一个全国有名的贫困镇,因为童话世界的存在,实现了脱贫致富。   政府总号召着先富带动后富,实现共同富裕,但真正能够响应这个号召的,还是少数人。   而其他企业,在听到姚容的话后,纷纷跟着捐款捐物。   这种在市领导面前露脸的事情,可不能落后了。   回到工厂,姚容让秘书尽快备齐物资给政府送去,又问助理:“工厂员工和村民手里都有足够的保暖物资和药物了吗?”   助理点头:“姚总放心,全部都配齐了。”   姚容想了想,又道:“你去联系一下济香镇的领导,看看镇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最冷的时候还没来临,要是有哪家人的房屋供暖没有做好,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资金方面我们可以提供。”   助理连声应是,心中却不免再次升起感慨。   她们姚总,可真是出了名的良心企业家。   让利于民、带领全镇人走向共同富裕也就罢了,在这种事情上,居然也如此有社会责任感。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姚容回到小区。   她走下车子,一抬起头,就看到了从自家房屋透出的暖光。   回到家里,江泛月果然还没睡,正在听着英文广播练习英语口语。   见到姚容,江泛月按掉收音机,高兴道:“妈妈,你回来了。厨房里炖有姜汤,我给你盛出来。”   “阿姨炖的?”   “我炖的。外面越来越冷了,你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我担心你着凉。”   一碗姜汤下肚,姚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去浴室简单洗漱一番,穿着家居服回到客厅,对江泛月说:“月月,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自从母女两搬到这个小区的第二天,就再也没有一起睡过了。   江泛月心中微微诧异,却没拒绝,抱着姚容的胳膊蹭了蹭:“好啊。”   江泛月的床只有一米五,不算大,但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她躺在床的内侧,姚容躺在床的外侧。   这个点早就超过江泛月入睡的时间点,她才上床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天边又见飞雪,屋外白茫茫一片。   皎皎月色透窗而入。   姚容借着月光,摸了摸江泛月熟睡的脸庞,为她捻好被角,这才跟着睡下。   ***   雪还在连绵不断下着,已经在全省多个地方形成灾情。   继上次给市里、镇里捐出大批物资后,姚容再次出手。   这回她的手笔越发大了,除了给常晋市捐赠外,还给本省其它城市捐赠冻伤药和保暖物资。   大雪封路,整个省的火车都基本停止了运行,短时间内都没有通车的可能性。   这会儿是一月九号。   距离创作大赛只剩下十一天。   吕君浩来取江泛月的稿子时,还说道:“从常晋市去首都,还得在路上花个两三天,按照现在的情况,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   要是江泛月去参加复赛,复赛第一名十有八九是她的囊中之物。   所以吕君浩才会觉得可惜。   江泛月倒是看得开:“再等等吧。”   也只能如此了。吕君浩叹气,转而与江泛月聊起雪灾的事情:“姚姐的大手笔,我们整个编辑部都听说了。”   江泛月说:“我总感觉,我妈最近有些过于紧绷。”   从开始做玩具生意起,她妈妈行事,都很游刃有余,姿态悠闲。   唯独这一次,态度格外严肃认真。   吕君浩说:“灾情严重,姚姐应该是在担心雪灾吧。”   江泛月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像。   至少不完全是。   送走吕君浩,江泛月一转过头,就看到了她的体检单子。   前段时间的那段对话突然漫上心头。   难道妈妈的异常,是因为她吗?   ***   “快天黑了,我今天得早点回家。”   “这么早?”   “对,今天有点急事。”   “那姚总你快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其他人来负责就好。”   姚容看了眼手表,把发放物资的工作移交给其他人,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家。   这个天,车开得非常慢,再加上天黑得快,所以即使姚容回去得很早,到家时外面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保姆已经做好了晚餐。   江泛月正要开动,就听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随后,姚容走进屋里。   江泛月惊喜道:“妈妈,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姚容笑了笑。   今天是个十分特殊的时间节点。   她还是早点回家守着江泛月比较安心。   “好久没有陪你一起吃饭了,所以今天特意早点回来。”   江泛月帮姚容拉开椅子:“正好做了你爱吃的椰子鸡。”   又问姚容前方的灾情如何了。   姚容道:“情况还算好。按照气象局那边给出的结果,从后天开始,气温就会回升。”   只不过,今晚注定还是难熬。   姚容待在客厅,罗列捐赠物资清单。   这一忙,就忙到了夜深人静。   姚容放下手里的笔,洗漱之后走进江泛月的房屋,向往常一般,弯下腰为江泛月捻好被角,却注意到她眉心紧蹙,似乎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魇。   姚容拨开垂落在她额前的碎发,又用指腹抚平她的眉心,这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侧脸。   “晚安,月月。”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小象依依会遇见一片开满格桑花的草原。   捡垃圾长大的孩子会写出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故事。   江泛月会拥有最美好的童话世界。 第126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8   这晚, 江泛月做了一场奇异的梦。   她梦见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她都看不清那个小女孩的长相。   随着小女孩冻死在寒夜里, 江泛月也猛地惊醒。   屋外天光大亮, 阳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处透照而入。   江泛月抬起手,用手背挡住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踩着棉拖走出客厅,想要给自己倒杯温水, 却看到了姚容压在水杯底下的字条:   【我出门了,厨房里有早餐,睡醒记得吃】   和气象局预料的差不多,从一月十二日开始,连下近月的大雪终于停歇,气温逐渐回升。   但天灾遗留下来的影响依旧没有完全解决。   很多工厂都没能马上复工。   扫雪车日夜不停运作着。   铁路依旧没有通行。   眼看着距离复赛时间越来越近, 远在首都的宋枝枝都忍不住为江泛月捏了把汗。   “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 还是该遗憾了。”宋枝枝悄悄跟她妈妈说。   初赛一共评选出了一等奖五名,二等奖十五名, 三等奖三十名。   这五十名选手都有资格参加复赛。   而在所有选手里,毫无疑问, 江泛月的实力最强, 竞争力是最大的。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江泛月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赶到A大报道, 都会被视作弃权。   少了一个劲敌, 宋枝枝的赢面自然就大了许多。   只是, 如果她的胜利,是因为江泛月缺席, 那宋枝枝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宋妈妈微微一笑,摸了摸宋枝枝的头。   她想,也就只有孩子才会在意赢得是否光明正大了。   对很多大人来说,有时候为了能赢,能争取到更好的机遇,就算用些卑劣手段也在所不惜。   “顺其自然吧。”宋妈妈说,“不管她赶不赶得上,你都好好去准备比赛。”   姚容也在和江泛月聊这件事情。   姚容问:“要是赶不上复赛,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江泛月表现得很坦然:“是会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今年赶不上,就明年再参加吧,反正我明年才读高三,还有机会。”   是的,她的人生还有非常多机会。   这场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不再是她人生绝无仅有、必须牢牢把握住的机缘。   不过,如果能不错过,当然还是不错过为好。   姚容笑着说出自己的B方案:“要是到了一月十七,常晋市的火车还没有恢复通行,我们就让司机开车送我们去临省,再从临省坐火车赶去首都。”   幸运的是,一月十六日晚上,铁路局发布通知,自明日起,全省境内火车恢复通行。   翌日中午,江泛月裹着厚厚的棉衣,提着行李箱走下楼,就看到底下已经停着两辆车。   一辆车里坐着姚容的助理。   另一辆车里,坐着的除了司机,还有……童话世界的律师团队!?   “律师团队也要跟我们去首都?”上车后,江泛月悄声问姚容。   姚容淡淡道:“有些事情需要让他们来处理。”   江泛月以为是工厂的事情,点了点头就没有再问下去。   姚容倚着车门,抬眸远眺。   这回她带律师团去首都,为的并不是生意,而是处理一些个人私事。   ——比如,她的前夫江游。   算起来,她的悲惨命运、江泛月的悲惨命运,甚至是姚家的悲惨命运,都始于当年江游抛妻弃女。   前段时间,姚容花了大价钱,请私家侦探去调查江游这些年的行踪。   她请的人没有让她失望,把江游这些年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   当年,回城后不久,江游就在其他人的介绍下,和自己的同学,一位同样是高考回城的女知青结婚了。   婚后,两人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   女知青的家庭背景不简单,在女知青父亲的帮助下,江游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了首都出版社,还和女主宋枝枝的妈妈成为了同事。   这么多年来,江游家庭圆满,生活富足,工作体面……   几乎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尽了。   但凭什么?   人做错事,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更别提江游不只是犯了错误,还触犯了法律。   以她手中掌握的证据,一个重婚罪的罪名,江游是绝对逃不掉的。   ***   一月十九日上午,姚容一行人抵达首都。   在火车上待了两天,就算买的是卧铺票,众人也疲倦不堪。   姚容在A大附近最好的酒店包下几间房,让众人休息。   尤其是江泛月,明天就要开始准备比赛了,她今天必须调整好状态,养精蓄锐。   很快就到了复赛当天。   宋爸爸和宋妈妈都特意空出时间,陪着宋枝枝一块儿来到A大。   复赛在A大活动中心举办,宋枝枝一家人到得不早不晚。   在进入活动中心之前,选手们需要先在入口处签到。   宋枝枝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特意留意了下,发现江泛月还没有完成签到。   还有大半个小时就要开始比赛了,也不知道江泛月最后能不能赶上。   正琢磨着这件事情,一个人排在了宋枝枝后面,显然也是过来签到的参赛选手。   宋枝枝加快笔下速度,写好签名,顺势将手里的签字笔递给后面的人。   因着这个动作,她恰好能看清对方。   对方与她年纪相仿。   齐耳短发,眉眼含笑。   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的相貌。   “谢谢。”对方从宋枝枝手里接过笔,上前一步,俯身在表格上签名。   字迹婉约静美,风骨内蕴。   对方落在纸张上的名字,赫然是——   江泛月!   宋枝枝眼眸微微睁大,下意识脱口而出:“好巧。”   江泛月放下笔,看了眼宋枝枝,面露诧异之色。   宋枝枝有些尴尬。   她关注了江泛月整整两年,在她心目中,她与江泛月神交已久,所以在得知眼前的少女是江泛月后,宋枝枝立马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意。   但江泛月可还不认识她呢。   宋枝枝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与江泛月打招呼,就听江泛月先一步道:“你是宋枝枝吧,我刚刚看到你的签名了。我很喜欢你的那本《请你挽留我》。”   宋枝枝又惊又喜,顺着江泛月的话道:“我也很喜欢你的作品,之前听说常晋市突发雪灾,还有些担心。不过好事多磨,等会儿的比赛加油。”   江泛月眼眸弯起:“谢谢。你也加油。”   后面还有其他选手要签到,再加上比赛快开始了,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各自离开。   江泛月走回姚容身边。   姚容随口问道:“那是谁?”   江泛月:“她就是宋枝枝。”   姚容说:“我和涛涛一样,都很好奇你们要是同台竞争,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江泛月想了想,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尽力就好。”   姚容没再说什么,只把手里的矿泉水和笔袋都交给江泛月:“你进去准备比赛吧,我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   与长达三个月时间的初赛不同,复赛的赛制非常简单——   一月二十日中午,五十名选手完成签到,进入会场。   主办方会给选手出一道命题作文,选手围绕着题目展开写作,时间是四个小时,字数不限,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写作即可。   当天晚上,十位评委会对选手的文章进行批改。   一月二十一日上午,所有选手再次齐聚会场,主办方公布比赛名次,并给优胜者颁发奖品。   所以说,复赛除了要考验选手的写作能力,更多的,还是在考验选手的临场发挥能力。   目送着江泛月走进考场,姚容也不在外面干等着,打算在A大附近逛逛。   但还没来得及离开,宋爸爸和宋妈妈就走到了姚容面前,笑着与她打招呼。   “请问你是江泛月同学的妈妈吗?”   姚容停下脚步,微笑应是。   宋爸爸是生意人,宋妈妈是报社编辑,两人最擅长的就是与人交际。   再加上姚容有心了解女主宋枝枝是个怎样的人,三人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甚至约着去隔壁的咖啡屋喝咖啡。   ***   偌大会场足以容下五百人。   江泛月走进会场时,会场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二十几个参赛选手。   江泛月按照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刚坐下,就注意到宋枝枝坐在她的斜后方,正向她挥手打招呼。   江泛月回以一笑,指尖轻轻转着笔,闭目养神,耐心等待比赛开始。   殊不知,周围其他参赛选手一直在悄悄打量她。   他们在初赛结果出来后,基本都买了初赛作品合集。   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气,江泛月都是选手中公认的最强。   别说选手了,就连评委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这会儿,身为主评委的梅修明抱着密封好的考卷走进考场,目光在选手席顺势一扫,也不免在江泛月身上多停顿了几秒。   直到时间滑过十二点五十五分,梅修明在众人的注视下拆开密封袋,从里面取出考卷,亲自发放给每位选手。   江泛月翻开考卷,先去看这次比赛的命题——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另一个我,那她会把人生,过成什么样?   江泛月盯着题目看了好一会儿,飞快思索解构。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场梦,那个被冻死在深夜里的小女孩。   几乎是一瞬间,江泛月就做出了决定。   江泛月拿起签字笔,用指腹推开笔盖,在其他人还在构思阶段时,她就已经开始奋笔疾书。   她甚至不需要好好思索文章结构,因为那些所谓的结构,早已是她熟记于心的、运用得滚瓜烂熟的基本技巧。   宋枝枝余光瞥见江泛月的动作,暗暗惊叹,不过倒是没有惊慌,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走。   陆陆续续地,选手们都开始动笔创作。   整个会场里,满是书页翻动的声音与落笔的沙沙声。   三个小时后,陆续有选手交卷,轻手轻脚退场。   宋枝枝写完最后一段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她这次的发挥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个结尾,达到了余音绕梁、锦上添花的效果。   刚要起身交卷离开,宋枝枝才注意到江泛月居然还在写。   她这篇文章是写了多长啊?   江泛月也不知道自己写了多长。   她只是完全沉浸在了那股情绪中——   现在的我,把生活过成了梦幻童话。   那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另一个拥有不同命运的我,是不是把生活活成了黑|暗|童|话?   与绝大多数选手只写了一条命运线不同,江泛月将两条命运线全程交织,不断递进,直到距离交卷时间还剩最后十五分钟时,江泛月写到了文章结尾。   近乎四个小时,一气呵成的写作里,她第一次停笔思索。   毫无疑问,一篇散文的结尾是很重要的。   很多时候,一篇散文的最大亮点,甚至落在了结尾上。   有作者喜欢用结尾来升华,有作者喜欢用结尾来抒情,还有作者喜欢在结尾进行最后一层反转,揭露前面行文的所有疑点。   片刻,江泛月终于重新提笔,以缓慢却不失力度的动作,在文章最后写下了短短一段话——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终于被命运之神眷顾。欢迎你,或者说,欢迎我,来到真正的童话世界。”   办公室里,梅修明近乎一字一顿念出这个结尾,恨不得拍案叫绝。   在比赛开始之前,他确实对江泛月这个小选手充满了期待,希望对方能带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可他也没想到,对方带来的,何止是惊喜。   简直是到了惊为天人的程度。   文笔简洁又极富力度,篇幅是所有参赛选手中最长的,却没有哪怕一句话的累赘。   甚至是卷面的赏心悦目程度,都让人没办法扣除她一丝卷面分。   最后,梅修明写下他的评分。   十分的满分,他直接给了9.8分。   少的0.2分,不是江泛月的文章存在什么缺陷,而是这种比赛,从来没有满分一说。   9.8基本是最高分了。   放下江泛月的文章,梅修明拿起下一份考卷。   只是珠玉在前,这篇本来还算不错的文章顿时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梅修明随手给了8.2分。   截止凌晨前,众评委终于批改完考卷。   十位评委,十个评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剩下算均分。   在等待算分的过程中,十位评委坐在了一起。   “你们说第一名的分数会有多高?”梅修明最先发起了话题。   老友云英光笑道:“我估计在9.6-9.8之间。”   另一位评委嘶了声:“预估得这么高?看来你也给了9.7以上的高分。”   “也?那行吧,我赌个9.7,输了的请今晚这顿宵夜啊。”   “那我也赌个9.7吧。”   “我也9.7。”   “一样一样。”   那个最先喊出9.7的评委嚷道:“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好歹来个赌9.6的吧。”   梅修明轻咳一声:“9.6偏低,9.8偏高,9.7比较靠谱。”   这话要是让其他选手听到,估计得当场哭出声来。   他们其中一些人的最高分,甚至都未必有9.6。   但这放在江泛月身上,又显得十分合理。   一场比赛不可能用两套评审标准,所以评委对所有文章都采用同一套评审标准。   这种情况下,常年打磨文笔、足以支撑起一篇报纸销量的江泛月,怎么可能不出彩?   她不出彩,那《童话月刊》的销量,《爱跳舞的小象》的人气又从何而来?   没有让人等太久,算分的工作人员捧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单,匆匆走到一众评委面前。   梅修明瞧了一眼,江泛月果然以9.7分稳居第一。   他哈哈笑道:“看来结果不出大家所料,那今晚的宵夜就由我来请了吧。”   排在江泛月之下的,正是9.4分的宋枝枝。   她们两人之后,第三名只有9.1分。   这是一场没有太多悬念的比赛。   众人所期待的,也只是有黑马能杀出来,将江泛月和宋枝枝的风头压下去。   但很可惜,黑马不是那么容易诞生的。   主办方给江泛月的颁奖词是:   “《躲在门后的人》,用敏感去透析生活,用灵魂去解读世界。”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情感真挚,思想深刻,语言文字极富生命力与感染力。”   “本届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旨在培养青少年学生去真切地感受、关注生活。江泛月是最能代表大赛精神的一位选手。让我们恭喜她。” 第127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29   江泛月在一片掌声中走上颁奖台。   她从梅修明手里接过奖杯和录取通知书, 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满是大将风范。   随后, 评委们走上主席台,与选手们合影留念。   等到所有流程结束,坐在台下观礼的家长们纷纷上台,与自己的孩子汇合。   梅修明正在与江泛月聊天,问她平时都会看些什么书。   余光瞥见姚容来了, 梅修明正要提出告辞,就听到姚容叫住了他。   “梅老师,我有些事情想跟你沟通。”   “是关于复赛路费的事情。”   五十名参赛选手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拥有不同的家庭背景。   有人住在首都,衣食无忧,轻轻松松就能赶来A大。   有人住在穷乡僻野, 家境窘迫, 连去趟市里的钱都不一定有,更何况是前往千里迢迢的A大。   复赛要在线下进行, 让选手齐聚首都,这无可厚非。   但是, 主办方是不是应该报销所有选手的路费呢?   甚至再大方一点, 还可以报销路费和两天的住宿伙食费。   听完姚容的话,梅修明愣住了:“我们确实没考虑到这点。”   他没有逃避, 直言道:“是主办方疏忽了, 稍后我会与其他人针对此事做沟通。”   姚容微微一笑:“麻烦了。”   不多时, 宋枝枝一家人走了过来,邀请姚容和江泛月一起去吃饭庆祝。   宋妈妈说:“昨天就想请你们吃一顿饭的, 但两个孩子刚刚比完赛,估计想早点回去休息,就没有提出来。”   姚容看向江泛月。   江泛月点了点头。   姚容这才笑应了声好:“那我们母女两就不客气了。”   宋妈妈摆手:“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吃饭的地方距离A大不算远,步行也就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宋枝枝走到江泛月身边,问她复赛的写作思路。   江泛月一五一十说了。   宋枝枝也把自己的写作思路告诉她。   两人在写作这条路上都远超同龄人,一番交谈下来,都颇有所获。   吃饭时,宋妈妈还代表《人民日刊》,邀请江泛月过两天去首都出版社参观参观,顺便接受一场个人采访。   姚容眉梢微挑:去首都出版社吗?   与此同时,会场里。   一众评委正在商量路费的事情。   梅修明率先表态:“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选手们好不容易通过了初赛,总不能让他们因为这种现实原因,没办法来参加复赛。”   云英光也点头:“选手都是未成年,除了提供选手本人的路费,还可以多提供一个家长的路费。”   要是有两个家长陪同……   那另一个家长的路费就只能自己负担了。   又有评委问:“那第一届的这些选手,要不要补路费和住宿费?”   “要补的。”梅修明拍板。   比赛由全国作协主办,还真不缺这点钱。   说实在的,也是他们疏忽了,直到家长提醒了才注意到这点。   还好第一届的选手们家境都不错,全都顺利赶到了A大,不然他们这不是耽误人的前途吗。   当天晚上,姚容和江泛月刚回到酒店,就听酒店前台说,有人打电话到酒店联系他们。   在比赛签到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系选手,主办方还顺便登记了选手们住的酒店地址和电话。   姚容跟前台打了声招呼,直接回拨过去。   对面的人竟然是梅修明本人。   梅修明跟姚容说了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路费就按照铁路局的标准,住宿费和伙食费则按照五十块一天的标准,等明天,财务会把两万块奖金和这笔钱都打到你们的账户上。”   姚容真诚道:“谢谢。”   放下电话,姚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江泛月。   江泛月下意识长舒了口气:“这个决定挺好的。”   姚容笑了笑,等回到房间,她正色道:“月月,我想跟你沟通一件事情。”   “是有关江游的。”   江泛月一时间没想起来江游是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道:“妈妈,你有江游的消息了?”   姚容轻描淡写:“他再婚了,还有个只比你小一岁的儿子。”   江泛月毫无意外之色。   她不知道其他孩子对父亲是什么态度。   但她对她的亲生父亲,从来没有过期待。   姚容这才把一沓调查资料都递给江泛月。   江泛月迅速看完,恍然道:“所以妈妈你带律师团过来,是想告江游?”   姚容握着江泛月的手:“你介意有个犯重婚罪的父亲吗?”   她不急着去告江游,就是想等江泛月比完赛后,亲口问江泛月这个问题。   ——虽然她大致能猜到江泛月的选择。   江泛月轻笑,回握姚容的手:“妈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这个亲生父亲,在第一段婚姻里,靠岳父帮忙找工作。   在第二段婚姻里,也靠岳父帮忙找工作。   软饭吃多了,也该吃一记重锤了。   ***   周一,首都出版社。   宋妈妈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同事们的道喜声。   “你女儿了不起啊,以后的成就绝对不简单。”   “枝枝果然厉害,她复赛写的那篇文章我看了,比半年前进步了很多。”   宋妈妈笑着与同事们寒暄。   就在这时,身后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打扮得十分精神:“宋编辑,你们这是在聊些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宋妈妈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在聊我女儿参加比赛的事情。”   江游语气惋惜:“可惜啊,听说你女儿差一点就能赢得第一名了。”   宋妈妈淡淡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那孩子太骄傲了,输一两次,磨磨她的性子也好。反正她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江游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   两人也算多年同事,同负责《人民日刊》。   去年的时候,江游想让宋枝枝给他儿子补习语文,被宋枝枝直接拒绝了。   再后来,江游犯了一个比较大的错误,却想利用老丈人那边的关系,让宋妈妈来背这个锅,反而被宋妈妈抓住机会,把江游从《人民日刊》踢走了。   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急转直下,连面子上的平和都维持不了了。   等江游走进他的办公室,另一个同事安抚宋妈妈:“别和那种人计较。”   宋妈妈低头看了眼手表,笑道:“我才不计较。我邀请了一位客人来参观出版社,她就要到了。”   “什么客人啊?”   “就比赛第一名,江泛月。”   同事乐了:“是她啊,我女儿一直都很喜欢她,一会儿得让她给签个名。”   宋妈妈与同事聊了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下楼。   她到出版社门口的时候,姚容母女正在门卫那里做来访登记。   宋妈妈高兴上前:“来来来,快进来,我先带你们到处参观一下。”   首都寸金寸土,首都出版社没有常晋出版社那么大,但论起业内名声,前者绝对远胜后者。   三人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宋妈妈才带着姚容母女上楼。   刚到办公室,她们就看到了云英光。   云英光捧着保温杯,笑着与江泛月打了声招呼,甚至还对江泛月说:“你的知识面和阅读面都非常广,以后有没有兴趣给《人民日刊》投稿?”   江泛月礼貌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的。”   宋妈妈带着江泛月来到自己的工位,开始进行采访。   这一采访,就采访到了中午。   宋妈妈收起笔记本,打算带姚容和江泛月去员工食堂吃饭。   出版社的员工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人,所以不需要排队。   刚来到打饭窗口,宋妈妈还没来得及点菜,只听到“哐当”一声,不远处有人握不住手中的餐盘,将热乎的饭菜打翻在地。   江游盯着姚容,一脸见鬼的表情。   怎么可能!   姚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些年,姚容因为日夜操劳,衰老憔悴许多,但在生活条件得到改善后,她也顺势调理身体、保养容貌。   现在的她,与二十多岁时,只有少许区别。   至少,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江游,细看许久后,终于还是认出她来。   众人都循声看向江游,又顺着江游的目光看向姚容,满是好奇。   宋妈妈意识到不对劲,低声问姚容:“你们认识?”   姚容开口,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他是我前夫。”   不仅是宋妈妈愣住了,云英光这些与江游共事十几年的人也愣住了。   没听说江游以前结过婚啊。   江游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根本没有领结婚证。”   姚容道:“确实没有领结婚证,但法律是承认事实婚姻的。”   姚容又看向宋妈妈,幽幽一叹:“我和江游,就像你和枝枝爸爸一样。一个是农村人,一个是下乡知青,只是枝枝爸爸很负责任,没有抛下你们母女,而江游高考之后就跑了。”   “他给我留了老家地址,但是我托人去找过,那是个假地址。”   趁着江游还处于震惊状态,姚容根本不给江游开口的机会,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情况:“后来我爸被江游气死了,我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   “对了——”   姚容牵起江泛月的手,对江游说:“你连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吧。”   众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江游身上。   震惊,疑惑,鄙夷。   江游被他们看得十分不自在。   他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姚容重逢。   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放在大庭广众下说。”   “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味道很不错,正好我们很久没见了,不如我请你去那吃点东西,顺便叙叙旧吧。”   姚容冷静道:“我想说的话,刚刚都说完了,没什么好叙旧的。”   江游仿佛没听到姚容的话般,转头看向江泛月,故作慈爱:“这孩子都长这么大啦,和你可真像。”   江泛月微微一笑。   江游见到她脸上的笑容,立马道:“别吓着孩子,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江泛月说:“没事,我最大的心理阴影,早在你抛妻弃女时就形成了。”   “我这回过来,除了接受采访,也是想着见一见你。毕竟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的亲生父亲一眼。”   “现在见到了,我只能说,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令人失望。”   江泛月不想给宋妈妈造成什么困扰,对宋妈妈说:“阿姨,上回是你们请我们吃饭,不如今天中午,也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   江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食堂的。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如针般的目光。   走到出版社门口,江游刚想点一根烟平复心情,思考该如何挽回自己的名声,如何安抚家中的妻子和岳父。   “江编辑,有你的一封信。”门卫朝江游喊道。   江游抽着烟,走到门卫那,满脸不耐烦地接过信,随手拆开,就看到了里面装着的那张法院传票。   餐厅里,宋妈妈还处于震惊状态。   她既想问个清楚,又害怕无意间戳中姚容和江泛月的痛处,欲言又止。   还是姚容笑道:“没关系,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宋妈妈说:“没什么想问的,就是太震惊了。”   两家人虽然不算很熟,但宋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十分同仇敌忾。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姚容笑:“要是你不嫌麻烦的话,以后可以多帮我宣传宣传江游做的好事。”   “没问题。”宋妈妈果断道。   ***   出版社有不少人都和江游住在一个小区里。   这年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出版社的消息非常灵通。   等到下午那会儿,江游的事情就传入了不少人的耳里。   江游现任妻子带着儿子,哭着喊着回了娘家。   江游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家,愈发焦头烂额。   偏偏他还想让老丈人帮忙摆平官司,不得不在大冬天里跑到老丈人家,一边哄妻子一边向老丈人道歉。   老丈人气得用拐杖打了他好几下,还让他跪在门口。   可是,江游再怎么样都是他女儿的丈夫、他外孙的亲生父亲,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江游背负官司不成?   老丈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让江游写的保证书也写了,最后只能厚着脸皮给一些朋友打电话,托他们去查姚容的跟脚。   有具体名字和具体住处,想查清楚一个人的情况很容易。   但看着查到的资料,老丈人恨不得再把江游揍一顿。   “你不是说你那个前妻只是个普通村妇吗?”   “你见过这样的村妇吗!啊!”   这可是直接在常晋市领导,甚至是省领导那挂名的良心企业家。   对方不仅有钱,还有一整个市领导班子、省领导班子做靠山。   毕竟从童话世界工厂开办以来,对方不知道对本市、本省的经济发展做了多少贡献。   要他是市领导、省领导,只要没遇到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他都一定会往死里护着对方。   哦,听说去年那个省|委|书|记还调到中央来了。   对方在中央可是有靠山的!   他敢随随便便拿捏吗。   他要是出手了,还指不定是谁拿捏谁呢。   江游听完老丈人的话,顿时傻眼了。   “这这这……这不可能!”   “姚容就是个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姑,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个大工厂。有没有可能是那边查错了?”   就算是他的老丈人,也只不过是有个小厂子而已。   也就是当年参过军,认识一些老战友,这才能帮江游谋划一二。   至于市领导,甚至是中央那边的人……   那门槛实在是太高了,他老丈人就算想去给人家送礼,人家都看不上。   还有那个他连抱都没抱过的女儿,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作者江泛月?   还是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的第一名!?   他儿子的语文成绩可是差到,他想找宋枝枝帮忙补习的程度。   就在江游震惊得怀疑人生时,老丈人家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一个战友打过来的。   江游老丈人曾经在战场上为这个战友挨过一枪,所以两家的关系一向很亲近。   可这会儿,战友的语气却十分严肃。   “你女婿的事情,你千万别插手。”   “他进去了,有你我照应,阿河和乐乐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对方明摆着只想找你女婿算账,但要是你插手了,估计也得惹来一身腥,连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也就是多年交情了,不然战友压根就不会打这通电话提醒。   不过战友的话显然很有用。   挂断电话,老丈人看也没看江游一眼,只挥手对女儿和孙子说:“你们回屋休息吧。”   江游可太了解他老丈人了。   这个姿态……   分明就是要放弃他了。   江游连滚带爬,想抱着老丈人的大腿,却被老丈人用拐杖敲了一下。   江游吃痛,不敢再靠近,只能装可怜道:“爸,你不能不帮我啊。乐乐他还小,他不能没有爸爸。还有,我和阿河没有离婚,你也不想让她有个坐过牢的丈夫吧。”   听出江游话中的威胁,老丈人狠狠瞪着江游,恨不得杀了他:“你现在犯的是重婚罪,依照法律,你和阿河的这段婚姻根本就不作数!”   “我家庙小,可容不下你这个女婿。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时为了让儿子留在城里,他和妻子狠下心把小女儿送去当知青。   等小女儿回城后,已经蹉跎成了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他、妻子和儿子都愧对这个女儿,所以尽心尽力帮女儿挑选丈夫,谁知道女儿看上了自己的同班同学江游。   拗不过女儿,再加上女儿说自己已经怀了江游的孩子,他才勉强同意这门婚事。   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情……   唉,当年就算女儿怀孕了,他也应该派人好好调查江游的过去,而不是听信了江游的一面之词,把女儿嫁给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法院的判决很快下来。   江游因重婚罪被判有期徒刑两年,还要一次性支付完江泛月十八年的抚养费。   收到这笔钱后,江泛月随手捐了出去。   她站在冷风中,跟姚容说:“妈妈,等回到常晋市,你陪我去改个姓吧。”   姚容笑着道:“姚泛月吗?”   江泛月用力点头。   她与江游,早就没有半点儿瓜葛了。   而另一边,宋枝枝也听宋妈妈说了所有的事情。   她抱着宋妈妈的胳膊,感慨道:“我怎么感觉,我就像是江泛月的对照组一样。”   拥有相似的家庭背景,相近的年龄,相同的职业,却偏偏导向了不同的命运。   宋妈妈能理解对照组的意思,弹了弹宋枝枝的额头,温声道:“别瞎说,你们都是各自命运的主角。” 第128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0   为了这场官司, 姚容和江泛月只好留在首都过年。   闲来无事,姚容干脆带着江泛月去买房。   在孙涛涛爸妈的推荐下,姚容挑选许久, 最后挑中了三套房子。   两套距离孙涛涛家都不远, 地段极佳,未来很有升值空间。   一套是在A大附近,两室一厅格局,方便江泛月以后上学。   母女两商量过后,姚容全款买下前面两套房子, 记在江泛月名下,当做是给她拿下大赛冠军的贺礼。   A大那套房子,则由江泛月用这些年的稿费、出版费,还有那笔两万块奖金全款买下,也都记在她的名下。   从去年开始,江泛月的稿费已经涨到了千字三十。   这个成绩, 可以说是《童话月刊》能开出来的最高待遇了。   凭着《爱跳舞的小象》, 江泛月每个月可以入账九百块(税前)。   而这只是她的部分收入。   她的更多收入,来自于小说出版、小说再版的版权费用。   再加上江泛月平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钱都是存在银行里赚利息,所以买下这套房对她来说不难。   握着新鲜出炉的三本房产证, 江泛月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我居然在首都拥有了三套房。还是全款。”   姚容好笑道:“买房的事情, 涛涛爸妈帮了我们不少。我约了他们今晚一起吃饭。”   江泛月点头:“那我们去逛逛附近的商场吧,我正好给涛涛买些礼物, 好久没见他了。”   吃完晚饭, 孙涛涛爸妈热情邀请姚容和江泛月一起过年。   在这次官司尘埃落定之前, 江游想尽办法联系上姚容,想与姚容见一面。   姚容答应了他的请求, 独自去了趟咖啡厅。   咖啡厅里,江游不断回忆两人过去的美好,并向姚容真诚忏悔。看着姚容无动于衷的侧脸,江游甚至不惜跪地哭嚎,吸引周围客人的注意。   姚容唇角含笑,安然不动,任由江游继续跪着。   这些都是江游欠姚家人的。   没有人给他搭戏,江游演了好一会儿,终于演不下去,破罐子破摔道:“我知道,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旧情可念了。”   “但我怎么说也是月月的亲生父亲,你难道想让孩子有个坐牢的父亲吗?她的前途有多远大,你我都是清楚的。”   姚容露出一丝冷笑。   在这个世界上,有深爱着孩子的父亲,也有像江游这种,没有尽过一丝一毫责任,只会不断给孩子拖后腿的父亲。   “你就安心去坐牢吧,月月的未来绝对不会被你所影响。”   江游眼中流露出怨毒之色。   第二天,报纸上突然多出了很多攻击江泛月的言论,说她笔下写出很多温暖人心的故事,实则是个不孝顺亲生父亲、逼亲生父亲去坐牢的人。   有报纸甚至在呼吁:“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居然选出了这样一位冠军。这是整个文学界的天大丑闻。”   但在看到这些言论后,最激动的不是姚容和江泛月,而是《童话月刊》的肖建国。   江泛月可是《童话月刊》的摇钱树。   而且《童话月刊》是一份专门面向小孩子的报刊,要是当家作者的人品有问题,家长们在购买这份报纸时肯定要担心这份报纸会不会教坏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影响的就是报纸的销量了。   所以不需要姚容和江泛月做什么,肖建国已经发动了常晋出版社的力量,还有他在业内的人脉,针对此事予以反击。   而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的主办方又是什么人?   是全国作协、各省作协和国内顶尖学府A大啊。   说他们选出来的冠军有问题,那跟指着鼻子骂他们黑幕有什么区别。   在几方力量的作用下,这种攻击江泛月的言论几乎没有引起太多水花,就戛然而止。   事后,江泛月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包括《童话月刊》、《人民日刊》在内的多家报纸媒体上。   她没有避讳亲生父亲的事情,反而认认真真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提及了她幼年时的悲惨遭遇。   众人这才知晓,他们所以为的天才少女作家,他们所认定的知名童话作者,居然拥有这样一个悲惨黑暗的童年。可她却很好地与悲惨和解,对世界报之以歌。   到最后,这件事情反而让更多人知道了江泛月,知道了《童话月刊》。   ***   姚容原本没太把江游这个人放在眼里。   这很正常。   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了,根基深厚,远不是江游所能比拟。   再加上她占尽了道德制高点,别说江游的老丈人放弃他了,就算江游的老丈人选择帮忙,也不影响任何局势。   但江游敢攻击江泛月的名声,把事情做绝,姚容绝对要予以反击。   就在这时,宋妈妈找上了门。   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这回是受人所托。”   宋妈妈叹气:“陈慧河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陈惠河正是江游现任妻子。   说实话,宋妈妈也不是很想帮这个忙。但一来,这件事情里,陈惠河也算是比较无辜,二来,两家同住一个小区,有着多年交情,要是连带句话都不愿意,未免显得太绝情。   姚容点头,无可无不可:“那就见一面吧。”   陈惠河找到姚容,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自己和儿子。   陈惠河以前是喜欢江游的。   但那些喜欢,在漫长岁月里已经被消磨殆尽。   这段时间里,在她父母的开解指点下,陈惠河彻底清醒过来。   她和江游的婚姻不被法律承认,可是房子、车子这些,都是用两人的共同财产买的啊。   儿子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不贪图什么,只是想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她可以帮姚容的忙。   陈惠河原以为自己会受到对方的刁难,也做好了服软道歉的准备,没想到姚容爽快点了头。   陈惠河要怎么做,与她无关。   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江游净身出户,一无所有。   要不然,坐完牢出来,江游还能靠着过去的积蓄继续过好日子。   一个月后,江游一案尘埃落定。   陈惠河把儿子的户口迁到自己名下,用名下所有积蓄,在父母附近买了一套房子。   姚容和江泛月也离开首都。   回到常晋市,姚容和江泛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户口本去公安局改了姓氏。   从此以后,她就叫姚泛月了。   而出版社也应她的要求,将她的笔名改为“泛月”。   事后,姚容和姚泛月还回了趟老家,来到姚容父母的墓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老人家,以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   这一趟首都之行,没有对姚泛月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她虽然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但还是要按部就班读完高二、高三。   不过没有高考的压力,她的学业确实轻松了许多。   无需在学业多花心思,姚泛月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写作上。   六月、九月,她各有一部中篇童话小说出版,此外,她还写了两篇文章投到《人民日刊》上,反响颇为不错。   这天,肖建国兴冲冲踩着自行车,赶到了姚泛月家里。   他这次来,是带着好消息过来的。   业内最有名的沪市美术电影制片厂,联系上了常晋出版社,想要购买《许愿镜》和《爱跳舞的小象》的版权,将它们改编成动画搬到电视荧幕上。   “制片厂开出的条件相当不错,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直接答应下来,要是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谈谈。”   姚泛月在了解完制片厂开出的条件后,爽快答应了这件事情。   动画制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在两部动画制作完成之前,高考先一步来临。   姚泛月不用参加高考。   不过二妞、纪乐瑶两人都考得很理想,分数足够去她们心仪的大学。   而远在首都的宋枝枝,也顺利考入了A大文学系,与江泛月成为同学。   1998年9月,姚容送姚泛月去首都上学。   在火车上,姚容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姚泛月。   姚泛月接过,疑惑道:“这是什么?”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文件的标题,只见上面清晰写着——   《童话世界打造计划》   姚容向姚泛月介绍道:“我预计用四年时间,在常晋市打造一座世界一流的主题公园。”   玩具之都怎么能够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童话乐园呢。   姚泛月眸中浮现出诧异之色:“四年时间?投入会很大吧。”   “确实很大。”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天大的手笔,需要投入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光是拿下一块面积足够大的地皮就需要砸下上亿元。   但好在她的这份计划书非常完善,打动了所有看到这份计划书的市领导。   市领导们为姚容描绘出来的前景心动不已。   一旦这座主题公园建成,常晋市必定会声名远扬,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从那以后,常晋市不仅有玩具业,还能让旅游业成为经济支柱。   有政策方面的扶持,姚容可以向银行贷款,不用担心资金周转方面的问题。   姚泛月还想再细细询问,但姚容制止了她,笑道:“你继续往下看吧,这个主题公园要想建成,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姚泛月低语一句,把疑问放在心里,迫不及待翻看着这份计划。   越是翻看,姚泛月越是惊叹。   在翻到文件最后一页时,姚泛月突然愣住了。   她在文件上面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为丰富主题公园的园区,计划联合《童话月刊》,收购国内知名童话小说的版权,打造专门的园区供游客赏玩】   这所谓的国内知名童话小说……   不会就是《爱跳舞的小象》吧!? 第129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1   姚泛月心里这么想, 也就这么问了。   姚容直接承认了:“童话世界工厂的商标就是一只小象,用《爱跳舞的小象》作为主题打造一个园区,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当然, 姚容不否认, 里面也存在她的私心。   事实上,这一整个主题公园,都是出于她的私心。   姚泛月眼眶微热,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只笑着道:“到时我可以无偿把依依的形象授权给童话世界, 就当是对这个项目的支持。”   反正《小象》版权在她手里,她直接授权,也免得左手倒右手。   合上面前的计划书,姚泛月心中暗下决定:   这个主题乐园要花四年建成,从建成到开业应该也要一年时间。   等它被世人看到,至少需要五年时间。   这五年里, 她要更加努力, 不断提高自己和《小象》的知名度,不给妈妈的计划拖后腿。   九月三日, 清晨,秋风萧肃, 寒霜凛冽, 姚容和姚泛月抵达首都。   这会儿还没到开学的时间,母女两坐公交车, 先去了A大附近的那套房子。   房子买下来时还是间毛坯房, 不过一年多时间下来, 已经装修通风好了,现下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赶在开学前, 姚容和姚泛月买了些水果,提着童话世界的定制玩具,去孙涛涛家做客。   孙涛涛今年刚上初一,逐渐长开的眉目间,依旧透着几分稚嫩青涩。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姚泛月,拉着姚泛月聊了很久,还问姚泛月要了地址,说以后要是想去A大玩,一定要顺便去拜访她。   穆舒兰也笑道:“周末有空多来坐坐。”   “你妈在常晋市那边,来一趟首都不容易。家里座机电话你也是知道的,要是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姚泛月都一一应了。   两家认识七年了。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说句真心话,姚泛月对孙涛涛一家的感情,可比对表哥姚富贵一家的感情还深。   吃过晚饭,时间就不早了,姚容和姚泛月起身告辞,穆舒兰送她们出门,顺便与她们约了明日的行程。   在首都游玩两天,就到了开学报道的日子。   因为A大要求学生必须住校,姚容和姚泛月各拖着一个行李箱,前往文学系报道。   负责登记的一个学姐看到姚泛月的录取通知书,眼睛顿时亮了:“原来这位就是姚学妹。”   旁边另一位学长哈哈笑道:“姚学妹,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是见到宋枝枝学妹和你了!”   A大文学系从来都不缺风云人物,但很少有新生能大出风头,偏偏今年新生里,出了姚泛月和宋枝枝这两位亮眼的天才。   姚泛月微微一笑,面对他们的热情,落落大方回应道:“学姐学长好,宋枝枝她来报道了吗。”   “是的,我看看。巧了,你的宿舍在425,就住她隔壁。”   姚泛月道了声谢,完成签到后,与姚容一块儿上了楼。   A大本科生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铺。   姚泛月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位舍友已经到了。   她们的家长也都在,或是在互相寒暄,或是在帮忙铺床挂蚊帐。   听姚泛月做完自我介绍,其中一个舍友表现冷淡,另外两位舍友则很热情。   “我特别喜欢你写的那篇《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你的第一实至名归。”   “我弟弟很喜欢你,连带着我也看过你的不少作品。”   姚泛月应对自如,还给她们分了水果,这才蹲下身拉开皮箱拉链,拿出晾晒好的新被褥,爬上床去铺床挂蚊帐。   姚容在底下帮她递东西、擦拭桌子。   花了二十来分钟,姚泛月基本搞定了,她刚要爬下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随后,宋枝枝和宋妈妈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宋枝枝先是和姚泛月打了声招呼,又礼貌地问候姚容。   姚泛月有些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还想着等收拾好了过去隔壁找你。”   在比赛的时候,姚泛月和宋枝枝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在比赛结束后,两人还一直保持着笔友关系,交情不错。   宋枝枝道:“我下楼买盆的时候,学长学姐跟我说你到了。”   过来打了声招呼,见姚泛月还在忙,宿舍里也容纳不了太多人,宋枝枝说:“那你们先收拾着。”   反正住得近,以后再寒暄也不迟。   新生报道结束后,紧接着的就是军训。姚容没有在首都多留,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直接返回常晋市。   姚泛月在A大的生活很平静。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住校,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锻炼出了强大的适应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无论是宿舍关系还是班级关系,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即使是一开始那个对她表现冷淡的舍友,没过多长时间都变得热情起来。   宋枝枝在旁边看着,叹息道:“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她的性格也挺好的,但和舍友、同学相处时,总是偶尔会产生摩擦。虽然也不是什么大的矛盾,但确实影响心情。   写作水平不如姚泛月,人情世故也不如姚泛月。   姚泛月果然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吧。   姚泛月好笑道:“我写的是童话故事,当然要努力给读者做出榜样了。”   宋枝枝愣了愣,若有所思:“我听说读者都喊你泛月姐姐。”   所以姚泛月一直这么努力,是希望成为小读者们心目中的榜样吗?   另一边,姚容回到常晋市后,就迅速开始推进《童话世界打造计划》。   计划第一步,寻找合适的地皮。   几位秘书早在姚容送姚泛月去上学前,就已经开始在市里做调研了。   这会儿,他们直接把调研结果呈递到姚容面前。   姚容认真翻看起来。   秘书他们选中的地方,一处是在即将开发的新城区,一处是在另一个比济香镇还要穷的贫困镇。   姚容问:“这两个地方是谁最先提出来的?提出来的理由是什么?”   资历更深的陈秘书选中了那块新城区:“未来十年,市政府会在那块新城区投入大量物力。”   “到那时,新城区的交通会变得非常便捷,酒店、娱乐场所、百货大楼等配套基础设施也都会随之建立起来。”   “这会大大方便旅客们的衣食住行。”   年纪最轻的张秘书则更看好贫困镇:“它便宜。”   姚容抬眸,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只是因为它便宜吗?”   张秘书道:“是的。只是因为它便宜。”   姚容点头:“就选后者吧。买地的事情就交给张秘书你来跟进。”   张秘书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   天啊,他这才刚毕业没几年,就能经手一个上亿的大项目了吗。   要知道,这可是九几年的九位数啊。   其他几位秘书都有些茫然。   姚容指尖轻敲桌面,微微一笑:“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个项目对常晋市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么说吧,这是未来,常晋市从三四线城市跻身一线城市的机遇。”   什么交通便利,娱乐场所齐全,甚至是政府规划,姚容都不在意。   她有把握,童话世界主题乐园建在哪里,政府的规划就会倾向哪里。   所以,与其买一块很多人都知道有升值空间的地,还不如买一块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地。   能省个几千万难道不好点。   两个月后,听说姚容以极高的价格,拿下一丰镇的两千五百亩地,不少人都面面相觑。   一丰镇,这是个什么地方?   哦,是个土地贫瘠,一年只能种一季农作物,亩产量还很差的贫困镇啊。   童话世界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又要扶贫,像帮济香镇一样,帮一丰镇脱贫致富?   众人心中生出好奇。   有些人经常和姚容打交道,私交甚好,聚会上见到姚容时,还拿这件事情来打趣姚容。   姚容:“……”   她在别人眼里,居然如此高风亮节吗。   “童话世界是要有大动作了吧,姚董,要是有什么好事情,可别忘了带带我们啊。”不少人问,想从姚容那里探听内部消息。   可惜,无论他们怎么问,都没办法从姚容那里问出什么讯息。   好吧,问不出来也没关系。   童话世界花了那么多钱,闹出了那么大动静,说明肯定会有大手笔。   这个时代从来不缺聪明人,尤其是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既不缺运气也不缺头脑。   所以只要手里有些余钱的人,都跑去一丰镇大肆买地。   一时间,一丰镇房价连翻数倍。   就这样,还有不少出手迟了没买到的人,后悔得捶胸顿足。   一丰镇镇长对这样的连锁反应,那叫一个惊喜连连。   他看着走下汽车的姚容,满脸热情,带着手下一帮人迎上前去:“欢迎姚董来一丰镇。”   像这种轻轻松松就能改写一个镇子命运的企业家、财神爷,真是怎么敬着都不为过啊。   “楚镇长实在太客气了。”   姚容没有因为镇长的热情就失了分寸,行事进退得当。   连带着姚容手底下的人都越发谨言慎行。   “来来来,快请坐。”楚镇长邀请姚容进办公室,还亲自给姚容倒了杯茶。   谁也不知道姚容和楚镇长都聊了些什么,只是没过多久,姚容拿下的那块地就开始施工了。而在工地里工作的,有不少都是一丰镇本地人。   显然,是童话世界给一丰镇本地人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   系统道:【你是我知道的,把私心与公心结合得最好的任务者】   它收集过很多任务者的数据。   这些任务者里,大多数人行事全凭喜好。   很少有人行事出于私心,却又总是能惠及他人。   姚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做事时,选了最优的解法。”   在完成自己目的之余,顺便惠及他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系统那机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   【所以宿主教出来的孩子,也都和你很像】   一位母亲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以及生活的宁静美好,最终将姚泛月塑造成了现在这般温柔又坚韧的模样。   ***   姚泛月最喜欢A大的图书馆。   每次只要没课,她都会跑来图书馆,寻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静看书、读报、写作,除了一些必要的学分外,她很少会参加什么课外活动。   姚泛月的性格不孤僻,但她对参加社团、参加班级活动的兴致寥寥。因为她能从读书写作中找寻到无尽的快乐,她有充盈而自在的内心,无需再培养多余的爱好,更无需从任何人那里收获情绪价值。   《爱跳舞的小象》已经连载了整整六年。   这六年时间里,她在成长,小象依依也在成长。   姚泛月步入成年那一刻,依依也从一头小象长成了大象。   只是,依依的故事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它的世界太广袤了。   无边草原,无垠森林,无际大海……   只要依依一直在冒险,始终行走在路上,它的成长冒险故事就能继续写下去。   而且依依变成大象后,这部小说所面向的读者受众,也开始从小孩子,彻底转向了全年龄段。   《小象》的读者群体扩大了。   这对于《小象》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销量持平许久的《童话月刊》,再次迎来了一波增长。   这天上午,肖建国特意给姚泛月打了通电话,声音里透着喜气:“等动画片上映,《小象》的国民度绝对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我们赶上好时候了。沪市制片厂那边卯足了劲儿,要跟国外引进的动画片、特摄片打擂台。”   是的,历时整整两年,沪市美术电影制片厂终于制作完成《小象》的动画片。   很多人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个制片厂,但它在业内绝对是鼎鼎大名。   这是国内第一家国有制片厂,从创立起,就创作了诸如《大闹天宫》、《黑猫警长》、《葫芦兄弟》等伴随了几代人童年的经典作品。   虽说进入九十年代后,由于受到国外动画片的冲击,再加上从业人员纷纷转行,沪市制片厂稍显落寞之势,但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   沪市制片厂憋着这一口气,为了重现昔日的辉煌,把宝压在了《爱跳舞的小象》上。   在花时间花心思制作完动画片后,他们把动画片送进了中央台。   所以《小象》不仅会在沪市电视台播出,还会在中央台上播出。   占据的还是最黄金的时间段。   这年头,地方电视台还没有开始崛起,中央台的覆盖率和收视率远不是地方台能比的。华国百分之九十五的电视机,里面都一定装载有中央台。   只要能登上中央台,就意味着收割国民度。   中央台的宣传能力,可远不是常晋出版社一家出版社所能比拟的。   姚泛月听肖建国解释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十分高兴,问动画片大概在什么时候上映。   “过年那段时间。”   万事俱备,就连东风也不缺。   《爱跳舞的小象》动画片乘着东风,扶摇直上,只播出了前四集,就让《小象》出版书销量暴增,不少书店甚至直接卖脱销了。 第130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2   每年过年这段时间, 姚容都要去深市分工厂考察。但她还是抽了些时间追更《小象》动画片。   小象依依是动画片的绝对主角,沪市制片厂在设计依依的形象时,花了非常多的心思。   乍一看, 它只是头普普通通的小象, 实则从相貌到体型都颇具巧思,极符合华国人的审美。   姚容就非常喜欢。   她看了下这段时间的行程,后面几天正好有空。   姚容对秘书说:“你订一张六号去沪市的车票,再联系沪市制片厂,我想跟他们谈一笔生意。”   制片厂的人接到电话, 十分诧异。   负责人问:“童话世界的人有透露具体情况吗?”   “没有。”   负责人心下纳闷,思索着姚容的来意,点头道:“行,既然对方提出来了,就见一见吧。”   几天后,负责人见到了姚容。   很多事情在电话里不太方便说, 但见了面就不需要再瞒着掖着了。   听姚容透露了主题乐园的事情, 负责人欣喜若狂道:“我听说美国加州有个迪士尼主题乐园,不知道贵公司要做的主题乐园……”   姚容微微一笑, 镇定自若:“实不相瞒,我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迪士尼主题乐园的启发。美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主题乐园, 我们华国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主题乐园。”   负责人被她这番发言震惊了。   沪市这么发达、与国际接轨的城市, 都没想过要建主题乐园,一个三四线小城市居然就先开始行动了。   想起姚容在电话里提到的“合作”二字, 负责人心头火热, 搓了搓手, 忐忑道:“那不知贵公司想与我们制片厂展开什么合作?”   这么大的项目,要是沪市制片厂能够参与进去, 好处一定非常多。   姚容想要与沪市制片厂达成深度合作。   从后世迪士尼乐园的成功案例来看,不难看出,一方面,迪士尼乐园一直在坚持推出新的IP,比如21年推出的玲娜贝儿人气火爆。   另一方面,迪士尼一直在坚持创作系列电影,迪士尼乐园的成功与迪士尼电影的成功脱不开干系。   这种成功案例是值得借鉴与模仿的。   所以一方面,姚容想与沪市制片厂合作,买下依依、黑猫警长、葫芦兄弟的形象授权,还想请沪市制品厂重新设计孙悟空、哪吒这些经典人物形象。   另一方面,姚容想让沪市制片厂继续制作精良的动画片,持续孕育IP。   这时候,IP的概念还没有火起来,负责人好奇道:“不知姚董说的IP是指?”   姚容道:“IP是一种产品。比如孙悟空、哪吒、封神榜,它们本身就自带有人气与吸引力,粉丝看动画片时,可能就是单纯冲着它们来的。”   负责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但IP的孕育应该需要很长时间吧。”   “确实如此。”姚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所以需要提前布局。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她着眼于当前,却也着眼于未来。   她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华国未来的经济会出现怎样的腾飞。   负责人很佩服这种走一步看十步、提前落子的人,再说了,这件事情对沪市制片厂来说有利无害,要是操作得好,也许沪市制片厂能够因此重回巅峰,甚至超越过往。   他伸出手,语气恭敬:“姚董,合作愉快。”   姚容起身,握手:“合作愉快。”   出了正月十五,寒假就基本结束了,《爱跳舞的小象》动画片也以极出色的成绩播完。   没过多久,中央台和沪市电视台就开始了重播。   还有地方台花大价钱,买了转播权。   《小象》成绩这么好,沪市制片厂当即拍板,准备让原班人马去制作动画第二季。   暑假时,《小象》第二季暂时还没制作完成,倒是《许愿镜》动画片播出了。   这部动画片没有取得像《小象》一样好的宣传资源,但成绩在同期里也相当亮眼。   让人诧异的是,就在这时,沪市制片厂提出要重启过去的动画片项目,继续制作这些动画片的第二季、第三季。   有人唱衰制片厂,觉得他们果然没落了,开始炒起旧饭和情怀。   也有人颇为激动,直呼自己的童年要回来了。   纷纷扰扰中,沪市制片厂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沉下心来,把控动画片质量。   一转眼,2000年的钟声敲响。   整个世界进入千禧年。   这一年里,宋枝枝参加社团联谊,遇见了自己的命定男主,金融系同级学生陈云烁。   两人是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就互通心意走到了一起。   不过,与原著中沉浸恋爱、疏忽写作、一年最多只出版一本书不同,宋枝枝经常把约会地点定在图书馆,一握起笔创作就忘了自家男朋友。   有一回,两人去食堂吃午饭,陈云烁好奇道:“这么多年来,你每天都会坚持创作吗?”   宋枝枝摇头:“以前没有,是在认识月月后才做到的。”   早在参加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之前,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如姚泛月。   但宋枝枝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技不如人就算了。   毕竟人外有人。   要是连勤奋也输给姚泛月,那她一辈子都要被姚泛月远远甩在身后了。   所以除了最忙的高三阶段,这几年来,她每年都会发表两部长篇小说和若干散文,甚至还试着在校报上发表过不少现代诗。   也许这在很多人看来,是非常厉害的成绩了,可宋枝枝知道,不够,还远远不够。   过了两天,宋枝枝请舍友和姚泛月出来吃饭,顺便把陈云烁介绍给她们认识。   从头到尾,陈云烁都表现得很周到,还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姚泛月打趣道:“之前就听不少人说你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现在看到你们坐在一起,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   宋枝枝被她说得脸颊微红。   事后,陈云烁跟宋枝枝说:“没想到姚泛月同学是这个性子。”   宋枝枝好笑道:“那你以前觉得她是什么性子?沉闷,不通人情世故,是个书呆子?”   陈云烁连忙告饶:“只是听你说她不怎么参加班级活动和社团活动,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会有些孤僻。”   宋枝枝也不调侃他了,有些羡慕道:“她只是找到了让自己最舒服的生活节奏。”   没过多久,文学系大三有名的才子高调追求姚泛月,多次向姚泛月示爱。   还不等众人瞧个热闹,该才子铩羽而归的消息就传遍了学校。   宋枝枝特意跑到姚泛月的宿舍,两眼闪着吃瓜的光:“什么情况啊?”   姚泛月微微一笑:“我只是评价了下他念的那首告白诗,让他先沉下心把诗作好,再来考虑告白的事情。”   宋枝枝:“……”   虽然不知道姚泛月具体评价了什么,但想来绝对很犀利。   听说那个才子从此以后都对姚泛月绕道走了!   眼看着本科生涯接近尾声,众人纷纷开始思索未来的职业规划。   有不少人打算继续深造,也有不少人打算直接工作。   宋枝枝就想着毕业后进入报社,走一条和她妈妈差不多的路。   “你呢?你打算做什么?”宋枝枝问姚泛月。   姚泛月说:“我打算做个专职作家,以后可能还会尝试一些编剧方面的工作。”   宋枝枝轻叹一声,神情有些复杂:“我猜到了。”   她的选择和姚泛月的选择,没有高下之分。   只是相比起来,姚泛月要更为纯粹,全身心都投入到写作中。   反倒是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写作这条路上超越姚泛月后,果断换了条路走。   宋枝枝的想法,姚泛月大概能猜到几分。她笑了笑,移开话题:“毕业之后,入职之前,有半个月假期。你和陈云烁打算去哪儿走走吗?”   宋枝枝点头:“是有这个想法,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她知道,这些年里,姚泛月跟着姚阿姨走过很多城市。   姚泛月莞尔:“有没有兴趣去常晋市看看?”   “玩具之都?那里除了玩具业,还有什么自然风光吗?”   “没有。常晋市地理风貌平平无奇。”   “吃的呢?”   “也没太大特色。”   “啊?”宋枝枝有些茫然,但还是爽快应下了姚泛月的邀请。   等中午去和陈云烁吃饭时,宋枝枝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陈云烁。   陈云烁愣了愣,突然激动道:“她不会是要邀请我们去参观童话世界主题乐园吧!?”   宋枝枝轻咦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陈云烁给宋枝枝介绍了一番,还道:“我之前就想过带你去那儿看看。不过听说第一天放出了八万张票,全部都被抢光了,姚同学能抢到那么多人的票吗?”   宋枝枝莞尔,卖了个关子,只道:“看来月月是想带我们去凑这个热闹了。”   姚泛月不仅邀请了宋枝枝和陈云烁,还邀请了大学里玩得好的几个朋友,以及孙涛涛一家人。   除了宋枝枝和孙涛涛一家人,其他人这才知道,童话世界居然是姚泛月家里的产业。   “你家是开玩具厂的,你是写童话故事的,我的天啊,这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完美了。”   “从小就有数不清的玩具,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你的童年真是太幸福了。”   孙涛涛悄悄看了眼姚泛月,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没有插话。   一行人刚下火车,就被候在外面的张秘书接到了车里。   张秘书解释道:“市领导突然说要来参观主题乐园开幕式,姚董那边要接待市领导,暂时走不开,就派我过来接小姐。”   姚泛月笑道:“妈妈的工作重要。”   车子在市区里开得很快,却在进入一丰镇范围内时出现了拥堵。   陈云烁诧异:“我以为只有首都才会出现堵车。”   他不是歧视常晋市。   只是从经济发展角度来说,常晋市这个三四线城市确实不应该堵车。就连首都,也是近一年来才出现了堵车情况。   张秘书笑:“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想到那一售而空的八万张票,陈云烁点头:“也对。”   早在半年前,主题公园的建设就告一段落了。   市旅游局、省旅游局不断为主题公园造势。   在旅游局的狂轰滥炸式宣传下,外省的人未必听说过童话世界主题公园,本省的人绝对是如雷贯耳。   为了今天开业,交通运输局调了几十辆公交车,只走火车站/汽车站到童话世界这条路线。   再加上今天是周末,不仅是本市居民,就连附近几个市都有很多人拖家带口,开车赶来凑热闹,这才造成了拥堵。   好在这条拥堵路段并不长,稍等一会儿,车子再次通行。   姚泛月坐在副驾驶上,摇下车窗,看着窗外。   在姚容刚拿下地皮时,姚泛月就来过一丰镇。   四年前,这里满眼荒芜,放眼看去,就连二三层的楼房都很少见。   四年时间里,无数高楼平地而起。   道路全部铺成沥青路,随处可见水泥地。   百货大楼、酒店、医院……无数服务业应运而生。   这一切,皆因这座名为“童话世界”的主题公园而起。   2002年6月28日,A大98级学生毕业典礼结束第三天,也是童话世界主题公园开业的日子。   早上七点整,主题公园开门迎接客人。   悟空街,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踏碎凌霄。   古代神话区,莲花少年东海屠龙,二郎真君担山赶日。   玩具世界区,两千零二种各式各样的玩具让人目不暇接,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最巅峰的木制玩具工艺。   童话城堡区,黑猫警长、葫芦兄弟,小老鼠舒克和贝塔,无数人的童年回忆与他们不期而遇。   冒险岛,格桑花五颜六色,铺天盖地,那里藏有给予小象依依与所有勇敢者的奖励。   五大区域,最终构成一整个主题乐园。   这是属于姚泛月的童话世界,也是属于所有游客的童话世界。   “我的天!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妈妈,那是大圣!快看,大圣在腾云驾雾!”   “哈哈哈哈居然还给我送了个蟠桃,我这是误入了大闹天宫现场吗?”   行走在悟空街的游客纷纷发出惊呼。   “啊啊啊啊我的哪吒!哪吒好帅!”   “哇,这版二郎神不怒自威,英姿勃发,沪市制片厂果然宝刀未老。”   “封神有姜太公,但也不必在湖边放那么多鱼竿吧。”   “湖里的莲花生得可真好,那里还有一座莲花台!我的天,真的神还原!”   古代神话区的游客也被人物形象和各种巧思所征服。   “只有玩具之都才能建造出这样一座玩具博物馆。”   “太棒了,谁不想拥有这么多玩具呢。”   “这也太壮观了吧,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玩具世界区,游客纷纷抬头,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座玩具的长廊里。   ……   姚容陪着领导们逛了会儿,就将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秘书。   她独自离开,找到站在门口等她的姚泛月   “等很久了吗?”姚容问,把在路上买的兔子头饰戴在姚泛月头上,顺便捏了捏兔子耳朵。   姚泛月笑着挽住姚容的胳膊:“没有等很久,妈妈,我们走吧。”   主题乐园的几个园区都开放了。   除了冒险岛。   姚容招来一辆小火车,和姚泛月一块儿坐上去。   冒险岛在主题乐园最深处,暂时还没有游客走到这里。   姚容带着姚泛月来到总控室,示意她按下面前的红色按钮。   姚泛月抬手按下。   冒险岛的大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   《爱跳舞的小象》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姚容轻推姚泛月:“自己进去看看吧。”   姚泛月如梦初醒,缓缓走出总控室,走入这片格桑花海里。   她最熟悉的朋友依依,最爱跳舞的小象依依,正在花海里翩翩起舞。   灵动,轻盈。   与它的笨重体型完全不符。   姚泛月站在原地,欣赏完整场舞蹈。   然后,她抬手鼓掌,泪流满面。   “依依,我来看你跳舞了。” 第13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 (完)   冒险岛之所谓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它里面藏有一份宝藏。   游客在刚进入冒险岛的时候,可以领取到一份藏宝图。   姚容陪着姚泛月一起,按照藏宝图做完所有任务, 成为第一队通关的“冒险者”, 获得了一个勇者勋章。   每个佩戴了勇者勋章的游客,都是冒险岛的贵客。   冒险岛里面的玩偶见到他们的时候,都会向他们行礼致意。   姚泛月觉得有意思,戴着勇者勋章跑到了依依面前,和依依相互行礼。   随后, 两人还去了其它几个区域,一直玩到华灯初上,才勉强把几个区域走完。   “累了吗?”姚容把刚做好的棉花糖递给姚泛月。   姚泛月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腿有些酸了。”   姚容笑道:“那我们回酒店休息吧。今天刚开业,酒店会免费给所有入住客人提供自助晚餐,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主题公园旁边, 配套建有一座五星级的童话酒店。   很早之前, 姚容就让人把酒店顶层的房间留了出来,这会儿刚好方便她们入住。   来到酒店二楼餐厅, 姚泛月还见到了宋枝枝、孙涛涛他们。   之前姚泛月与他们分开的时候,就跟他们打了招呼, 让他们玩累了就去酒店, 报上她的名字,酒店的人自然会给他们安排好住处。   众人找了张大桌子, 坐在一起用晚餐。   孙涛涛语气格外激动, 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月月姐, 你去冒险岛看了吗!你有没有看到依依在跳舞!还有冒险岛的藏宝活动也特别有意思,你看, 这是通关后获得的勇者勋章。”   宋枝枝脸颊上画着一只红莲,是她花钱让古代神话区工作人员帮画的。   她咬了口蛋糕,捧着脸颊,眼眸发亮。   “哪吒的形象也太帅了吧!!!”   “脚踏风火轮的少年英雄,这居然还是沪市制片厂设计出来的形象,与《哪吒闹海》里的哪吒不能说完全一样,只能说毫无相似。”   当然不一样。   虽说这两版哪吒形象都是沪市制片厂设计出来的,但《哪吒闹海》里面的哪吒还是个孩子。   主题公园里设计的哪吒,更偏向于少年形态。   陈云烁比较克制,也就是在悟空街买了一堆猴哥周边罢了。   姚泛月的舍友最喜欢玩具世界:“两千零二个玩具,代表着2002年吧。我一路穿过玩具长廊,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不止他们,餐厅里大多数人都在兴致勃勃讨论着今天的见闻。   吃完晚饭,他们离开餐厅时,还在走廊碰到了名为查房、实则给客人送小礼物的黑猫警长。   姚泛月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姚容挑了挑眉,也颇觉好笑。   她只把控主题公园的大方向,这些小细节都是下面人自己设计的。   确实独出心裁。   黑猫警长听到笑声,转过头来,将一个小礼盒拷在了姚泛月的手腕上。   姚泛月微微一怔,解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一份精美周边。   酒店顶层是总统套房,大家今天玩得开心,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干脆凑在客厅继续聊着白天的见闻。   单看这个讨论度,还有意犹未尽程度,就知道主题乐园取得了一个很好的开门红。   事实也是如此。   《常晋日报》以格外夸张的笔调,以铺天盖地的篇幅,细致描绘了主题公园里面的景致。   《童话月刊》更是用了整张版面,告诉所有喜欢《爱跳舞的小象》的读者:“童话来到了现实。”   就连《人民日报》等报刊都被惊动。   《人民日报》盛赞道:“美国的迪士尼乐园被誉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童话世界主题乐园就是华国的迪士尼。”   《经济日报》也不甘示弱,详细分析了常晋市这十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在玩具业兴起后,常晋市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   “如今,借着主题公园这股东风,它很有可能会从一座单一的资源城市,转型为资源与旅游二合一城市。”   “常晋市走出了一条独一无二的经济发展道路。”   《光明日报》笔锋一转,不局限于写主题公园,而是去写童话世界工厂,直言道:“常晋市的崛起之路,要从童话世界工厂的创立说起。”   “主题公园的成功,也是依托于童话世界工厂的成功。”   ……   姚容翻看着这些报纸,微微一笑。   有这些报纸帮忙宣传,童话世界主题公园的名气总算是在全国范围内流传开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秘书推门而入,向姚容汇报主题公园开业第一个月的成绩。   “第一个月入园人次共计148万,除第一天外,其余每天平均入园人次4.83万……”   详细汇报完各种数据,秘书满脸叹服地看着姚容,等待她的后续指示。   这个数据比姚容预期的还要好一些。   看来这年头老百姓的娱乐方式还是比较匮乏,难得有个热闹,都乐意拖家带口来瞧瞧。   再加上现在是暑假,主题公园的名气传出去后,有不少人都选择带孩子来常晋市旅游。   这段时间,旅游局局长见到姚容,脸上都能笑出了花来。   姚容想了想,向秘书询问起园区的基础设施情况。   比如入园排队需要多长时间;女厕排队需要多长时间;运送客人的小火车数量是否足够……   这些都是旅游景点最常出现的问题。   大的方向要把控,小的细节也必须多注意,这样才能更好地保证游客的体验。   秘书记下姚容说的这些事情,又道:“姚董,中央财经频道想要邀请您进行一期专访。”   姚容想了想,说:“那就安排吧。”   在接受专访时,主持人问姚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创立童话世界主题公园。   姚容说:“为了送给我的女儿。”   主持人显然是做过深入调查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女儿就是《爱跳舞的小象》作者,国内知名童话作家泛月,对吧?”   “对的。”   “您是从事于玩具业,那您女儿后来从事儿童文学,是不是受到了您的影响?”   “事实上,是她的选择,影响了我的选择。”   主持人身体微微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话怎么说?”   姚容声音温和,不疾不徐。   她给主持人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曾经写不出美好童话的小女孩的故事。   这段专访播出去后,很多人才知道姚容和姚泛月之间的关系,才知道即使是公认的天才,创作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   ***   与忙于工作的姚容不同,姚泛月这会儿相当清闲。   她作为东道主,带着宋枝枝、孙涛涛他们在常晋市玩了五天,又带着他们把隔壁几个城市都逛了一圈。   等到宋枝枝他们玩累了,她才依依不舍地送别他们。   “下次再见,应该就是我和陈云烁结婚的时候了。”宋枝枝说,脸上带着些甜蜜。   送走他们,姚泛月回了趟村子。   一晃多年,村子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不少人家都修起了别墅,前后都有院子,别提多气派了。   “月月!”   姚泛月刚下公交车,坐在村口下象棋的村长就注意到了她。   “村长爷爷。”姚泛月笑着与村长打招呼,走过去围观他下棋。   几年过去,蕊蕊爸和蕊蕊妈都升职了。   他们原本就是童话世界的元老级员工,在童话世界不断扩招人手后,蕊蕊爸成为了运输队队长,蕊蕊妈则担任起了后勤副主任一职。   村长的二儿子,也就是苗苗爸爸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他名下那家建筑公司在市里都小有名气。   家里条件富裕了,儿子儿媳孝顺,孙女成绩好,村长这些年没什么烦心事,看起来比几年前还要年轻,精神劲头十足。   等村长下完一盘棋,姚泛月适时提出告辞。   村长乐呵道:“蕊蕊和苗苗都放假回来了,她们一直在念叨着你,你要是没事就去家里坐坐吧。”   姚泛月笑:“好,我正想着去看看她们。”   姚蕊蕊和姚苗苗刚刚结束中考。   她们两个都是在济香中学上学。   自从济香镇的经济发展起来后,教育局开始大抓教育,济香中学换了一批新的老师和领导层,学风学貌焕然一新。   她们班三十来人,有五个都顺利考进了市一中高中部。   姚蕊蕊和姚苗苗就是其中两个。   “月月姐姐,你还记得教过你语文的徐康泰徐老师吗。今年他被调去乡下中学教书了。”姚蕊蕊还给姚泛月透露了一个消息。   姚泛月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徐老师是什么人。   她笑了笑,听过也就忘了。   陪着姚蕊蕊和姚苗苗聊了会儿,二妞就过来了。   当初高考成绩出来后,二妞报考了沪市大学的企业管理系。   不过毕业后她没有选择留在沪市,而是回到了常晋市,应聘进入童话世界工作。   比起扎根沪市,她更希望回到家乡,努力建设家乡。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胎记,微笑道:“能接受我脸上胎记的公司并不多。”   虽然她已经能和这个胎记和解,但这个社会上总是会存在各种有形无形的歧视。   童话世界工厂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姚泛月拍了拍二妞的胳膊。   大学四年里,姚泛月和二妞没有断过联系,但每次聊天时,二妞都是报喜不报忧。   姚泛月清楚,二妞一个人在外地求学,肯定受到过很多委屈。   只是二妞不说,姚泛月便也没有问。   “琼音姐姐,我听人说沪市特别繁华,你能跟我说说吗。”姚苗苗好奇道。   二妞全名姚琼音,是她上高中时改的。   与她的小名相比,显然是她的大名好听许多,只是村里的大家都叫习惯了小名。   “当然可以。”二妞道。   随着二妞娓娓道来,姚苗苗捧着脸说:“我以后也想去沪市上大学。”   姚蕊蕊说:“我比较喜欢首都。”   姚苗苗立下志愿:“等我读完大学,我也要回来建设家乡。”   几人聊到下午,蕊蕊爸妈回到家里,留着姚泛月和二妞吃了顿晚饭,这才放她们离开。   姚泛月走回村口,打算坐公交车回家,却正好碰到从镇子下班回来的姚富贵。   “月月,你怎么回村里了?”姚富贵高兴道。   这些年里,姚年和姚容这对亲兄妹只在过年、祭祖的时候走动一二。   倒是姚富贵和姚泛月这对表兄妹相处得不错。   几年前,姚富贵听从姚容的建议,进修了汽车修理,后来进入一家汽车厂工作,生活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整个人长胖了不少。   姚富贵身边还跟着个身材微胖、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他给姚泛月介绍道:“这是你表嫂,也在汽车厂工作。”   姚泛月连忙跟表嫂打招呼。   姚富贵挠了挠头,笑容腼腆:“过段时间我和你表嫂就要订婚了,你和姑姑要是有空,一定得来参加啊。”   姚泛月抿唇轻笑:“你放心,我们一定来,礼物也绝对少不了。”   参加完姚富贵的订婚宴,姚泛月就结束了自己的休假状态。   一大清早,她来到姚容的办公室,在那里见到了沪市制片厂的负责人。   很多年前,姚容与沪市制片厂达成过共识,双方会开展深度合作,制作很多与主题公园相关的动画片。   姚泛月就是被选中的动画片编剧之一。   “以后我女儿就麻烦你了。”姚容谦虚道。   负责人没想到姚容和姚泛月还有这层关系在。   他没把姚容的话当真,微笑道:“泛月老师与我们制片厂合作过几次,她的才能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她的加入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怎么能说是麻烦呢。”   双方商业互吹一波,负责人才说道:“为了方便工作,泛月老师可能需要在沪市和常晋市间往返,有时甚至要常驻沪市。”   “没问题的。”姚泛月连忙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童话世界主题乐园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她自然希望童话世界主题乐园越办越好。   所以在妈妈问她愿不愿意当动画片编剧时,她爽快答应了下来,这段时间也有在自学编剧课程。   四年时间转眼逝去。   伴随着华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大开对外贸易窗口,姚容抓住时代机遇,成功让童话世界的玩具远销海外。   童话世界主题乐园的名气也随之走出国门,传遍海外。   很多国外游客来到华国后,都会将常晋市列入自己的行程中。   而这四年里,沪市制片厂推出多部适合全年龄段的动画片,再现昔日辉煌。   这些动画片的成功,与姚泛月脱不开干系。   她早已完美胜任了编剧这个工作。   就算是最忙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落下过创作童话故事,每年都保持着稳定的产出。   《爱跳舞的小象》还在继续连载,人气不减当年。   前段时间,英国一家十分有名的出版社联系上姚泛月,想要把《爱跳舞的小象》、《许愿镜》等多部作品翻译成英文,出版到国外。   姚泛月欣然同意。   随着阅历的增加,姚泛月笔下的作品,越来越注重人文关怀。   她喜欢用故事来表达喜怒哀乐,用故事来传递情感,用故事来告诉孩子们该如何战胜怯懦,该如何保持勇敢。   她在尝试用一种轻松的笔调,去给孩子们解读这个世界的本质,让他们跳出自身的局限,看见更广阔的天地,让他们顺利长大。   接受《童话月刊》的采访时,姚泛月说:“孩子看到的世界,与大人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   “作为一名儿童文学创作者,我希望我的故事能帮助全天下的孩子们从从容容长成大人。”   “我们总说,教育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我认为,童话也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因为孩子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写作时间长了,姚泛月偶尔会遭遇到灵感枯竭的情况,偶尔也会产生自我怀疑,甚至会莫名其妙丧失表达欲。   但无论何时,她都不会忘记握紧手里的笔。   因为她永远都会记得,在她年少怀疑自我之时,是妈妈往她手里塞了一支黑色签字笔。   从那之后,她依靠着手里的笔,赢来了全新的人生,也给很多人带去了幸福与温暖。   在《爱跳舞的小象》连载到第二十年时,姚泛月在《童话月刊》上发表一篇声明,表示自己已经在写《爱跳舞的小象》的结局篇,年底之前就能完结。   这篇声明一出,顿时炸出无数读者。   即使是那些早已成年,很久都没有再购买过《童话月刊》,没有再追过《爱跳舞的小象》的读者,都忍不住给出版社寄来书信。   还有很多人直接给出版社打来电话。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爱跳舞的小象》成为一代人的童年,一代人的情怀。   哪怕他们长大成人,但当他们重新翻阅起《小象》时,还是能回想起当年初读这部小说时的心情。   正因如此,当《爱跳舞的小象》完结时,很多人都特意跑去书店和报刊亭,买了刊登有结局的这一期报纸。   在这一期报纸里,已经成为象王的依依,依靠着过去探险的经验,带领着它的族人横穿大草原,完成了象群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迁徙。   故事最后,依依坐在茫茫草原上。   水清土肥,风吹草低,蓝天白云。   有一只性格孤僻、体型瘦弱的小象摇摇晃晃走到它面前,似乎鼓足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亲爱的象王,请问小象会吹笛子吗?”   依依晃了晃自己的鼻子,眼眸里流露出怀念与温柔之色:“小象当然会吹笛子了。”   这只小象睁大了眼睛,满脸激动。   但很快,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微微低下头,长长的鼻子垂落,大大的耳朵也耷拢下来:“可是大家都说我不通音律,还说我的四肢很粗壮很笨重,拿不起细长的笛子……”   依依领着小象走到一个小土丘上:“如果真的喜欢,那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只有熬过嘲笑、证明自己的小象,才能成长为象群里面的象王。”   小象抬头仰望它。   仰望这位象群历史上最伟大的王者。   “您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依依微微一笑,眼眸低垂,似是想起当年岁月:“是的。”   ……   当天晚上,姚泛月还用自己的微博认证号,发了一条微博:   【谨以此篇,献给全世界缺乏勇气的孩子,以及曾经是孩子的大人们。】   这句话,是故事的前言,也是故事的尾声。   微博底下,无数人留下评论。   他们分享着自己的阅读感受,分享着自己过往的经历,也分享着自己从故事中收获到的感动。   就连姚容也没忍住留了条评论:【传说中,格桑花可以给人带来幸福。你用二十年笔耕不辍,证明了这则传说。】   刚要退出微博,姚容脑海里突然响起叮的一声:   【叮,恭喜宿主,系统感应到,《爱跳舞的小象》这部小说正在逐步衍生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世界。也许一二十年,也许数百上千年,它就能彻底衍化成形。】 第132章 番外   番外:童话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随着互联网越来越发达, 纸媒开始出现衰落之势,《童话月刊》的销量多半是靠着《爱跳舞的小象》维持。   所以在得知姚泛月要完结《爱跳舞的小象》后,肖建国第一时间找到姚泛月。   姚泛月和姚容现在已经不住在市一中那间老房子了, 她们搬到了主题公园附近的别墅里住着。   别墅距离出版社有大半个小时车程, 当姚泛月见到站在门外的肖建国时,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肖叔,您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就好,怎么还特意跑过来了。”   初初认识肖建国时,他就已经接近四十岁。   一晃二十年过去, 肖建国年底就要退休了。   肖建国年轻那会儿脾气就很好,上了年纪,脾气就更好了,笑起来时特别和气:“这不是听说你要完结《小象》,我就想过来跟你聊聊吗。”   《童话月刊》由他一手打造,是他心血所在, 他这才有些着急了。   姚泛月连忙将他请进屋里, 上了茶后,不急着解释, 而是去了趟书房,拿来一沓崭新的手稿。   “这是我的新书设定, 原本想着过两天再拿给您看, 既然您过来了,不如先看看?”   肖建国心头一松, 知道姚泛月在做决定之前是深思熟虑过的, 反倒是他关心则乱。   姚泛月的新书, 依旧是动物世界背景。   只是,这个世界不再是一片平和, 而是三国鼎立。   每个王国的国王都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其它王国,一统整个动物世界。   而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想要闯荡江湖、拜师学艺的功夫熊猫。   ……   看完这份手稿,肖建国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在《小象》完结后,能立马开始连载这篇吗?”   姚泛月点头:“肯定能。”   一个月后,那些买了《小象》完结篇的读者,发现在《小象》后面,还跟着连载了一部名为《功夫熊猫游三国》的小说。   比起《小象》,《功夫熊猫游三国》的文笔、人设、故事框架都要更为成熟,故事内核也更为动人。   这篇新文成功挽回了因《小象》完结而流失的读者,也成了姚泛月的又一代表作品。   没连载多久,外国出版社的编辑就联系上了姚泛月,与她商量着翻译出版《功夫熊猫游三国》的事情。   从2006年起,姚泛月陆续有作品被翻译成其它语言,出版到国外。   起初只有中译英,后来,法国出版社、西班牙出版社、日本出版社还有美国出版社等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出版社都联系上姚泛月,与她商量着翻译出版的事情。   多年下来,姚泛月在国外也积累了一批忠实读者,为华国儿童文学的国际化推广做出了许多贡献。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称得上是世界级的知名童话作家。   2026年,《功夫熊猫游三国》完结,随后不久,创办了整整三十五年的《童话月刊》宣布停刊。   消息传出来,无数人唏嘘感慨。   2028年,姚泛月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消息传回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国际安徒生奖是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誉,被誉为儿童文学的诺贝尔奖。它是属于作家本人的终生荣誉奖项,旨在表彰作家一生的文学造诣。[注]   在颁奖时,国际少年儿童读物联盟表示,姚泛月本人始终深耕于儿童文学,关心儿童的艰难处境,通过文章来安抚儿童的心灵,帮儿童度过成长的迷茫期,因而获得评委会的一致认可。[注]   有很多网友都在国内最火的论坛上发表帖子,或是讨论这个奖项本身,或是讨论获奖者本人。   其中一个人气爆火的帖子,名为#童话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主楼是楼主本人发的内容:主楼借用泛月姐姐的一句名言,“童话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因为孩子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想知道论坛里有多少人是看着泛月姐姐写的童话故事长大的,又有多少人的人生曾经被泛月姐姐的童话故事影响过。   1L:一楼还是楼主本人。我先来抛砖引玉。   我是常晋市人,说句不夸张的话,从小就是读着《童话月刊》长大的。楼上的姐姐是学音乐的,我经常听到她在家里练琴,所以一直都很想学钢琴,再加上家境也还可以,父母都很支持我去学习。   学了两年,水平很业余,但我弹得很开心。   到了春节,楼上姐姐回家过年,我鼓起勇气去找她玩,还当着她的面弹了一首曲子,想听她夸我。后来我去上厕所,她可能以为我走了,在外面跟她妈妈说:“小孩子学了两年还弹得那么差,根本就没有天赋。再学下去也是浪费钱。”   那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后来回到家里,我一直在哭,还跟爸爸妈妈说再也不要学钢琴了,让他们帮我退掉兴趣班,还让他们把家里的钢琴卖掉。   兴趣班是退掉了,但钢琴没有卖。妈妈说我以前那么喜欢,想给我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愿意重新弹琴了。   过了大概一年多吧,我从同桌那里看到了《爱跳舞的小象》第一册 出版书。那时候,我觉得我就是故事里的依依,看着故事里的依依没有被他人的评价打倒,而是一点点改变他人的看法,我突然没有那么抗拒弹琴。   回到家里,我鼓起勇气,再次坐在了钢琴前。   几十年过去了,就算我结婚、有了孩子,我还是会时不时坐在钢琴前弹一会儿。是的,我就是没有天赋,我没有从钢琴里收获到任何成就,但我因为钢琴拥有过无数快乐。   这些快乐支撑着我走过无数次艰难时刻。   2L:好家伙,楼主这是早有准备啊。   我没看过姚泛月的故事,不过我看过她的故事改编的动画片。   谁小时候不梦想着能遇到一面许愿镜。   3L:是的,从《童话月刊》到一部部动画片再到童话世界主题乐园,谁的童年能“逃掉”姚泛月。   4L:实不相瞒,我是从童话世界主题乐园入坑的。而且我喜欢上她的书时,已经二十出头了。   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唉,反正和父母的关系处得特别糟糕,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去打工了,每个月赚了那一点点钱,还要把大半的钱打回家里。   我爸妈从来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只有在我发工资那两天对我特别温柔。   可能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吧,我干活勤快,每个月的提成都比别人多了不少,后面还涨了薪水,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我爸妈,给他们打过去的钱也越来越多,果然,他们对我也越来越和气。   直到后来弟弟结婚,家里要起新房子,父母想把我嫁给一个家暴的中年男人换彩礼,我才彻底清醒过来,与他们断绝了联系。   那时有些想不开,想着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爱我,把手里的钱花光了,我就要去死。   想到同事说过主题乐园特别美好,于是就买了最快的去常晋市的机票,进了主题乐园玩。   当时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晕晕乎乎地就进了冒险岛。   去餐厅吃饭时,听到隔壁桌的两个女孩子在八卦姚泛月的家庭情况,说她有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和一个抛妻弃女的父亲。   当时不知怎么地就哭得稀里哗啦。   可能是看我哭得太惨了,功夫熊猫宁宁居然给我送了一朵格桑花。   隔壁桌的女孩子见我不太懂,特意告诉我:“格桑花是一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花。无论以前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收下了这朵格桑花,你以后都会幸福的。”   那一刻,我突然得救了。   一直到现在,我的书架上都摆着整套《功夫熊猫游三国》。   5L:楼上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6L:祝福4L的姐妹,我感觉我的改变和你们的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泛月姐姐有一本以流浪猫为主角的中篇小说,看完那本小说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猫粮去喂小区底下的流浪猫,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会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猫窝。   这个习惯已经坚持很多年了。   说不定我喂过的这些流浪猫里,就有一只是平平。   ……   10L:在泛月姐姐的文里,第一次听说了免费午餐的概念。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学校里吃的免费午餐,喝的牛奶,都是来自于好心人捐赠和国家出钱。   反正从那之后,就非常节约粮食,尽量不浪费一颗米。   笑哭,这也算是养成了一个好的习惯?   11L:有幸听过泛月姐姐开的讲座,当时对她在讲座上说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   她说一个写儿童文学的作家,应当以身作则,成为儿童读者的榜样。   后来去看了她这些年的事迹,发现她真的是一个言行合一的人,从来没有辜负过孩子们对她的喜欢。   12L:我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事情,不管姚泛月是12岁,32岁,亦或是现在,大家对她的称呼都是“泛月姐姐”。   13L:可能是因为她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态。   她对孩子心理的了解,甚至远胜过很多专门研究儿童心理的专家。   14L:她和那些大人不同。   她是真的愿意和孩子们交朋友,并且愿意站在孩子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15L:她可是写过很多文章来歌颂孩子。   很多父母都觉得,孩子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会抑郁,为什么会想不开,可她在很多场讲座上都呼吁过,父母应该认真去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关注孩子的思想变化。   ……   24L:朋友给我发了这个帖子的链接,所以特意点进来回复一下。   我是从《许愿镜》时期就开始看《童话月刊》的忠实读者。   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四年级。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国内顶尖大学的毕业生,后来被特聘回到市里工作,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却完全没有遗传到他们的智商,每次考试都只能考三四十分。   爸爸妈妈感情一直都很好,但每次谈到我的学习,都会大吵起来。   久而久之,我的厌学情绪越来越浓,可我又不敢不学。   我害怕从父母的眼里看到越来越多的失望,我害怕父母会因为我是个笨小孩而不喜欢我。   有一天,我爸爸给我买回了《童话月刊》。   直到现在,我都还能背出《许愿镜》里面的那番对话:   “爸爸,如果我考试永远都只能考不及格,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小孩有很多,可只有你是我的孩子。我会永远喜欢阿依。”   后来,我和爸爸妈妈认真沟通了很久,他们答应不再强求我的成绩,以后每个月都会陪我一起看《童话月刊》,还鼓励我给泛月姐姐写信(那时她的笔名还叫江泛月)   原本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就在信寄出去的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她写的回信。   她在信上说:“阿依并不是一个笨孩子,只是他的聪明没有体现在考试成绩上。故事里面的阿依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闯进了防守森严的精灵族圣地。”   不知道泛月姐姐能不能看到这个帖子,但我想说,当年那个数学只能考四十分的笨孩子,成为了一名法语翻译作家。   ……   30L:被24L的回复炸出来了。   太神奇了,我和24L一样,都是从《许愿镜》时期就开始追《童话月刊》的读者,然后也给作家写过信,也收到了作家的回信。   不过我喜欢的是《许愿镜》的第二个故事。   “有了翅膀,也会拥有其它烦恼。每个生命都不容易。”   “我想要学习怎么造飞机,用另一种形式飞上蓝天。”   当时我看到这里,还觉得她烂尾了,于是写了封信续写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她在给我的回信里写道:“曾经拥有过翅膀的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天空的吸引。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实现他的梦想。因为他知道,大地既然不挽留他,那他就该是属于天空的。”   我最后没有去造飞机。   造了个比飞机还厉害的。   31L:哇哦,有些好奇楼上造了什么。   32L:呜呜呜我也好想收到泛月姐姐的回信啊。   ……   45L:我能说,我后面会成为环境保护协会的成员,有一部分是受到她写的故事的影响吗。   最让我感动的是,她不仅仅只是在书里宣扬环保,她还把那本书的稿费、出版费还有后面改编成漫画的版权费,都捐给了环境保护协会。   46L:两年前《童话月刊》停刊了。   以后出生的孩子,都体会不到我们每个月追《童话月刊》的快乐了。   47L:哎,互联网短视频对纸媒的冲击太厉害了,现在的孩子也不像我们以前,娱乐方式少之又少。   不过还好停刊之前《功夫熊猫游三国》完结了。   ……   50L:咳咳咳,我插个题外话。我今天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梦到我穿进了《爱跳舞的小象》里面,还见到了依依。   51L:!?我去,你是姚泛月本人吗!?她发了条微博,说她今天梦到了《爱跳舞的小象》。   52L:啊,我不是啊,那么巧的吗?   不过那个梦真的很真实,直到现在我都能回想起梦中的一草一木,还有依依说话时的神情。   它还说:“今天草原上来了好多新朋友。”   ……   70L:我的天,50L你还在吗,我也做了和你完全一样的梦。   我敢保证啊,我绝对不是姚泛月,我要是能和她一样厉害,就算现在躺进了棺材里我也能笑到诈尸!!!   71L:我刚从隔壁帖子过来,隔壁帖子也有人说梦到了。   总不能是童话照进现实了吧。   72L:要我说啊,一本小说写到后面,很有可能就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世界,故事走向完全不能由作者去控制了。   说不定你们梦到的都是真的,你们在梦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参观。   73L:72L说得这也太浪漫了。   我觉得真的有可能哎。   这么想想,那些梦到的都是天选之子啊!   74L:呜呜呜我一个爆哭。   那可是她最爱的依依啊,如果她真的去过它所在的世界,亲眼见到了它,那该有多好。   75L:我永远都会羡慕她和她妈妈之间的感情。   现在我也从一个小读者,变成了一位妈妈,有了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儿。   等我女儿上幼儿园了,我要把我买的那些童话书翻出来,与她一起读,陪她一起慢慢长大。   76L:救命!   楼上的话戳到我的泪点了!   我时常在想,她那么爱孩子,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小时候就是被这么爱着、呵护着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天下孩子也都应该被这么爱着、呵护着。   77L:肯定是啊。   你们有没有看过姚容女士的一段采访视频。   在那段采访里,姚容女士亲口说了,她当初会做玩具,是因为她的孩子的玩具几乎都是捡别人不要的。   她当初会选择在村里建厂,是因为她希望她的孩子的家乡也能变好。   她当初会建主题乐园,是因为她想要把主题乐园当做毕业礼物送给她的孩子。   有人去查过主题乐园的开业时间吗,2002年6月28日。   2002年6月26日是姚泛月大学毕业的日子,坐火车从首都到常晋市刚好要花两天时间,定这个开业时间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姚泛月能顺利赶上。   78L:我敲!   77哥牛逼,这个日期的细节我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的!!!   79L:这是什么神仙母女情呜呜呜我真的太爱了。   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是,母亲是开玩具厂的,而女儿是写童话世界的。   80L:提到姚容女士,南省人忍不住插个题外话。   南省人真的会永远支持童话世界工厂。   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96年南省经历过一场特大暴风雪,当时受灾情况遍布整个省百分之八十的地区,童话世界第一个站出来捐款捐物,捐款捐物多达上亿元。   那可是96年的一亿啊。   81L:常晋市本地人不请自来,我们买玩具绝对首选童话世界工厂!   不仅质量好,款式多,我还听我爷爷说过,以前常晋市坐拥很多树木资源,却还是一穷二白,是童话世界工厂最开始生产玩具,帮常晋市探索出了一条经济发展道路。   还有济香镇和一丰镇,这两个镇在90年代,是全国数得上名字的贫困镇,结果全部都因为童话世界工厂脱贫致富了!村民甚至还住上了别墅!!!   听说在村民们修别墅时,童话世界还给了一定的补贴,羡慕两个字我已经说倦了好吧。   82L: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现在就去旗舰店下单支持一波。   83L:已经下单+1   ……   98L:感谢年少岁月读过的每一篇童话故事。   是它们让我从从容容地,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   99L:童话确实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100L:这里是现实世界。   可总有人,想尽办法把现实世界谱写成了童话世界。   姚泛月如此,姚泛月的妈妈姚容女士也如此。   正因为有他们这些人在,哪怕我偶尔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可我还是会一次次去热爱这个世界,并且把我所有的美好品格都回馈给这个世界。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欢迎来到童话世界。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完/大白牙牙牙) 第133章 守护灵1   姚容一睁开眼睛, 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周围漆黑到没有一丝光亮,空气沉闷死寂,别说风声了, 她连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试着探出右手触碰周围, 确定自己不是躺在棺材里。   很好,这至少说明她不是一具尸体。   心念一动,姚容发现自己竟然飘起来了。   所以她现在是鬼魂状态?   正琢磨着,系统那边就将记忆和剧情传送了过来。   这是一个人与鬼并存的现代玄学世界。   绝大多数人死了以后,都会进入地府再次轮回, 而极少数人死了以后,因为执念过深等原因滞留人间,不入轮回,成了鬼物。   鬼物多了,就容易影响人类社会的秩序。   所以自古以来,就有专门负责勘探风水、驱邪抓鬼的天师一脉。   原身出生在一个早已没落的天师世家, 自小就具有极高的修道天赋, 被父亲寄予厚望。   原身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勤恳修炼, 二十二岁时在天师大比上崭露头角,并与谢家少族长谢舟结缘。   婚后, 两人有了个儿子, 取名为谢岫。   谢岫两岁时,谢家收到了一个消息:某片山林形成了阴煞之地, 可能会有厉鬼出世。   这片山林距离谢家不远, 一旦有厉鬼现世, 第一个受害的就是谢家,所以身为少族长的谢舟带队前去探查, 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留在谢家的魂灯也忽明忽暗,显然是命悬一线。   原身忧心丈夫,决定赶去驰援。   临行前,原身将谢岫托付给谢岫的亲爷爷——谢家族长。   这处阴煞之地颇为古怪,即使原身做了诸多准备,还是没能找到丈夫一行人,反而遭劫身陨。   谢舟是谢族长唯一的儿子,谢舟带去的那队人是谢族长一脉的精英。随着他们和原身一死,族长一脉的实力大受打击,再加上族长突然病重,压不住场面,谢家因此陷入内斗。   混乱之际,谢岫失踪。   除了族长一脉积极寻找谢岫的下落,谢家其余人毫无作为。   等族长撑不住撒手人寰,谢家旁支上位,更没有人关心谢岫是死是活。   另一边,谢岫没有死。   他被拐||卖团伙抓走了,后来公安打击了那个拐||卖团伙,救出了他和其他孩子,因为找不到他的亲生父母,公安就将他送去了孤儿院。   他还隐隐记得自己姓谢,孤儿院院长就为他取了个新名字:谢逸年。   后来,谢逸年曾两次被人收养,又两次被人退回孤儿院。   孤儿院里很多孩子都身患残疾,谢逸年不仅身体健康,还长得格外讨喜,本应是不愁被人收养的,谁知道却遇到这么多坎坷。   院长为他难过,谢逸年反倒安慰院长:“也许我生来就是父母亲缘浅。以后孤儿院就是我的家,院长和院里的孩子都是我的亲人。”   上完初中,谢逸年没有再继续学业,而是选择外出打工。   洗盘子,摆地摊,送外卖,谢逸年尝试过很多活计。   他干活勤快,为人机灵,懂得看人脸色,如果生活能一直这么下去,也算平静顺遂。   只可惜,这样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十六岁那年,谢逸年开始频繁见鬼。   他心中惶恐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向何人诉说。   就在这时,谢逸年遇到了一个浑身透着古怪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自称姓张,给孤儿院捐了一大笔善款。他见到谢逸年第一眼,就一语道破谢逸年身上的异常,还说自己是一名天师,捐款做善事是为了积攒功德。   在这位张天师的帮助下,谢逸年总算不用担心自己一出门就见鬼了。   他囊中羞涩,却还是坚持将自己的大半积蓄都转给张天师。   张天师没有收他的钱,反而送了他一张驱邪符:“你体质特殊,容易招惹邪祟。我只能帮你一时,你要是想自保,还是得修炼。”   谢逸年又惊又喜:“我也能成为天师吗。”   张天师给了他一本入门功法和一个阵法,让他熟读入门功法后,绘制阵法引气入体:“你与我有缘。等你完成引气入体这一步,就可以正式拜我为师。”   谢逸年恭敬地收下这些东西。   一开始,他只是随便翻看功法,还没有下定决心去修炼。   但一段时间后,张天师留在谢逸年身上的术法失效了,他又再次见鬼,有一天甚至险些死在厉鬼手里,还是靠着张天师留给他的驱邪符才保住一条性命。   至此,谢逸年对张天师彻底信服。   可谢逸年没想到的是,他绘制完阵法,等着他的,不是一条改变人生的康庄大道,而是一只面目恐怖的厉鬼。   意识模糊之际,谢逸年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他画错了阵法,还是张天师要害他。   如果张天师要害他,又是在图什么呢。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能被对方图谋的?   难不成,对方想要的,就是他的这条性命吗?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谢逸年,让他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谢逸年当前厄运值为85,请宿主尽快行动】   ***   这是一片位于深山中的山林。   在这片山林之外,阳光灿烂、动物活跃。   但在这片山林之内,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只活物。   姚容抬手一挥。   阴气自她指尖涌出,凝聚成淡蓝色鬼火,幽幽悬浮在她身侧,照彻四方。   “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天师死后,应该是无法变成鬼怪的。”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天师与鬼怪是千年宿敌,但凡踏入天师一途,死后灵魂都会被地府直接接管。】   姚容问:“那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现在却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了下来。   系统没有马上回话,显然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姚容垂眸,试着操控身体。   她可以在山林内随意走动,却没办法离开山林,似乎是与这片阴煞之地绑定了。   阴煞之地自古以来就容易滋生邪祟,滋养鬼怪,她死后能打破法则化成厉鬼,是不是与此地有关系?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得到了系统的证实:   【阴煞之地弥漫着大量的阴煞之气,乃大凶之地,原身惨死在这里,很可能导致了某种异变】   姚容轻叹一声:“传闻阴煞之地会有厉鬼出世。这个传闻总不能应在我身上吧。”   【宿主多虑了】   得到系统肯定的答案,姚容就将这个担忧抛到了脑后,转而问道:“我好像与这个地方绑定了,要如何才能离开?”   【炼化完此地所有阴煞之气,就能自由出入了】   姚容微微皱眉,又尝试了几次,发现现在确实是出不去:“逸年的厄运值是85,他现在过十六岁生日了吗?”   【张天师已经出现了,距离谢逸年横死还有一个月。】   姚容深吸口气:“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了。”   她做过无数次任务,也去过几次灵异世界,当过几次天师,虽然是第一次当鬼,但稍微试验一番,就知道该如何吸收这些阴煞之气了。   这处阴煞之地能让谢舟、原身等人遭劫,足以说明它的强大。   姚容估算了一下,如果她成功吸收并炼化完这些阴煞之气,应该能直接迈入鬼王行列。   这么想着,姚容沉下心,尽全力开始炼化。   时间如水,一点点流淌而逝,姚容依旧保持着与之前一样的姿势,直到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树梢枝叶,落在她的眼睫上跳动。   姚容缓缓睁眼。   此地对她的禁锢已经微乎其微,最多再等三天就能离开。   剩下这些阴煞之气不需要刻意炼化,姚容一边吸收,一边在山林里游走。   【你在找什么?】系统奇怪道。   “我在找……”   姚容话没说完,猛地停下脚步。   视线前方,静静盘坐着二十多具白骨。   这些白骨围成一个圈,全部保持着生前施法的姿势。   而圆圈最中间,端坐着一具白骨,似是主持阵法之人。   这具白骨的食指处,佩戴着一枚玄黑色的戒指。   古朴深沉,纹路繁美,绝非凡品。   二十五年前,谢家少族长谢舟年满十八,谢家族长耗费无数奇珍异宝,打造了一枚极品法器送给亲子,以贺亲子成人之礼。   自谢舟进入阴煞之地,玄黑法戒也随着他一起消失在世人的视线里。   “原来是这样。”   鬼是不会落泪的,但在看见这枚玄黑法戒时,姚容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这是原身残留在她身上,对谢舟的感情。   “我知道原身为什么能化成鬼了。”   “即使变成鬼怪,被所有天师唾弃,从此不入轮回,也要带谢舟回家……这就是原身的执念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玄黑法戒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发出振鸣。   姚容蹲下身子,用阴气将虚幻的手掌凝成实体,轻轻触碰那枚玄黑法戒。   玄黑法戒重新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姚容站起身,在山林里选了个风水极好的位置,开始挖坟:“我暂时没办法带你们回谢家祖坟,只能先为你们收敛尸骨,他日再接你们回家。”   谢舟的坟墓是最大的。   姚容用阴气托着他的白骨,轻轻放入墓里。   她没有马上掩埋,而是继续在山林里寻找,最后在山林另一侧又找到了一具白骨。   这是姚容自己的尸骨。   在她死去时,她距离谢舟,只有一公里的距离。   而现在,他们夫妻终于合葬在一起。   覆上黄沙之前,姚容取下了那枚玄黑法戒:“等岫儿满了十八岁,就把这枚戒指送给他当成人之礼。”   这枚玄黑法戒不愧是谢族长精心打造的。   谢舟一行人身上的宝物不少,可十几年下来,那些宝物被阴煞之气侵蚀,全部都没有留存下来。   只有玄黑法戒毫发无损。   埋好所有人,姚容找来几棵断掉的大树,以阴气化利刃,削出二十四块墓碑,一一刻字,立在墓穴前方。   “我现在是一只鬼,你说,如果我给他们念往生经,会发生什么?”   沉默片刻,系统说:【总不至于连你也往生了】   姚容:“……”   她明明是很认真在提问。   “我掌握了那么多天师术法,还擅画符,现在变成了鬼,术法是肯定用不出来,但符箓呢?”   想要使用术法,必须调动自身修为,所以她是肯定用不出天师术法的。   可画符,是将外界的天地灵气储存在符箓里,这难道也不行吗?   系统还是第一次听说鬼要画符。   这下是真的鬼画符了。   【你现在能够调动天地灵气吗?】   姚容说:“天地灵气是属于世间所有生灵的。这个世界能容下鬼物的存在,就说明鬼物也属于世间生灵之一。为什么不能调动。”   系统无言以对。   它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经历过无数个世界的任务者,除了能力、心性远胜新人外,他们对世界法则的挖掘也远胜新人。   很多隐性规则就连系统都未必能检测出来,姚容却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端倪。   姚容试着念了一遍往生经,如她所料,她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连着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姚容才停下来,继续探查此地。   系统看她恨不得挖地三尺的架势,忍不住又冒了出来:【宿主,你在找什么?】   “这里是深山老林,不是什么乱葬岗,你说,它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阴煞之地?”   总该是有缘由的。   系统思索片刻:【你怀疑这里有鬼兵?】   姚容感应到了某种危险而强大的气息,微微一笑:“这下可不是怀疑了。”   ***   “房东,这里是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您数数看。”   地下室门口,谢逸年递过去六百块钱。   房东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好几眼,犹豫着要不要接。   谢逸年抿了抿唇,下意识扯了扯衣领。   炎炎夏日,他穿着外套,将外套领子竖得极高,却也遮不住那紫黑的勒痕。   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看了看谢逸年的脸,问:“和别人打架了?”   谢逸年低头:“嗯……您要是担心我给您惹麻烦,就算了,我换个地方租。”   “算了算了,钥匙给你。”房东还是把钥匙递给了谢逸年。   谢逸年道了声谢,提着背上的包,推着行李箱走进狭窄的地下室。   他今年不过十六岁,个子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五   长得太快,身形就显得有些瘦削单薄。   头发有段时间没有打理,垂落在额前耳侧,柔和了棱角分明的侧脸。   只可惜,他眼底浓重的黑眼圈、眉间掩饰不住的憔悴与困倦,生生破坏了他五官的俊秀。   地下室没有椅子,谢逸年脱掉外套,脱下书包,坐在床垫上发呆。   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不断遇到鬼。   一个月前,他认识了来孤儿院做慈善的张天师,在张天师的帮助下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还从张天师那里得到了一张驱邪符。   只是好景不长,前天晚上,他结束一天的工作,走回家的路上,却感觉到身后凉风阵阵。   不等他回头,一股透着浓重血腥味的长发从身后缠上他的脖颈。   就在他险些窒息时,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张驱邪符发出一道金光,照在那些头发上。   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叫声,随后长发松断。   谢逸年不敢回头,连滚带爬逃回家里,才发现那张驱邪符化为了灰烬。   肯定是张天师给的驱邪符救了他。谢逸年心想。   驱邪符只有一张,谢逸年担心那只长发女鬼会再来杀他,又联系不上张天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张天师给的阵法上。   他原本是和孤儿院的三个朋友合租,但谢逸年担心自己使用阵法会影响到三个朋友,就临时搬走,自己租了这间地下室单间。   想到这里,谢逸年稍稍回神。   地下室不通风,又没有空调,只有一扇风扇在悠悠转着。   谢逸年才坐了会儿,浑身就湿透了。   他去接了点水,洗了把脸,这才将自己买的朱砂等物扛了出来,依照着阵图开始绘制、摆放。   阵图并不复杂,谢逸年很快就摆好了。   他盘腿坐在阵图中间,背诵那段并不繁琐的法诀。   才刚念完第一句,谢逸年就感觉到浑身一凉,周围的温度好像降了许多。   谢逸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想到那些躲在暗处的鬼怪,他干脆闭上眼睛,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   滴答、滴答。   似乎有水声回荡。   一股潮湿而腥臭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   谢逸年心中升出不安,可法诀只有短短两句,不到十秒的时间就能念完,根本容不得他悬崖勒马。   他抿了抿唇,刚睁开眼睛,就见一张五官完全颠倒的脸与他来了个贴脸杀,被鲜血浸湿的长发更是在一瞬间攀上了他的脖颈。   “鬼啊!!!”   谢逸年尖叫一声,当场吓晕过去。   刚赶到的姚容:“……”   刚赶到的系统:【……】   姚容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扯住女鬼头发,随手将女鬼甩到了一旁。   女鬼尖叫,鬼气升腾,继续向谢逸年扑过去。   姚容阴气外放,直逼女鬼。   女鬼感受到这股气势,顿时僵在原地,下一秒就猛地转身,想要穿墙遁逃,却发现自己已经逃不出这个狭小的地下室了。   “你身上有契约之力,是被天师饲养出来的恶鬼?”   姚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跟脚:“你的主人,就是那个张天师吧。”   不等女鬼回答,姚容右手一转,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浮现在她身前,剑柄落入她的掌中:“既然敢吓他,那就用你来试试鬼兵之威。”   女鬼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剑气一扫,当场魂飞魄散。   姚容走到谢逸年面前,俯身打量他清隽的眉眼,半晌,用手指狠狠戳谢逸年的额头,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又好气又好笑道:“就这胆子,也敢随随便便绘制阵法,难怪会着了别人的道。”   ***   谢逸年做了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梦里,一只五官颠倒的女鬼缠住他的脖子,非说要嫁给他,吓得他面无人色,恨不得大吼一声“你看上了我什么,我改还不成吗”。   然后他就生生吓醒了。   谢逸年一把从地上坐起,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确定心脏还在砰砰跳着,顿时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那只是一场梦,我还活得好好的。”   话音刚落,谢逸年隐隐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   那张没有铺东西的床垫上,盘腿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   一柄玄黑长剑横在她的膝盖上。   她五官秀美,乌发如墨,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美得如同一场幻梦。   可这会儿,谢逸年根本没有心思欣赏什么美人,他只觉得天要亡他:“你你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后缩去,想要离这只女鬼远一点。   姚容垂眸,扫了他一眼。   谢逸年更害怕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害害我……”   姚容陈述事实:“刚才是我救了你。”   谢逸年愣了愣,鼓起勇气,悄悄打量姚容的五官,却正好对上姚容似笑非笑的眼眸,又是吓得一哆嗦。   不过这一哆嗦,也让他恢复了一丝丝冷静。   刚刚那女鬼五官颠倒,喜欢用头发作为武器攻击人。   眼前这位姑娘一看就是长着人样,还带着一把长剑,浑身都透着令人信服的正气……   难不成……   谢逸年万分激动:“莫非您是一位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天师大人!?”   姚容眉梢微扬,露出几分古怪之色。 第134章 守护灵2   谢逸年见姚容不说话, 以为她默认了。   身边有个天师,安全感瞬间直线上升,谢逸年腿不晃了, 手不抖了, 胆子也壮了:“天师大人,您要喝水吗?”   他伸手摸自己的背包,掏出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殷勤地帮拧开瓶盖。   “我今天刚搬进来,还没收拾房子, 东西有点乱,您千万别介意。”   “您是张天师的弟子吗?我看书里总说,修道之人都风骨天成、仙骨飘飘,一见了张天师和您,就知道书里的话都是真的。”   “张天师说了,只要我引气入体, 他就会收我为徒。那只突然出现的女鬼肯定是张天师给我的考验吧?”   姚容摆摆手, 示意他自己喝水。   谢逸年确实渴了,边喝水边问:“张天师跟我说要去外省办件事, 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吗?”   姚容弯了弯唇,起了几分回答的兴致:“他老人家怕是很气急败坏。”   辛苦布了几个月的局, 被她破坏了。   养了十几年的女鬼, 被她随手杀了。   能不气急败坏吗。   谢逸年只当她在开玩笑,试探道:“是我的表现让张天师不太满意吗?”   他这会儿缓过神也觉得丢脸, 找补道:“我胆子是小了点, 但我手脚勤快, 能说会道,就算张天师他老人家不乐意收我为弟子, 他门下肯定也缺个洒扫伺候的人吧……”   这种女鬼缠脖子的戏码再来一次,他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杀死。   跟在张天师身边,别的不说,至少安全上是能得到保障了。   要是还能学上几手……   谢逸年正做着美梦,就听姚容道:“你胆子小吗,我怎么觉得你胆子很大啊。”   谢逸年眼睛一亮,满怀欣喜:“真的吗?”   “真的。”姚容低头,看着那个被谢逸年蹭糊了的阵法,“要是胆子不大,怎么敢画这个阵法?”   谢逸年一愣,跟着低头。   这个阵法怎么了?   “知道这个阵法的天师不多,但它有个名字,每个天师都一定听说过——它叫自愿献祭阵法。”   “此阵一成,七天之内若你横死,就会成为供对方驱使的厉鬼。”   谢逸年瞳孔微缩。   他不是傻子,只是刚醒来时心绪激动,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思索其中的疑点。   但现在想想,他画完阵法、念完咒语,女鬼立马出现,就好像……   那只女鬼是他召唤来的一样。   再想想,前天晚上那只想杀他的女鬼,和今天这只女鬼,应该是同一只。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张天师在做局吗。   可张天师想要什么?   自愿献祭……难不成张天师想要他这条命吗?   姚容一时沉默,耐心等他自己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谢逸年抬起头来,看了姚容一眼,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贴到门上:“天师大人,那只女鬼呢?”   姚容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心中好笑:“自然是被我斩杀了。她是人为饲养出来的恶鬼,这些年肯定杀过很多人,身上孽力极重。”   谢逸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前两天的勒痕还没消退,现在又添了新的。   “天师大人,您饿了吗。我去给您买点晚饭吧。”   “不饿。”   谢逸年急了:“怎么会不饿呢。您救了我一命,可千万别为我省钱啊。”   姚容扫了他一眼。   谢逸年苦着脸:“其实是我饿了。您看,不如您在家里等等我,我去附近餐馆买份晚饭?”   姚容没点头也没摇头。   谢逸年就当她同意了,转身拧开门把手。   一开始还只是疾步走着,等到了外面,谢逸年拔腿狂奔。   他今天才搬到这里,根本不熟悉附近的路,埋头跑了好一会儿,跑到一处热闹的广场,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路边的路灯直喘气。   喘了好一会儿,谢逸年拿出手机,给自己最好的兄弟柱子打电话。   柱子正在烧烤摊打工,电话背景音格外嘈杂:“喂,年子,你干啥呢,我这正忙着呢。”   谢逸年语速飞快,一句废话都没说:“我银行卡密码是院长生日,里面有这一年存下的六千块钱,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三千给院长,三千给你。”   “小心张天师。他要是再来,不管跟你说什么你都别信。听我的!”   柱子懵了:“你怎么一副交代遗言的模样?”   谢逸年暗骂,可不是交代遗言吗。   死了个五官颠倒的女鬼,暗处还有个想要他命的张天师。   地下室里还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   不过他刚刚开门出来时有注意到,地下室的门锁没有坏。能够不破坏门锁,悄无声息进来地下室的,八成是只女鬼了。   不等柱子再发问,谢逸年挂断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强撑着的那口气也散了,身体一软,顺着路灯滑坐在地。   谢逸年幽幽叹气。   “叹什么气?”身后有声音问。   谢逸年破罐子破摔,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话语,又重重叹了口气。   姚容抱着长剑,走到谢逸年面前。   昏黄路灯下,谢逸年的影子并不长,姚容脚下——   居然也有影子!?   谢逸年“咦”了一声,难道他弄错了,这位真的是天师。   念头刚起,谢逸年发现姚容脚下的影子又不见了。   行吧,不用怀疑了,这肯定是鬼。   还是只喜欢逗弄人的鬼。   这两个月来一直在担惊受怕,短短两天时间内遭遇了两次生死危机,这会儿横竖不过就是死,谢逸年反倒坦然开摆了:“这位女鬼大人,您玩够了没有?”   姚容笑了笑,影子又重新出现了。   她这具身体,是消耗阴气凝聚成的实体。   既然是实体,自然是会有影子的。   天底下没有多少只鬼能像她一样,这么奢侈地消耗阴气。   对一般的鬼来说,阴气消耗了,实力就会受损。   也就是姚容有鬼兵源源不断提供阴煞之气,才敢这么操作。   谢逸年闭上眼睛:“反正我交代完遗言了,您要是想杀了我,就直接动手吧。不过能不能给我个痛快,我怕疼。”   “谁说我要杀你?”   谢逸年悄悄睁开半只眼睛,仰头看她。   她逆光而立,穿着一身明显不符合季节的长袖长裤,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谢逸年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确实是不带恶意的。   “……好像也是。如果要杀我,就没必要多此一举救我了。”谢逸年松了口气,能活着当然还是活着比较好,“不过您为什么要救我呢?”   姚容转身就走。   谢逸年摸不着头脑。   姚容示意他跟上:“你不是说饿了吗?”   十分钟后——   刚刚一路走过来,遇到了不少餐馆,但谢逸年摸不准这个女鬼的想法,不想牵连无辜,又不敢真的不吃东西,干脆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桶泡面。   他在店里泡面时,店员一直在偷偷打量他。   谢逸年出门时没穿外套,脖子上的青紫勒痕遮也遮不住,他加快手中动作,端着泡好的泡面走到远处,蹲在路边。   姚容站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谢逸年不敢让她等太久,吃得飞快,险些把自己呛到。   “不用急。”   姚容终于开口。   谢逸年苦着脸。   “难不成你赶着投胎?”   谢逸年打了个激灵,连忙放慢吃面的速度,还喝了口面汤。   暖洋洋的面汤下肚,很能壮一个人的胆子,谢逸年试探性问道:“女鬼大人,您知道那个张天师为什么会选中我吗?”   “因为你能见鬼。”   “这和我能见鬼有什么关系?”   姚容看向他:“普通人是不会随便见鬼的。除非体质特殊。这种特殊体质的人,一旦成为厉鬼,实力不容小觑。”   谢逸年自嘲:“我做人没什么长处,做鬼居然能这么厉害。”   “不必妄自菲薄。”   谢逸年微微一怔。   是他的错觉吗。   他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安慰的意思。   姚容说:“你这种体质,其实也适合修道。”   谢逸年低下头,又吃了两口泡面,这才抬起头:“女鬼大人,您跟在我身边,是不是有事想找我帮忙啊?”   他听那个姓张的邪恶天师说过,鬼怪滞留人间,多是心有执念难消。   眼前这个女鬼没有随意杀了他,也许是只能好好沟通的鬼。   姚容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   谢逸年瞬间来了精神。   他心里盘算着,只要他对眼前的女鬼有利用价值,女鬼就不会轻易杀了他。   甚至在张天师和其它鬼怪要杀他时,还有可能会出手保护他。   “我欠您一个救命之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姚容还能看不出他那点儿小算盘:“你自身都难保,还想管我的事情?”   谢逸年:“……”   姚容问:“你觉得我厉害吗?”   谢逸年从心:“厉害。”   “比那个什么张天师厉害吗?”   谢逸年咬牙:“肯定比。”   姚容打量他一眼,暗示道:“你刚刚不是还想向张天师自荐吗?”   谢逸年心中泪流满面,知道这是在逼自己卖身:“我……我胆子挺大的,不怕您这样长得好看、性情温柔、好说话、好沟通的鬼。而且我手脚勤快,能说会道,您老人家平时总有不方便出面的时候,肯定需要个跑腿伺候的人吧,您看看我怎么样?”   姚容挑剔:“勉勉强强。”   谢逸年心中郁闷,只能安慰自己,好歹短时间内不用死了。   他化悲愤为食欲,吃完最后一口泡面,又把面汤喝完,起身去丢泡面桶。   等他重新走回来,姚容转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谢逸年眨了眨眼,见姚容走到了几步开外,这才回过神来,亦步亦趋跟在姚容身后。 第135章 守护灵3   地下室依旧保持着谢逸年离开时的模样。   这里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行李箱, 再加一个卫生间,谢逸年和姚容走进屋里,连腾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姚容直接坐到了床上。   谢逸年拿着一条抹布走进卫生间, 接了点水润湿抹布, 想要把那个用朱砂绘制的阵法擦拭干净。   还好他穷,买的是劣质朱砂,容易擦拭。   谢逸年边擦边想。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僵硬抬头:“女鬼大人, 我记得你说,此阵一成,七天之内若我横死,就会成为张天师手下的厉鬼……那现在,这阵成了吗?”   姚容正在全心全意炼化手里的剑。   这柄玄黑长剑,就是她从阴煞之地里得到的鬼兵——斩魂剑。   鬼兵举世罕见, 姚容炼化了阴煞之地里的大部分阴煞之气, 这才勉强能让斩魂剑认主。   只是,刚收服斩魂剑, 系统就通知她,说谢逸年那边出事了。   她带着斩魂剑匆匆赶了过来, 恰好在最后时刻赶到。   听到谢逸年的话, 姚容分出几分心神:“成了。”   谢逸年:“……”   完了完了,那他未来七天岂不是很危险。   那个张天师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啊。   说不定张天师这会儿就在暗处盯着他, 等他落单, 对他再下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 语气郑重,神情谄媚:“女鬼大人,是我疏忽了。我怎么能让您坐在床垫上呢,我这就给您铺床。”   “您放心,被套枕套这些都是刚洗过的,绝对干净……”   “额,您要是还嫌弃,我明天一大早上就去给您买新的!”   姚容:“我睡床上,你睡哪里?”   谢逸年讨好道:“我是您的鬼仆,当然睡地板上。”   姚容皱眉,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逸年被她看得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女鬼。   难不成女鬼是嫌弃这里太简陋了?   想了想卡里仅剩的六千块钱,谢逸年一咬牙,也顾不上心疼了:“就将就一晚上,我明天绝对换新的住处。到时租个一室一厅,让您有个单独的房间,您看怎么样?”   见姚容不说话,只是盯着他,谢逸年压力山大,改口道:“那……那两室一厅?”   姚容走下床,不再用阴气凝聚实体。   于是她整个人都虚化成了鬼魂状态。   “不用了,你去睡觉吧。我今晚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说罢,姚容直接穿墙离开。   谢逸年挠了挠头,默默从皮箱里拿出床单。   刚要弯下腰铺床,身后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忘记说了。”   “你今晚不会出事,安心睡觉即可。”   谢逸年动作一顿,转过身去,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以最快速度铺好床,谢逸年躺在床上,刚想闭眼,突然想起一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等充好电一开机,果然,他的手机里有七八通未接来电和二十几条微信语音消息,全都是来自柱子。   谢逸年心中升起歉意。   他丢下那番“遗言”,就只顾着跟女鬼交涉,都忘了跟柱子那边打声招呼。柱子一直联系不上他,肯定很着急。   电话回拨过去,柱子那边很快接起电话,连声问他怎么回事。   谢逸年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刚刚在玩大冒险:“不过我的遗言是真心的,银行卡密码也是真的。”   柱子和谢逸年认识十几年了,知道他不是随便开这种玩笑的人:“你刚搬新家,正好我明天上午没什么事情,我去看看你吧。你说你,突然就搬家了,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别来!”   谢逸年怎么可能让柱子掺和进来,好说歹说才让柱子打消了念头。   他苦笑道:“这周六我有事,等下周六吧。下周六刚好是院长奶奶的生日,到时我们一起回院里给院长奶奶过生日。”   挂断电话,谢逸年握着手机发呆。   半晌,他抬起胳膊,挡在眼前,掩去眼底的酸涩。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天师,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能踏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道,可那份好心背后藏着的,却是赤|裸|裸的恶意。   他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为什么还要让他经历这种事情呢,为什么要让他拥有这种特殊体质呢。   这一夜,谢逸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直到外面天色将亮,他才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屋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谢逸年走进卫生间洗漱,瞥见自己的脖颈,也被那狰狞的痕迹吓了一跳。   想要等淤青自然消掉,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一会儿得去买支药膏来擦擦。   低下头洗了把脸,谢逸年看着自己那越来越重的黑眼圈,低声哀嚎:“在被鬼杀死之前,我怀疑我会先困死。”   洗漱好之后,谢逸年走出卫生间,就发现姚容回来了。   明明这是一只女鬼,但不得不说,再次看见她,谢逸年悄悄松了口气。   有时候,鬼比人还要值得信任。   “女鬼大人,您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还行。”姚容说,“以后别喊我女鬼大人。”   谢逸年想了想:“鬼王大人?这个称呼会不会更有气势?”   “我姓姚,你先叫我姚女士吧。”   谢逸年恭敬道:“好的,姚女士。”   姚容点头,对谢逸年说:“我要出门买东西,你负责撑伞和买单。”   谢逸年默念破财消灾,尽显狗腿本质:“您需要什么伞?”   他听张天师说过,鬼在白天不能随意行动。   现在正好是一天中阳气最重的时候,他得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才能让姚女士感受到他的贴心。   姚容:“雨伞。”   谢逸年:“……太阳那么晒,在外面待久了,会不会让您受伤啊?”   姚容点头,觉得他言之有理:“那就换把遮阳伞吧。”   谢逸年穿着立领外套,撑着遮阳伞,看着姚容招摇过市,神情恍惚。   他有理由怀疑,路过他身边的十个人,撑伞的那五个都有可能是鬼。   人类社会居然已经变得如此危险了吗。   连着过了两个红绿灯,走到一家二手手机店门口,谢逸年才回过神。   他看了看贴在手机店门口的几张黄符,又看了看身侧的姚容,欲言又止。   姚容脚步不停,迈入店门的同时,指尖微动。   本应剧烈颤抖的黄符静止在原地。   谢逸年看着毫无反应的黄符,暗道一声假货。   也对,这种二手店怎么可能买得起真货。   姚容在店里逛了逛,最后挑了台最便宜的、能打电话能上网的手机。   谢逸年上前付款时,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要知道,他在这只女鬼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女鬼就算让他买最新款的水果手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买。   但女鬼居然愿意将就。   谢逸年又用自己的身份证帮姚容办了张电话卡。   姚容将电话卡插入手机里,满意点头:“走吧。”   她独自研究了一番,跟谢逸年打听起各种手机软件的功能。   谢逸年打起精神回答,并旁敲侧击。   听姚容说自己知道企鹅软件,却不知道微信这款聊天软件时,谢逸年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女鬼死了有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   他想得入神,再抬起头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药店门口。   在药师的推荐下,姚容买了一支活血化瘀的药膏。   见谢逸年像只呆头鹅一样站在门口,她指尖微敲玻璃桌面,淡淡道:“还不来付钱?”   谢逸年连忙掏出手机,因为太过急切,还险些把手机摔了。   他用只有一人一鬼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应该不需要用药膏吧?”   “嗯,买给你的。”   姚容说得太理所当然。   谢逸年捧着药膏,满脸复杂。   但等回到地下室,看着狭窄昏暗、连转身都困难的屋子,谢逸年才猛地一拍额头,泪流满面。   靠,他是不是被女鬼给pua了啊!   明明买手机和买药膏用的钱,都是他赚的血汗钱,他干嘛要感谢女鬼的体贴啊。   不过有一说一,比起那些吓唬他、想要杀他的鬼,这只女鬼的脾气可真好,能够好好沟通。   谢逸年犹豫许久,翻找出张天师给的那本入门功法,递给姚容:“姚女士,您能帮我看看这本入门功法吗?”   “我对着这本功法练过几天,它会不会和那个阵法一样都有问题啊?”   普通的鬼,肯定不可能知道天师的修炼功法。但眼前这只女鬼,能认出自愿献祭阵法,说不定也能认出这本功法呢。   姚容伸手接过,从头开始翻到最后一页:“没有问题,就是功法烂大街了点。十个天师有九个都看过它。”   谢逸年大喜。   他才不管什么烂大街不烂大街。   只是没想到张天师居然没有在上面动手脚。   姚容将功法递回给他:“真真假假,才能骗得过人。”   谢逸年坐在床沿边,接过功法,珍惜地摸了摸。   “你想修炼?”姚容问。   谢逸年打了个激灵,警惕道:“不想。真不想。”   他可知道,天师和鬼是死对头。   要是女鬼以为他修炼功法是为了对付她,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他就死得太冤了。   “想修炼就修炼。”姚容似乎是笑了下,“也免得你又在我面前妄自菲薄。”   谢逸年怀疑她在试探自己,没敢接她这话。   【谢逸年年纪不大,警惕心还是挺高的。】系统冒了出来。   姚容说:“你这话听起来,一副长辈口吻。”   【哼,我和你可是同辈,本来就是他的长辈。】系统吐槽了句,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不打算把你的身份告诉他吗?】   姚容轻叹:“再等等吧。”   她和她的孩子之间,不止隔着十四年漫长时光。   还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不是一句简单的“我是你妈”就能轻易抹平。   【可是你不告诉他,他很难信任你。】   姚容转眸,看着坐在床上回忆功法内容的谢逸年,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放心吧,我有办法。”   ***   临省,H市。   张天师盘腿坐在床上,连着默念了几遍咒语,都无事发生。   他慢慢睁开眼睛,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自从知道谢逸年见鬼的事情后,他就一直在布局。昨天晚上,他感应到谢逸年那小子在画阵了,就把倒脸鬼派了出去。   但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无论他怎么召唤,都没能把倒脸鬼召唤回来。   这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倒脸鬼魂飞魄散了,二是倒脸鬼被其他天师抓住了。   是谁截了他的胡,坏了他的好事!?   谢逸年是他这么多年来,遇见过的最好的魂体,要是精心养上几年,也许能够养出一个鬼王来。   有了鬼王,他就不用再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了,即使是天师盟也不能奈他如何。   自愿献祭阵法已成,他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   他得在这两天之内解决掉这边的事情,赶回D市去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后一个中年男人严肃又不失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张天师,您要求我们置办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   张天师收起心中惊疑,走去开门,脸色矜持冷淡:“那就现在开始吧。”   中年男人大喜,领着张天师走下楼:“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张天师能帮我把这件事情办成,我一定另有重谢。” 第136章 守护灵4   姚容坐在皮箱上, 用手机搜索玄学界的情况,只可惜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玄学界并不神秘,但为了不引起普通人恐慌, 有关鬼怪的消息并没有传得满大街都是。   姚容握着手机仔细回忆了下, 倒是想起一个名字:玄界。   在她出事之前,天师盟那边有人提议要办一个供天师交流的论坛,名字就叫“玄界”,也不知道现在办成了没有。   试着搜索了一下,还真的搜到了, 只是乍一看,这就是个普通论坛。   姚容看了会儿,点出一份答卷。   这份答卷上的问题,都是与天师有关的常识。姚容花了几分钟就以满分的成绩答完了。   答卷最后,还要求填写名字。   姚容随手填了个“容姚”。   等她把答卷一提交,论坛的画风就彻底变了——   【交流贴】请问我这张驱邪符的效果为何只有正常驱邪符的一半?   【八卦贴】谢家少族长谢川的天赋到底有多惊人?年轻一辈中, 除了那位天生阴阳眼外, 还有谁能成为他的对手?   【求助贴】H市首富赵家近来灾祸连连,先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走丢, 后来赵董事长的妻子出了车祸,诸位道友认为这背后是人为还是有邪祟作乱?   ……   这个论坛还是很活跃的, 不过能看出来, 使用论坛的多是年轻一辈。   姚容点开那个交流贴,扫了眼楼主发上来的照片, 随意回复道:【收笔时注入的天地灵气逸散了, 可以考虑放慢收笔动作, 再换一种承载能力更好的符纸】   关掉交流贴,姚容跳过那个有关谢家的八卦帖子, 点开了有关H市首富赵家的帖子。   原以为帖子里会详细描述赵家的情况,没想到标题内容就是楼主知道的所有情况了。   单凭这两点,根本没办法判断是人为还是邪祟作乱。   姚容退出帖子,发现交流贴的回复数增加了。   ID名为“班班希”的楼主回复了她:【按照道友说的方法试了一下,果然成功了,感谢道友!】   “班班希”还打赏了她一百个玄学币。   玄学币是论坛的通用货币,可以用来购买符纸、朱砂、法器等物。   一个玄学币的购买力,等同于100块人民币。   只可惜,这玄学币只能在论坛里面流通,不然姚容随便回答几个问题,短时间内就不需要为钱烦忧了。   姚容又逛了会儿,找谢逸年要了纸和笔,低头写字。   谢逸年远远看了一眼,看不清纸上的字迹,也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   他收回注意力,继续琢磨着那本玄学入门功法,并尝试着进行修炼。   只可惜,如果自己看看功法就能入门,这个世界上的天师数量就不会那么稀少了。   谢逸年琢磨了两天,对修炼这件事情彻底失望,甚至怀疑姚容说他有修道天赋是不是在安慰他。   一本笔记本突然飞到他的面前。   流畅自如的字迹落入谢逸年眼里。   姚容合上笔盖:“想修炼的话,就看这本功法吧。有什么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逸年错愕,一把抓起笔记本,快速翻阅一遍,抬头盯着姚容。   姚容扬眉。   谢逸年颤抖着声音,问了句废话:“您真的是鬼吗?”   他的人生观在短短两个月内不断崩溃重组。   见鬼——好吧,见鬼就见鬼。   遇见天师——这个世界有鬼存在,那有天师存在也是能接受的。   但一只鬼给他默写天师入门功法,还说可以帮他讲解答疑——这是不是太过离谱了些?   可能是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当看到姚容用他画阵剩下的朱砂和黄符,绘了张驱邪符送给他时,谢逸年居然麻木了。   鬼会天师功法,奇怪吗?   鬼会画驱邪符,还把驱邪符送给他,奇怪吗?   一点也不呢。   这个世界已经够不科学了,不介意再不科学一点。   ***   姚容突然画驱邪符,一来是刚好在论坛看到了,二来是想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驱邪符绘制成功了,她的猜想也得到证实了。   只是身为一只鬼,她调动天地灵气的效率并不高,废了好几张符箓才成功了一张。   将散乱的符纸整理干净,姚容抬头,见谢逸年正在看她写的功法。   她给谢逸年的功法,不是属于谢家的,而是属于姚家的。   姚家身为天师世家,也曾显赫一时,只是,练姚家功法的前提条件太刁钻了,只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练至大成。   这个条件就足以淘汰掉很多人。   到了近代,国家危亡,山河离乱,鬼怪作祟,姚家最强者牺牲在了一场针对鬼怪的行动中,从那之后,姚家就不断走下坡路,以至于到了姚容这辈,家族只剩下姚容和她父亲两个人。   幸运的是,姚容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能够修炼这门功法。   不幸的是,她没有来得及重振家族威名,就永远葬身在了那片山林里。   但好在,还有谢逸年。   谢逸年比她要更适合修炼这门功法。   他是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虽然没有天生阴阳眼,但也极易通灵,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如果他的人生没有遭遇到这些坎坷,如果他还是谢家的小少爷,他的天赋会让他的修炼如虎添翼,会让他青出于蓝胜于蓝,扬名整个玄学界。   可没有如果。   当他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这种天赋,反而成为了他短短一生的祸端,成为了他命运悲剧的根源。   ***   谢逸年将笔记通读了一遍,发现这本功法,比张天师给他的还要晦涩难懂许多。   就算谢逸年是个外行,也可以感受出来,这本功法能把张天师给的那本功法甩出一条街来。   可是……   眼前的女鬼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他?   她生前美貌绝伦,实力恐怕也惊人,身上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执念,才会变成一只鬼?   “我出门了,你早点休息。”姚容突然开口。   谢逸年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到凌晨了。   姚容想了想,又多补充了一句:“我会在地下室周围留下一道阴气,无论是人还是鬼,一旦闯入地下室都会惊动到我。我可以在瞬息间赶回来。”   等姚容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谢逸年眨了眨眼。   她刚刚那番话,是在告诉他,有她布下的后手,他夜里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吗?   “难道是看我黑眼圈太重了,所以想让我安心,今晚好好睡一觉?”   谢逸年小声嘀咕,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这可是一只女鬼啊。谢逸年,你怎么能够对她失去警惕心!”   话是这么说,谢逸年脑袋一沾到枕头,没过几秒就睡沉了。   ***   夜色浓重,月隐枝梢。   姚容站在一片空地上,闭眼放出阴气。   一只,两只,三只……   右掌一翻,猛力一震,姚容眼前升腾起黑色雾气,随后,八只鬼怪东倒西歪出现在她面前。   “大人饶命,我们愿意听从大人的调遣!”   八只鬼中,实力最强的公文包男鬼连忙开口,生怕这位一言不发就把他们揍一顿。   他们昨晚上可听说了,这附近来了一只特别凶残特别漂亮的女鬼,不听她话还没有利用价值的鬼全都被揍得鬼哭狼嚎。   姚容收敛身上的阴气,表情温和:“我是讲道理的。既然大家愿意跟我好好沟通,我自然不会随意出手。”   抱着公文包的男鬼暗自腹诽:是挺讲道理的。只不过是用拳头讲道理罢了。   “大人请吩咐。”   姚容说:“这段时间,帮我盯紧了周围。如果有面生的鬼突然出现,或者有什么行为举止奇怪的人,就马上过来禀报我。”   这些鬼在这附近生活了很长时间,实力不一定有多强,但用他们来盯人,十分好用。   几只鬼都忙应了。   姚容挥手,送给每只鬼一缕阴气。   单靠拳头,是没办法让鬼听话的。昨天晚上她已经展示了自己的武力,敲打过那些不听话的鬼,今天晚上可以给这些鬼尝尝甜头,让他们知道帮她做事的好处了。   这缕阴气对她来说,比头发丝还细,对这些鬼来说,却是宝贝。   公文包男鬼的魂体凝实了一些,实力也有所增长。   他和其它几只鬼对视一眼,纷纷窃喜。   帮这种级别的大人做事,实在是太爽了,大人手里头稍微漏出一点点东西,都够他们这些鬼受用无穷。   “如果有谁查到了异常,我绝不会亏待了他。”姚容微微一笑。   她刚想继续鼓舞士气,突然感应到留在地下室的那道阴气发生了波动,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地下室门口。   地下室门口,一只全身穿着白衣、披着长发的女鬼正在不断撞击姚容留下的那道阴气。   无需姚容出手,那道阴气自行反击。   白衣女鬼连尖叫都没能发出,当场化为了一个薄薄的纸人,从空中飘落下来,化为灰烬。   “藏头露尾,不敢自己露面,就用纸人来探查情况。看来这位张天师在阴沟里躲了太久,已经失去了正面交锋的胆量。”   砰!   看着罗盘上的纸张化为粉末,张天师气得放下手中罗盘。   纸人才刚接近谢逸年,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被毁掉了。   反应得如此及时,说明那个坏了他好事的存在,要么还跟在谢逸年身边,要么就是给谢逸年留下了后手。   他手里养了几只鬼,倒脸鬼的实力不是最强的,但也能排在第二,实力不够高深的天师对上倒脸鬼都讨不了什么好。   那个坏了他好事的存在,实力未必比他弱。   他不能贸贸然动手,必须得想一个万全的计策。   闭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张天师突然睁开眼眸,厉色一闪而过。   ***   自从开始频繁见鬼后,谢逸年忽悠没有睡过那么香那么沉的一觉了。   他伸了个懒腰,洗漱之后,打开地下室的门透气,却发现门口有一小团纸张烧掉后的灰烬。   “谁那么没有公德心,居然在别人门口烧纸啊?”   谢逸年嘟囔一声,从门后拿出扫把和垃圾铲,清扫掉这些灰烬。   “今天气色不错,看来你昨晚睡得挺好。”姚容出现在了他身后,不知在哪儿换了身衣服。   谢逸年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恭敬道:“姚女士,中午好。您昨晚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   “那就好。”   无论这位姚女士每天晚上去做些什么,只要她不跟他提换房子的事情就好。   毕竟他现在每天坐吃山空,但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打工赚钱,只能能省就省。   这么想着,谢逸年摸出了一包泡面,打算接点水吃午餐。   “你昨晚、前晚不是才刚吃过泡面吗,今天中午又吃?”   谢逸年怕她嫌弃他是个穷鬼,然后去换一个更有钱的跑腿伺候的人:“我觉得外面不安全,所以不想出去外面吃,只想待在这间屋子里。”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强调道:“密闭狭小的空间才有安全感。”   “你很缺安全感吗?”   “当然缺啊。一想到外面都是鬼,我觉得还是留在这里,单独面对你一只鬼比较好。”谢逸年随口道。   “那没见鬼的时候呢,也很缺安全感吗?”   “啊?”谢逸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只随意道,“您生前一看就是出生富贵、不愁吃喝,和我这种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可不一样。”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半壶水。   哗啦啦的水声冲淡了姚容的声音,以至于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无缥缈:“我讨厌泡面味,吃完这一顿,不要再让我闻到这股味道了。”   “啊!?”谢逸年回头,满脸震惊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谴责。   但想到自己的小命,谢逸年连忙挤出灿烂的笑容:“哎呀,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我不吃了不吃了。”   “这次没事,下不为例。”   谢逸年都搞不懂她是真讨厌泡面味,还是假讨厌了。   不过他没吃早餐,又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水一开,就立马撕开包装袋。   吃完午饭,谢逸年继续去和那本入门功法死磕。   姚容则在琢磨着赚钱的事情。   她再次登录玄界论坛,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悬赏任务发布。   【作为一只鬼,和天师抢活,这合理吗?】系统都忍不住吐槽了。   姚容说:“作为一只鬼,能抢天师的活,那天师界的人都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太优秀也不是她的错啊。   刚逛了一会儿,姚容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私聊,是昨天那个叫“班班希”的人:【冒昧打扰前辈了,我在绘制五雷符时出了点小问题,不知可否请前辈赐教。我愿出1000玄学币作为报酬。】   姚容作为一个热情的前辈,怎么能拒绝可爱好学有礼貌的后辈呢:【可以,我不要玄学币,你把玄学币折算成人民币打到我的账户上。】   这会儿“班班希”刚好在线。   他看到姚容的回复,先是惊喜,又有些疑惑。   对于玄学中人来说,钱是最容易赚来的,反倒是玄学币难得。   虽说一玄学币可以换100人民币,但很少人会这么换,很多珍稀法宝、符箓都只能用玄学币来购买。   不过这个疑惑只在心中一闪就过去了,“班班希”生怕回复慢了这位前辈就改变主意:【当然没问题!】   他把五雷符的照片和自己遇到的问题一块儿发给姚容,姚容只看了两眼,就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她还从这张符箓里看出了更多东西:“这个叫班班希的孩子,在玄学界年轻一辈里应该很有名吧。在画符的时候,居然还在尝试改进符箓,很有心气嘛。”   姚容就欣赏这种有心气的孩子。   因为这种有心气的孩子,一定会经常遇到难题,需要长辈帮忙点拨。   作为一只二十四小时都不需要睡觉的鬼,她不介意偶尔充当长辈的角色。   姚容把自己看出来的东西发给了“班班希”,果然,“班班希”的回复越发热情,甚至还问姚容,能不能加个微信。   姚容把刚注册好的微信号发给“班班希”,很快,她就收到了来自班希的好友请求。   点击通过之后,班希直接问姚容要银行卡账号。   姚容抬头,对谢逸年说:“我们加个微信好友。”   谢逸年:“……”   看着刚加上的好友,谢逸年陷入沉思。   有一只鬼在自己的好友列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姚容又道:“把银行卡账号发我。”   谢逸年发了过去。   半分钟后,他手机叮地一下发出短信提示音:   【华国银行:您尾号0225账户于7月2日13:30分收入(银行卡支付)200000元,现余额204889元。】   谢逸年盯着那几个零来回数了几次,猛地抬头看向姚容:“天啊,我怎么会突然收到了二十万!?您虽然是鬼,但是您也不能违法乱纪啊!!!”   与此同时,班希那边给姚容发来了一条消息:【前辈刚刚回答了我的两个疑问,我按照一个问题1000玄学币的价格给您转了账,今天实在是打扰前辈了】   姚容反问谢逸年:“区区二十万,还需要违法乱纪才能赚到?”   谢逸年:“……”   谢逸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才攒下的这4889元,仿佛恰了一颗大柠檬。   “您就把钱放在我这里了?”   “就放你那里吧。”   谢逸年的卡里第一次有这么多钱,他刚想说话,突然看到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是柱子发给他的:【院长奶奶今天中午在楼梯那里摔了一脚,腿骨折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后面还发了一张院长奶奶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第137章 守护灵5   孤儿院院长年纪不小了, 身体也一直不好,前段时间才刚进过一次医院,这会儿见她又进了医院, 还是摔伤了腿, 谢逸年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他忙给柱子回消息,问清楚医院地址后,套上外套准备出门。   姚容问:“你要去哪里?”   谢逸年苦着脸,把事情告诉姚容。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未免也太凑巧了些。不过看着谢逸年那焦急的模样, 姚容也没拦他:“去吧。”   被姚容那么一打岔,谢逸年的情绪冷静了许多。   他想开口问姚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又担心她会缠上柱子和院长,犹豫一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姚容笑了笑,又道:“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逸年抿了抿唇, 捏着姚容给的驱邪符跑到街上, 扫了辆共享自行车,匆匆赶去医院。   半小时后, 谢逸年满头大汗赶到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院长。   “院长奶奶!”   院长右腿已经绑上了石膏, 额头处也缠了几圈白色绷带, 这会儿正在低头吃香蕉,听到谢逸年的声音, 她抬起头, 无奈道:“怎么来得那么急?我都和柱子说了, 你最近忙,让他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他这孩子还是没听我的。”   谢逸年随意抹了把脸,走到院长身边坐下:“他现在不告诉我,我过几天也会知道。”   孤儿院的另一位老师也跟着过来了,在旁边附和道:“是啊,年子这孩子孝顺。”   院长拍了拍谢逸年的手,关心道:“前几天怎么突然搬家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年子是她看着长大的。   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   虽说是不想他们担心,但这样的孩子,难免懂事得让人心疼。   谢逸年自然不能把事情真相告诉院长,给院长削了个苹果:“我能出什么事情啊,倒是您,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从楼梯上摔下来?”   院长叹了口气:“下楼的时候眼前一黑,就不小心踩空了。医生说低血糖犯了。”   谢逸年看了看放在托盘里面的药水,确实有葡萄糖,又问伤势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好好养着,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都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柱子呢,怎么还没回来。”   院长笑道:“他去给我买吃的了,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院长脸色有些疲倦,谢逸年担心她磕到额头会留下后遗症,让她好好睡一觉,又拜托老师好好看顾她,这才起身往外走,打算去找医生再问问院长的伤势情况。   刚走到病房走廊,谢逸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柱子,怎么了……住院缴费是吧,行,我现在就坐电梯下去……”   谢逸年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下的按钮。   稍等片刻,电梯就到了他所在的楼层。   电梯里面,除了谢逸年外,只有一个戴着耳朵听歌、穿着外套的年轻女人。   医院里冷气开得足,电梯里面更是冷得让人鸡皮疙瘩竖起来,谢逸年扯了扯自己的外套立领,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大夏天穿外套,是为了遮挡脖颈伤口。他身后的女人穿外套,是被空调吹得受不了吗。   念头一起,谢逸年下意识扫了女人一眼。   却见一抹亮色从斜里向他刺来。   谢逸年瞳孔猛地睁大,下意识朝前闪躲,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一击不成,那个女人再次向谢逸年扑来,动作明明如牵线木偶般僵硬无比,偏偏又快得惊人。   电梯间实在太过狭小,根本没多少闪避的空间,谢逸年躲了两次,就被逼入了角落里。   女人猛举起手中的水果刀,向他心口刺来。谢逸年咬着牙,只看清她帽子后那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   突然,谢逸年心口一热。   他放在胸前口袋的符箓爆发出一道亮光,射向女人。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刺耳、不似人类的痛呼,诡异的黑烟从她身上升腾而起。   她动作越发僵硬,速度也慢了起来,却还是挣扎着朝谢逸年再次扑杀而来。   与此同时,电梯叮地一声——   门开了。   谢逸年顾不上思考,抓住机会撞开女人的身体,闷头向外跑去。   “年子,我在这里呢。”   才刚跑了几步,皮肤黝黑的柱子就朝着他迎了过来,脸上露出谢逸年熟悉的憨笑。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迫近,谢逸年脸色煞白,高声喊道:“别过来!快跑!”   柱子愣了愣,似乎是发现了追在谢逸年身后的拿刀女人,吓得呆在原地。   谢逸年怕他出事,冲过去想要拉他,却在靠近的瞬间被钳制住了手腕,随后被用力一甩。   谢逸年一头撞在了走廊墙壁上,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就见柱子向他逼近,手掌已经覆上了他的脖颈,慢慢收紧。   谢逸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柱子,眼前阵阵发黑,生死关头,竟然生出了几分荒诞感:为什么每次杀他,都要掐他的脖子啊!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杀人手法吗!大夏天的天天穿外套,也是很痛苦的好吗!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谢逸年的眼里。   姚容先是定住柱子的身体,才踹开年轻女人手中的利刃,反手将年轻女人击晕。   一只吊死鬼从柱子的身体里飘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姚容拧住了脖颈。   柱子身体一软,掐在谢逸年脖颈间的手也松开了,重重倒在地上。   谢逸年来不及扶柱子,他自己也浑身脱力站不稳,缓缓向下倒去。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地时,姚容伸手,稳稳托住了他。   那素来冷淡的声音听在耳里,隐隐带了几分歉意。   “抱歉,我又来晚了。”   ***   谢逸年离开地下室后,姚容也离开了。   她先去了趟孤儿院,果然在孤儿院楼梯间,感应到了鬼物活动后留下来的气息。   确定院长摔下楼是鬼做的,姚容就猜到张天师的布局了。   她一刻也没有耽误,从孤儿院赶去了医院。   只是,张天师确实煞费苦心。   姚容前脚刚踏入医院,后脚就陷入了张天师的阵法里。   为了让姚容束手束脚,腾不出时间救下谢逸年,张天师甚至抽取了医院里面一些病人的生魂作为阵眼。   要是姚容用蛮力破坏阵法,这些生魂自然也就会随着阵法一块儿消散,生魂的主人本不该死,也要死了。   姚容的阵法造诣不比符道造诣差,没必要用蛮力破阵,只是也因此耽误了些时间,直到驱邪符被催动,她才成功破阵出来,险而又险地救下谢逸年。   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听到动静要出来查看,姚容将谢逸年放到走廊躺椅下,又将那只附身柱子的鬼和那只附身年轻女人的鬼一并抓走,这才朝着楼梯间走去。   不过,前脚刚走出医院,后脚姚容又隐匿身形回到了医院。   谁知道张天师还有没有留下后手。   这个节骨眼上,她得先守好谢逸年。   其它事情,都等他醒了再说。   ***   谢逸年、柱子和年轻女人前脚刚被搬到了同一间病房里躺着,警察后脚就过来了。   蒋光看着电梯间里面的录像,眉头紧锁:“查清楚提刀女人的身份了吗?”   下属道:“查清楚了,她是12楼一位病人的女儿,名叫夏梓倩,今天是过来探望病人的,案发前说要下楼去缴纳住院费,顺手把水果刀提走了。病人说当时喊了她好几声,都没见她回话。”   “被追逐的这个少年叫谢逸年,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叫朱斌。他们两个人是同一间孤儿院长大的,年纪相仿,关系向来很好。”   蒋光问:“谢逸年和朱斌为什么会来医院。”   下属道:“孤儿院院长今天中午摔下楼梯,受伤了,他们是过来探病的。”   蒋光眼眸眯起。   下属声音微微压低,凑到蒋光耳边道:“队长,这个案子,只怕又是和那些东西有关系。”   他们都是市刑警支队一大队的人,经手的案子多了,自然而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也跟天师合作过几次。   蒋光点了点头,又把走廊那个视频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是皱眉:“这个救了谢逸年的女人,你们查到她的身份了吗?”   明明这个女人出现的时间并不短,可监控只拍到了她的背影。别说正脸了,就连她的侧脸都没能拍下来。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这个女人故意避开了监控。   下属摇头:“暂时还没查到。”   “她人呢?”   “我们查了医院门口的监控,她救完人之后就出医院了。”   紧闭的门口被人从外面推开,另一个下属领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气质出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队长,天师盟谢家的人到了。”   谢家祖宅就在D市,平时刑警支队有什么灵异案子,都是和谢家的人打交道,蒋光回过头,认出了中年男人:“谢佐天师,您来得真快。”   谢佐天生一张笑脸,看起来格外有亲和力:“蒋队长,正巧今天我和我侄子在附近处理一些事情,接到刑警支队的电话,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八、十九岁,淡淡一笑:“蒋队长好,我名谢川。”   蒋光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但有谢佐亲自陪同,想来这个年轻人在谢家的身份地位实力都不简单,他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还把自己察觉到的疑点也都一一说了。   谢佐和谢川播放起视频。   视频看似凶险,实际上从谢逸年进电梯,再到逃出电梯被救下,时长都没超过一分钟。   谢佐朝蒋光使了个眼色。   蒋光让下属们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谢家两人。   谢佐这才道:“持刀的年轻女人,和皮肤黝黑的那个少年,确实都被鬼附身了。”   “电梯里面,这一击本来应该致命的,却被挡住了。这个叫谢逸年的少年身上,应该佩戴有等级不低的驱邪符,替他挡下了必死一击,才让他有机会逃出电梯。”   “倒是这个只露了背影的女人……”   谢佐盯着她的背影瞧了许久,不知为何,总觉得几分眼熟。   说起来,不只是这个女人让他觉得熟悉,这个险些遇害的少年,看起来也有几分眼熟。   谢川补充道:“她把那两只鬼都抓走了。”   谢佐点了点头,问蒋光:“她在哪里,我想找她问问情况。”   蒋光摇头:“我们暂时也找不到她。”   谢佐皱了皱眉,退而求其次:“那谢逸年醒了吗,我们想过去了解了解情况。”   ***   谢逸年这会儿已经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背上插了吊针。   不只是他,他身旁的年轻女人和柱子都是如此。   倒是没见到姚女士。   护士托着药水走进病房,谢逸年刚想出声询问姚容在哪里,就见护士身后走进来了三个人。   看着谢佐身上的道袍和谢川手里的桃木剑,谢逸年咽下自己的疑问,暗生警惕。   还是跟着一起过来的蒋光拿出证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谢逸年才放下了心。   蒋光问的问题都比较简单,谢逸年一一回答了。   紧接着,蒋光话锋一转,直视谢逸年,眸光极利,极富压迫感,这是常年身处一线打击罪犯培养出来的气质:“你和这个叫夏梓倩的女人认识吗?”   谢逸年这才知道持刀女人的名字,摇头道:“不认识。”   “你与朱斌一起长大,这次过来是因为收留你们的孤儿院院长摔下楼梯。你知道他和夏梓倩为什么要杀你吗?”   谢逸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佐笑了笑,走到朱斌病床前,拍了拍朱斌的肩膀,又往朱斌口袋里塞了张符箓:“你这个朋友,身上的阴气有些重。接下来几天,要每天晒够四个小时的太阳,还要一直佩戴这张符箓。”   紧接着,他给那个叫夏梓倩的女人也塞了一张符箓。   手中最后一张符箓,递给了谢逸年。   谢逸年连忙接过,道了声谢。   谢佐乐呵道:“能把你胸前那张符箓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谢逸年刚拿了对方的符箓,没有理由拒绝。   他伸手去摸,才发现符箓化为粉末了,有些尴尬道:“好像坏了。”   “无妨。”谢佐用纸杯接了些符箓粉末,感应着残存在上面的气息,“绘制这张符箓的人,符道造诣极高。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谢逸年斟酌道:“别人给的。”   谢佐笑了笑:“是刚刚救了你的那位姑娘吗?”   “……是。”   “那看来你们认识有段时间了。”   “……也不是,只是单纯有过几面之缘。”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谢逸年脱口而出:“不知道。”   谢佐没怀疑他的话,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从进屋开始,一直没开过口的谢川突然出声:“你身上阴气极重,还残存有阵法气息,与鬼物近距离接触过不止一次。”   “而且你脖颈上的伤痕,全部都是鬼物造成的,这说明你至少遭遇过三次鬼物的袭击。”   他声音陡然冷厉下来,目光冷冽,直视谢逸年:“这一次是如何逃脱,我们从监控视频看到了。前两次,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谢逸年抿了抿唇角,避无可避地与谢川对视。   早在谢佐和谢川一进门,谢逸年就猜到了他们是天师。   他们是跟着警方一起过来的,显然是在官方那边挂了名,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师盟的人。   按理来说,他应该向他们坦诚布公,全盘道出这些天的经历,寻求来自他们的帮助。   但是……   想到晕过去之前耳畔响起的那句“抱歉,我来晚了”,谢逸年此时此刻升起的念头,居然不是坦白,而是——   适当隐瞒。   在他即将遇害前,救下他性命的,不是这两位天师,而是看似危险、非我族类的姚女士。   他可以向他们求助,可以把张天师的谋划都告诉他们。   但不能让他们知道姚女士的存在。   不能让她因为他的一番话,落入危险境地里。 第138章 守护灵6   种种念头在谢逸年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 谢逸年轻声开口,将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在他的叙述里, 姚容不是女鬼, 而是一名天师。   他口袋里那张毁掉的驱邪符就是她送的。   “自愿献祭阵法?”   谢佐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握住谢逸年的手腕,暗自探查起谢逸年的根骨。   谢逸年只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腕没入他的身体里,然后谢佐就松开了他。   谢佐盯着谢逸年的目光越发温和了:“你既然知道这个阵法的名字, 就应该知道自己未来几天会遇到什么吧。”   谢逸年神情凝重:“那位救下我的女天师跟我说过。”   谢佐介绍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修炼成为天师。”   “但是,受限于稀薄的天地灵气和自身资质,很多天师的实力平平,只能做些最简单的驱邪算命工作。”   “故而, 有些别有用心之人铤而走险, 竟然生出了饲养鬼物、夺取他人修炼道果的心思。对于这些隐藏在天师界里面的败类,我们都称之为邪天师。”   谢逸年听得津津有味。   他对天师界的了解, 都来自于张天师和姚容的只言片语,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   谢佐说的这些话, 对谢川来说, 是常识中的常识,谢逸年却是第一次听说。   “您的意思是, 那位张天师, 是一位邪天师?”   谢佐道:“不错。此阵一成, 只要那位邪天师还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这句话, 谢佐微微一笑,等着谢逸年惊慌失措地向他求助。届时,他可以顺势说要保护谢逸年,然后带着谢逸年回谢家。   一个孤儿,见识到了谢家的富贵后,他再顺势提出要收谢逸年为徒弟,教导谢逸年道法,等谢逸年再大上一些,从谢家旁支中挑一位女孩子嫁给谢逸年,不愁谢逸年对谢家不忠心。   实在是,谢逸年的根骨太好了。   这样好的根骨,连谢川这位谢家芝兰玉树的资质都要逊色他三分,既然遇到了,谢佐不能叫谢家错过。   只可惜,谢逸年今年十六了。   十六岁才开始修炼,终究是起步晚了些。   像是谢川,自幼都是读着道法典籍启蒙的。   稍等片刻,谢佐并没有等到谢逸年的求助。   谢逸年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走神。   谢佐低低咳了一声。   谢逸年回神,连忙问道:“天师大人,那该如何是好?”   谢佐觉得谢逸年的悟性不够高,但谢逸年问了,谢佐也只好主动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家族暂待一段时间,等我们捉拿了那位邪天师,你再出来。”   谢逸年有些心动。   谢佐看出他的意动,笑得越发温和:“你知道天师盟吗?这是国家组建的天师官方机构。”   “我是天师盟的成员,你是案件受害者,既然遇上了,腾出一个空房间简单安置你几天,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谢逸年刚想要说什么,枕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见是姚容发来的微信消息,朝着谢佐歉意一笑,连忙拿起手机。   【yao:别去谢家】   谢逸年悄悄环顾四周,怀疑姚女士就躲在这间房间里,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来消息。   如果姚女士真的在房间里,那就说明,这两个天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毫无疑问,这两个天师看着厉害,实则完全不是姚女士的对手。   还好他够谨慎,还好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刚刚没有出卖姚女士,不然他现在就危险了。   大腿总要挑粗的抱,再加上大佬已经发话了,他还能反对不成。谢逸年放下手机,对谢佐说:“天师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但之前救过我的那位天师给我发了消息,让我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   谢佐面色不变,只笑道:“不知那位道友何时会来?”   谢逸年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知。”   谢佐身为谢家长老,也有其傲气所在,既然眼下被拒绝了,只好暂时把招揽之意放到一旁。   谢川突然道:“那位道友看着格外年轻,但天师界年轻一辈里,实力出众的人我几乎都认得,却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谢逸年后背渗出冷汗,再次与谢川对视。   他倚靠在病床上,谢川站在病床边,一人抬头,一人垂眸,看起来年纪相差无几,气势却天差地别。   尤其是谢川的神情、举止都无比从容,这种常年锦衣玉食浸润出来的天之骄子般的自信,更衬得谢逸年局促不安。   谢逸年下意识抓了抓衣角,自惭形秽。   不等谢逸年组织说辞,一旁的谢佐就摆手打了个圆场:“这有何奇怪。”   “天师界里,最出名的莫过于十大家族和十六座道观,但除了这些家族和道观外,还有很多隐世不出的天师,他们私底下培养出了优秀传人也属正常。”   “你这会儿没见到,等到过两年天师大比上,兴许就遇到了。”   谢川颔首,倒也没再说什么。   蒋光身为刑警,转头看向谢佐:“谢佐天师,关于这位邪天师之事……”   两年前,他们刑警支队一大队曾经经手过一桩连环杀人案,那起案子就是一位邪天师犯下的。当时为了拿下那位邪天师,一大队和天师盟死伤惨重。   眼下,他们市里居然又出了一位邪天师,这可真是……   谢佐保证:“蒋警官放心,我会将此事上报给天师盟。有天师盟和谢家在,必不会让那位邪天师阴谋得逞。”   该问的问题都差不多了,谢佐三人没有多留就离开了。   蒋光吩咐守在门口的下属:“如果那位女天师来了医院探望谢逸年,马上通知我。”   谢佐和谢川辞别蒋光,坐到车后座上。   谢川右手搭在膝上,坐姿笔挺:“小叔,你似乎很看好谢逸年。”   谢佐道:“你年纪小,可能不太了解自愿献祭阵法。”   谢佐将自愿献祭阵法的内容告诉谢川。未免谢川着恼,谢佐含糊道:“我查过他的根骨。他的资质很好,又是个孤儿,值得我们谢家招揽。”   十四年前,先是因为阴煞之地,谢家死了一大批有实力的人。   又因为家族之乱,死了一大批有实力的人。   如今,谢家虽还在十大家族之列,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他这个侄儿谢川的天资是很好,但独木难支,家族的兴盛不是只看一个人的。而且,如今他们这一支是上位了,但前族长那一支还留下了不少人。   那些人可一向不太服谢川父亲。   要不是谢家实力大损,再经受不起继续内耗,谢川父亲和谢佐绝对不会留他们活到现在。   眼下要是能收服谢逸年,好好调\\教一番,日后谢川就能添一臂力。   谢川自然明白谢佐的用意,他道:“谢逸年的说辞,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应该隐瞒了一些事情。”   “只是,我刚刚琢磨了很久,也不知道他隐瞒了什么,又为何要隐瞒。”   谢佐揉了揉眉心:“罢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捉拿那位邪天师。”   “我已经将邪天师的事情上报了,稍后天师盟就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调查。”   ***   谢逸年躺在病床上,毫无困意。   他先是给院长那边打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院长果然着急:“缴个费、买个饭,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逸年当然不能对院长说实话。   好好安抚了院长,又找了个借口,谢逸年总算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了。   他放下手机,心中愧疚。   要不是因为他,院长怎么会摔下楼梯,柱子怎么会被鬼上身。   谢逸年越想越心情低落,好在这时候隔壁床的柱子和夏梓倩都转醒了。   谢逸年连忙按铃呼唤医生和护士。   医生给柱子和夏梓倩都做了一遍检查,表示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等医生和护士一离开,蒋光就带着下属进来给柱子和夏梓倩做笔录。   柱子和夏梓倩都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他们甚至疑惑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柱子说:“我当时正在二楼食堂打饭,再醒来时就在这间病房了。”   夏梓倩也说:“我当时正在病房里给我妈削水果,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蒋光从他们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放下手里的笔:“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那我们不打扰你们了,你们都好好休息,接下来几天,记得每天晒够四个小时的太阳,还要一直佩戴身上那张符箓。”   两人这才发现怀里放着叠好的三角符箓。   他们稀里糊涂地送走了警察。   柱子看向最先醒来的谢逸年:“年子,你比我们先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警察既然没有透露的意思,谢逸年当然更不会透露了:“我也就是比你们早醒一会儿,我怎么知道啊。”   柱子嘀咕:“还给了我们一张符箓,总不能是撞邪了吧。”   谢逸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担心他们不把警察的话放在心上,再次提醒道:“既然警察让你们晒太阳,你们还是按照警察说的去做比较好。”   对于这话,不管是柱子,还是夏梓倩,都是赞同的。   柱子问:“你去看过院长了吗?”   “看过了。刚刚我醒来后,也给她打了通电话。”   “那就好,不然我们出来太久,院长要担心了。”   两人聊了下这段时间的近况,柱子喘了口气,说:“好奇怪,身体感觉没什么力气,提不起劲。”   被鬼附身,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谢逸年催他赶紧下楼晒太阳。   柱子点头:“行,我下楼溜达溜达,年子,你要一起吗?”   谢逸年不敢随便往人群里去:“警察是让你们两个晒太阳,又不是让我晒。你去吧,我再躺会儿,然后就回去了。”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谢逸年一个人。   他左瞧瞧右瞧瞧,很想知道姚女士有没有藏在病房里。只可惜,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掏出手机,可怜兮兮道:【姚女士,姚前辈,我现在踏出病房,会遇到危险吗?】   姚容几乎是秒回:【尽管大摇大摆走出去】   看到姚容的允诺,谢逸年瞬间精神起来。   他下楼给院长缴了三天的住院费,又给柱子发了条消息,让柱子照顾好院长,扫了辆共享自行车,踩得飞快。   一打开地下室的门,谢逸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姚女士!”   姚容双手抱臂,倚在墙畔,朝他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谢逸年眼眶一热。   他低声道:“谢谢您救了我。”   姚容走到他面前,将一张新绘制折叠好的驱邪符塞进他的口袋里,又将谢佐给的那张平安符取出来,夹在指间:“平安符对他们两个人有用,对你用处却不大。谢佐这个人啊,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谢逸年敏锐道:“您认识那位天师大人?”   姚容瞥他一眼,语气不辨喜怒:“小小年纪,也敢套我的话。”   谢逸年嘿嘿一笑,知道她没生气:“我就是顺嘴一问。”   “我与谢佐是一辈人。”姚容不想提那些旧事,弯着眼眸问,“为什么不把我的存在告诉谢家人?”   谢逸年瞬间有些难为情。   他抿了抿唇,正色道:“您救过我两次,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不能恩将仇报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   姚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刚刚跟着谢佐走了,就能拜入谢家门下?谢家可是天师界十大世家之一,在天师盟里拥有长老席位的家族。”   谢逸年道:“可是您让我别去谢家。”   他这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姚容更高兴了:“我让你不去,你就不去?”   “是的。”谢逸年殷勤道,“我知道,我跟他们谈话的时候,您肯定藏在暗处看着,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您的存在。”   姚容眼眸微眯:“原来只是觉得我比他们强,不敢开罪我。”   谢逸年哪敢承认啊,再说了:“那两位天师顶多把我带回家族,却不能时时刻刻看顾我,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可您不同。您愿意出手庇护我的安危,我也答应过要在您跟前跑腿伺候,要是去了谢家,我就没办法履行诺言了。”   他这番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姚容,但说到后面,谢逸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姚容却不好忽悠:“难道你不想修习道法,不想拜入谢家门下?那可是传承上千年的大家族,族中底蕴何等深厚。”   谢逸年条理清晰道:“您前两天就说过,愿意教导我,引我入门成为天师。至于谢家那边,我没有任何攀附的心思。”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又被豪门收养过,大家族里的各种小心思太多了,我这样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不懂得权衡什么利弊,总觉得太累了。”   “再说了,谢家对我投入越多,说明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回报越多。如果能不欠人情,还是不欠人情比较好。”   姚容抬起手,在谢逸年诧异的目光下,将冰凉的手掌放到了谢逸年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这是谢逸年第一次与姚容发生触碰。   隔绝不住的阴凉之气从姚容掌间散发出来,他却凭空生出几分温暖之意。   “还不算笨啊。”姚容笑问,“累了吗?”   谢逸年摇头。   姚容放下手:“那等会儿随我出趟门吧。”   “好,您要去哪儿?”   “去为你解决隐患。”   谢佐说的那一大堆话里,有一句话她还是很认可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即使她现在是魂体状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谢逸年身边,想要确保谢逸年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掉张天师。 第139章 守护灵7   姚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拔开瓶盖, 两只奄奄一息、身体蜷缩着的鬼从玻璃瓶里飘出来。   谢逸年问:“他们就是附身在柱子和夏梓倩身上的鬼?”   姚容点头,掌心微合,两股黑气从他们身上飘出来, 与姚容掌心的一股黑气融合在一起。   这些鬼, 都是张天师饲养出来的。所以他们身上残存着张天师的气息。   这股气息并不多,但这两只鬼还有那只倒脸鬼身上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应该足够找到张天师的藏身之地了。   姚容叠了一只纸鹤,将黑气注入到纸鹤里面。   纸鹤在空中悬浮片刻,猛地化为一道流光, 向门外飞去。   “这也太快了吧。”谢逸年错愕,他怎么追得上。   姚容拎起他的衣领:“想不想体验一下飞的感觉?”   谢逸年:“……”   然后谢逸年真的被拎着飞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情问:“不会被人看见吗?”   “我用阴气包裹着你,没有人能看见。”   纸鹤飞得极快,几分钟不到,它就停在了一处别墅前。   姚容将谢逸年放下来, 阴煞剑浮现在她的掌中, 神情冷中带煞:“看来是到地方了。”   这栋别墅,无论是看外面的布置, 还是看客厅的装潢,都很正常。   地下室却别有不同。   白炽灯将地下室照得亮堂, 里面的布局一览无余。   墙壁上挂满铜铃, 角落里摆着瓶瓶罐罐,还有很多朱砂黄符, 从地板到天花板, 都用血绘制了阵法, 这些血色在灯光的照应下,更显鬼魅。   张天师坐到沙发上,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脸色十分难看。   今天这场局,可是他精心布下的杀局。   尤其是那个设在医院门口的阻拦阵法,更是他钻研几十年的心血。就算是谢家最强者进入了这个阵法,也要在里面困上个一天一夜。   守在谢逸年身边的那个女人,却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破阵了!   还不是暴力破阵,而是找到了阵眼,从阵眼直接走出来了!   她的破阵速度完全超乎张天师预料,所以谢逸年才能死里逃生,甚至还因此惊动到了天师盟那边。   “该死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阵法造诣居然如此高超。天师界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人物。”张天师眼中浮现出一股浓浓的妒恨。   正想着这件事情,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密闭的屋内响起。   张天师看了眼来电提醒,接起电话:“赵先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张天师,我大哥没有死。他不仅没有死,还怀疑他儿子走丢和妻子车祸的事情和我有关系……”   “你现在还在H市吗。如果真的让他拿到了我的把柄,我允诺给你的那笔钱,就没办法兑现了……”   张天师不满对方的态度,冷声道:“我知道了,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立马赶去H市。”   刚挂断电话,一道轻轻的铜铃声在张天师耳畔响了起来。   这再普通不过的铜铃声,让张天师脸色霎变,抬手握住一旁的桃木剑以作防御。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祟!”   没有应答。   唯铜铃大作。   张天师仔细感应了一番,却怎么也感应不到异常。   他心知来者不善,默念口诀,将他养在瓶瓶罐罐里面的鬼物召唤出来,围在他的身边。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放松一口气,一股霸道的阴气在屋内铺展开。   众鬼浑身颤抖。   实力稍弱的鬼物当场匍匐在地。   即使是张天师手底下最强的那只鬼,身上的鬼火也在这股气势的压迫下,明明灭灭。   张天师牙关紧咬:“鬼王……这人间,什么时候又有鬼王现世了……”   不再犹豫,张天师催动起他布置在屋内的血阵,将实力稍弱些的鬼物投入阵法里祭阵。   只是,阵法一成,屋内的铜铃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急促得惊人。   张天师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如今底牌尽出,对方却连面都未露一下。   这种视他如蝼蚁的姿态,分明是在告诉他,任你百般挣扎,手段频出,也不过垂死挣扎,难逃厄难。   “这位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不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大人绕我一命?”   “你与我无冤无仇?”一道冷冽如山巅终年不化积雪的声音突然响起,屋内的铜铃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般,当场泯灭。   张天师心下一跳,想到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这位鬼王大人,不会……   就是那个始终守在谢逸年身边的存在吧!?   不,怎么可能,每逢鬼王出世,天师界都要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中,鬼王怎么可能呈这么明显的守护姿态,守在一个道法都没有入门的小子身边。   张天师反驳自己的猜想,跪下求饶:“我不知是何时冒犯过大人,不过我愿献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阴性宝物换一条生路,求大人高抬贵手。”   “如蒙大人不弃,我愿成为大人仆从,为大人鞍前马后。”   依旧是那道冷彻的声音:“自作聪明。”   “待你死后,你所有宝物都是我的。”   剑光一闪,血色阵法破开。   剑锋一转,挡在张天师面前的鬼物全部尖叫着爬回陶罐。   来者终于出现在张天师面前。   张天师缓缓抬首,当看到站在姚容身侧的谢逸年时,心沉到了谷底。   “逸年……”张天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谢逸年冷眼看他:“你对我做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张天师的眼泪说落下就落了下来:“罢了,事已至此,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知道吗,虽然我比你年长许多,但我很嫉妒你。几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好的根骨。当年我的父母亲人惨死在厉鬼手底下,我为了给父母亲人报仇,跑到道观求他们收我入门。”   “我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老观主终于出来,可他看了我一眼,就说我根骨奇差无比,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名天师。我求他为我父母亲人报仇,他却说什么因果报应。”   “如果我有你这么好的天资,也许……”   张天师闭上眼,仿佛束手就擒。   可恰在此时,一抹黑光从谢逸年身后破空而来,眼看着就要刺穿谢逸年的皮肉,吞噬他的心脏。   姚容伸出自己苍白而修长的指尖,用阴气包裹住了那抹黑光。   谢逸年回头,吓了一跳:“好啊,死到临头了,你还想拉个垫背的是吧!故事编得倒是挺不错的!”   最后一击没有得逞,张天师冷冷一笑,神情扭曲,吼道:“你以为我是编的吗,你以为我不想当个好人吗,可道观不收我,只有邪天师看得上我!”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选择走上这条天厌人弃之路!”   姚容手腕一动,那抹黑光反向张天师打了过来,在没入他心脏的瞬间,扎根发芽,生出嫩叶与细枝。   这棵树苗长得越来越粗壮,张天师身上的皮肉也越来越干瘪。   他张着嘴,面目疼到近乎扭曲,才知道原来人痛极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姚容扬了扬眉,也没想到那抹黑光落在人身上会变成这样:“原来是传说中的阴槐种。连这种东西都被你培养出来了,你可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   她用阴气凝作囚牢困住张天师,以免他临死前偷袭什么的。   做好这件事情,姚容暂且将张天师放到了一边,对着一旁看呆的谢逸年道:“走,我带你搜刮他的珍藏。”   可能是这些天见过太多不科学的事情,谢逸年这会儿除了手脚有些软、脸有些发白,倒也还撑得住。   等他按照姚容的意思,打开一个小匣子,看到满满一匣子的符箓时,谢逸年的害怕啊恐惧啊,全部都被狂喜取而代之。   我去!   发财了啊!!!   谢逸年抱着匣子,跟在姚容身后,又找出了不少炼器材料。   “大多数都是阴性材料,虽然对你没什么用,但以后要是遇到天师盛会,可以拿去与其他人做交易。”   听到姚容的话,谢逸年连忙把它们收进皮箱里,暗道难怪出门前,姚女士让他把皮箱一块儿拖过来,原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除了符箓和炼器材料,还有罗盘等物,就连张天师的藏书,都被谢逸年收走了。   因为姚容说:“张天师在阵法上很有研究,你日后要是学阵法,也许会有所帮助。”   谢逸年把皮箱装得满满当当的,心满意足走回姚容身边,就见她从斜里抛来一柄剑。   谢逸年手忙脚乱接住,才发现这是张天师用的那柄桃木剑。   “这柄剑不算特别好,不过够你用很长时间了。拿着吧。”   谢逸年用指尖轻轻抚过剑柄,心情有些复杂。   即使对天师界了解不对,但只要看过几本小说,都知道桃木剑对鬼怪具有很强的克制作用。   救下他性命,教导他道法,给予他符箓,赠予他木剑……   “您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给我这些东西,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养虎为患吗。”   姚容笑了笑。   谢逸年误会了她的意思,羞赧道:“好吧,虽然我不是虎……”   姚容温声道:“你这么说了,我反而会更努力地去培养你。”   谢逸年惊讶。   “我教你的,给你的,你都尽管学,尽管用。我会尽我所能,把你培养成为天师界第一人,待到那时,我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养虎为患。”   谢逸年弯了弯唇角,却鼻尖酸涩:“我……我怎么可能成为天师界第一人,我现在连怎么入门都不懂。”   他这种人,能够平平安安长大,能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愁吃不愁喝,就已经足够了。   天师界第一人,这么光芒万丈的位置,别说他站不上去了,只要稍微想一想,他都觉得惶恐不安。   “所有人都认可你的资质和根骨,并期待你的未来,你要对自己多些信心啊。”   姚容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谢佐身边的那个年轻天师,名叫谢川,是谢家年轻一辈第一人,也是玄学界年轻一辈里数得上号的人物。但他的资质,尤不如你许多。”   “如果给你们同样的环境,让你们接受同样的教育,他远远不如你优秀。”   谢逸年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谢川清冷淡漠的身影。   谢川是他见过的气质最好的同龄人了。   他真的,能成为比谢川还优秀的人吗。   ***   姚容蹲在张天师身边,用张天师的指纹解开了手机指纹锁,查看起了张天师的聊天记录。   身为一名邪天师,张天师做过的恶事自然不少。   以前的事情,姚容暂时没有心思去探查,但张天师刚刚打的那通电话,让姚容想起了她前两天在天师论坛上看到的一个帖子。   H市首富赵家最近不就是儿子走丢,妻子出车祸吗。   难道说,这件事背后有张天师的影子?   但张天师十分谨慎,聊天记录清空得一干二净,姚容在手机里暂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谢逸年看向那些瓶瓶罐罐,问道:“张天师饲养的鬼物,都藏在里面吗?”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骨灰。”   “那应该怎么处理他们?”   姚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瓶瓶罐罐太多了,里面牵扯到的案子怕是不少:“交给警方和天师盟来处理吧。”   突然,姚容眉心一动,走到了屋子角落,抱起了最小的那个瓦罐。   谢逸年连忙问:“这个瓦罐有什么不对吗?”   “里面有一只小鬼,但气息很微弱。”姚容往瓦罐里注入了少许阴气,将瓦罐递给谢逸年,“抱好它。”   谢逸年的胆子越来越大,将瓦罐稳稳抱在怀里:“我们要带走它吗?”   姚容解释道:“它的气息很干净,应该是只新生的小鬼,没沾染过什么怨气,带回去看看吧。”   姚容用张天师的手机,给天师盟那边发了条信息,随后起身环顾四周,挥手将屋内的阴气都打入张天师体内。   他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得不是人类的叫声。   确切地说,他现在也确实不像人类了。   一棵槐树稳稳在他的心脏处扎根,树根顺着他的血管一路攀爬,在他全身扎出了遒劲有力的树根。   当心脏开始跳动时,这些树根也跟着一起砰砰跳动,枝叶也在轻轻晃动,透露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格外瘆人。   谢逸年看得头皮发麻,觉得张天师这个模样也太凄惨了些。但转念一想,要不是有姚女士在,现在被槐树扎根的人就要变成他了,如今张天师落得这般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姚容拍掉手上浮尘:“行了,我们走吧。”   “好,不过这回您能不能别拎我衣领了?”   姚容拎起他的衣领,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谢逸年:“……”   姚容就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松手,拽着他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那些藏在瓶瓶罐罐里面的鬼物又重新爬了出来。   他们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在放弃逃离后,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张天师的身上。   “他体内的那股阴气,好香啊……”   “我好饿啊……”   “天师盟的人就要来了,魂飞魄散之前,我们怎么也要再饱餐一顿。”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让我死得好疼啊……”   不知是哪只鬼先动了起来,紧接着,屋子里所有的鬼都朝着张天师扑了过去,咀嚼啃食的声音和凄厉哀绝的惨叫在屋内经久回响。   两个小时后——   谢佐、谢川还有一名驻扎在D市的天师盟成员走进别墅,左手持符右手握剑,一步步向地下室逼近。   但当他们推开地下室的门,看清里面的场景后,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见过惨烈的死状,死得像张天师那么惨的,还真是少见。   浑身血肉都被啃食光了,只剩一具白骨。   白骨之上,一人高的阴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很显然,张天师被他手底下的鬼物反噬了。   他手底下的鬼物,在吃光他之后,又全部被关在了陶罐里,像是专门等着谢佐他们过来签收处理般。   “这就是你们下午上报的邪天师?”   天师盟来人难以置信。   他都做好了要大战一场,甚至因公殉职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这才不到六个小时吧,邪天师就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横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是谁杀了他?”谢川拧眉。   谢佐:“有没有可能是下午救了谢逸年的那个天师。”   谢川:“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他们是怎么知道邪天师存在的?   谢逸年说的。   眼下谁和邪天师的仇恨最大?   还是谢逸年。   谢川又道:“这些鬼都是被邪天师饲养的,邪天师如果死了,他们也离死不远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要背叛邪天师?一定是那个杀了张天师的人做了什么手脚,才会导致了这种结果。”   谢佐和天师盟成员对视一眼。   这一点他们也想到了。   但这种手段未免太凶残了些,不似正常天师能使出来的。   谢佐把地下室全部搜查了一遍,苦笑道:“对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搜刮走了,却给我们留了那么大的烂摊子。”   天师盟成员长舒口气,倒是看得开:“人是对方杀的,对方拿走东西也很正常。”   谢佐道:“也对,那我这边就联系蒋警官过来。”   在谢佐联系刑警时,谢川继续在地下室里转悠。   片刻,他在那些瓶瓶罐罐面前站定,抬起手来摸了摸。   “怎么了?”谢佐问。   谢川推测道:“其它地方的灰尘都堆积起来了,唯有这里很干净。杀了邪天师的人拿走了一个很小的瓦罐。”   天师盟成员补充道:“那人应该还带走了邪天师的手机。我找遍了整栋楼,都没找到他的手机。”   “对方应该是想要追查什么事情。”谢川推测道。   谢佐说:“看来我们明天得去找那位谢逸年小友问问情况了。”   谢川点头,忽然弯下腰来,从夹层里抽出一张身份证:“张永元?”   “张永元?”天师盟成员惊道,“难道这个邪天师,就是当年杀了太虚观老观主,又杀了周家天赋最出众的周辽的那个?”   谢佐与谢川对视一眼,谢佐道:“应该没错了,马上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天师盟,再联系一下太虚观和周家吧,让他们派人过来核实张永元的身份。” 第140章 守护灵8   回到地下室, 谢逸年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清空桌子,将小瓦罐轻轻放在上面。   他摸了摸瓦罐壁,问姚容:“要不要烧点香烛纸钱什么的?”   “随你。”   这会儿是晚上, 谢逸年将这件事情记在心上, 打算明天早上去买。   他不急着整理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握着一瓶绿茶,来到姚容面前,再次确认道:“您当真要教我如何成为一名天师吗?”   “自然是真的。”   谢逸年不仅把手里的绿茶递了过去,还作势要跪下来:“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喊您师父了?”   姚容拦下了他:“以后还是喊我姚女士吧。还有, 我喝不了饮料,你自己拿去喝吧。”   谢逸年顿时眉开眼笑,露出了几分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都听您的,您喜欢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   系统:【……】   【你也就是欺负他没有常识了。】   那些按部就班培养出来的年轻天师,都知道天师死后是不可能变成鬼的,鬼也是不可能懂天师术法的。   姚容这压根就不是正常情况。   但谢逸年不知道。   姚容微微一笑:“何必拘泥。”   “他起步太晚了, 如果是其他天师来培养他, 不能把他的潜力发挥到最大。”   翌日上午,谢逸年和姚容开着导航, 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香火店。   他悄声问姚容:“这里卖的香烛,品质好不好?”   “一般, 但品质好的, 你买不起。”   谢逸年:“……”   谢逸年小声道:“那这个对您有用吗?”   姚容愣了愣,笑问:“你想买来烧给我吗?”   “我也没给您准备什么拜师礼。虽然我现在买不起品质更好的, 但以后我赚了钱, 肯定会买的。”   姚容唇角微微弯起, 即使她并不需要,但她不会拒绝谢逸年的心意:“好啊, 有你帮烧纸钱香烛,我就不用担心香火断了。”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为姚女士做的唯一一件事,所以谢逸年走进店里,买了两大袋香烛纸钱。   姚容教谢逸年该怎么把香烛纸钱烧给她和瓦罐里的小鬼。   谢逸年按照姚容教的步骤一一做完,满脸忐忑地看着姚容。   姚容点头,赞扬道:“做得很好。以后都按照这个步骤来做,能保证把香烛纸钱烧给想烧的人。”   瓦罐里冒出一缕白色烟雾,轻轻摇曳,似乎是在附和姚容的话语。   姚容伸出指尖,点了点那缕烟雾,又分出一缕阴气喂给小鬼。   谢逸年拖出墙角的皮箱,清点昨晚的收获。   他有很多东西都不认识,也不好意思全部拿去问姚容,好在张天师的藏书里有宝物图录,谢逸年对照着图录,也把这些符箓、材料、法宝认得差不多了。   刚整理好这些东西,谢逸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谢逸年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附近商场的咖啡厅里。   他推开大门,就见谢佐、谢川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起,面前都摆了一杯喝的。   “谢小友。”谢佐笑呵呵地朝谢逸年招手。   谢逸年走了过去,服务员给他上了杯鲜榨橙汁。   谢佐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给你点了杯橙汁,要是不喜欢,你再自己另外点。”   谢逸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局促道:“没关系,我都可以的。”   谢佐说:“昨天太过匆忙,忘了和谢小友做自我介绍。我姓谢,单名一个佐字。这是我侄子,谢川。还有这位,是周家的周道友。”   做完自我介绍,谢佐直切正题:“今天冒昧打扰谢小友,是有几件事情想和谢小友说。张天师昨晚死了。”   看着谢逸年毫无意外的神情,谢佐说:“看来谢小友已经知道了。”   谢逸年只说了一句话:“师父已将此事告知于我。”   但这一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谢佐错愕:“不知你师父是?”   谢逸年说:“是昨天救了我的那位天师。”   谢佐扼腕,一个好苗子生生从眼前溜走了啊。   谢川没说话,只是轻轻拧着眉,在脑海里不断猜测着那个女天师的身份。   那位周天师突然道:“是你师父杀了张永元吗?”   “是。”   周天师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眼中却有难以抹去的沉痛:“五年前,我的长子周辽死于张永元之手,从那之后,我一直想找张永元报仇,并在玄界论坛上悬赏他的下落。只可惜,始终没有能找到他。昨晚听说他死了,我就连夜赶来了D市。”   “请小友向你师父转告我的谢意。”   说到这里,周天师取出一个防御手镯和一张定魂符:“手镯是周家的谢礼,可以释放三个防护罩,抵挡三次超出承受范围的攻击。”   “太虚观那边,近来不是很太平,他们暂时没办法抽身过来D市,所以托我将谢礼送来给你。这这张定魂符是太虚观准备的,日日佩戴,有安神定魂的作用,还能提高入定修炼的速度。”   谢逸年都收了下来,把东西给姚容时,谢逸年还把周天师说的那番话复述给姚容。   姚容打开玄界论坛,果然,里面有好几个帖子都在讨论张天师的事情。   “这些东西对我没用,你拿着吧。”   谢逸年打量着手镯:“这个手镯,看起来好复古。”   “这就是古董。”   谢逸年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种传承千年的天师世家,随手拿出古董法器,好像也不稀奇:“这是不是很贵啊?”   “等你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天师,你就知道,天师赚钱很厉害,但花钱也很厉害。”   谢逸年想到他卡里的二十万,就问姚容是怎么赚到的。   听姚容说她回答了两个问题,就赚了二十万,谢逸年目瞪口呆,然后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   知识是无价的,此言诚不欺我也。   接下来几天,谢逸年都待在地下室看书学习,偶尔遇到实在想不通的地方,姚容才会指点他一二。   瓦罐里的小鬼在姚容和谢逸年的投喂下,也在慢慢恢复神智。   一晃,七天之期过去,院长的生日也到了。   骨折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更何况院长上了年纪,伤势恢复得就更慢了。   谢逸年回到孤儿院,就见柱子和院长坐在太阳底下聊天。   他把手里的水果分给孩子们,这才走了过去:“太阳那么大,怎么不进屋里聊?”   柱子说:“警察不是叫我多晒太阳吗。院长这是在陪我呢。”   谢逸年问他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柱子活动肩膀:“感觉挺好的,就是这几天没睡好,总是浑身酸痛。”   谢逸年笑了笑,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到了院长另一边,温声陪院长聊天。   “这些天都在干嘛呢?”   “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每一次回来,院长都会问些重复的问题,但谢逸年都会耐心回答。   午后的风慵懒,带着夏日特有的闷热。几个小朋友想玩老鹰捉小鸡,拉着柱子去做母鸡。   还有两个小朋友吵了起来,拉着院长给他们评理。   谢逸年含笑看着这一幕,突然,他感觉到周身一轻,有股暖流从他指尖流入心脏,在体内完成了一整个循环。   他成功引气入体了。   谢逸年拿出手机,跟姚容分享这个好消息:【我成功入门啦!】   引气入体,只是初窥修炼门径。   出生在天师世家的孩子,基本在六岁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这一步。   谢逸年想要追上他们的进度,还需要好好努力。   不过这会儿,谢逸年不急着继续修炼,而是打算去重新租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住哪里都无所谓。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   但总不能让姚女士跟他一直挤在地下室里。就算她不需要睡觉,也应该有个私人空间。   姚容听他说了这件事后,道:“直接租一栋别墅吧。钱从那二十万里扣。”   看着那昂贵的租金,谢逸年悄声道:“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   姚容淡淡瞥他一眼,谢逸年心中默念“不是花他的钱,不是花他的钱,他不心疼”,一脸肉疼地付了押金和租金。   这栋别墅距离地下室并不远,谢逸年办理好手续,打包好行李,就给房东打了通电话,各种软磨硬泡、软话说尽,看在他只住进来不到十天的份上,房东给他退回了四百五十块钱。   谢逸年脸上的高兴都能溢出来。   等谢逸年打扫好别墅,屋外已是日暮西沉。   瓦罐放在客厅里,谢逸年拿出香烛,刚要点上,一缕白烟从瓦罐里面飘了出来,化作一个三四岁模样、长相精致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身形十分虚幻,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消散。   “哥,哥哥。”   谢逸年没被吓到,反而很高兴:“你能够显形出来啦。”   姚容从二楼走下来,小男孩看着姚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姨姨。姨姨好。”   一般的鬼都会畏惧姚容身上的气势。但小男孩能够成功显形,与姚容天天给他喂阴气有关系。他感应到姚容的气息,只觉得十分亲近。   谢逸年找出烧纸钱的盆,边给小男孩烧纸钱,边问道:“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爸爸妈妈都叫我希希。”   “那你姓什么啊,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啊,你还记得吗。”   希希脸上闪过茫然之色,垂下头,丧气道:“我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不着急,不着急。”谢逸年安慰道,“你才刚刚显形,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情了。”   姚容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你看看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谢逸年丢下手里的木棍,凑过去看。   照片里是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西装,女人穿着礼服,两人挽着手,似乎是在出席什么晚会。   希希学着谢逸年的动作,凑过去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他明明很难过,却哭不出泪来,只能大喊道:“爸爸妈妈!是希希的爸爸和妈妈!”   谢逸年惊讶地看着姚容。   姚容神情严肃:“那看来我没有猜错。照片上的人是H市首富赵政豪,半个月前,他的独子走丢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希希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神魂越发虚弱。   谢逸年在孤儿院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于安慰孩子这件事情可谓是熟能生巧,安抚好希希后,谢逸年让他先回瓦罐里睡觉。   谢逸年和姚容走到了院子里。   谢逸年商量道:“现在我们知道希希爸妈的身份,要不要……把孩子送回去?”   姚容脸上的冷意消融了些,她说:“当然要。”   “我们带着骨灰,不方便坐高铁。我托柱子那边联系司机,明天早上包一辆车开去H市?”   姚容对谢逸年的安排没有意见。   谢逸年想了想,又道:“首富之子丢失,网上肯定有很多新闻,我回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提前联系上希希的爸爸妈妈。”   话音落下,谢逸年急匆匆跑回屋里。   远天最后一抹斜阳被黑暗吞没,别墅外的路灯悉数亮起,姚容依旧站在原地。   她没猜错的话,希希的走丢,与家族内斗脱不开干系。   这孩子今年三岁。   比谢逸年走丢时略大了几个月。   正因为隐隐猜到了希希的身份,她才会抱走那个瓦罐。但她又担心自己猜错,给予希希父母希望后又让他们绝望,才没有在抱走瓦罐的第一时间联系上希希父母,而是等待希希恢复神智。   她当然要送希希回家。   就像她日后也会带她的孩子回家一样。   ***   谢逸年先给柱子打了一通电话。   柱子人脉广,听完谢逸年的要求后,拍着胸口答应下来:“我半个小时后回你电话。”   谢逸年道了声谢,开始搜索有关H市赵家的新闻。   当看到“赵夫人寻子路上遭遇车祸,至今昏迷不醒”的新闻时,谢逸年轻叹了口气。   “孩子走丢,对父母来说,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且希希这还不是寻常的走丢……他小小年纪落入邪天师手里,也不知道生前有没有遭遇什么折磨……”   谢逸年连忙打住,没敢往下想,提起精神继续往下找,最后在赵政豪的个人微博里找到了悬赏内容和联系方式。   H市,医院。   赵政豪坐在妻子的病床前处理公务。   自从幼子和妻子陆续出事后,赵政豪就几乎住在了医院里。尤其是五天前,他险些出事,赵政豪就直接住进了这间vip病房里。   盯电脑盯得久了,赵政豪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洗把脸,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不等他应答,秘书推门而入。   赵政豪脸色有些不好,刚想训斥,就听到秘书道:“董事长,可能有少爷的消息了!”   “你说什么!”赵政豪猛地站起身来,神情狂喜。   自从希希失踪三天后,赵政豪对于找回孩子这件事情就失去了信心,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坚持。   有时候,他宁愿绑架希希的人,威胁他交出上亿赎金,用钱换回他的独子,也比毫无音讯要强上许多。   赵政豪压下心中苦涩,连声问道:“是哪里来的电话,对方说了什么?”   秘书道:“是从D市来的,对方说明天下午会带着孩子来H市见您。”   对方居然要亲自过来,难怪秘书会觉得可信度高。   赵政豪又问:“对方还说了什么?”   “对方没说什么了,只是将一个微信号告诉了我,让我转述给您。”   赵政豪输入微信号,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等待对方通过申请的过程格外难熬,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极长,像是一把悬在空中、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刀,对他进行最后的审判。   其实也并没有等很久。   不过几秒,对方就通过了他的申请,然后对话框里一直呈现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赵政豪让秘书先出去,他瘫坐在椅子上,握住妻子的手,闭眼祈祷。   终于,那边发来了占满整个屏幕的文字消息。   赵政豪看了一遍又一遍,吃力地理解这并不难理解的文字。   很快,那边又发来一条语音。   赵政豪一次又一次点开语音。   清脆的孩童声,一声又一声呼唤着“爸爸”、“妈妈”,赵政豪泪流满面。   明明才过去了半个月,这熟悉而亲近的叫声,已经被划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他握着手机,想给对方发消息,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克制住双手的颤抖:【请问我可以再听听孩子的声音吗?我可以给您打个电话吗?】   【年糕:实在不好意思,他现在比较虚弱】   赵政豪连忙回复道:【那没事,让他好好休息,让他好好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师父让您小心您的弟弟(那人喊您大哥)】   赵政豪眼中的悲伤悉数化为了冷漠,他盯着那一行字,神情逐渐化作坚毅。   ***   放下手机,谢逸年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要喝牛奶吗?”姚容端着一杯牛奶,站在他的门外。   谢逸年连忙请她进来,跟姚容说:“我也不知道这么贸贸然把事情告诉赵先生,到底对不对。”   姚容平静道:“这件事情总要告诉他的。”   也是。   无论将文字编辑得有多委婉,无论将话语粉饰得有多温和,真相都是如此残酷。   谢逸年把这些愁绪抛到脑后,先说正事:“赵先生说,他在D市有个合作伙伴,他想联系那位合作伙伴,让合作伙伴派人连夜送我们去H市,你觉得怎么样?”   “我和希希都不需要睡觉,只要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谢逸年松了口气:“那我就把地址告诉赵先生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反正我在路上也能补觉。”再说了,他这么年轻,就算一晚上不睡也熬得住。   “顺便把桃木剑这些都带上。”姚容提醒他。   这一行,估计会有波折。   半小时后,谢逸年一手抱着瓦罐,一手推着行李箱,和姚容一块儿坐上了一辆车子。   在天亮之前,车子抵达H市人民医院。   乘坐电梯直奔病房,谢逸年和姚容见到了一夜未睡的赵政豪。   赵政豪的目光紧紧黏在瓦罐上,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赵希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之中。   “希希!”   “爸爸!”   赵希像以前一样,向赵政豪扑过去,身体却完全穿过了赵政豪的手臂。   “妈妈!”   赵希又看向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试着去触碰,同样触碰不到。   他愣在原地,看看自己,又看看赵政豪,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容轻叹口气,指尖掐诀,一股阴气源源不断地落入赵希身体。   赵希的身体慢慢凝实,若不是小脸太过惨白,几乎与赵政豪记忆中一模一样。   赵希咦了一声,用胖乎乎的指尖点了点赵政豪的胳膊,喜笑颜开:“又摸到爸爸了。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啊,我每天都在想你和妈妈哦,但我一直被关在黑黑的小罐子里,没办法出来找你们。”   赵政豪眼眶酸涩,紧紧搂住赵希。   在父子两相拥之时,一股深入灵魂的寒意从赵希的身体,传到赵政豪的身体。   赵政豪却越发用力地抱紧赵希:“希希,爸爸和妈妈也一直在想你。”   赵希从赵政豪的怀里钻出来,看着病床上的妈妈:“妈妈是生病了吗?”   “是的,妈妈太想你了,所以才会生病。你回来了,她的病也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赵政豪摸了摸赵希的头,转而看向姚容和谢逸年。   不等他开口,姚容理解道:“我知道赵先生很想希希,你先和希希单独相处一会儿,等你情绪平复了,我们再说其它也不迟。”   姚容和谢逸年走出病房,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赵政豪的秘书给两人倒了杯茶,姚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   她问秘书:“赵夫人昏迷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醒过来吗?”   秘书摇头:“一直没有。”   姚容想了想,又问:“那这些天,你们赵董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秘书激动道:“有有有。几天前,我们赵董从公司回医院的时候,险些被楼上摔下来的花盆砸中脑袋。”   姚容就心中有数了。   赵政豪没有让姚容和谢逸年等很久,不到十分钟,他就打开了病房的门,请姚容和谢逸年进来。   “多谢两位,送小儿回家。”   不管怎么样……   也不管是生,是死……   至少,他的孩子,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不会孤零零地,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 第141章 守护灵9   听到赵政豪道谢, 谢逸年连忙道:“赵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没做什么。”   “如果不是两位天师,也许我这辈子都找不回我的孩子了。”赵政豪摇头, 请他们在沙发坐下, “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位?”   谢逸年说:“我是打电话与您联系的人,我叫谢逸年。旁边这位是我师父,姓姚。”   希希在旁边补充道:“爸爸,姨姨超级厉害的。姨姨给我喂东西,我才能从小罐子里出来。”   赵政豪摸了摸希希的头, 再次向姚容道谢。   姚容平静道:“我与这孩子有缘。”   赵政豪只当这是一句客气话,温声道:“两位赶了一晚上路,应该也累了吧。我让秘书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两间房,供两位休息。”   姚容自然是不需要休息的,但赵政豪的心情大起大落,眼前并不是聊正事的时候, 也就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也好。希希这孩子, 就先跟着我们去酒店吧。”   赵政豪微愣:“不能让希希留在酒店里面吗?”   姚容理解赵政豪的心情,耐心解释道:“希希不能化形太久, 就算他留在酒店里,再过几分钟也要回罐子里面了。”   “而且他还不能控制自己体内的阴气。赵先生身强力壮, 与希希接触之后, 多晒晒太阳就能恢复正常。但赵夫人身体不适,还是暂时不要和希希有太多接触。”   希希抱住赵政豪的胳膊:“爸爸, 别难过, 我在姨姨那里过得很舒服。你不用担心我。”   赵政豪唇角微颤:“好, 麻烦姚天师和谢天师了。”   谢逸年上前,抱起装着希希骨灰的瓦罐。   希希化为一抹白烟, 重新钻进瓦罐里。   等到了酒店,谢逸年小心放好瓦罐,从行李箱里取出香烛纸钱,给希希点上后,这才躺在床上补觉。   他这个年纪正好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一觉睡醒,刚到中午。   洗漱过后,谢逸年带着希希去隔壁房找姚容。   “姨姨,你在做什么啊?”   希希从瓦罐里钻出来,学着姚容的模样,一手支着下颚。   “我在想事情。”姚容唇角微弯。   “想什么事情啊?感觉姨姨很难过。”   姚容哄孩子:“我在想我的孩子,不过看到你们两个过来,我就不难过了。”   谢逸年惊讶:“您有孩子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谢逸年说:“就是没想到。”   姚女士看起来这么年轻,她如果有了孩子,那她死的时候,孩子应该还很小吧。   希希在姚容腿边晃了两圈,仰着小脸道:“姨姨,我想找你帮个忙。”   姚容将他抱到床上,与他面对面:“帮什么忙?”   “姨姨能不能帮帮希希的爸爸和妈妈?”希希年纪小,但很懂得帮忙需要支付报酬的道理,“爸爸有钱,姨姨帮帮忙吧。”   姚容郑重答应:“没问题。我与希希有缘,看在希希的面子上,我会帮希希的爸爸妈妈渡过难关的。”   希希笑得越发灿烂。   谢逸年:“……您真的和希希有缘啊,我还以为您在随口忽悠人。”   这种话术,听起来就很像神棍在忽悠人。   希希板着小脸,认真道:“是真的。”   “希希被抓走之后,就被关进了一个黑黑的小箱子里,后来又被关在小罐子里。当时希希特别害怕,心里一直想着要回家找爸爸妈妈,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然后就遇到了姨姨和哥哥,还被姨姨和哥哥带回了爸爸妈妈身边。”   “所以——”三岁半的孩子已经口齿伶俐,他说了一长段话,最后总结道,“我不仅和姨姨有缘,还和哥哥有缘。”   谢逸年又心酸又好笑。   这世间绝大多数鬼物都有执念,希希的执念,就是回家吧。   谢逸年还没吃饭,他给赵政豪发了条消息,说已经睡醒了,然后就下楼吃饭了,回来时还带了两个草莓小蛋糕。   他将香烛分别插到小蛋糕上,点燃香烛。   小蛋糕失去光泽,而姚容和希希手里,也各自出现了一个草莓小蛋糕。   “哇!”希希惊叹出声,埋头吃了起来。   谢逸年将两个小蛋糕收好。   这些被鬼物食用过的蛋糕,必须要小心处理掉,不能让普通人误食。   刚吃完蛋糕,赵政豪就到了。   他穿着休闲服,神情平静温和,显然已经彻底调整好了心情,恢复了以往在商场上的精明干练。   “既然赵先生到了,那我们就来聊正事吧。”姚容没有多做寒暄,直奔主题。   赵政豪点头:“请问,你们在微信上说,让我小心我弟弟。这是为什么?”   谢逸年看向姚容。   姚容:“那位邪天师临死前,接了一通电话。电话对面的人提到了大哥没死、大哥儿子走丢、大哥妻子车祸,还问邪天师在不在H市吗。”   “原来如此。”赵政豪说,“是我害了希希和希希妈妈。”   赵政豪有个小五岁的弟弟,名叫赵文赋。   赵氏集团是H市的龙头企业,由赵政豪和赵文赋的父亲一手创办。在两人的父亲去世后,赵氏集团由赵政豪接手。   两年前,赵政豪发现赵文赋挪用公司公款,就狠狠警告了赵文赋,还扬言要把赵文赋赶出公司。赵文赋跪着向赵政豪求情,保证自己绝不会再犯,请赵政豪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一时心软,没有追究到底,只是让他把挪用的公款补上。”   结果,两个月前,公司有一份机密文件泄露给了敌对公司,一层层追查下去,最后居然追查到了赵文赋身上。   赵政豪怒不可遏,革除了赵文赋身上的所有职务,将赵文赋从公司高层逐了出去。   “没过多久,赵氏集团出了很多问题,公司股价也出现动荡,我和我夫人一直忙着处理公司事务,希希都由保姆照顾着。半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保姆电话,说希希走丢了。更奇怪的是,监控里面,根本查不到希希是怎么走丢的。”   “十二天前,我夫人接到一通电话,说在H市郊外发现了希希的行踪,她和司机赶了过去,路上出了车祸。只是,警方那边查了许久,都认定车祸是出于意外。”   “五天前,我也险些被掉落的花盆砸中,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后来,我夫人去庙里给我求的平安扣碎掉了。”   赵政豪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说句有些冒昧的话,我一直不太相信神神鬼鬼,平时听朋友说起这些事情,也就是随便听个响。但看着碎掉的平安扣,我觉得只有神神鬼鬼能解释得通这一切。”   姚容点头:“那我的猜测应该没有错。赵文赋请了张天师,让张天师驱使手下的鬼做事,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他也能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洗脱嫌疑。”   赵政豪眼中流露出仇恨之色: “我知道他心怀不甘,也知道他恨上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但我以为,他有什么顶多冲我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泯灭人性……”   听着这段豪门秘辛,谢逸年十分唏嘘。   一个本应幸福美满的家庭,就生生毁于他人的私心。   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手足至亲。   赵政豪道:“我已经让人私底下调查赵文赋了,我就不信,他做事真的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姚容突然想到一事,从包里掏出一台手机。   “这是邪天师的手机。他很谨慎,把聊天记录都删掉了,但越是如此谨慎,越说明里面的东西惊人。赵先生可以找些专业人士恢复数据,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赵政豪惊喜,连忙伸手接过:“我马上让人去查。”   希希在旁边等他们说完正事,才开口道:“我可以回医院看看妈妈吗?”   众人都看向姚容。   姚容点头:“只能在病房里面待十分钟。”   “十分钟也够了,我陪妈妈多说话,妈妈可能就会醒过来了。”   ***   病房里,赵夫人依旧躺在病床上输液,眼眸紧闭,肤色苍白。   希希趴在床边,小声跟赵夫人说着话。   等十分钟一到,不需要姚容提醒,他就自己从病床上跳下来,走出了病房。   姚容和谢逸年站在门口等他,瞧见希希出来,姚容抬头。   早上来得匆忙,姚容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赵夫人身上,这会儿才刚看清赵夫人的长相。   只一眼,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们进病房里看看。”姚容走到赵夫人身边,仔细感应。   谢逸年问:“赵夫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姚容说:“我刚刚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可以确定了——赵夫人会变成植物人,是因为她的命魂丢了。”   人有三魂七魄。   命魂主生机,一旦命魂不见了,人就会处于一种活死人的状态里。   赵政豪愣了愣,满怀期待地看着姚容:“也就是说,只要找回丢失的命魂,我夫人就能清醒了!?”   “是这样的。只要用一个招魂仪式,就能将赵夫人的命魂召唤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   “我没办法主持招魂仪式。”   谢逸年明白姚容的意思,自告奋勇:“您教我,我来主持可以吗?”   姚容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命魂不能离体超过半个月。赵夫人已经昏迷了十二天,如果由你来主持这个仪式,你必须在三天内掌握它。”   谢逸年暗暗捏了把汗,小声问:“这个仪式难不难啊。”   “不算难,但想要在三天内掌握,就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   谢逸年打起了退堂鼓。   他本就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一旦仪式失败,赵夫人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风险他承担不起。   “要不,要不还是请天师盟的人来吧。D市有天师盟的人,H市应该也有天师盟的人吧……”   赵政豪对于谢逸年的提议,也有些心动。   但他在商场打拼多年,知道一事不烦二主,便没有说话,全权由姚容来拿主意。   姚容安静地看着谢逸年:“我觉得你能掌握。你对自己没自信吗?”   “我……”   谢逸年有些泄气,虽然很多人都说他的天资好,但是他从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背负一个人的性命,这种压力对他来说太大了。   姚容的语气不辨喜怒:“如果你对自己没有自信,我同意请天师盟的人过来帮忙。”   虽然姚容的语气很平静,谢逸年的脸色却微微泛白起来。   他脑子一片混乱,担心自己的反应让姚容失望了。   他这短短十几年人生,从来没什么人期待他成才。   即使是教导他长大的院长妈妈,也只是希望他能努力工作,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已。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能够好好工作,不惹是生非,不打架斗殴,成为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就已经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期许了吧。   唯独姚女士说过,她要把他培养成为天师界第一人,她要把他推到那个光芒万丈的位置上。   他当然觉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被人期望着的感觉,非常非常幸福。   他不想辜负这种期待。   “如果——”谢逸年抿了抿唇,“如果您觉得我可以做到的话,那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做这件事情。”   姚容轻轻一笑:“为了我而努力吗?”   话说出口后,谢逸年变得轻松了下来。他有些难为情地蹭了蹭鼻尖,死鸭子嘴硬道:“那什么,其实是因为我想到,天师盟的人和鬼是死对头。要是请了天师盟的人,希希可能就要被他们抓去超度了。”   赵政豪心头一凌,彻底打消了找天师盟帮忙的念头。 第142章 守护灵10   不过, 在谢逸年陪希希玩时,姚容单独将赵政豪叫到了一边:“赵先生可以联系天师盟的人,如果三天后, 逸年的招魂仪式失败了, 就马上由天师盟的人顶上去。”   赵政豪愣了愣:“这……”   “我没别的意思。我相信逸年的资质和悟性,但我不能要求赵先生你也相信。他以前毕竟没学过招魂仪式,赵先生会心存疑虑是正常的。”   有个保底的人选也能让赵政豪更安心。   赵政豪对此心服口服:“我明白了。多谢姚天师体谅。”   姚容说:“招魂仪式需要准备不少东西,我已经列好了清单,还要麻烦赵先生这边帮忙备妥。东西材质越好, 仪式成功几率也更高些。”   “没问题。”赵政豪说,“我会把秘书留在医院里,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姚天师只管让他去做。”   丢下这句话,赵政豪隔着玻璃窗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希希每天只能清醒一小会儿, 妻子有姚天师和谢天师帮忙照看着, 他也是时候腾出手来对付赵文赋了。   姚容走回谢逸年身边,跟谢逸年说:“我们回酒店上课吧。”   姚容是个非常好的老师。   讲课深入浅出, 风趣幽默,即使谢逸年没有太多基础, 也能轻松吃透她讲解的内容。   只是, 谢逸年才刚刚完成引气入体,能够调动的天地灵气太少了, 这会大大影响招魂仪式的完成度。   谢逸年紧张道:“我的实力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时间里提升一大截, 这可怎么办?”   姚容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这张符箓叫聚灵符, 可以将方圆五里的灵气全部都集中到一处。这三天里,你负责掌握整个仪式, 我来帮你打下手,多准备一些聚灵符。”   有姚容帮忙兜底,谢逸年瞬间安心不少。   另一边。   赵政豪将邪天师的手机交给专业人士,又给朋友打了通电话。   简单介绍完情况后,赵政豪郑重道:“老郑,拜托你了。”   老郑一口应下。他是警察出身,以前没有和天师盟的人打过交道,但七拐八拐之下,也顺利拿到了天师盟驻H市办公室的电话。   班希翘着腿,哼着歌,手里还拿着一张五雷符在钻研。   他是丹华观观主的弟子,自小就在符箓一道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一年前,班希进入天师盟实习,被天师盟派到了H市驻扎。   需要出任务的日子并不多,绝大多数时候,班希都是坐在办公室里试图改良符箓,想要在当前基础上,进一步增加符箓的威力。   几天前,班希在玄界论坛里认识了一位前辈,在前辈的点拨下,班希对五雷符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对如何改良五雷符也有了一个思路。   他正琢磨到关键阶段——   “赵家?”   “对,赵家的事情我听说了。这段时间闹得很大。”   “原来真是鬼怪作乱,还牵扯到了D市抓捕的那个邪天师张永元。”   天师盟驻H市负责人打电话的声音传到班希的耳朵。   班希放下五雷符,竖起耳朵。   想当初,作为论坛十级冲浪选手,他在听说了赵家的事情后,还在论坛里发了个求助帖,询问众道友们,赵家这一系列灾祸背后,有没有可能是邪祟作乱。   当时很多人,包括这位负责人都告诉他,线索太少,判断不出来。   没想到,他还真的猜中了!   不愧是我。   班希暗赞自己。   “赵夫人命魂离体,需要举办招魂仪式?没问题,我这就马上赶去医院,看看赵夫人的情况……”   负责人立马应了下来,但很快,负责人的声调猛地一扬。   “你说什么,这不是在胡闹吗!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三天内掌握招魂仪式,他是哪个家族、哪家道观的弟子,居然如此猖狂。还要让我成为备用人选,这可真是……”   “行,我会把东西备全。知道了,品质都是最好的……”   负责人恼羞成怒,强压着怒火挂断电话。   班希眼珠子一转,从冰箱里拎出一盒酸奶,小跑到负责人面前,殷勤道:“童前辈,您消消气。”   等童天师冷静下来,班希这才问起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出动呢。正好,招魂仪式我也学过,不如您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班希拍拍胸口,自荐道。   这可是前排吃瓜的大好机会,不仅能吃到赵家的豪门秘辛,还能趁机看看是谁口出狂言,说自己三天学会招魂仪式。   可恶,他当时花了足足半个月,才成功主持了整场仪式。   ***   谢逸年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努力学习过。   每天复习到凌晨三点,早上八点爬起来继续上课,连柱子给他发消息,他都只能趁着扒饭时匆匆回复。   人被逼急了,果然什么都能做到,连着学了那么长时间,谢逸年的记忆力反而越来越好。   如果说,仪式流程和口诀都只能靠死记硬背,那阵法的绘制、寻魂的方式,就全靠资质与悟性了。   相比起背诵的辛苦,谢逸年在学习后者时,效率高得惊人。   赵政豪偶尔会来看望希希。   瞧见谢逸年那副学到魔怔、亚历山大的模样,赵政豪嘴角微抽。姚天师肯定没把联系天师盟的事情告诉谢天师。   希希缩在赵政豪怀里,吃着赵政豪带来的奥利奥小蛋糕:“爸爸,是不是我现在不会长蛀牙了,所以我就能多吃好吃的了。”   以前,爸爸总说他年纪小,不允许他多吃糖,不允许他多吃蛋糕。   但现在,爸爸每次过来,都会给他带一大袋食物,请姨姨烧给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赵政豪摸了摸希希的小脸:“希希还喜欢吃什么,爸爸都买给你。”   希希摇头,食指拇指圈起,在两只眼睛前比了比:“这些已经够了,爸爸你好好休息。你的眼睛,比熊猫的眼睛还要黑了。”   “爸爸在帮警察叔叔抓坏人,等坏人被关进监狱里面,爸爸有的是时间休息。”   他这两天一直早出晚归,但无论有多忙有多累,赵政豪都会抽出时间陪希希。   他与妻子结婚十几年,才等来了这个孩子。   却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又失去了这个孩子。   这是他与希希,最后的相处时光了。   ***   一晃,三天时间过去。   谢逸年最后复习一遍仪式的完整流程,和姚容、希希一块儿赶到了医院。   赵政豪已经提前在病房里等着他们了,一见到他们,立马急切地迎上前去:“姚天师要我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您看看还有什么欠缺的吗。”   姚容看向谢逸年。   谢逸年深吸口气,走过去一一清点。   赵政豪准备的朱砂、黄符还有香烛等物,都是上上乘的,比谢逸年之前用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没问题,东西都全了。”   “我需要在地板和墙壁上绘制阵法,这会不会有影响?”   赵政豪忙道:“我已经提前和医院那边打好招呼了。”   谢逸年低头调制朱砂。   借着调制朱砂的功夫,他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保持高度专注。   随后,谢逸年从床头开始,一点点绘制阵法,摆放各种器件,又将没有铎舌的招魂铃挂在特定的位置上。   许是太过专心致志,即使病房里开着空调,等到布置完的时候,谢逸年还是出了一身冷汗,累得双腿都有些脱力。   他喝了几大口水,瘫在沙发上:“我休息十分钟再继续。”   希希小跑过去,给谢逸年捏大腿。   谢逸年乐了。   很快,谢逸年重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最重要的聚灵符。   几张灵符被催动,病房里的灵气浓度迅速上升,谢逸年闭上眼睛,利用这些灵力启动招魂仪式。   符纸无风自动。   招魂铃震鸣,发出直达灵魂的沉闷响动。   一声又一声。   以医院为中心,一点点往外扩散。   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的女人穿梭在马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只是浑浑噩噩走着。   迎面跑来一个孩子,女人下意识要闪开,但还没闪开,孩子就从她的身体里撞了过去。   女人停下脚步,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中带着呼唤的铃铛声。   她顺着铃铛声一路往前,终于在冲破黑暗的那一刻,猛地睁开眼睛。   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赵夫人眼神茫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童音在喊:“妈妈,妈妈你终于醒了!”   谢逸年将空间留给赵政豪一家人,拖着疲倦的身体去找姚容,觉得分外不真实:“我居然真的做到了。”   顶着重重压力,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结果——   他真的完成了整场仪式。   原来他真的低估了自己,真的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可以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只要一直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就算不能成为天师界第一人,他也可以成为一流天师……的吧?   似乎是猜到了谢逸年在想些什么,姚容笑道:“以后继续努力。”   “我会加油的!”   这么好的机会,他人生从未有过的机会,怎么能够不努力抓住。   与此同时,天师盟驻H市办公室里,班希坐在椅子上,不时看一眼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指到了晚上八点,却还没有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做招魂仪式。   “他不会真的做到了吧。”   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班希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我就说,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三天时间就掌握招魂仪式。”   班希松了口气,接起电话,却听电话那头的人道:“班天师,实在不好意思,要您久等了。赵家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赵先生为了表达他的歉意,让我给您转了一点辛苦费。”   班希猛地坐直身体,不关心什么辛苦费,而是道:“我对那位完成了招魂仪式的天师很感兴趣,不知道赵先生方不方便帮我引荐一下?” 第143章 守护灵11   赵夫人遭遇过严重的车祸, 再加上命魂离体太久,醒来没多久又重新昏睡过去。   直到她的状态稍稍好转,赵政豪才将事情真相告诉她。   赵夫人险些再次晕过去, 哭着抓住丈夫的手:“怎么会这样, 我真的以为希希回到我们身边了。”   赵政豪反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我原想瞒着你,等你身体大好了再告诉你,但希希的状态,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如果我太晚告诉你, 也许你以后会更难过……”   赵夫人闭眼,反倒慢慢镇定下来:“你说得对。”   陪妻子坐了很久,直到妻子再次熟睡过去,赵政豪才起身去找谢逸年,把班希的事情说了。   谢逸年正在埋头写招魂仪式的心得,闻言连忙摇头:“还是算了。”   他身边可是有一大一小两只鬼。   要是天师盟的人来了, 认出希希, 顶多是催希希去投胎。   姚女士那边,明摆着短时间内不会去投胎的。   到时要是天师盟的人认出她的身份, 跟她打起来怎么办。   “好,那我就帮谢天师回绝了。”   赵政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趁机发出邀请。   “我夫人过几天就要出院了, 她想带希希回祖宅住一段时间,不知道两位天师愿不愿意去那边住一段时间?”   得到肯定的答复, 赵政豪给祖宅那边的管家打了通电话, 又匆匆离开了。   赵家的祖宅, 自然不是姚容租的那套别墅能比的,坐落在H市最好的地段, 却幽静得仿佛来到了郊外。   谢逸年一路走走看看,只觉自己开了眼。   因为希希的存在,祖宅的佣人被清空了大半,只留下最受信任的管家几人。   赵夫人先带着希希回房间休息,姚容和谢逸年随后走入别墅里。   管家很是热情周到:“两位客人,你们的房间安排在别墅三楼的客房,我带你们上去看看。”   “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们只管跟我说一声。”   谢逸年语气拘谨,与管家低声聊天。   姚容没说话,只是随意打量着这栋别墅里的装修和摆设。   突然,她心中微微一动。   “这栋房子的风水被人改动过。”   谢逸年险些被楼梯绊了一下。   姚容扶住他,指着房子角落的古董花瓶,问管家:“是谁让你们这么摆花瓶的?”   不等管家回答,姚容直接朝离自己最近的花瓶走了过去。   谢逸年和管家也连忙跟上。   “你去检查一下花盆内部和底座,看看有没有东西。”姚容吩咐谢逸年。   谢逸年生怕自己不小心把花盆砸坏,小心翼翼摸了半天,脸色微变,从花盆底下摸出一张符箓:“还真有东西。”   姚容放到鼻尖嗅了嗅:“朱砂里面掺了人血。”   谢逸年吓了一跳。   姚容慢慢拆开符箓。   当被叠成三角形的符箓散开时,几缕头发从里面飘了出来。   不用姚容吩咐,管家已经带着人去翻另外三个花盆,果然也翻出了一模一样的符箓。符箓里面同样也都包裹着头发。   “这个对风水很有影响吗?”谢逸年问,他还没学到风水学。   姚容说得很细致:“对生意人来说,最好的风水是四通八达,易招财,使财源广进。”   “设计赵家祖宅的人,对风水还是有一定研究的,整栋别墅从外面看没有任何问题。但走进里面后,这四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刚好占据了四个角落,将路堵住,就形成了困局。”   “如果只是单纯的困局,虽有一时不顺,却无伤大雅。偏偏花瓶底下都各压了张符箓,这样一来,就会给头发的主人招惹祸端,吸引小人。”   “我没猜错的话,符箓里面包裹的头发,是属于赵先生的。”   “这段时间来,赵氏集团出了很多小纰漏,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被人为篡改了风水。”   谢逸年咋舌:“只是放了四个花瓶,压了四张符箓,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   赵氏集团可不是什么小公司。   那所谓的小纰漏,动辄就是几百万、几千万上下。   “这些布置,可不一定只有一处。”   对方能在祖宅里面做布置,自然也能在公司里面做布置。   很快,不仅赵夫人和希希被惊动了,正在公司开会的赵政豪也被惊动了。赵政豪显然和姚容想到了一处,请姚容和谢逸年去赵氏集团做个客。   姚容当场应下:“下午也没别的事情,我们直接去吧。”   到了赵氏集团,赵政豪带着姚容和谢逸年乘坐电梯,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姚容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了异常。   屋子里满是污秽之气,任何人在这间办公室待久了,都会萎靡不振。   她也不急着指出问题,饶有兴致地考察起了谢逸年:“你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出问题在哪里。”   谢逸年虚心请教:“有什么诀窍吗?”   “你体内有灵气,那些邪祟污秽之物,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和压抑。”   谢逸年觉得自己懂了:“……这不就是凭感觉?”   “修道之人的五感,远胜过普通人。锻炼并依赖你的直觉,不是坏事。”   谢逸年点头,思索一番,绕着这间宽敞的办公室慢慢走动,不时伸手去触碰感应。   起初,他什么都没感应到。   但慢慢地,他感应到自己指尖流淌出了一股气息。   这股气息温和,宁静,自由浮动,却在触碰到某些物件时变得凝滞,连带着他也有些心浮气躁。   记下这几个让他出现异样的地方,谢逸年将办公室绕了两圈,才绕回姚容身边。   “查完了?”   “我找出了三个地方。”谢逸年把那股气息告诉了姚容,好奇道,“我找全了吗?”   姚容心下感慨谢逸年的悟性,她只是让他去感受,他却想到了借助灵气的力量。   这种方式花的时间很长,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只漏了一处,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谢逸年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姚容道:“你自己去看看,那几个地方有没有头发、指甲等物。这些都是改变风水、招惹邪祟的媒介。”   谢逸年先走到电脑桌前,挪开了电脑主机,果然发现里面有些断掉的指甲。   他又去查看了另外两个地方:“有头发丝压在里面。”   姚容指着办公室门口那盆迎客松:“这个盆栽丢了吧。”   “这就是我漏掉的第四处吗?”谢逸年走过去,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不对劲。   “有些邪祟之物经过特殊方式制作出来,就算是很优秀的天师,不小心之下也会看走眼,你现在看不出来很正常。”姚容捏起迎客松的泥土,放在指尖搓了搓,“这些泥土,浸过秽水。”   赵政豪冷汗都要冒下来了:“我马上让人来重新打扫办公室!”   几根头发,一点指甲,还有与普通盆栽完全一样的迎客松……如果不是被姚天师指了出来,谁能想到它有问题呢。   这种手段也太防不胜防了。   赵政豪心有余悸,让人一定要把他的办公室里里外外打扫三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有。   还有他办公室里面的盆栽,都全部小心处理掉,不要流落到外面。   对于赵政豪的小心谨慎,谢逸年表示十分理解。   三人在公司待到傍晚才打道回府。   只是,在回到祖宅时,赵政豪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冷冷看着站在车边的赵文赋:“你怎么过来了?”   赵文赋看了姚容和谢逸年一眼,笑呵呵道:“这是赵家的祖宅,我作为你的亲弟弟,回来看看也不行吗?大哥不欢迎我?”   兄弟两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赵政豪也不给他留什么面子,直接让他滚。   赵文赋没有久留,但在路过姚容身边时,避开赵政豪的视线,悄悄往姚容手里塞纸条。   姚容扬了扬眉,配合着赵文赋的动作。   两人手掌相触时,一股渗人的冷意从姚容的皮肤传递到赵文赋的皮肤,一路蔓延至他的四肢,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地,赵文赋抬头,看向姚容。   即使不施粉黛,姚容的容貌也是极美艳的,只是……   赵文赋想,她的皮肤,是不是太白皙了些。   白皙到,连血管都看不见。   姚容唇角微微一翘,收起纸条的同时,将一股阴气打入了赵文赋身体里。   谢逸年往前走了好几步,见姚容没有跟上,一回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等赵文赋走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姚容身边,小声道:“他怎么给你塞东西了?”   “当然是想找我合作对付赵先生。”姚容一弹纸条,纸条化为灰烬,从她指缝间洒落,“我趁机送了他些东西。”   “什么东西啊?”   “好东西。”   进了屋里,姚容问赵政豪案子查得如何了。   赵政豪道:“那位邪天师的手机数据已经恢复了,在里面找到了他和赵文赋的聊天记录,还有赵文赋给他的转账记录。再加上赵文赋挪用公司公款、出卖公司机密的罪证确凿,法院已经立案了。”   姚容了然。   难怪狗急跳墙成这样,居然直接跑到赵家祖宅来拉拢她。   其实不是赵文赋不讲究,实在是他找了很多关系去查姚容和谢逸年的身份,都查不到。天师界年轻一辈里根本没有他们这两号人物,他才会慌不择路成这样。   夜里 ,赵文赋躺在床上,梦到自己行走在一片黑暗里。   他在黑暗里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有孩童在哼唱童谣。   “我有一只金娃娃。”   “娃娃的嘴被捂着。”   “娃娃的头是断的。”   “娃娃被火烧成灰。”   诡异的歌谣,诡异的环境,让赵文赋头皮发麻,他拔腿狂奔,等他再也跑不动后,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   突然,他的衣服下摆被人扯了扯。   一股渗人的寒意从衣服下摆处蔓延开。   孩子稚嫩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天真无邪:“叔叔,你看到我的金娃娃了吗。”   赵文赋僵着身体,慢慢回头,就见孩子七窍流着血,手里还抓着一只洋娃娃。   孩子稍稍用力,赵文赋就被推到在了地上,再然后,金娃娃死死覆盖到了他的脸上。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却挣不脱金娃娃,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脚的力气也一点点丧失……   赵文赋从梦中惊醒,一把坐了起来,拍开卧室的灯,吓得直喘气。等到他的情绪平复下来,赵文赋才重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再次入睡。   可这一回,他又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的他,被安全带死死捆在副驾驶上,眼睁睁看着一辆失控的卡车向他撞过来,他却动弹不得。   飞出去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卡车将他血肉一寸寸碾碎……   更为可怕的是,这样的梦境,不仅真实得如同亲历,还是无休止的。   只要他一睡过去,他就会重复类似的痛苦,不是被捂死就是被撞死。   几天下来,赵文赋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整个人宛若惊弓之鸟,一点点动静就让他惊惧不已,甚至不敢坐车出门。   警方上门询问的时候,他整个人憔悴得仿佛衰老五岁。   好不容易应付走这些警察,赵文赋坐在沙发上,思考问题出在哪里。   他是在去了赵家祖宅后才开始做噩梦的,想到他和那个女人接触时,女人冰冷得不似正常人的肌肤,赵文赋犹豫许久,才再次来到祖宅,强行闯入里面。   “赵文赋,你还敢来!”赵夫人看到他,完全维持不住往日的仪态,厉声喊道。   想到有关车祸的梦,赵文赋气势一滞,又很快冲到姚容面前,眼神愤恨:“是你做的对不对!那些梦,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做的梦,只是在自尝恶果,把你施加在其他人身上的痛苦,施加到你的身上。”   姚容神情冷淡,望入赵文赋眼底,指尖微抬,让赵文赋体内的阴气又重了一分。   赵文赋被她那仿佛看死人般的眼神,看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直到被赵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才清醒过来。   管家、保姆等人一拥而上,将赵文赋直接拖出别墅。   赵夫人捂着脸,痛哭出声。   “赵夫人,您的身体还没痊愈,切忌大喜大悲啊。”谢逸年笨拙安慰道。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姚容给赵夫人递了纸巾。   赵夫人背过身,匆忙擦拭自己的眼睛,为了掩饰尴尬,她随口问:“姚天师,赵文赋认识您吗,他怎么好像又恨又惧怕您?”   姚容将梦境的内容告诉赵夫人:“往后许多年,他都会重复体验这样的痛苦。”   “谢谢,真的谢谢您。”赵夫人再三泣声道。   做了这等坏事的人,只靠法律的制裁,就能偿还清楚他的罪孽了吗。   不。   他就应该日复一日,一次又一次被这样的痛苦折磨着。   余生都不得安稳,不得解脱。   赵政豪回来之后,直接让律师过来,再告赵文赋擅闯民宅。   谢逸年也格外解恨,只是,他私底下免不了问姚容:“这么做虽然是解气了,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啊?” 第144章 守护灵12   有了确凿的证据, 赵文赋的案子推进得很快。   只是,案子牵扯到鬼怪,还需要天师盟那边的人帮出具一些证明。   尤其是手机主人的身份, 需要天师盟那边确认这台手机属于邪天师张永元。   没办法, 赵政豪只能再次联系上班希,说明来意。   班希有些诧异,心想,帮赵先生主持招魂仪式的人,和那个解决掉张永元的人肯定有关系。   唉, 真想认识这样厉害的人。   突然,班希灵机一动,对方不想见他,但互相加个联系方式,应该无伤大雅吧。   于是班希在答应下赵政豪请求的同时,又请赵政豪转述了自己的请求。   班希?   听到这个名字, 姚容心道一声好巧。这不是她在玄界论坛里加的那个孩子吗。   “班希天赋不错, 人品也很好,你们互相加个好友, 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能找个同龄人交流。”   嗯, 毕竟是给她送过二十万的人, 人品绝对没得说。   谢逸年惊讶:“您认识他?”   “二十万。”   谢逸年懂了。   原来这就是一个问题十万的冤大头。   谁会不喜欢和这样善良大方的人交朋友呢。   只要不和班希见面,只做网友, 就不用担心班希会发现姚女士的异常。   很快, 班希就把好友请求发了过来。   谢逸年直接点了通过。   他还想着该怎么打招呼, 班希已经迫不及待地发来消息:【在聊别的事情之前,我有一件十分迫切的事情想请你解惑】   【年糕:?】   【班希:求求你告诉我, 你学招魂仪式,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谢逸年抿了抿唇角。   其实他也很好奇,三天时间掌握招魂仪式,这个速度到底算快还是算慢的。   既然姚女士都说班希天赋不错,正好问问班希花了多少时间学的。   【年糕:我花了三天,这个速度还行吗……】   班希那边发来一排捂嘴哭的表情:【真的吗,华国人不骗华国人】   【年糕:你花了多少时间啊】   班希继续捂嘴哭:【我不太擅长画阵,花了半个多月……但我的速度,绝对是中等偏上的速度了,我听说谢家谢川和那位天生阴阳眼也花了足足五天时间。】   即使很多人夸过谢逸年的天赋好,那直白的夸奖,也不如眼前的数据更有说服力。   谢逸年捂着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旁边的姚容抬头。   谢逸年连忙咳嗽一声,摆正神色。   而另一头,班希仔细琢磨了一番。   他倒不怀疑谢逸年说谎,只是,历代以来,都没听说过有天师能在三天内彻底掌握招魂仪式的。   谢逸年能够学会,一来肯定是因为他的天赋惊人,二来,他肯定有一位特别优秀的师父。   而且这位师父,很可能对招魂仪式做出了一定的改进,简化了某些流程。   这样才能说得通。   顶尖的天资,也要遇到一位绝佳的师父,才能充分挖掘天赋,使美玉绽放光华。   两人年纪相差不算大,班希又是个消息灵通的热情性子,但凡谢逸年问了,班希都会回答。   与班希聊了很久,谢逸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有了班希的帮助,赵政豪收集齐了所有证据,没过多久,案子尘埃落定,赵文赋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在赵文赋进去监狱后,赵政豪找到姚容,请姚容出手,帮他布置布置祖宅和公司的风水。   姚容应了下来,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将理论知识告诉谢逸年,让谢逸年去实际操作。   偶尔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再指出来。   两相结合之下,谢逸年抓鬼的能力暂时还处于空白阶段,布置风水的能力反倒先有了喜人的进展。   等做好这件事情,姚容找到赵政豪和赵夫人,认真道:“希希是时候去投胎了。”   赵政豪和赵夫人对视一眼,赵政豪问:“姚天师,希希具体是哪天去投胎?”   “三天后的凌晨。要是错过那个时间点,就要再等一个月。”   “好。”赵政豪深吸口气。   赵夫人抿了抿唇,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问姚容:“早一个月晚一个月去投胎,对希希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姚容道:“希希的执念是回家,从他被我们送回来起,他的执念其实就完成了。这些天他能继续滞留人世、显形,是依靠我的能力。”   “但这种外力对他来说,是揠苗助长,时间再长,会损伤他的魂体,影响他的投胎。”   “他年纪小,又是被害身亡,要是去了地府,地府人员会尽快安排他进入轮回。”   听完姚容说的利害,赵夫人马上将自己那点儿私心掐断:“就三天后。”   姚容看着他们。   她其实与赵家人并不熟,也不欠赵家人什么,反倒是赵家人欠了她不少人情。   可也许是因为类似的经历,让她格外能与赵政豪夫妻感同身受,于是就忍不住心软几分。   “我可以让希希维持人形一整天,如果还有什么想带他去做的,就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吧。”   赵政豪和赵夫人都激动起来。   赵夫人说:“希希一直想去游乐园玩,只是他以前年纪小,我们都想着等他年纪大些再带他去。”   赵政豪点头:“我这就去联系人,包下游乐园,带希希去游乐园玩一整天。”   赵夫人暂时忘掉那些痛苦,微笑道:“我们到时去买亲子装,然后把希希的那套烧给他,一家人穿亲子装去玩,再多拍些照片。”   赵政豪的行动力非常快,他有个朋友就是开游乐园的,托了朋友的人情,他包下了三天后的游乐园。   姚容提了个小小的请求:“如果赵先生和赵夫人不介意,我和逸年也想沾你们的光,去游乐园玩。到时你们一家三口一路,我和逸年一路。”   赵政豪当然不介意,倒是谢逸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还从来没去过游乐园,第一次去,就是包场玩,还是和姚女士一起玩吗。   哎,莫名有点小荣幸呢。   这种难以言喻又无法掩饰的惊喜,从谢逸年得知消息那时起,持续到了去游乐园那天。   姚容将缠绕在阴煞剑剑柄的剑穗取下来,塞进奥特曼小书包里,让希希一直背着。   剑穗的力量,会帮希希一直维持住人形。   希希穿着一身奶黄色牛仔装,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身后背着小书包,乖乖巧巧牵着赵夫人的手。   赵夫人唇角含着笑意,还特意画了个淡妆。   最令人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今天她要高高兴兴陪希希玩,高高兴兴送希希离开。   一进入游乐园,赵政豪一家人就挥手告别,沿着左边方向往里走。   姚容问谢逸年:“想先玩什么?”   谢逸年指了指自己:“我来定吗!?”   “是啊,我陪你玩。”   谢逸年摩擦手掌:“那不如从门口一路玩过去吧。”   反正这些项目都不需要排队,今天有的是时间玩。   谢逸年对各种刺激项目情有独钟,干脆就把精力最旺盛的时候都用在玩这些刺激项目上,等到体力没那么足了,他和姚容才去玩那些相对平缓的项目。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晚还是来临。   游乐园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远处的摩天轮在慢悠悠转动着,不知名的音乐在空气中悠扬回转。   谢逸年玩得足够尽兴,这会儿是彻底玩不动了,一手抱着棉花糖,一手抱着可乐,坐在长椅上休息。   姚容站在旁边,手中捧着一杯奶茶,慢慢喝着,有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姚容别了别,正好瞥见谢逸年脸上的惆怅。   姚容道:“刚刚不是还很高兴吗,怎么突然就发起呆来了。”   谢逸年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吸了一大口可乐:“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们正巧遇到了希希,赵先生和赵夫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他们的孩子了。他们该有多难过啊,连和孩子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姚容问他:“记住怎么打开地府之门,送希希去投胎了吗?”   “记住了。”这几天里,谢逸年也没落下学习。   姚容喝了口奶茶,望着头顶那轮皎洁圆月:“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流落到孤儿院的吗?”   谢逸年摇摇头:“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听院长奶奶说过,我是被公安送去孤儿院的,而公安是在打击拐卖案时救下我的。”   “你有想过要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谢逸年神情茫然:“我也不知道。”   他低下头,用脚尖拨弄地上的泥土。   也许是情绪刚好到了这里,谢逸年低声道:“刚记事的时候,会好奇我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是什么人,他们是卖了我,还是不小心把我弄丢了。也会悄悄照镜子,看自己长得最好看的眼睛,是不是遗传自妈妈,看自己的鼻子和脸型轮廓,是不是遗传自爸爸……”   “后来长大了,接连被人收养又弃养,我反而不太期待见到亲生父母了。要是他们也不喜欢我,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相当于,他被接连放弃三次了啊。   一只透着冰凉的手掌覆上谢逸年的头,轻轻拍了两下。   姚容温声道:“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妄自菲薄。你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您是在安慰我吗?”谢逸年嘟囔。   借着洒落的月色,姚容细细打量着谢逸年的五官。   也许谢逸年一直没有注意,他的鼻子和嘴巴,都遗传自她。   而他的眼睛,天生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总会让她想到谢舟。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尽挑了父母的优点来长,如果她和谢舟站在他的身边,所有人都一定能认出来,他就是她和谢舟的孩子。   她和谢舟,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他是他们爱逾性命的孩子,是在他们的期待里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姚容微微弯下腰,笑着道:“我除了会抓鬼,会勘测风水,还会相面。”   谢逸年配合她:“那您说,您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我从你的面相上看出来,你十六岁之前,历经颠沛,但往后余生,不仅富贵安稳,还会成就一番惊人的事业。”   姚容伸手,帮谢逸年拂去额角的纸屑,重新站直:“而且,你与你父母的缘分都未尽,等到时机成熟,你就会与他们相认了。”   不知为何,谢逸年自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来,还没等他抓住那丝异样,希希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姨姨,哥哥!”   姚容和谢逸年循声看去,只见希希跨坐在赵政豪的肩头,脸上扬着笑容,小手一个劲冲他们挥动。   “希希今天玩得开心吗?”姚容笑问希希。   “超级超级开心。”希希学着她的句式,“姨姨今天玩得开心吗?”   “姨姨也非常开心。”   见希希向他看来,谢逸年也连忙道:“哥哥也玩得非常开心,都是托了希希的福,才能有这样的好事。”   希希笑容越发灿烂,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般,自豪地挺起胸膛:“哥哥不用跟我客气哦。”   谢逸年笑,问希希:“你们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赵政豪说:“希希这孩子说想跟你们拍张合照。”   “那太好了。”谢逸年朝希希招手。   希希站在姚容和谢逸年中间,比了个剪刀手,赵政豪举着相机帮他们拍。   直到拍得尽兴,希希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揉着眼睛,趴在赵夫人的膝盖上,小声道:“好奇怪哦,我怎么会突然这么累。”   赵政豪有些紧张,姚容说:“只是输入阴气太多,有些透支了而已,没什么影响。”   希希努力打起精神:“爸爸妈妈,姨姨哥哥,我们去吃个蛋糕吧,开开心心吃完蛋糕,希希就要和你们说再见了。”   赵夫人努力提起唇角:“好啊,正好游乐园里面有蛋糕店,我们过去挑一个蛋糕吧。”   蛋糕切出三分之一,烧给希希和姚容,剩下三分之二由赵政豪三人吃。   由于谢逸年的动作很隐蔽,赵政豪和赵夫人都没察觉到姚容吃的蛋糕,其实不是从桌子上拿的,而是在蜡烛点燃后,凭空出现在她手里的。   几人吃完蛋糕,坐在窗边看月亮。   突然,希希指着时钟,说了一声:“到时间了。”   所有人都看向希希。   希希板着小脸抿着唇,看向谢逸年。   谢逸年低头掐诀,由于心情不平静,头两次都没掐成功,直到第三次,才有浓重的阴气从虚空中涌出。   希希归还剑穗,朝着众人露出最后一个笑容,化为白烟投入通道里。 第145章 守护灵13   富有童真的蛋糕店里, 再也看不见希希的身影,通往地府的通道也很快关闭。   赵夫人捂着脸,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痛哭声。   赵政豪眼里也噙着泪, 却还是紧紧抱着妻子, 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谢逸年盯着虚空看了很久,怅然若失。   无精打采了好几天,谢逸年才恢复回以往活蹦乱跳的状态。   赵政豪和赵夫人也从丧子的打击中走出来,操持起希希的葬礼。   葬礼过后,赵政豪给了姚容两张银行卡。   “希希在离开之前跟我说过, 他请您帮了一个很大的忙。让我们记得给您支付报酬。”   “这段时间,实在多亏了两位天师的关照,这两张卡的密码都是我们去游乐园的日期,黑色这张存有四千万,浅绿色这张存有一千万,小小谢礼, 还望您能笑纳。”   “如果以后两位天师还有任何需要用到我的地方, 我都会尽全力帮忙。”   姚容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需要赵先生帮忙。”   “您请说。”   “帮我办个身份证明。”   赵政豪愣了愣, 第一时间居然没听懂姚容这句话的意思。但很快,他脸色微微凝重, 也没有多问, 只道:“好。您提供资料,我这边会尽快办好这件事情。”   等赵政豪离开之后, 姚容将那张浅绿色的银行卡递给谢逸年。   谢逸年晕晕乎乎接过, 不敢置信道:“这张卡就这么给我了?”   他他他, 一下子就成千万富豪了!?   一千万是什么概念!   遇到姚女士之前,他的银行卡存款甚至没有一万块钱!   结果就跑了趟H市, 在这里待了两三个月时间,不仅有豪华酒店、复古别墅住,他还顺带赚了整整一千万。   难怪班希问两个问题就要给出二十万的学费,估计在班希眼里,二十万只是一点小钱。   姚容被他这副财迷模样逗得唇角微弯:“这段时间都是你在跑前跑后,一千万是你应得的报酬。”   “而且赵先生特意准备两张卡,自然是想着你和我各一张。”   谢逸年揉了揉脸。   话是这么说,但他作为一个初学者,要不是有姚女士悉心指点,他怎么可能学到那么多东西。   就算姚女士一分钱都不分给他,他也没有怨言。   呜呜呜,他以后一定要好好抱住姚女士的大腿,一定要好好孝顺姚女士。   “对了——”姚容提醒道,“天师这一行的行规,你还记得吗?”   谢逸年点点头:“放心,我记得。”   修道之人为了减轻因果,靠着驱邪赚来的钱要拿出一部分去做慈善。   当然,涉及到符箓、阵法、法器这种,完全靠买卖交易赚来的钱,是不需要拿去做慈善的。   “如果你不清楚具体怎么做,可以和班希打听一下,他比较清楚这一点。”说完这句话,姚容就起身离开了。   谢逸年抱着银行卡,实在没按捺住内心的欣喜,虚虚亲了一大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捂着心口,拿起手机,向班希询问起捐款的事情来。   班希从小就跟着师父做过很多慈善,十分了解这方面的内容:【我们观里有慈善基金会,主要是针对一些特殊疾病进行医疗救助。然后平时遇到哪些地方发生了重大天灾人祸,也会立即组织捐款捐物。】   谢逸年思索片刻,问:【可以给孤儿院捐款吗?】   【班希:当然可以。】   谢逸年顿时露出高兴的笑容:【我明白了!】   班希顺便将玄界论坛分享给谢逸年:【里面有玄学界最新的消息,你有空可以多看看,有助于你了解玄学界的各种情况】   【年糕:谢谢啊!又麻烦你了!】   【班希:没事没事,反正我空闲时间很多】   谢逸年有些好奇:【天师盟平时是做什么的?】   【班希:天师盟听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事业编。我们天师盟驻H市办公室一共有三个人,绝大多数时候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各干各个,遇到玄学事件了才会赶去处理。】   【年糕:待遇肯定很好吧】   【班希:那是,工资高福利好还清闲,一个月估计也就一两个案子需要处理,根本不耽误你修炼,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进入天师盟,只可惜天师盟管理很严,像我们丹华观年轻一辈,也就只有三个人成功通过考核了】   谢逸年可耻地心动了。   只是,果然在哪个行业,国家饭碗都是抢破了头了。   就连天师行业也不例外。   没过几天,赵政豪就办好了身份证明。   谢逸年刚想凑过去看,姚容先一步收起了身份证:“小孩子好奇心别那么重。”   谢逸年:“……”   赵政豪和赵夫人忍笑,赵政豪问:“姚天师和谢天师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谢逸年摇了摇头。   姚容看向他:“你是第一次来H市吧。这里是著名的旅游城市,难得过来,不如在这里玩几天再回D市?”   他们在H市待了两三个月,但都在忙着处理希希和赵家的事情,根本没有好好逛过。   谢逸年想了想,欣然点头。   赵政豪适时道:“按理来说,两位要在H市游玩,我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但我和我夫人最近的事情比较多,不如我让秘书给你们当司机和向导?”   姚容道:“那就麻烦了。”   谢逸年好奇地问赵夫人:“赵夫人最近在忙什么?”   赵夫人微微一笑:“我想要以希希的名义创办一个寻找拐卖儿童基金会,致力于帮助孩子被拐卖的家庭寻找孩子。”   “体会过孩子被拐卖的痛苦,才知道那些一直在寻找孩子的家庭有多艰难。”   这种艰难,不只是来自于精神和身体的折磨,还来自于金钱支出。   赵氏集团每年都会投入很多钱做慈善,她就想着多拿出一笔钱来做这方面的公益。   姚容在旁边听着他们聊天,突然心有所感,指尖微动,凝神去打量赵政豪和赵夫人的眉眼。   她轻轻一笑,停下指尖,起身上楼。   少许,姚容拿着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箓,递给赵政豪和赵夫人。   赵政豪和赵夫人都不明所以:“姚天师,这符箓是什么功效,还是平安符吗?”   “是求子符。”姚容揉了揉眉心,素来精神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疲惫之色,“我算出你们命中还会有一子,而且就在不久后。这段时间日日佩戴符箓,再以希希的名义多做善事吧。”   赵政豪和赵夫人对视一眼,既惊讶又欢喜:“您……您的意思是……”   姚容没有细说:“只能说冥冥中有这种可能,但能成与否,我也不能保证。”   赵政豪不是寻常人,看着姚容脸上的疲倦,就知道她给的这张求子符绝对不简单。他拉着赵夫人起身,连连给姚容鞠躬:“如果能成,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成,也没关系,都是我们的孩子。那我们就不打扰两位天师休息了。”   谢逸年都惊呆了。   等赵政豪和赵夫人离开,谢逸年低声问姚容:“求子符真的那么灵验?”   姚容白他一眼:“赵先生和赵夫人常年做慈善,平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自然会有后报。”   幽冥入口处,无数鬼怪排着长队,等待着进入轮回所。   白白净净的孩子跟着人流,来到了幽冥事务官的面前。   事务官面前的生死薄哗啦啦无风自动,最后定格在了某一页上。他用毫无起伏的音调,一句话定论一个人的一生:“赵希,三岁。死于一起拐卖案。死因:捂死。”   “这是你的投胎号,叫到号了记得去投胎。”   他掏出一块刻着两七九六的牌子,弯下腰刚想塞给赵希,突然露出惊色。   “你这小鬼的魂体,怎么会这么凝实?”   魂体的凝实程度,都比他这个地府公务员还要强了好吧。   赵希用两只小手接过牌子,细心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还不忘拍一拍。   听到幽冥事务官的问话,他眨眨眼睛,满眼纯真:“希希也不知道哇。”   幽冥事务官拧着眉,将他拎到一边,不顾那些还在排队的鬼的哀嚎,带着希希去找轮回殿副殿主。   到轮回殿时,轮回殿副殿主和轮回殿殿主刚好待在一起。   听到幽冥事务官的求见声,副殿主淡淡望向门口,突然咦了一声:“一只新鬼,魂体上怎么会有鬼兵的气息。”   不是所有鬼用的兵器都能称为鬼兵。只有那些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鬼怪使用的兵器,才能被称之为鬼兵。   在他们轮回殿,只有殿主才拥有鬼兵,副殿主别说让无主的鬼兵认主了,连见都没见过无主的鬼兵。   殿主也看过去,像是想到什么,松开手里的求子符虚影。   虚影挣脱束缚,直接飞到了希希面前。   希希感应到虚影散发出一种亲近而熟悉的气息,悄悄伸手指碰了碰。   “这就是那位阴煞剑剑主要找的孩子?”副殿主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殿主突然收到了这张求子符,殿主和副殿主二人,根本不知道人间什么时候有一位实力超绝、能让鬼兵认主的鬼王出世了。   “他身上的气息,应该就是阴煞剑的气息。”殿主温和道,“阴煞剑剑主的实力,迟早会与你我相当。提的要求也不算为难,不如直接应了她所请,卖她个好。”   副殿主一眼看穿赵希几世轮回的因果,思索片刻,点头应道:“也好。他有几世大功德,才会被安排投生成赵政豪夫妻的儿子。原本按照生死簿,他应该死于八十二岁,只是被人为篡改了命数,既如此,就让他再投生到赵政豪夫妻那里吧。” 第146章 守护灵14   H市作为六朝古都, 历史底蕴浓厚,挖掘出来的知名陵墓不计其数,因此, 古董街繁盛又热闹。当然, 古董街鱼龙混杂,有真品,但更多的还是仿制品,很考验买家眼力。   姚容和谢逸年在逛了几天名胜古迹后,决定顺道去古董街瞧瞧。   一进入古董街, 谢逸年就被两侧商铺吸引了注意力,看什么都觉得它像真的。   “您会看吗?”谢逸年撑着一把双人大伞,悄声问姚容。   “略懂。”姚容说。   “您这是在谦虚还是说真的?”谢逸年嘟囔。   姚容笑了笑:“当然是说真的。”   “那我们来看什么热闹啊。”   “很多古董都是作为陪葬品从陵墓里出土的。陪葬久了,有些古董会沾染到死气,表面上看还是正常的,实则已经变成了一件冥器。”   死气也算是阴气的一种。   姚容不太擅长看古董, 她擅长的是感应各种特殊能量。   谢逸年震惊:“变成冥器的古董多吗?”   “很稀少。”姚容笑了笑, “当然,与之相对的, 也有些古董会因为常年受到供奉,或者有古代大人物日夜佩戴着, 吸收了大人物的少许功德, 最终变成一件法器。”   谢逸年了然。   他们这趟过来,确实是来捡漏的。   只不过他们要捡漏的, 不是真古董, 而是这种有特殊作用的古董。   姚容问:“你知道天师为什么都喜欢加入天师盟吗?”   谢逸年之前单纯以为是天师盟的待遇好, 但现在听姚容这么一分析,他琢磨道:“拥有最多古董的, 肯定是国家。”   姚容赞许:“没错。加入天师盟,立下功劳,就可以换取法器和各种珍藏。”   “级别最高的法器,是沾染有龙脉气息的帝器,极少出世。但每一出世,就意味着出现了非常可怕的鬼物,必须请出帝器来定山河。”   定山河三字,让谢逸年思绪翻飞,凭空生出万丈豪情:“上一次请出帝器是什么时候。”   “是民国。”姚容淡淡道,“我的先祖,携帝器入秦岭,诛邪祟定山河,身死而道消。”   谢逸年无限感慨。   为这短短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悲壮。   “您的先祖,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天师。”   姚容莞尔。   这话也没说错。   不是所有天师,都有那个实力能启动帝器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你会比她更厉害的。”   谢逸年被姚容夸得耳尖微红。   哎呦,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谦虚的人,但……但姚女士对他实在太有信心了。   “您的先祖,用的帝器是哪件啊?”   “是商代帝王武丁所用的照胆剑。武丁一生携照胆剑征讨四方,这是一柄重杀伐,出世则安邦定国、或开疆扩土的征服之剑。只可惜,在先祖与邪祟同归于尽后,照胆剑就下落不明,遗落在了秦岭的某个角落。这些年里,有无数人进入秦岭,就为了寻找照胆剑的下落,最终都无功而返。”   谢逸年的心都揪了起来:“这种级别的国宝,遗失了也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我们现在就在秦岭脚下,您想去秦岭看看吗?”   “不用了。”   姚容生前去过几次,却什么都没找到。   现在的她手握鬼兵,去了就更不可能找到了。   谢逸年看出她是真的没有兴致,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与姚容继续逛街。   眼看着大半条街都逛完了,两人还一无所获,谢逸年心说:捡漏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回到赵家,姚容正式向赵政豪提出辞行。   赵政豪挽留不得,派司机送他们回了D市。   站在那栋租来的别墅面前,谢逸年痛心疾首:“我们才刚租下这栋别墅,就去H市待了两三个月,白白浪费了两三个月的房租!”   姚容开玩笑:“不然给赵先生打个电话,让赵先生帮我支付这笔房租?”   谢逸年郁闷:“这也太浪费了。”   姚容道:“没事,以后类似的情况不会少。总不能因为时不时要出远门,就影响生活质量。”   反正已经这样了,谢逸年揉揉自己的心口,不愿意再想。   多想一秒,就多痛一秒。   洗过澡,谢逸年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柠檬公仔,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玄界论坛,搜索起“帝器”二字。   不少帖子都提到了帝器。   其中一个帖子,就谈论到那位动用帝器的姚荔天师。   刚想去找找姚家的信息,院长奶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院长奶奶十分高兴,笑着告诉谢逸年:“院里收到了一笔数量很可观的匿名捐款。”   “捐款人还在最后特意强调了,要把钱用在更换床铺、更换床上用品、给孩子换助听器这些事情上。巧巧他们知道后都高兴坏了,特别感谢那个捐款人。”   谢逸年唇角微翘,声音温柔:“那太好了。前段时间您还跟我说,院里的床架用了十几年,棉被也不够暖和了。还有巧巧他们的助听器,也确实是时候换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院长奶奶反复道,又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最近在跟师父学手艺,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回孤儿院去看望您了。如果有什么急事,您就给我打电话或发消息。”   院长奶奶叮嘱:“行,年子你要好好跟着师父学,难得有人教你,学一门手艺,以后怎么都不会差了的。”   “我都明白的,您放心吧。”   没有了后顾之忧,谢逸年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中,他就像是一块海绵般,不断吸收着各种陌生的知识。因为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就比旁人更懂得珍惜。   姚容还教谢逸年绘制符箓。   只是,相比起他在阵法上的一点就通,他在符箓一道的天赋就比较一般了。   而他的炼器,更是一塌糊涂。   但谢逸年也不气馁。   既然符箓和炼器都不行,他就一心扑到阵法上。   等谢逸年的抓鬼术法入了门,姚容还把附近的鬼都召唤出来,让这些鬼陪着谢逸年过招。   鬼:“……”   救命,到底有没有鬼权啊!   谢逸年:“……”   一般天师想要精进术法,只能靠出任务抓鬼来实现,他有这么多鬼做陪练,术法想不好都困难。   尤其是姚容很清楚谢逸年的极限在哪里,每次都找那些比他强上一线的鬼来给他喂招,等他一到极限,就立马喊停,却不让他直接去休息,而是让他趁着疲惫打坐感悟。   只花了半年时间,谢逸年就掌握了很多人需要花上几年时间才能掌握的东西。   这天上午,趁着天气好,谢逸年整理房间,整理出了一大堆阵盘和符箓。   这些都是他平时的练手作品。   效果不算特别好,可以用,毁掉很可惜,但拿去打斗又欠缺威力。   谢逸年想了想,收拾出一批,送去给柱子和院长奶奶他们。   他们问起时,谢逸年就说是在道观里求的:“威力不算特别强,但日常用来辟邪和招好运还是可以的。”   院长奶奶笑着收下。   柱子不信这个,但也很感动于谢逸年这番心意:“我会一直戴着的。院长奶奶说你这段时间忙,没想到你还抽空去给我们求了这个。”还约谢逸年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大家聚一聚。   谢逸年给赵政豪夫妻也寄了一批。   没过两天就接到了赵政豪夫妻的视频通话。   赵政豪夫妻先是谢过他,又跟他分享了一件事——   昨天早上,赵夫人检查出怀孕两个月了。医生说怀相很好,胎儿也很健康。   谢逸年十分高兴:“那可太好了。”   “是啊。”赵夫人面容柔和,肚子还没显怀,她却下意识用手扶在肚子上,“还要多谢姚天师的求子符。”   谢逸年眉开眼笑:“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赵夫人说:“昨天查出来后光顾着高兴了,也忘了马上跟你们说。”   “我等会儿出门,再给你们寄些保胎符过去。”谢逸年说。赵夫人是高龄产妇,有张保胎符在,总归是更让人安心。   一旁的赵政豪笑:“那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听到这个好消息,是又高兴又担心,整宿没睡。”   赵夫人白了赵政豪一眼,又笑着对谢逸年道:“我给你和姚天师也准备了礼物,明后天应该就能送到了。”   姚容问起寻找拐卖儿童基金会的事情。   赵夫人将基金会的事情娓娓道来。   有赵氏集团在后面支持,有赵夫人亲自盯着,基金会的发展十分良性,短短半年时间里,就帮助三个家庭寻回了他们的孩子。   赵夫人还和姚容道:“我昨天晚上,还梦到希希了。他跟我说,妈妈,我回来找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所以才做了这个梦。”   姚容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地府的人看你们一直做善事,看希希是个好孩子,就开了恩。”   赵夫人又摸了摸肚子:“希望是这样。不管怎么样,等孩子出生长大一些,我就带着孩子一起做慈善。”   赵政豪心情极好,这么端凝的人,都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她跟我说了这个梦后,把我高兴得,我看今晚也不用睡了。”   把大家都逗笑了。   第二天早上,谢逸年就收到了赵夫人寄来的快递。   赵夫人寄的东西并不贵重,是她自己做的一些糕点,还有她亲手织给姚容的围巾。   给赵夫人寄出保胎符,谢逸年伸了个懒腰,决定放两天假,在D市附近的景点逛一逛,顺便去D市古董市场散散心。   说不定这回运气好,能碰到什么有用的古董呢。   他问姚容要不要一起去,姚容拒绝了:“我在那边容易遇到熟人。”   谢逸年恍然:“那我自己去。反正我就是去看看热闹,不买。”   今天不是周末,古董市场的人流量不多。   天边太阳并不炽热,没有几个人拿伞,但谢逸年跟着姚容出门多了,这会儿也习惯性地带了把大黑伞。   谢逸年是个外行,看了半天,发现没有姚女士在旁边讲解,他真是完全两眼一抹黑。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青石古道上,一道身穿浅绿色旗袍的女子,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独自穿过人流,走入一家古董店里。   那女子背影极美,身处繁华街道,却似穿花拂柳,空余无限遐想。   谢逸年哇了一声:“那把油纸伞好漂亮。”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大黑伞,谴责自己:跟在姚女士身边那么久了,居然没想过给姚女士换把好看的伞。   思索片刻,谢逸年也走进那家古董店里。   他随意环视一圈,竟在墙上看到了一把红色油纸伞。   这把油纸伞的样式,与旗袍女子撑的伞的样式一模一样。   老板正在屋里擦拭器件,瞧见谢逸年站在油纸伞下,他笑呵呵上前:“这位客人有眼光。”   “这把油纸伞啊,可是从民国流传下来的,据说是民国苏杭地带最有名的纸伞匠人,花了五年时间制成。”   谢逸年看向老板:“民国流传下来的?”   “绝对没错,这把油纸伞是我从一位客人那里收来的。那位客人的家族在民国那会儿十分显赫,只是现在没落了,不得不变卖家业。要不然,我也不能收到这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啊。”   谢逸年撇撇嘴,一点儿也不信老板的忽悠:“你说说多少钱。”   “成本价,五万。”   谢逸年上下打量老板一眼,突然道:“老板,有些钱不该你赚的,你可别想着赚。这段时间没有睡好吧。”   老板赔笑道:“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觉得自己眼花,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一位撑伞的姑娘?那位姑娘撑着红色油纸伞,穿着浅绿旗袍,特别漂亮,特别有气质?”   老板脑门直冒汗:“这这这……”   “看来我没猜错。”谢逸年哥俩好般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您不会还没发现,那姑娘撑的伞,和这把伞其实长得一模一样吧。”   老板都要给谢逸年跪了:“我……高人,求求您救救我啊!”   谢逸年托住他,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你就实话跟我说了吧,这伞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只要您能让……”老板悄悄瞥一眼那把油纸伞,放轻了声音,“让那位能不再缠着我。”   “你当时是多少钱收的?”   “一千块,一千块收的!”   谢逸年咧嘴,这老板可真黑心,他走过去扫付款码,直接给老板转了一千块:“我也不让你亏本,行了,把伞拿给我吧。”   老板苦着脸:“不然您亲自去拿?”   谢逸年无语,刚刚开口跟他喊五万块钱时,可不见老板胆子这么小。   但谢逸年也不想纠结这点儿小事,伸手取下油纸伞,入手一阵凉快惬意。   谢逸年眯起眼眸,心情颇好:“行了,那我就走了,对了,你要不要买张驱邪符,它在你店里呆了那么多天,总归是有那么点影响的。”   老板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谢逸年摸摸口袋,将驱邪符拍到老板身上:“承蒙惠顾,一千块。”   老板:“……”   ***   “您看这把油纸伞怎么样?”别墅里,谢逸年对姚容炫耀道。   姚容垂眸扫了眼,微微挑眉:“法器?”   “对,就是法器。我花了一张驱邪符买来的。”谢逸年点头。   “你好像还顺道带了个麻烦回来。”   谢逸年挠头一笑:“要不是有这个麻烦,也不能让我捡了漏啊。”   不过他也不是胡乱买的,能附身在法器上的鬼魂,至少是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沾染过任何怨气和死气。   见姚容没有意见,谢逸年缓缓撑开油纸伞。   伞尖流苏一转,一道盈盈袅袅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   女子看着姚容,面色凝重:“拜见大人。”   又向谢逸年行礼:“多谢这位少爷。”   姚容端起茶抿了一口:“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声音温婉:“回大人话,小女苏幼竹,自从被卖到古董铺子后,就一直在街道上显形,希望能吸引来某位天师的注意。”   她不是特意盯上了谢逸年,只是谢逸年最早发现了她。   谢逸年问:“天师与鬼乃是死对头,你一旦被天师发现,最好的结局就是被送去投胎。你是想去投胎?”   苏幼竹摇摇头,姣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黯淡。   但这很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苏幼竹强打精神,回道:“我……我想寻一人。”   “寻谁?”   谢逸年的脑海里,已经不由浮现出自己小时候吃过的各种民国爱情洗脑包。能让女鬼记那么久的,怕是她的爱人吧。   苏幼竹轻声道:“如果大人与少爷不在意,请先允我简单说一下自己的来历。”   “我是苏州人士,出生在1925年。从我祖上起,我们全家都靠做油纸伞来维持生计。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很好,十二岁那年,做出来的油纸伞就比沉浸此道几十年的父亲都要好了。”   “1941年,家中出现变故,父母病逝,家中哥哥战死在前线,我一个弱女子守不住家里的产业,被叔叔一家侵占了祖宅,赶了出来。”   “流落街头时,我被一位叫宋语彤的小姐救了。宋语彤小姐留学海外,出身名门,父亲是当时苏州军政司司长,她在听说了我的来历后,不仅给我提供了容身之所,还为我讨回了产业。”   “我想要报答宋语彤小姐,却知道凭我的能力,根本报答不了她的恩情。后来,听说宋语彤小姐定亲了,我想着,按照苏杭一带的风俗,很多女子出嫁,都会做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于是凭尽我毕生工艺,开始日夜为宋语彤小姐制作这把伞。”   但那个年代的时局,动荡而混乱,苏幼双的油纸伞还没有做完,宋语彤小姐的父兄就出了事,宋家的家产也保不住了。   好在,以宋家的势力,不可能不提前给家人准备退路。宋语彤有位伯伯在北平做官,宋语彤只要想办法赶到北平,就能平安无事。   “我收留了逃出来的宋语彤小姐,还将自己的大半积蓄送给宋语彤小姐。可那把伞,还差一点才能完工,宋语彤小姐说,等苏州安定一些,她还会再回苏州,那时再来找我取伞。”   苏幼竹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我就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那几年里,我的制伞技术越来越好,见宋语彤小姐没回来,就时不时重新将这把油纸伞返工。”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没等回宋语彤小姐,还因病过世了。”   “不知为什么,等我再恢复意识,我就寄身到了我给宋语彤小姐做的这把油纸伞里。只是,我不能离开油纸伞十米范围,直到前段时间被卖去古董店,才能见到比较多的人。”   鬼物的话不能全信,毕竟有个成语叫鬼话连篇。   但有姚容在,鬼想要说谎也不容易。   更何况苏幼双身上没有一丝怨气和死气,足以说明她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做过一件恶事。   谢逸年问:“你的执念就是找到宋语彤吗?”   “是。”苏幼双的眼眸里染上笑意,“我想让宋语彤小姐看一看这把油纸伞。”   谢逸年提醒苏幼双:“算算时间,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没关系。宋语彤小姐不是一个会失约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耽搁了。这几十年里,我总想着,她也许已经没办法兑现这个承诺了,那我过去找她,她也不算是失约了。” 第147章 守护灵15   说实话, 谢逸年要是真的不愿意帮助苏幼双,苏幼双也拿他没办法。都不用姚容出手,谢逸年就能轻轻松松抹除掉苏幼双, 将红色油纸伞收为己用。   他这个做法, 就算被其他天师知道,其他天师也不会鄙夷他,只会觉得他做得对。   可是这样一个,从生前到死后,等了近百年光阴, 只为了让恩人不失约的女鬼,总会让人有几分心软。   谢逸年抿了抿唇,看向姚容。   姚容两手抱臂,反问:“看我干嘛?”   “你带回来的麻烦,你自己拿主意。”   谢逸年转头去看苏幼双:“对于宋语彤,你还知道什么信息吗?”   “只有这么多信息。”   “行吧……”   苏幼双忐忑等待。   当她在古董街显形时, 其实她已经做好被天师抓走、魂飞魄散的心理准备了。   可她身为鬼怪, 拥有漫长的时间,可以一直等下去, 宋语彤小姐和宋家后人却未必有时间继续等下去。   所以苏幼双只能赌。   赌她遇到的第一个天师是好人,在听了她的遭遇后, 也许会愿意帮一帮她。   她……赌对了吗?   谢逸年叹了口气, 在苏幼双心头泛起苦涩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我先帮你打听看看, 但时间隔了太久, 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人。”   苏幼双惊喜, 毫不犹豫跪了下去:“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谢逸年连忙道:“别,你快起来。现在可不像以前, 不兴跪人了。”   等苏幼双起身,谢逸年道:“你先回伞里休息吧,我这边查出了什么眉目,立马就来告诉你。”   让苏幼双先回伞里休息,谢逸年琢磨起找人的事情来。   宋语彤去海外留学过。   宋家是苏州大族。   宋父在1941年任苏州军政司司长……   信息不多,但宋家不算什么无名小卒,还是能查到的。真正难查的,是几十年过去了,宋家还有没有后人在世,后人现在又在哪里,后人是否还记得这段尘封八十年的往事。   谢逸年先去苏州图书馆查宋家的资料,查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后,脑子终于转过弯来。   找人的事情,不是他擅长的。   他应该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办。   谢逸年厚着脸皮找到赵政豪,请赵政豪给他推荐一个靠谱的私家侦探。   等赵政豪把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发过来,谢逸年加了好友,将自己的要求一五一十告诉私家侦探。   再之后,就是等私家侦探那边的消息了。   谢逸年放下手机,给苏幼双烧了点香烛纸钱,就跑去与鬼怪练习术法了。   没过几天,私家侦探那边总算有了消息。   看着私家侦探发来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谢逸年果断给私家侦探支付了尾款。   他起身下楼,对苏幼双说:“应该是找到了。”   苏幼双怔愣片刻,才问:“宋家后人现在在何处?”   “就在苏州。”   谢逸年给宋家后人编辑了一条短信。   在短信里,谢逸年自称是苏幼双后人,当年祖先曾经受过宋语彤的恩惠,他最近翻出了苏幼双制作的油纸伞和生前留下的信件,想要亲自去一趟苏州祭拜宋语彤。   几分钟后,那位宋家后人居然直接给谢逸年回拨了电话。   谢逸年点开了扩音键,让苏幼双和姚容都能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宋家后人是个年轻人,他不可置信,再次确认:“你真的是苏幼双后人?”   “是。”   年轻男人激动道:“你们终于联系上我们了。我爷爷找了你们一辈子。”   “你爷爷是……”   “按辈分算,宋语彤是我的太姑奶奶,是我爷爷的大姑。我爷爷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特别高兴。”   谢逸年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宋家后人都知道苏幼双和宋语彤之间的事情,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今天下午就坐高铁去苏州,明天就去祭拜宋语彤小姐。”   “当然不介意。”年轻男人连忙道,“我叫宋元亭,你跟我说一声到站时间,我开车去接你。”   双方以最快速度拍定了整件事情。   谢逸年和姚容都要买高铁票。   在这时候,谢逸年才知道姚容的完整名字。   “姚、容?”   姚容颔首。   谢逸年轻咳一声,别别扭扭道:“我……我可以在玄界论坛搜一下您的名字吗?”   姚容:“……”   姚容心下好笑,没想到他这么实诚,想去了解她的生平还要提前跟她知会一声。   “随你。”姚容无可无不可道。   谢逸年打开玄界论坛,搜索起“姚容”二字,却发现……根本没有有关姚容的帖子!   他惊了:“这怎么可能?”   姚容悠悠道:“忘了跟你说,我去世两三年后,才有玄界论坛。”   谢逸年:“……”   谢逸年愤愤不平地关掉玄界论坛,在心中暗骂天师界的人忘性大。   姚女士这么厉害的人,才去世两三年,居然就没有人开贴讨论了!?   有没有搞错啊!!!   从D市到苏州,高铁只要坐三个小时。   高铁到站,谢逸年就给宋元亭发了消息。   两人互相说了自己的相貌特征,谢逸年和姚容才刚顺着人流走出高铁站,旁边一个穿着休闲服、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二十四五岁上下的青年就走到了他们面前,笑道:“我就是宋元亭,远远就看到你手里这把红色油纸伞了。”   他气质清隽,身上无一不是牌子,看得出来家境十分优渥。   在宋元亭没注意到的时候,油纸伞上挂着的流苏轻轻一转,苏幼双浮现在了谢逸年身边,目光紧紧追随着宋元亭。   似是想从宋元亭的眉眼,找寻到故人的痕迹。   谢逸年和姚容都没带什么行李,宋元亭在斜前方走着,领着他们去找车:“我爷爷知道你们要过来,都高兴坏了,还说要亲自来接你们。”   “不过他前两天才刚出院,高铁站人太多了,我们担心他的身体,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   谢逸年丝毫不介意这个:“我是晚辈,怎么能让长辈过来接?”   “对了,这位是?”   宋元亭看了眼没说过话的姚容。   谢逸年介绍道:“这位是教导我的长辈。我第一次来苏州,就想着也带她来逛逛。”   几人一鬼坐到车上,宋元亭别好安全带,驶出停车场。   谢逸年打听道:“请问宋语彤小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宋元亭道:“很早就去世了,但我爷爷时常会提起她,所以我们这些晚辈都知道她。”   谢逸年点头,看来这个叫宋元亭的年轻人,知道的事情不多。想要了解更多,还是得先见到宋爷爷。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门前。   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旁边,面带病色却也面带喜色。   “宋爷爷。”谢逸年打了声招呼。   老人慈眉善目,眼神在油纸伞上定格了许久,才笑呵呵上前,拍了拍谢逸年的肩膀:“你们赶了那么久的路,肯定累了吧,来来来,先进屋吃个饭。”   别墅很宽敞,但里面除了佣人外,就没有其他宋家人了。   宋元亭左右张望,奇道:“爷爷,我爸妈他们呢?”   宋老爷子摆手道:“贵客上门,他们全部都挤在这里也太吵了。我把他们都打发出去,等贵客吃完饭再让他们回来。”   宋元亭:“……”   行吧,谁让家里老爷子最大呢。   这么一想,哎呦,他还能留在家里陪客人用饭,不容易不容易。   宋家准备的晚饭确实丰盛,宋元亭、宋老爷子和谢逸年都坐到了餐桌前。   姚容不吃,也坐到了餐桌前。   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宋老爷子边吃东西边追忆道:“宋家出事那年,我刚两岁。”   “我爷爷出事后,父亲也跟着出事了,母亲被娘家接了回去,把我留在了宋家。”   “姑姑在海外留过学,但说到底,她还是自幼受着父亲的庇护长大。那时,大姑抱着我,匆匆收了几样值钱的物件就逃出了宋家,想办法带我去北平。”   “后来是苏阿姨收留了姑姑和我,还把自己大半的积蓄都给了姑姑,让姑姑孤身北上时,不至于受银钱困扰。”   宋老爷子都这般年纪了,八十年来历经风霜都面不改色,提起这段往事时,却忍不住眼眶一红。   “姑姑离开前,苏阿姨说,她给姑姑做了一把油纸伞,想要等姑姑嫁人时,把油纸伞当做新婚礼物送给姑姑。只是,油纸伞还需要几天才能彻底做好。”   “那时,姑姑已经不能再留在苏州,只能与苏阿姨告辞,还与苏阿姨约定,等过段时间时局安稳,会再回苏州取走这把伞。”   “但——”   宋老爷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等姑姑带着我,历经千辛万苦到北平后,却发现在这短短两个月里,那位原本在新政府任职的伯伯居然被罢免了。”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姑姑给苏阿姨写了好几封信,但不知道苏阿姨有没有收到过……”   “总之,回苏州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   等宋家终于恢复元气,等他终于长大,宋语彤却再也寻不到故人音讯。   她带着宋老爷子回到苏州,买下了苏家祖宅,等候着一个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友人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光。   “她病逝前紧紧抓着我的手,让我答应她,一定要继续寻找苏幼双,或者寻找苏幼双的后人。”   “姑姑对我有大恩,如果不是她,我绝对不可能活到那么大。所以我向她保证,一定会用我的一生去寻找。”   宋老爷子盯着谢逸年,眼神慈祥而温和,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子般。   “说了那么多,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吧。这个名字,是大姑为我改的。”   “我叫宋思诺。”   “八十年,整整八十年了。”   “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姑姑和苏阿姨之间的承诺,也会想起我和姑姑之间的承诺。”   谢逸年被宋老爷子看得局促,忽而被一旁的苏幼双吸引了注意力。   苏幼双轻轻眨了眨眼睛,落下一滴血泪,没入油纸伞里。   鬼是不会流眼泪的。   除非执念尽消,哀痛欲绝。   由一把油纸伞而起的承诺,贯彻了三个人两代人的一生,终于随着她的回来得到践行。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就是我家祖宅所在的位置。”   原来宋语彤小姐一直在这里等着她,原来宋语彤小姐早就回来找她了。   她们其实都没有失约。 第148章 守护灵16   吃完饭后, 佣人给宋老爷子上了盏茶,宋老爷子喝了几口,才让思绪重新平复下来, 问谢逸年要苏幼双留下的信。   谢逸年双手递给宋老爷子。   这封信, 确实是苏幼双亲笔所写,不过是今天刚写的。姚容用了些小手段,让它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   宋老爷子展开信,从胸前衣兜取出老花镜戴上,慢慢看了起来。半晌, 他放下信纸,长吐一口气,遗憾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姑姑当年寄回去的书信,苏阿姨都没能收到。”   信里提到,1943年,宋语彤带着宋老爷子离开苏州后, 苏州局势越发严峻。油纸伞生意暂时做不下去了, 在朋友的劝说下,苏幼双曾回乡下待了一段时间, 后来才重新回苏州城。   再回来,苏幼双一介弱女子, 为了继续做油纸伞生意, 开一个油纸伞坊,决定卖掉祖宅。   但卖了祖宅后, 她立马在祖宅不远处租赁了房子, 一边制作油纸伞, 一边继续等着宋语彤。   建国前后,苏幼双生了场重病, 此后两年,病情反反复复,终于还是香消玉殒。   宋老爷子小心翼翼合起信,又将起雾的老花镜重新摘了下来。   宋元亭第一次见到自家老爷子哭,连忙抽了张纸巾递给老爷子。   宋老爷子低头擦了擦眼睛,才道:“我们回去得太晚了。一到苏州,姑姑就带着我去了苏家祖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祖宅附近的住户基本都换了个遍。我们问了半天,只知道苏阿姨后来还在做纸伞生意,可旁的,都打听不出来了。”   “姑姑就买下了苏家的祖宅,想着,不管苏阿姨去了哪里,只要苏阿姨还活在人世,这里就是苏阿姨最有可能过来的地方。”   宋元亭在旁边帮宋老爷子补充道:“你们也知道,上海和苏州离得很近。”   “民国那会儿,全国各地有很多百姓都跑到上海,想在上海讨生活。但上海生活成本高,有很多人就去了苏州。”   “等抗战胜利,内战结束,国家成立,外地人陆陆续续返乡,苏州人口流动太大了。”   谢逸年十分敬重宋语彤小姐的为人:“宋语彤小姐是守诺之人。”   宋老爷子笑道:“苏家也是守诺之家。要不然,我今天也不能见到逸年你这孩子啊。”   谢逸年被老人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用余光扫了眼悲喜交加的苏幼双,轻声道:“宋语彤小姐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有。”宋老爷子起身,“我带你们上楼去看看吧。”   几人一块儿上了别墅四楼,来到了别墅最角落的房间。   “姑姑生前的遗物,全部都放在这间房间里。”宋老爷子没有让宋元亭动手,亲自拧开了房间大门。   看得出来,房间时常被打扫着,虽然有一种很久没被人住过的冷清感,但没有落灰积灰的情况。   房间正中央挂着一幅黑白婚纱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白色婚纱,蕾丝头纱垂落耳畔,耳垂与脖颈处的珍珠首饰熠熠生辉。   她弯着唇,眉眼含笑,俏皮又鲜活。   苏幼双站在婚纱照前,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宋语彤,微微一笑。   姚容心中微动,看向宋老爷子:“宋语彤小姐最后是和那位定亲的未婚夫结婚的吗?”   宋老爷子道:“不是。宋家一出事,那位未婚夫就和大姑撇清了干系。”   宋老爷子都什么年纪的人了,自然明白姚容问这句话的意思。   “没关系的,这把油纸伞,虽然是苏阿姨给大姑准备的新婚礼物,但它所象征的,不仅仅只是一件新婚礼物,更是苏阿姨与大姑之间的情谊。”   “姑姑常跟我说,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那天心血来潮出门,遇到了苏阿姨,还顺手帮了苏阿姨。即使相识不久,苏阿姨仍是她这辈子最珍视的朋友。”   “有人白头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苏阿姨和姑姑大抵就是后一种了。”   说起来,苏幼双和宋语彤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但这种扶持之义、援手之恩,远胜其它。   宋老爷子学着姚容、谢逸年的模样,也盯着那张婚纱照:“说起来,姑姑和姑丈之间的缘分,还要多亏了苏阿姨。”   即使苏幼双在出神,听到这话,也不由转头看向了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笑道:“姑姑到了北平,给苏阿姨写信后,原本是想托邮局寄给苏阿姨的,但当年的通信很不方便,姑姑就想着,如果有认识的人最近要回苏州,正好拜托对方帮个忙。”   “为此,姑姑特意去参加了几次同乡聚会。”   “后来,帮送信的人没找到,倒是和姑父结缘了。”   苏幼双眼眸微弯,像宋语彤小姐这样品貌、才华样样顶尖的女子,就只有这样真心敬爱她、真心喜欢她、自身才学与品貌也不差的男子,才能与她相配。   宋老爷子看向谢逸年手中的油纸伞:“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谢逸年将油纸伞递了过去。   宋老爷子慢慢撑开油纸伞。   宋元亭也凑过来,仔细看着这把浸润过岁月,从骨架到绘画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富有韵味,古法天成的红色油纸伞。   即使是以宋老爷子和宋元亭的眼光见识,也得说这把油纸伞是真的很精致。   美得像是一件收藏品。   历经八十载岁月,依旧没有折损它的美。   宋元亭想,不说别的,单看这把伞,就知道谢逸年一行人不是骗子了。   骗子可拿不出来这样的伞。   “这确实是苏阿姨的手艺。”宋老爷子摩挲许久,又再次合上这把伞。   “爷爷,你连这都认得出来?”宋元亭惊讶。   宋老爷子笑了笑,他心情好,因而解释得十分耐心:“苏家当年的制伞手艺是一绝,如今虽然早已失传,但当年还是能打听到的。我在伞柄那儿还看到了一个特殊印记,足以表明这把伞是由苏家制作的。”   “苏家很少做这种用于出嫁的大红色油纸伞,眼前这把,应是留存到如今的唯一一把了。”   即使是以姚容的见识,也得说,宋语彤和宋老爷子确实是很用心地在找苏幼双。   不然断不能对苏家了解得那么清楚。   再晚一些,宋家其他人都回来了。   宋老爷子亲自把谢逸年和姚容介绍给他们认识。   宋家其他人都如宋元亭一样,都听说过有关苏幼双的事情,对谢逸年他们的态度十分温和有礼。   谢逸年清楚,他们的温和,都是看在宋老爷子的面子上。   等回到客房,谢逸年小声对姚容说:“我看宋老爷子认定了我是苏幼双的后人,把对苏幼双的感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他没想欺骗宋老爷子,起初只是觉得以苏幼双后人的身份,比较容易取信宋家人。   姚容笑了笑,问谢逸年:“你对宋家,对宋老爷子,有什么图谋吗?”   谢逸年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他就是,有些受宠若惊。   只有不经常感受过关爱的人,才会为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激,如此坐立难安。姚容伸出手,压平谢逸年翘起的呆毛:“那宋老爷子对你的好,你只管安心受着。”   “你不是苏幼双的后人,却是苏幼双的恩人。如果不是你心善,也许苏幼双和宋老爷子都要带着这份遗憾,永远也没有释怀的机会。”   谢逸年感慨:“我就是举手之劳。”   姚容笑而不语。   这叫举手之劳吗?   自古以来,有几个天师愿意做这样的举手之劳,愿意去帮鬼完成执念。   正是因为谢逸年认为这件事情是举手之劳,他的举动才愈发难能可贵。   如果说在最开始,帮助希希,更多的是出于她的坚持,那现在帮助苏幼双,就完全是出于谢逸年个人的意愿。   ***   谢逸年真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多难得。   他刚接触天师这一行,就遇到了张永元这样恶毒的邪天师,险些惨死在张永元手底下。   后来,他遇到姚容。   姚容不仅几次救他于生死之间,还教导他怎么成为一名天师。   姚容自己就是鬼,当然不可能给谢逸年灌输什么“天师与鬼势不两立”的观点。   所以,谢逸年的认知,与那些接受过正统传承的天师并不同。   就像人有好坏一样,鬼也是有好坏的,怎么能够一棒子打死呢。谢逸年就是这么想的。   但好像,整个天师界都不是那么想。   因为约好了要在第二天去公墓祭拜宋语彤,众人起了个大早。   宋老爷子不想让其他人过去叨扰,就让宋元亭开车,载着他、姚容和谢逸年去公墓。   这块公墓,足足有几十年历史了。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是周末,来公墓扫墓的人并不多。   “哎,下雨了。”宋元亭刚停好车,就见天空飘起了一丝丝细雨。他有些苦恼,“下雨天可不好上山。”   宋老爷子道:“这点小雨,不碍事。”   宋元亭去查了下天气预报,见上面确实显示是小雨,而且天也不算阴沉,才没有坚持,解开安全带去给众人开门。   姚容捧着花,拿着油纸伞。   谢逸年拎着上好的香烛纸钱。   宋元亭扶着宋老爷子,宋老爷子另一只手还拄着拐杖。   苏幼双幻化出身形,手里同样捧着花。   是昨天拜托谢逸年烧给她的。   一行人就这么穿过细雨,慢慢上了山,来到宋语彤墓前。   “姑姑,你看看是谁来了,我终于找到苏阿姨的后人了。”宋老爷子乐呵呵道,满脸自豪。   “宋语彤小姐,我亲自带着这把油纸伞来见你了。”   苏幼双盯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眼前忽而浮现出初见宋语彤时的场景。   她躲在屋檐下狼狈躲雨,容貌温婉恍若从江南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大小姐,撑着伞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含笑问她:你看起来,似乎需要一点帮助?   在她的至亲为了一点利益与她翻脸,将她赶出祖宅时,是宋语彤小姐为她撑了伞,向她伸出了援手。   离开时,宋语彤小姐还把伞留给了她。   她握着那把伞,就在想,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做出一把最好的伞,送还给宋语彤小姐。   苏幼双微微一笑:“真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在你嫁人的时候把它送给你,让你撑着它出嫁。”   但这把红色油纸伞啊,确实是最好的伞。   苏幼双手腕一动,红色油纸伞虚影落在她手里。   连绵的春雨,穿过民国三十年的时光,落到了二零二三年。   苏幼双撑着伞,立在墓碑畔,与宋语彤共淋最后一场雨。 第149章 守护灵17   雨一直不停。   宋元亭弯腰, 清理墓碑前方的空地,将他们带来的花束摆到了墓碑前。   谢逸年插不上手,走到了姚容身边, 陪她一块儿站着。   宋语彤的墓接近山顶, 从这里往山下眺望,朦胧雨雾间,一座座坟墓静立。   “收拾好了。”宋元亭说。   谢逸年和姚容都过去祭拜。   谢逸年从怀里取出苏幼双写的信,蹲在伞下,用特意带来的打火机烧掉。   宋语彤故去几十年, 应该早就投胎转世开启下一辈子了,但人的理智知道宋语彤收不到这封信,情感上还是忍不住将这封信烧给她,以寄哀思。   祭拜完之后,谢逸年瞟了眼撑着伞一动不动的苏幼双,提议道:“雨天下山路滑, 我们等雨停了再下山吧。”   他想, 苏幼双应该很想多陪宋语彤一会儿。   陪到这场春雨停歇。   宋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谢逸年身边。   谢逸年连忙给宋老爷子撑伞, 又用另一只手扶住宋老爷子:“宋爷爷,您累了吗?”   宋老爷子笑:“没事, 我平时也喜欢约老友爬山钓鱼, 身子骨健朗着呢。”   “昨天太晚了,都没来得及跟你聊聊,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你姓谢, 是苏阿姨的曾外孙吗?”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回来, 还好谢逸年早有准备,昨晚就已经编好了, 但在宋老爷子的连连询问下,他还是紧张得出了许多冷汗。   及至下午,雨水停歇,阳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苏幼双缓缓收伞:“宋语彤小姐,我走了。”   宋老爷子也道:“我们下山吧。”   谢逸年悄悄松了口气。   回到宋家,宋老爷子先上楼休息,宋元亭邀请谢逸年和姚容去吃午饭。   谢逸年:“我有些累了,能让佣人把我们的饭送到房间去吗?”   宋元亭:“当然没问题。那你们回客房休息,我去跟佣人说一声。”   厨房早就备好了宋元亭几人的饭菜,不到十分钟,就有佣人敲响了姚容的房门,送来丰盛又热乎的饭菜。   佣人前脚刚走,谢逸年后脚就端着他的饭菜过来了。   他坐在窗边,先把自己那份饭菜吃了一大半,摸了摸肚子,伸手去拿姚容那份饭菜,努力将姚容那份也吃了一小半。   姚容给他倒了杯水:“你慢点吃。就算被宋家人发现我的异常也没什么。”   谢逸年喝了一大口水,不小心呛进气管里,捂着胸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没事,反正也就是比平时多吃几口饭。宋家厨子做的菜味道很好。”   在谢逸年的掩饰下,宋家人倒是没发现姚容是鬼,但还是很容易发现姚容的不对劲。   宋元亭私底下就对宋老爷子说:“那位姚姑娘的气势,比爷爷你的气势都要强。也不知道她和谢逸年是怎么认识的。”   宋老爷子瞪他一眼,宋元亭连忙举手告饶:“爷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和你嘀咕嘀咕。”   “以后别跟我说这些话,我不爱听。”宋老爷子哼了一声,又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她对我们宋家没有恶意,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老爷子活得久了,没有年轻人那种旺盛好奇心,他看得很透彻。   宋元亭心下一叹,他什么时候才能有爷爷这份克制啊。   祭拜完宋语彤,谢逸年提出搬出宋家。   “安心在家里住着。你是第一次来苏州,我上了年纪,懒得动弹,元亭比你略大几岁,让他开车带你在苏州附近转转,苏州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宋老爷子盛情难却,谢逸年只好作罢。   连着在苏州玩了几天,这天晚上,谢逸年召唤出苏幼双,问:“这把油纸伞,你打算留给宋家人吗?”   虽然伞是他买的,但一来花的钱不多,二来宋家人看在苏幼双的面子上对他很好,如果苏幼双想把伞留给宋家人,他没有意见。   苏幼双却没有这个打算:“要不是有大人和少爷帮忙,我的愿望根本实现不了。我一缕孤魂,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报答大人和少爷的,只望这把伞能够对大人和少爷有些用处。”   谢逸年道:“我不瞒你,一开始买这把伞,是因为我知道它是一件防御法器。但……无论是我还是姚女士,都不太方便用大红色的油纸伞啊。”   “这么好看的伞,让我拿去以物易物,我也有些舍不得。”   突然,谢逸年灵光一闪:“不然这样吧,我把它捐给苏州油纸伞纪念馆,再把这背后的故事写成信,告诉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以后纪念馆可以展出这把伞,让更多人知道曾经有一位出色的制伞匠人,不仅做出了最美的油纸伞,还拥有最可敬的人品。”   苏幼双被谢逸年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对谢逸年的提议十分心动,只是这样一来……谢逸年就更加吃亏了。   苏幼双犹豫之际,一旁的姚容突然道:“如果你觉得逸年吃了亏,不如把你那滴血泪送给他吧。”   苏幼双一怔,连忙从油纸伞里取出那滴凝固的血泪。   谢逸年用一个小玻璃罐子接住血泪,问出苏幼双的疑惑:“这滴泪有什么用?”   姚容:“鬼泪极稀少,在制作法器时加入一滴鬼泪,可以增加法器对鬼怪的伤害效果。算是一种炼器材料吧。”   原来是这样。谢逸年合上罐盖,对苏幼双说:“你执念消散,随时都可以去投胎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等你去投胎了,我再将这把油纸伞送到纪念馆。”   苏幼双怅然道:“随时都可以。”   姚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你在想什么,不妨说一说。”   都帮到这一步了,如果苏幼双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姚容也不介意顺手帮她实现。   苏幼双踌躇片刻,还是坦白:“我想做一把油纸伞再去投胎。”   “原来是这个啊。”谢逸年突然想起一事,眉开眼笑道,“你能不能做一把送给姚女士?”   他在古董街瞧见红色油纸伞时,就觉得它格外精致漂亮。   苏幼双欣喜道:“当然没问题,不过需要准备一些材料。”   谢逸年点点头,又问她还记得自己葬在哪里吗:“来都来了,正好去给你扫个墓。”   苏幼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却道:“少爷,不用麻烦了,我的灵魂在此处,扫不扫墓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们明天就回D市。”   当晚,谢逸年向宋老爷子辞行。   宋老爷子没有再挽留,但给他准备了很多礼物:“长者赐不可辞,你要是不收下,就是没拿我当长辈看。”   宋老爷子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谢逸年不好再推辞,心里想着,等过段时间给宋老爷子寄一些符箓和阵盘。   这一趟旅程,前前后后只花了一周时间,对谢逸年的影响却很深远。   也许是因为有希希和苏幼双的存在,谢逸年对鬼怪滞留人间的原因产生了一丝好奇。   在一次打斗结束后,谢逸年向与他过招的鬼怪打听起来。   鬼怪们围着谢逸年,七嘴八舌。   “我有个谈了四年的初恋,后来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脾气,和他提了分手。过了一段时间,我想要去挽回,就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去我们最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结果,我在路上出了车祸,那句挽回的话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最担心的是我女儿。离开人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好好跟她道个别,而她还在因为我不允许她和男朋友结婚的事情和我闹别扭。我怕她自责,又怕她真的没有听我的劝阻。”   “我之前做生意破产了,欠了几十万的债,当时绝望得都想要轻生了。   在那个时候,是我最好的兄弟从其它城市飞了过来,陪我喝了一夜的酒,劝住了我,离开前还借了我二十万,帮助我度过难关。   他家里也没什么钱,这二十万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攒到的。我一直想着要把钱还给他,要好好报答他的情谊,但我还没来得及把钱还给他,我就去世了……   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后悔当初借那二十万给我……”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这些事情了,起初,这些鬼都在争抢着谁先说谁后说,但慢慢地,他们都安静下来。   在一只鬼诉说时,其他鬼都默默坐着倾听。   他们已经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友人,独自游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是当真有执念未了,谁希望成为一只鬼呢。   ***   在谢逸年与鬼怪交谈时,苏幼双正在做油纸伞。   她要的材料已经置办妥当,当苏幼双握上竹子那一刻,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就算八十年没有再碰过这些东西,刻入灵魂的技巧还是让她游刃有余,每一个动作都富有奇妙的韵味。   尤其是她处理材料的节奏,不疾不徐,给人以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姚容特意去旁观了。   在以前做任务时,姚容也学过如何制作油纸伞,但仅仅是懂得大致流程,她做出来的油纸伞,是远远没办法与苏幼双这样沉浸此道的天才相比。   不是她不如苏幼双。   而是苏幼双一辈子,只专注做一件事情。   那个古董店老板胡说八道了一堆,但有一句话没说错,苏幼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纸伞匠人,她享受着做纸伞这件事情。   于是连带着姚容看她做纸伞,也觉得很享受。   苏幼双见到姚容来了,有些慌张,下意识停了手里的动作。   “别紧张。”姚容微微一笑,“我闲着也是闲着,想在旁边看看你是怎么做的,顺便跟你学点东西。你介意教教我吗?”   苏幼双愣了,紧张地擦了擦手:“大人要是愿意学,我肯定倾囊相授。”   为了让她做纸伞,这位大人可是给她输了一大团阴气,让她能凝聚实体。   做鬼几十年,她知道阴气有多珍贵。   姚容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苏幼双身边,默默旁观她的动作,偶尔还帮苏幼双搭把手。   如果遇到自己不太了解的地方,就暂时记下,等苏幼双空闲了再拿去请教苏幼双。   系统疑惑:【你怎么突然学起制伞了?】   姚容说:“有机会学,为什么不学。”   【可是,在以后的任务里,你用到这门手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任务者来说,他们想赚钱,想赚取名声,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如果任务者学的所有东西,都只是为了做任务,那是不是太功利了?”   【功利?】   “这也许就是人类与科技的区别,人类总喜欢把很多时间都花在一些无意义却能取悦自己的事情上。”   她拥有漫长岁月。   那些该积累的技能,她都在漫长岁月里积累得差不多了。   如果她依旧为了任务而活,那她终有一日,会在一次次穿梭时空中忘记来处。   “系统,你以为我对逸年他们的疼爱,只是完全出于任务吗。”   “一开始可能是,但在与他们相处之后,这份疼爱就完全无关任务。”姚容走到窗台边,垂眸往下看,凝视着被鬼怪们围在中间的谢逸年,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我继承了原主的感情,但是……就算没有原主的感情,我也视逸年为我的孩子。”   “他给我提供了情绪价值,他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因为他的存在,我不再是游离于世界的任务者,而是在这个世界寻到了一个落脚点——心灵的落脚点。”   她曾经经历过很多很多个世界,强大到无数次站在顶点俯瞰山河。   系统和她说,生活的宁静美好,以及她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拯救了她的孩子。   可被生活的宁静美好拯救的,还有她。   生活是那么细碎,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她就是凭空生出一种幸福感。   所有的孤独,以及偶尔的彷徨,都被这份细碎又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幸福填满。   他需要她。   他依赖她。   她希望他拥有一颗强者之心,希望他变得无坚不摧,却也喜欢被他需要、被他依赖。   这比拯救了世界还要让她充满成就感。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力挽狂澜的英雄,她的孩子却只有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盘腿坐着的谢逸年突然抬头,精准捕捉到了姚容的视线,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手一挥,那些鬼怪就全部离开了。   谢逸年起身上楼,来到屋子里,问姚容怎么过来看苏幼双做伞。   姚容:“想学些手艺。”   谢逸年特别高兴:“我总怕您无聊,学些东西是好事啊。”   这话连苏幼双都忍不住笑了。   谢逸年拉住姚容的胳膊:“我有事情找您说。”   “在这里说不行吗?”   “也行啊。”谢逸年挠挠头,“我刚刚在楼底下,问了鬼怪们的执念是什么。我想着,他们天天陪我练习,也算帮了我大忙,等以后我有空闲了,就一一帮他们完成执念。”   姚容眼眸含笑,嘴上却说:“没有必要吧。”   “为了让这些鬼老老实实给你当陪练,我给他们都注入了阴气。他们已经拿过报酬了。”   谢逸年急了:“可是……”   一抬头,瞧见姚容眼里漫出的笑意,他也笑了:“也不只是出于好心。”   “身为一名天师,驱邪抓鬼天经地义。只是其他天师在遇到鬼怪时,直接将鬼怪抓起来,免得他们作乱。我帮他们完成执念,再送他们去投胎,也能防止他们作乱。”   “这都是一名天师该做的。”   姚容点了点头:“你心里有了成算,想做就做吧。只是不能耽误了修炼。”   “那当然。”谢逸年连忙保证。   接下来几天时间,苏幼双从早到晚都待在房间里做油纸伞。   这天早上,姚容走下楼,就看到苏幼双站在楼梯口等着她,手里握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   苏幼双笑着将伞递给她。   温润质朴的竹柄入手,姚容轻轻推开伞面。   竹青色的伞面上,数枝桃花横生,洁白蝴蝶在花间翩飞,一瓣桃花携清晨雨露滴落而下。   绿底桃花,既温婉柔美,也野趣盎然。   “多谢,我很喜欢。”   “大人喜欢就好。很多年不做,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怎么会呢。除了那把红色油纸伞,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把。”   一名纸伞匠人,在轮回前做的最后一把伞,怎么可能不美。   她必将穷尽所有精力。   因为这是她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个作品。   “这把伞是做给大人的,本应选更适合大人的蓝色,但我实在太喜欢春天了。我曾在春天失去父母,被亲人驱逐,可我也是在春天遇见宋语彤小姐,遇见大人和少爷。”   所以在绘制伞面时,她决定画下她眼中的春天。   姚容莞尔:“为什么觉得我更适合蓝色?”   “我与大人相处不多,却觉大人拥有大海般不动声色的包容。”   “过誉了。”   等谢逸年睡醒,见到了这把油纸伞,顿时激动地哇哇出声:“以后我和姚女士出门,我就给她撑这把。”   苏幼双不由一笑,为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少爷,要麻烦你送我去投胎了。”   谢逸年一愣,很快点头:“好,就明晚吧。”   第二天下午,谢逸年拉着姚容去了趟花店。   “你要买什么花?”姚容奇怪。   “我是想给苏幼双买。”谢逸年解释道,“我们每次去扫墓,都会带上花。我就想着,以后送鬼去投胎前,也给他们送上一捧花。”   姚容微愣,片刻,轻笑道:“这个想法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很不错。”   谢逸年自夸,绕着花店转了一圈:“我对花没什么研究,您帮我挑挑看?”   姚容学着他转了一圈,指着墙角的风信子道:“你觉得它怎么样?”   谢逸年问:“有什么讲究吗?”   “一株风信子,只能开一次花。只有将原来开过花的枝条剪去,它才能第二次开花。所以这种花被视为涅槃重生,收获新生之花。”姚容拿起一捧桃红色的风信子,“而桃花色风信子的花语是:热情,对生活与未来永远充满期待。”   谢逸年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就它了。您懂得可真多。”   “是啊,我喜欢种花。”   “可能您前世是个花匠。”   姚容莞尔,在谢逸年结账时,她还顺便买了包风信子的种子:“我不仅前世是个花匠,这辈子也是个花匠。最大的爱好就是养花了。”   谢逸年哈哈大笑:“我就开个玩笑。”   走出花店,姚容说:“别墅花园没什么花,买回去撒在花园里,以后你要是想送给哪只鬼,直接就能从花园里摘,免得还要多跑一趟。”   将近零点,谢逸年将一支香烛插到了风信子上。   香烛点燃,风信子出现在了苏幼双的怀里。   她抱着风信子,轻笑了下,在零点钟声敲响时,朝姚容和谢逸年潇洒地挥挥手,投入轮回通道里。   那把红色油纸伞,在失去了主人之后,光泽变得黯淡了些许。   谢逸年捡起红色油纸伞,妥善包装好,连同信一起寄去了苏州油纸伞纪念馆。 第150章 守护灵18   风信子是种球类的花卉, 既可以通过种子来种植,也可以通过分球的方式将种球从母株上分开栽培。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一种方式,一来是容易存活, 二来, 用种球种风信子,只需要等上一个半月就能开花,用种子种风信子,却需要等上足足四五年的时间才能开花。   姚容在花店里买了一包种子,自然是决定用前一种方式。   她一丝不苟地浸泡种子, 调配营养土,翻新花园土壤,比学制作油纸伞还要认真三分。   等所有种子都播种下去,姚容和谢逸年收到了苏州油纸伞纪念馆寄来的感谢信。   纪念馆在信上感谢姚容和谢逸年的无私馈赠,并决定于五月一号进行展出。   谢逸年和宋元亭那边说了一声,五月一号下午, 宋元亭给谢逸年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 宋元亭说:“我和我爷爷刚从纪念馆出来。”   谢逸年先和宋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才问展出顺不顺利。   宋元亭说:“很顺利。解说员介绍红色油纸伞背后的故事时, 说得很动人,我家老爷子高兴得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谢逸年就彻底放心了。   此事一了, 他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学习中。   学习之余, 他也会抽出一些时间,按照事情的紧迫程度, 一一帮鬼怪们实现心愿。   五月中, 谢逸年收到了班希的消息。   【班希:年子, 你在D市吗?】   【年糕:在啊】   【班希:我过两天要去D市出差,出来吃顿饭吗?】   两人这几个月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班希难得过来,请一顿饭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谢逸年回:【行,我带你去吃宵夜,我知道哪里的小龙虾最好吃】   闲聊几句,谢逸年就知道班希为什么会来D市出差了。   前段时间,D市挖掘了一处古墓,在古墓里发现了很多冥器。   这个发现惊动了天师盟的成员,他们赶到古墓后,却从考古人员那里得知,古墓有一些东西被盗墓贼盗走了。   天师盟的人担心冥器流入市场,会带来很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就让各地天师盟协助D市天师盟寻回这批冥器。   H市有国内最大的古董市场,H市天师盟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三件冥器。   班希天天坐办公室,早就坐得发霉了,一听要有人护送冥器去D市,立马自荐。   然后这差事就落入了他手里。   两天后,谢逸年刚结束今天的阵法练习,手机响了起来。   他一接通电话,班希抱怨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谢川那家伙真是烦死了。”   谢逸年好笑:“怎么了?”   “D市天师盟的成员有三个,两个都是谢家人。我进了办公室后,说了要和那个不姓谢的天师交接任务,结果谢川理都没理我,我多说一句,他还骂我耽误他们的工作进度,有没有搞错啊。”   谢逸年也不知说什么了。   好在班希的郁闷消散得很快,他问谢逸年要在哪里汇合,他准备出门去打车了。   谢逸年给他报了个地址,上楼换衣服。   二十分钟后,谢逸年到达目的地。   他先进店里占桌子,将桌子号告诉班希,就端着杯柠檬水慢慢喝着。   十分钟后,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谢逸年的肩膀,随后清亮的声音响起:“谢逸年?”   谢逸年回头,笑道:“是我,快坐。”   班希也露出一个笑容,坐到谢逸年的对面。   他穿着格子衫,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个子不高不矮,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麻辣小龙虾和咸蛋黄小龙虾,我们各来一份,再来两份凉菜和饮料,你觉得怎么样?”谢逸年推荐道。   “没问题,地方你熟,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两人都不是拘谨的性子,刚见面时有些放不开,但聊了几句,也就恢复了自然。   剥着小龙虾,班希问:“你的驱邪术法学得如何了?”   “还行。”   “那你抓过鬼没有?”   “还没实战过。”谢逸年说,“我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哪里有鬼。”   班希:“我得在D市待一周,就顺便在网上接了两个驱邪捉鬼的单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谢逸年诧异,问他是怎么接的。   班希:“我在网上开了一家玄学店,一开始是单纯卖符箓,但慢慢地,实力精进,业务也扩展了不少。普通人想找天师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听说我要来D市,就赶紧联系我了。”   “原来是这样。”谢逸年笑,“你要是不担心我拖后腿,我就跟你去见识见识。”   班希和谢逸年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一栋废弃别墅改建的恐怖鬼屋。   两人打车到了废弃别墅附近,司机死活不愿意再往里开,说里面在闹鬼,还劝班希和谢逸年别去里面。   班希和谢逸年无奈,让司机在巷子外停车,他们徒步往里走。   “你听说过一九九二年的别墅毒杀案吗?”班希问。   谢逸年说:“这个案子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也听说过一些,只是了解得不太深。”   班希指了指前方:“这里就是别墅毒杀案的凶案现场。”   当年,这栋别墅的主人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妻子。   别墅主人还有一个年纪与妻子差不多大的女儿,以及年纪比妻子略大的儿子。   一家四口生活在这栋别墅里。   后来有一次,别墅主人去外地出差,女儿在外面参加朋友的生日宴,只有儿子和妻子在家。   儿子酒醉之下强迫了妻子,妻子反抗之时,被儿子误杀。   别墅主人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情,为了保住儿子,他隐瞒了妻子的死亡真相。   别墅主人会娶这个妻子进门,除了妻子年轻貌美,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妻子的生辰八字极好,可以旺夫。他一不做二不休,找人镇压了妻子的魂魄,修改了别墅的风水。   从那之后,别墅主人的生意越做越大,但妻子的母亲发现了问题。   再之后,就发生了那起骇人听闻的别墅毒杀案。   因为传闻这栋别墅镇压着妻子的魂魄,不仅没人敢买下这栋别墅,住在别墅附近的其他人家也陆续搬走,久而久之,这里就荒废下来了。   直到两年前,有老板看中这里,将这里买了下来,改建成恐怖鬼屋。   起初,真有不少人冲着“别墅毒杀案”的名头过来,还有许多恐怖主播过来冒险,但前段时间,有一个恐怖主播回去后居然疯了,一个劲说自己被女鬼缠上了。   还有客人在鬼屋探险时被什么东西追杀,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从三楼窗口跳了下来,最终惨死。   鬼屋老板不信邪,直到他自己来鬼屋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他连滚打爬跑出鬼屋,在朋友的推荐下找上班希,信誓旦旦说自己真的见到了女鬼。   刚介绍完这起任务的来龙去脉,班希和谢逸年就到了鬼屋门前。   此时正是下午,外面艳阳高照,但当两人走到鬼屋附近时,光线仿佛瞬间暗了下来。   别墅附近的杂草和树木常年无人清理修整,别墅铁门长满锈迹,别墅墙面也都斑驳脱落,只有藤蔓肆意生长。   别墅门口处还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牌匾,上书“废弃别墅鬼屋”几字。   “这个鬼屋好破旧啊。”谢逸年说,“像废弃了几十年一样,到处都是蜘蛛网。”   “那些蜘蛛网是假的。都是道具。”班希解释,“老板做宣传的时候,就是拿那起别墅毒杀案来做卖点,当然得让别墅看起来破破烂烂,好像几十年没人住过一样。”   谢逸年只能说老板心大。   这个世界可是真的有鬼的。   “老板不在吗?”谢逸年左右瞧瞧,都没看到除他们两个人外的第三个人。   “不敢来了,全程跟我用微信交流。”班希推开没上锁的铁门,跨过门口堆积的腐叶杂草。   沙沙的脚步声,还有腐叶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别墅里响起。谢逸年挥开拦路的树枝,问:“这里面的女鬼,会是那个被镇压的女人吗?”   “十有八九是。”   两人一进入别墅,立马感觉到温度都变得冰凉下来,仿佛别墅里摆了几十盆冰。   班希掏出符箓,手里拿着罗盘,走在前面。   谢逸年握住桃木剑,跟在班希后面。   罗盘一直没有转动,班希说:“一楼没有异常,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才刚踏入二楼,罗盘指针立马疯狂摇摆,班希凝神屏气,知道厉鬼就在他的附近,手中几张符箓毫不迟疑地打出。   符箓无火自燃。   燃烧出的亮光召见了一袭身穿白裙的身影。   “在那!”   班希大喊一声,催动五雷符打向白衣女鬼。   数道雷光从五雷符里发出,迅速笼罩住白衣女鬼。白衣女鬼发出凄厉惨叫,迎着班希扑过来,与班希缠斗在一起。   雷电乃至阳至刚到力量,对鬼怪具有克制作用,谢逸年双手掐诀,刚要挥出一记雷电术法,忽觉耳边有破空声响起。   大半年的特训提高了谢逸年的警觉性,他脚步一拐,向旁闪躲,同时将那记刚完成的雷电术法朝耳后抛去。   术法起效,谢逸年回头,脸色巨变。   除了那只白衣女鬼外,别墅里居然还有一只老年女鬼和一只婴儿鬼!   “我靠!”班希跳脚,“这怎么会有三只鬼!”   如果只有一只厉鬼,他肯定能轻松搞定。   两只厉鬼,他拼着用上一些底牌,就算不能解决掉,也能护着他和谢逸年全身而退。   但面对三只厉鬼的围攻,他能护住自己,却未必能分心护住谢逸年啊。   班希暂时脱离白衣女鬼的纠缠,跑到谢逸年身边,与谢逸年背靠着背:“情况不对,我们先撤出这里吧。”   “怕是不太好撤。”   班希咬牙,有些后悔带谢逸年过来了。   他原本是好心带谢逸年来积攒些经验,增加些见识,现在却让谢逸年受到了牵连。   谢逸年才学了一年天师术法,就算再有天赋,也未必能打得过厉鬼啊。   但懊悔也无济于事,班希深吸口气,安排道:“那只小鬼和白衣女鬼是母子,我对付他们两,你尽量拦一栏那只老年女鬼。”   班希掏出一沓五雷符塞到谢逸年怀里,向那只小鬼发出了攻击。   母子连心,小鬼一受到攻击,白衣女鬼立马尖叫着向班希冲了过来。   老年女鬼也想要去帮忙,却被谢逸年拦住了去路。   谢逸年神情凝重,又有些跃跃欲试,五雷符拍到桃木剑上,同时掐了一个雷电术法抛到桃木剑上,再将从苏幼双那里得来的鬼泪也暂时融入桃木剑里。   三者叠加之下,桃木剑威力大盛。   谢逸年挥剑斩去。   长剑刺穿老年女鬼时,老年女鬼身上阴气蒸腾,被谢逸年斩去了不少阴气。   一击奏效,趁着老年女鬼动弹不懂,谢逸年抛出阵盘,定住老年女鬼,让她不能动弹,方便他挥剑继续砍砍砍。   班希担心谢逸年出事,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险些把自己眼珠子都瞪出来。   不行,他怎么说也是谢逸年的前辈,绝对不能落后谢逸年太多!   班希一发狠,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符箓,拼着受白衣女鬼一记攻击,也要封印小鬼。   解决掉小鬼后,单凭白衣女鬼一人,根本不是班希的对手。   眼看着白衣女鬼落败,那被封印在原地的小鬼突然哇哇大哭,哭声尖锐刺耳。他变成鬼的时候应该还很小,小到只会张大嘴哭喊“妈妈”。   班希被小鬼哭得头疼,先将白衣女鬼封印了。   他回过头去看,只见谢逸年那边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班希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站在旁边默默围观。   谢逸年能熟练掌握的术法并不多,但谢逸年很聪明,将几个小手段不断组合在一起,以此来掩盖自己修炼时间不长的短板。   “别杀我,这位大人,您别杀我。”   眼看着老年女鬼就要落败,她突然哭嚎着跪在了谢逸年的面前,向谢逸年用力磕头:“大人,我不是有意跟您动手的。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女儿和外孙,难道这也有错吗。求大人怜悯,求大人放过我和我可怜的女儿还有外孙吧。”   谢逸年大概猜到了老年女鬼的身份,于是手上动作一顿。   班希皱了皱眉,就要上前。   老年女鬼眼中红光一闪,指甲瞬间暴涨,向着谢逸年的脖颈刺来。   在指甲即将刺入谢逸年的脖颈前,谢逸年腕间的防御法器发出亮光,被动放出一个防护罩,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谢逸年面红耳赤,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慌忙将老年女鬼封印在罗盘里。   他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又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和懊恼。   “你还好吗?”班希上前问。   谢逸年喘过那一口气:“还行。不好意思啊,刚刚是我大意了。”   “以后别在打斗的时候听这些鬼说话。等把他们制服了再听也不迟。”班希面带歉意,“你别和我道谢,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险些牵连了你。”   “没事,你看我都没受什么伤。”   班希笑了笑,偏头去看那只白衣女鬼:“你就是徐杏?”   徐杏,别墅主人的新婚妻子。   白衣女鬼长发垂落,没有说话。   “你去世的时候,是怀孕了吗?”谢逸年轻声问。   白衣女鬼仿佛没听到一般,抬头看向还在哇哇大哭的小鬼,朝他招了招手,脸上血迹纵横,但斑驳的血迹掩盖不了她温柔的神情。   “宝宝。宝宝。别哭了,妈妈在这里。”   “宝宝,来妈妈肚子里睡觉了。”   “妈妈。妈妈。”小鬼的嚎哭声戛然而止,跌跌撞撞跑到白衣女鬼面前,身形一闪,变成一股黑雾钻进了白衣女鬼的肚子里。   白衣女鬼原本平坦的小腹瞬间微微鼓起。   谢逸年叹了口气:“那阵盘里的老年女鬼,就是你的母亲吧。”   白衣女鬼拒绝和他们做任何沟通,班希将白衣女鬼和她肚子里的小鬼也收进阵盘里,拍了拍谢逸年的肩膀:“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出了别墅,班希给老板打了通电话,说事情都解决了。   老板千恩万谢。   班希挂断电话,回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谢逸年,问他:“觉得有些难受?”   “是有点。”   班希只比谢逸年大了四岁,但他从小在道观长大,类似的事情见得多了,反而比谢逸年的心肠硬很多:“事情别只看表面。”   “徐杏的遭遇确实很惨,在徐杏死后不久,徐杏妈妈的账户上突然多出了一笔一千万的转账。”   “徐杏妈妈会杀人,也不是为了给徐杏报仇,而是因为别墅主人不再给她打钱,她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   谢逸年脸色微变:“那一千万转账……”   班希点头:“是别墅主人给的。”   谢逸年觉得自己刚刚砍得实在是太轻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路边,伸手想拦出租车,结果出租车远远看到他们两个,脚踩油门跑得飞快。   谢逸年和班希互相打量对方,都笑了起来。   谢逸年说:“看来我们是打不上车了。”   “最近这附近闹鬼,可能路过的司机见到我们,都以为自己撞鬼了。”班希吐槽,拿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我先让老板送你回去吧。”   谢逸年应了声好,但在车子距离他住的别墅还有几百米时,谢逸年就让老板停了车。   刚走到别墅外面,别墅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姚容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笑着看他:“远远就感应到你的气息了,怎么这么狼狈,还顺利吗?”   昨天晚上,谢逸年就和她说了要去抓鬼的事情。   谢逸年不可能永远活在她的羽翼庇护下,再加上有班希一起去,姚容并不担心。   但看谢逸年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一行还是有波折的。   “一言难尽。”谢逸年叹了口气,先上楼洗了个澡,才和姚容说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看来这一趟收获很大。”姚容说。   谢逸年瞪大眼睛。   “这一年来,你接触到的鬼,都是希希和苏幼双这样的。那些陪你一起对打的鬼,也是从没有做过坏事的。”   姚容一眼就看穿了谢逸年的想法:“你觉得他们很可怜,你想帮他们。”   “这种同情心当然是好的,可你知道天师界和鬼怪为什么是死敌吗,就是因为那些同情鬼怪的天师,最后都因为他们的同情死了。你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们,但也不能失去你的警惕心。”   谢逸年神情凝重,诚恳认错:“确实是我做得不对。”   如果不是有周家送的防御手镯,他肯定会受伤。 第151章 守护灵19   这天晚上, 谢逸年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帮鬼怪完成执念,这件事肯定是对的。   但就和姚女士说的一样,在做正确的事情之前, 他要先确保自身安危。   今天的事情再多发生两三次, 他肯定会被消磨掉同情心,即使知道不应该迁怒其他鬼,也懒得再帮鬼的忙。   适度保持警惕,这是对自己的保护。   翌日上午,班希和谢逸年在体育馆碰面。   他们今天要去完成第二件委托。   第二件委托并不难, 谢逸年用阵法协助,班希以符箓主攻,轻轻松松就拿下了那只厉鬼。   “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班希揽住谢逸年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模样。   吃饭时,班希将他收到的三分之一委托费转给谢逸年。   谢逸年知道这是行规, 安心收下:“昨天那三只鬼, 你要怎么处理?”   班希说:“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再送他们去投胎。”   谢逸年点了点头, 他来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班希吃了口冰淇淋, 盯着谢逸年来回打量, 嘴里还啧啧称奇。   谢逸年莫名其妙:“怎么了?”   “一年前你还是个菜鸟,现在都能单独封印一只厉鬼了。这个修炼速度太夸张了吧。”   谢逸年微抬下颚:“都是我师父教得好。”   班希好奇得抓心挠肺:“你师父到底是哪方神圣啊。”   谢逸年:“这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班希笑骂:“瞧你那嘚瑟样。”   谢逸年当然得意了。   有姚女士这么好的师父, 他不偷着乐谁偷着乐。   班希把谢逸年拉进了一个名叫“我真的不会抓鬼啊”的群聊里。   谢逸年盯着这个群聊名:“……”   下一秒, 群聊里弹出三条消息, 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一道观湛冰云:芜湖,又来新人了】   【一道观湛冰云:欢迎新人!】   【一道观湛冰云:可以啊班班希, 从哪里忽悠来的新人】   【丹华观班班希:去去去,别吓到年子。】   【一道观湛冰云:还用我吓新人?就你取的这个群聊名,但凡进群的人都要被吓一跳好吧】   看得出来,湛冰云对这个群聊名怨念极深。谢逸年心下好笑,连忙在群里打了个招呼,还学着他们把备注改成真实名字。   【一道观湛冰云:咦,你怎么不备注家族名啊,你不是谢家人啊?】   【谢逸年:不是不是,我无门无派】   【一道观湛冰云:噢噢噢实在不好意思啊,天师界里,十个姓谢的,九个都是谢家出来的,我看你也姓谢,才弄错了。】   【谢逸年:没事没事】   谢逸年悄悄点开群列表。   群里只有八个成员,其中三个都是丹华观的人,剩下四个也都备注着家族或道观名,只有他没有任何前缀。   也难怪湛冰云一开始会误会。   【丹华观班班希:我的大小姐,拜托,你和谢家关系都差成什么样了,我前脚把谢家人拉进群里,后脚还不被你撕了】   【一道观湛冰云:你错了,你要是拉了前族长那一脉的,我肯定举双手双脚欢迎,别的免谈】   【丹华观班班希:……小群就算了,你可别在公众场合说这些话】   【一道观湛冰云:哎哎哎,知道啦】   【丹华观班班希:对了,刚刚忘了介绍,年子就是我说的那个,当初只花了三天就成功主持了招魂仪式的新人!】   不仅是湛冰云,其他两个潜水的人也都被班希这条消息炸了出来。   湛冰云最为激动:【哇哇哇,我当时花了五天,我师父就激动得睡不着了,三天是什么概念啊。年子,要是你觉得方便的话,我们一起交流交流招魂仪式的心得啊!】   【丹华观班班希:啧啧啧,叫什么年子!你和人家认识吗你就这么喊】   【一道观湛冰云:去去去,聊着聊着不就熟了】   谢逸年大概猜到湛冰云的身份了。   她就是与谢家谢川齐名的那位天生阴阳眼吧。   天生阴阳眼可通鬼神,一眼就能看出鬼怪的藏身之处,发现邪祟的寄居之地,可以说是鬼怪的天然克星。   难怪她对这个群聊名这么耿耿于怀。   以她的天资,她绝对是年轻一辈最会抓鬼的人之一。   正想着湛冰云的身份,谢逸年就收到了湛冰云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连忙点击通过。   【一道观湛冰云:年子啊,我的年纪肯定比你大,以后你喊我一声冰云姐,有什么事情我都罩着你了】   谢逸年眼眸微弯,也没有扫湛冰云的兴致:【冰云姐好】   湛冰云不愧是班希的好朋友,两人的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都很热情。   只是比起班希,湛冰云的性格更为爱憎分明。   从她和班希聊谢家的事情就能看出来。   谢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班希和湛冰云提到谢家时,都一副嫌弃的口吻?   班希出声,向谢逸年介绍道:“一道观最擅长做法器。你以后要是想做什么法器,或是想买什么法器,都可以找湛冰云。”   谢逸年说:“没想到冰云姐在制器一道也那么厉害。”   班希牙疼,湛冰云怎么这么爱让别人喊姐啊:“这年头,除了抓鬼驱邪的本职工作,大家都会再学一两门别的。”   “就像我擅长制符,你擅长阵法,湛冰云擅长法器。要是什么都不擅长,以后不仅要买符,还要买阵盘,更要买法器,烧钱的地方太多了。”   谢逸年深以为然。   他有好几次绘制阵盘,都得用金子磨成的粉来做。   班希又乐了:“我们三刚好互补。年子,你抓紧提高阵法水平,以后要是再有什么委托任务,我喊你和湛冰云一起做。”   班希也认识其他擅长阵法的年轻天师。   但班希自己就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能入他眼、让他发出邀请的,当然得是同样优秀的人。   有了谢逸年的帮助,两个任务都完成得十分顺利,超度完徐杏他们后,班希便告辞离开D市。   转眼间,又要到了院长奶奶的生日。   谢逸年给柱子打了通电话,和柱子约好一起回孤儿院:“你去订蛋糕,我买零食和水果,菜由其他人负责。”   姚容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孤儿院。”   谢逸年看向她。   姚容温声道:“我想去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   两人先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水果零食,还买了不少营养品,这才打车到了孤儿院。   柱子比他们到得略早一些,听到动静,从孤儿院里迎出来,瞧见姚容时脸上有些惊讶:“年子你来了,这位是……”   他没有误会姚容和谢逸年之间的关系。   姚容和谢逸年的关系很亲近,气氛也很融洽,但这种亲近,是亲人间的温馨,而非情侣的甜蜜。   谢逸年介绍道:“这是我师父。”   “原来是年子的师父!师父好师父好!外面太阳这么大,您快进来!”   柱子肃然起敬,招呼姚容进屋,顺便接过她手里提着的沉甸甸水果。   “麻烦了。”姚容微微一笑,这份笑意冲淡了她身上的气势,凭生出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切温和,“你就是柱子吧,逸年他经常和我提起你。别叫什么师父,你就喊我一声姚姨。”   柱子高兴道:“哎,姚姨!”   谢逸年:“……”   为什么他就要喊姚女士,柱子这家伙却能喊姚姨!   这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来的!   谢逸年气鼓鼓地瞪了柱子一眼,结果柱子压根没看他,正左一口姚姨右一口姚姨喊着。   大半年前,谢逸年给孤儿院匿名捐赠过一大笔钱。   靠着这笔钱,孤儿院简单翻修了一遍,但在某些地方还是能看出资金窘迫。   进到院中,姚容先去和院长打招呼,还将她特意买的保养品塞给院长:“第一次来,就带了些礼物来。”   院长笑容慈祥:“你太客气了。”   姚容真诚道:“您是长辈,应该的。”   闲聊几句,又有其他早已成年、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过来找院长。   姚容没有打扰他们叙旧,独自在院里闲逛。   她从院子逛到教学楼,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刚要走出去,系统提醒她:【宿主,看看你左手边的墙面】   姚容脚步一滞,走到墙边,左右瞧了好几眼,才知道系统想让她看什么。   墙壁上满是孩子随手画的涂鸦,原本洁白的墙壁也变得灰扑扑的。   但在涂鸦之间,有一张身高墙贴。   身高墙贴旁边还有一列标记。   从一米,到一米一,一米二……一米七。   最后是一米七五。   然后,在每个标记旁边,都有人用铅笔写下一个歪歪斜斜的名字:谢逸年。   恍惚之间,姚容好像看见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铅笔在墙壁前比划了很久,留下了重重的第一笔。   之后,小男孩长到五岁,长到六岁……   他每一年都会量一量身高,也都会顺便在墙壁上记一笔。   直到他长到一米七五,长成半个大人。   “原来您在这里,我刚刚一直在找您。”   少年清朗得像是六月骄阳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   谢逸年穿着黄色套头短衫,脚步轻快来到姚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声中透出惊讶:“哎,这都被您发现了。”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在院子里见着您。”   “我不是说了吗,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就在孤儿院里到处闲逛了。”姚容拉着谢逸年的胳膊,指挥他站在墙壁前,“今年还没量身高吧。”   “没……”   姚容从旁边的笔筒抽出一支铅笔,在指尖上转了转:“你又长高了不少。”   “真的吗!?”谢逸年美滋滋道。   “真的。”姚容也笑了,让他站着别动。   她以目光丈量他的身高,抬手在墙壁上刻下一道新的标记,并替他在标记旁写名字:“一米七八了。”   “以后长到一米八五稳了。”   姚容将铅笔重新放回笔筒:“长那么高干嘛?”   “能长高点当然是好事。”谢逸年凑近去看她的字,再低头去看下方自己的字,觉得眼睛有被丑到,“我带您去看看我种的荔枝树。”   “你还种了树?”   “是啊,长得可好了。”谢逸年带着姚容来到院子里,炫耀般指着墙角的荔枝树。他还跳起来给姚容摘荔枝,“别看荔枝的皮都是青的,没有半点儿红,其实它可甜了。”   姚容剥开闻了闻:“闻起来就知道很甜。”   “过几天会更熟,但根本留不住。一个不注意就被其他孩子摘光了。”   姚容笑了笑:“看来你经历过。”   闷热的夏风穿过低矮的院墙,吹动荔枝树的枝叶,吹起谢逸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娓娓道来年少时光。   “荔枝树第一年结果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等啊等,结果第二天早上一去看,都傻眼了,地上全都是荔枝壳。我当时哭得可惨了,院长奶奶就罚了他们,还自己掏钱,给我买了很多水果吃。”   “就只有我有哦。他们都没有。”   还不等姚容说些什么,谢逸年突然朝着她一笑。   星星点点的碎阳穿过枝叶,落入他的眼眸。   他眼里浮动着狐狸般的狡黠。   “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的。可是谁叫他们偷吃了我的荔枝呢,我就要哭得超级大声,让院长奶奶心疼我,偏心我。”   姚容凝视着他:“你喜欢被人偏心吗?”   谢逸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拍打荔枝树的枝叶:“喜欢啊。孤儿院里事事求公平,每个孩子吃一样多的水果,拿一样多的铅笔,分一样多的鸡肉。可是谁不喜欢被特殊对待呢。”   “但是院长奶奶她们已经很累了,我不能不懂事,不能给她们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被偏心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姚容踮起脚,也给谢逸年摘了一串荔枝:“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都是怎么样的呢?”   谢逸年低头慢慢吃着:“我说说我看到的其他孩子啊。”   “他们大都很懂事。”   “但其实,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很懂得怎么讨好院长奶奶她们,也知道大人们最喜欢什么样的小孩,然后会下意识去扮演成这个样子。”   “明面上都说孤儿院是自己的家,其实更多时候,还是会觉得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   碎发垂落在谢逸年耳际,半遮半掩着他泛红的耳朵。   “院长奶奶对大家都很好,也确确实实在拿大家当她的孩子。可是孩子太多了,院长奶奶分到每个孩子身上的爱就少了。”   姚容安静地,又忧伤地,看着谢逸年。   他也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   “您那是什么眼神啊……”谢逸年仰头望了望天,“我去看看柱子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等姚容回到院子里,大家正围坐在一起回忆小时候。   柱子大倒苦水:“年子,你记不记得我们九岁那年听人讲了鬼故事,你半夜不敢睡觉,就抱着枕头跑到我床头前站着。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瞧见床头站了一个人,吓得大喊妈啊有鬼。你见我被吓住后反而不怕了,跑回自己床上呼呼大睡,反倒是我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还被院长奶奶批评了,说我吵其他人睡觉。”   谢逸年瞪大眼睛:“有这回事吗。”   柱子肯定道:“有!”   谢逸年摊手:“我都忘了。”   柱子扯着他:“还有一件事情,你肯定没忘。我们八岁那年,有开荔枝园的好心人给院里送了好几筐荔枝。院长奶奶给每个人都分了十颗,荔枝贵,大家都是第一次吃荔枝,都舍不得吃。只有你,一口气吃完了,一个劲盯着其他人的荔枝眼馋。”   “然后你就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你带着全院孩子玩过家家,当了大家的长辈,忽悠大家应该孝顺你。大家被你忽悠住了,每人给了你一颗荔枝,你担心被院长奶奶发现,就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荔枝,结果喉咙发炎,好几天都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在旁边附和:“对对对,这件事情我可以给柱子作证,年子你别想再否认。”   连院长都笑眯眯道:“我也记得。”   谢逸年唉声叹气:“你们就不能记点好的事情吗。”   聊到下午,谢逸年几人去厨房准备晚餐。   姚容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到了院长身边:“院长,我可以向您打听一些事情吗?”   院长问姚容要打听什么。   “是关于逸年被收养的事情。”荔枝树上蝉鸣声不绝,姚容声音轻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他被收养两次,却又被两次弃养了。”   姚容看着院长,目露哀求之色:“您能告诉我吗?”   她极少有求人的时候,但这一次,她很想知道在谢逸年身上发生过什么。   也许是被姚容的目光打动了,院长犹豫了很久,才长叹一声:“你是姚容的师父,换句话说,你是他的长辈。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瞒你。”   “他第一次被收养,是在四岁那年被一对豪门夫妻收养了。”   “不到半个月,他的养父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年子脑子有些问题。”   愤怒从心底升腾而起,染过姚容的眉眼,让她脸上浮现出生人勿进的冰冷。   院长注意到姚容的愤怒,摇头道:“他的养父说,年子到别墅第二天,就跟他们说,别墅里有很多怪东西。”   “他描述得非常细致,他的养父母听着觉得瘆人,又觉得他小小年纪就神神叨叨的。年子可能知道他的养父母不喜欢他说这些,说过两次就没再说过了。”   “但没过多久,他的养父就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他们啊,不觉得事故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倒是觉得年子这孩子给他们家里带去了厄运。”   于是那对养父母就像送走瘟神般,重新将谢逸年送回孤儿院。   “年子回来后大病了一场,我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跟我说。”   姚容闭了闭眼,她大概猜到了。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特殊体质,就算没有经过任何修炼,也偶尔会撞见鬼物邪祟。四岁的小谢逸年只是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了那家人。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问:“那第二次呢?”   院长说:“第二次就简单了。年子六岁那年,一对结婚十五年都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年子。”   “但那对夫妻收养年子不到两个月,女人就查出怀了身孕。”   “年子被送回来时,既不哭闹,也没有怨怼。他就是很平静地牵着我的手,跟我说,以后不想再被领养了,要永远留在孤儿院里。” 第152章 守护灵20   要永远留在孤儿院里。   即使待在孤儿院里, 会觉得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但至少,不会再次经受这般事情。   这般, 像个货物一样被丢来丢去的事情。   姚容在荔枝树下站了很久, 树上的知了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愤怒,都悄悄收敛了鸣叫。   “您在这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逸年抱着一个竹筐,脸上沾着好几条面粉,眼眸弯弯看着姚容。   姚容眨了眨眼, 浑身气势一收,知了重新歌唱盛夏,雀鸟也再次在树枝间横跳。   “你来摘荔枝?”   “不是,来摘枇杷果。”   孤儿院种的几棵树都是果树,到了夏天,几棵树上都打满了果子。   谢逸年从地上捡起一条长长的竹竿, 竹竿顶端系着弯曲的铁钩:“那些比较低矮的枇杷都被摘光了, 就剩下树顶那些摘不到。”   “柱子他们嫉妒我长得高,就把我打发过来拧枇杷了。”   姚容笑了笑, 替他抱起竹筐:“他们在干嘛呢?”   谢逸年一个起跳,就攀到了树上, 轻松找到几个落脚点往上爬:“在包饺子和做包子。人太多了, 只有做这些份量大的才能吃饱。”   姚容见他越爬越高,不再与他聊天, 抬头看他怎么操作。   谢逸年两脚稳稳踩在并不粗壮的树干上, 举起竹竿, 用铁钩勾住树顶的枇杷枝,用力一拧, 枇杷果就随着树枝一块儿被拧了下来。   他转了转竹竿,笑喊一声“快接”,枇杷果就从铁钩那掉落了。   姚容担心枇杷果摔坏,眼疾手快接住了枇杷果,才弯腰将它放进竹筐里。   两人配合着摘完了树顶的枇杷,谢逸年丢开那根长长的竹竿,右手撑着树,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拍掉手心的尘土,上前去接竹筐:“有点沉,给我拿吧。”   走到厨房门口,谢逸年都没来得及放下竹筐洗个手,就被几个孩子抱住了腿,一个个撒着娇说要吃枇杷。   谢逸年举手告饶:“行行行。”   他放下竹筐:“自己拿。但每人只能拿十颗。”   说着,他也从竹筐里取出一串枇杷,又跑回去摘了一串荔枝,用沁凉的井水洗干净后,悄悄溜到角落,从背包里取出香烛点上,将这些水果烧给姚容。   姚容摸着枇杷和荔枝,还能摸到井水残留的那股沁凉。   谢逸年热情道:“您吃吃看。刚从树上摘下来,可新鲜了。”   姚容剥壳吃了一颗荔枝。   甜中带着一丝酸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迅速让姚容的心情恢复过来。   姚容一口气吃完了手中的水果:“很好吃。再给我烧点苹果雪梨吧。”   谢逸年都照做了。   等姚容拿到苹果和雪梨,谢逸年也掏出一颗苹果,和姚容一起啃了起来,声音含糊道:“您的心情好些了吗?”   姚容瞅他一眼。   谢逸年得意地挑了挑眉。   姚容咽下最后一口苹果,淡笑道:“你确定不去洗把脸吗?”   谢逸年:“?”   谢逸年控诉:“这是重点吗?”   姚容颔首。   谢逸年气鼓鼓起身,冲到水缸旁边,探头一看水面,被自己东几道面粉、西几条树枝划痕的模样气笑了。   三两下洗干净脸,谢逸年刚打算跑回去找姚容,就被柱子拽住胳膊。   谢逸年挣扎:“干啥啊,我有事。”   柱子用一种“你是不是想偷懒”的眼神盯着谢逸年:“你有啥事,厨房一堆活要干,你还想不想吃晚饭了。”   谢逸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跟着柱子进了厨房:“行吧行吧,我跟你去干活。刚刚明明是你们把我赶去摘枇杷的。”   众人一直忙到傍晚六点多才做完晚饭。   晚饭后,众人又陪着孤儿院的孩子们玩游戏,等到晚上八点才拿出寿桃造型的三层大蛋糕庆祝生日。   吃完蛋糕,谢逸年和柱子还想留下来帮洗碗、打扫卫生,但被院长挥手赶走了:“你们忙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剩下这些留给我们自己做就好了。”   柱子住的地方离孤儿院有些远,得赶去地铁站坐地铁,一出孤儿院就扫了辆共享自行车走了。   “我们打车回去还是走回去?”谢逸年问姚容。   他们住的地方离孤儿院不算远,走路一个小时就能到。   姚容说:“我们走回去吧。”   月朗星稀,昏黄的路灯与街边店铺的灯光照亮脚下道路。六月的夜晚既不热也不冷,十分舒适,夜风穿过跨河大桥徐徐吹来,谢逸年左右娃哈哈右手一袋板栗,吃得心满意足。   虽然他的肚子已经饱了,但这种小零嘴一点儿也不占肚子。   姚容别了别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的距离拉得有些远,谢逸年停下脚步等她:“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您也是这么跟在我身后吗?”   “是啊。”   “是怕我逃走,还是怕我在路上遇到危险?”   “嗯……你猜?”   “那我猜是后者。”   姚容走到谢逸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勉强算你猜对了吧。”   谢逸年揉了揉自己的头,突然道:“所有的鬼都有执念,您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姚容两只手扶在护栏上,低头看桥下河面波光粼粼:“化鬼之时,我的执念是带一个人回家。但现在,我的执念,变成了带两个人回家。”   谢逸年学着姚容趴在护栏上,头枕着胳膊,侧过头去看她:“以您的实力,想带他们回家,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是很容易。”姚容说,“可时机未到。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算是他们的家了。”   谢逸年恍然:“有仇人?”   “血仇。”   谢逸年蹭了蹭鼻尖,猜测道:“不会是谢家吧。”   姚容略带诧异地看向他。   谢逸年知道自己猜中了:“那回在医院遇到谢家人,我觉得您很不喜欢谢佐和谢川。而且您提到谢佐时,就是一副对他很熟悉又很不屑的口吻,想来应该是认识的。”   “您生前又是一名很厉害的天师,与您有仇,短时间内又没办法解决掉的,只有十大家族十六道观的人了。”   “还有,班希和湛冰云都很讨厌谢家,谢家肯定发生过某件大事。他们年纪不大,既然都听说过这件大事,就说明这件大事发生在十几年内。”   结合以上几点,他就猜测姚女士的仇家是谢家,试着问了问,还真就猜对了。   谢逸年拍着胸口保证道:“以后谢家也是我的仇家了。”   姚容:“这么同仇敌忾?”   “是啊是啊。”   姚容眯起眼,清晰的杀意自她身上浮现而出:“如果我说,我要屠尽整个谢家,你也会不问缘由、不分是非地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屠杀谢家?”   谢逸年才不上当:“您别给我挖坑。”   “觉得我在说谎话骗你?”   谢逸年咬了口香喷喷、热乎乎的栗子,肯定道:“如果您想这么做,早就去做了。”   姚容笑了笑,语气软化下来:“又让你猜对了。我确实不会屠杀谢家,我的仇家只是谢家某些人。”   谢家,不仅仅是谢佐谢川他们的谢家。   还是她丈夫谢舟、她公公谢乐终此一生都在守护的谢家。   她想带谢舟、带谢逸年回到的,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谢家,而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谢家。   桥头灯光打在姚容身上,她问谢逸年:“你这么聪明,不如继续往下猜猜看,我与谢家有什么仇,又要带谁回家。”   谢逸年嘴里的栗子都不香甜了。   他干巴巴地咂了两下嘴,叫苦道:“我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猜不出来啊。”   “你没去论坛搜过谢家的事情吗?”   “没有。”谢逸年振振有词,“当时不知道谢家和你有关系,就没查。”   他只是好奇姚女士的事情,并不好奇那些家族道观的陈年老瓜。   想也知道,大家族大道观传承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有瓜。   姚容拿出手机,打开玄界论坛,搜索有关谢家的帖子。   前两页的帖子,基本都是在讨论谢家谢川这个麒麟儿,赞美谢川的天资和悟性。   直到翻了三页,姚容才找到一个早已沉底、楼层数极多的老帖。   她扫了几眼帖子,转发分享给谢逸年:“你去看看吧。”   谢逸年顺着姚容的话点开帖子。   楼主的问题是谢家最近发生了什么,旁支怎么变成了主支。   帖子前二十几楼的回复都很隐晦,谢逸年看得云里雾里,直到三十楼开始,那些回复的人才没有各种打码。   【那片阴煞之地突然形成,距离谢家的位置又很近,谢家当然要派人过去探查一下,所以谢少族长就带了一队人过去查看。   那二十几个天师,都是族长一脉或者偏向族长一脉的,可以说是族长一脉的中流砥柱,谁知道,他们居然全部折在了那里……】   【是啊,以往也不是没见过阴煞之地,谁知道那里居然那么凶险,所有人都有去无回】   【前族长死了天赋最出众的继承人,又失去了那么多位支持他的天师,现族长就带头发难,说前族长应该为此事负责,要求前族长将族长之位传给旁支。】   【那段时间,谢家争斗得很厉害,前族长病重,还有很多原本支持前族长的人,因为至亲横死在阴煞之地里,或是转投到了现族长那里,或是直接两不偏帮。   随着前族长病故,这场争斗就以现族长一脉大获全胜落下帷幕,前族长一脉都被逐出家族核心,打发到了谢家祖坟附近龟缩着。】   底下还有人问:【难道前族长一脉就甘心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族长一脉肯定还有一些实力出众的天师吧。】   有人回答:【当然不甘心,但谁叫老一辈比不过,谢家新一辈里又出现了谢川这么个怪物?   而且做天师的,钱还是其次,资源才是最重要的,前族长一脉根本得不到家族的支持,弄不到好的法器、符箓,弄不到各种淬炼灵根的药物,也加入不了天师盟。   现族长一脉根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袖手旁观,几十年过去,前族长一脉的衰落是必然的。】   底下很快变成了两派人。   有人同情前族长一脉,认为阴煞之地的凶险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也有人觉得现族长一脉没做错,都什么年代了,族长的位置还要搞世袭?   天师界可不讲这一套!   天师界讲究的是,有能者上,无能者下!   看到这里,谢逸年算是弄懂谢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和姚女士有什么关系。   抬头看了身侧的姚女士一眼,见她示意自己继续往下翻,谢逸年只好先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很快,又有知情人跳了出来,问:【谢少夫人姚容呢?有她和她儿子在,前族长一脉怎么可能败得那么快?】   谢逸年心头一跳。   谢少夫人姚容?   他知道姚女士生前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没想到姚女士的丈夫就是那位惨死在阴煞之地的谢少族长谢舟。   姚女士说她化鬼之时的执念是带一个人回家,难道说那个人就是……   果然,底下有一条回复证实了谢逸年的猜想:   【姚容确实是天纵奇才,如果她还活着,前族长一脉怎么都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但可惜,她与谢舟伉俪情深,在谢舟出事后,姚容亲自去了阴煞之地寻找谢舟,而后魂灯破碎,身死道消。】   这个人还针对之前的争吵做出了回复:   【知道前族长一脉和现族长一脉为什么不死不休吗?如果是单纯的有能者上,无能者下,这点儿心胸气量,前族长一脉的人是有的。但现族长一脉的人,在谢舟和姚容相继故去后,拐走了他们刚满两岁的儿子!】   【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情,有必要拿出来胡言乱语吗。】   【就是,算算年纪,那个孩子才多大啊,现族长一脉就算想夺权,有必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吗】   方才爆出真相的这个人又回道:   【呵呵,大家都听说过谢川的天赋吧。现族长一脉称他为谢家麒麟儿,认为他可以带领谢家走向巅峰。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个叫做谢岫的孩子,天资更胜谢川一筹!   还有人记得民国时期,那位曾经用帝器定山河的姚家先祖吗。姚家先祖惊才绝艳,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特殊体质,她将姚家功法修炼到了最顶尖的地步,力压同辈无数天骄,成为那个时代的第一人。   而谢岫,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他不仅是谢家的继承人,也是姚家的继承人!   他如果平平安安长大,拥有的修炼资源肯定比那位姚家先祖还要多,取得的成就不仅不会逊色于那位姚家先祖,只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族长一脉怕的是现在吗,他们为的是以绝后患!只要让谢岫平安长大,前族长一脉何愁不能再兴!甚至重新夺权!】   这话一出,瞬间说服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人不信。   那个爆出真相的人可能也是上头了,竟然直接爆出自己的身份——   谢家谢奈。   谢舟的堂弟。   谢家前族长一脉的人。   作为当事人之一,他说的话就算略有偏颇,也是十分接近真相的。   ……   夜风渐起渐汹涌。   不需要再往下看,谢逸年已经弄懂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了,您去世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找到谢舟叔叔,将谢舟叔叔送回谢家。但当您变成了鬼,您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出事了,所以您的愿望就变成了送谢舟叔叔回家和送谢岫回……”   谢逸年的声音一点点变低,直至最后,低到无声。   他像是想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般,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他身形一晃,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在他一次次遇到危险时,姚女士总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   在他看轻自己时,姚女士不止一次说过“不必妄自菲薄”,不断强调他的天赋远比谢川出色。   在他不期待见到亲生父母,担心亲生父母也会如那两对养父母一样放弃他时,姚女士拂去了他额角的纸屑,告诉他,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和父母相认。   在刚知道姚女士有个孩子时,他也曾在心中疑惑,她为什么会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回去找她的孩子。   可是他担心自己问了,就会失去一个对他那么好的长辈,所以他自私地咽下了这个问题,没有敢去询问一个答案。   如果说……她不是没有去找她的孩子,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待在了她的孩子身边呢?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当所有的细节拼凑在一起,就形成了最后的答案。   谢逸年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自己,嘴唇张合几次,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是谁?”   姚容悲伤又安静地看着他。   “你是谢逸年,也是谢岫。”   “你就是,我和谢舟的孩子。”   谢逸年无法去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觉得心里难过得好像下了一场特别滂沱的暴雨。   暴雨泛滥成了洪水,洪水淹没了他,他在水里起起伏伏,被洪水冲进了海里,随时都要喘不上气来。   可就在他要沉入海底时,有熟悉的冰冷气息靠近了他,抱住了不知何时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哭的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谢逸年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冰冷的气息在一瞬间加重,传遍谢逸年全身,他却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从咸腻又潮湿的海底里挣脱出来。   “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要瞒着我……”   谢逸年的脑子一团乱麻,他下意识喃喃出声。   姚容声音很轻,垂着眼眸,用纸巾一点点帮他擦去眼泪:“对不起啊,一直到现在,才把这一切告诉你。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逸年哽咽着摇了摇头,想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怪她,却在张开嘴的瞬间又红了眼眶。   他鼻尖抽了抽,又试着开口,却再次抽噎起来。   于是他只能睁着眼睛,紧紧注视着姚容,想让她从他的眼神读懂他想表达的情绪。   姚容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狗狗蹲在路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她,怕她误会他,更怕她不要他。   “我知道。”   “我知道的。”   姚容帮他擦好眼泪,将纸巾收好,再次帮他拍打后背顺气。   “你没有在怪我,你只是突然知道这一切真相,觉得太难过了。是不是。”   谢逸年连连点头。   “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出来。”   “你可以尽情大哭,更可以指责我为什么隐瞒你。”   “就像你小时候被人偷吃了荔枝,为了让院长奶奶心疼你,偏心你,你就哭得超级大声一样。”   “孤儿院的谢逸年不能不懂事,不能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我的孩子谢逸年,可以不懂事,可以给我添不必要的麻烦,更不需要再去扮演成大人最喜欢的模样。”   “养孩子就像是在等一场花开,我期待的只是花开这个结果,而不执着于花的品种。无论你是风信子,是秋牡丹,还是白山茶花,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谢逸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脑子太乱了,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去仔细理解姚女士说的每一句话。   可他还是在她的诉说中,最终明白了一点。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尤其是被爱这件事情。   即使没有早点将身份告知,即使阴阳相隔,成为了鬼魂,他的母亲也在无条件拯救着他。 第153章 守护灵21   谢逸年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哭累了, 又蜷缩太久,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回去吗?”姚容问。   “我想去吃宵夜。”   “还吃得下?”   谢逸年理直气壮,朝姚容伸手:“刚刚哭得那么厉害, 吃得再饱也该消化完了。”   姚容弯了弯唇, 顺着他的力度,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走下跨河大桥,随便找了一家烧烤摊子坐着。   谢逸年乱七八糟点了很多东西,埋头狂吃。   姚容低头划手机,在看房子。   她手里的钱早就可以买别墅了, 只是之前没有和谢逸年相认,姚容也就不急着买。   但现在母子两已经相认,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住起来肯定会更自在。   不过挑了半天,姚容有些舍不得她种在院子里的那些风信子,心下琢磨着要是房东愿意卖房, 她可以直接拿下现在住的这套别墅。   一会儿的功夫, 谢逸年已经解决掉了桌子上大半的食物。   这家烧烤摊做的烧烤味道很好。   热乎乎的食物填满了谢逸年的肚子,也驱散了他心里的几分不真实。   他喝了一口可乐, 听着周围那些喝酒猜拳声或是闲聊谈笑声,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就是姚女士的孩子。   当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谢逸年由衷感到幸福。   无论那些往事有多糟糕,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真的非常幸福。   因为在很早很早以前, 早到他刚拜姚女士为师时, 他就曾经悄悄想过:如果姚女士就是他的母亲, 那该有多好啊。   如今,他的梦想真的成真了。   谢逸年悄悄抬眸, 想打量姚容的五官,看看自己遗传了她的哪些地方。   但刚一抬头,就被姚容抓包了。   姚容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吃饱了就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情,都等睡够了再说。”   谢逸年确实累了。   为了给院长奶奶庆祝生日,他早上八点就醒了,不仅身体忙碌了一天,情绪还大起大伏,这会儿都凌晨两三点了。   将剩下几串烧烤打包带走,回到家里,谢逸年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洗漱、换睡衣,倒在床上,不到三秒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到早上六点,谢逸年就惊醒了。   他没有睡回笼觉,躺在床上又将帖子重新看了一遍。   第一次看帖子时,他不知道自己就是谢岫,不知道谢舟和他的关系,全程是个局外人的心态。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就是谢岫。   再看这个帖子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权势之争很正常,但到底有多狠毒,才会忌惮一个两岁的孩子,忌惮到这种地步。   谢逸年打开和姚容的微信对话框,将备注从“姚女士”改成了“妈妈”。   改完这个备注后,另一个称呼也能脱口而出。   在花园见到姚容时,谢逸年很自然地开口:“爸的尸骨,现在还在阴煞之地里面吗?”   姚容正在为风信子浇水,说来也巧,她今早一起来,就看到有不少风信子从土里冒出芽来了:“在。我离开阴煞之地前,为他收敛好尸骨了。”   “我想去祭拜他。”   “暂时不行。”姚容放下水壶,“几年内,那个地方都不能进人。”   她取走了里面的鬼兵,也吸收完了里面的阴煞之气,可不代表里面就没危险了。   谢逸年的修为太低,就算有她陪他一起进去,他的身体也未必能承受住阴煞之气残余气息的侵蚀。   谢逸年用力握紧拳头,变强的念头越来越迫切。   现族长一脉的人不是畏惧他的天赋吗,不是想以绝后患吗,不是想彻底打压下前族长一脉吗。   他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姚容看穿了谢逸年的想法,但没有说什么。在知道真相后,谢逸年会有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   “爸爸是个怎样的人?”谢逸年问。   “他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姚容慢慢将谢舟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拿一样东西。”   一分钟后,姚容握着一个小盒子走到谢逸年面前。   盒子里,盛放着一枚玄黑戒指。   谢逸年能感应到,戒指散发出来的气息远胜他接触过的所有法器,可见绝非凡品:“这是……”   姚容用指尖抚摸着戒指,介绍道:“这枚戒指叫做玄黑法戒,是一个极品防御法器,里面还开辟有一个十立方米的空间,能够放些死物。”   “当年你爷爷为了庆贺你爸爸的成人之礼,耗费无数奇珍异宝打造了这枚玄黑法戒。在收敛你爸爸的尸骨时,我将这枚法戒取了下来。”   “这是他留下的遗物,我原想等你十八岁生日时再将它交给你,但早点儿给也没事。”   谢逸年伸手去拿玄黑法戒。   姚容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只是强调道:“收下了这枚玄黑法戒,也意味着要承担起很多责任。”   天师界里,很多人都知道玄黑法戒随着谢舟一起消失在了阴煞之地里。   如果玄黑法戒在谢逸年手里再次现世,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谢逸年深吸口气,竟毫不迟疑地将玄黑法戒戴到了手指上。   玄黑法戒自动调整大小,与他的手指完美契合。   “我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以前没想过自己会面对那么沉重的担子。”   “从现在起,我会好好调整心态,做好去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   不管姚女士说过多少次,以前他都不觉得自己能成为天师界第一人。   但从现在起,他的目标,就是这个!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他知道自己的起步比其他人晚了太多,但他会拼尽全力,不断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直到终有一日站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位置!   该是他的东西,不论如何,都依旧会是他的。   姚容收起盒子,笑着宣布另一个消息:“我打算把这栋别墅买下来。已经和房东说好了。到时房子就记在你的名下。”   谢逸年倒抽一口凉气,突然又笑道:“玄黑法戒算是爸爸给我的礼物。这栋别墅算是您给我的礼物,对吗?”   姚容不置可否。   走完各种流程,将别墅记到自己名下后,谢逸年以十二分的认真,重新投入到修炼中。   术法,道法,阵法,符箓……   姚容教的所有东西,他都全盘消化。   渐渐地,那些原本能和谢逸年打得有来有回的鬼魂,都一一败在他剑下。   到后来,姚容亲自下场给谢逸年喂招。   她乃鬼王级实力,又有无数次任务积攒下来的战斗技巧,谢逸年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她。   但是,谢逸年在她手底下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开始,谢逸年只能扛五招。   后来能过十招,二十招……   有时练得狠了,全身又累又疼,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可到了第二天,他依旧能在上午八点惊醒,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新一轮的训练和学习中。   汗水从他的脸庞滑落,滴进土壤里,浇灌出茁壮生长的风信子。   与此同时,赵夫人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赵念希。   赵政豪给姚容和谢逸年打电话,邀请他们来参加赵念希的满月宴。   谢逸年的特训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效,基础也被彻底补全,正好出关去H市。   出发之前,谢逸年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双透气的黑色手套。   戴上黑色手套,指间的玄黑法戒就被彻底遮住了。   姚容看着谢逸年,谢逸年解释道:“有您在,我的安全肯定能得到保障。但我不能一直靠您保护,我要独自去历练。在实力足够强之前,低调一些也是好事。”   参加完赵念希的满月宴,姚容独自回D市,谢逸年留在了H市。   他之前拜托赵政豪帮他介绍了不少生意,参加完生日宴,也是时候去历练了。   班希知道谢逸年来了H市,不仅邀请谢逸年一起吃饭,还邀请谢逸年和他一起去做委托任务。   这个委托任务难度很大,班希提前准备了足够多的符箓,心想不能用实力战胜厉鬼,也能用符箓砸晕对方,保证万无一失。   当真的开打,班希才发现,他想得实在是太太太简单了。   这个委托任务确实是挺万无一失的。大半年前,与厉鬼打斗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的谢逸年,现在已经能不依靠任何外力,单纯凭借术法就拿下厉鬼。   打完一架,头发发型都没乱。   班希惊讶到连喊两遍:“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谢逸年笑了笑,收起桃木剑:“我这大半年练得比较狠。”   班希竖起大拇指:“不是一般的狠。”   看了看谢逸年的右手,班希又奇道:“你怎么戴了个手套?”   谢逸年说:“遮挡一些东西。”   班希识趣地没有再问,转头就在“我真的不会抓鬼啊”小群里疯狂吹谢逸年的战绩。   湛冰云一如既往捧场:【哇哇哇,年子这么猛!?】   【丹华观班班希:那可不,不是亲眼见都不能信。】   【一道观湛冰云:正好,K市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要带几个师弟师妹过去一趟,年子要不要过来凑个热闹。】   【一道观湛冰云:谢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哼哼,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谢川亲自带队前来。】 第154章 守护灵22   “年子, 这里这里!”   谢逸年刚出机场,就听到了一道热情的喊声。   穿着简单、背着黑色斜挎包、扎着高马尾的湛冰云正在人群中用力挥手,生怕谢逸年看不到。   “冰云姐!”   谢逸年脸上露出笑容, 推着皮箱迎了过去。   “你怎么还特意跑来接我了, 我直接打车过去就行了。”   四天前,湛冰云邀请谢逸年来K市。   谢逸年欣然应邀,但手头还有一些委托任务没处理完,就在H市多耽搁了两天,今天上午才从H市飞了过来。   湛冰云身材娇小, 却脚下生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谢逸年根本不用迁就她的步子,只管大步跟在她身后。   “你是我邀请来的,肯定得来接你啊。”   “再说了,我宁愿来接你,也不想和谢川他们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   谢逸年心下好笑:“他们惹你了?”   在得知他的身世后, 他曾经问过姚女士, 湛冰云为什么那么讨厌谢家现族长一脉。   姚女士就告诉他,一道观观主与谢家前族长乃至交好友, 那枚玄黑法戒就是一道观观主帮忙炼制的。   在谢家前族长去世后,一道观和谢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头几年甚至不愿意和谢家做生意。   湛冰云身为一道观观主的亲传弟子, 又是性情中人,自然是恨屋及乌。   湛冰云一想到这件事就忿忿不平:“谢川那王八蛋, 我跟他摆脸色, 他就要跟我论道。我拒绝他之后, 他就对我师弟师妹们使激将法,派谢家其他人去和我师弟师妹们论道。”   谢逸年眼里泻出一些笑意。   想也知道, 湛冰云这么生气,肯定是她的师弟师妹们没讨得了好。   不过,谢逸年当然是站在湛冰云这边说话的,跟着湛冰云一起谴责谢家:“谁不知道谢家擅长道术,有本事就让谢家人和你师弟师妹们比拼炼器啊。”   湛冰云哈哈一笑,堵在心口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就是这样。”   “算了,不聊那些烦心事了。”   湛冰云转移话题,和谢逸年闲聊起来。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停车场,最后停在一辆黑色迈巴赫面前。   一名司机打扮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湛天师,您接到谢天师了?”   湛冰云吐槽:“这里有一个谢天师,何家那边也有好几个谢天师,到时谁知道你在喊谁。”   司机笑着改口,喊了一声“谢逸年天师”,请他们上车。   车子启动,半小时后进入一片别墅区,沿着山路向上,最后停在了靠近山顶的一栋别墅前。   这两年来,谢逸年也算是接触过不少富豪,见过各式各样的别墅,眼前的别墅不是最豪华的,但一定是最具底蕴的。   只是,这份底蕴被随处可见的符箓、高高悬挂的阵盘还有做丧事的白幡破坏了七七八八。   不劳烦司机,谢逸年自己推开了车门,走下车环顾四周。   “我先带你去见何家家主。”湛冰云说。   谢逸年点头,他刚到何家,于情于理都要去和别墅主人打声招呼。   刚要随着湛冰云走进别墅,就见一行人从花园方向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一身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五官俊朗,气质高华,容貌与两年前没有太大差别。   正是谢川。   谢川的视线从湛冰云身上一扫而过,在谢逸年身上停顿几秒,眼底透出一丝审视。   “谢川,你天天带人巡视周围,发现什么异常了吗?”湛冰云出声,打破双方隐隐的对峙。   谢川淡声道:“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总比你玩忽职守、没有留在何家强。”   湛冰云被谢川噎了噎。   谢逸年发誓,他真的听到了湛冰云磨牙的声音。   眼看着湛冰云一副恨不得扑过去揍谢川的模样,谢逸年上前一步:“谢川天师,好久不见。”   谢川对谢逸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闻言微微眯起眼眸,再打量谢逸年的五官,隐约觉得他是有些眼熟。   一看谢川这反应,谢逸年就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了。   也很正常。   两年前,他看谢川一眼,就自惭形秽,局促笨拙到不知该如何摆放手脚。   谢川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可能将那样平凡的他放在眼里,记在心底。   那时初见,谢川甚至没有报过名字,更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但没有关系。   时隔两年时间,他终于重新站在了谢川的面前。   以完全平等的姿态。   谢逸年轻轻吸了口气,字正腔圆,以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认真与执拗,向谢川自我介绍:“我是谢逸年,两年前被邪天师张永元追杀,曾在医院见过你和谢佐天师。”   谢川脑中灵光一闪,语气里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讶异:“原来湛冰云去接的朋友是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前,谢逸年连天师界的门都没入吧,现在居然能与湛冰云结为好友,还被湛冰云邀请过来。   别看湛冰云大大咧咧,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骨子里的傲气可一点儿不比他少,不够优秀的人绝对不可能入她眼。   谢逸年道:“是我。”   谢逸年不由又多打量他几眼,几乎不能将他和两年前对上。   明明还是那副五官,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从容,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当年我叔叔一直很看好你的天赋,还想着邀请你加入谢家,却晚了一步。”当谢川想要表现出他的风度时,他的仪态几乎无可挑剔,“如果他再见到你,一定会很惊讶。”   谢逸年一点儿也没给谢川留面子:“就算没拜入我师父门下,我也不可能加入谢家。。”   谢川身后的几个少年顿时涨红了脸。   谢川唇角无可挑剔的弧度也变淡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谢逸年也没了与谢川继续交谈的想法。   他与谢川,出生在同一家族,命运却天翻地覆。   两人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也绝不可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   “冰云姐,我们进去吧。”谢逸年转头对湛冰云道。   湛冰云在旁边都看呆了,她一直以为年子性子很软呢,没想到居然会当着谢川的面拆台,完全不给谢川留面子。   要知道谢川这个人,平生最好的就是面子了。   听到谢逸年的话,湛冰云才回过神来,怔怔点头:“行。”   目送着谢逸年和湛冰云离去的背影,谢川微微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再见谢逸年,他竟从心底生出几分隐隐的不舒服来。   这种不舒服,比湛冰云带给他的还要强烈。   “少族长,怎么了?”谢川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轻声问。   “你们听说过谢逸年这个人吗?”谢川侧头去看他们。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没有,湛冰云的圈子和我们的圈子完全不重叠。”   想到总是与他争锋相对的湛冰云,谢川就有些头疼,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一闪而过的不舒服。   ***   何家先祖是民国第一批实业家,靠做纺织业发家。   到抗战时期,何家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家族,明面上从事银行业务,暗地里不仅在收购文物,避免文物外流到其他国家,还倾尽大半家产为前线战士置办药物。   几经动荡,直到今日,何家依旧繁盛。   如今的何家家主年过七十,却还是坐姿板正、背脊挺直。   他是在书房见谢逸年和湛冰云:“谢逸年天师只管在别墅里住着,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佣人去做。”   谢逸年礼貌道:“叨扰了。”   简单打过招呼,谢逸年两人起身离开。   “冰云姐,怎么没看到何家其他人?”谢逸年问。   湛冰云说:“应该都在房间里休息吧。他们这几天被吓到了,除了吃饭时间,别的时候都不怎么出房门活动。”   随后,湛冰云带着谢逸年去找她的师弟师妹。   跟着湛冰云过来的师弟师妹,年纪都与谢逸年相仿,互相打过介绍后,谢逸年才问起这次的委托任务是什么。   湛冰云正色道:“你听说过民国时期,姚家先祖以帝器定山河的传说吗?这个任务,与这个传说有几分关系。”   谢逸年心跳陡然加快,浑身血液都有种往上涌的冲动:“难道这个任务,和那把丢失的帝器照胆剑有关?”   湛冰云微讶:“你居然知道那把丢失的帝器是照胆剑。”   天师界的人都知道有帝器丢失在了秦岭,却很少有人知道丢失的帝器具体是哪一件。   “我听人说过。”谢逸年深吸口气,恢复了冷静。   湛冰云点点头,心下觉得应该是谢逸年那个神秘的师父告诉他的,她没有寻根究底,而是将话题转了回来。   “其实是这样的——”   越是天下大乱,越是有邪祟猖狂作乱。   民国时,就出现了一尊号令八方厉鬼的鬼王。   那位鬼王手底下有四大护法十六鬼侍,四大护法都是半步鬼王,十六鬼侍的实力也远胜过一般厉鬼。   他们集结在一起,不知做了多少祸事,最后是姚家先祖执帝器闯入他们的老巢,将他们屠了个一干二净。   湛冰云将那些尘封的秘辛娓娓道来:“其实姚家先祖没能杀光鬼王的手下。她只有一个人,打斗时肯定优先斩杀鬼王和四大护法,那十六鬼侍能杀的就杀了,杀不掉的也没办法了。”   “有一只鬼侍就这么逃了出来。”   这只鬼侍被帝器砍伤过,虽然逃出生天,但是帝器造成的伤口无法自然愈合,鬼侍的实力大降。   鬼侍千挑万选,最后挑中了何家前家主,寄身到何家前家主身上,想利用何家的权势和财富帮他收集阴邪之物,借此恢复伤势提升实力。   但何家前家主是个狠人。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能在鬼侍的控制下恢复意识,不惜自绝也要与鬼侍同归于尽。   “何家前家主险些死去,附身在他体内的鬼侍也元气大伤。这个动静闹得太大了,鬼侍担心会引来天师,就此遁走,但在遁走前留下一句威胁,说几十年后必将再次登临何家,屠尽何家满门。”   “何家十分担心威胁成真,就求上了一道观,耗费重金请一道观帮他们布置阵法,以免有朝一日鬼侍卷土重来。”   “结果五天前,一道观留下的阵法被触动了。何家家主连忙将何家人都叫回主宅……”   说到这里,湛冰云的神色格外冷厉,咬牙切齿道:“但何家是个大家族,单是何家主就有两子一女、五个孙子一个外孙。”   “何家三孙子在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何家主的大侄子从公司总部坠楼而亡;何家主的弟弟被亲儿子一刀捅死,然后亲儿子也自绝身亡……”   “一天时间内,何家就死了四个人。”   谢逸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只鬼侍的杀性也太强了,这是真的奔着灭何家满门来的。   “何家联系上了我们道观,我们就赶了过来。”   “这个案子的动静那么大,K市天师盟的人当然也被惊动了。”   湛冰云冷笑一声,拖长了声音:“至于谢家——你知道谢家是为什么会来吗。”   难怪湛冰云对谢川的不耐烦都写到了脸上,看来这个委托任务还另有内情。谢逸年顺着湛冰云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不等湛冰云再开口,一个姓卓的师妹按捺不住脾气,怒气冲冲道:“谢家人是冲着何家的报酬来的!”   “呸,太不要脸了。”一个姓叶的师弟气得狠狠拍桌子。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附和起来。   卓师妹口齿清晰,语速飞快,将事情全盘告诉谢逸年。   “传说中,姚家先祖与鬼王同归于尽,她所用的帝器就掉落在了鬼王的老巢附近。”   “那只鬼侍是唯一一个知道鬼王老巢具体位置的存在。他附身在何家前家主身上后,曾经绘制过一份藏宝图,藏宝图上就标注了老巢的所在地。”   “何家家主为了保住家人性命,也为了彻底解决掉那只鬼侍,拿出藏宝图和若干件变成法器的古董作为报酬。”   “原本这个委托任务已经由K市天师盟和一道观接下了,但谢家那些人啊,总是吹谢川是谢家麒麟儿,可能吹多了,他们就真觉得谢川是天师界年轻一辈第一人,优秀到能让帝器认主了——”   卓师妹的眼睛又大又圆,这会儿正在疯狂翻白眼。   “所以他们一听说何家开出的报酬,就不顾规矩,硬是横插一脚,那算盘声响得整个天师界的人都听到了。”   天师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一个家族或道观接了委托任务,除了当地天师盟可以介入外,其他家族或道观都不能插手。   虽然这个规矩没有光明正大写出来,但是大家都是默认的,也在遵守着。   结果谢家为了藏宝图,就假装没有这个规矩。   一道观的人气得半死,偏偏又不能拿谢家怎么样。   “他们想要得到藏宝图,然后让谢川去认主?”谢逸年问。   “是。”湛冰云点头,“谢家有很多关于帝器的资料,可以说是对帝器最了解的家族了。”   “他们怎么会——”谢逸年下意识道。   突然,一个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猜想让谢逸年恶心,愤怒。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惨白下来,肩膀因为太过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们是不是拿到了姚家留下的调查资料!?”   最了解帝器照胆剑的,当属姚家。   他爸妈结婚后就住在谢家主宅里,那些调查资料肯定也都搬到了谢家主宅。   谢川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在做出那些事情后,还光明正大地占用姚家留下的资料!   湛冰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谢逸年怎么会这么激动,但她也十分同仇敌忾。   “他们对外的说法当然是没有拿到。但谁信呢。一代代姚家人都在寻找帝器,想要将帝器重新接回,只有拥有过帝器的姚家才敢说自己最了解帝器。”   生气到了极点,谢逸年反倒冷静下来。   他那张隐约还带着几分青涩的俊秀脸庞上,覆上了一层生人勿进的冰冷。   “谢川凭什么执掌帝器,凭什么定山河。他绝不可能得到照胆剑。”   这一番话,瞬间让卓师妹几人生出知音之感。   哎呦,这简直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谢逸年转而问道:“冰云姐,你打得过那只鬼侍吗?”   “当然打不过啊!”   湛冰云摊手,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她天资再高也需要时间成长嘛。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放心吧,K市天师盟的人、谢家和一道观的高手都隐藏在附近,打算等鬼侍出手他们再露面。我们这些人只是放在明面的饵而已。”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谢逸年先回屋休息。   何家别墅非常大,他的房间就在一道观叶师弟旁边。   靠坐在床头,谢逸年拿出手机,给姚容打了通电话。   电话铃声悠扬悦耳,他却觉得心头十分沉重。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逸年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委屈道:“妈,我和你说,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155章 守护灵23   姚容刚问了句“怎么了”, 谢逸年如倒豆子般开口。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问姚容:“他们是不是特别无耻?”   姚容忍笑:“是, 没见过比他们更无耻的人了。”   谢逸年没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 继续告状:“我讨厌他们的算计。”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谢逸年气鼓鼓道:“对!谁拿到帝器照胆剑都可以,唯独谢川那伙人不可以!”   姚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逸年急了:“妈!”   他可是很认真很严肃的。   姚容和系统早就笑成了一团,但听到谢逸年的喊声,还是不得不边笑边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在她的笑声中, 谢逸年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些话,不就是在告状吗……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准备吃晚饭了,我先挂了。”谢逸年试图挂电话跑路。   “别急别急,你一会儿把何家的定位发我。”姚容连忙道。   谢逸年也顾不上难为情了,捏着热乎乎的耳朵道:“你要过来吗?”   “对。一道观和谢家的人安排得很好,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古怪。”   谢逸年皱了皱眉, 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光顾着生气了:“哪里有古怪?”   “五天前,鬼侍就开始动手杀人了。但接下来这几天, 鬼侍都没有动静,任由K市天师盟、一道观和谢家的人赶到何家, 在何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   “鬼侍没动静, 有没有可能是他闯不进何家别墅?”   “也有这个可能。”姚容道,“但以防万一, 我还是过去一趟。”   谢逸年瞬间底气十足。   鬼侍是很强, 谢家是来了很多高手, 但他妈可是鬼王。   还是拥有鬼兵的鬼王哦。   ***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叶师弟来叫谢逸年, 和他一起去餐厅吃饭。   何家的餐厅很大,晚餐特意做成了自助餐的形式,方便众人取用。   这时候,谢逸年才看到除何家主外的其他何家人。   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吃饭也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我还以为他们吃饭也不打算下楼。”谢逸年小声道。   叶师弟道:“他们倒是想,但何家主不让。何家主说家里有这么多客人,其他时候就算了,吃饭时间还不露面,不是待客之道。”   谢逸年:“何家主真厉害。我今天在书房看到他,觉得他一点儿没受到影响。”   叶师弟:“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个敢与鬼侍玉石俱焚的前任家主,就是现任家主的父亲。   夸完何家家风,叶师弟催促:“快吃快吃,再过十分钟,谢家那些讨厌鬼就要过来了,很影响你我的胃口。”   谢逸年服了。   难怪这会儿没看到谢家的人,原来双方是特意错开了吃饭时间啊。   两人风卷云残,迅速消灭碟子里的食物,吃饱起身,谢川几人刚刚好踏入餐厅。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化着淡妆、与何家其他人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的女子,突然扑向了谢川:“谢川天师,你今晚有没有空啊,我打算吃完饭后去楼顶的泳池游个泳,你要不要一起。”   谢川身形一动,避开了女子:“抱歉,我晚上还要巡视别墅。”   女子嗔谢川一眼,脸上也适时露出些幽怨来。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有人就猛地将筷子拍到了餐桌上,怒喝道:“何佳佳,我爸才刚去世,他头七都没过呢,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何佳佳回头,用手指勾着头发,漫不经心道:“是啊是啊,我丢人,你呢,你简直孝死了,你爸还在世的时候,你就和你小妈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还当我们其他人眼瞎看不出来。要我说啊,你爸就算没被鬼杀死,早晚有一天也得被你气死。说不定你现在面上难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时刻等待着接你爸的盘呢。”   男人被何佳佳气了个半死:“你可以污蔑我,但没必要污蔑我妈吧。”   “啧啧啧,这声妈你也叫得出口。她也就比你大两岁吧。”   “何佳佳!”男人咆哮。   何佳佳翻了个白眼。   男人骂不过何佳佳,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去怼她。   但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男人转而将矛头对准了谢川几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们何家花了大价钱请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来抓鬼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都多少天过去了,你们连只鬼都没有抓住,还好意思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怎么,难道那只鬼一直不出现,我们这些人就要一直待在别墅里不能出去?”   冷眼旁观的其他何家人,也都因男人最后几句话而骚动,纷纷跟着抱怨。   “我在房间里都要待得发霉了。”   “你们难道只会待在家里守着我们,不会主动出击抓鬼吗?”   “是嫌何家给的钱不够多吗,来的全都是年轻人。别到时候鬼一出现,你们自己就先慌得跑了。”   十分钟前刚夸过何家家风的谢逸年:“……”   原来不是所有何家人都和何家主一样啊。   谢逸年不想再留在这里看热闹,拉着一道观叶师弟,越过谢川几人,走出了餐厅。   谢川瞥了谢逸年一眼。   身后一人看出谢川的心意,提议道:“如果少族长想掂量掂量这个人的实力,我一会儿就去约他比试道术。”   谢川摇了摇头:“算了,先以大事为重。”   ***   走出餐厅,叶师弟先回去休息,谢逸年独自一人在别墅里逛着。   他的阵法造诣极高,逛了一圈下来,就看出整个何家都笼罩在一个大阵法里。   院子随处可见的符箓和阵盘,都是这个阵法的一部分。   一旦有鬼怪闯入阵法,就会在瞬间受到七八种攻击。   而每个何家人的房间里,也都绘制有小型阵法。   如果真有鬼怪闯入大阵法,何家人乖乖待在房间里,小阵法也能帮他们拦住鬼怪。   见一道观和谢家准备得这么齐全,谢逸年稍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将桃木剑、符箓、阵盘等东西一一摆到床头,合衣躺在床上。   连着几天下来,鬼侍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别说何家人被关得越来越不耐烦了,就连天师这边,都有点怀疑鬼侍短时间内会不会出现。   要是鬼侍一直不出现,他们总不能一直在何家守着吧。   这也太耽误事情了。   叶师弟小声和湛冰云抱怨起来,湛冰云哼道:“谢家巴不得我们撤走,他们好独占那些报酬。”   一听这话,一道观几人都打了鸡血。   耽误一点事情就耽误一点事情吧,决不能让谢家独占那些报酬。   谢逸年在旁边看得想笑:冰云姐不愧是一道观大师姐,除了实力天赋出众外,还很清楚怎么治这些师弟师妹。   一句话就掐住了师弟师妹的死穴,压下了他们的不耐烦。   然而,又过几日,依旧风平浪静。   这下子,连湛冰云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逸年看在眼里,给姚容发了条消息。   姚容却告诉他,鬼侍可能要动手了。   谢逸年问她是怎么得出这个推论的。   姚容给谢逸年打了个电话:“我这些天仔细想了想,我觉得,鬼侍是刻意留足时间,让何家搬来救兵的。”   “为什么?有救兵在,鬼侍想杀何家满门,怕是不容易。”   “是的,如果单纯想杀何家满门,不需要这么麻烦。所以鬼侍的目的,不止于此。”   姚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谢逸年皱眉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闪:“所以你的意思是——鬼侍不仅想杀何家满门,还想把何家请来的天师都杀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般,他屋内的灯瞬间灭掉了。   整栋别墅停电,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贴在各个角落的符箓无风大振,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阵盘闪耀出红光。   浓重阴气伴随着凄厉的尖叫扑面而来。   谢逸年挂断电话,抄起身边的桃木剑,又将符箓、阵盘等物一一塞到口袋里,冲出房间。   他刚冲下楼梯,就听到走廊处传来男人的哭喊声:“你们要去哪里!鬼怪来了,你们还不马上来我们门口守着!”   谢逸年朝男人喊道:“躲在房间别出来!”   男人压根没听到谢逸年的喊声,用手机开了手电筒,跌跌撞撞向着谢逸年奔了过来。   谢逸年咬牙,认出他是那个在餐厅和何佳佳吵架的男人。   刚想着要不要敲晕男人,哐当一声,一台笔记本电脑直接砸在了男人后脑勺上。   男人当场晕倒在地。   谢逸年目瞪口呆,看着手握电脑的何佳佳。   “这个人交给我。你去做你的事情。”何佳佳朝他挥手。   谢逸年没有再耽搁,转身往楼下跑去。   何佳佳朝开门看热闹的堂弟骂道:“你在那呆呆站着干嘛呢,赶紧过来把这混账玩意扛回房间。”   又朝其他几个何家人喊道:“没事就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添乱。不然我看到一个砸一个。”   ***   谢逸年是第一个跑出院子的人。   他刚站定,就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无论他往哪儿挪动,都有种被血红色眼睛凝视的错觉。   而血红色眼睛身边,有数不清的鬼怪正在冲击阵法。   这些鬼怪身上的阴气飘逸出来,彻底遮蔽了头顶的星月。   就算阵法再强大,阵法的承受范围也是有上限的,任由这些鬼怪继续冲击下去,阵法很快就要废掉了。   谢逸年迅速跳到一处阵眼里,以桃木剑御术法,斩杀那些试图冲击阵眼的鬼怪。   湛冰云和谢川几乎前后脚赶到了院子。   当瞧见已经和鬼怪动起手来的谢逸年,谢川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选了一处阵眼,以道法御敌。   湛冰云同样占据一处阵眼,左手握剑,右手御术,再加上一双能看清鬼怪弱点的阴阳眼,轻轻松松就将鬼怪斩杀一片。   谢家几人合力守住一个阵眼。   一道观几个师弟师妹负责镇杀那些散落的鬼怪。   然而,扛过头两轮攻击,谢家几人和一道观几人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少族长,来的鬼怪数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这可怎么办!?”   “湛师姐,从阵法裂缝钻进来的鬼怪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肯定杀不干净……”   可无论是谢川、湛冰云,还是谢逸年,都没精力去回应他们。   因为那双血红色眼睛的主人动了。   血睛的身形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比正常成年男人要矮小,可他带给谢逸年、谢川、湛冰云三人强烈地压力。   “你是谢家的谢川,你是一道观的湛冰云,那你又是谁?”   血睛看向谢逸年。   谢逸年的修炼时间本就比谢川和湛冰云少,能够守住阵眼一时已是不易,这会儿,他的身体和精力都已经接近透支,根本没听清血睛在问些什么。   血睛冷哼一声,黑色袖袍一挥:“不管你是谁,既然能独自守住阵眼,那就不比谢川和湛冰云弱。”   谢逸年抬手结阵,阵法还没成型,阴森鬼气已轰至他面门。   在攻击即将落在谢逸年身上前,他指间那枚玄黑法戒划过一丝亮光,为他挡下这道致命的攻击。   “咦?”   血睛早就看出谢逸年只是强弩之末,打完那道攻击后,就没再把谢逸年放在心上。   但谢逸年挡住了这道攻击。   血睛脚步一顿,朝着谢逸年走了过去,杀意毕现。   湛冰云喝道:“鬼侍,我们的长辈已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你跑不掉了!”   血睛讥笑道:“是吗?只怕你们那些长辈,也要和你们一起葬身此地。你们不会真以为,当年逃出来的鬼侍,只有我一个吧?”   ***   当看到拦在他们面前的三只鬼侍时,K市天师盟、谢佐、一道观观主等人的心都要凉了。   他们失策了。   从秦岭逃出来的鬼侍,居然不止一只,而是有四只。   他们当年逃出来后都受了重伤,经过几十年的休养,实力已恢复如初,甚至还凑在一起,率领上百只厉鬼,假借屠杀何家满门的名义,引他们前来,设下埋伏,要将他们斩杀于此。   同样是瓮中捉鳖之计,攻守双方却发现了惊天大逆转。   “四只鬼侍,三只在这里,剩下那只,怕是在攻击阵法吧。”一道观观主鹤发童颜,用道袍袖子拭去唇角血沫,眼神沉着。   一只体型魁梧的鬼侍笑声震天:“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两个人若是死在这里,整个天师界都要发生大震动了。”   另一只穿着旗袍的鬼侍也娇笑起来:“原本我们的计划,只是想杀了那个天生阴阳眼。谁知道谢家听说之后就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既然你们自投罗网,那我们也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最后一个老人模样的鬼侍冷哼道:“和他们废什么话,未免夜长梦多,马上动手,把他们都杀了!”   谢佐捂着胸口,被旗袍鬼侍那番话气得又哇哇吐出一大口血来。   其他几个谢家人也唇角泛苦。   唉,他们……   他们只是想占便宜,看一看那张藏宝图啊……   要是知道事情是这样,这个便宜说什么也不能占啊。   余光瞥见谢佐吐血的场景,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一道观观主也得暗暗腹诽一句:活该。   这几只鬼侍根本没想杀你们,偏偏你们上赶着跳进圈套来。   握住手中的法器,一道观观主凝息摒弃杂念,默默蓄积气势。   就算要死,他也要带着一只鬼侍一起死。   ***   布置在别墅外围的阵法终于到了极限。   符箓化灰,阵盘破碎,所有厉鬼齐齐逼近何家。   湛冰云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们都被血睛击倒在了地上。   血睛一点儿也不急,他像是在戏谑众人般,一步又一步,缓慢来到谢逸年面前。   “能挡住我的攻击,你身上肯定有品阶很高的法器。”   “只是不知道它能够为你挡下多少次?”   谢逸年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平静到了极点:“不然你试试?”   血睛被他这个态度激怒,用了十成实力挥出一击。   玄黑法戒柔光一闪,这足以致命的攻击再次被无声无息化解掉。   血睛的目光落到谢逸年的右手,抬起右脚,就要朝他的右手踩去——   下一刻,冰冷的剑尖抵在血睛心口。   比剑尖更冰冷的声音从血睛身后传来。   “既然你要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你。”   剑尖没入血睛心口,将他捅了个对穿。   血睛浑身阴气沸腾,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股无形威压震慑得不能动弹。而与他实力息息相关的阴气,悉数都被捅穿他的长剑吸收掉了。   这股无形威压是……是……   血睛心头升起一股惶恐,膝盖瞬间瘫软,却被剑尖抵得无法跪下求饶。   姚容剑柄一转。   血睛当场魂飞魄散。   从远处传来的长风吹动了姚容的斗篷,她以兜帽遮脸,缓缓往前迈出一步——   那些还在攻击着何家人的厉鬼纷纷停住手中动作,朝着庭院方向跪拜下去,魂体瑟瑟发抖。   三只鬼侍脸色大变,回头望向何家别墅方向。   无数徘徊在人间的鬼魂恭敬俯首,脸上露出又敬又畏之色。   这一夜,八方鬼神皆知,人间又有鬼王驾临。 第156章 守护灵24   鬼王对鬼魂具有天然克制, 所以在姚容放出威压的第一时间,鬼魂立即停止进攻,摆出臣服姿态。   人类却感应不到鬼王的威压。   别墅房间设置有小型阵法, 但小型阵法也只是帮何家人多拖延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厉鬼攻破房间,张牙舞爪着向何佳佳扑来。   何佳佳没哭也没闹,将她怀里那些符箓和阵盘胡乱甩出去。   等到符箓和阵盘全部甩完,她顺手抄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厉鬼逼近,扯住她的胳膊,作势啃食她的血肉。   但还没咬下,厉鬼的脸色猛地变了,竟是一把松开了她, 几乎匍匐在地, 抖若筛糠,似乎是想要用最虔诚卑微的姿态, 向某个存在请求宽恕。   *   K市天师盟的天师被旗袍鬼侍击飞的同时,旗袍鬼侍也被他一剑捅中。   只是, 不等K市天师盟的天师爬起来再战, 几只厉鬼先扑向他,逼得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应对。   再加上与他实力相当的旗袍鬼侍在旁边伺机而动, 不过几分钟, 他浑身伤痕累累, 原本充沛的血气被吸取了三分之一,乌黑头发转瞬花白。   谢家其他人已经奄奄一息, 谢佐更是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一道观带来的法器几乎消耗一空,一道观观主紧紧握住袖中那柄祭炼了几十年的法器。   如果是单打独斗,他们与鬼侍的实力旗鼓相当,可他们只带来了几个帮手,鬼侍却有上百厉鬼相助。   就在一道观观主打算引爆法器,与鬼侍同归于尽时,鬼侍他们竟在瞬间停下动作,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跪伏。   *   湛冰云的眼神深邃得宛若一片深海,她凝视着那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看见对方身后铺开的滔天鬼气。   日月华光在这样的滔天鬼气之下,都显得黯淡。   湛冰云眼珠微转,望向对方倒提的那柄长剑,仿佛看到长剑之下匍匐叩首的万千厉鬼。   这柄剑……   威力绝不弱于帝器!   完了。   看来他们今日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比方才更甚的绝望涌上湛冰云心头。   面对鬼侍,她还有直面一拼的勇气。   面对这个不知道比鬼侍强大多少的存在,她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因为这个存在强大到根本不可能战胜。   但紧接着,湛冰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对方随意斩出一剑。   院中厉鬼齐声哀嚎,却难挡一剑之威,灰飞烟灭。   之后,对方往前迈了一步,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姚容来到三大鬼侍面前,再次举剑。   魁梧鬼侍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大人,大人!求大人饶恕我等性命,我等愿誓死效忠大人!”   旗袍鬼侍惊骇万分,同样表起忠心:“没错,我等愿为大人驱使,有朝一日,助大人成就大业,屠尽天师,踏平人间。”   老人模样的鬼侍谄媚道:“大人才刚驾临人间,想必还不了解人间的情况。我等在人间小有经营,知道不少秘宝所在地,如蒙大人不弃,我等愿为大人鞍前马后。”   姚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缥缈悠远,竟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三大鬼侍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可就在下一刻,长剑如蛇,迅速斩灭他们的魂火。   魂火一灭,三大鬼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体越来越透明。   消散之际,方才听见紧接着笑声的淡淡话语。   “晚了。”   “你们已经得罪了我。”   别说三大鬼侍猜不到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了,东倒西歪在一旁的天师们也都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但不管心中如何惊疑不定,一道观观主、谢佐等人都只能握紧手里的武器,寻思着是走流程反抗一下再死在鬼王手里好,还是直接死更好。   能在瞬间直取三大鬼侍性命,这位定是鬼王无疑。   他们连鬼侍都打不过,对上这位更不可能有胜算了。   “师父!”   “师叔!”   “叔叔!”   湛冰云、谢川等人互相搀扶着冲出何家别墅,远远就看到了倒成一片的长辈。   一道观观主气得直瞪眼,骂道:“混账!你们出来添什么乱!”   谢佐更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折在这里没关系,但要是谢川这个侄子也折在这里,那谢家的损失就太大了啊。   湛冰云敬畏地看了一眼姚容,加快速度冲到一道观观主身边,将一道观观主小心扶了起来,小声解释道:“师父,这位如果要杀了我们,我们是待在别墅里还是跑出来都没区别。”   一道观观主也知这个道理。   他长叹口气。   原以为这个委托任务十拿九稳,谁知道竟是一波三折。   谢逸年没像湛冰云和谢川他们一样跑到长辈身边。   他小心翼翼站在原地,距离姚容并不远,不时悄悄打量一下姚容。   但他那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就是这孩子已经怕傻了,这会儿腿软得都走不动路了。   唉,能理解。   他们的腿也软得像面条一样了。   反正站哪儿都一样,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就随那孩子站吧。   众人紧张地盯着姚容。   终于,姚容的剑动了。   一道观观主心下长叹。   K市天师盟的人闭眼等死。   谢佐吐血三升,觉得自己死不瞑目。   湛冰云和谢川的眼里也不由带上了畏惧惊骇之色。   “咳咳。”   谢逸年突然咳嗽两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姚容也微微偏头,朝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谢逸年眨了眨眼,干巴巴解释道:“那个,刚刚……摔得胸口有点疼……”   众人:“……”   喂,现在是说这些乱七八糟话语的时候吗!   这小子到底是谁家的,心也太大了吧!   心大的谢逸年揉了揉胸口,又偷偷看了眼姚容:“鬼王大人,以您的实力,想要杀掉我们所有人易如反掌。所以您这是,要杀呢,还是不杀呢?”   众人:“!!!”   什么!这小子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是能直接问出来的吗!!   客套委婉懂不懂,暗中对峙懂不懂,互相试探懂不懂!!!   啊,什么都不懂,他师门的人就敢直接放他出来闯荡了!??   更让众人瞪大眼睛的是,那位鬼王竟没有一剑斩杀了谢逸年,而是悠悠道:“我方才听那几只鬼侍说,天师界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两个人是谢家谢川和一道观湛冰云,如今来看,你比他们更具胆魄。”   K市天师、一道观观主以及被点名的湛冰云等人,都在心中暗暗认可鬼王的这番话。   这小子虽然莽撞了些,但临危不惧,敢于直言,这般风采确实难得。   唯独谢逸年面红耳赤:“鬼王大人过奖了。”   妈,我的亲妈,别人不知道我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再吹就有点假了啊。   姚容手腕一转,阴煞剑归入剑鞘:“我确实不打算杀你们。”   众人既惊且喜。   “放了你们回去又如何?”   “所谓放虎归山,也得放回去的是虎才行,诸位以为呢?”   众人憋气:这话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偏偏还没办法反驳。   谢逸年忍笑:啧,我妈这浓浓的反派口吻。   “几十年前,有天师持帝器以定山河,不知将来,我若同样举兵踏平人间,可还有天师能再挽狂澜?”   话音未落,那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月光重新落入人间。   众人如释重负,露出劫后重生之色。   ***   叶师弟、卓师妹他们伤得不重,只是耗尽道法有些虚脱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去给自己师门长辈喂疗伤丹药。   湛冰云揉了揉自己绷紧的肌肉,走到谢逸年面前,上下打量谢逸年几眼,竖起大拇指。   “年子,你实在太厉害啊。”   “天啊,我还比你大几岁,但刚刚看到那位存在的时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何况是和那位存在对话了。”   “多亏有你,我们才能这么快脱困。不然那位存在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谢逸年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话题:“冰云姐,我们回何家看看吧。”   其实在姚容离开别墅院子后,他们这些人就先进了何家,确定何家别墅里的鬼都被姚容一剑屠光了之后,他们才冲出别墅,与一道观观主等人汇合。   所以何家没有人死亡。   但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了点伤,其中几人还伤得不轻。   只是因为湛冰云叮嘱过他们,让他们先帮伤者处理伤口,多余的事情暂时别做,他们才没敢喊救护车。   这会儿见到湛冰云和谢逸年走进别墅,守在客厅的何家主立马起身:“两位天师,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湛冰云笑道:“何家主放心,危险已经解除,那些鬼侍也全部死光了。”   “好,好,好!”   何家主连说三声好。   其他何家人也纷纷露出高兴神色。   谢逸年看他们高兴得忘了一旁的伤者,连忙提醒:“现在可以将那些伤得比较重的人送去医院了。”   何家主哈哈一笑:“对对对,瞧我,都给高兴傻了。”   ***   不仅是何家的人需要送去医院,一道观、谢家的人也都要去医院处理伤口。   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才能回房间补个觉。   谢逸年脱掉手套,进浴室洗了个澡,用毛巾擦干头发,轻轻抚摸了下玄黑法戒。   要不是有玄黑法戒保护了他,他今天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肯定会受重伤。   谢逸年眼睛微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看到姚容发来的消息:【事情搞定了】   事情?   什么事情?   谢逸年心下茫然,但知道这个点回复消息肯定会被姚女士批评,于是他果断把手机一丢,平躺到床上,乖乖给自己掖好被角,没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睡得香了,整个天师界却因为鬼王现世而大震动,无数天师被连夜叫去开会,天师盟总部灯火通明。   谢佐和一道观观主各自躺在病床上。   他们都伤得不轻,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困意。   一道观观主道:“何家的委托任务虽然略有波折,但也算是完成了。”   谢佐声音虚弱:“是。”   一道观观主眯起眼睛:“你对那位鬼王说的最后一番话,作何感想。”   谢佐沉默。   一道观观主道:“人间出现了一位新的鬼王,天师界也必须尽快出一位执掌帝器的天师。那把丢失在秦岭的帝器照胆剑,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   “从何家那里得到藏宝图后,我建议立即将藏宝图上交,由天师盟派人去找到藏宝图上标注的地点。”   谢佐点头:“我们谢家没有异议。”   一道观观主直言:“姚家对帝器的调查资料,你们也要全部交出来。”   谢佐猛地看向一道观观主。   一道观观主与他对视。   半晌,谢佐率先败下阵来,默默移开目光,内心挣扎无比。   一道观观主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般:“如果谢川有资格执掌帝器,那你们交不交出调查资料,都不妨碍他得到帝器的认可。如果谢川没资格执掌帝器,难道你们还要将秘密一直攥在手里吗。”   “执掌帝器者,就应有傲视同辈无敌的风采。”   “你们把谢川捧得那么高,恨不得为他塑造一座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金身,却不肯让他经受真正的考验,简直可笑至极。”   谢佐不是那种安静坐着,任由旁人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人,他呵呵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儿私心。除了谢川外,年轻一辈里最有可能被帝器认可的,不就是你那宝贝徒弟了吗。”   一道观观主淡淡道:“我不敢说自己一派公心,却也不似你们,全都是私心。”   “更何况,那些调查资料,本就不属于你们这一脉。”   谢佐脸色格外铁青。   他知道,他应该相信谢川。   但是,不说年轻一辈里有一个天资不弱于谢川的湛冰云,还有一个……   天资更胜谢川三分的谢逸年啊。   可正如一道观观主说的那样,事关整个天师界的生死存亡,谢家不能再藏私了。   天师盟高层直接联系上了谢川的父亲。   谢族长最终松口,同意将所有资料都上交给天师盟高层,但要求天师盟高层看在他们交出资料的份上,到时要是找到了帝器,必须让谢川第一个去尝试绑定。   谢逸年一觉睡醒,饿得不轻,下楼去找东西吃,就听叶师弟说了这件事情。   谢逸年咬着筷子,突然想到昨晚的那条消息。   这就是姚女士想到的,让谢家如意算盘落空的方法吗。   谢家想要独占这些资料,想要独自找到帝器,视帝器为他们的所有物,姚女士就用这种方式,让天师界所有人都有竞争的机会。   叶师弟在旁边忿忿不平:“实在是太气人了,谢川凭什么第一个啊。”   谢逸年随口安抚:“没事啊,给他第一个又怎么样,反正他肯定不能成功。现在有多高兴,到时就有多丢人。”   叶师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身后。   谢逸年微微扬眉,转过头去。   谢川几人站在他不远处,手里都拿着托盘,也是过来吃午餐的。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看谢川几人的神色,是都听见了。   “少族长不能成功让帝器认主,难不成你能?别以为昨晚多说了几句话,就真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谢川身后一个少年怒气冲冲道。   谢逸年放下碗筷,平静道:“难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你们谢家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而且,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天才从来不会畏惧他人的否定。”   “因为他人的否定永远无法遮掩天才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谢家少年愣了愣,总觉得谢逸年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叶师弟抽了抽嘴角,小声道:“谢逸年道友,你是不是在夸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啊。”   谢家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当即就想反唇相讥。   “谢枫,去吃饭吧。”   谢川出声制止了他。   被叫做谢枫的少年不敢忤逆谢川,低头退了回去。   谢川与谢逸年对视。   “我承认,能够独自支撑阵眼,你的天资未必比我差。”   “但是——”   谢川的声音陡然转冷,显然,谢逸年刚刚那番话触怒到他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第一个去尝试绑定帝器,这就意味着我比你和湛冰云都抢先了一步。日后,这抢先的一步就会成为你们与我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谢逸年冷笑:“你说得对。但前提是,你能成功绑定帝器。”   谢川转身离开。   那种箭弩拔张的对峙终于消散。   叶师弟刚想夸谢逸年怼得好,一道穿着红裙的身影就坐到了谢逸年对面。   何佳佳笑着鼓掌,对谢逸年说:“厉害厉害,你刚刚说得真好。”   叶师弟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何三小姐,你不应该去和谢川坐在一起吗?”   何佳佳捋了捋头发:“经过昨晚和刚刚的对话,我觉得,这位谢逸年天师比谢川还要帅上不少。”   谢逸年警钟大震:“你想干嘛。”   何佳佳哈哈一笑:“就和你开个玩笑,不至于那么紧张吧。”   谢逸年放松下来,商业互夸道:“其实我觉得何三小姐挥舞笔记本电脑的样子也非常霸气。”   “是吧。”何佳佳骄傲道,“我早就想给那家伙来一闷棍了,暗地里不知道模拟了多少次,昨晚才能一击即中。”   说完这句话,何佳佳就起身出了餐厅。   叶师弟茫然:“她跟我们说这些,是要干嘛啊。”   谢逸年琢磨道:“可能是想告诉我们,她突然看不上谢川了?”   叶师弟哈哈大笑。   “笑什么那么开心呢?”湛冰云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她也刚睡醒。   叶师弟拉过湛冰云,小声嘀咕。   湛冰云笑得险些弯不起腰来。   叶师弟扯了扯她:“师姐,收敛点,谢川他们都看过来了。”   湛冰云摆摆手:“看过来就看过来呗。”   几人在餐厅吃完午饭,就听说一道观观主、谢佐他们从医院回来了。   “走,年子,我带你去见我师父。”湛冰云招呼道。   一道观观主和谢佐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见到湛冰云带着谢逸年过来,眼神温和:“你昨晚表现得很好。”   谢逸年礼貌道:“多谢前辈夸奖。”   谢佐收敛起心里那丝复杂情绪,在一旁开口:“谢小友,你可还记得我?”   谢逸年不喜谢佐,却没失了礼数:“谢佐前辈,好久不见。”   谢佐听出他话中的冷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等谢佐再说什么,何家主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许多个保镖。   每个保镖怀里都抱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诸位久等了。”   何家主再次向众人道谢,先将装在匣子里的藏宝图交给一道观观主,才示意保镖将那些盒子放下:“这些盒子里,装的都是可以作为法器的古董。是我之前答应给诸位的谢礼。”   一道观观主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何家的危机确实解除了,但功劳不属于我们。”   何家主温声道:“诸位远道而来,出了那么多力,这些是我们何家该给的谢礼。”   互相推辞一番,一道观观主和谢佐才收了下来。   谢逸年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什么分这些法器的,但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他居然也得到了一件。   “我也有?”   把法器转交给他的湛冰云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你是年轻一辈里出力最多的人了。不仅守住了一个阵眼,还在那位存在面前据理力争,没有堕了天师的颜面。”   谢逸年:“我也没据理力争。”   湛冰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这么谦虚:“我师父私底下还跟我说,也不知道你师父是谁,才能把你培养得那么勇敢。”   好吧,其实她师父的原话是:也不知道谢逸年的师父是怎么培养,才能培养出这么心大的孩子。这心大到都有些缺心眼了吧。 第157章 守护灵25   缺心眼的谢逸年正在查看法器。   他分到的法器是一枚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 质地剔透,有凝心静神的作用。   他的短板在于修炼时间短,这枚玉佩可以提高修炼时入定的速度, 对修炼有促进作用, 十分适合他。   如果谢逸年没猜错的话,这个玉佩法器应该是湛冰云特意为他选的。   谢逸年找了条绳子,将玉佩挂到脖子上。   两天后,伤势稍稍恢复的谢佐一行人离开了何家。   湛冰云邀请谢逸年去一道观做客,谢逸年欣然应邀。   一道观坐落在凤鸣山上。   凤鸣山是本地最有名的景点之一, 穿过一条千年前的水渠,沿着山脚拾阶而上,在看见两棵十人环抱大小的松树时,一道观也近在眼前。   这个点,有很多游客来一道观参观,顺便求些平安符回去。   谢逸年远远感应了下, 这些平安符有驱邪避灾的效果, 如果游客常年佩戴,就算不能完全挡掉生死之劫, 也能避免沾染到一些污秽之物。   游客们说哪家哪家道观的香火灵验,其实就是因为这些道观里有天师。他们调动天地灵力画出来的符, 肯定会比寻常符箓更有效果。   湛冰云带着谢逸年绕过前殿长廊, 来到一道观弟子居住的后山:“前殿和普通道观没什么区别,平时我们都是在后殿修炼。”   周围有不少穿着道袍的年轻弟子在走动, 远远瞧见湛冰云和谢逸年, 都向他们行了一个道礼。   偶尔有些性子活泼的, 还凑到湛冰云面前,笑问她这一次任务还顺利吗。   湛冰云打发走他们, 带着谢逸年继续参观。   “冰云姐,你们平时都是在哪里炼器?”谢逸年问。   湛冰云脚步一拐,带着谢逸年去了炼器阁:“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凤鸣山吗?”   谢逸年给了个十分中规中矩的回答:“我们上山的时候,我听到旁边那个旅游团的导游说,唐朝时这座山曾经起过一场大火。大火烧了十天十夜都没人敢靠近,等到火熄灭了,才有住在山附近的人来查看情况,却很惊奇地发现,山上不仅没有任何烧焦痕迹,一草一木还都生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大家都觉得那火不是普通大火,而是凤凰涅槃重生时的涅槃之火,所以大家都把这座山称为凤鸣山。”   湛冰云瞬间乐了:“这个回答也不能算错吧。”   “那大火是真的,不过和凤凰没什么关系。凤鸣山底下有一条灵火脉,千年之前我们的祖师爷就是发现了这条灵火脉,才决定在此开道观,广收门徒。”   有了灵火脉的加持,观内弟子可以引地下灵火来炼器,久而久之,观内弟子基本都擅长炼器。   见谢逸年感兴趣,湛冰云将一道观的历史娓娓道来。   每逢乱世出山救世,直至盛世归隐山林。   千载皆如此。   “一道观能传承到如今,靠的从来不是偏隅一方。”湛冰云认真道,语气里透出强烈的、无法掩饰的骄傲。   谢逸年能感受到,湛冰云对一道观拥有着强烈的归属感。   她的骄傲自信,不是因为她拥有天生阴阳眼,也并非来源于她与生俱来的修道天赋,而是因为她是一道观之人。   参观完道观,湛冰云带着谢逸年去了客房,拜托同门给谢逸年安排一间房。   “天师盟已经集结人手赶赴秦岭了。我师父说,顺利的话,七天之内就能找到帝器的下落。”   “我和叶师弟几个都刚出完任务,你安心在观里住着,要是无聊了就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带你去市里逛逛。等到天师盟那边找到帝器,我们再一起赶去秦岭。”   谢逸年又向她道谢。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遇到了班希和湛冰云这两个朋友。   在观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刚亮,叶师弟、卓师妹他们跑来客房找到谢逸年,拉着谢逸年一起去晨练。   晨练结束,他们还吆喝着要和谢逸年一起论道。   谢逸年的基础可能不如叶师弟、卓师妹那么扎实,可他对道法的个人见解,远非叶师弟、卓师妹能比。   湛冰云一开始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到后面越听脸色越凝重,轻甩道袍衣摆,盘坐到蒲团上,亲自与谢逸年展开论道。   半小时后,谢逸年败下阵来:“冰云姐,你的境界比我高深很多,我输了。”   湛冰云丝毫不自得:“我就是比你多学了很多年。以你的悟性,几年之后你我再论道,我未必能胜过你了。”   叶师弟和卓师妹面面相觑:唉,原以为他们在同龄人里也算不错的了。结果,上面有湛师姐,下面还有个比他们略小一些的谢逸年,这可真是亚历山大啊。   接下来几天时间,谢逸年都安心待在一道观里,时不时与湛冰云、叶师弟等人切磋,加深自己对道法的理解。   天师盟寻找帝器的行动却不太顺利。   拿到何家给的藏宝图、谢家上交的调查资料后,天师盟立马锁定了鬼王老巢。   之后,天师盟抽调了二十位客卿长老赶赴秦岭,直奔鬼王老巢。   但是,他们太大意了,就算那只鬼王已经被灭杀几十年,鬼王的老巢也不是那么容易闯的。   二十位客卿长老险些被鬼王留下的后手困死,还是帝器照胆剑发出振鸣,在最后关头庇护了他们,他们才成功逃过一劫,并沿着那声声振鸣,以及资料里的阵法记录,找了整整两天,才找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被重重阵法覆盖着,客卿长老们确认许久,其中一人松了口气:“没错,是姚家的阵法。”   其他人精神一震,七嘴八舌道:“这些阵法肯定是姚家先祖临死前布下的,就是为了保护照胆剑。”   “以一人之力拼杀鬼王和四大护法,还能留下一口气安置好照胆剑,果真不愧是曾经的第一人。”   “我们从最外围开始破阵吧。”   有资料作为参考,再加上来的客卿长老里,有不少阵法造诣很高的。   群策群力下,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破解掉了所有阵法。   当阵法散去,笼罩在山谷里的白雾也随之消散,巨大的石头中,一柄古朴重剑横插其上,散发着淡淡的威压,宛若游龙蛰伏。   只是,他们绕了一圈,都没有在山谷里找到姚家先祖的尸骨。   有客卿长老试着接近照胆剑,想将照胆剑收起来带回天师盟,却被照胆剑散发的威压逼退,根本不能靠近照胆剑十米范围内。   他们赶紧将消息上报给天师盟,而后就一直守在山谷口,寸步不敢离开。   天师盟没有封锁消息,而是直接将这个消息发到玄界论坛上,表示会在几日后,派天师们进入那处山谷,尝试让帝器择主。   消息一出,天师界震动。   无数天师从全国各地涌入H市。   那滔滔声势,让所有鬼怪这段时间都不敢在H市作乱,甚至不敢在H市胡乱冒头,就怕不小心撞见天师被收走。   当然,也有例外。   姚容不仅没有绕着天师走,她甚至和七个天师一起坐在头等舱里。   据她观察,经济舱那边还有五个天师。   “这位女士,请问您要喝些什么?”空姐微微侧头,温声问坐在头等舱的姚容。   “不用了。”姚容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轻声拒绝。   空姐问坐在姚容里侧的那名天师:“这位先生,请问您要喝些什么?”   “来杯温水。”   那名天师回答,伸手去接水时,姚容顺便帮他扶了一把水杯。   “谢谢。”那名天师道。   “不客气。”姚容说。   飞机下降,抵达H市,姚容去拿行李箱时,又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那名天师。   那名天师的同门正在小声抱怨:“自从那位现世后,盟里就发了通知,要求我们巡查驻地,查清那位的行踪。我们查不到,盟里还批评我们办事不利,这实在是太冤枉了。”   那名天师附和:“可不是吗,我们还不尽心啊?自从知道那位现世后,我到现在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姚容瞧见了自己的皮箱,低声跟两人说了句“麻烦让让”,就从他们旁边挤了进去,拎走了自己的皮箱。   从头到尾,两名天师都没往姚容身上多瞟一眼。   系统趴着看戏,啧啧道:【那么多年轻天师来了H市,你说,要是你突然发狂,把他们全部坑杀在H市,天师界的传承肯定得直接断层,再过一百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   姚容:“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系统。你的杀性这么强,要是有了身体,还不得成了大魔头?”   系统急道:【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姚容啧啧两声,还是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真该让天师盟的人过来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你这话提醒了我。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姚容兴致勃勃道:“你帮我给天师盟总部发封邮件,和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我到H市来旅游了,最近H市很热闹嘛。”   系统:?   光明正大给天师盟发恐吓信的人,有什么资格批评它这个系统。   【他们会不会被你吓得不敢动了】   姚容摇头:“应该不会,不然要是消息泄露出去,天师盟威严何在。顶多就是加强戒备,再布下天罗地网。”   系统立马高兴应下:【你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姚容见它玩得开心,没什么感情地为天师盟默哀三秒钟,拖着皮箱,与好几个天师擦肩而过,走出机场,被赵政豪派来的秘书接走。   一个小时后,谢逸年和一道观众人乘坐的飞机也抵达机场。   拿到行李箱,谢逸年他们一走出机场,就看到了举着个纸牌的班希。   谢逸年和湛冰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班希喝了一大口水,长舒口气道:“最近有太多人赶来H市,我就被安排到了这边守着。要是遇到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还得亲自送他们去酒店。”   “行吧,我估计你还有得忙,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工作了。”湛冰云道。   班希点头:“过两天再聚。”   湛冰云扭头去看谢逸年:“年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酒店吗?”   谢逸年:“不用了,我已经打扰你们很长时间了。我在H市有认识的人,打算过去那边住着。”   “行,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在微信联系。”湛冰云朝着谢逸年挥挥手,和一道观其他人一块儿出了机场。   谢逸年低头看了眼消息,一路向着停车场走去。   刚到停车场门口,谢逸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妈!”谢逸年开心道,“你等很久了吗?”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姚女士了。   那天晚上在何家不算,姚女士一身黑袍,皮肤都没露出半点儿,肯定不能算见过。   姚容带着他找到赵家派来的车:“我也就比你早到一个小时。在一道观玩得开心吗?”   谢逸年兴致勃勃地与姚容说起一道观的风光。   等私下只有他们母子时,谢逸年才和姚容说起帝器的事情。   东扯西扯许久,谢逸年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个……妈,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得到帝器的认可?”   姚容说:“你之前不是说,只要不是谢川拿到,谁拿到照胆剑都可以吗?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乎呢。”   谢逸年仰头望天花板:“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   身为天师,谁会不希望得到帝器的认可呢。   他也难以免俗。   姚容轻笑:“帝器有灵,只会择定它认可之人为主。我没经历过帝器的考验,但我想,只要你守住本心,了解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就足够了。”   谢逸年垂下眼眸,想要做到这些事情,既简单又困难。   姚容手腕一动,阴煞剑出现在她眼前。   “帝器极稀罕,但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只有一件帝器。你会患得患失,是因为你想拥有帝器,不过不要忘了,在得到帝器之前,你要先成为一名优秀到足以执掌帝器的人。”   “兵器再厉害,最后操纵兵器、发挥兵器实力的,还是人。”   “只要你成为了这样的人,就算照胆剑不认可你,也只能说明你与它没有缘分,而非是你个人能力上有所欠缺。”   谢逸年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终于沉沉落下。   希望帝器认主,这当然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过分执着于此,就容易失去了平常心。   他会患得患失,会拿出这种问题来问他妈,其实还是因为他不够自信。   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够自信,不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有资格执掌帝器,帝器又凭什么择他为主。   谢逸年的眼眸骤然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窗外碎阳跌落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妈,你说得对。我想通了。”   “能被照胆剑认可,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没有被照胆剑认可,我也不会沮丧。只要我一如既往、不曾懈怠地努力,我未必不能再遇到新的帝器。”   “而且,兵器再重,重不过人本身。”   “没有鬼兵的鬼王,也依旧是鬼王。没有帝器的天师界第一人,不还是天师界第一人吗?”   ***   经过这场对话后,谢逸年身上淡淡的浮躁气息被一扫而空。   他彻底沉稳下来,耐心等待天师盟的通知。   天师盟当然不可能让所有天师都一窝蜂跑进山谷,一个个尝试绑定帝器。所以他们商讨许久,终于商议出了一个具体流程——   天师盟会拿出一面问心镜,还会在问心镜里放一门道术。   四十岁以下,在两个小时内通过问心镜考验,并成功参悟这门道术的天师,才能取得进入山谷的资格。   取得资格的人,会按照对天师盟的贡献度进行排序,依次进入山谷。   这个流程一在玄界论坛里公布,湛冰云立马给谢逸年打来电话:“你在天师盟的贡献度是不是很低?”   谢逸年:“是。”   像湛冰云、谢川、班希他们,都已经加入了天师盟。   他们每斩杀一只厉鬼,都可以去天师盟那边进行申报,领取相应的贡献度。   谢逸年就没有这个便利了。   不过谢逸年很坦然:“没有绝对公平的规则。冰云姐你在天师盟的贡献度比谢川要高,不也得排在谢川后面?”   湛冰云哑然失笑:“也是。”   湛冰云完全不担心问心镜考验。要是她和谢逸年通不过考验,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和谢逸年,而是质疑天师盟搞黑幕。   所以她说话时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说不定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成功让帝器认主了。到时不管你排得靠前还是靠后,可都没有你的份了。”   谢逸年真心祝福:“冰云姐加油。”   很快,玄界论坛开放“问心镜试炼”的报名页面。   谢逸年进入页面,填写信息,点击提交。   “报名成功”的弹框跳了出来,谢逸年关掉弹框,查看自己被安排在什么时候试炼。   手机屏幕适时亮了起来,谢逸年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点开聊天信息。   【丹华观班班希:你们报名了吗?】   【丹华观班班希:报名页面一放出来我就点进去了,嘿,明天早上第一场。】   【一道观湛冰云:你手速怎么这么快,我在下午第一场。】   【谢逸年:我们没撞上,我在下午第二场。】   【丹华观班班希:好烦,我看论坛里有人说,谢川也在明天早上第一场。】   【一道观湛冰云:班班希冲啊,把谢川斩在马下,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们面前狂。】   【丹华观班班希:……您可真看得起我,我能顺利通过试炼就不错了。】   【一道观湛冰云:你也太怂了吧。】   【丹华观班班希:我这叫有自知之明好吧,谢川这种大胆狂徒,当然是留给你和年子来教训了。到时我负责在旁边给你们摇旗呐喊和撒花。】   群里热闹了一会儿,又重新安静下来。   谢逸年收拾出明天要带的东西,就坐到书桌前,一遍遍复习姚容前两天教他的一个道术。   到第二天出发去参加试炼时,他的结印手法已经从生涩练习到了十分熟练的程度。   他背上黑色单肩包,来到客厅,就见姚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握着花从别墅外面走了进来。   “风信子?”   姚容合拢油纸伞,将这朵还带着清晨朝露的黄色风信子递给谢逸年:“是啊,我出门散步时,瞧见那栋别墅里种的风信子很漂亮,就冒昧敲了门,问别墅主人能不能让我摘一支。”   谢逸年抱怨:“这也太借花献佛了吧。我听说别人家的孩子去考试,都是吃一根火腿肠和两个鸡蛋,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只收到了风信子啊。”   “你不喜欢?”   谢逸年连忙接过黄色风信子,别在了他的单肩包上,用行动表示他的喜欢:“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那太遗憾了,第一个给你送花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亲妈。”   “别人送的哪有亲妈送的稀罕。”   姚容唇角微弯:“行了,别贫嘴了,赶紧出发吧。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谢逸年重新背好包,朝姚容挥了挥手,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别墅门槛,向着等在门口的黑色轿车大步走去。   单肩包随着他的走动一颠一颠。   别在单肩包处的黄色风信子在和煦微风下舒展,剔透的晶露将春日的阳光折射入姚容眼中。   姚容就像俗世中所有普通母亲一样,站在原地,目送谢逸年赶赴考场,奔赴属于他的人生。 第158章 守护灵26   问心镜考验设置在H市郊外的一处宫殿遗址上。   宫殿遗址远离人烟, 平时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会过来拍照,这几天天师盟占用了宫殿遗址,宫殿遗址方圆几里地都不会向普通人开放。   司机将谢逸年送到距离宫殿遗址还有两公里的地方, 就不能再进去了。   谢逸年只好背着包走下车, 随着前方的人流,沿着道路步行进入考场。   他前面不远处就有两个人,不知是哪个家族或道观的,正在小声聊着天。   “试炼地点怎么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没听说吗,前段时间, 天师盟总部收到了鬼王的恐吓邮件。”   “恐吓邮件!?我的天,恐吓了什么!?”   “鬼王说自己最近就在H市旅游,见天师界这么热闹,有心来凑凑热闹,不知天师盟是否欢迎。天师盟不知道鬼王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有备无患, 就特意找了这里来作为试炼的场所。”   “啊, 不是吧,那位存在不会真的出现吧。要是那位存在真的出现了, 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吧,天师盟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 也会负责保护好我们的安全。”   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谢逸年:“……”   什么情况,他怎么从来没听他妈提起过恐吓邮件这回事。   他出门时, 他妈完全是一副家常打扮, 还与他约好了在家等他的好消息, 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有人胆子大到,假借他妈的名义发了邮件?   一路听着八卦、想着事情, 谢逸年感觉自己还没走多久,就到了试炼地入口。   试炼地入口处站着二十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上了年纪的天师,表情严肃。   谢逸年瞧了他们一眼,一个都不认识。   但他前面的八卦兄对这些人的身份如数家珍——全都是天师盟的客卿长老。   看来天师盟果然很严阵以待。谢逸年心下暗道,打开自己的身份凭证,在入口处做了登记,就随便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默默等待试炼开始。   突然,谢逸年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是班希在群里发了消息。   【丹华观班班希:吐了啊,一小时五十二分踩线出来的,差一点点就失败了。】   【丹华观班班希:更倒霉的是什么,我一出来,就看到了我师父,我师父幽幽目送着我离开。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字,他可能以为我最近没有好好努力修炼。】   【一道观湛冰云:难道不是?】   【丹华观班班希:去你的!】   【谢逸年:没事的,只要完成试炼就好】   【丹华观班班希:还是年子好】   【一道观湛冰云:怎么样啊,能漏题吗?】   【丹华观班班希:额,没什么好漏题的,问心镜其实就是让你看到你最恐惧的事情,然后要你做出抉择。只要顺从本心做出抉择就好。至于那门道法,我也是稀里糊涂就参悟了,没什么经验能跟你们分享。】   【丹华观班班希:算了不说这个,我和你们说啊,刚刚进去了两百人,就成功了七个。最后这两三分钟估计还能再出来一两个人。反正总过关人数不超过十个人】   【一道观湛冰云:你知道谢川花了多少时间吗?】   【丹华观班班希:不知道,没有公布其他人的成绩,只能知道自己的。】   天师盟虽然没有公布具体成绩,但公布了整场过关人数。   和班希预料的差不多,在他之后又出来了两个人。上午第一场进去了两百人,最后通过试验的只有九个人。   上午第二场的成绩比第一场略差些,只通过了七个人。   紧接着就到了下午第一场。   湛冰云就排在这一场。   一个多小时后,湛冰云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出来了,耗时一小时二十六分钟。】   连湛冰云都要花将近一个半小时,谢逸年对这个考验的难度有心理预期了。   谢逸年将手机放进包里,摸了摸那朵依旧开得热烈的风信子,深吸一口气,走去排队等候入场。   半小时后,谢逸年随着人流往里走,终于看清了试炼场原貌。   一人高的问心镜悬浮在半空中,镜框雕刻着古朴繁琐的祭文,镜面隐隐流动着光泽。   下方,以问心镜为中心,往外铺了两百个蒲团。   谢逸年挑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蒲团,盘膝坐下。   待所有人坐好,一位客卿长老催动问心镜,问心镜发出剧烈嗡鸣声,两百道光束从问心镜里发出,投照在众人身上。   谢逸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一暖,随后眼前就彻底暗了下去。   他等了很久,前方才渐渐亮起一道光。   谢逸年没有迟疑,向着那唯一光源走去。   渐渐地,他周围变得开阔起来,他来到了一处山谷里,一柄古朴重剑横插在巨石之上。   即使从未见过这柄重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谢逸年心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照胆剑。   虚空中传来沧桑而悠远的声音:“执帝器者,当为生民定山河。你若上前拔起这柄剑,此后,斩尽邪祟就是你的重任。”   “你若心存仁慈,放过邪祟,日后邪祟所造成的每一笔孽障,都会加诸你身上,成为你必须偿还的因果。”   “如此,你可还要拔剑?”   谢逸年径直上前,握住剑柄,将照胆剑直接拔了出来。   冰冷而锐利的剑身亮起寒光,谢逸年低下头,看见自己坚定的眉眼。   而后,画面一转。   他来到了一栋熟悉的别墅。   是赵家。   谢逸年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他沿着血腥味跑上楼,推开房门,竟见赵政豪内脏洒落一地,倒在满地血泊中不知生死。   赵夫人靠在床边,奄奄一息,见到他来了,眼里露出一丝微光。但很快,她就哭着摇了摇头。   谢逸年绕过赵政豪,向着赵夫人走了过去。   就在这瞬间,他才彻底看见屋内的情况。   与赵希模样一致的小鬼趴在赵夫人身后,正在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掏出赵夫人的内脏。   “别杀他……”   “求求你,别杀他……”   赵夫人泪流满面,却还在不住向他摇头。   谢逸年无动于衷。   他很清楚,这只是幻境给予他的考验。   希希的灵魂早已投胎转世,成了如今那个软乎乎、连翻身都还不会翻身的赵念希。   长剑刺入“希希”身体,场景再度一转。   谢逸年又遇到了好几只熟悉的鬼,他的选择都始终不变。   直到……   谢逸年来到了一座长满风信子的花园。   白色,红色,蓝色,紫色,黄色,粉色……长风吹拂而过,漫山遍野的风信子都随风摇曳,美得难以形容。   只是,这座本应无比美丽的花园,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血液浸透土壤,断肢残骸洒落一地,哀嚎痛哭声成为谢逸年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十大家族十六大道观的人全部倒在地上。   大大咧咧的班希,喜欢Kitty猫的卓师妹,天天看《猫和老鼠》的叶师弟,总是照顾他的湛冰云,甚至是谢逸年十分讨厌的谢川……都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而杀了他们的人……   谢逸年缓缓抬起了头。   熟悉的人披着黑袍,五官秀美,乌发如墨,即使脸庞上留有一道自眼角滑落的血痕,也无损她半分美丽。   只是,以往总是温和看着他的姚女士,此刻望向他的眸光里,却带着疏离的冰冷。   “你和他们一样,也是来杀我的?”   谢逸年抿紧唇角,没有回答。   “姚容”歪了歪头,朝他招手:“你看到了吗,谢家那些讨厌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回谢家,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爸重新葬回祖坟了。”   谢逸年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姚容”被他看得不悦,皱起眉来:“怎么,难道你真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同化了?难道你以为你手里有了帝器,就能打赢我?”   谢逸年低头,看向手中那柄振鸣不绝、似乎在催促他的照胆剑。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露出一侧的虎牙。   “我知道这是幻境。”   “我也知道,您不是姚女士。她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更不会用这种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最好的做法,就是像前几次一样,拔剑杀掉您。”   “姚容”道:“那就拔剑吧。”   谢逸年摇头:“我做不到。”   “无论真实还是虚幻,只要看着这张脸,我都没办法拔剑。”   “姚容”冷笑:“真是太荒谬了。既然没办法拔剑,你怎么还紧紧握住手里的剑?”   谢逸年抬起头,重新看向“姚容”。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缓慢,却很坚定地,松开合拢的手指。   照胆剑从他掌中滑落,沉沉砸在了地上。   这柄被无数人追捧、让他患得患失、从拿起后就一直没有放下过的帝器,在此刻,被他丢弃了。   “姚容”唇角轻蔑的冷笑僵了僵,她难以置信道:“你居然把它丢掉了!你知道在这个试炼里,丢剑就意味着放弃考验吗?”   谢逸年说:“天师界迫切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执掌帝器的人,因为他们希望由这个人来对付新出世的鬼王。”   “我做不到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那试炼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没有关系了。”   “姚容”逼问:“你真的要放弃吗,即使这是你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谢逸年深深吸了口气:“我不能违背我的本心。”   “姚容”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比起其他人,你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条通天大道近在眼前,你还不拼命去抓住?”   谢逸年说:“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帝器的天师界第一人,依旧是天师界第一人。得到帝器,于我是锦上添花,得不到帝器,也不影响我继续修炼。”   “姚容”沉默许久,突然问:“你回头看看那满地的尸骨吧。如果有朝一日,这一切都不再是幻境,而是成为了现实,难道你还要视而不见吗?”   谢逸年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突然转身,走向离他最近的那片黄色风信子,弯下腰,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黄色风信子,来到“姚容”的面前。   “姚容”皱着眉,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谢逸年抓着她紧握阴煞剑的右手。   他没有抢夺她的剑,也没有趁机做些什么。   他只是将这朵黄色风信子,紧紧缠绕到了剑柄处垂落的黑色剑穗上。   剑穗沾饱了血,尚且温热的血迹顺着剑穗不断滴落,将这朵风信子染得艳红。   艳红到刺眼。   “虽然这里是幻境,但幻境将希希和您都构造得和我记忆里一般无二。我想,幻境肯定抽调了我的记忆。”   “现在,我想用这朵花,换您手里的剑。”   “您愿意看在这朵花的份上,丢掉手里的剑吗?”   鬼王的力量,强大到足以踏平整个天师界。   就算十大家族十六大道观联手,也未必能杀掉鬼王。   即使他选择拔剑,他也杀不掉姚女士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力量,是弱小的力量。   它来自于孩子对母亲的请求。   谢逸年深深望进“姚容”的眼里,他明明没有多说一句话,却像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她:   我永远不会对您拔剑,您即使变成了鬼,也还在拯救着我,那么您是否愿意,再一次拯救我,为我放下手里的剑?   我知道黄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   我送您风信子,和您送我风信子的心情是一样的。   有您的陪伴,我很幸福。   强大的帝器,换不来天师界的太平。   那这一朵柔弱的黄色风信子,能换来吗?   ……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伴随着“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谢逸年周遭一切湮灭成灰,他只能听到最初那道沧桑而悠远的声音对他说:“放下比拿起更为难得。”   “恭喜你,你通过了问心镜的考验。” 第159章 守护灵27   话音刚落, 谢逸年周围的事物再次重组。   他来到了一座供奉着道教三清祖师的三清殿。   三清殿内道音缥缈,谢逸年凝神细听,便知这就是他要参悟的道术。   他走到三清面前, 行过礼后, 找了张蒲团坐下,闭眼认真聆听这些道音,不知不觉间进入忘我之境,双手也随着道音开始结印。   直到那股道音散去,谢逸年睁开眼睛, 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问心镜制造的幻境里出来了。   谢逸年从蒲团上起身,越过那一个个还在参悟的身影,走到了评委们面前。   两个评委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其中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评委,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闹钟。   谢逸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闹钟上清楚显示着“01:12”的数字。   别说评委了, 谢逸年本人都有些惊讶。   他居然才耗费了一个小时十二分钟?   明明他感觉自己在幻境里耽误了很长时间, 做抉择的时候也不够干脆……   难道说幻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太一样?   “你将你学到的道术施展出来。”花白胡子评委指着前方一棵枯死的树,对谢逸年道。   谢逸年迅速结印, 同时默念咒语。   一抹淡绿色的光芒从他指尖弹出,罩住这棵枯树, 几息之后, 有淡淡绿芽从枝杈上冒头,枯木再逢春。   两个评委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没问题, 出示你的身份凭证吧。”   谢逸年将他的身份凭证递了过去。   花白胡子评委做好登记, 就示意他离开。   谢逸年往外走去,两个评委的议论声被风送入他的耳畔。   “一小时十二分钟, 是目前最好的成绩了吧。”   “是最好的。原以为一小时二十一分钟的成绩就够妖孽了,没想到如今年轻一辈出了这么多天才,真是后生可畏啊……”   随着谢逸年脚步一拐,转到了另一侧,他就听不见评委的说话声了。   所以他不知道,两个评委的话题逐渐移到了谢家那边。   “谢逸年,是谢家的人吗?”   “应该是吧?”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声。”   “不太清楚,但他看起来有些面善,五官确实有些谢家人的影子在。”   “你这么说,我也隐隐有点这种感觉。要是谢逸年当真是谢家人,那谢家这一代的气运也太强了,有了一个谢川,现在还出了一个更强的谢逸年,真是天佑谢家啊……”   另一个评委没说话,却也认可这个判断。   ***   谢逸年参加的是今天最后一场考核。   前面那批考完的天师已经离开考场,与他同一批的考生又都没有出来,考场外面只有那些战战兢兢、生怕鬼王突然降临的天师盟客卿长老。   所以谢逸年一走出考场,就瞬间收获到了所有客卿长老的注目礼。   谢逸年被他们看得心底发毛,向他们行了个道礼,快步离开。   走了足足两公里,谢逸年找到赵家司机。   坐上车后,他先从包里抽出黄色风信子,这才拿出手机,先给姚容发了条消息:【搞定啦!】   姚容那边回消息很快,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好消息:【看来很顺利】   【年糕:非常顺利,感谢那朵黄色风信子带来的好运】   退出和姚容的对话框,谢逸年点开了“我真的不会抓鬼啊”群聊,和群里众人分享他的好成绩。   【丹华观班班希:靠靠靠靠,年子你也太猛了吧,这个成绩简直好到没天理了】   【一道观湛冰云:我震惊了,年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以为我做抉择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谢逸年:我也不太清楚,感觉我做抉择还耽误了一些时间】   【一道观湛冰云:你做抉择的时候,是杀还是不杀?】   【谢逸年:最后一个抉择没有杀,用了另一种方式化解危机】   【一道观湛冰云:唉,可能是我的处理方法没你好吧】   湛冰云不欲多言,但谢逸年还是从她这句话里,隐隐猜到了她的选择。   难怪每个人参加完试炼出来后,都对自己在幻境里遭遇的一切讳莫如深。   但很快,湛冰云的情绪又调整了过来:【我想了想,不杀的确能节省时间,我最后一架打得特别久,好像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   【丹华观班班希:唉,要是不杀又能解决问题,那我肯定也选不杀……】   【一道观湛冰云:咳咳,我问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啊,年子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确实不方便细说,但做法是可以告诉班希和湛冰云的。   可班希和湛冰云在听了谢逸年的做法后,更摸不着头脑了。   【丹华观班班希:就送了朵花,就止兵戈定太平了?】   要不是知道谢逸年是什么性子,班希绝对会认为谢逸年在忽悠他。   【谢逸年:嗯……我师父比较疼我……】   不忍心看班希和湛冰云风中凌乱的模样,谢逸年默默转移了话题,问试炼结束后,什么时候能进入山谷。   【丹华观班班希:就在下周一】   谢逸年算了算,那也就是五天后。   ***   谢家人来到H市后,就入住到了天师盟安排的酒店。   住在这家酒店的,除了谢家人,还有其他家族和道观的人。   连天师盟总部派来的客卿长老也都在此处落脚。   所以到了晚饭时间,二楼的餐厅十分热闹。   许多人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会儿难得见上一面,都坐在一起叙旧聊天。   来自陆家的花白胡子评委这会儿就和谢佐面对面坐着。   谢川陪坐在旁边。   谢佐哈哈笑道:“川儿,这位是陆家的陆鹤轩前辈,也是天师盟的执法长老,你刚加入天师盟不久,以后行事要多向陆鹤轩前辈看齐啊。”   谢川唇角带了点儿笑意,礼貌地与陆鹤轩打招呼:“今天我完成试炼,从试炼场出来时,就是陆鹤轩前辈帮我登记了成绩。”   陆鹤轩温和道:“你的成绩非常好,好到让我们这些前浪汗颜了。”   谢川谦道:“前辈过誉了。”   谢佐还说起了陆鹤轩年轻时的得意事。   即使知道谢佐有意讨好,陆鹤轩也不免听得有些飘飘然,不介意给谢佐多透一些消息:“你们谢家这回的考核成绩非常不错。”   谢佐眼里露出笑意。   今天总共有八百名天师进行考核,最后只有三十一名天师通过了考试,平均到十大家族十六道观,基本是每个家族或道观过了一个人。   但他们谢家除了谢川外,还有另一个人也通过了审核。   这个成绩,确实非常拿得出手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谢家今天有三个人通过了考核。”陆鹤轩说。   谢佐一愣,下意识看向谢川。   谢川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惊讶,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谢佐问道:“有三人?”   “是啊,谢川、谢思博还有谢逸年,这不是刚好三个吗。谢佐兄,你们谢家藏得实在太深了,有谢逸年这样的天才,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再看谢佐和谢川那变得有几分难看的神色,陆鹤轩微愣:“难道说谢逸年不是谢家人?”   谢川压下心中的异样,点头道:“他确实不是谢家人。”   “那就奇怪了。”陆鹤轩低声自语一声。   谢佐这会儿正心乱如麻,听到陆鹤轩在自言自语,不由问了句:“哪里奇怪。”   “我和另一个评委都觉得谢逸年很面善。”   陆鹤轩不过随口一说,却不知,他这句话对谢佐造成了多么强烈的冲击。   ——两年前,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谢逸年时,谢佐就觉得谢逸年有些许眼熟。   只是谢佐一直没把这份眼熟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陆鹤轩再次说起。   谢佐扭头去看陆鹤轩,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问道:“谢逸年给陆鹤轩兄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他的通关成绩,不会比川儿还要好吧?”   陆鹤轩微愣,脸上带出了几分尴尬。   其实天师盟并不禁止外泄成绩,但陆鹤轩不是话多的人,他会跟谢佐提起谢逸年,也是因为他以为谢逸年是谢家人。   没想到闹出那么大一个乌龙。   “他们两个的成绩都很好。”陆鹤轩只好用这个回答含糊过去。   谢佐心头一沉。   谢川夹菜的动作也一顿。   都是聪明人,哪里还挺不出陆鹤轩这句话的意思。   两个人的成绩都很好,但谢逸年的成绩绝对更胜谢川一筹,不然陆鹤轩何须拐弯抹角。   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草草填饱肚子,陆鹤轩告辞离开。   谢佐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阴沉。   谢川说:“我去找我爸,让我爸打听一下具体成绩。”   谢佐点头:“行,你去吧。”   谢族长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的五官与谢川极像,只是比起谢川,谢族长身上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温和。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眼镜框,温文尔雅的模样,更像是一名学者。   此时,谢族长正在和天师盟副盟主谈笑风生,见到谢川来了,脸上又添三分笑意。   但在听完谢川附耳说的话后,谢族长唇角弧度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淡去了。   “失陪了。”谢族长向副盟主表达歉意,走去找了另一位评委,一番打听后,谢族长将谢逸年的成绩告诉谢川。   谢川唇角下意识抿紧,眼睛因震惊飞快眨了几下。   他的成绩是一小时二十一分。   原本在湛冰云的成绩出来后,谢川就以为试炼第一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谁知道如今竟然杀出个比他快了整整九分钟的谢逸年。   差距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明明他做那些抉择时,一点迟疑都没有。   谢川难得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带着恍惚走回到谢佐身边。   谢佐见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没猜错,谢逸年的成绩确实比谢川略好一线。   谢川的理智终于回笼,他从旁边取来一杯橙汁,喝了好几口,才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谢佐。   谢佐用指尖揉着眉心,突然问谢川:“你觉得谢逸年看起来面善吗?”   谢川盯着谢佐,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谢佐示意谢川离开餐厅,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压低声音道:“两年前,我探查过谢逸年的经脉。他的天赋,其实更胜于你。”   “我一直没有多想,但刚刚陆鹤轩说,他觉得谢逸年很面善。我才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谢逸年时,我也认为他很眼熟。”   谢川皱着眉:“叔叔,你想表达什么?”   谢佐一叹:“算起来,当年走丢的那个孩子,要是平安长大了,年纪应该和谢逸年差不多吧。”   谢川一愣,下意识想问“什么孩子”。   话到了嘴边,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名字叫谢岫的孩子走丢时,谢川已经六岁,到了记事的年纪。   所以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情……   难道说,谢逸年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但愿是我想多了。”谢佐说。   “不。这个世界上绝没那么多巧合。”谢川心中下了决断,“族里应该还有前少族长和前少族长夫人的照片吧,马上让人把他们的照片找出来,再请个专业人士比对一下。这件事不能拖!”   为此,谢佐给留守在家族的亲信打了通电话。   亲信找了很久,才从一个族人那里要到了前少族长和前少族长夫人的合照。   单看谢逸年的相貌,谢佐顶多觉得谢逸年有些眼熟。   但当谢逸年的照片与姚容谢舟的照片摆在一起,就不仅仅是眼熟了。   那强烈的既视感,让谢佐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而专业人士的比对结果,只是让这份猜想彻底得到了证实。   谢族长将这份比对报告来来回回看了几次,丢进了碎纸机里,看着它彻底成为碎屑。   “阿佐,你做事,总是那么不够干脆,才会在今日留下后患。”   谢佐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大哥,我……”   谢族长摆摆手:“没事,我不是要怪你。他毕竟是谢家的孩子,那时也还没到记事的年纪,你不愿意动手要他性命很正常。”   嘴里说着理解的话,谢族长抬起头,沉沉盯着谢佐,目光中的压迫几乎化为实质。   “但这一回,不能再出纰漏了。”   “万一川儿没拿到帝器,你得想办法,保证谢逸年也得不到帝器。”   谢佐用力点头:“大哥,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   谢逸年很喜欢枯木逢春这门道术。   这门道术说白了,就是调动天地灵气,用天地灵气来滋润花草树木,增加它们体内的生机,从而促进它们的生长。   试炼结束后,谢逸年用这门道术,将赵家的花花草草全部祸害了一遍,给赵家聘请的园丁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谢逸年不知道园丁的苦恼,他这会儿十分高兴,跟姚容说:“等回到家,我天天对着您种的那些风信子施法,保证让它们长得又快又好。”   姚容问:“你这不是揠苗助长吗?”   谢逸年说:“这怎么能算呢。揠苗助长会让花苗枯死,我是在帮助花苗缩短生长周期。”   姚容笑:“那就少了很多养花的乐趣。”   谢逸年叹气:“那行吧,不能剥夺您的快乐。”   姚容被逗得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意,问谢逸年:“天师盟公布进谷名单和顺序了吗?”   谢逸年点头:“公布了,最后一共有四十七个人通过了试炼。”   “每个人都能进谷里待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要是没有得到帝器的认可,就算失败,轮到下一个人进去。”   姚容问:“你排在第几个?”   谢逸年沮丧:“第四十四。这个位次,还不如直接垫底呢。”   他后面的三个人,一个是散修,不属于哪个家族或道观;两个是从来没出过任务。   谢逸年参加过何家的委托任务,获得了不少贡献值,排名刚好能压住这三人。   姚容哑然失笑,说:“明天就是周一了,你们是在家里等结果,还是可以去山谷外等候?”   “都要去山谷外。快的话,第一天就有人成功契约帝器,当天就能来回。慢的话,得在那待满一个星期,无论成功与否,所有人选尝试完就可以撤了。”   姚容点头,天师盟的安排不难理解。   一是为了方便,二自然是防止帝器的具体位置泄露出去。   “那你快去收拾行李。要是有什么缺的,趁现在天色不晚,还能出去买。”   吃的喝的还有帐篷都由天师盟提供,谢逸年除了带足换洗衣物,就是带了很多野外露营必备的东西。   第二天天没亮,谢逸年设的闹钟响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关掉闹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   一番打理后,扛着行李箱下楼。   滑轮擦过瓷砖的声音不大,在这个静谧的早晨却依旧颇具存在感。   姚容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快来吃早餐。”   “咦?”谢逸年松开行李箱推杆,走到姚容面前,“妈,你做了什么早餐?”   姚容保留悬念:“是你最想吃的早餐。”   “我最想吃的?”   谢逸年不记得自己和姚容点过餐。   “你去餐桌前坐着,我去把早餐给你端出来。看到早餐你就明白了。”姚容转身进了厨房。   谢逸年坐姿随意,一手支着下颚,目光紧紧落在厨房门口。   姚容端着一个餐盘走了出来。   餐盘上摆着一根烤好的火腿肠,两颗水煮蛋,还放有一杯温好的牛奶。   这是一顿再家常不过的早餐,远不如赵家请来的厨师做得丰盛,谢逸年却眼眶一热。   上回去参加试炼时,他随口和姚女士吐槽:哪有孩子去考试,家长送花而不是准备火腿肠和两个鸡蛋的。   结果今天,他就吃到了这顿早餐。   “吃吧。”姚容将餐盘放到谢逸年面前。   谢逸年低下头,额前碎发垂落,略有些遮住他的眉眼。   他从餐盘里拿起一颗鸡蛋滚了两圈,默默剥开鸡蛋的外壳,咬了一大口蛋白和蛋黄,胡乱嚼了嚼,就用力咽下,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确实是他最期待的一顿早餐。   因为很多孩子出门考试时都有的这顿早餐,他从来都没有过。   谢逸年一口接着一口,解决掉这象征着“一百分”的早餐,又喝光杯子里的牛奶,才抬起头,扬着唇道:“行了,吃饱了。”   姚容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那就去吧,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秦岭深处可能会没有信号。反正我和天师盟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能有什么事情啊,你就放心吧。” 第160章 守护灵28   用过早餐, 谢逸年先出发去H市天师盟,在那里和其他通过试炼的选手汇合,才在几位客卿长老的带领下, 一起坐车前往秦岭。   等到车子再也开不进去, 众人才弃车改为步行。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精神猛地一震。   帝器在谷内蛰伏几十载,气息浸入周围的山川河流,不需要客卿长老提醒,众人感应到这股淡淡的、却让人通体舒畅的气息, 就知道自己已经快接近目的地。   又前行了约莫二十分钟,众人的视野骤然开阔。   前方是一片平整的土地,没什么高大壮实的树木遮挡太阳,溪水自山顶而起,涓涓淌过此地。   在这片平整土地尽头,隐隐可见一处山谷。   所有人的眼神都狂热起来。   “诸位在原地稍作修整, 等到下午两点, 第一个人先进山谷。”带队前来的客卿长老提醒道。   众人闻言,或是坐在行李箱上, 或是直接席地而坐。   只有谢逸年仿佛变魔术般,从皮箱里取出了三张折叠小板凳。   湛冰云惊喜:“年子, 你居然连这都带了。”   “是啊, 反正行李箱空着也是空着,我就随便买了些野外会用到的东西。虽然很有可能用不上, 但这些东西也不贵, 买来有备无患。”   坐在蒲团上的谢川听到谢逸年的声音, 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眸光幽幽。   但很快, 谢川就收敛了思绪,凝神调息。   谢逸年没注意到谢川幽深的目光,他坐在折叠板凳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一点信号都没收到。   看来是没办法跟姚女士报平安了。   一个多小时后,领队前来的客卿长老和那二十个守在山谷里的客卿长老联袂而至。   其中一人道:“谢川,进去吧。我们会从你踏入山谷那一刻开始计时,你抓紧时间。”   谢川大步走进山谷。   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打量山谷的风景。   从他进入山谷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彻底黏在了照胆剑上。   谢川不受控制地朝着照胆剑走去,直到距离照胆剑还剩十米范围时,他被照胆剑散发出来的威压逼得不能再进半步。   谢川不敢硬抗照胆剑的威压,只能乖乖停在十米界限上,尝试着用他知道的所有手段与照胆剑沟通。   御剑术,通灵符,控剑诀……   精心准备的七八种手段全都用了一遍,插在山石中的照胆剑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像是一位亘古长存、高高在上的王者,漠然无视着凡人的努力。   谢川额头渐渐冒出冷汗,掐诀的手指也轻轻颤抖。   他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与从容,却还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失态。   看着依旧平静的照胆剑,谢川紧紧咬住牙关:“不应该是这样的,幻境里,明明我很轻松就拔起了你。”   “我用你斩杀了所有的邪祟,我用你平复了所有的动乱。”   “执帝器者,当为生民定山河,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为什么你不认可我!”   谢川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那阻拦他前进的光幕上,砸得虎口破裂,砸得鲜血横飞。   温热的血迹沿着光幕蔓延,渐渐靠近了照胆剑,却被照胆剑陡然加剧的波动震为飞烟。   谢川依旧不知疼痛般用力砸了许久,直到照胆剑重新沉寂下去,他眼底最后一丝希冀也随之消散。   但是,怎么可能甘心——   照胆剑重杀伐,出世则安邦定国。   这般至凶之帝器,为何不能由他执掌。   他的心性,毅力,天赋,何尝落后于人过。   谢川仿佛不知疲倦,甚至抛弃了以往最在意的形象,以一种十分狼狈却顽强的姿态,不断重复着他掌握的所有手段。   直到钟声从谷外传来,悠悠荡进山谷,谢川才恍然回神。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侧渐渐凝固的伤口,便将受伤的双手掩在了宽大袖袍下,昂着头走出了山谷,迎接着众人的打量。   不少客卿长老看见谢川空荡荡的手,心下都是一叹。   在他们看来,谢川是最有可能被帝器认主的人选,但谢川还是失败了。   只希望后面的人能够给力一些吧。   谢川极力忽略掉那些幸灾乐祸的视线,默默穿过人群,走到角落坐下。   他拿出一部特别准备的手机,即使是在这样荒僻的山谷里,这部手机也能收到一格信号。   谢川握着手机,给谢佐发去一条短信:【失败了】   不管谢佐对这个结果作何反应,谢川直接将手机丢进包里,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你们怎么看?”班希问。   湛冰云目力极佳:“袖口沾有淡淡的血迹。”   谢逸年说:“他的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应该是受伤了。”   班希啧了一声:“看来他很激动啊。”   湛冰云唇角溢出一丝笑容:“不奇怪,从来没有遭受过挫折,前路全部都被长辈铺平了的天之骄子嘛。”   谢逸年说:“他的心性应该很极端吧。自负地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到,却很难承受住做不到的打击。”   班希摩挲着下巴:“你这个说法挺贴切的。原本我还觉得谢川那目下无尘的姿态,和高高在上的照胆剑气质会很像,但现在想想,从照胆剑的第一代主人武丁起,照胆剑就是一柄征讨四方的征服之剑。它不是被束之高阁的宝剑,更多时候,它是可以和光同尘的。”   听着班希从这么人性化的角度剖析一把剑的审美,谢逸年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看来今天是轮不到冰云姐去尝试了。”   湛冰云道:“明天去也好,正好可以养精蓄锐一晚上。”   今天只能有四个人进入山谷。   湛冰云恰好排在第五。   她的贡献度是年轻一辈里最高的,但试炼允许四十岁以下的天师参加。   排在二三四位的天师,年纪都处于三十多岁的阶段,比湛冰云多了十年的积累,湛冰云的排位略逊于他们也很正常。   等到接近凌晨那会儿,第四个进去的天师也以失败退出山谷,众人才前往天师盟准备的帐篷休息。   翌日早上八点,湛冰云就进入了山谷。   两个小时后,湛冰云大步流星走出了山谷。   见湛冰云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众人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那些客卿长老,也都焦急地对视了好几眼。   “没事吧?”谢逸年连忙给湛冰云递矿泉水瓶。   “来来来,先坐下。”班希将凳子挪到湛冰云面前。   湛冰云用道袍袖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别提了,那柄剑没给过我一点反应。”   “整整两个小时,我仿佛在把媚眼抛给瞎子看!我现在觉得绑定它、让它认主都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让它理一理我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湛冰云那让人啼笑皆非的吐槽,谢逸年就知道她的心态还好,失落是肯定会有一些的,但并不影响她的信念。   反倒是谢川,从昨晚进入帐篷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过。   今天的效率比昨天快了不少,只可惜,直到接近凌晨,还是没有人能够成功契约照胆剑。   第四天时,班希也进去了。   出来后,他对湛冰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总算知道你那句吐槽是什么意思了,我都气得掏出随身携带的口风琴吹给它听了。”   湛冰云:“……它能听懂?”   班希光棍道:“管它听不听得懂,反正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让他提前退场,他肯定不乐意。   哪怕是在里面空耗时间,他也要把两个小时都给耗光!   湛冰云无语,转头去看谢逸年:“年子,这下你就是全村的希望了。”   谢逸年哭笑不得:“我会尽力的。”   到了第六天,总算轮到了四十一号。   谢逸年在这深山老林里待得都要发霉了,他站起来,绕着营地外围跑了两圈活动身体,才刚刚跑回帐篷区,就见班希站在他的帐篷门口,急得走来走去。   “班希,怎么了吗?”谢逸年问。   班希见到他,眸光猛地亮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我刚刚看到一行人匆匆从外面走来了这里,为首的一个人是谢家的谢佐长老,你说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谢逸年一愣。   他们这些人还没全部进入山谷,就有一行人急匆匆赶来了这里,看来外面确实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又会不会影响到他进入山谷……   他们还没一一进入山谷,就有一批新的人急匆匆赶来了这里,看来确实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又会不会影响到他去尝试绑定帝器……   “谢逸年,长老们找你去帐篷谈话。”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天师小跑到谢逸年面前,向他转述客卿长老的话。   班希急道:“长老们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娃娃脸天师摇头:“没有说,不过我看长老们脸色不太好看,你还是快些过去吧。”   谢逸年道了声谢,朝着长老们住的那块帐篷区域走过去。   “我和你去。”班希连忙跟上他。   两人快要走到那块区域时,与手握桃木剑、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走来的谢川打了个照面。   “你们也是去找客卿长老?”   出乎谢逸年和班希意料的是,谢川居然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语气甚至算得上是有几分温和。   可他这异常的反应,却让谢逸年心底不由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来。   谢川和谢佐,到底要做什么?   ***   营地最大的帐篷内。   几个负责考核的客卿长老与谢佐带来的人,泾渭分明站在两侧。   “周长老,你觉得这件事情如何?”谢佐将矛头对准了场中级别最高的周天师。   如果谢逸年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周天师,就是那个长子死在邪天师张永元手里,曾经去D市给他送谢礼的周家家主。   因为这件事情,周天师对谢逸年很有几分欣赏,但这会儿,周天师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周天师道:“谢逸年在试炼中用时最短,现在谢川、湛冰云这些被我们看好的苗子都没能成功绑定帝器。”   “剩下几个人选里,谢逸年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如果你们决定剔除他的入选资格,也许就真的没人能拔出照胆剑了……”   谢佐不得不打断周天师的话语声:“周天师,我认为,宁可没人拔出照胆剑,也决不能让帝器这等杀器落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里。”   天师盟执法长老陆鹤轩皱着眉,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谢佐:“谢佐道友此言差矣,谢逸年身上灵力纯正,学的绝对是正统道门心法,又怎么能算来历不明呢。”   陆鹤轩不知道谢佐为什么对谢逸年有那么大的敌意。   但陆鹤轩担心是自己在餐厅里的那番话,引起了这一切。   所以即使陆鹤轩和谢佐是好朋友,陆鹤轩还是站了出来,为谢逸年说了一句公道话。   谢佐眼观鼻鼻观口,冷淡道:“谢逸年既不出身于哪个家族,也没有拜师到哪个道观里,更不曾听闻他师承自哪位散修,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如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不仅压住了你们精心培育出来的弟子,还压过了公认天赋最佳的谢川和湛冰云。”   “更何况,我,侄儿谢川,还有周天师三人,在两年前都曾经见过谢逸年。那时候的谢逸年,绝对没有开始修炼。”   “短短两年时间就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传承又是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谢佐抬头凝视着周天师几人:“种种疑点,诸位细想一番,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他决定要对付谢逸年后,就开始找人去调查谢逸年。   谢逸年的生活轨迹是有迹可循的,要说从哪里开始发生转折,便是两年前遭遇了邪天师张永元,拜师学习道术后。   但奇怪的是,无论谢佐怎么查,都查不到谢逸年师承何人。   那时谢佐心里就升起了一个好计策——   用跟脚不正来攻击谢逸年。   甚至可以适当将谢逸年和邪修联系在一起。   当然,谢佐觉得自己这并不算污蔑谢逸年。   毕竟一个正常的修士,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修为上取得如此大的进展吗。说不准谢逸年还真是依靠了什么旁门左道。   谢佐这番论点有不少偏颇之处,但周天师、陆鹤轩几人也有些犹豫起来。   陆鹤轩看向周天师,求证道:“谢逸年两年前当真没开始修炼?”   周天师心下一叹,点头道:“确实如此。”   陆鹤轩思索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谢逸年应该快过来了。不如我们当面问问他的师承,再听他的解释。”   话音刚落,谢逸年、班希和谢川就到了帐篷外。   陆鹤轩没有讲究什么虚礼,直接让他们都进来。   周天师看出谢逸年脸色有些不好,语气温和道:“谢逸年,我们这回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你只要如实告知就好。”   谢逸年向周天师行了一个道礼:“是。”   周天师就将谢佐刚刚那番论调重新复述了一遍:“帝器确实非常重要,之前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罢了,如今有人提出来,还需要你将你的师承说出来。”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谢逸年反倒奇异地放松下来。   谢逸年转头,看了看谢川,又看了看谢佐。   谢佐笑问:“谢小友为何这般看我?”   谢逸年道:“第一次见到前辈时,我觉得前辈是个世外高人,后来方知,你一直在惺惺作态。”   “身为高高在上的天师,看不起凡人,但也没必要为难凡人。”   “所以你在医院里表露出来的温和,只是一种假象。”   谢佐的脸色瞬间沉下去:“谢小友,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你说这番话,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谢川也道:“你在此逞口舌之利,可是为了拖延时间?”   一些思想比较陈旧的客卿长老,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觉得这小门小派培养出来的天师,就算天赋再高,气度也比名门正派培养出来的差了许多。   班希看了看谢逸年,想出声为他打个圆场,却被谢逸年一把拉到了身后。   谢逸年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周围站着的,除了班希和谢川外,都是天师界里的大人物。   谢逸年知道,只要他的回答有一丝不对,不仅会失去角逐帝器的资格,还有可能会被当场拿下。   现在姚女士不在他身边,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谢佐,谢川,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世,你们二人当真不知吗?”   众人纷纷看向谢佐和谢川。   谢佐和谢川心底也十分惊讶。   谢逸年丢失的时候才两岁,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的身世?   谢逸年看向周天师,唇角微颤,毫无血色,却还是努力笑了笑。   “周天师,你我在两年前曾经有一面之缘。”   “我师父杀了邪天师张永元,为您的长子报了仇,后来您送了我一个防御手镯。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周天师点头:“我记得。”   谢逸年卷起袖子,伸出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您可以查看一下我的资质。”   周天师有些疑惑,但还是将手搭上了谢逸年的脉搏。   一股灵气顺着谢逸年的脉搏,流淌过他的身体,毫无凝滞之处。可见谢逸年的天资有多高。   “你的资质非常高,是我生平仅见。”周天师松开手说道,却还是有些不明白谢逸年的意思。   谢逸年问:“请问周天师,有什么体质,能比天生阴阳眼还要厉害?”   周天师随口道:“只有两种体质。极阳之体,极阴之体。”   谢逸年平静道:“不错,我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   在场不少人愕然。   他们倒不是猜到了谢逸年的身份,而是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位曾经执掌帝器的姚家先祖,也是极阴之体。   谢逸年环视四周,将众人的惊愕纳入眼底。   他微微扬起下颚,开口道:“我的父亲,是谢家前少族长谢舟。我的母亲,是姚家姚容。而我师承自姚家,与那位姚家先祖所学,乃同一门心法。”   话落,他身上气息骤然外泻,一身所学毫不遮掩。   斜插在巨石上、始终古朴无波的照胆剑,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猛然发出一声铮鸣,剑光冲天而起,似在给予谢逸年回应。   谢逸年轻轻笑出声来。   他直视谢川,一字一顿:“我感应到了照胆剑在呼唤我。它在等我进入山谷。”   谢川心口钝疼,下意识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第161章 守护灵29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愣在原地。   就连有备而来的谢佐, 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没料到谢逸年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没料到照胆剑会对谢逸年做出回应。   看着谢川那失魂落魄、被打击得不轻的模样,谢佐心中焦急不已, 疯狂思考对策。   谢逸年刺激完谢川, 就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谢佐身上。   谢逸年很清楚,他要面对的危机还远远没有解决。   谢佐的确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角度来对付他——   他的师承。   “各位前辈如果关注过谢家的事情,应该知道,谢家在十几年前,走丢过一个孩子。”   “我与谢佐这一脉有仇, 谢佐应该是从什么地方猜到我就是那个走丢的孩子,才会费尽心机阻拦我绑定帝器。”   陆鹤轩皱眉,看来还真有可能是自己在餐厅的那一番话,引起了这一切。   陆鹤轩有些不满地看了谢佐一眼。   绑定帝器是整个天师界的大事,岂能因私心而百般阻挠。   谢佐注意到陆鹤轩的眼神,暗道不好, 也顾不得细想, 急忙开口:“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谢逸年向外看去。   这会儿,照胆剑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他放出气息, 原本只是想让这些人感应一下,却没想到会引发照胆剑的振鸣。   但很显然, 照胆剑帮了他一个很大的忙。   “我会说谎, 照胆剑不会。我从来没有与照胆剑接触过,如果不是感应到我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它怎么会突然给出反应。”   “据我所知, 前面四十个人进入山谷时, 照胆剑可都没有出现过任何波动。”   周天师支持道:“谢佐道友刚进来,可能不太清楚此地的具体情况。情况确实如谢逸年所说的一般。”   谢逸年的一面之词不可信, 那照胆剑的反应又作何解释?   谢佐强撑道:“说不定是那位待在山谷里的天师引起的呢?”   陆鹤轩直接让班希跑了个腿,去问守在谷口的其他客卿长老:在照胆剑产生波动时,可有人待在山谷里?   班希去得快回来得更快。   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把一个客卿长老也拽回来了。   “照胆剑产生波动那会儿,四十一号天师刚走出山谷,四十二号天师还没来得及进里面。所以当时,山谷里确实空无一人。”   班希还暗暗冷嘲热讽起来。   “如果谢佐前辈不信,可以向这位长老求证。”   “当然,如果谢佐前辈不相信这位长老的口供,我可以再去将其他几位长老请来。一个人的话可能作假,整个山谷那么多人,总不可能都为谢逸年作假吧。”   “谢逸年一个普通人,可没有谢川和谢佐前辈您那么大的面子。”   可怜这位被强拉过来的客卿长老满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有与他相熟的人看不过去,问了一句“班希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的吗”。   见这位客卿长老点头,与他相熟的人连忙将他拉出战场。   没看见谢佐的脸色都黑成什么样了吗,再待下去,就要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啦!   跑在角落里找一个吃瓜位,近距离吃瓜多好啊,干嘛要掺和进去!   “不对。”谢川突然开口。   谢川的脸色依旧难看,他没有理会班希的话语,只是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寻找谢逸年话语中的漏洞。   “我姑且当你是谢舟堂伯和姚容堂伯母的亲生孩子,但你走丢时不过两岁,你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又是如何学习到姚家的心法?”   谢佐也反应过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不错。姚家传到姚容这一代,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她去世后,姚家的传承就彻底断绝了。”   绕来绕去,最后问题还是重新绕回了谢逸年的师承上。   谢逸年知道,他必须对此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谢佐和谢川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谢逸年垂下眼眸,一时没有说话。   班希憋了一肚子火,再次跳出来指责道:“谢佐前辈,你们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既然你们那么好奇谢逸年的师承,并要求谢逸年给予解答,那我现在很好奇,谢逸年当年到底是怎么走丢的,不知道谢佐前辈可否也为我答疑解惑呢?”   谢佐冷笑道:“谢逸年怎么走丢的,我如何会清楚。”   “你是丹华观的弟子吧。丹华观的长辈难道从来没有教过你,查案要去找警察吗?”   “而且我是你的前辈,你第一次冒犯我,我看在丹华观的面子上容忍了,可你不能拿我的大度当做得寸进尺的理由!”   班希气急,刚想再开口,谢逸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班希哥,我来说吧。”   班希一而再愿意站出来维护他,他已经很感动了。   但这是他自己和谢家的事情,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这一切,也有足够的手腕去处理这一切。   班希原本还是有些担心,可当他对上谢逸年那双坚定而冷冽的眼眸,班希奇异地冷静了。   “……行。”班希默默退到一边,却还是虎视眈眈瞅着谢佐。   一副谢佐要是说得太过分了,他肯定得撸起袖子重新站出来的姿态。   劝住了班希,谢逸年低下头,慢慢脱掉那只黑色手套。   骨节分明的手掌露了出来。   食指处,一枚玄黑色戒指泛着淡淡光泽。   “玄黑法戒!”有人惊呼出声,他与谢舟是同辈人,曾经见过这枚极品法器很多次。   “不错,是玄黑法戒。”谢逸年说,讽刺道,“如果谢佐前辈还有所怀疑,可以将一道观的湛冰云请过来。”   “玄黑法戒是她师父打造的,她肯定能认出来这是不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方才出声那人急切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法戒?它确实是属于谢舟的宝物,但当年应该是随着谢舟一起遗失在了阴煞之地里……”   不等谢逸年回答,那人脸色微变:“难道说……当年有人活着走出了阴煞之地?”   活着?   谢逸年心中微微酸涩,没有正面回答那人的话,只是顺着那人的话道:“这枚玄黑法戒,是我师父交给我的。我的身世,也是我师父告诉我的。还有我所学的姚家心法,也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周天师隐隐有了猜测:“你师父是……”   谢逸年点头:“我师父,就是我妈姚容。”   “绝不可能!”谢佐声音尖锐到有几分刺耳,“当年姚容留在谢家的魂灯已经灭了!而且,如果你师父真是姚容,她为什么一直不回谢家!”   谢逸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谢佐。   谢佐被谢逸年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眼眸。   也许是因为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在谢逸年盯着他时,谢佐忽然梦回二十年前。   在他每次做错事时,那位待所有族人都一样温和友善的谢舟堂兄,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真是,太像了啊。   谢逸年藏住眼中的悲愤,笑声苍凉,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般:“我妈为什么不回谢家,你不比我更清楚吗?她要是回了谢家,谢家可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连一介稚子都不能容忍,你们当真能容下她的存在吗!”   “嫉贤妒能,排挤打压,谢家今时今日的作派,与十几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旁边不少人听到谢逸年的话,都暗自唏嘘。   确实是这样。   眼前这个少年,流落在外十几年,才刚刚学习了两年道术,就如此锋芒毕露。   如果他的人生从未遭遇过这些挫折,如果他始终是谢家的天之骄子,那他如今的光彩,岂非能与日月同辉?   “够了!”陆鹤轩彻底听不下去了,压着怒火道,“谢佐,你是谢逸年的前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周天师也十分不满:“谢佐,事已至此,你再胡搅蛮缠下去,未免太有失风度了吧。”   “确实如此。”一位原本就站在谢逸年这边的客卿长老,更是丝毫不给谢佐留面子,“谢佐,给自己积一点点口德吧。”   就连原先站在谢佐和谢川这边的人,也都不赞同道:“有私心很正常,但也不要因此误了大事。”   “是啊,前族长谢乐和前少族长谢舟一死,姚容和谢家就没什么关系了。她从阴煞之地出来后,去寻找自己走丢的孩子,然后倾尽全力培养自己的孩子,这个做法很难理解吗?”   还有那些与谢家不太对付的,暗暗挤兑道:“反正不管是谢川绑定了帝器,还是谢逸年绑定了帝器,最后帝器都是落到了姓谢的人手里。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陆鹤轩最后拍板道:“姚家的心法本就极为特殊。”   “体质越接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人,修炼起来效率就越快。正因为修炼条件如此苛刻,姚家的传承才会险些断绝。”   “谢逸年刚好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他拥有最适合自己的功法,又具备如此出众的资质,再加上一位倾尽所有培养他的老师,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取得这样的修为,也是解释得通的。”   “谢佐,你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   谢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在场众人的意见都如此统一了,他还能有什么疑问,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周天师转头看向谢逸年,语气温和下来:“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再过两三个人,就要轮到你进山谷里面了。”   “我希望你能一举成功绑定帝器,重现姚家先祖当年的辉煌。”   那位被班希强拉过来的某位客卿长老也道:“你父母与我是旧相识,尤其是你母亲,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姓唐,名叫唐才哲,日后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随时来唐家找我。”   一旁好友拆台道:“你那只是旧相识吗,我记得你被姚容救过后,就苦苦倒追她,后来听说姚容要和谢舟结婚,你还拉着我深夜买醉了好几次。”   唐长老骂道:“当着晚辈的面,你瞎说什么呢!”   他不要面子的吗!   再说了,谁还没个年少艾慕的时候啊!   谢逸年脸色古怪,向众人再行一个道礼,就拉着班希退了出去。   帐篷掀开,阳光洒落在谢逸年身上,谢逸年悄悄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其实吧,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谎骗过周天师他们。   他只是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点。   在场众人就算想破天,也绝对想不到,他妈就是他们苦苦防备的那位鬼王大人。   ***   班希晕晕乎乎跟着谢逸年走出一段距离,才猛地回神,握住谢逸年的手掌。   谢逸年停下脚步,含笑看着班希。   “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孩子……”班希喃喃道。   谢逸年:“你和冰云姐别怪我瞒着你们。”   “这怎么会?”提到湛冰云,班希连忙道,“你介意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湛冰云吗?”   谢逸年:“帐篷里有那么多人,这件事情肯定瞒不住,冰云姐迟早会知道的。我现在和你一起去找冰云姐吧。”   班希摆手,坚决不同意:“不不不,我自己去就好。你还是先好好准备进谷的事情,就快要轮到你了,可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你的状态。”   “绝对不能让谢佐那老王八和谢川那小王八的阴谋诡计得逞。”   刚刚还一口一个“谢佐前辈”,这会儿就开始口口声声“谢佐老王八”了。   谢逸年心下好笑,目送班希离开,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谢逸年从包里拿出手机。   还是没有接收到信号。   谢逸年苦恼地揉揉太阳穴,他好想和他妈打一通电话,随便说些什么话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谢逸年的祈祷,就在下一秒,谢逸年眼尖地发现,手机居然跳出了一格信号!   虽然是非常微弱的一格,但谢逸年还是抓住机会,立即拨打了姚容的手机号码。   稍等几秒,悠扬的电话铃声在帐篷里响起。   电话拨通了。   谢逸年暗暗道:快接快接。   “喂?”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话筒里传来。   谢逸年抽了抽鼻子,轻轻喊了一声:“妈。”   “怎么了?”   “我想你了。”   姚容问:“在营地里,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谢逸年:“……”   可恶,果然什么瞒不住他妈。   他刚想狠狠控诉谢佐和谢川的行为,就听到电话声音戛然而止——   谢逸年将手机屏幕挪到眼前一看,气得骂了一声:“这信号也太不稳定了吧。”   “算了算了。”谢逸年自我安慰,“反正最迟明天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   另一边,班希终于找到了正在和蚊子疯狂战斗的湛冰云。   “年子不是给你花露水和防蚊贴了吗?”班希问。   湛冰云一巴掌拍掉脖子处的蚊子,又挠了挠胳膊:“我这体质就是招蚊子,没办法。你找我什么事啊?”   班希拉着湛冰云走到角落,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经过他的艺术加工,谢佐和谢川的面目可憎程度起码是原先的十倍。   湛冰云却顾不上生谢佐和谢川的气,她所有心神都还停留在谢逸年的身世上:“你说……年子就是那个孩子,你确定吗!?”   班希点头:“比黄金还要真。年子有玄黑法戒,还学了姚家心法。”   班希还反问湛冰云:“你师父和年子接触过不少次,他怎么没认出年子呢?”   湛冰云啧了一声:“你说得对!没想到我师父已经老眼昏花到了这种程度!”   班希板着脸,这话可不是他说的啊。   湛冰云继续道:“等出了这个破地方,我得让我师父多补些见面礼给年子。唉,要是我师父和你师父今天也在帐篷里,年子就不会被谢佐和谢川逼到这种程度了。”   班希同仇敌忾:“你说得对。不过还好,大多数客卿长老还是很明理的,把谢佐训得跟个孙子一样。”   “还有啊,当时你不在场,你不知道谢川那脸色难看得,都能直接入土为安了。”   湛冰云脑补了下那个画面,一拍大腿:“可恶,错过了一个可以狠狠嘲笑谢川的机会。”   班希摸摸下巴:“我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应该不会少。”   放下比拿起更为难得。   谢川做不到放下,偏偏又没有强到能拔出帝器,就注定会心态失衡。   天赋决定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下限。   ***   “四十四号,谢逸年,轮到你了!”   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喊声,谢逸年起身,撩开帐子,向着山谷走去。   班希和湛冰云站在人群里朝他挥手:“等你的好消息。”   谢逸年回以他们一笑。   靠近谷口时,谢逸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谢川。   此情此景下,谢逸年难得有了与谢川对话的兴趣:“你是来见证自己如何落败的吗?”   谢川咬紧牙关,太阳穴也因用力而微微凸起。   才过去了那么一会儿,他整个人身上的清冷自矜仿佛黯淡了不少。   “希望你两个小时后还能如此自信。”   谢逸年明白了谢川的想法:“你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冲着气死谢川这一点去,他也要拼尽全力契约上照胆剑。   说罢,谢逸年越过谢川,也越过那些守在谷口的客卿长老,进入谷中。   这片山谷并不大,怪石嶙峋,草木十分稀疏荒芜,仅存的几棵树都生长得歪歪斜斜,生机不在。   照胆剑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浑身灰扑扑的,宛若蒙尘的玉石。   谢逸年不急着上前与照胆剑沟通。   他先将山谷慢慢绕了一圈。   仔细观察之下,谢逸年注意到那块巨石后面……似乎还留有一小块空地?   谢逸年试图看得更清晰些,却被照胆剑的剑威拦住了。   谢逸年只好退了回来,站在原地静静思索。   他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这处山谷位于森林深处,按理来说,草木不应该如此荒芜。   还有,山谷外,为什么会出现那么一大片空地?既不生长着树木,也不生长着花草。   想了好久,谢逸年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知道了,是风水。   谢逸年重新在山谷里转悠了一圈,这回他重点查看的是山谷的地形和风水。   果然,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还是能看出来,此地有风水改动的痕迹。   半晌,谢逸年了然道:“这里其实并不是一处风水宝地,但先祖临终前,不能将你送出秦岭,又怕随便放置你,会让你丧失灵性,这才匆匆布了个风水阵法,用方圆几十里的生机供养你。”   “所以这周围的生机才会那么荒芜。”   谢逸年也不知道照胆剑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但帝器有灵。   就算照胆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语,应该也能从中感受到他的心境。   沉默片刻,谢逸年缓缓走向照胆剑,在距离照胆剑十米时停了下来,语气温和。   “你很想她,即使知道她不在了,当你感应到我身上那熟悉的气息时,还是予以回应了,对吗?”   照胆剑陡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哀鸣。   “天师盟的人说没有找到那位先祖的尸骨,但我想,她就葬在山谷里的某个地方吧。”   谢逸年的视线,从照胆剑身上,一点点移动到照胆剑后面的那一小片长满花草的土地上。   那是谷里唯一一处,生机盎然的土地。   “她安置好你之后,已接近油尽灯枯。所以她选择葬在了那里,陪你等待新的主人到来。而你吸收了方圆几十里的生机,唯独绕过了那里。”   照胆剑的剑鸣声猛地加剧,惊得谷外众人纷纷抬眸。   谢逸年安静站在原地,直到照胆剑恢复平静,谢逸年才问:“按辈分算,她是我的姑曾外祖母。我能过去祭拜她吗?”   照胆剑没有任何动静。   谢逸年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发现照胆剑没有阻拦他,就放心绕过了那块巨石,来到了巨石后面的那一小片空地。   之前空地被巨石挡去了大半,这会儿谢逸年亲自走进来,才发现空地角落里插着一块木头削成的墓碑。   墓碑上的字是用剑气刻成的。   神韵超逸,入木三分,上书——   【照胆剑剑主姚婵之墓】   无需更多的前缀,“照胆剑剑主”这五字,就足以概括姚婵一生风华。   “姑曾外祖母,我是谢逸年,也是姚家心法的继承人。”   后面的话,谢逸年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道:这几十年来,姚家一直在寻找照胆剑。照胆剑在姚家人手里丢失,也该由姚家人接回去。希望您保佑我,让我成功带走照胆剑,完成姚家一代代人的遗愿。   谢逸年对着墓碑行了一个道礼。   就在他行完道礼时,一道白光竟从【照胆剑剑主姚婵之墓】这几个字里浮现出来,而后凝聚成一团,径直射向谢逸年。   谢逸年微惊,却知道先祖不会害他,没有丝毫抵抗,任由白光落入他的脑海里。   当他感应到白光里的内容时,谢逸年愣住了。   白光里包含的,是姚婵使用照胆剑的所有心得。   这是她留给后人的最后一份馈赠。   有了这份馈赠,谢逸年得到照胆剑的把握就更大了。   谢逸年再向墓碑行一道礼,拍拍膝盖上的浮尘,走回原来的位置。   “天师盟破解谷外阵法时,也将这里的风水阵法破坏掉了。就算天师盟重新布下风水阵法,此地的灵性也被你吸收得差不多了。”   “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   照胆剑依旧没有给任何回应。   但它也没有阻拦谢逸年上前。   谢逸年来到照胆剑面前,慢慢握住剑柄,开始尝试往外拔剑。   就在剑身刚刚拔出一寸有余时,一股可怕的波动从剑柄处涌入谢逸年的身体里。   那些波动夹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戾气、死气、杀气。   是惨死在照胆剑下的亡魂留下来的气息。   那些气息在谢逸年脑海里叫嚣着,轻轻松松勾连起了谢逸年心底最深处的愤怒。   他的眼睛通红一片,胳膊也开始颤抖。   就在他的理智逐渐被愤怒侵蚀里,谢逸年的脑海里突然响起姚容说过的一句话。   -“兵器再厉害,最后操纵兵器、发挥兵器实力的,还是人。”   他拔剑,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是希望能尽快实现姚女士的愿望。   如果他得到了照胆剑,却无法控制住照胆剑,那有朝一日,照胆剑会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去攻击姚女士?   他需要的,是一柄如臂使指的武器。   否则,他宁可不要。   噬主的兵器,要之何用?   就算强大如帝器,也决不能凌驾于他的意志之上!   短短几息之间,谢逸年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这一次,他拔剑的动作再无凝滞。   照胆剑被彻底拔出那一刻,剧烈的波动化作一层层涟漪,从山谷外扩散。   所有人都知道,新一代照胆剑剑主,出现了。   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再也不需要在谢川和湛冰云身上摇摆了。   从此以后,提到“年轻一辈第一人”,就是谢逸年。   只能是谢逸年。 第162章 守护灵30   “年子居然真的成功了!”山谷外, 班希和湛冰云高兴道。   虽说他们都对谢逸年有信心,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他们还是免不了有些震惊。   “怎么可能……”谢川的震惊里, 则夹杂着浓烈的不甘。   他喉间溢出淡淡的腥甜, 浑身散发着无法掩饰的失魂落魄。   谢佐没有谢川那么失态,眼里却带了浓重的忧虑。   谢逸年得到了帝器的认主,姚容也还活着,沉寂了十几年的前族长一脉估计又要复兴了……   “这一回这么兴师动众,总算是没有无功而返。”陆鹤轩、周天师、唐天师等人都有些如释重负。   而那些与谢逸年不熟的选手, 就是纯粹的羡慕嫉妒恨了。   众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翘首凝望谷口,等待谢逸年从山谷里出来。   可下一秒,谷口没有出现谢逸年的身影,而是突兀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持剑身影。   谢佐、湛冰云等人脸色大变。   陆鹤轩、周天师等人没见过姚容,却从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浓烈阴气, 猜到了她的身份, 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那些实力不够的年轻天师,膝盖已经开始发软了。   谢逸年握着照胆剑走出来, 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盯着姚容的身影,瞳孔微微睁大, 眼底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欢喜。   要不是场合不对, 他都要迈着愉悦轻快的步子,小跑到姚容身边了。   然而, 陆鹤轩将谢逸年的震惊, 理解成了惊惧。   陆鹤轩想起了前些日子, 天师盟收到的那封恐吓邮件,心中又担心又害怕。   他们把消息封锁得那么严, 鬼王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位鬼王特意赶来这里,不会是想要铲除谢逸年,将这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天才扼杀在摇篮里吧!?   与陆鹤轩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谢佐就恨不得鬼王马上动手杀了谢逸年。   “诸位似乎很紧张?”   一道不辨男女的轻笑声,从黑袍之下传了出来。   陆鹤轩和周天师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是在场级别最高的天师,按理来说,这个场合应该由他们来出面,与鬼王周旋。   湛冰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看向谢逸年,努力朝谢逸年挤眉弄眼。   不知是否接收到了湛冰云的眼神,赶在陆鹤轩和周天师开口之前,谢逸年先一步道:“鬼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理所当然的询问语气,震得陆鹤轩和周天师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姚容淡淡道:“我感应到了照胆剑的波动,知晓它已重新出世,便顺着它的波动,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新一任照胆剑剑主还是个熟人。”   谢逸年手中的照胆剑猛地剧烈颤动,似乎想要自行飞出剑鞘对付姚容。   谢逸年用力握住照胆剑,将它的波动悉数压制。   “不出剑吗?”   谢逸年一本正经:“我与鬼王大人实力悬殊,出剑只是死路一条。我并非怕死,却也不想做此无畏的牺牲。”   没有人觉得谢逸年做错了。   谢逸年才刚刚得到照胆剑的认主,根本不可能是鬼王的对手。   别说什么拔剑展示气节,天师盟兴师动众,花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才终于找到了一位可以拔出照胆剑的天师。要是一眨眼的功夫,谢逸年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气节死了,天师盟的人才真的要被气死!   姚容语气冰冷,如淬了寒雪:“不出剑,难道就不会死吗?”   谢逸年不卑不亢:“两个月前,前辈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有动手。如今也同样没有动手的理由。”   “你得到了帝器的认主,这一点,不算是理由吗?”   “天师界人才济济,死了一个我,日后也会出现新的照胆剑剑主。天才是扼杀不完的,所以在我看来,这不能算是理由。以您的强大,难道还没有容纳对手的心胸吗?何况如今的我,尚且不能算是您的对手。”   姚容手中长剑一转:“你的胆子果然很大,还敢与我讨价还价。”   谢逸年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姚容将长剑平举到身前,轻轻拔出剑鞘:“我手中这柄剑,名为阴煞,只可惜拿到此剑后,我从来没有完全发挥过此剑的威力。当日放过你们,是因为不觉得你们会对我有威胁,今日放过你们,是想有朝一日,我可以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照胆剑剑主吗?我很期待你的未来,希望你不会让我等上太久。”   话落,姚容重新合上剑鞘。   待到黑雾重新散去,姚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   姚容和谢逸年你来我往,当众唱起双簧。   但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谢逸年用唇枪舌剑,化解掉了一场很有可能发生的屠杀啊!   这年头,能打的天师不少。   可这种又能打、又有天赋、还十分能说的天师,就太难得了。   陆鹤轩和周天师看向谢逸年的目光愈发温和。   众人也终于有心思去打量照胆剑。   插在巨石上的照胆剑,古朴而内敛。   拔出来之后,剑上覆盖的尘土尽数被清理掉,蒙尘的宝剑也绽放出它的光华。   明明剑身依旧收在剑鞘里,还是会让盯着它的人有种眼睛被利刃迫近的危机感。   为了缓解这股难受,众人连忙别开视线,不敢再长久直视照胆剑。   不愧是帝器啊,连直视它都不被允许。众人感叹,又目光狂热地望向谢逸年。   谢逸年走到陆鹤轩和周天师面前,持剑行礼道:“两位前辈,晚辈幸不辱命。”   陆鹤轩哈哈一笑,连道三声好。   周天师眉间也难掩喜色:“现在天色还不算晚,既然你已经拿到照胆剑,我们就准备回市里吧。”   虽说谢逸年那番话,化解掉了一场很可能发生的危机,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紧撤出这里比较好,免得鬼王反悔,杀了个回马枪。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也都高兴起来。总算是能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了!   空地上搭建有很多帐篷,还堆放有很多物资,但这些东西稍后都会由天师盟的人来收走,谢逸年他们只要收拾好自己带来的行李就可以了。   半小时后,众人重新在帐篷外集合,启程离开山谷。   目送着他们远去,一直隐身在附近的姚容才进入山谷。   姚容方才在和谢逸年说话时,感应到有一只纸鹤悄悄飞进了她的袖口。纸鹤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告诉她姚家先祖就葬在山谷里。   姚容将山谷转了一圈,终于在巨石后发现了那块墓碑。   她对着墓碑行了一礼,温声道:“姚家姚容,见过姑祖母。”   长风吹入荒芜的山谷,发出呜咽之声,像是一曲寂寥的挽歌,久久于谷内回响。   另一边,谢逸年也在和陆鹤轩说起墓碑的事情。   陆鹤轩惊讶:“姚家先祖就葬在山谷里?你之前为何不说?要是说了,我就带着其他人进去祭拜她了。”   谢逸年心说,那当然是因为我妈要先去祭拜啊,你们和先祖非亲非故的,总不能还排在我妈前面吧。   “先祖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我现在告诉陆前辈,是希望天师盟能允许我过段时间重新回到山谷,将先祖的墓迁去姚家祖坟。”   姚家已不复存在,但祖坟还始终保留着。   时人讲究落叶归根,得到了姚婵传承的谢逸年,知道姚婵对回家的执念。   身为姚家心法的继承人,他要接回照胆剑,也要接回先祖。   陆鹤轩拍了拍谢逸年的肩膀,笑道:“没问题,到时要是有什么需要天师盟帮忙的,你尽管提。能安排的,天师盟都会尽量安排。”   谢逸年连忙道谢,退回了队列里。   不少和他不熟的天师,都围到了他身边,与他套近乎。   反倒是素来最众星捧月的谢川,独自一人落到了队伍最后。   偶尔有人来找谢川聊天,也被他那阴沉的模样吓退,不乐意继续留在他身边热脸贴冷脸。   等回到市里时,已经是凌晨。   谢逸年原本想在中途下车,自己打车回赵家,但这话刚出口,就被周天师劝住了。   周天师笑道:“很多人都想看看你,看看照胆剑。而且天师盟那边对你也有一些额外的安排。”   谢逸年只好重新坐回去,给姚容发了条消息:【QAQ今晚要住酒店了】   【妈妈:怎么了?】   【年糕:说是天师盟对我有一些额外的安排】   【妈妈:这不是好事吗?】   谢逸年眨眨眼,用自己困倦的大脑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到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不等他追问,姚容那边又发来了一条消息:【你可是照胆剑剑主,天师盟肯定会让你加入他们的。而这只是最基本的福利。】   谢逸年:!!!   他可是听班希吐槽过好多次,说天师为了进入天师盟简直挤破了头,各种笔试面试实际操作考试……考试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只有门门考试都优秀的天师才会被选入天师盟。   绑定了帝器居然还附带有这样的好事!   这真是太好了,从此以后他也是端国家饭碗的人了!   凌晨两点,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谢逸年一下车,就被几十个穿着道袍的人团团围住了。   他们目光痴迷地看着照胆剑,明明是被无数人追捧的天师界宿老,这会儿却都表现得畏手畏脚,想要摸一摸照胆剑,又害怕惹得照胆剑发怒。   但也有人并未上前,站在人群外幽幽望着谢逸年。   谢逸年顺着那道目光看了过去。   在触及对方与谢川有八成相似的容貌时,谢逸年眼眸一眯。   谢族长的城府和手段比谢川不知道高出多少,他脸上既无恼怒,也无针对,朝谢逸年颔首示意,就将目光移到了谢川和谢佐身上。   “大哥……”谢佐张了张唇,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谢族长看了看意志消沉的谢川,平静道:“先回去吧。”   ***   事情确实和姚容预料的差不多。   谢逸年一觉睡醒,就被拉去H市天师盟开会。   会议室里,除了他之外,级别最低的都是天师盟的客卿长老。   主持会议的是天师盟盟主本人。   这位天师盟盟主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并非出身于哪个家族或道观,而是一介散修,凭借着出众的功绩力压所有人,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曾经的散修经历,这位天师盟盟主,额,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一毛不拔到,素来不太关心八卦的谢逸年,都曾经三番五次听说过对方的名声。   会议上,天师盟盟主宣布了对谢逸年的一些安排,首先是让谢逸年加入天师盟,其次是让谢逸年每次做任务都要向天师盟汇报一次行踪,这是为了防止照胆剑再次遗失,第三是有关姚家先祖姚婵迁坟的种种安排。   就在谢逸年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时,天师盟盟主两手交叉,微笑道:“身为照胆剑剑主,你的修为还是低了些。”   “所以在商议后,我们决定:未来二十年,天师盟每年都会无偿为你提供充足的修炼资源。”   “丹药,符箓,法器,材料……你需要的东西都尽管向天师盟提出来,只要这个东西是用在你身上,我们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天师盟珍藏的所有道法典籍,也都会向你开放。稍后我会让人将你在天师盟里的权限,提高到执法长老这个级别。”   谢逸年张了张嘴,为天师盟的大手笔而震惊。   虽说天师盟财大气粗,他一个人的修炼资源对天师盟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但这无疑展示了天师盟的诚意。   有了这些修炼资源,他可以更快、更没有后顾之忧地增进自己的修为。   “多谢盟主。”谢逸年连忙道谢。   天师盟盟主笑了笑,强忍肉疼,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道:“这是对照胆剑剑主必要的投资,我们都希望你能尽快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唉,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想给那么多的。   但凌晨那会儿,他被陆鹤轩的夺命连环电话吵醒。   电话里,陆鹤轩将谢逸年这孩子和鬼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得知鬼王居然和谢逸年约战,说了那句“希望你不会让我等上太久”后,天师盟盟主立马决定要给谢逸年追加投资。   鬼王有可能只是随口说说的,但他不能随便听听啊!不然要是鬼王等得不耐烦,决定提前大开杀戒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第163章 守护灵31   深知盟主心路历程的众人强忍笑意。   只有不明真相的谢逸年, 感动于盟主是个好人。   原来在大是大非、生死存亡面前,盟主一点儿也不铁公鸡!   不愧是他们天师盟的盟主,慷慨大方, 拿得起放得下, 真是吾辈楷模!   天师盟盟主对上谢逸年那崇拜的眼神,稍感安慰。   花了那么多钱栽培谢逸年,一定得把谢逸年死死绑在天师盟这里!他这个人,绝对不允许自己做亏本买卖!   会议结束后,一道观观主叫住了谢逸年。   谢逸年行礼:“湛观主。”   一道观观主仔细打量着谢逸年的容貌, 又像是在透过他望着某个故人,最后,一道观观主将视线放到了那枚玄黑法戒上。   在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后,谢逸年就没有再戴黑色手套遮掩。   “回来了就好。”   一道观观主的声音温和而惆怅。   “你这些天做得非常好,如果你爷爷还在人世,看到了这一切, 一定会为你骄傲。以他的性子, 说不定会给你打造一枚比玄黑法戒还要好的法器。”   谢逸年垂手,静静倾听。   他知道, 一道观观主说这些话,只是有感而发, 并不需要他给予什么回应。   过了片刻, 一道观观主回神,失笑道:“你与冰云是挚友, 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可以与她说说, 也可以来找我。”   谢逸年厚着脸皮道:“晚辈现在就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湛观主。”   “我之前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滴鬼泪。玄黑法戒是湛观主亲手炼制的,不知湛观主能不能帮我重新祭练玄黑法戒, 将鬼泪融入其中,增加它的威力。”   居然是鬼泪!   一道观观主有些诧异,这可是炼器的极品材料啊。   看来谢逸年这孩子,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走到这一步,显然自有一番机缘。   “当然没问题。”   与一道观观主约定好炼器的时间,谢逸年走出H市天师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问湛冰云和班希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丹华观班班希:吃啊吃啊,等我换个衣服就去找你们】   【一道观湛冰云:去去去,你就知道吃】   【一道观湛冰云:年子,快去论坛看看,你火了!】   玄界论坛这会儿,已经被“谢逸年”这个名字屠版了。   从问心镜试炼后,“谢逸年”这个名字就一直出现在论坛首页上,但大家对他知之甚少。   直到昨天晚上,进入秦岭的天师们,带着最新劲爆大瓜出来了!   无论是谢逸年绑定了照胆剑,还是谢逸年的身世,甚至是谢逸年用言语逼退鬼王这件事情,都有足够的噱头。   一时之间,“临危不惧”、“从容不迫”、“我辈楷模”等等充满赞誉的标签都被死死拍到了谢逸年的身上。   谢家嫡脉和支脉相争的往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不少同情谢逸年的人或讨厌谢川的人将谢川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谢川的迷弟迷妹不服气,在底下针锋相对,却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是是是,谢川当时年纪小,谢川什么都不知道。既得利益者趴在别人身上吸血,还要假惺惺说其实我并不想吸血的~】   【就是,身为既得利益者,还一个劲说自己无辜,那真正的无辜者又算什么呢?】   当然,也有人说,没有证据能证明,谢逸年的走丢和谢川一脉有关系,那只是谢逸年的一面之词罢了。   【对对对,谢逸年一个两岁的孩子,好好待在家族里,突然就不见了。他肯定不是被谢家人拐走的~】   【啧啧要说道观人多眼杂,孩子不小心被抱走我还信,家族那里还能让人贩子混进去?】   【我想想,会不会有人说,谢逸年是自己走出家族然后被人贩子抱走的。】   【哈哈哈哈哈哈回楼上,我刚刚在隔壁帖子看到了,真的有人这么说】   【一时间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粉还是黑,辱谢家全族人了,我有理由怀疑说这话的人在骂谢家都是瞎子,不然一个两岁孩子怎么可能自己大摇大摆走出别墅区还不被发现】   谢逸年咂咂嘴,只能说:“大家真是太有活力了。”然后就关掉了论坛,高高兴兴去吃饭了。   不过,谢逸年不关注这些骂声,不代表其他人不关注。   从秦岭出来后,谢川的状态一直不好。   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一顿饭菜都是其他人送到房间给他的。   谢川一边想要屏蔽掉外界的声音,一边又自虐般疯狂刷玄界论坛。   他以前不屑于玩论坛,但从族人偶尔的话语里,知道论坛里有很多人都在追捧他。   可现在,论坛里,夸谢逸年的人已经远多于他,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赞誉,现在都落到了另一人身上。   甚至,谢逸年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家族的人花了十几年时间,为他打造了一座同辈无敌的金身。如今,他终于还是从神坛上掉了下来,而谢逸年,不用多做任何事情,只需要踩着他的头,便一步登顶。   不过没过多久,这些骂战就被强制喊停了。   因为天师盟在论坛里发布了一则重要通告,表示一周后会再入秦岭,将那位入秦岭定山河、为天师界平乱的姚家先祖姚婵接回祖坟安葬。   迁坟的事情,由天师盟一手操办。   天师盟盟主特意叮嘱过,务必要将此事办得风风光光,要让所有天师知道,天师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立下功劳的天师。   所以这件事情需要谢逸年操心和出力的地方并不多。   他的更多心思,都花在祭练玄黑法戒上。   一道观观主希望玄黑法戒的性能更上一层楼,除了鬼泪这个材料外,他还给谢逸年开出了一份极长的材料清单。   要是凭谢逸年一个人,可能凑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凑齐这些材料。   但这不是有天师盟在吗。   谢逸年拿着这份清单,雄赳赳气昂昂去找了陆鹤轩,请陆鹤轩帮忙。   陆鹤轩看都没看清单一眼,直接接过,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会尽快凑齐。”   H市天师盟的规模并不大,所以仓库里的材料都是些比较常见的材料,珍稀的是一个没有。   陆鹤轩直接从天师盟总部调来了所有材料。   谢逸年私底下和姚容感慨天师盟的底蕴,还很激动道:“天师盟实在是太靠谱了,大方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姚容莞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系统啧啧:【天师盟的人要是知道,谢逸年其实是你儿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气死】   为鬼王养了儿子,被鬼王薅了羊毛,代入天师盟的视角,似乎是有些冤大头,甚至有那么点儿资敌的倾向了。   姚容问系统:“天师盟的人为什么希望有人能执掌帝器?”   【当然是因为他们希望有人能成长起来对付鬼王】   姚容说:“没错,他们害怕我有朝一日会率领大军踏平天师界。但你想,要是执掌帝器的人是逸年,我还会踏平天师界吗?”   【不会。】   “那他们的目的达成了吗?”   【你这么一说……他们的目的确实达成了……】   “所以天师盟并不吃亏。他们用那些物资,不仅换来了我永不侵犯天师界,还能给盟里培养出一位顶尖天师。”   系统陷入沉思。   它总觉得自己被姚容忽悠了。   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三赢。   尤其是谢逸年,这一波简直赢麻了。   ***   赢麻了的谢逸年,这会儿其实还是有点小苦恼的。   他爷爷、他爸妈的人缘都很好,所以经常有某个前辈跑来找他,与他追忆一番。   这还好。   谢逸年觉得这没什么,他也很好奇他爷爷和他爸妈的往事。   但是唐才哲长老你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天天跑来和我追忆我妈,还总是明里暗里跟我打听我妈的情况,问我妈现在住在哪里,过段时间给姚婵先祖迁坟的时候会不会出现!   当谁看不出你那点儿小心思呢,为老不尊,呸!   除掉这个小插曲,谢逸年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很快就到了姚婵迁坟当天。   谢逸年穿着肃穆,刚要出发去秦岭,就被谢族长拦住了。   谢逸年停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盯着谢族长。   谢族长语气温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疼爱晚辈的长辈般:“我们明日就要回谢家了。孩子,你也住在D市对吧,等迁完坟,你要不要回谢家看看?”   谢逸年眼眸微眯:“谢族长放心,有机会我会回去看看的。”   谢族长道:“我年长你父亲几岁,按辈分算,你可以喊我一声堂伯。”   谢逸年淡淡道:“晚辈不敢。”   谢族长笑,也不强求,只道:“族里的人都听说了你的事迹,你那些叔伯婶婶都很欢迎你回去。我知道,你我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但大家总归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只要坐在一起沟通,说开了也就好了。”   谢逸年暗暗冷笑。   谢族长居然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误会”二字。   “难怪谢族长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论段位,谢川这个儿子和谢佐这个弟弟,可差你太远了。”   谢族长一叹:“川儿确实年纪轻沉不住气,等回到谢家,我会让他好好闭关几年。至于谢佐,从小到大都这样,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我教过他很多次,他都没办法改。”   谢逸年讽刺道:“是啊,如果谢佐当年做得狠一些,就没有如今的事情发生了。”   谢族长望着谢逸年那讥讽的眼睛,心中有杀意升腾而起。   这个少年,崛起得实在太快了。   如今谢川就压不住他了,再过几年,会不会连自己都压不住他了?   照胆剑感应到了淡淡的杀意,发出铮鸣之声。   这声音让谢族长回过神来,垂下眼眸掩去杀意。   谢逸年抚了抚照胆剑,直言道:“谢族长,我已经不是你想杀就能随便杀死的人了。”   谢族长说:“孩子,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   “恩怨既然开了头,就总要做个了结的。”丢下这句话,谢逸年转身离开。   谢族长留在原地,负手而立,目送着谢逸年远去。   谢逸年回到人群里,就被班希叫住了:“你刚刚去哪里了?”   谢逸年摇头,不欲多说。   班希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追问,拉着谢逸年去帮忙。   三天后,祭奠结束,姚婵的坟墓,静静立在姚家祖辈的坟墓之间。   所有宾客都散去了,就像再热闹、再辉煌的人生,到了终点,都是寂寥的。   谢逸年给姚婵上完香,就走到了他外公的坟墓前。   姚容的身影渐渐显形,同样上了三炷香。   “回去吧。”姚容说。   “好。”谢逸年点头,与姚容一起下山,“妈,爷爷那一脉的人联系上我了。”   他的身世已经不是秘密,谢家前族长一脉虽然已经被赶到了谢家祖坟附近,但又不是不上网,当然也看到了论坛里的帖子。   然后就兜兜转转联系上了他。   姚容问:“谁联系上你了?”   “谢奈堂叔。你和他熟吗?”   “是他啊,他是你爸的堂弟,你出生时,他也只有十几岁,后来他爸爸和你爸爸都在阴煞之地里出事了。”   谢逸年说:“谢奈堂叔说,他是爷爷那一脉里最强的人了。”   姚容沉默,片刻,她轻声道:“谢奈当年的天赋,在你爷爷那一脉里,根本排不上号。”   谢逸年一愣。   姚容问:“其他人呢?”   谢逸年说:“说是都不在了。这些年里,谢家根本没给他们分配什么修炼资源,他们只能自己去接各种委托任务。”   姚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谢逸年说:“我已经和谢奈堂叔约好了。谢奈堂叔还问起了你。”   姚容笑了笑,看向谢逸年,眼神柔和:“谢奈他们于我,只是前尘往事。谢家不再是我的责任。”   谢逸年露出笑意:“我也是这么和谢奈堂叔说的。谢奈堂叔很理解。”   “那你呢?”   “什么?”   “你觉得,谢家是你的责任吗?”   谢逸年微微一怔,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会对上谢川、谢佐、谢族长,也不是出于其他原因,而是为自己不平,而是想完成他妈的执念。   姚容不需要谢逸年马上给出一个答案:“你有空了,就仔细想想。”   谢逸年从小就流落在外,在他心中,家族的重要性绝对没有孤儿院的重要性高。   如果谢逸年只想做谢逸年,那在报复完谢族长后,谢逸年就可以随意过自己的人生。   但如果,谢逸年想要接起谢岫这个身份所负担的责任,那在报复完谢族长后,他还要对整个谢家负责。   过去,谢逸年是一个不需要承担责任的人。   或者说,他是一个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的人。   没有人对他有过多期待。   在遇到姚容后,姚容期待谢逸年成为天师界第一人。   在拔出帝剑后,天师盟期待谢逸年能成为与鬼王抗衡的人。   这些期待,都算是别人加在谢逸年身上的。   但是否肩负起谢家的责任,这是可以由他自己选择的。   谢逸年私底下思考了很久。这一想,就想到了他和谢奈见面这一天。   与谢奈他们的见面很寻常。   双方都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像许久未见的亲戚般,道一声:“来啦。”   在称呼他时,也没有喊他“岫儿”,而是喊他“逸年”。   谢逸年还见到了谢奈的一双儿女。   谢奈的大儿子谢峰今年十二岁,小女儿谢岚今年八岁。   比起年纪轻轻就格外沉稳的谢峰,谢岚更加活泼热情,她趴在一旁,小声说:“年堂兄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好像啊。”   谢逸年仔细打量她,学着她的样子眼眸微弯。   坐着聊了会儿,又有其他长辈过来看谢逸年。   谢奈在旁边一一给谢逸年做介绍,还与他们约好了迟些上山给谢逸年的爷爷扫墓。   “逸年第一次来,总要带他去看看他爷爷。”   谢奈他们住在距离祖坟不远的镇子上。   说是镇子,其实这里的经济并不发达,好在这里的居民,或多或少都与谢家有点儿关系,所以房屋、街道都修建得很漂亮。   众人开着几辆车来到山脚下,停车上山。   谢爷爷的墓一直都有人清扫,所以谢逸年他们上山后,简单收拾一番,就可以上香祭拜了。   祭拜过后,谢逸年一行人才下了山,在谢奈家吃完饭,谢逸年还教孩子们学“枯木逢春”术法。   “枯木逢春”并不难学,不到二十分钟,谢峰就已经学得像模像样,谢逸年夸了他好几句,谢峰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不复一开始的小大人模样。   谢岚的天资没有谢峰那么高,但也将时间控制在了三十分钟内。   谢峰还和谢逸年打听起问心镜试验的事情,谢逸年都一一跟他们说了。   等到谢逸年起身离开时,谢岚依依不舍道:“年堂哥,下回你还来找我们玩吗?”   就连谢峰也都有些期盼地望着谢逸年。   谢逸年笑了笑:“好啊,我下次再来,到时教你们学新的道术。”   谢逸年这话不是在哄孩子们。   过去几个月里他的收获非常大,再加上有天师盟提供的修炼资源,谢逸年又陷入了长时间的闭关。   但偶尔出关,他都会过来谢奈家做客,还会顺便指点谢峰和谢岚修炼。   谢族长那边对谢逸年的动向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举动,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算盘。   这种表面平和却暗潮涌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阴煞之地出现变故。   有消息称,阴煞之地里出现了一只很有可能是护法级别的厉鬼!   就在整个天师界都被这个消息牵动心神时,还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这只厉鬼,很有可能与当年谢舟一行人的死有关系! 第164章 守护灵32   阴煞之地出现变故时, 姚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拎着浇水壶,往风信子根部慢慢浇水, 让水浸透风信子的根系。   谢逸年在旁边帮忙。   他单膝蹲在田埂间, 手里还扛着一个小锄头,细细清理掉生长在风信子周围的每一根杂草。   风信子喜阳光充足,这些杂草不仅会吸收掉土地肥力,还会遮挡阳光。   一晃数年,当初种下的种子, 已经到了即将迎来花开的时节。   姚容浇完身前这株风信子,正要去将浇水壶装满水,突然,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气息般,抬起头来,眺望东南方向。   谢逸年又锄出了一堆草。   把杂草留在地里, 凭这些杂草的生命力, 很有可能会再次扎根生长。   谢逸年丢下小锄头,将这些杂草抱出田埂, 全部摊到水泥地面上晾晒。   摊晒完杂草,谢逸年才注意到姚容的异常。   顺着姚容的视线看去, 谢逸年脸色微微一变。   D市的天空, 原本晴朗蔚蓝,此刻, 东南方向却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灰黑。   这种灰黑, 并非天象自带的, 而是滔天阴气污染了晴空。   定有级别可怕的厉鬼现世了!   这般异常有明显的天象,肯定不止姚容和谢逸年注意到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 玄界论坛里已经有不少相关帖子,很多人都蹲在里面,想及时了解到最新情况。   谢逸年也会时不时刷新一下帖子。   临近傍晚,天师盟终于站了出来,给出一个初步结论:疑似有护法级别的厉鬼现世。现世地点距离阴煞之地并不远。如今距离阴煞之地最近的那处小山村已经被屠了,连村民自己养的鸡狗都没有逃过一劫。   前段时间,谢逸年的身世在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仅老一辈知道阴煞之地,年轻一辈也都听说过阴煞之地的事情。   于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怀疑当年谢舟一行人的死和这只厉鬼有关系。   不然,谢舟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在了阴煞之地里面呢。   “妈,你看看这个推理。”   谢逸年一看到这个猜想,就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隔壁找姚容,将手机屏幕递到姚容面前,忐忑道:“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姚容想了想,只能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谢逸年说:“你当时在阴煞之地里,没有发现那只厉鬼的存在吗?”   “没有。”   “那我爸他……”谢逸年小心翼翼打量姚容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他当时是因为什么出事的?”   姚容也不瞒他,和他一起走到客厅坐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一副白骨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姚容皱了皱眉,“在此之前,我都以为你爸他们是被阴煞之气侵蚀而死的。”   但这只突然跳出来的厉鬼,让她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谢逸年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涩声道:“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出事的吗?”   姚容揉了揉眉心,不断回忆。   可她对于死前的最后记忆,就是一片黑暗,根本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   姚容只好摇头。   “不记得也挺好的。”谢逸年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谢逸年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天师盟陆鹤轩打来的。   姚容是已知的,唯一一个走出阴煞之地的“幸存者”,陆鹤轩这是想找姚容了解情况。   谢逸年将姚容告诉他的那些事情都转述给陆鹤轩。   陆鹤轩叹了口气,就挂了电话。   紧接着,谢奈也来了电话。   谢奈四五十岁的人了,在经历过家族剧变之后,整个人的性子都变得沉稳下来,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得那么失态,但这回,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奈的父亲也死在了阴煞之地里面。   即使知道姚容已经把他们的尸骨都埋了,没有让他们继续曝尸荒野,但就像姚容的执念是接谢舟回家一样,谢奈也始终抱着“有朝一日要将父亲接回来”的念头。   谢逸年安抚道:“奈堂叔,你别激动,还有我在呢。要是天师盟那边有了什么新的消息,我都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的。”   “好,你的消息肯定比我灵通。”谢奈苦涩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接回来。”   谢逸年默然,半晌道:“奈堂叔,那些有亲眷在阴煞之地出事的人,肯定也在默默关注这件事情,还要麻烦你去安抚他们。”   “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了。”谢奈保证。   他的修炼天赋并不出众,但管理事务的能力极强,是前族长一脉的话事人。   放下手机,谢逸年心里琢磨:要不要拜托他妈走上一趟?   阴煞之地对他们来说是龙潭虎穴,但对他妈来说,应该没太大难度。   还不等谢逸年求助姚容,天师盟那边又探查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天师盟通过卫星去监测阴煞之地的情况,发现阴煞之地里有一大片土地出现塌陷,露出了疑似墓穴的痕迹。据专家推测,这座陵墓是西周时期的,很可能属于某位王侯。   这只厉鬼,很可能就是从陵墓里跑出来的。   而且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这只厉鬼竟然又屠杀了一个村落!守在附近的两个天师也惨死在厉鬼手下!   更可怕的是,自阴煞之地起,方圆近百里的地域都形成了可怕的鬼蜮,而且这个鬼蜮还在不断向外扩张。   那方圆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暂时不会危及到百姓,但如果鬼蜮继续扩大,整个城市都很有可能就此沦陷!   而且那只护法级别的厉鬼,也很有可能借着鬼蜮,突破到鬼王级别。   如果它真的突破到了鬼王级别,它带来的危害就必将是毁灭性的。   毕竟这样一个喜好杀戮的鬼王,可不像姚容一样好沟通。   所以很快,谢逸年就接到了陆鹤轩打来的电话,要求谢逸年在两个小时内,赶到那个被屠杀的村落,与其他天师汇合。   自谢逸年绑定帝器后,他就成为了天师盟的一员。他的主要任务是提升修为,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坐办公室,但天师盟要派他出任务,他也不能拒绝。   享受了福利,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像孤家寡人时那般自由。   但让谢逸年有些为难的是,陆鹤轩希望这次行动,姚容也能参与进来。   陆鹤轩的话很诚恳。   “我不知道你妈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但你妈是唯一一个熟悉阴煞之地情况的人。如今情势紧急,我代表整个天师盟邀请她,真诚希望她能出面助我们一臂之力。”   谢逸年蹭了蹭鼻尖。   这……   天师盟真诚邀请鬼王一起行动,去斩杀一只鬼护法……   要是陆前辈知道了他妈的真实身份,再回想起今晚上说过的话,会不会郁闷到吐血啊。   “还是算了吧。”赶在陆鹤轩继续劝说之前,谢逸年开口道,“其实我妈已经将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他妈肯定会去阴煞之地的。   但不是跟着天师盟的人进去,而是悄悄隐身在一旁。   陆鹤轩无奈,最终还是尊重谢逸年的意见,放弃了劝说。   就在谢逸年上楼换衣服,准备出门时,他随手打开玄界论坛瞄了一眼,险些当场气炸。   哪个混账在玄界论坛开帖子骂他妈!   ***   这个帖子将谢逸年代替姚容拒绝陆鹤轩的事情说了一遍,但用词极具引导性和煽动性。   那些不了解姚容的人,乍看之下,肯定会在心里脑补出一个“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其他天师涉险却无动于衷”的冷血形象。   而且这还没完,在讨伐完姚容后,楼主话锋一转,还将矛头对准到谢逸年身上,说照胆剑剑主的师父兼母亲是个如此贪生怕死之辈,难道今后天师界能指望这位剑主对付鬼王,庇护一方平安吗?   龙生龙,凤生凤,有这样的师父兼母亲,楼主真的非常怀疑照胆剑剑主的品性。   谢逸年将主楼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怎么了?”姚容从他身后走来。   留给谢逸年的时间并不多,谢逸年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姚容上车,这才将帖子的事情告诉姚容。   不过比起那些批评他的内容,他显然更气恼那些责骂姚容的声音。   “什么无动于衷、贪生怕死,有毒吧。”   “他们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亲儿子。你可能不管其他天师,但你会不管我吗?这是在质疑我们的母子关系吗!?”   说着,谢逸年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他在几个月前,就成功考取了驾照,现在他开的这辆车还是姚容买来送给他的。   姚容微微挑眉。   在这种紧要关头,突然有人发了这个帖子,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对方的用意是什么。   难不成……   是为了逼她也进入阴煞之地?   谢逸年还在耿耿于怀:“我去了阴煞之地执行任务,这就是最有利的证据啊。”   姚容忍不住笑了笑,打开车载音乐,放了一首钢琴曲:“都知道那人在胡说八道,干嘛还要生气啊。别气坏了自己。”   “哪有那么容易气坏。”谢逸年摇头一笑,那口郁气总算是消散了些,“太烦人了,真的。”   这种带着侮辱性的词语和姚女士沾一沾边,他都难以忍受。   她这一生,无论是作为天师、女儿、妻子,还是作为母亲,任何一种身份,都做到了她能做的最好。   而且,她是真的……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也曾是年轻一辈里最出众的人物之一,但玄界论坛创办以来,从来没有帖子去讨论她的经历、夸奖她的天资、赞扬她的情谊。   从来没有。   如今第一次有人在发帖时带上她的名字,却是要往她身上加诸这般言论。   他为她不平。   谢逸年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因此冒出汗来。   趁着停车等红绿灯,谢逸年抽出纸巾擦了擦掌心,偏过头去:“妈,不如,你就直接光明正大地出现吧。”   姚容一愣,望进谢逸年的眼眸。   以她的心性阅历,这一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姚容不得不再次确认。   这几年相处下来,谢逸年见过姚容平静镇定的模样,见过她温柔悲伤的神情,也见过她镇压厉鬼时的霸道狠厉,却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诧异又茫然的表情。   这个表情,终于让谢逸年彻底坚定了选择。   他眼眸微微一弯,露出狡黠之色:“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红灯跳转到绿底,谢逸年继续开车。   姚容关掉车载音乐,她需要让周围的环境再安静些,不然她有些没办法静下心思考。   “我的容貌不会老去,永远都保持在二十六岁。以前认识我的人,只要看到我容貌,都会在心里起疑,进而怀疑起我的身份。”   “你是照胆剑剑主,在天师盟拥有执法长老的权限,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等着你的就是一条常人无法想象的光明大道。”   谢逸年依旧目视前方,但不时轻点的头,表示他有在认真听姚容讲话。   姚容被他这突然升起的叛逆打败了,只好继续陈述利弊,免得他一时情绪上头,做出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决定。   “但如果让天师界的人知道,你和鬼王是一伙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会面临怎样的质疑?”   “他们会质疑你的能力,质疑你的出身,甚至质疑你的忠诚。”   “明明一切都是你该得到的,他们却会以此作为攻讦你的手段,绝不可能轻飘飘放下。”   “无论你为天师界做出多大的牺牲,又做过多少的贡献,终你一生,这样的声音都势必跟着你。”   谢逸年等了等,确定姚容没话了,这才道:“妈,你说完了对吧。”   他唇角微微一弯,有些无奈,心底却软成了一片:“你回忆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有哪一句不是为我考量的?”   姚容说:“因为暴露身份,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对你来说却不同。”   谢逸年没那么容易被姚容说服:“那你能处处为我考虑,我是不是也能多为你考量几分?”   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执拗。   谢逸年用指尖轻轻扣了扣方向盘:“妈,凭你的实力,你明明可以不顾忌任何人、任何事的,不是吗?”   姚容说:“无论是人还是鬼,有了软肋,做事都要有所收敛的。再说了,也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   她想了想,问谢逸年:“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那个帖子吗?”   姚容以为自己猜对了,正打算告诉谢逸年,如果她的身份泄露,那些人只会骂她骂得更厉害。   话到了嘴边,却见谢逸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这个帖子,是让他不平的起因,却不是他做出决定的原因。   姚容抿了抿唇,温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车窗外,月光悄悄浇洒而下,与昏黄的路灯、周边店铺的彩灯交相辉映,清晰照见谢逸年的五官。   四年时间转瞬即逝,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被倒脸鬼吓晕在地,为几百块钱押金房租苦苦纠缠房东的少年。   如今的他,眉目褪去青涩,眼睛坚定明亮,比任何时候都要具有勇气。   “妈,这几年里,我一直在享受你对我的付出。你教导我,爱护我,更是为我塑造了一系列好名声。”   “对付谢家,其实你有更直白的手段,但你一直没用那些手段——因为用那些手段,会暴露你的身份,近而影响到我。”   “我意识到了这点,却没有直接去问你,因为我也很担心……我会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   这些名与利,拿起得太过艰难,在有可能失去的时候,就会格外不舍,从而滋生自私心理。   母爱是无私的,他却是自私的。   他自私又坦然地享受着妈妈给予的一切,却不敢让她知晓。   直到此刻。   他承认了他的自私,也敢去承担事实暴露的后果。   因为这就是真相。   他难道,连承认他妈妈是何人的勇气都没有吗?这样只会逃避的他,真的配得上姚女士的爱护,肩负得起她的期许吗?   “说出去又有什么关系呢?”谢逸年仿佛忘记了自己是经过怎样的煎熬辗转才做出了决定,他耸了耸肩,潇洒又坦然,“这天底下,谁的妈妈能比我的妈妈厉害。”   “他们会因此质疑我,但他们也会因此羡慕我。”   “古籍上记载过,以前天师和鬼魂的关系没有那么恶劣时,有部分天师会与鬼魂成为朋友、亲人、爱人,这些鬼魂也会自愿成为天师的守护灵。”   “你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鬼王,也是我的守护灵。”   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守护灵。 第165章 守护灵33   目的地越来越近。   车内沉默片刻, 姚容轻笑:“那我不隐身了,直接跟着你出现在他们面前。”   姚容觉得,谢逸年有些苛责自己。   她的身份不暴露, 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谢逸年, 都下意识选择保守了这个秘密。   这无可厚非,也是人之常情,不应该成为纠结的问题。   但既然谢逸年已经做好了面对麻烦的心理准备,那就顺其自然吧。   姚容伸手,打开了汽车本地电台。   电台里传出女主播清脆的声音:“据本市公安局消息, 近日来有犯罪团伙流窜到本市,造成了多起触目惊心的血案,本台记者提醒市民,这段时间请不要前往本市东南方向的山区地段。居住在东南方向山区附近的市民也请配合公安厅的行动……”   “据气象台消息,东南方向近日出现异常天象,市民出行请注意交通安全……”   小山村的血案还有东南方向的异常天象都是遮掩不住的, D市政府为了避免民众恐慌, 这才采取了这些紧急应对措施。   目的地越来越近。   谢逸年拐过一个巷口,就看到前方的世界仿佛被鬼蜮分成了两半。   鬼蜮之外, 晴空万里,风声与虫鸣声俱响。   鬼蜮之内, 环境骤然阴沉, 一片死寂。   谢逸年猛踩油门,开着车冲入里面。   在触及鬼蜮那一刻, 谢逸年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流动没有那么顺畅了。   反倒是姚容, 如鱼得水。   导航失灵, 手机信号也随之消失,罗盘上的指针也失去了控制, 好在天师盟早就提醒过谢逸年,谢逸年打开离线地图,又开了约莫十分钟,终于借着朦朦胧胧的车灯,看见道路旁“清阳村”的牌匾,也看见了牌匾旁站在的几个人。   “有人来了。”   站在牌匾旁的几人也注意到了谢逸年的车,纷纷打起精神。   这几人和谢逸年一样,都隶属于天师盟,但不需要驻守在办公室里。   这回遇到这么紧急的任务,天师盟立马发布通知,将他们这几个距离H市不远的人都召集了过来。   而为首那个国字脸中年道人,谢逸年也很熟悉——   唐家家主,唐才哲。   谢逸年不由看了姚容一眼,这才踩住刹车,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提着照胆剑下车,一边去给姚容开车门,一边与众人打招呼。   唐才哲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谢逸年身上,直愣愣地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姚容。   将近二十载岁月流逝,他逐渐老去,姚容却还是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你……你这些年还好吗?”   姚容点头,平静道:“还好。”   她的平静,让唐才哲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些许。唐才哲抹了把脸,掩饰掉自己的失态:“我们两个明明是同一辈人,现在站在一起,就像是两辈人。”   “我妈保养比较好。”谢逸年在旁边插话,企图吸引唐才哲的注意力。   唐才哲对姚容道:“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打算不来吗?”   姚容刚要回答,谢逸年就抢答了。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妈当年从阴煞之地逃出去后,经脉受损,实力大不如前。所以一开始我劝她别来了,但她担心我,也希望能给大家提供一些帮助,硬是跟着我一块儿过来了。”   唐才哲瞬间担心起来,问姚容:“你实力大不如前了?难怪这些年你都没有出现过,哎,要我说你确实不应该来的。现在进来了鬼蜮,怕是再难出去了,你身上的保命道具够吗?我有准备多的。”   谢逸年:喂喂喂,这就不礼貌了啊,我一个一米八三的大活人就杵在我妈面前呢,唐长老你什么眼神,这都能忽略掉我,旁若无人地和我妈说话?   唐才哲旁边几个陌生天师也憋笑不已:这个照胆剑剑主一开口就在特意强调“我妈”咋咋咋,原以为是个冷傲的性子,没想到居然这般有趣。   姚容看了看谢逸年,又看了看唐才哲,微微一笑道:“没事,逸年会保护我的。而且我敢来,就肯定有自保能力,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虽说姚容不再担心自己掉马,但也没必要大大咧咧告诉大家“我就是鬼王”。   一开始就把底牌都交代出去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唐才哲终于注意到了谢逸年,笑道:“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现在还差三个人没到,距离集合的时间还剩二十多分钟,我们先在旁边等一等吧。”   年轻那会儿,唐才哲确实对姚容有点意思。   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丝情谊早已沉淀为了对故友的怀念。   唐才哲将其他几个天师介绍给谢逸年和姚容认识。   这次探查古墓的行动,除了姚容外,天师盟一共派了十六人来。   除去谢逸年,剩下的人年纪都不轻,实力最差的,都能与鬼侍打得你来我往。   毕竟这回要面对的是护卫级别的厉鬼,要是来的天师实力太差,就是单纯来送人头的。   谢逸年问:“剩下那三个人,是谢家的人吗?”   唐才哲刚要回答,突然抬头向谢逸年身后望去。   只见道路尽头,车灯闪烁,随后,一辆车停在了几人面前。   谢族长、谢佐还有一个谢家长老从车里走了下来。   姚容唇角微微一挑,笑意不达眼底:人来得很整齐嘛。   才刚站定,谢族长、谢佐和谢家长老的视线则牢牢落在姚容身上。   谢家长老的眼睛更是险些瞪了出来。   不过,他们再惊讶,顶多也就是在心里暗暗嘀咕姚容保养得好,根本没有往深处联想。“天师死后不会化鬼”,这是天师界众所周知的常识。   唐长老说:“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先将物资分发给大家。”   每个人在来这里之前,肯定都自备有很多符箓、法器。   天师盟也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装在登山包里。   唐长老将登山包分发给众人,连姚容都有一份。   姚容诧异:“有多的?”   唐长老点头:“对,有备无患,刚好多出来一份。”   姚容接过登山包,查看了下里面的物资,有三天量的水和食物,还有一沓一百张五雷符、一个高级防御手环,以及几个用来封印鬼魂的阵盘。   当然还少不了手电筒、山势地形图、卫星反馈过来的照片等等。   姚容拿出手电筒和防御手环,随大流地背上登山包,和众人穿过血腥味极重的小山村,徒步上了山。   唐长老走在最前面领路,大声道:“大家应该都知道,这座墓穴很可能是西周某位王侯的墓穴。”   “西周以前,常有大巫掌管政治大权的情况,巫术昌盛。即使到了西周时期,巫师地位逐渐下降,在某些时候和场合还是流行祭祀,尤其盛行人祭。”   “像这种王侯级别的墓穴,一旦开启人祭,至少是千人祭的级别。千人祭产生的死气和怨念,很可能会让部分陪葬品化为冥器。冥器又会反过来滋润鬼魂。”   “所以,盟里推测,墓穴里很可能有不止一只鬼,大家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谢族长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是本次任务的负责人,但身为谢家家主,他在这次行动里与唐长老平起平坐:“确实。鬼蜮蔓延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只有一只鬼护法,完全不符合常理。”   这一走,就是足足四个小时。   鬼蜮的能见度本就极低,再加上走的又是崎岖的山路,众人一开始还边走边小声沟通情况,到后面就渐渐不说话,只顾埋头走着。   突然,姚容开口提醒:“再往前走一公里,就要到阴煞之地的范围了。”   阴煞之地,就是鬼蜮的核心地段,那里的危险性绝对远超过外围。   唐长老停下脚步,问姚容:“确定吗?”   姚容点头:“这里的树木,受到了非常强烈的阴气冲击,和山脚那些树木完全不同。”   说罢,姚容朝谢逸年示意。   谢逸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走到距离他最近的大树前,随手削开外层树皮。   树干露了出来,从外表看没有一丝异常的树木,里面早已腐败不堪,失去了所有生机。   唐长老当机立断:“先停下来吃饭,休息好之后再进入阴煞之地。”   他们这行人走了四个小时山路,早已疲惫不堪。等进入阴煞之地,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危机,必须先在此地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谢逸年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让姚容坐上去。   他自己蹲在旁边,吃两口干粮喝一口水。   姚容也拿出了干粮默默吃着。   她的干粮和水不是天师盟准备的,是在来的路上提前烧的。   吃过东西,众人盘腿打坐,休息了足足一个小时,唐长老才让众人继续前进。   果然,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众人明显感应到周围的阴气浓度上升了,体内的灵力运转也越发困难。   唐长老从包里拿出卫星传回来的画面,带着众人拐了好一会儿。   终于,众人看到了一块完全凹陷下去的土地,也看到了土地下隐隐露出的宫殿遗址。   唐长老拿出指针疯狂摇摆的罗盘,说:“这里的鬼魂浓度是最强烈的。那只护法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第166章 守护灵34   “等等。”   就在唐长老准备下陵墓时, 谢族长出声叫住了他。   唐长老回头,只听见谢族长温声道:“我建议让逸年走在最前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族长身上。   以谢族长的城府,就算再不喜谢逸年, 也不可能明晃晃针对谢逸年, 所以谢族长给出了一个充分的理由:“逸年有照胆剑和玄黑法戒庇护,就算正面遭遇了那只鬼护法,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唐长老你也有保命手段,但你的保命手段怕是一次性的,还是留在关键时刻用为好。”   唐长老皱了皱眉。   谢族长这话说得有理, 但谢逸年怎么说都是晚辈。   让一个晚辈顶在最前面……   这种事他还真有些干不出来。   不等唐长老出声拒绝,谢逸年淡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由我走在最前面吧。”   说罢,谢逸年越过唐长老,来到了队伍最前列。   唐长老思量一二,还是默许了这个排列,自己站在第二位, 又对谢族长道:“你站在第三位吧。”   “行。”谢族长将一盏油灯递给谢逸年, “拿着吧,你走在最前面, 要随时注意油灯有没有熄灭,以防缺氧。”   谢逸年知道是这个道理, 将手电筒收到包里, 提着油灯。   油灯里的火苗轻轻跳动,散发出不详的光。   姚容实力最“弱”, 被安排在靠中间的位置。   进入陵墓, 原本就昏暗的环境越发沉闷, 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有唐长老的声音在回响, 不断给众人指明前进的方向。   唐长老会被选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绝非偶然,唐家是天师家族,却也曾是道上鼎鼎有名的盗墓贼。   虽说新中国成立后,唐家已经从盗墓转为了考古,但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始终没丢。尤其是身为家主的唐长老,那更是尽得真传。   只是,带着众人往里走了一段路后,唐长老不由停下了脚步,细细查看地道:“有些不对劲。”   “这座陵墓,有盗墓贼光顾过。”   有人问:“能确定大致时间吗?”   “三十年内。”唐长老肯定道,“那伙盗墓贼用的一种挖掘工具,是1990年前后才出现的。”   一个姓姬的女天师道:“会不会是谢舟他们?他们当年在阴煞之地发现了这座陵墓,决定下陵墓探险,结果不小心惊醒了千年厉鬼,就惨死在了阴煞之地里……”   “不会,谢舟他们的尸骨是在外面被发现的。”姚容清冷平淡的声音从中段处传来,“而且他们当时是来抓捕厉鬼,带的都是法器,没有携带任何盗墓工具。”   姬天师点头:“那这伙盗墓贼,应该是在阴煞之地形成前进来的……算算时间,说不定阴煞之地的出现,还与这伙盗墓贼有关系……”   众人都同意姬天师的猜测,唯有谢佐,不着痕迹地看了谢族长一眼。   他与谢族长是亲兄弟,对谢族长的行踪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十几年前……   谢族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略带警告地瞥向谢佐。   谢佐轻轻眨了下眼睛,没有吭声。   唐长老仔细查看了很久,但除了那些盗墓痕迹外,再无所获。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唐长老道:“等离开此地,我会派人去道上调查,看看十几年前有没有人出手过西周时期的陪葬品。现在我们继续深入吧。”   唐长老带着众人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好几处机关,从陵墓外围一点点往陵墓中心深入。   只是,直到现在,众人遭遇的危机都来自陵墓本身,而非来自鬼怪。   这种摸不清头脑的感觉,让众人越发谨慎。   “前面的地道变宽了。”走在最前面的谢逸年开口道。   走出这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众人的视野骤然开阔。   前方是一条笔直深入的道路,道路两侧分列有四个房间。   房间大门高达数米,其上纹路繁琐,似乎被雕刻成了某种异兽的形状。   唐长老没有选择直接深入,而是站在其中一扇门前,问姬天师:“你能认出这是什么纹路吗?”   姬姓,是西周国姓。   十大家族之一的姬家,就是西周的后裔。   在确定这座陵墓属于西周时期,姬天师就被天师盟派来了D市。   姬天师凑近了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其他人围在他们身侧,握着法器戒备四周。   过了好一会儿,姬天师说:“这种纹路,是上古大巫常用的祭祀符文。你们看,它像不像一头麒麟。”   “确实,还真是麒麟。”唐长老惊讶,“麒麟乃祥瑞,这扇门莫非是用来放置陪葬品的房间?”   “不,决不能进去。”姬天师摇头,神情凝重,“这种符文的作用是封印。上古有妖鬼作乱,大巫为了对付妖鬼,以四神兽为原型创造了封印符文。虽然我不知道房间里具体有什么,但毫无疑问,里面封印的,都是大凶之物。”   “大凶之物!?”众人心头都覆盖上一层阴影。   单是鬼护法和鬼蜮就让他们焦头烂额了,这被上古大巫封印了两千多年的大凶之物又是何等可怕?   “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鬼护法和鬼蜮,暂时不要节外生枝。”唐长老当机立断,问姬天师,“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深入?”   姬天师点头。   “走!”唐长老一发话,众人按照方才的队列继续前进。   但一个小时后,众人又回到了原地。   看着面前那几扇一模一样的门,唐长老头疼道:“难道是鬼打墙了?”   他们这些人不至于连鬼打墙都认不出来,姬天师道:“不是。这条通道是个圆形通道,我们再怎么走都只能走回原点。”   听到姬天师的解释,唐长老愈发头疼。   他宁愿遇到的是鬼打墙。   眼下这条通道不能走,他们要是想继续深入陵墓,就只能推开那些刻有封印符文的大门。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一时之间,气氛凝滞下来。   谢族长没事做,干脆举着手电筒梭巡地面。   “咦——”谢族长突然蹲下身子,摸了摸最左边那扇门前面的泥土,“你们来看,这里好像有陈年血迹。”   “是血迹,有些年头了。”唐长老道,“这些血迹,会不会是那伙盗墓贼留下来的?”   谢族长道:“应该是。”   唐长老重新振作,让姬天师再去检查这几扇门,看看封印有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姬天师检查得越发耐心,约莫半小时后,她道:“其它三扇门的封印没有被破坏过,但那扇留有血迹的门上的封印,确实是不完整的。”   唐长老高兴道:“看来那伙盗墓贼就是进了这个房间。”   谢族长脸上也露出笑容:“肯定是那伙人破坏了封印符文,导致封印在里面的鬼护法被放出来了。”   姬天师道:“找到了鬼护法的藏身之地,我们就进去吧。”   “行。”几位资历最深的天师达成了共识。   谢逸年回头看了姚容一眼,见姚容神色间并无异样,这才伸出手,试图推开房间门。   门后是一条通道。   众人沿着这条通道一路向前,竟是来到了主墓。   主墓两侧,长明灯幽幽燃烧,照亮四方,欢迎这些不速之客。   红色棺椁静静立在石阶之上,一应华丽规格的陪葬品象征着陵墓主人的身份和权势。   人生来有贵贱不平等之分,死后亦是如此。   就在谢逸年提着油灯,要走上台阶查看陪葬品时,他的视线骤然陷入黑暗。   一股腥臭而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凄厉的尖叫几乎刺穿谢逸年的耳膜,连带着他的神魂都因此震动,玄黑法戒自动激发防护罩,为谢逸年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照胆剑瞬间出鞘。   谢逸年看不见鬼怪,却不影响他挥剑向前。   照胆剑剑锋所过之处,那些凄厉的尖叫声都化作临死前的哀嚎。   等谢逸年的视线重归光明,他回头一看,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战状态。   与他们对战的厉鬼,最弱也是鬼侍级别,那只鬼护法也不知道藏在何处。   谢逸年没有过去帮助其他人,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台阶最高处,仔细查看那些陪葬品。   绝大多数陪葬品都是器物,谢逸年还看到了好几副甲胄和一列武器,但奇怪的是,在红色棺椁旁边还有一个历经两千年依旧不朽的梳妆台。   这个陵墓的主人明显是个男人,怎么会挑选梳妆台作为他的陪葬品?   谢逸年心生警惕,握着照胆剑轻轻上前。   终于,借着油灯的微光,他看清了镜面。   被打磨得格外光滑的镜面里,有身穿嫁衣的女子待在镜中,如泣如诉地看着他。   下一刻,嫁衣女子从镜中走出。   她赤着双脚,浑身气势节节攀升,脚腕铃铛一步一响。   这急促的铃铛声仿佛是开启鬼门的钥匙,无数沉睡在陪葬品里的冤魂被惊醒,从四面八方涌向谢逸年,将他团团包围。   谢逸年遽然色变。   正在与鬼侍缠斗的唐天师骇然望向台阶方向,因为太过震惊,他险些被撕裂胳膊。   姬天师一剑斩退面前的鬼侍,唇角轻颤:“怎么可能……”   谢家长老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色淤血,他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惊道:“这只鬼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鬼护法晋升到鬼王!?”   谢佐提着心,下意识喊了一声“大哥”,却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这时,一袭红嫁衣落入众人眼里。   “是鬼新娘!?”   “该死的,这只鬼护法一定是陵墓主人的新娘。”   身为陵墓主人的新娘,这只女鬼自然也算是陵墓的主人,陵墓里的厉鬼都要受她控制。   虽然这只女鬼的实力只是护法,但只要身处在陵墓里,这只女鬼就能借此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到鬼王级别。   想通这一点,唐长老他们都感到棘手。   身处鬼怪包围圈、直面鬼新娘的谢逸年,这会儿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他举着照胆剑,几乎每一次挥剑都是下意识的。   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疲倦却如潮水般向他蔓延而来。   恍惚之间,谢逸年看到鬼新娘的嘴唇动了动。   耳边充斥着鬼怪的尖叫声,谢逸年只能从口型勉强分辨,她说的似乎是……   发钗?   谢逸年扑到梳妆柜前,顶着鬼新娘骤然加剧的攻击,将梳妆柜上摆放的东西全部翻找了一遍。   什么都有,唯独不见发钗。   这支发钗对她有什么意义?   又是谁拿走了她的发钗!   ***   鬼新娘被谢逸年的动作激怒了。   她垂至腰际的长发迅速变长,脚踝处的铃铛声越发急促,宛若催命之音:“把我的发钗还回来!”   头发缠上谢逸年的脚踝,将他带倒在地,油灯破碎,里面装着的煤油打湿谢逸年的袖子。   谢逸年右手撑地,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一条细丝刺伤了手指。   他低头一看。   油灯里,怎么会有一根金丝?   谢逸年只来得及将那根细丝收入怀里,就地一滚,斩向斩向头发。   头发坚韧无比,连照胆剑都没办法一下子斩断,谢逸年自己反倒被那股力度震得气血翻涌。   谢逸年干脆咬破手臂,将血挥洒在剑身上,终于成功脱困。   还不等他站稳,他就被从台阶上推了下来。   鬼新娘带着她召唤出来的厉鬼飞扑而来。   原本还勉力能支撑的天师们瞬间陷入苦战,即使鬼新娘的主要对手是谢逸年,但偶尔给他们来一下,他们也有些吃不消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谢族长喊道,“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等我们的灵力消耗一空,我们就要死了。我们撤退吧!”   唐长老也有了撤退之意,他朝众人大声道:“快撤!”   众人底牌尽出,向外退去。   唐长老负责殿后。   眼看着大多数人都退了出去,谢逸年还在原地与鬼新娘缠斗,唐长老喊道:“谢逸年,快撤!”   谢逸年苦笑。   他倒是想撤,但不知道为什么,鬼新娘就是认准了他。   在鬼新娘的鬼蜮里,只要鬼新娘不让他离开,他根本没办法离开。   “把我的发钗还回来!”鬼新娘又在重复这句话。   谢逸年头疼欲裂,捂着胸口吐血时,又摸到了那根材质坚硬的金丝。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发钗……金丝……油灯……   难道说,这根金丝,就是从发钗里拆出来的,所以鬼新娘才会认准了他!?   金丝藏在了油灯里,而油灯,是谢族长给他的,也是谢族长提议他排在第一个的。   这是巧合吗?   不,比起巧合,他更倾向于是谢族长有意为之。   金丝是谢族长藏在油灯里面的,谢族长知道鬼新娘对这支发钗的执念。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他跟那伙盗墓贼有关系!   甚至很有可能,当年他与那伙盗墓贼一起下过这座陵墓!   谢逸年感觉自己摸到了当年的真相。   想要逃过鬼新娘的追杀,最好的办法,就是丢掉这根金丝。   可一旦丢了金丝,要怎么证明谢族长故意陷害他?   而且他身上早就沾染了金丝的气息,这只鬼新娘怕是很难放过他。   所以……   谢逸年大喊:“妈!”   妈,你再不出手,我就扛不住啦!   唐长老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看得出来,谢逸年不是不想走,只是被鬼新娘缠住了。   唐长老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向着谢逸年冲了过去。   可是,姚容的速度比他更快。   “不——”   唐长老嘶吼道,几乎以为姚容要横死在鬼新娘手下,可下一刻,唐长老就惊得瞪大了双眼。   姚容手里凭空出现的那把黑色长剑,好像有一点点眼熟啊。   没等唐长老回忆起来,只见姚容剑尖一挑,鬼新娘就被姚容砍翻了。   然后就像刚刚谢逸年被追杀得满地打滚一样,鬼新娘咕噜噜一下子滚出去了老远。   唐长老:糟糕,记性太好,突然就想起来了怎么办!   另一边,谢族长他们一行天师撤出主墓后,并没有马上安全。   厉鬼从通道涌出来,对他们进行追杀。   一行天师且战且退,终于成功退出了陵墓。   阴气遮天蔽日,成功阻断了他们的方向感,众人来不及寻找方向,随意挑了个方向跑,离陵墓越远越好。   跑了足足十分钟,众人停下来,结阵斩杀那些追上来的鬼怪。   死里逃生,众人累得头晕目眩。   姬天师环顾四周:“唐长老还没出来?”   又有人道:“姚容和谢逸年也没有出来。”   姬天师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   谢族长神色莫名:“谢逸年有照胆剑,是最有可能从鬼王手里逃出来的人。”   姬天师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逃出来,谢逸年也能重伤鬼新娘,阻止鬼蜮继续扩大吧。”   谢佐忽然道:“等等,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谢佐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前方影影绰绰,隐约间好像有很多木板竖立。   “好像是……墓碑?”   墓碑距离众人并不远,他们干脆走上前去,仔细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谢剑之墓,谢林之墓,谢彬之墓……”   “是当年死在阴煞之地的谢家人的名字。”   “这些应该是姚容立的吧,她收敛了谢家人的尸骨,将他们葬在此地,顺便给他们都立了墓碑。”   众人三言两语拼凑出了事情真相。   “等等——”有人的牙关突然开始打颤,“你们来看,中间这个墓,是属于谁的墓?”   姬天师走过去一看,白了对方一眼:“这上面不是写着吗,这是……”   话说到一半,姬天师的脸色瞬间惨白。   只见最中间这块墓碑上刻着一行竖字——   【谢舟、姚容夫妻合墓】   “这怎么可能!”   “姚容……死了!?”   “如果这是姚容的坟墓,那之前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的姚容,又是谁?”   他们这个职业,也算是常年和鬼怪打交道了,但这时候,众人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终日打鹰却被鹰啄眼,救命,他们见鬼了!!! 第167章 守护灵35   陵墓里, 唐长老受到的冲击丝毫不弱于姬天师等人。   他人生前四十几年的认知都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   说好了天师死后不能化鬼呢!   姚容这算什么?   哦他懂了,一般情况下天师死后是不会化鬼的,但要么不化, 一化就化身为鬼王是吧。   唐长老神情恍惚, 余光瞥见鬼新娘咕噜噜滚到了他脚边,他条件反射地挥出千年桃木剑,重重砍向鬼新娘,险些削去鬼新娘一条胳膊。   鬼新娘吃痛之下,周身鬼火反倒越燃越旺, 以十分不合常理的姿势腾身而起,向唐长老的命门攻来。   唐长老先前为了掩护众人撤退,早已身受重伤,带来的众多宝物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刚刚那一剑更是将他体内灵力消耗一空,眼下根本无计可施, 只能眼睁睁迎接自己的末路。   就在鬼新娘的手掌覆上唐长老的命门时, 斜里一剑再次挑来,然后鬼新娘又咕噜噜往外滚了。   唐长老:“……”   他怀疑姚容有恶趣味, 喜欢看鬼新娘满地打滚的狼狈模样。   鬼新娘显然也记恨上了姚容,爬起来第一件事, 就是命令下属和她一起过去围殴姚容。   姚容持剑静立, 没有鬼怪敢以下犯上。   鬼新娘要疯了,尖锐道:“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   “就算你是陵墓的主人, 也没办法抹平你我之间的差距。”姚容抬手一挥, 那些原本连接在鬼新娘和普通鬼物之间的阴气悉数凝固, 而后断裂。   在这份呼应被斩断后,鬼新娘的实力瞬间从鬼王跌落回鬼护法, 那些原本受鬼新娘驱使的鬼物匍匐原地瑟瑟发抖。   姚容问谢逸年:“接下来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   谢逸年提剑迎上。   护法级别的鬼新娘依旧比谢逸年强上许多,但她待在陵墓里太久了,从来没有经历过实战,攻击手段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   谢逸年轻轻松松摸透了鬼新娘的攻击规律,他常年与鬼物战斗,靠着战斗技巧,也能与鬼新娘打得你来我往。   但谢逸年很清楚,再这样僵持下去,输的人肯定会是他。   必须要想个办法破局。   谢逸年用照胆剑架住鬼新娘的攻击,脑子飞快转动,突然,他想到了怀里那根金丝。   鬼新娘为什么执着于找回她的发钗?   眼看着自己逐渐落入下风,谢逸年咬牙,决定拼了。   他后退一步,卸去后坐力的同时,松开照胆剑,空出来的右手握住了怀里的金丝,拼着受下鬼新娘一击,也要与鬼新娘拉近距离,注入灵力,将金丝变得锋利且坚硬,用尽全力将金丝刺入她的眼睛。   鬼新娘嘶吼,试图将谢逸年甩开。   她长发乱舞,这一瞬间,谢逸年看清了她脖颈处被长发遮掩住的伤口。   那伤口形状极细极长,偏偏深可见骨,就像是……   由金钗造成的!   谢逸年屏气,拔出金丝,再度用力,将金丝没入鬼新娘的那道伤口。   金丝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烧伤谢逸年的手掌。   他趁势松手,就地一滚,重新握住照胆剑,摆出防御姿态,警惕地看着鬼新娘。   鬼新娘却没有心思去反击了。   她捂着自己的脖颈,满脸狰狞,似乎是想要拔出金丝,却又不敢去触碰。   唐长老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谢逸年用袖子抹去唇角血沫,急促喘了几口气,才回答唐长老的问题:“我见她这么在意发钗,就试着用发钗来对付她。没想到真有效果。”   鬼新娘恶狠狠地看着谢逸年,她想要怒骂,开口却气若游丝:“卑鄙!”   谢逸年第一次被鬼骂卑鄙,只觉无辜:“不是你要我把发钗还给你吗。”   唐长老越听越糊涂。   鬼新娘念叨的那几句话,他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但谢逸年是在哪里得到了那根发钗?   唐长老有些复杂地看着谢逸年,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青年,怎么就脑后生反骨呢。   谢逸年依旧是满脸无辜:“唐长老,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啊?”   唐长老:“……”   唐长老满心愁绪都被谢逸年堵了回去。   他郁闷道:“没什么。”   谢逸年笑了笑,拿照胆剑当拐杖,拄着它来到鬼新娘面前:“唐长老,我们先合作净化鬼新娘身上的戾气,让她的神智恢复些许清明。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半小时后,鬼新娘眼底的血红淡去不少,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平静下来:“你们要聊什么?”   谢逸年盘膝坐在她面前:“先介绍介绍你自己吧。”   鬼新娘垂下眼睛,看了看谢逸年,又看了不远处的姚容,最后还是放弃挣扎,选择坦诚相待。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   鬼新娘生前是一名没落贵族少女,一次出行,她被一位年轻王侯看中,聘为正妃。   这确实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礼。   可就在婚期前不久,年轻王侯意外暴毙,她的父母族人逼她为王侯殉葬,唯有如此,她才能保有王妃的身份,才能让家族富贵绵延。   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安排,除了她自己。   可她的反抗在那些人面前太过微弱,就在她谋划着逃跑时,她的婢女出卖了她,随后,她被母亲亲手下药昏迷,和生殉的一千名奴隶一起送进了陵墓。   陵墓封死之后,里面的氧气越来越稀薄,鬼新娘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为了结束自己的痛苦,她拔下发间金钗刺入脖颈。   她的怨念浸润了金钗,所以她在感应到谢逸年身上有金钗的气息后,才会对谢逸年下狠手,想要重新将金钗夺回来。   再加上金钗是夺走她性命的凶器,金钗造成的那处伤口是她身上最大的破绽,所以谢逸年用那根金丝重新刺入脖颈伤口,她的反应才会那么强烈。   鬼新娘的这番言论,倒是解答了唐长老心中的不少困惑。   但他还是有些地方没想通。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那根金丝的?”唐长老问谢逸年。   姚容也向谢逸年看来。   明明在进入陵墓之前,谢逸年身上还没有这个东西。   谢逸年眼中划过一丝讥讽:“是谢族长给我的那盏油灯。”   “金丝就藏在油灯里。”   唐长老一愣,沉思片刻,疑惑道:“他是如何得到那根金丝的,又是如何知道那根金丝会激发鬼新娘的仇恨?”   谢逸年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谢族长当年和那伙盗墓贼一起下过这座陵墓。”   姚容眼眸顿时微微眯起。   唐长老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情。大敌当前,天师盟绝对容不下这种趁机铲除异己的人。”   说到“大敌当前”几个字时,唐长老还是没忍住,悄悄瞥了姚容一眼。   姚容微微一笑,面色自若地与唐长老对视。   唐长老脸上露出些许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出去吧。他们在外面肯定很着急。”   姚容道:“陵墓里这些鬼,不能放着不管。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出去吧,有我约束他们,你不用担心他们再作乱。”   唐长老的脸都快苦成了苦瓜。   这这这……   姚容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壮大实力,增加势力吗?   哦,他想起来了,就算姚容什么势力都没有,孤身一鬼杀上天师盟,他们天师盟也未必打得过她。   那就没事了。   她把这些鬼怪全部带出去,还能帮他完成盟里布置的任务。   唐长老坦然开摆,甚至帮忙维持秩序,让这些鬼怪在姚容身后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谢逸年抱着肚子,险些笑得满地打滚,深觉自己的道行比起老狐狸们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   陵墓外。   姬天师、谢族长、谢佐等人依旧风中凌乱。   至于谢逸年和唐长老的死活?   不好意思,不是他们没有战友情,而是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真正该害怕的是那只鬼新娘才对。   良久,有人涩声道:“你们说,这座合墓里,有没有可能只埋着谢舟的尸骨,姚容的尸骨其实没有埋在里面。”   这话实在有些自欺欺人,那人说完,也重新闭上了嘴。   但这番话,让谢族长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他不得不压下一团乱麻的心绪,努力思考现状。   他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布置得很完美——   谢逸年有照胆剑和玄黑法戒,最适合走在第一个。   只要谢逸年走在最前面,谢逸年肯定要负责提油灯,时刻警惕陵墓里的氧气含量是否充足。   等谢逸年进入主墓,鬼新娘就会立马感应到发钗的气息,与谢逸年缠斗。   就算谢逸年有极品防御法器和帝器,也绝不可能战胜鬼王实力的鬼新娘,最后势必死在鬼新娘手里。   谢逸年一死,再随便想个办法,让“实力大跌”的姚容悄无声息死在陵墓里。   自此,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但谢族长万万没想到,姚容竟然是只女鬼!   还是一只能完美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女鬼!   这得是什么实力?   很显然,他的计划失败了。   但他没时间去失望,他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姚容和谢逸年会不会发现他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终于找到你们了。”   就在这时,唐长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唐长老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   众人看着他,却不觉得轻松,反而摆出了一副警惕的姿态,死死盯着他身后的姚容。   唐长老因他们的反应怔了怔,瞥见那些墓碑,心下恍然。   他叹了口气,说:“鬼新娘被封印了,鬼蜮也被解决了。”   有些难以启齿,但唐长老还是得承认:“这都是姚容的功劳。”   “唐长老!”姬天师喊了一声。   哪有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唐长老摆摆手:“行了,有什么事情,就等回去后再说吧。”   暂时压下姬天师他们,唐长老扭头去看谢逸年。   他刚刚琢磨了一路,逐渐琢磨出了一些门道:姚容从来没杀过一个天师,还帮他们解决了鬼新娘和鬼蜮的问题,为的是什么?   很明显是为了谢逸年啊。   虽然唐长老觉得谢逸年这小子不地道,盟里投资他,他却对盟里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事情,但这会儿还得靠谢逸年来和姚容沟通。   唐长老语气十分客气,摆出一副商量的姿态:“我们这些人先撤回村子,你和你妈晚一些撤出去,你看行吗?”   谢逸年:“行。”   唐长老叮嘱道:“看着你妈些。别忘了,你是照胆剑剑主,是天师盟的人。”   谢逸年弯起眼眸:“我知道,唐长老你就放心吧。”   唐长老……唐长老实在放心不下啊。   但他再不放心也没办法了。   “走吧。”唐长老拖着疲倦的身体,朝姬天师他们招手。   姬天师张了张嘴:“就这么回去了?”   唐长老翻了个白眼:“总不能白白送死吧。”   刚才死在鬼新娘手底下,还能说自己是慷慨就义。   现在死在姚容手底下算怎么一回事啊。   目送着一行人逐渐远去,谢逸年眼眸弯弯,对姚容说:“妈,你看唐长老那表情,欲言又止,止而欲言,我都担心他憋死。”   姚容拍了拍谢逸年的脑袋:“怎么能看长辈的笑话?”   谢逸年努力憋笑:“妈,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一个劲吓唬唐长老吗。”   姚容无辜:“他年轻那会儿特别咋咋呼呼,被老鼠吓到都要跟别人嚷嚷个三天三夜,现在看他装沉稳总有些不习惯。我也是在帮他回顾年轻时候。”   谢逸年:“……唐长老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荣幸。”   姚容坦然:“我也这么觉得。”   唐长老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执行这次任务,她顺手帮他完成了任务,还为他拦下了鬼新娘的一击,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分吧。   母子两贫了会儿嘴,姚容叹了口气,看向前方静默的墓碑,声音也随之低沉下去:“去见见你爸爸和各位长辈吧。”   谢逸年点头,从玄黑法戒里取出香烛。   他从最边上的坟墓开始祭拜。   姚容站在他旁边,跟他介绍这些人,慢慢说着这些人的过往事迹。   谢逸年侧耳认真聆听,手下动作不停,点燃香烛纸钱。   即使知道他们早已投胎转世,收不到他烧的这些东西,但人类祭拜死者,为的也不只是死者能在地下过得更好,更多时候是为了寄托生者哀思。   祭拜完其他人,谢逸年才蹲在了谢舟和姚容的合墓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提起自己最干净的一处衣角,一点点拭净墓碑上的灰尘:“爸,我来看你了。”   “你知道吗,我现在比你当年厉害多了。”   谢逸年的眼尾一点点晕上红色,他强忍泪意:“我很快就能解决掉那些坏人,接你回谢家了。”   ***   唐长老、谢族长等人一刻都没有耽误,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村口。   明明从进山到出山,时间才过去了一天,但当众人重新站在“清阳村”的牌匾前,他们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们看!”   姬天师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众人看去。   那黑沉可怖的鬼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内收拢,很快就越过了清阳村,没入山林。   鬼蜮一退去,众人的手机立马能接收信号。   下一秒,天师盟盟主的电话就打进了唐长老的手机。   此刻,天师盟高层齐聚会议室。   天师盟盟主点开手机扩音键,在唐长老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开口问道:“你们完成任务了?”   虽然在鬼蜮退去时,他们就知道,任务十有八九是完成了,但他们还是想跟唐长老再确认一遍。   “额,算是完成了。”   天师盟盟主没听出唐长老语气里的勉强,问:“伤亡情况如何?唉,这次行动的死伤一定很惨烈吧。”   “嗯……大家伤得都不轻,但没人死亡。”   “没人死亡!?”会议室里,众人都忍不住心中的惊愕,声音此起彼伏,“难不成你们有人的实力突然突破了?”   唐长老狠狠抹了一把脸:“那个……盟主,我说一件事情,你们别激动啊。”   身为天师盟的高层,别的不说,年龄绝对是不小的。   “有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吧。”天师盟盟主连声催促,心道唐长老以前也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的人啊,怎么这会儿连件事情都说不利落了。   唐长老咳了两声:“那个……嗯……其实姚容就是那位出现在山谷里的鬼王。这次行动多亏了有她帮忙,才能圆满完成。”   天师盟盟主:“……”   唐长老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他怎么就有些理解不了了呢。   一向不服老的天师盟盟主,开始担心自己上了年纪耳背了。   他抬头环视四周,却从其他人脸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魔幻表情。   不少长老都抬手捂住了心脏。   天师盟盟主也忍不住用力捂住心脏,问唐长老:“你要多久能赶回D市天师盟?”   他们为了鬼蜮的事情,都从天师盟总部赶来了D市。   “半小时。”   “好的,那等你回来之后再汇报。”天师盟盟主淡定挂断电话,下一秒,他朝门外高喊,“人呢,人呢,还有半小时时间,马上出去买两瓶速效救心丸来!”   要是不吃点药,继续听唐长老汇报,他担心唐长老汇报完,会议室也倒下一片了。   必须给彼此一些时间缓缓。   半小时后,会议室众人齐齐举杯,咽下刚买回来的速效救心丸。   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天师盟盟主淡定将药瓶塞进口袋里。   众人平静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唐长老众人,摆出一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   “你们受累了,先坐着喝杯水再说话吧。”天师盟盟主不疾不徐道。   也不差这一口水的功夫,唐长老他们纷纷在下首的空位置坐下。   喝了口水,唐长老刚要开口,谢族长适时插话道:“唐长老,你的伤势最重,不如你坐在旁边好好休息,由我们其他人来做汇报?”   唐长老目光幽深地看着谢族长。   谢族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要再度开口,却听唐长老道:“那就由谢族长代我开口吧。谢族长不知道的事情,再由我来做补充。”   谢族长能成为一族之长,自然是能言善辩之人。   他从进山说起,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天师盟盟主等人身临其境。   说到那只鬼新娘能借助陵墓将实力提升到鬼王级别时,天师盟盟主等人呼吸一紧。   说到他们死里逃生时,天师盟盟主等人悄然松了口气。   说到他们逃出陵墓却见到那些墓碑时,天师盟盟主等人知道,正题来了。   谢族长冷声道:“很显然,谢逸年一直都知道姚容的身份,却从来没想过将此事上报给盟里。”   其实唐长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由谢族长说出来,十分像是挑拨离间。   唐长老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岂料,唐长老说完后,谢族长的语气反而越发冷厉:“唐长老,你也被鬼王和鬼王之子蒙骗了吗!”   “要知道,谢逸年现在可不是我们天师盟的照胆剑剑主,而是鬼王之子!”   谢族长图穷匕见,唐长老原本就怀疑他,现在更是愈发看清了谢族长的险恶用意。   大多数人在称呼谢逸年时,都是称他为照胆剑剑主。   可谢族长偏偏要称呼谢逸年为“鬼王之子”,这不就是反复向众人强调谢逸年的身世,要将谢逸年打到鬼怪那个阵营吗。   谢族长继续道:“唐长老,非我族类,其心可诛,你莫要因为旧时的一点私人情谊就被他们蒙骗啊!”   唐长老气极反笑:“行,正如你所说,谢逸年是鬼王之子。你打算怎么做,杀了谢逸年?你有没有想过,姚容这些年从未杀过一名天师,反而多次伸出援手,到底是为了谁?你敢伤谢逸年,就不怕姚容的报复吗。”   谢族长说:“谢逸年正是看准了这点,行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很清楚,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敢对他采取任何措施,所以不仅夺走了照胆剑,还从盟主手里哄骗走了一堆修炼物资。”   夺走照胆剑什么的,人家那是凭实力让照胆剑认主的,但后者嘛……   众人齐刷刷望向天师盟盟主,用眼神来谴责他资敌。   盟主啊,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资敌。   谁知道内鬼竟在我身边!   天师盟盟主牙疼。   都看他干嘛。   他事先又不知道这件事情。   谢族长戳中了天师盟高层们的痛点,自以为胜券在握,悠悠然道:“天师盟与鬼王乃生死大敌,如今天师盟却费尽心力、倾尽资源地帮鬼王养儿子。”   “还好事情暴露得早,要是等谢逸年成为了天师界第一人后事情才暴露出来,我们在座所有人将来到了黄泉之下,都无颜面对天师盟历代英烈!”   天师盟盟主现在最讨厌的人,绝对是谢族长。   就你有嘴,就你会说话是吧。   什么帮鬼王养儿子,什么无颜面对英烈,这不是公然戳他的脊梁骨吗。   但天师盟盟主再气,也得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   陆鹤轩早在谢逸年契约照胆剑那会儿就和谢家人翻脸了,他冷笑道:“谢族长说了那么多,依你之见,要如何对付姚容和谢逸年呢?”   谢族长方才还在慷慨陈词,这会儿的态度却立马软化下来:“这当然得看盟里的决策。”   陆鹤轩冷笑。   “帮鬼王养儿子”这句话一出,天师盟以后绝对不会再给谢逸年提供修炼资源,甚至会因为谢逸年“鬼王儿子”的身份,对谢逸年抱以警惕和戒备。   天师盟投鼠忌器,也许不敢直接对谢逸年下杀手,但打压谢逸年、将谢逸年赶出天师盟……如此种种小动作还是能做的。   这是盟里的决策吗?   这是正中谢族长下怀!   陆鹤轩道:“谢族长,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少些私心为好。”   周家主都烦死谢族长这一脉的人了,为什么总是把大家当傻子,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实在是太多了:“谢族长,天师盟不是你手里的枪,别想着让天师盟帮你对付你的仇人。”   谢族长摊手,微微一笑,风度翩然:“看来诸位对我有所误会。如若诸位不信我,后续对付姚容和谢逸年的事情,我们谢家都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   唐长老冷哼。   就连一贯与谢家交好的副盟主等人,脸色也都有些难看,显然是对谢族长的这番说辞很不满。   谢佐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底,越发忧虑。   他们这一脉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发被众人厌恶的?   就算真的趁机解决掉姚容和谢逸年,他们这一脉在天师盟,甚至在谢家,还会有容身之所吗?   更何况,这点小动作,真的能够解决掉姚容和谢逸年吗……   “哟,今天真是热闹啊,人到得这么齐。”   清冷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在会议室里扩散开。   在不少人立变的神色中,姚容带着谢逸年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她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坐到了天师盟盟主对面。   除天师盟盟主外,会议室内众人当即起身拔武器,摆出戒备姿态,与姚容对峙。   “你你你……”唐长老结巴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是想问外面的阵法为什么没有拦住我?”姚容轻笑,“当然是因为我太强了。”   唐长老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偏偏还没办法反驳姚容。   不是天师盟的阵法不够强大,而是姚容太强大了。   强大到阵法形同虚设。   强大到她可以在天师盟来去自如。   唐长老还想再问,但天师盟盟主挥手止住了唐长老,镇定出声道:“我与那位死在姚家先祖手底下的鬼王打过照面,那位鬼王是很强,但还是到不了你这个程度。”   天师盟传承那么多年,曾经斩杀过不下两位数的鬼王。   他们也是有底牌和倚仗的。   可现在,天师盟盟主忍不住怀疑:那些底牌和倚仗,真的能解决掉姚容吗。   “不错。我的实力,远胜过普通鬼王。”姚容爽快承认。   其实几年前,她的实力也就是普通鬼王的层次。   但这几年里,她日日夜夜都在炼化阴煞剑。   随着她对阴煞剑的炼化越来越深,她的实力也有了质的提高。   如今,她的实力应该到了半步鬼仙。   无论任何生灵,从肉体凡胎突破到仙这一层次,即使只是初初接触到这个领域,人间也很难再有敌手。   天师盟盟主面色不变:“阁下闯入此地,是要与我们天师盟撕破脸吗?”   姚容看向谢逸年,示意谢逸年坐下。   谢逸年从旁边拉来一张办公椅,没有坐到姚容身边,而是选择坐在姚容身后,充当姚容的发言人:“盟主,我妈走这一趟,不是来宣战的。”   天师盟高层牙疼。   这一声“妈”真的是……   唉,谢逸年喊得自然,他们却听得千愁万绪。   谢逸年丝毫没有照顾各位高层的心理,继续道:“我妈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想要请天师盟帮忙调查一番。就算是她帮天师盟解决掉鬼新娘和鬼蜮的谢礼,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姚容指尖轻敲桌面,补充道:“天师盟的人应该也不想欠我人情吧。”   谢族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盟主已经点头:“可以,你要查什么。”   姚容看向唐长老,问:“老唐,你有没有把鬼新娘说的那件事情汇报给你们盟主。”   唐长老:“……没。”   姚容:“我特意给你留了那么多时间,你居然还没有汇报,不会是想帮谢扶这家伙隐瞒吧。”   谢族长,名字谢扶。   唐长老:“……我和谢扶可没这么好的交情。”   “那你说还是我说。”   “我来说吧。”   众人不知道姚容和唐长老在打什么哑谜,但很快,唐长老就将主墓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绪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谢族长立马怒道:“一派胡言!”   谢逸年从怀里取出一块布。   展开布料,里面包着的是一根浸满灯油的金丝。   “这是证物。”   谢族长冷笑:“荒谬,难道你以为,随随便便找来一根金丝,就可以污蔑我了?”   陆鹤轩突然道:“谢扶那一脉不善经营,做生意总是亏损,年轻那会儿为了有钱置办更好的法器,他结识了不少盗墓的人,也经常跟着那些人一起下墓。”   陵墓里经常会遇到鬼。   术业有专攻,盗墓贼擅长盗墓,却不擅长抓鬼,所以很多盗墓贼在下墓前都会请上一两个天师同行。   谢族长靠着这个,发了不少横财。   有时甚至能从古墓里带出一些法器。   一位与谢族长关系还行的长老恍然:“难怪谢扶年轻那会儿从来不缺法器。我还以为是家族赐给他的,没想到是这么来的。”   谢族长冷着脸:“这不能证明我十几二十年前进过西周王侯墓。”   谢逸年道:“确实。所以我妈想请天师盟找到当年那伙盗墓贼,让那伙盗墓贼来指认谢扶。”   盟主点头应好,吩咐他的助理去做这件事情。   天师这一行,经常要和古董打交道,所以天师盟在古董行业的人脉十分强大。   只要当年那伙盗墓贼还有人活着,只要他们曾经出售过从西周王侯墓里带出来的古董,那或早或晚,天师盟都能找到他们。   盟主问:“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肯定查不出结果。你们还有什么证据吗。”   谢逸年:“除了那伙盗墓贼外,我还有很多特殊的人证。”   盟主一愣:“特殊的人证?是谁?”   “陵墓里那些鬼怪。”   盟主:“……行,你把他们叫出来吧,我听听他们的证词。”   当了那么多年盟主,也不是没断过案。   用鬼怪当证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姚容手一挥,十几个至少是鬼侍级别的厉鬼就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当他们出现的那一刻,整栋天师盟大楼角落挂着的铜铃开始疯狂震颤,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声。   姚容指尖轻敲,一股阴气从她周身往外蔓延。   所过之处,铜铃被阴气死死包住,再也无法扩散出一丝涟漪。   盟主终于知道姚容踏入会议室时,他们为什么没有听到示警了。   姚容道:“现在安静了。我们继续吧。”   天师盟高层战略性擦汗。   唯有谢族长出声道:“你是鬼王,他们都是你的下属。你想要他们说出什么证词不行?”   姚容悠悠抬眸。   从她进入会议室起,这是她第一次看谢族长。   那轻飘飘的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一只蚂蚁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你说得有道理。所以其他鬼的证词,听或不听都没关系。但鬼新娘的证词,大家可以听听看。”   “比如,让鬼新娘去找她的发钗,看看她的发钗现在在何处。”   姚容说到这里时,谢族长还能稳住。   但姚容的下一句话,让谢族长脸色“刷”地惨白下来。   “你下过陵墓,肯定知道鬼新娘的实力。”   “以你的小心谨慎,既然要下陵墓,不可能不给自己准备些保命的东西,所以我想,那根发钗,现在就在你身上吧。” 第168章 守护灵36   察觉到众人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谢扶阴沉的脸上忽而绽开一丝笑容,拉开办公椅悠悠坐下,两手抱臂。   “鬼王大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在我看来, 简直是一派胡——”   下一刻,一股无形波动掐住了谢扶的脖颈,让他再吐不出一丝气音。   而后,谢扶双脚离地,身体重重砸向天花板吊灯, 又重新弹回桌面。   吊灯被砸得支离破碎,哗啦啦往下掉。   玻璃碎片四下飞溅,却没有惊扰到其他人,悉数落在了谢扶身上,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划破。   碎片划得不深,没有伤到要害, 只渗出了无数血丝, 让谢扶成了一个血人。   “大哥!”   “族长!”   谢佐和谢家长老扑了过去,手忙脚乱给他喂丹药。   谢扶痛得浑身蜷缩, 服下丹药后,才勉强能动弹。   谢佐扶着谢扶重新坐好, 这才怒视姚容:“姚容, 你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动手。”   姚容眉梢冷厉,从椅子上起身, 浑身气势毫不收敛地向谢佐压迫过去。   “谢扶口口声声喊我为鬼王, 但我觉得, 他并没有将我的身份放在心上。不然,他怎么敢屡次冒犯我。”   “你记住, 我愿意跟你们讲道理,是给你们面子。但如果我给了面子,却还有人不要脸,那就不要怪我不讲道理了。”   话落,姚容解开鬼新娘的束缚,冷冷下令:“去搜谢扶的身。”   鬼新娘身形一闪就来到谢扶面前。   但找了半天,鬼新娘都没有在谢扶身上找到发钗。   姚容手指一滑,谢扶指尖的储物戒指破碎,一支雕刻成桃花形状的双股金钗从戒指里掉落出来,被鬼新娘小心翼翼托住。   “这就是我的发钗!”鬼新娘道。   谢扶暗暗吸了口冷气,让自己尽可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并迅速思索对策。   事情确实和姚容说的差不多,他将这支发钗带进了陵墓。   出了陵墓后,他就跟着唐长老他们来到了这里,根本没有机会处理掉这只发钗。   姚容道:“将那根金丝和这支发钗一并送给姬天师,请她看看发钗是不是西周时期的制式,金丝又是否是从发钗里取出来的。”   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安静等着姬天师给出结果。   谢扶突然冷声道:“鬼王大人,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开口。”   站着的姚容可以轻轻松松俯视谢扶:“我没有封住你的嘴巴。”   谢扶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但您刚刚可是险些要了我的命啊。我这人说话有些不中听,要是这样的事情再来个一两次,我可就要去地府和阎王爷报道了。”   姚容当然知道谢扶说这番话的用意:想用激将法来逼她不能再对他出手。   不过,姚容不介意答应他。   如果就这么让谢扶死了,那未免也太便宜谢扶了。   她要让谢扶尽失人心、丑态毕露,要将谢扶的真面目揭露出来,要光明正大审判谢扶。   “看在天师盟的面子上,只要你好好配合查案,我不会对你和你这一脉的人下杀手。”   “但若是你不配合,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保证了。”   听到姚容的保证,谢佐和谢家长老都暗暗松了口气。   就连天师盟高层也都很满意。这位鬼王大人还是很给他们天师盟面子的嘛。   天师盟不想与这位鬼王大人为敌,这位鬼王大人虐一虐谢扶,他们可以当做没看到,毕竟谢扶刚刚那上蹿下跳的姿态确实让人特别心烦。   但要是鬼王对谢扶他们下死手,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天师盟也不能再袖手旁观。   只有谢扶,猜到了姚容在想些什么。   姚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直接弄死他们这一脉。   如果她的诉求只是这么简单,那早在很多年前,他们这一脉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于是谢扶问:“就算发钗就在我身上,又如何?”   将天师盟规矩倒背如流的陆鹤轩开口:“当然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陆鹤轩声音渐轻,皱起眉来。   唐长老急吼吼道:“当然是依照天师盟的规矩来处置你。你蓄意谋害照胆剑剑主,凭这一点,就能将你剥夺所有职务,逐出盟里。”   谢扶先对姬天师道:“姬天师,你不用查了。这支发钗确实是从西周王侯墓里带出来的,金丝也是我放进油灯里的。”   姬天师停下手中动作,有些错愕地看着谢扶,没想到他会认得那么痛快。   但想想也是,都当场人赃并获了,谢扶就算继续否认,也没太大意义。   随后,谢扶才回答唐长老刚刚那句话:“可一来,谢逸年没出事。二来,谢逸年是鬼王之子。”   “实不相瞒,早在进入陵墓之前,我就知道谢逸年和姚容的身份了。”   “我做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私人恩怨。”   唐长老险被他那大义凛然的模样恶心吐,体内气血一阵翻涌。   陆鹤轩连忙将唐长老扶到一边休息。   这就是陆鹤轩突然消声的原因。   只要谢扶咬死了谢逸年是“鬼王之子”这一点,天师盟就没办法给予严惩——   身为天师,出手对付鬼王之子,有什么问题吗?   更何况,谢逸年并未出事。   如果谢扶再不要脸一点,还能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姚容的身份。如果不是有他在,天师盟怕是还要被姚容和谢逸年蒙在谷里。   然后,陆鹤轩就真的听到谢扶说:   “我知道,有很多人觉得,我和逸年有仇,我恨不得置逸年于死地。如果我突然跳出来说,姚容是鬼王,逸年是鬼王之子,大家可能都不会信。”   “只有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很多人都目睹到姚容的情况,大家才能相信我说的话。”   “我所为的,都是天师盟的千秋大业啊。”   天师盟高层:“……”   呸,还天师盟的千秋大业呢。   要是谢逸年真的被你算计死了,天师盟哪还有什么千秋大业。   鬼王的怒火,能直接让天师盟的千秋大业毁于一旦。   与谢族长关系最好的副盟主在无语之余,又有些想不通。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扶这么厚颜无耻呢。   也许是因为,他认识谢扶的时候,谢扶已经是谢家家主了吧。   这种百般算计、千般谋划的姿态,多是发生在谢扶没有上位那会儿。   野兽披上了人的衣服,都能装一装衣冠禽兽。   更何况是惯会装模作样的谢扶。   像姚容,就对谢扶这番言论毫不意外。   这就是谢扶能说出来的话。   登临高位二十年,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战战兢兢、想要什么都不敢光明正大去拿、自卑又自大的谢扶。   唯独谢扶本人,不觉得他的性格和做法有问题。   谢扶见过那种行事光明磊落、自信从容、生来就万众瞩目的人。   他的堂弟,谢舟。   谢舟人生前二十年顺遂到了极致,不仅拥有最好的出生,最佳的天赋,还有爱他的亲人。后来参加天师大比,又遇到了样样都好的妻子。   可谢舟最后是什么结局?   身死道消,曝尸荒野十余年,就算后来被姚容掩埋,也始终没能魂归故土。   反观他呢。   身为谢家旁支,父母早早反目,在弟弟谢佐出生后不久,父母都重新组建了家庭。   天赋不错,但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能获得家族的培养,又不足以让家族倾尽所有。   为了获得修炼资源,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不知道有多少次面临生死危机。   但,他笑到了最后。   当他成为最终赢家时,他终于能够藏起曾经的战战兢兢,藏起心底的自卑与自大,伪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得到了周围人的追捧,也营造出了好的名声,与很多家族和道观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可当他的权势地位不稳时,那些追捧和名声,也将最先被他舍弃。   谢佐有的那些担忧,谢佐认为的所谓“众叛亲离”,从来都不被谢扶所在意。   从古至今,有多少枭雄手里都沾染了至亲的血。   如果那些枭雄太过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连被后世人评判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他太过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当他只是谢家旁支谢扶,他确实会为自己得罪了天师盟盟主而心惊胆战。   当他是谢家家主,当他的意志就代表整个谢家的意志,就算一时间得罪了人,又如何?   只要天师盟依旧需要谢家,只要谢家依旧能培养出源源不断的天师,无论那些人暗地里有多讨厌他,到了明面上,大家都是体面人。   ***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鼓掌声从人群中响起。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姚容身上。   姚容放下双手:“你的无耻和毫无下限,确实可以为你洗白。”   她本来也不指望一支发钗就能扳倒谢扶。   姚容转头问盟主:“找到那伙盗墓贼了吗?”   盟主道:“我才刚把事情吩咐下去没多久,至少也需要一两天才能出结果……”   坐在旁边休养的唐长老突然举起了手机:“我找到了!”   唐家的人脉,肯定不可能有天师盟的人脉广。但谁叫唐家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呢,在天师盟盟主派人去调查此事时,唐长老也顺便给家里人发了条消息,让他们直接在盗墓圈子里问一声。   也是巧了,刚问没多久,一个叫强子的人就联系上了唐家。   强子以前有个好兄弟叫阿牛,两人在盗墓这个行业里都混得很一般,倒腾来倒腾去也就是刚够糊口。   差不多二十年前,强子和阿牛喝酒时,阿牛突然神秘兮兮道,他在他家附近发现了一处陵墓,要发达了。   强子不信事情会怎么巧,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后,阿牛浑身是伤,带着几件西周时期的古董出现在他面前。   靠着这几件古董,阿牛彻底摆脱了贫穷,生活越来越富裕。   而强子人到中年,还是穷愁潦倒。   这些年里,强子一直后悔当初没信阿牛的话,没有跟阿牛一起下古墓。   所以唐家那边一问,强子就立马回想起了这件事情,并将阿牛的联系方式告知唐家人。   无论强子是出于什么心理,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但有了强子给的这些信息,唐家轻轻松松就找到了阿牛,并用了些手段让阿牛开了口。   阿牛是D市清阳村人,他当初去盗的墓,就是山上那座西周王侯墓。而且阿牛也承认了,当年他们确实邀请过一位天师同行,那位天师就是谢扶。   ……   这些前因后果,都不是众人所关心的。   众人真正关心的,是当年在陵墓底下发生了什么。   唐长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哑着嗓子继续转述:“他们进入陵墓后,运气非常好,选中了通往主墓的那道门。但他们也破坏了封印,导致封印在主墓里的阴煞剑苏醒。”   “谢扶他们进入主墓后,开始搬主墓里的陪葬品。原本一切太平,但是,鬼新娘突然被惊醒了,一边叫嚣着还她发钗,一边攻击他们。”   “要不是阴煞剑突然飞遁出陵墓,并迅速放出阴煞之气形成了阴煞之地,谢扶他们一行人都要交代在那里。”   说到这里时,唐长老有些复杂地看了姚容一眼。   后来,这把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鬼兵就被姚容得到了。   姚容没有在意唐长老的眼神,她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阿牛他们是哪年哪月哪日进的那座陵墓?”   “我看下——”唐长老重新看了遍聊天记录,才道,“2004年2月16日下陵墓,2月18日离开。”   唐长老问:“谢扶,阿牛所言,你承认吗?”   “如果你不承认,我可以让阿牛来当面和你对峙。”   而且当年活下来的盗墓贼,不止阿牛一人。   顺藤摸瓜,要找到他们并不难,只是废些功夫罢了。   谢扶淡淡一笑。   他脸上的伤口都全部凝固了,血痂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他的笑都多了几分狰狞。   “我承认。”   “阿牛说的这些,我前面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要是以前没下过陵墓,我怎么能拿到金钗。”   ***   强子和阿牛的证词,只能进一步证明,谢扶在2004年2月16日下过西周王侯墓,拿走了发钗,遭遇了鬼新娘。   然后呢?   事情到这里,就陷入了僵局。   谢扶道:“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散了吧,我想回去换身衣服。”   “不用着急。”姚容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搞明白。”   姚容转眸看向姬天师:“姬天师,你检查出什么结果了?”   谢扶起身动作一顿,心道不好。   他刚刚主动承认下陵墓的事情,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阻止姬天师仔细查看那支发钗。   但很显然,他的阻拦并没有成功。   姬天师实事求是道:“这支发钗,确实是西周时期的工艺。金丝能和发钗的缺口对上,而且材质也完全相同,可以肯定金丝是从发钗里拆解出来的。”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谢扶浑身力气在这瞬间被抽掉大半。   他重新摔回椅子上时,姬天师正好将金丝和发钗都放到桌面上,让众人都能瞧见发钗的样子。   “这支发钗,一共拆解过两根金丝。从痕迹来看,一根金丝是近期拆解下来的,另一根……”   “可以追溯到二三十年前。”   “当然,想要时间再精确一些,就需要送到警方的物证检验部门,让他们来帮忙做鉴定了。”   大多数人听到姬天师这番话,都没意识到里面存在什么问题。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在想,近期拆解下来的那根金丝,明显是用来对付谢逸年的。   那另一根金丝……   又被谢扶用在了什么地方呢?   当这个疑问浮现在不少人心头时,姚容冷冷一笑:“另一根金丝,用在了谢舟身上。”   “是你设计害死了谢舟他们,对吧?”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谢扶脸上故作的平静更是寸寸破碎。   下一刻,谢扶语调激烈,反驳道:“荒谬!我身为谢家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此等恶事!”   “是吗。”姚容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为了杀谢舟,你不惜毁掉谢家中坚力量。阴煞之地曝尸荒野的,何止是谢舟一人!凭你也配当谢家家主!?”   无论是意图对谢逸年出手,还是二十年前进入过西周王侯墓,都不能将谢扶的罪名钉死,更不能让谢扶从谢家家主的位置上滚下去。   但,如果当年死去的二十四位谢家天师,都是被谢扶的私心所害呢?   这样的人,脚踩一族血泪,焉能身居高位。   姚容的目光直刺向那位谢家长老:“谢政长老,你到现在还要助纣为虐吗。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年是谁第一个发现了阴煞之地的变故,并向谢舟汇报了这个情况!”   “还有,当年是谁第一个提出,阴煞之地可能会有厉鬼现世。”   “以我对谢舟的了解,如果不能确定阴煞之地有厉鬼,谢舟最多就是带几个人去查看情况。只有确定里面有可怕的厉鬼,谢舟才会大张旗鼓,一次性带那么多人过去。”   “当年,在我回姚家照顾父亲时,谢家祖宅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谢政长老被姚容逼问得倒退一步,额头冷汗直冒。   他不是谢扶这一脉的人,他忠于谢扶,但更忠于谢家。   如果谢扶真的做出了这种天地不容的恶事,他绝对不可能再站在谢扶这条注定要沉的破船上。   “当年……”   ***   “我来告诉大家,当年发生过什么吧。”   会议室的门是虚掩状态,谢奈和几十个谢家人推门而入,瞬间将会议室站满了。   对于谢奈他们的出现,姚容有些意外,转头去看谢逸年。   谢逸年讪笑了下,悄悄朝她挥了挥手机屏幕。   姚容这才注意到,他居然在谢家大群里开了语音电话。   看着语音电话显示的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通话时长,姚容眼眸含笑。   这是从母子两刚踏入会议室不久,谢逸年就开始打这通电话了啊。   “谢奈,这是D市天师盟,不是你们能随意出入的地方!”谢扶双手摁在桌面,猛地从椅子起身,低声喝道。   谢奈嗤笑,直接将谢扶的话当做耳旁风。   “那天晚上,我去祖宅找谢舟堂兄。因为夜间下起暴雨,我就在祖宅留宿。到半夜时,我听到客厅传来吵闹声,打开房间门,就看见谢扶满身是伤坐在沙发上,谢舟堂兄坐在他旁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扶身上的伤是由厉鬼造成的。”   “我没有下楼,不知道谢扶和谢舟堂兄具体聊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就在第二天,阴煞之地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随后不久,谢舟堂兄决定带队去阴煞之地。”   在谢奈话音落下后,不少谢家人也都出声附和,甚至在谢奈说的这番话的基础上补充了很多细节。   “我有我丈夫留下的日记做证。”   谢剑的妻子从怀里掏出一本早已泛黄的日记,泪眼婆娑。   “他在出发去阴煞之地的前一天晚上,也照常写了日记。里面提到过,要不是谢扶受了伤,他们都不知道D市那么大的乱子。而他写下日记的时间,是那年的2月23日……”   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道:“没错,我可以证明,他们是在2004年2月24日前往阴煞之地,2月26日,他们的魂灯全部熄灭。谢家对外宣布他们的死亡消息。”   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涨红着脸,愤怒道:“对,我爸、我大伯还有我小姨的祭日就是26号,我们一家人从来都忘记过这个日子。”   上面这些,都曾经是拥护谢舟一脉的谢家人。   中立的谢家人也道:“当时谢扶肯定隐瞒了陵墓的真实情况。如果知道陵墓里有鬼王级别的厉鬼,他们怎么可能会去送死。”   甚至是一直支持着谢扶的谢家人,也都在人群中,以极端悲愤的声音喊道:“出发当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妈和我约好了,等她执行完任务回来,再重新帮我补过一个生日。可是我最后,连她的尸骨都没有等到……”   在姚容的逼迫下,鬼新娘还透露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消息:她二十年前确实杀过一行人,并从一个人身上夺回了一根金丝。   “那根金丝被焊到了阵盘上。”   “现在阵盘还在陵墓里面,就放在我的梳妆柜左边第二层抽屉。”   毫无疑问,害死谢舟一行人的直接凶手是鬼新娘。   但谢舟一行人是天师,他们去阴煞之地,就是要斩杀鬼新娘。   不是鬼新娘死,就是谢舟一行人亡。   所以,比起鬼新娘,躲在背后筹划了一切的谢扶,才更令人憎恨!   谢家是一个传承上千年、非常庞大的天师家族。这样的家族,不是单纯以血脉来论高低,他们更看重实力。   就算是主支,只要连着两三代没出过什么厉害人物,都有可能衰落下去。   即使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支脉,只要出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孩子,都能获得家族大量资源倾斜。   死在阴煞之地的二十四位天师,都是谢家的重要人物,连带着他们那一脉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死了,可他们还有很多亲人活在人世。   其中一些亲人,在谢家拥有极高的话语权。   谢扶确实是家主,但是,家主的权力不是没有限制的。   “如果我的孩子真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们这一脉血债血偿。”   “谢家人可以死在厉鬼手里,但不该白白牺牲在家族倾轧和阴谋诡计里。谢扶,这二十年来,你在家主之位上,可坐得安心?”   “我们谢家,没有你这样的家主。”   “没错,你不配当谢家的家主,更不配当谢家的人。”   这样的声音,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发出,但只过了片刻,就成为了在场大多数谢家人的共识。   就连那位谢政长老,也都默默退开几步,与谢佐、谢扶划清界限。   谢佐仓惶望向谢扶,就像过去几十年一样。   可以往总能为谢佐遮挡风雨的谢扶,仿佛被抽去灵魂般,颓然坐在椅子上。   事已至此,他满盘皆输。   姚容突然道:“谢扶,你一直都很嫉妒谢舟吧。”   谢扶脸上表情一滞。   “你嫉妒他是天之骄子,而你只配当阴沟里的老鼠。所以后来,我儿子从天之骄子跌落到泥里,而你儿子取代了我儿子的位置,成为了天之骄子,成为了谢家麒麟儿。”   “你和谢舟的命运完全颠倒,你儿子和谢舟儿子的命运也完全颠倒了。那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   谢扶紧咬牙关,因为脸上肌肉太过紧绷僵硬,他此刻的神情格外狰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嫉妒那位堂弟的呢。   也许是他怎么学都学不会的道术,被那位堂弟轻轻松松学会的时候。   也许是他要九死一生才能得到一件高级防御法器,而那位堂弟收到的成人礼,就是玄黑法戒这样的极品法器的时候。   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追上的人,永远站在光明面照得他惭愧羞耻的人,实在是太让人嫉妒憎恨了啊。   他坐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下,却止不住恶意地想——   如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碍眼的、优秀到可以遮掩住其他人身上光彩的人,该多好啊。   所以,当他握住那根金钗,逃出陵墓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苦等不得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用金丝做成阵盘,送给谢舟拿来防身。   当谢舟接过阵盘并对他说“谢谢”时,谢舟绝不会想到,这个防身阵盘反倒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在谢舟他们进入阴煞之地后,他每一天都会强撑着身体的疼痛,徘徊在放置魂灯的房子里。   很多族人都说他是担心谢舟他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目睹谢舟的死讯。   那盏烧得旺盛的魂灯一点点熄灭时,他实在是,太畅快了啊。   从此以后,那总是遮住他身上光彩的谢舟,终于死去。   还有谢舟的儿子……   如果谢舟的儿子天赋平平,他还容得下那个孩子,偏偏……   他怎么能让他的儿子谢川,重蹈他的覆辙,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呢。   所以别怪他狠心。   他让谢佐处理掉那个孩子,他疯狂打压谢家主脉,将谢家主脉里实力不错的人都派出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浑身的伤口都在泛着疼,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玻璃杯,狠狠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意识一点点晕眩过去,谢族长望着那些族人仇恨的目光,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汲汲营营了大半生,最后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第169章 守护灵37   这场被天师盟高层和大半谢家人见证的审判, 随着谢扶的昏迷暂时落下帷幕。   但它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谢扶的情节实在太过恶劣,严重违反了天师盟的规定。   盟主当场宣布,解除谢扶在天师盟的一切职务, 并依照国家针对天师制定的特殊法律, 将谢扶暂时收押进天师盟的监狱里。   谢佐因涉嫌拐卖谢逸年,也被暂时收押,等到此事查清楚后再做定夺。   天师盟执法人员给两人铐上了特质手铐。   这种手铐是针对天师专门设计的,里面有限制灵力运转的阵法。   戴上手铐的天师,就再也用不了灵力, 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就在两人被带下去时,姚容当着众人的面,往两人体内注入了一大团阴气。   这肆无忌惮的行事,看得天师盟高层嘴角直抽。   “放心吧,只是一点小手段。”谢逸年在旁边帮忙解释,“如果他们没有做亏心事, 这些阴气顶多降低他们的睡眠质量。”   但如果做了亏心事……   谢逸年冷笑。   如果做了亏心事, 他们会在每一次陷入睡眠时,都感受到他们加诸其他人身上的痛苦。   到那时, 死亡对他们来说,都算是解脱。   在场的谢家人都没有异议。   其中一些失去亲人的谢家人还琢磨着, 得跟天师盟监狱那边打声招呼, 对待天师界的败类,尤其是这种陷害族人的垃圾, 一定不能心慈手软。   当天傍晚, 除谢佐之外的谢家九位长老紧急召开了长老会议, 用长老团的权力,剥夺了谢扶的家主之位。   随后, 他们将包括谢扶、谢佐、谢川在内的九个谢家人都从族谱上除名。   并以整个谢家的名义,要求天师盟开除这九人在盟里的职务。   天师盟迅速通过了谢家的申请。   当谢川收到天师盟的通知时,他还在他的房间里闭关,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在谢家的微信大群里,但在加入群聊的第一时间就将群聊折叠了,自然无从知晓这场审判。   而家族里,所有与他交好的人也都噤若寒蝉,以至于等到愤怒的族人冲进祖宅,将谢川架起来拖出去时,他还处于状况之外。   “你们疯了!我是谢家的少族长,你们敢这么对我!”   “你爸都已经不是谢家族长了,你还算什么少族长。”一个叫谢俞的青年道。   他是遗腹子,他爸死在阴煞之地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妈当场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后才知道怀孕了。   “你是什么意思!”谢川抓住谢俞的胳膊,神情有些扭曲,“谢俞,我平时待你不薄,时常还会指点你修炼,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谢川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谢俞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低吼一声,将没有防备的谢川推倒在地,而后直接骑在谢川身上,毫无章法地拳打谢川。   “我呸,你为什么会指点我修炼?还不是因为我一直跟在你后面给你当跟班。”   “如果不是你爸害死了我爸,我会没有人教导吗。真是太可笑了,我居然一直在讨好仇人的儿子!”   谢川被打蒙了,也被说蒙了。   他竭力去理解谢俞这番话,却怎么都理解不了。   什么叫“你爸害死了我爸”?   他爸这两天不是去阴煞之地杀鬼护法了吗。   直到身体挨了十几拳,谢川才连忙推开谢俞,从地上爬起来。   但等他站稳之后环视四周,却见周围早就站满了人。   这些人,他全都眼熟。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以往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柔和的,此刻却仿佛淬了毒般,带着浓烈的恨意。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头。   谢川轻轻松松就避开了。   他闪避的动作却像是洒进油锅里的水,让原本就难掩愤怒的人爆发了。   “你这样的人,也配当谢家的麒麟儿?你和你爸一样,都是偷走别人人生和荣誉的小偷!”   “你这些年从家族里得到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   “谢川,你已经被逐出家族,以后再敢靠近谢家一步,我就打残你的双腿。”   铺天盖地的呵斥声,和不知何处飞来的碎石块,如潮水般淹没了谢川。   谢川原以为,当时在山谷里的失利,当时论坛铺天盖地的骂声,就已经是他这辈子遭受过的最大风雨。   现在才知道,与逐出家族、踢出天师盟,众叛亲离的下场相比,他当时经历的,根本只是一场小小风浪。   但谢川不知道的是,有人的世界观崩溃得比他还要彻底。   谢佐身为D市天师盟的一员,每个月都会来监狱一趟,站在门外,看看关押在这里的厉鬼和犯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关进这个鬼地方里。   乱七八糟想了很久,谢佐终于撑不住疲倦,靠着稻草睡了过去。   就在睡着的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跌入了一片黑暗中。   当他挣脱黑暗时,他就变成了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   两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一脸懵懂地看着父母搬走,丢下他和哥哥相依为命。   他正在跟着收音机学唱儿歌,十岁的哥哥突然冲进屋里,阴沉着脸将他抱起,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了一片小浅滩。   小浅滩的水很浅,才刚刚没过一个人的膝盖,却足以淹死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当他的脸一点点浸入肮脏的泥水,当他的手臂被锋利的芦草划伤,溺水的痛苦与死亡的绝望一并涌上心头。   他在梦中死去,又从梦中醒来。   这一回,他没有被抱去小浅滩,而是被哥哥下了药。   昏昏沉沉的他,被哥哥交给了一个女人。   女人用粗糙的手摸了把他的脸:“哟,这么漂亮的孩子,你也舍得啊。”   哥哥带着恨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爸妈都不要他,我凭什么要负担他的人生。如果不是他,也许我爸妈就不会离婚,我也不会成为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女人声音有些迟疑:“要是我把他带走,会不会被你们谢家追究啊?我可惹不起谢家。”   “呵,放心吧,有我帮忙,谢家不会追究的。”   那之后,谢佐的梦境不断重启。   每一次重启,都是一种被拐卖后的下场。   他会被截肢,然后像条死狗般爬过一个又一个地方,为组织乞讨。要是乞讨来的数额不够大,不仅要饿肚子,还要接受毒打……   他会被拐卖到山区里,成为穷人的孩子……   他会在拐卖组织进行转移时,因为组织的人担心他哭闹引来警察,活生生被捂死……   他会在贫穷中痛苦长大,成为富人的移动器官库,命不是自己的,器官也不是自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佐才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他靠着墙,看着狭小天窗外依旧黑暗的天空,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不是因为梦境崩溃,而是因为……   因为……   梦里的场景,他似乎,似乎在现实中见过。   父母离婚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   他记得那天哥哥看他的眼神非常阴沉。   阴沉到……即使时隔几十年,他居然还尤有印象。   一直到傍晚,他最依赖最尊敬哥哥突然提出要带他去小池塘抓小蝌蚪。   当他兴致勃勃蹲在池塘边的时候,哥哥心里,是不是曾经无数次想过伸出手,轻轻推他一把?   哥哥心里,会不会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不存在,该多好。   另一边,谢扶的梦境,比谢佐更光怪陆离。   他梦到自己身处于一个迷宫。迷宫里有一扇又一扇门,每一扇门都代表着他直接或间接害过的一个人。   一整个晚上,单是“被厉鬼屠杀”这种死法,他就经历了整整二十四次。   几天后,天师盟的执法人员过来提审谢扶和谢佐,被他们那苍老憔悴疲惫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如果说,前几天在会议室的那场审判,只有天师盟高层和谢家人围观。   那今天这场审判,就是面向整个天师界做直播。   天师盟拿出了更详细的证据指控谢扶,谢佐也认下了他拐走谢逸年的罪行。   玄界论坛从未如此热闹过,仿佛大半个天师界的人都跑来这里吃瓜了。   #谢家内斗的真相#   #盘点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个不支持谢扶的谢家人死在了任务中#   #一个人到底可以有多丧心病狂#   每个帖子的回复数都极高,随便点开一个贴子,里面都是对谢扶一系的讨伐。   【这是天师界百年来最大的丑闻,太可怕了,万万没想到当年的真相会如此惨烈。】   【天师盟干得好,必须严惩谢扶他们,否则置那些为守护太平而牺牲的天师于何地!】   【如果谢扶的真面目没有被揭穿,那他就依旧是谢家家主。   等他退位后,谢川就会接替他的位置。   他们这一脉繁荣复兴,谢舟一脉成为了他们永恒的垫脚石……这样的事情,真的差一点点就要发生了啊】   还有火从谢扶身上烧到了谢川身上。   身为既得利益者,谢川绝对算不上无辜,他这二十多年来享受到的修炼资源,得到的追捧,全都是建立在那场血案的基础上。   【天啊,旁听席最左边角落,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是谢川吗!   他怎么这么狼狈啊,我都差点没认出他!!!】   【还真是他,好家伙好家伙,这还是以前那个清高孤傲的谢家麒麟儿吗,啧啧啧】   【……虽然一直都很讨厌谢川,但还是得承认谢川的天赋。   就算他被赶出了谢家,以后也能靠着自己的抓鬼实力混得风生水起吧。   感觉这个惩罚对他来说未免太不痛不痒了些。】   【楼上,你想岔了。谢川可是被家族除名了,你知道被家族除名意味着什么吗?   可能这些年里,没多少人被家族除名过,你们都忘记了,被家族除名是要废掉从家族学来的所有功法,也不能再使用家族的任何道术。   不是我看不起谢川,只是以谢川的心性,他以后想再爬起来,就难咯。】   贴子里,有觉得谢川的下场大快人心的,也有自以为是的理中客:   【额,看到大家那么兴奋,我有些不能理解。   谢川是年轻一辈最出众的人物之一,他被废掉,就意味着天师界的实力被削弱了啊,为什么你们会那么高兴啊?】   不过这种言论一出来,就被群起而攻之了。   【楼上你有没有搞错啊,合着不痛在你身上,你就觉得不痛不痒是吧。我呸!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呵呵,你要为了一个谢川,放弃掉谢逸年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个谢逸年,顶一百个谢川哦~】   【我不支持楼上那个人,但我觉得不应该将他除名,而是将他囚禁在天师盟里,以后专门派他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要是侥幸活下来了呢,就算他好运,要是不小心死掉了呢,就算他倒霉!】   除了讨论谢家的帖子,更多的帖子,还是在讨论姚容和谢逸年。   【现实版内鬼竟在我身边】   【我非常好奇天师盟大佬们的心理阴影面积,敌人已经埋伏到了我们的心脏地带啊(bushi)】   【我擦,我三观都要炸裂了,这谁能想到,这谁能想到,反正我是绝对不敢有这种联想的,我真的以为那位是从阴煞之地里活着逃出来的……】   【主要是常识太深入人心了】   除了震惊党,论坛里也少不了阴谋党和唱衰党。   他们怀疑谢逸年的用意,也不看好天师界的未来。   但在天师盟有意控制下,这种论调并没有成为论坛的主流,反倒是那种“羡慕说腻了”党横行:   【只有我心里有一点点羡慕吗】   【虽然鬼王真的非常危险,虽然天师和鬼王应该不共戴天,虽然……   好吧我摊牌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有个鬼王当我的靠山,这样我不仅能在天师界横着走,还能在鬼怪界横着走】   【话说到鬼王这个级别,能控制住理智了吗?】   【鬼王还不行,西周王侯墓的鬼新娘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在陵墓里的实力达到鬼王级别了,但被发钗刺激一下就会失去理智】   【但我听说,那位能轻轻松松拿下鬼新娘。我估计她已经接触到鬼仙的层次,不会像普通鬼一样轻易造杀孽。】   【呜呜呜这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守护灵了吧】   ***   守护灵要做的,只是守护重要之人,而非屠杀任何天师。   所以在谢逸年的推动下,姚容与天师盟盟主达成了和平协议。   天师盟会继续保持对谢逸年的优待和培养。   只要天师盟不伤害谢逸年,姚容也绝不会进犯天师界。   为了取信天师盟,姚容进问心镜里走了一趟。   漫山遍野的风信子即将盛开。   姚容来到山脚下,看着不远处那道伺弄风信子的熟悉身影,微微一笑,问:“你懂得养花吗?”   “谢逸年”挽着袖子,戴着棒球帽,站在花海里朝她挥手。   “我当然懂了。这漫山遍野的风信子都是我种出来的。”   “你缺帮忙的人手吗?”   “不缺。但我缺一把剑。”   姚容垂眸,看了眼自己掌心里握着的阴煞剑,了然一笑,将阴煞剑递给“谢逸年”。   “送给你。”   “送给我?您不觉得吃亏吗?”   “不吃亏。我想尽快回去。”   “谢逸年”歪了歪头,从远山刮来的浩浩长风吹起他头上的棒球帽:“您赶着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吗?”   姚容抬手,接住那顶帽子,用力一甩,将帽子连同剑一起抛给了“谢逸年”。   “你这儿的花要开了,我家里的花也要开了。再耽误下去,可就要误了花期。”   伴随着姚容话音一落,周围幻境破碎,姚容以创造记录的成绩通过了问心镜的考验。   没有理会那些震惊错愕的天师盟高层,姚容望着谢逸年,眼眸微微一弯:“逸年,我们回家吧。”   “出来那么多天,我很想念家里的花。”   ***   出发去西周王侯墓时,风信子已经打满了细细小小的花苞。   等姚容和谢逸年推开门,迎接他们的,是满院的花朵。   长达四五年、润物细无声的照料与伺弄,终于开出了姚容想要的风信子。   层层叠叠,姿态万千。   在初春的阳光下,姹紫嫣红的风信子美得宛若一场幻梦。   姚容剪下一朵风信子,刚找出一个大小合适、能用来插花的花瓶,谢奈就过来了。   谢奈是过来和谢逸年商量族长之位的事情。   族长的位置会重新回到主支,无论是长老团还是谢奈本人,都希望由谢逸年来接任族长之位。   让谢奈意外的是,谢逸年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谢奈瞬间急了,连忙出声劝说。   谢逸年轻笑:“谢奈堂叔,你先听我说。”   很久以前,姚容就和谢逸年提起过这件事情,问谢逸年愿不愿意肩负起整个谢家。   谢逸年想了很久很久。   谢家是他爸爸和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他想,在剔除掉谢家那些不好的地方后,他是愿意以“谢家一份子”的身份,守护谢家的。   但是,他顶多只适合当一个长老,而非是这样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我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就算后来重新遇到了我妈,她也从来没教导我该怎么管理一个大家族。我什么都不懂。如今的谢家百废待兴,需要的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族长,而是一个能够带领谢家重新走回正轨、走向辉煌的族长。”   也许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但那需要多久呢。   谢逸年从来不觉得,族长之位非他莫属。   谢奈尊重谢逸年的决定,让他头疼的是:“我们这一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谢逸年看着谢奈:“怎么会没有呢,谢奈堂叔你就比我适合。”   这十余年里,谢家主支一直被谢扶打压着。   但谢家主支的发展依旧不错,小辈里的天才也不少,这都是谢奈的功劳。   谢奈最大的短板就是实力。   可有谢逸年在背后支持,只要谢奈的手腕过人,照样能够成功坐稳这个位置。   “我来做这个位置吗?”谢奈愣了愣。   以前谢舟堂兄在的时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谢舟堂兄的左膀右臂,扶持谢舟堂兄,让谢家变得更加辉煌。   后来谢舟堂兄不在了,谢家主支凋零,他只希望好好守着主支的族人,让他们能够过得好。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你真的不愿意坐这个位置吗?”谢奈再次向谢逸年确认。   “真的不愿意。”谢逸年说。   谢奈笑了笑:“那以后,堂叔我就要你多照应了。若是有人不服我,你可要好好用实力震慑他们。”   谢逸年听到这话,不由莞尔:“交给我吧!”   姚容知道谢逸年的决定后,轻轻笑了下。   谢扶一生被名利所累,汲汲求取名利,谢逸年却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   谢逸年并非不看重谢家家主的位置,他只是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站到比谢家家主更高的位置上。所以这份很多人汲汲求取的名利,亦是如今的他可以舍弃的。   拯救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给他创造多优渥的生活条件,更不是为他铺平前方的道路,而是为他塑造一颗强者之心,让他确信,就算不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他也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她的孩子,现在还没能成为天师界第一人,但他已经拥有了一颗天师界第一人的强者之心。   第二天上午,谢逸年陪着谢奈一起回了趟谢家祖宅。   这是谢逸年第一次来到谢家祖宅。   谢扶、谢川父子的生活痕迹已经从这里彻底消失。但遗憾的是,谢舟的生活痕迹也早已不复存在。   谢逸年将祖宅逛了一圈,走进书房去见长老们,将他的决定说了出来。   最终,谢逸年说服了长老们。   谢奈成为族长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安抚族人,而是——   迁坟。   是时候,将谢舟他们接回来了。   从阴煞之地到谢家祖坟,只有短短一百二十六公里。   这一百二十六公里,却让谢舟他们等了整整二十年。 第170章 守护灵38   三月十六, 周日,晴。   宜安葬,祭祀, 入殓, 移柩。   天还未亮,谢奈、谢逸年等受害者家属出发前往阴煞之地。   上午九点,车队抵达山脚下。   通往祖坟的山路两侧,站满了谢家人。   无论老少,他们都穿戴肃穆, 目送着谢奈、谢逸年他们抬棺上山。   纸幡悠扬,哀乐齐鸣,二十四座陵墓葬下了二十五位亡者。   谢逸年作为亲子,走到那座谢舟和姚容合葬的墓穴前,弯腰抓起一捧土,洒到了棺椁上。   等到众人铲土填满墓穴, 谢扶被带了上来。   谢奈一脚踢中谢扶后膝, 谢扶身体往前一倾,被压着跪在这些新墓前。   “谢扶, 向他们磕头忏悔吧。”谢奈冷冷道。   谢扶冷笑,还没来得及说话, 已被摁倒在了黄土里。   谢逸年站在旁边, 静静看着这幕。   他身后有熟悉气息传来。   谢逸年回头,才发现缭绕在姚容周身的气息越发纯正了。   姚容本来就不像普通鬼怪那般阴气森森, 但也从没有这么仙气飘飘过。   “发生了什么?”谢逸年问。   姚容轻声道:“我的执念消除, 现在又往鬼仙这个境界多迈了一步。”   谢逸年的心神都被前半句话所吸引, 原本因谢舟重回故土而高兴的心瞬间揪起。   他干巴巴道:“那很好啊。”   话音刚落,谢逸年就忍不住在心里谴责自己:他妈的执念消除, 他爸葬入祖坟,这是高兴的事情啊,他这是在干嘛,必须振作一点,可不能让他妈发现了异常。   只可惜,谢逸年手头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表演得有多拙劣。   好在谢奈过来叫走了谢逸年。   谢逸年看了姚容一眼。   姚容朝他挥挥手:“看我干嘛,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葬礼过后,谢逸年又被谢奈叫去帮忙。   连轴转般忙碌了好久,谢家终于重新回到正轨。还不等谢逸年松一口气,天师盟就联系上了谢逸年,让谢逸年去天师盟总部报道。   天师盟还特意强调:姚容去D市天师盟做客也就罢了,但还是暂时别来总部做客了。毕竟他们怎么说都是死敌,让一只鬼王在他们的总部来去自如,总归是面子上有些不好看。   谢逸年:“……”   行吧,既然天师盟都特意强调了,那他当然要尊重天师盟的意见啦。   反正他妈说了,天师盟总部听着很高大上,实际上就是一栋高楼,没什么稀罕的。   到了总部报道后,盟主直接将谢逸年打包送去上党课。   是的,就是党课。   告别课堂多年的谢逸年:“……没想到盟里是这么上思想教育的。”   盟主笑呵呵道:“天师盟的思想教育当然要与时俱进了。”   谢逸年能怎么办呢。   他当然是老老实实听从盟里的吩咐,每天准时去教室报道。   好在他并不无聊。   因为被抓来上党课的人还真不少,班希和湛冰云都在其中。   “走走走,我们去吃顿好吃的。”一下课,班希就勾住了谢逸年的肩膀,朝不远处的湛冰云招手。   湛冰云将她的斜挎包丢给班希:“帮我背着。”   班希任劳任怨。   谢逸年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转悠,看出了那么点儿苗头。   不过,两个当事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还是不戳破了吧。   三人到了餐厅,边吃东西边聊天,话题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谢逸年的身世上。   班希道:“难怪你师父那么神秘。”   谢逸年笑了笑,来了个小爆料:“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妈了。”   “不可能!”班希说。   谢逸年道:“你这些年,不是一直花钱问我妈问题吗。”   班希愣了愣,猛地拍自己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微信名yao,不就是姚吗!天啊,年子,我这也算是你半个师兄了吧!师弟啊,啥时候带我当面见见咱师父!”   谢逸年才不吃他这一套:“别想占我便宜啊。”   班希哀嚎:“那让你占个便宜,你当师兄,我当师弟也行啊。”   谢逸年:“看你说得那么勉强,还是别委屈你了吧。”   “不勉强,绝对不勉强。”   “你不勉强了,也别来勉强我。”   湛冰云在旁边笑看他们贫嘴,过了片刻才道:“我之前一直很担心鬼王的存在会带来非常大的危难,没想到现在危难就过去了。”   “是啊,感觉最近全国各地鬼怪作乱的情况都少了不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说姚姨有帮忙管束。”班希十分自然地喊出了这个称呼。   拜托,这位可是能指点他符箓、教导谢逸年的大佬好吧。   金大腿离他那么近,他是傻了才会往外推。   “这倒是没听我妈提起过,不过你们这么说的话,D市最近也十分太平。”谢逸年说。   班希问谢逸年以前会不会经常和鬼怪打交道。   谢逸年就把鬼怪给他当陪练的事情告诉了班希和湛冰云。   见他们感兴趣,谢逸年还将希希的故事,将苏幼双和宋语彤的故事,还将别墅毒杀案的故事都分享出来。   说着说着,谢逸年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湛冰云正听得入迷,见谢逸年发呆,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谢逸年眨了眨眼:“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天师和鬼怪为什么会成为死敌。明明在很久以前,鬼怪是可以成为天师的守护灵,成为天师最信任的伙伴。”   班希和湛冰云说出的理由,不外是“鬼怪不可控”。   这个理由,谢逸年也是清楚的:“如果有办法让鬼怪保持理智,甚至有办法约束鬼怪,那天师与鬼怪,是不是就有和平共处的可能了?”   湛冰云举着筷子的动作一顿,班希险些被嘴里的可乐呛住。   还是湛冰云最先反应过来,强做镇定:“如果能做到你说的这些,也许真的有可能。”   班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你太敢想了。”   让天师和鬼怪握手言和,这是无数天师倾尽一生都没做到的事情。   可是要说谢逸年这种想法天真……   真的是天真吗?   二十二岁的他,就已经是照胆剑剑主,资质旷绝古今。   就算他只能活到八十岁,他也有将近六十年的时间去折腾这件事情。   而且谢逸年比历代天师都强的一个地方是,他有一个可以号令万鬼的妈妈。   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湛冰云好奇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就因为你刚刚跟我们说的那些故事?”   谢逸年点头:“鬼是因执念而存在的。对那些坏事做尽的鬼,我们没必要心慈手软,但对那些从来没做过坏事的鬼,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帮他们?”   除了这个原因,其实谢逸年还有一点私心。   即使是问心镜,也没有办法拦下所有人的质疑。   谢逸年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嘴,只能尽可能多做一些事情,去消除天师和鬼怪之间的仇视。   湛冰云站在天师盟的角度分析道:“帮鬼怪完成执念,会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没有直接送他们去投胎方便。”   “所以天师私底下帮鬼怪完成执念,这没关系,这是天师的个人行为,天师盟不支持也不会反对。”   “让整个天师盟站出来推进这件事情,可能性不大。”   谢逸年有不同想法:“冰云姐你说得对,但反过来想,支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就能让整个国家更安定。这笔支出难道不是必要的吗?”   国家和天师盟每年都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在对付鬼怪上。   每年又有多少天师和百姓死在鬼怪手底下。   推行这件事情,肯定是会给天师盟增加不少麻烦,但好处也是很明显的。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就会有鬼。   人类不灭绝,鬼怪也会依旧存在。   天师与鬼怪已经斗了上千年,难道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想通这一点,湛冰云第一个伸出手,眼里闪烁着雀跃的火光:“虽然这件事真的很困难,但是如果年子你打算去做,就加我一个。我去给你打下手。”   班希用纸巾擦了擦嘴,将手掌叠到了湛冰云的手背上,跃跃欲试道:“也加我一个。这种一旦做成就能名扬天师界的好事,怎么能够漏掉我呢。”   看看湛冰云,又看看班希,谢逸年洒脱一笑,也将他的手掌叠了上去。   “好,管它能不能成,反正先去做吧。”   三人达成共识,也敢想敢做,直接跑回天师盟,堵住了准备下班的陆鹤轩,请陆鹤轩带他们去见盟主。   盟主听完谢逸年他们的想法,不由一愣。   他那双历经岁月沧桑的眼眸,终于忍不住浮现出一抹震撼与欣赏。   “如果你们真的决定做这件事情,那天师盟会倾尽全力支持你们。”   回到房间,谢逸年立马给姚容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姚容。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如果他身后有尾巴,一定会高高翘起。   姚容轻声为他顺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只要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配合你。”   有了盟主和姚容的大力支持,谢逸年干劲十足地投入到这件事情里。 第171章 守护灵 (完)   推进天师和鬼怪和平相处一事, 千头万绪。   但头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约束鬼怪,让它们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 不会一受到刺激就陷入毫无理智的状态。   谢逸年擅阵法, 湛冰云擅炼器,班希擅制符。   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已经将天师界的几种辅助手段都囊括在内。   他们经过几次讨论,一致认为,想要解决上述问题, 最好的手段是阵法。   现有的阵法不足以完成这个目的,必须要进行自创。   湛冰云抽了口气:“一上来就玩那么大吗?”   班希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这个问题不解决,后续就没办法开展。”   谢逸年扬了扬眉,踌躇满志:“给我一些时间。”   湛冰云笑了笑:“没事, 我们等得起。而且我和班希的能力也有所欠缺, 正好趁着现在有空,多学习一二。”   天师盟总部最不缺各种道法典籍, 谢逸年在天师盟的权限很高,湛冰云和班希有盟主帮开后门, 三人能接触到的道法典籍的保密程度都很高。   其中很多道法典籍都是他们没有看过的。   三人除了上党课外, 其余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盟主得知此事后,满意点头:“不骄不躁, 很不错。”   要是三人急吼吼开展计划, 盟主才会失望。   谢逸年的学习劲头足, 这当然是好事,但他学习忙碌到, 每次和姚容通电话,刚聊了几句就说自己有事挂了。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姚容敏锐察觉到了谢逸年忙碌之下的逃避。   姚容垂下眼眸,指尖轻敲扶手:这种情况,好像是在迁坟一事后才出现的。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谢逸年可以不见姚容,却阻拦不了姚容来见他。   当谢逸年走出天师盟总部大楼,看到站在大门外的姚容时,微微一愣,才小跑到姚容面前:“妈,你怎么过来了?”   埋头忙碌几个月,再加上苦夏,谢逸年比前段时间要清瘦一些,姚容说:“我来看看你。”   谢逸年心中泛起愧疚,展开修长的双臂,刻意耍宝道:“怎么样,瘦下去后我的脸庞轮廓更分明了,是不是比以前要帅不少?”   姚容弯眸,越过谢逸年看向谢逸年身后:“我们走吧,再在这里站下去,你们盟主得哭了。”   匆匆赶来的天师盟盟主微笑,只当没听见姚容的挖苦。   谢逸年带着姚容去了他住的地方。   天师盟给每个来上党课的人都安排了住处。公寓就在总部后面,班希他们都是一室一厅,谢逸年待遇高,分到了三室两厅。   姚容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天师盟真是大手笔。”   谢逸年:“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能被邀请来总部上党课的天师,就算再年轻,手里也不会缺钱。但天师盟摆出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心里舒坦。   稍晚一些,班希和湛冰云提着从餐厅打包的餐盒过来了。   他们是来见姚容,顺便和谢逸年一起吃饭的。   一进门,班希就热情地喊起了“姚姨”。   湛冰云比较矜持,但眼里同样透着好奇。   姚容对班希和湛冰云的观感都很好,将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他们。   等到湛冰云和班希提着垃圾离开,外面已彻底黑了。   谢逸年去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看书,效率却不太高。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谢逸年连忙过去开门。   姚容将温好的牛奶递给谢逸年,问:“看到有光从门缝里泻出来,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谢逸年一口气喝完了牛奶:“想再看会儿书。”   “看得进去吗?”   谢逸年一懵:“啊?”   姚容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转身去阳台:“我们来聊聊吧。”   盛夏的夜晚,嘈杂又闷热。   阳台窗户半开,空调冷气从客厅逸散出来,与夜风撞在一起,彼此消融。   谢逸年忐忑地站在姚容身边,双手抓着栏杆,头微微低垂着,透出一种做错事被抓住的心虚,又有一种害怕面对结果的可怜。   姚容不免好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谢逸年摇头又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姚容追问。   谢逸年赌气:“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妈那么聪明的人,要不是猜到了他在担忧什么,怎么可能特意跑这一趟。   姚容:“我猜到了和你主动告诉我,是两回事。”   谢逸年轻轻别开脸,皎皎月色落在他的半张侧脸上:“鬼怪消除执念后,就可以去投胎转世了。对吧。”   “是。”   谢逸年的唇角紧紧抿起:“我不能阻止你去投胎,又不能口是心非,明明不乐意,还要送你走。”   姚容问:“如果我决定去投胎呢?”   谢逸年的表情都快哭了,脸气鼓鼓的,语气却还强撑镇定:“那就去呗,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我不想去投胎呢?”   谢逸年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就刹不住了,他匆匆转身背对姚容,又气又恼:“妈,你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距离成为鬼仙只差一步,得多想不开才去投胎啊。”姚容轻叹一声,开口道,“你说,是当个轮回转世的普通人好,还是继续修炼更好?”   谢逸年猛地回头,嘴险些咧到了后脑勺:“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妈完成执念后滞留人间,和普通鬼怪完成执念后滞留人间能是一回事吗!   哎呀,是他想岔了。   害自己白白难受了好几个月。   姚容食指拇指相碰,狠狠弹谢逸年的脑门:“就你这脾气,要是我跟你说我去投胎,你是不是得气得不想跟我说话了。”   谢逸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眼里都是笑意,也不介意他妈批评他两句。   确实是他理亏嘛。   “妈,你要是还生气,就多弹我几下。”谢逸年将脸凑过去,让姚容弹得更顺手些。   姚容放轻力度,又弹了他两下,谢逸年这才心满意足:“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能再生我气了啊。”   姚容:“……”   这也叫打,这也叫骂?   系统在旁边起哄:【看来还是你以前打得少了,骂得少了!】   姚容将系统丢到一边,声音也放缓下来:“再说了,你还没有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成为天师界第一人,我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我会留下来,好好见证你取得的每一个成就。”   解开谢逸年的心结,姚容没有多待就离开了,谢逸年整理好心情,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单单是翻看完盟里所有与阵法相关的书,谢逸年就用了一年时间。   他对此尤不满足,把谢家的阵法藏书也看完了,又厚着脸皮去一道观、丹华观、唐家、周家、陆家、姬家等与他交好的地方借阅书籍。   春去秋来,时间在一本又一本书册间流转,谢逸年合上手中书籍,开始漫长闭关,许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   湛冰云和班希同样如此。   天师界很长时间都没有流传过他们的事迹。   直到这天,天师盟发布一则通知,宣称谢逸年成功创造出一种阵法,可以用来约束鬼怪。   所有中了这个阵法的鬼怪,都不能主动出手杀人,否则会受到阵法反噬。   基于这种阵法,天师盟决定成立相关项目,推进天师和鬼怪的和平共处。   而项目的发起人兼负责人,正是谢逸年、湛冰云、班希。   这个消息一出来,顿时引发极大的讨论。   有人对项目本身表示质疑;   也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到这个项目里。   还有些人支持项目,但认为谢逸年他们太年轻了,难以任事,项目负责人的位置理应交给更老成持重的人来坐。   会议室里,听到最后这番言论,谢逸年轻轻拊掌,微笑着表示赞同:“这位长老言之有理。”   不等这位长老高兴,谢逸年又道:“我虽然研制出了阵法,但也只是解决了项目的第一个难题。后续真正难的地方在于,如何统一管理鬼怪。”   “身为项目负责人,是需要与鬼怪那边进行对接的。”   “要是有哪位长老认为自己能比我们三人胜任这个职务,随时都可以站出来,我们三人一定会退位让贤。”   这位长老的脸憋得涨红,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盟主轻轻抿了口茶:想在这个时候摘谢逸年的桃子,分明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放下茶杯,盟主出声:“这个项目牵涉到的人事非常庞大,单靠逸年他们三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要是有心,就去给他们三个打下手。要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也别想着拖后腿,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谢奈第一个道:“我们谢家会全力配合。”   一道观、丹华观、陆家等也都纷纷表态。   一些人见状,也都把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放回了肚子里。   会议结束后,项目开放了报名,邀请所有感兴趣的天师参与其中。   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就是天师界最大的盛事,所以报名的人非常多。   谢逸年三人审核了很久,才从那一堆报名的人选里,选出合适的人参与到项目中来。   有了足够的人手,还有天师盟和国家在背后支持,鬼怪身份芯片、鬼怪专属app陆续研制完成,项目进度一日千里。   五年后,天师盟鬼怪办事处成立。   谢逸年任办事处主任,湛冰云和班希任副主任。   在天师盟盟主与鬼王姚容的支持下,天师和鬼怪握手言和的时代,正式拉开帷幕。   但是,办事处的存在,对那些从来没害过人的鬼来说是好事,对那些手上沾满血腥的厉鬼来说却是坏事。   即使有姚容的镇压,依旧有很多厉鬼聚集起来闹事。   对这些闹事的厉鬼,谢逸年只有一个态度。   ——杀!   靠着那些与天师盟握手言和的鬼怪,谢逸年成功找到了很多厉鬼的老巢,将这些厉鬼一个个都挖了出来。   以杀止伐,以武平乱,照胆剑所过之处,邪祟尽灭。   他遇到的最艰难的一战,是遭遇了三位鬼护法的围攻。但最终,谢逸年成功解决掉三位鬼护法。   这个战绩传出去之后,众人都认为,即使谢逸年还年轻,也不该再将谢逸年称作“天师界年轻一辈第一人”了。   如今的他,已称得上是“天师界第一人”。   ***   番外:   阿阳是一只乡下鬼。   他是在墓园里醒过来的。   醒来时已经忘了生前的记忆,心底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把自己打工攒下来的积蓄交给妹妹,让妹妹能够去上大学。   可是阿阳不知道具体哪座坟墓是自己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这天,他又在墓园里游荡,一只穿着校服的女鬼叼着棒棒糖,开口叫住了他:“那边新来的,你天天在这里晃悠什么呢?”   阿阳说:“我在找哪座坟墓是我的。”   女鬼将棒棒糖嚼得嘎吱响:“你失忆啦?”   “对啊。”   女鬼想了想,亮起手腕处的一个手表:“你的身份证明呢?”   阿阳懵了:“什么身份证明?”   在好心女鬼的解释下,阿阳才知道,手表就是鬼怪们的身份证明。   只要鬼怪愿意接受天师盟的统一管理,就能领取这样一个手表。   坏处是以后不能为非作歹胡乱杀人,不然会被体内的阵法反噬。   好处就是,只要不违背法律也不违反道德,天师盟可以尽量帮鬼怪完成执念,也可以送鬼怪去投胎。如果有鬼怪暂时不想离开人间,只要有这个手表在,也不用担心被无意路过的天师超度。   喜欢惹是生非的厉鬼只是少数,大多数鬼还是很爱好和平的,所以在鬼王大人的号令下,很多鬼都去天师盟做了登记。   “我也想去做登记!”阿阳激动道。   女鬼拍拍手,热情道:“那我带你去。”   拉鬼入伙可是能跟天师盟换积分的。   积分攒得多了,就能和天师盟兑换物资。   她爸妈虽然经常给她烧香烛纸钱,但鬼怪界物资不丰富,就算有很多冥币,有时候也很难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阿阳跟着女鬼进了城。   来到城里后,鬼怪数量明显上升了不少。阿阳注意到,这些光明正大行走的鬼怪,手腕上都佩戴着那种特制手表。   越靠近天师盟登记处,鬼怪数量就越多。   而天师盟登记处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行了,你去排队吧,一会儿要是工作人员问是哪只鬼推荐你来的,你就报我的身份证号:00016988。记住了啊!”   阿阳点头,乖乖排在队伍最后面。   就在这时,阿阳听到前面传来了很大的吵闹声。   一队天师从旁边蹿了出去,将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押了下去。   “大哥,这是咋了啊?”阿阳挠挠头,问排在他前面的壮汉。   壮汉看了他一眼,说:“乡下来的?”   见阿阳点头,壮汉才道:“院子门口设有阵法,所有手里沾有人命的厉鬼,在踏入阵法时都会被发现。但总有厉鬼觉得自己不会被认出来,跑来排队作死,这不,又抓到了一只。”   阿阳恍然,走到院子门口时,阿阳忍不住加快步子。   直到顺利进入院子里,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院子里种满了风信子,正逢花季,风信子悠悠盛开,传来徐徐清香。   等阿阳从院子排到大厅里,他才发现大厅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大厅里至少有二十个窗口,每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   好不容易排到了阿阳,阿阳朝工作人员露出拘谨的笑容。   工作人员详细问起阿阳的情况,一一做了登记后,对阿阳说:“你的身份证号是00025782。”   工作人员将一块手表递给阿阳:“这是你的身份证明。你如果不会使用这块手表,可以去旁边拿一份说明书。”   阿阳接过:“我要现在戴上吗?”   工作人员解释:“戴上它之后,你就能成为我们天师盟的盟友,会受到天师盟的保护。天师盟的所有天师都不能无故伤你。”   阿阳立马就戴上了。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几分:“请问你现在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阿阳激动点头:“想。”   “好的,你会失忆是因为你的魂魄破碎了。请你去六楼605,会有天师施法,帮你召回那部分破碎的魂魄。”   阿阳戴上手表,来到角落的电梯间。   有工作人员询问阿阳要去几楼,帮阿阳按了六楼的键。   电梯抵达六楼。   阿阳走出电梯间,来到605。   605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容貌清俊的男人坐在电脑桌后伏案写字,阿阳瞥见他放在主机上的工作牌:【天师盟鬼怪办事处主任谢逸年】   阿阳表现得越发小心翼翼:“这位大人……”   谢逸年手中笔尖不停,轻声道:“稍等。”   阿阳点点头,拘谨地站在旁边。   没有让阿阳等很久,不到一分钟,谢逸年就放下了手里的笔,笑着看他一眼:“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只需要一个招魂仪式就能解决,不难。”   招魂仪式需要准备的材料很多,当然不可能在谢逸年的办公室完成,谢逸年与阿阳聊了会儿,带着阿阳去了隔壁另一栋楼。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天师。   有很多天师的年纪看上去比谢逸年大多了,但彼此一打照面,那些天师对谢逸年的态度都非常恭敬,言谈间更是推崇到了极点。   等到了地方,谢逸年让阿阳躺到床上,也不见谢逸年做些什么,屋内的招魂铃就开始剧烈震颤,阿阳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等他结束这场美觉,他发现自己也恢复了记忆。   那位叫谢逸年的天师已不知所踪,一个眼生的工作人员来给阿阳做登记,问阿阳想起了些什么。   阿阳的真名叫荣星阳,有个相差五岁的妹妹叫荣星雨。   在荣星阳十五岁时,兄妹两失去了父母。   荣星阳十八岁时,父母留下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荣星阳成绩不好,但荣星雨的成绩一向是全校第一。荣星阳在拿到高中毕业证后就外出打工,想给妹妹攒学费,让妹妹以后能上大学,不至于为学费和生活费担忧。   但就在妹妹大一这年,荣星阳车祸身亡,司机肇事逃逸,工厂和工友们凑了点钱安葬了荣星阳。   荣星阳临终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有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他打工攒下的两万块钱,是妹妹大二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把这笔钱交给妹妹,他死不瞑目。   阿阳直接跪了下来:“这位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帮我把这笔钱交给妹妹吧。”   天师盟的工作人员连忙让他起来:“放心吧,天师盟肯定会帮你解决好这件事情的。对了,关于车祸,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阿阳又把他回忆起来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阿阳道:“你可以离开了。等有结果了,我们会往你的手表发讯息,你接收到了讯息后再赶回这里就好。”   阿阳不知道工作人员说的结果是什么,直到几天后,他的手表亮起一丝光芒,通讯阵从手表里亮起。   【事情已经解决,请你于两日内赶来——天师盟留】   看到这行字,阿阳的眼睛都瞪直了。   手表还能这么用啊。   到了天师盟,工作人员对阿阳说:“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警方已经将那名肇事逃逸的司机捉拿归案。赔偿款拿到了,你要不要将这笔赔偿款也打给你妹妹?”   人死不能复生,对于现在的阿阳来说,那名司机接受法律的制裁、妹妹能安心完成学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阿阳没想到天师盟的人愿意做到这一步,神情狂喜:“要要要。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啊。以后我一定要拉其他鬼来加入你们。”   工作人员当着阿阳的面,以阿阳朋友的身份,将几十万的赔偿款和两万的工资打给了荣星雨。   荣星雨一开始不敢收,直到工作人员编造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荣星雨才安心收下这笔钱。   阿阳站在旁边看了很久,嘴角微抽:瞧这编谎话的熟练程度,他敢保证,这位工作人员肯定经常干这种事情。   工作人员收起手机,问阿阳接下来想干什么:“你的执念已经消除,可以去投胎了。”   阿阳想到那只嚼着棒棒糖的女鬼:“我能迟些再去投胎吗?我可以帮你们多拉些鬼怪过来的!”   工作人员笑了笑:“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想去投胎了,就什么时候重新回来这里。”   阿阳离开了办事处大楼,开始了自己的漂泊鬼生。   他认识了很多鬼,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情。   听说天师盟研发出了一种法器型手机。   普通手机烧了后,鬼怪也是没办法用的,但是这种法器型手机,鬼怪得到之后是可以上网的!   创造了这种法器型手机的人,正是天师盟办事处副主任湛冰云。   只是,这种手机造价高昂,短时间内只能靠积分来兑换。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加入天师盟的鬼怪就更多了。那些原本就加入天师盟的鬼怪,做起事情来更是干劲十足,就希望赶紧凑够积分兑换手机。   就算是鬼,也不可能戒掉手机。   而且鬼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工作,很多鬼都觉得,他们比当人的时候还要需要手机!   听说天师盟办事处另一位副主任班希发明了一种符箓。   以往,鬼怪们想要吃些蛋糕、糖果之类的东西,都必须要请天师盟的天师出手烧给他们。   有了班希创造出来的这种符箓,鬼怪自己也能烧东西给自己。   而这种符箓,也是要靠积分去兑换。   后来,阿阳还听说那位老盟主寿终正寝了。   他见过的那位谢逸年天师,在众望所归之下接任了老盟主的位置,成为了天师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同时也是成就最大的盟主。   其他鬼告诉阿阳:“我们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都多亏了谢盟主。”   “在鬼怪办事处成立之前,天师遇到了我们,不直接将我们打得魂飞魄散,都算是心地好的了,哪里像现在这样,不仅为我们量身定制了很多东西,还会帮我们消除执念。”   几年之后,阿阳悄悄去看了妹妹一眼。   这些年里,荣星雨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她的生活平淡又安逸。   阿阳笑了笑,彻底放下心来。   他朝阳光下的荣星雨挥了挥手:“妹妹,再见了。”   直奔天师盟办事处,请工作人员送他去投胎。   阿阳握着工作人员送他的风信子,转身没入通往地府的道路。   (守护灵完/大白牙牙牙) 第172章 魔教妖女1   姚容一睁开眼, 入目便是古色古香的殿宇。   她坐在上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下首,正在向她禀报道:“阁主, 旭阳派近日将举办论剑大会, 届时武林各派都将齐聚在旭阳派,这是我们绝仙阁围剿正道的大好时机。”   姚容还没有接受记忆,不过仅凭这三言两语,她大概猜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是一个武林世界,她所处的门派叫绝仙阁, 她是绝仙阁阁主。   打算围剿正道,看来绝仙阁是世人眼中的魔教。   许久都没有等到姚容的回应,男人越发恭敬地低下头:“还望阁主早做打算。”   姚容用旁人无法分辨喜怒的语气道:“你先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定夺。”   待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姚容挥了挥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接收原身的记忆和剧情。   姚家堡是江湖中的二流门派, 原身是姚家堡的三小姐,自幼就在习武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有一天原身下山游玩, 待玩到尽兴天色已经黑了,她和婢女急急忙忙赶回家里, 等待她们的, 却是满地尸体。   最后,原身在尸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姐姐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 屠了姚家满门的, 正是正道第一门派旭阳派——因为父亲与魔教教主有私交, 旭阳派怀疑姚家与魔教勾结,就派人来屠了姚家, 还夺走了姚家守护多年的一份秘宝。   就在这时,旭阳派的人折返,与原身发生搏斗。   危急时刻,原身被一个少年救下了。   救下她的人,是绝仙阁少主宿星泽。   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魔教少主。   无处可去的原身跟着宿星泽回到绝仙阁,几年后,原身接受了宿星泽的心意,与他成了亲,再之后,两人有了个女儿,取名为宿盈溪。   宿盈溪身体病弱,不喜学武,反而对学医充满兴趣。   只是,原身担心宿盈溪没有自保之力,一直逼宿盈溪学武。   有一次生起气来,还将宿盈溪的医书都撕毁了。   宿盈溪气恼母亲的专横,带着婢女侍卫跑到附近的镇子上散心。   附近都是绝仙阁的势力范围,再加上宿盈溪带有足够的人,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事的,偏偏在那一天,正道门派在旭阳派的带领下围攻绝仙阁。   这一战,绝仙阁弟子死伤大半,宿星泽为救原身,惨死在旭阳派掌门剑下。   宿星泽父亲以命相博,击退正道门派,自己也于当日坐化。   原身强压悲怆收拾残局,却又从下属那里听闻一个噩耗:他们在悬崖不远处发现了婢女侍卫的尸体,还在悬崖边找到了宿盈溪的玉佩和衣角碎片。   从那之后,原身就陷入了魔障。   她成为绝仙阁阁主后,将所有心思花在修炼上,心心念念都是报仇雪恨,为此不惜吸纳了一些穷凶恶极之徒进入绝仙阁,让绝仙阁成为名副其实的魔教。   另一边,宿盈溪并没有死。   她来到镇上不久,就碰到了旭阳派的人。   一路逃到悬崖边上,宿盈溪就被抓住了。   那留在悬崖边的玉佩和衣角碎片都是旭阳派做的手脚。   不知道旭阳派的人给她喂了什么药,再醒来时,宿盈溪失忆了。   旭阳派的人告诉她,她叫阿昔,是个孤女,父母都因战乱去世了,幸好旭阳派好心收留了她,她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阿昔开始跟着门派里的大夫学习医术,成为了一名小医女。   一次,阿昔背着竹篓外出采药,不慎摔伤,在她一瘸一拐回旭阳派时,碰到了打马而过的掌门之子慕文轩。   在慕文轩的帮助下,阿昔顺利回到了门派。   从那以后,慕文轩时常来看阿昔,还会与她分享江湖里的各种趣事。   等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慕文轩时常露出苦恼之色,待阿昔主动问起,慕文轩叹气,说:“魔教近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之后,慕文轩给阿昔科普了魔教做过的恶事,还给阿昔灌输了一堆“旭阳派弟子与魔教势不两立”的念头。   教阿昔医术的师父说:“我的左腿是被魔教之人废掉的。”   与阿昔交好的师姐说:“我爹是在攻打魔教时战死的。”   被阿昔救过的师弟说:“师姐,如果不是魔教,江湖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门派里做杂役的小弟子说:“阿昔师姐,你真幸运,能被旭阳派收入门下,不像我,费尽心思也只能当一名被人驱使的杂役。”   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灌输和引导下,身为旭阳派弟子的阿昔对魔教深恶痛绝。   同时,阿昔也喜欢上了慕文轩。   在阿昔十六岁这年,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邀请武林各派前来参加。   魔教抓住机会,一举攻入旭阳派。   就在正道人士被原身打得节节败退时,慕文轩带着阿昔出现了。   原身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女儿,手下剑招放缓。   阿昔看着原身,头突然剧痛,却在慕文轩的催促下,说出了对魔教的厌恶痛恨之词。   尤其是对魔教教主的批判。   原身万万没想到丢失六年的女儿居然是被旭阳派带走了,也没想到女儿会被旭阳派驯化洗脑成这样。   是的,就是驯化和洗脑。   这六年,宿盈溪活在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里。   原身心神失守之际,被自己信任的下属一剑刺穿心口。   从始至终,这都是旭阳派的阴谋,在原身大肆招揽下属时,旭阳派往里面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中一些人手爬到了高位,成为了原身的心腹。   随着原身的实力越来越强,心腹和旭阳派策划了论剑大会的行动,想要一举铲除整个魔教。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没有原身这个实力高强的人在前面挡着,魔教其他人根本挡不住武林正道的围攻。   看着原身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阿昔头疼欲裂,真实的记忆与虚假的记忆不断交织闪现,她终于回忆起了一切。   她从来就不是旭阳派的大夫阿昔。   她是绝仙阁宿星泽和姚容的女儿宿盈溪。   可是记忆回归得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宿盈溪恨自己成为了害死母亲的帮凶,恨自己没有听母亲的话好好学武,以至于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她更恨策划了一切的旭阳派。   记忆的最后,是慕文轩提剑走到宿盈溪的面前。   “阿昔,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谁叫你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与其让你今后都活在痛苦之中,不如我帮你解脱了吧。”   宿盈溪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慕文轩喜欢她?   这真是,太讽刺了啊。   他喜欢她什么呢,她的身世是假的,她的名字是假的,她的人际关系是旭阳派特意安排的,她收获到的关心是假的,她认识他的这六年都活在彻头彻尾的谎言之中。   他喜欢的,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假人吗?   宿盈溪趴在一片血污之中,将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与原身满是血污的脸颊贴在一起,素净的裙摆被血污染得一片血红,她宛若茫茫白雪地里盛开的最后一朵残梅,终于还是走向凋零。   “娘亲,这世界真可怕啊……”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宿盈溪,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宿盈溪当前被环境改造值为95,请宿主尽快行动】   ***   屋外云霞满天。   姚容穿着黑色常服,来到位于绝仙阁东北角的院子。   这里是宿盈溪的住处,里面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她失踪前的布局。   推开院门,姚容在堆满医书的书房里静坐。   每当原身心烦意乱时,都会跑来这里发呆,姚容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习惯。   宿盈溪的遭遇,像极了古代版《楚门的世界》,却又远比电影里的主人公要惨。   十岁到十六岁,是一个人人格塑造的最好阶段。但在这个阶段里宿盈溪的认知,与她前十年的认知是完全矛盾的。   当她一瞬间恢复记忆的时候,两种截然相反的认知冲击着她,再加上原身因她而死,她就彻底崩溃了。   想要扭转宿盈溪的认知,必须慢慢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宿盈溪那边。   旭阳派想要利用宿盈溪来对付姚容,只要姚容没事,宿盈溪的生命安全也暂时不会出现问题。   对姚容来说,当务之急,是肃清绝仙阁。   姚容从一旁抽出纸笔,磨好墨后,借着窗外最后一丝余晖,姚容提笔写下“右护法”三字。   右护法,正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跪在殿中,催促她围剿正道的男人。   也是那个偷袭她致她身亡的人。   毫无疑问,右护法就是旭阳派埋在绝仙阁的棋子。   不过凭右护法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所以旭阳派在绝仙阁埋的眼线绝对不止右护法一人。   如果要除掉这些眼线,就必须一举除完,不然要是提前行动打草惊蛇,再想将这些探子全部挖出来就很难办到了。   想到这里,姚容放下手中的笔,慢慢将纸张揉成团,待到她松开手掌时,纸张已被内力震成了粉末。   姚容走出院子,对守在院外的两个下属道:“请左护法和右护法速速来此见本座。”   一个下属领命退下。   少许,脸上带着狰狞贯穿伤、身材瘦弱、年近五十的左护法来到了姚容面前。   相貌俊朗的右护法稍晚一步。   姚容双手负在身后:“两位护法陪本座走走吧。”   走廊外侧的灯笼悉数被点燃,映着天边的月色,照得绝仙阁十分亮堂。   姚容在前面慢慢走着,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没有开口说话。   右护法心里藏了事,陪着姚容走了一会儿,按捺不住急切道:“阁主可是为了属下今日所言之事烦忧?”   左护法露出感兴趣之色,询问右护法今天说了些什么。   右护法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左护法:“据我调查到的消息来看,江湖里数得上名号的门派都会派人参加论剑大会。”   “当年这些门派听从旭阳派的吩咐,与旭阳派一道前来攻打绝仙阁。现在所有仇人都凑在了一起,正是我们报仇的大好机会啊。”   左护法是老阁主的亲信,也是从小看着宿星泽长大的长辈,对旭阳派的仇恨不比姚容轻多少,闻言先是一喜。   但很快,左护法就冷静了下来。   他摇头道:“所有仇人凑在一起,也意味着旭阳派内的高手如云。我们这时候去攻打旭阳派,不是去送死吗?”   右护法哈哈一笑:“我的看法和左护法刚好相反。”   “左护法会这么想,那些正道的伪君子肯定也会这么想。”   “事实上,旭阳派人多眼杂,这时候恰是他们防守和警惕心最薄弱的时候。只要我们事先准备些药物,下到他们的酒水里,他们的人手就要去了大半。”   “再加上阁主近日神功大成,旭阳派掌门已不再是阁主的对手,难道左护法能坐视自己的仇人继续身居高位、享受着整个武林的赞誉?”   话到最后,右护法还忍不住用了点激将法。   他在绝仙阁待了六年,很清楚左护法的性格。   这位左护法,对姚容忠心耿耿,实力也不弱,却是个不长脑子的暴脾气。   听到右护法这番话,左护法果然有些受不了了,语气也变得迟疑:“这……”   姚容在旁边暗暗观察着右护法。   右护法是在姚容当上阁主后才进入绝仙阁的。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但因为绝仙阁死了太多人,人手空缺极为严重,很快就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和头脑崭露头角,一步步爬到了右护法的位置,成为绝仙阁第三号人物。   这样的人,心计、手段和实力都不缺。   但就像右护法看不上左护法一样,姚容也看不起右护法。   行事太急切了。   要不是原身始终沉浸在仇恨之中,报仇已是原身活着的唯一动力,又怎么可能会被右护法牵着鼻子走。   “阁主,你怎么看?”左护法迟疑片刻,选择看向姚容。   姚容仰头凝望夜空,平静道:“你们两位是我在阁中最信任的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们。”   “我这几年急于求成,身体出了些岔子,眼下实力是有了突破,但也留下了一些后患。”   右护法因这意外情况微微一怔。   左护法急道:“阁主,你现下感觉身体如何?”   姚容挥了挥衣袖,淡淡道:“没什么大碍。我今夜找你们前来,是想告诉你们,过几日我就要进后山闭关,在我闭关期间,阁中事务都要托付给二位了。”   左右护法拱手应是。   姚容轻功一点,身形如惊鸿,彻底消失在左右护法的视线中。   单看这手轻功,没人会觉得姚容的身体出问题了。   左护法面色凝重,转身离开。   右护法抬脚跟上他,铺垫一番后,悄悄试探道:“之前从未听说过阁主身体有碍……”   左护法否道:“阁主武功盖世,些许小问题,只要闭关数日就能解决。”   右护法眸光一闪。   如果只是闭关数日,姚容就不会特意把阁中事务托付给他们了。   “左护法说得有理,我只是觉得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有些可惜。旭阳派已经风光得够久了,如果能在他们最风光的时候将他们打落谷底,岂不美哉。”   左护法叹了口气,语气也没有刚才那般强硬:“你我都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很可惜,更何况是教主?”   左护法彻底没了谈兴,摆摆手离去。   右护法在原地站立片刻,向后院走去,找人询问姚容今天的行踪。   得知在他离开大殿不久,姚容就去了宿盈溪的院子,右护法点点头。   他觉得,他懂了。   首先可以排除他暴露了。   毕竟姚容对他的倚重信任很明显,连探听情报这种任务都交给他来负责。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魔教实力为尊,姚容身为阁主,要镇住底下的人,绝对不能露怯。所以姚容前段时间出关后,身体确实出了问题,而且问题不小,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疗伤。   但是今天下午,他跑过去说了论剑大会一事,催促姚容攻打旭阳派。   旭阳派灭了姚容全家,又杀了姚容的丈夫和公公,还导致姚容的女儿“跌落山崖”,以姚容对旭阳派的仇恨,肯定恨不得马上攻打旭阳派。   偏偏她做不到。   被他那么一激后,她不愿意再慢慢疗伤了。   所以姚容找来他和左护法,将阁中事务交给他们。   可以肯定的是,姚容身体一定出了很大的岔子。   至于她刚刚那手轻功?   很正常,她不可能会在他们面前露出虚弱姿态。能跟他们透露那么两三句话,还是看在他们是她心腹的份上。   要是姚容真的连轻功都施展不开,右护法才要怀疑姚容在给他下套。   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右护法的眉心没有松开,反倒是皱得更紧了。   姚容不在论剑大会时杀上旭阳派,他和旭阳派掌门的谋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错过了这么好的时机,再等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他已经是绝仙阁第三号人物,再卧底下去,他也卧底不成绝仙阁第一号人物啊。   心里存了事情,右护法一夜未睡。   第二天刚蒙蒙亮,右护法就在雾色遮掩下,敲开了一个弟子的房门,将一张字条交给这名弟子。   弟子收好信,做了些伪装,悄悄前往杂役住处,找到每日负责采买食物的杂役。   一刻钟后,杂役推着板车下山,板车里零零散散堆放着几个空竹筐。   待来到山脚无人处,杂役掀开盖在竹筐上的干草,抱出藏在里面的鸽子,用力一抛,鸽子振翅飞起。   目送鸽子逐渐飞远,杂役重新盖好干草,推着板车继续赶路。   他不知道的是,距离他几米开外的树上,姚容好整闲暇地立在枝梢上。   她手里握着长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鸽子飞远。 第173章 魔教妖女2   姚容回到绝仙阁, 派人去找右护法。   右护法才刚睡下,就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了,走去开门时憋了一肚子火。   得知是姚容找他, 右护法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强打精神去见姚容。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姚容坐在湖边,吹着冷风,从碗里拿出一点鱼饵, 洒到了湖里。   鱼儿争先恐后浮出水面,争抢着这些吃食。   “阁主看起来心情不错?”右护法笑着上前。   姚容将那碟还剩下一半的鱼饵递给右护法,从一旁拿起一枚刚刚磨好的飞镖:“很明显吗?”   “看来属下真的蒙对了。”   “原来右护法是蒙的。”姚容笑了笑,看着右护法眼底下的青黛,“倒是右护法,昨夜似乎没有睡好?”   “属下昨天练功到了深夜, 让阁主见笑了。”   “我找右护法来, 是想单独向右护法交代一些事情。”姚容放下手里把玩的飞镖,转身去看远天云雾缭绕, “我不能在论剑大会时杀上旭阳派,却也不愿看着他们顺利举办论剑大会。”   右护法试探:“阁主的意思是……”   姚容幽幽道:“在论剑大会当天, 我想派两批人潜入旭阳派, 一批人往酒水里下毒,一批人出手刺杀, 必要给旭阳派添些堵才是。”   右护法眼珠微转, 难怪姚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不能杀上旭阳派,也能借此事恶心恶心旭阳派。   “不愧是阁主, 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计!”   姚容摇头一笑:“想要完成这个计策,需要准备大剂量的毒药,还要安排一些值得信任的人手。我叫你来,就是想找你讨个主意。你对阁中的人了解颇深,觉得派哪些人去下毒比较合适?”   右护法斟酌片刻,提了两个名字:“下毒一事可以由他们负责,他们在拜入绝仙阁之前,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   姚容颔首,似乎颇为满意他提议的人选:“那该派哪些人去刺杀?”   右护法又说了几个名字:“他们在教中的实力不弱于下属,很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不过很快,右护法又打了个补丁:“下属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未细想,如果教主觉得有哪里不妥,只管直说。”   姚容赞许道:“右护法说的这些人选都很合适。你回去后,再重新列一份更细致的名单,人要多派几个,然后尽快将名单呈交给我。”   右护法只好强打精神,草草写了份人数更多的名单,派人送去给姚容后,蒙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姚容捏着这份笔墨未干透的名单,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系统问:【你为何要找借口让他写这份名单】   “当然是为了找出他的同伙。”   【就靠这份名单?】   “你觉得是刺杀危险,还是投毒危险?”   【当然是刺杀危险】   “那你觉得是刺杀的杀伤力大,还是投毒的杀伤力大?”   系统恍然。   投毒这种事情,防不胜防,杀伤力极强。而且下毒的人只要注意些,就不容易被抓住。   所以右护法在推荐人选时,肯定会推荐自己的人。   刺杀则完全相反。   一旦在论剑大会上展开刺杀,基本难逃一死。   所以右护法推荐的人,肯定都不是他的人,甚至有可能都是与他实力相当、对他的大计会造成威胁的人。   姚容靠着这份名单,能轻松甄别出何人可信,何人可用。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姚容弹了弹手里的名单:“当然是趁着右护法补觉的时候,找上面的人聊聊,将任务布置下去了。”   做戏嘛,肯定要做全套。   姚容提笔,在负责刺杀的名单末尾又加了几个人的名字。   【你怎么还往里面加人了?】   姚容眼眸含笑:“右护法给的这份名单,人数还是少了点,我得帮他添几个。”   【然后呢?】   “我加的这几个人,在旭阳派的资历比右护法深很多,而且平时与右护法没什么来往,之前右护法被我安排到护法位置,这几个人表现得十分不满,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不是右护法的人了。”   “人少了没意思,当然是要人多点,才能把水搅得更浑。”   姚容将毛笔放回笔架,先见了那三个负责投毒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大剂量的毒药。   随后,姚容一一找来那些负责刺杀的人。   见到每个人时,姚容的说辞都差不多。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的忠心,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回阁里有个重要任务,原本我还在发愁派何人去执行,但有人举荐了你,我就想着找你聊聊。”   把任务一说,问对方愿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为绝仙阁解决心腹大患。   姚容都说到这一步了,对方唇角苦涩,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其中一个叫陈南的精英弟子引起了姚容的注意。   他在离开之前,状似十分不经意地问姚容,是谁举荐了他。   姚容看着他那平静中带着一丝狠厉的眼神,笑而不语,端茶送客。   从姚容这里得不到答案也没关系,陈南调查了下今天有谁来见过姚容,瞬间就知道了。   很快,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好你个右护法,我们平时的关系是不太好,但这是因为我和你脾性不合,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结果你倒好,偷偷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不仁,那就别怪做兄弟的我不义了!   听说这个刺杀下毒任务是你负责?不行不行,交给你负责,你不是得把我们给坑死?   有人出了个损招:“不如我们这段时间多盯着右护法些,看看能不能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威胁他,让他行事的时候有所顾忌。你们看如何?”   众人互相对视,都同意了这个主意。   这些能被派去执行刺杀任务的,实力都不差。他们在阁中地位没有右护法高,但也非普通弟子可比,想要在暗地里给右护法使些绊子,做些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   当右护法还在做着铲除魔教、名震江湖的美梦时,绝仙阁已经悄悄变天了。   姚容事了浮尘去,先给右护法传了个口信,让右护法全权负责下毒刺杀之事,然后就以闭关之名,彻底闭门谢客。   姚容一闭关,绝仙阁的大事小事都落到了左右护法这里。   左护法不擅长处理事务,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右护法在忙这些事情。   按理来说,这样大权在握的日子,应该比较舒坦才是,但右护法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出门,总感觉暗地里好像有人在盯着他,可当他细细感应,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右护法摇摇头,走出房间,前往弟子专用的练武场,指点弟子们练武。   算着时间,绝仙阁那边的回信该到了。   “右护法这家伙,这两天怎么总是往练武场跑,以前都不知道他是个喜欢指点弟子的人。”   “因为他以前就没怎么来过好吧。”   “啊?”   “一定有古怪,我们继续盯着。”   趴在树后的两个人小声嘀咕道。   右护法与弟子碰头后,从弟子手里接过一张写满苍蝇小字的字条。   “咦,那个弟子的动作,怎么像是给右护法递了什么东西?”   “身为右护法,从弟子手里拿一样东西,有必要那么小心谨慎吗,不对劲。”   躲在屋顶的人占据最佳角度,将弟子和右护法交换眼神、递交东西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右护法得到旭阳派的回信后,在练武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脚步匆匆回到了院中书房。   字条里写的内容很简单,表示旭阳派已知晓此事,叮嘱右护法继续蛰伏,等待下一次时机到来。   右护法小心翼翼清理掉字条,打开窗户,让风将字条灰烬吹散。   他推开门,吩咐守在门口的弟子:“你去将周师兄、王师兄和张师兄都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们搜集好毒药没有。”   “那几个负责投毒的人,是不是往右护法那里跑得太频繁了些?”   嘴里叼着根竹竿、藏在右护法院中水缸的人,听着开门关门的动静,皱眉腹诽。   一连大半个月下来,这些人都在暗地里观察着。   之前右护法没有露出过马脚,一是因为非必要时刻,他从不会和旭阳派那边联络,二是因为没有人会刻意盯着他。   但现在,右护法与旭阳派的联络变得频繁了,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人民群众的眼睛里。   一人发现一两个疑点,最后汇总在一起,疑点就变得十分大了。   负责刺杀的难兄难弟们凑在一起,本就不大的屋子越发狭窄。   “大家都来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吧。”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般,众人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全部说出来。   最后一个开口的人是陈南:“我发现,近日右护法和周王张三个弟子来往颇为频繁。于是我开始跟踪周王张三人。”   “昨天下午,周师弟带着衣服去了趟杂役房,让一个容貌丑陋的杂役帮他洗衣服。我原本没太在意,但忽然想起来这个杂役是负责采买食物的,就一直守在他的住处附近。”   “果然,今天早上,这个杂役下山时,往南边放飞了一只鸽子。”   众人精神一震。   信鸽!   这可是直接证物啊!   “你射下来了吗?”   陈南笑了笑,从桌子底下提出一个鸟笼。   笼子里,一只信鸽萎靡不振地躺在里面,右边爪子上带了点浅浅的箭伤,不会致命,却足够将它从天上射下来。   但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惊叹陈南的箭法,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信鸽爪子绑着的那个小竹筒上:“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事关重大,我没看。”陈南摇头。   “那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哼,这右护法肯定有问题!难怪会把我们列到名单里,原来是因为我们不是他的人,他这是趁机铲除异己呢,等到我们这些忠于阁主的人死了,绝仙阁可不就成了他的天下了。”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尽快汇报给阁主。”   “阁主在闭关,不是说不能去打扰吗?”   “门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再不让阁主出来主持门派事务,那还得了!难道你们真想听从右护法的吩咐,前往旭阳派送死?”   众人当然是不想送死的。   他们只想让右护法去死。   于是众人迅速达成共识,先去找到左护法,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左护法。   左护法怒发冲冠,险些要提剑去找右护法算账。   众人合力拉住了左护法,苦劝道:“左护法,当务之急是让阁主出来主持大局啊。”   左护法被他们这么一拦,总算是冷静下来。   右护法与他地位相当,他不能让人去捉拿右护法,如今只能打扰盟主了。   “不能打草惊蛇,你们其他人都先回屋休息,陈南,你带着这只鸽子随我去后山。”   后山闭关处,有专人守在外面。   得知左护法的来意,守护者立刻让开了路:“阁主闭关前曾叮嘱过属下,如若左护法有事找她,可以直接扣关。”   左护法心中一暖,这是阁主对他的信任啊。   少许,姚容从闭关处缓步走出。   在听完左护法和陈南的禀报后,姚容伸手:“把鸽子给我。”   取出信筒里的字条,姚容快速看了一遍,递给左护法:“你们也都看看吧。”   左护法和陈南凑在一起看。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透露了绝仙阁会在论剑大会当日下毒和刺杀。   让左护法大惊失色的是:“这封信是写给旭阳派的!?”   陈南也惊怒交加:“旭阳派的人居然藏得那么深。”   左护法回神,抱拳道:“阁主,必须马上捉拿右护法及其同党?”   姚容看向陈南:“你们跟踪了右护法大半个月,查清楚他的同党了吗?”   陈南愣愣看着姚容,阁主她知道!?   阁主她居然知道!?   姚容笑了笑,开口说出八个人的名字:“这八个人,都是右护法的同党。左护法,你带人去把他们全部捉了。”   陈南终于回神,羞愧地垂下头:“回阁主,我们只查到了六个人,漏了其中两个。”   姚容颔首,对陈南道:“你随我去捉拿右护法吧。”   姚容赶到右护法房屋前,屈指一弹,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谁!?”   右护法从睡梦中惊醒,从枕头底下抽出武器。   望着踏月色缓步走入的人影,右护法脸色大变,既惊且疑:“阁主,您出关了?”   “我一直不曾闭过关,又谈何出关。”   右护法懵了,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下一刻,破空声响起,密密麻麻数十道白芒从床榻间袭向姚容。   姚容拔出腰中长剑,凌空一划。   白芒与剑身相撞,被当场击飞。   快剑如风,不给右护法第二次偷袭的机会,姚容的剑已架在了右护法脖颈处。   她指尖微动,方才来的路上随手抓的小石子飞出,击中右护法几个穴位。   右护法吃痛,手腕一松,暴雨梨花针从他手里跌落。   他试图反击,才发现自己已被点了麻穴,浑身又麻又软。   姚容吩咐候在门外的陈南:“把他带去练武场。”   陈南望着姚容的目光越发敬畏。   以前只觉得这位阁主的武功高强,今日才知道,阁主的心智手段更胜实力。   目送着陈南押着右护法远去的身影,姚容悠悠收剑。   系统又冒了出来:【你很看好陈南?】   这些天里,别人不知道姚容在干嘛,系统可是一清二楚。   名义上,姚容正待在后山闭关,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外面。   “没错。这些人里,我最满意他。”   这大半个月来,她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这些人。   陈南跟踪杂役下山、搭弓射中鸽子时,她就在附近。   她也特意查过陈南的身世。   陈南原本住在隔壁州,十几年前隔壁州发了大水,贪官污吏层层克扣,贪污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陈南一家活不下去,就逃到了附近的城镇。   后来,他爸妈都病死了,他为了讨一口饭吃,跪在绝仙阁外面,求绝仙阁收他为徒为奴都可以。   是宿星泽点了头,同意收陈南为绝仙阁弟子,陈南这才免于饿死的命运。   在一众人里,陈南的忠心、实力和手腕都是上上等的。   【你要做什么?】   “解决掉右护法之后,总要找个人顶上右护法的位置。陈南就是我选中的人。”   系统:【……】   【所以你布了这个局,不仅仅只是为了拔出右护法的同党,也是为了趁机摸一摸这些人的底,看看他们的应对能力,对吗?】   “当然,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姚容抬步,踩着月色走向练武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绝仙阁,一点点梳理绝仙阁的问题,只能先用这种方式快刀斩乱麻,顺便挑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左护法打下手。”   有左护法和陈南在,就算她暂时离开几个月,绝仙阁也不会乱。 第174章 魔教妖女3   今夜的绝仙阁注定不能宁静。   左护法他们的抓捕行动进行得很顺利, 但在抓捕一名弟子时出了点小岔子,导致屋子着了火。   虽说后来打斗声平息了,火没烧起来就被扑灭了, 不少已经睡下的弟子还是被吵醒了。   “怎么回事?”   “是有刺客闯入阁中了吗?”   “莫非是正道的人?我们魔教都没杀上正道, 正道就敢先进犯我们?”   不过很快,就有长老过来安抚弟子们,说门派出了叛徒,如今叛徒已经被拿下。   弟子那边安抚好了,长老这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姚容被他们吵得心烦, 朝陈南摆了摆手。   陈南会意,快步走到长老们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长老们渐渐安静下来。   姚容这才起身,走到右护法面前,用剑尖挑起右护法的下颚, 轻薄而锋利的剑刃划开一条血痕。   右护法双手双脚都用绳子捆着, 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姚容。   明明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右护法始终有种不真实感: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露出破绽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的?”   姚容没有回答, 转头看向一旁的左护法,淡淡道:“左护法, 弟子背叛门派, 该如何?长老背叛门派,又该如何?”   左护法一板一眼道:“弟子背叛门派, 废除经脉之后, 鞭刑五十, 关入牢中。长老背叛门派,废除经脉之后, 鞭刑一百,无论生死,都投入到蛇窖之中。”   右护法身体轻颤。   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废除经脉变成废人,这实在太残酷了。   更残酷的是投入蛇窖。   蛇窖里养满了毒蛇,他一个废人要是被丢进里面,绝对会死无全尸的。   “阁主,不,阁主,你不能这么对我。”右护法猛地惊叫。   姚容往后退开。   左护法上前,打算亲自出手,废掉右护法的经脉。   右护法拼命摔向另一侧,躲开了左护法,咬牙道:“阁主,我知道旭阳派的很多秘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会将这些秘密全盘托出。”   姚容无动于衷:“动手。”   左护法不再迟疑,枯瘦手指钳制住右护法的手腕,将真气注入右护法体内。   右护法的经脉全部都被姚容封住了,根本无力反抗,不过片刻,他唇角吐出大口淤血,成了一个废人。   一百道鞭刑之后,右护法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姚容居高临下俯视着右护法,对左护法道:“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苟延残喘着,亲眼见证旭阳派如何被绝仙阁覆灭。”   左护法抱拳应是:“那就先将右护法收押进牢房里。”   至于右护法那几个同党,姚容都交给了陈南来处理。   陈南清楚,这是姚容在给他立威的机会。   所以第二天辰时,陈南将阁中长老和弟子都叫来练武场,当着他们的面,一丝不苟地执行惩罚,让这些叛徒去牢中给右护法作伴。   再之后,陈南去见姚容,问姚容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姚容对陈南提出要求:“今天发生的事情必须保密,不能传到旭阳派那边。”   陈南应道:“是。”   姚容又吩咐道:“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采买物资的人,其他人都不能下山。”   陈南继续应是。   姚容将一封一指厚的信递给陈南:“这大半个月,我抽空写下了这份绝仙门发展计划,你拿回去看,尽快吃透它,然后按照上面的来做。”   姚容写的这份发展计划并不出格,主要是以稳定绝仙阁为主。   陈南看了两遍,就全部记下了。   姚容靠查了下陈南对这些安排的想法,满意地点点头:“右护法下狱了,他手头的工作总要有人去做。你暂时接替右护法手头的工作吧。”   陈南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高声应是。   “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阁里的事务都交给左护法和陈南你们二人来处理。”   陈南后背都要冒出冷汗了。   他怎么觉得,这个套路有点熟悉呢。   只不过一个是闭关,一个是出门。   姚容看出陈南心中所想,好笑道:“我是个论功行赏的人,等我回来后,若阁中一切都井井有条,右护法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若阁中出了什么岔子,你不仅不能往上走,还有可能要去牢中给右护法作伴。”   陈南垂首,心服口服道:“阁主放心,在弟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绝仙阁收留了弟子。弟子会好好配合左护法,为阁主守好绝仙阁。”   姚容点头,让陈南先退出去。   殿中只剩下姚容和左护法两人。   左护法问姚容要出去多久。   姚容抚了抚雕花扶手,轻声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左护法猜测道:“阁主是要去旭阳派破坏论剑大会吗?”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要去旭阳派,但主要目的不是破坏论剑大会。”   “属下愚钝,还请阁主明示。”   姚容轻轻叹了口气,杀伐果决的气势荡然无存:“我得到消息,阿溪还活着,现在就在旭阳派里。”   “我要去接她回家。”   ***   旭阳山不是一座山的名字,而是一片山脉的名字。   旭阳派就建在其中一座山峰上。   距离论剑大会举办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些与旭阳派交好的门派提前到了,被安排住在旭阳派里面。   人一多,自然也就热闹了,练武场上每天都有人在打斗比试,周围围满了看热闹和叫好的人。   不过这些热闹与阿昔无关。   她只是旭阳派的普通弟子,学过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但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太多时间和精力,每天要么忙着打理药圃,要么就背着竹筐到附近其它山峰采药。   今天天刚亮,阳光就有些刺眼了。   阿昔支起窗户,让阳光洒满她的屋子。   她住的木屋并不大,放一张不大的床、一个半人高的柜子,再摆些桌椅,就放不下其它大件东西了。   但这狭小的屋子被阿昔收拾得十分温馨。   窗台上种着几盆可以入药的鸢尾花,屋檐下挂着一扇护花铃,墙角还种了一排驱虫的薄荷和艾草。   这些草药的清香混在一起,既轻且淡,若有若无,连阿昔身上也常年是这种味道。   阿昔从床头拿起一根浅蓝色发带,束好头发,挽起袖子,提着桶去水井边打水。   打好水后,她先简单洗漱,这才用剩下的水浇花。   打理好这些花儿,阿昔离开住处,来到位于宗门西北角的药房。   药房是旭阳派开设的,药房的谢大夫就是旭阳派的长老。   阿昔是谢大夫的二弟子,跟随谢大夫学习医术。   在阿昔前面有个姓谢的师姐,在她后面还有个姓符的师弟。   这个点,药房都是没有人的,阿昔推开药房的门,趁今天太阳好,来到后院翻晒药材、整理药柜。   忙完这些琐事后,阿昔终于能坐下来看医书。   只是她才翻了没两页,符师弟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阿昔师姐,等会儿慕师兄要和剑宗的师兄比试,我和谢师姐想要去凑热闹,但我中午要给徐长老煎药,谢师姐要去采一竹筐红毛草,阿昔师姐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阿昔微微压低医书,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眸:“我昨天已经帮你煎过一次药了。”   符师弟仿佛没听懂阿昔的拒绝般,语速飞快道:“可是阿昔师姐,我真的不想错过慕师兄和剑宗师兄的比试,我们就这么说定啦,我还得去找谢师姐呢。”   说完,直接转身跑了。   阿昔眉心微蹙,犹豫片刻,还是按照昨天的药方重新配了一副药材。   她往药罐里加了三碗水,待煎至只剩一碗水时,阿昔将药倒进碗里,匆匆送去给徐长老。   “今天怎么又晚了?你们药房的人就不能守点时间吗?”徐长老门口的杂役接过药,语气里带出几分抱怨。   阿昔抿了抿唇。   她不准时,自然是因为符师弟跟她说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但与对方争辩毫无意义,阿昔提着挎篮回到了药房。   “师父,您来啦。”   谢大夫正在清点药材数量,听到阿昔的声音,他抬头道:“你师姐和师弟呢,又去哪里玩了?”   “他们去看擂台比试了。”   谢大夫皱了皱眉:“算了,旭阳派难得那么热闹,他们想去玩就去吧。”   “近段时间宗门里的比试多了不少,这些弟子出手没个轻重,柜子里的三七和红毛草用得差不多了,阿昔,你下午去采些回来吧。”   “是,师父。”阿昔应了一声,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背起了竹筐。   谢大夫想起一事,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别像门中其他弟子一样,跑去练武场凑热闹。药庐离不开人。”   药圃位于旭阳派后山,占地面积不大,里面很多草药都是阿昔亲手种下去的。   到了药圃,阿昔才发现红毛草不多了。   三七这些同样具有止血功效的草药,在前两天就已经采光了。   不过阿昔知道哪里有野生红毛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去采摘,应该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旭阳派。   阿昔提着小药锄,向隔壁另一座山走去。   路途无聊,她边低头注意脚下的山路,边回忆着刚刚看过的那本医书。   小半个时辰后,阿昔来到了目的地。   看着前方那片郁郁苍苍的红毛草,阿昔松了口气。   总算没白跑一趟。   她快速摘满一筐草药,背着它返回门派,恰好赶在最后一抹晚霞落下前回到药房。   但她回到药房,等来的第一句话,是谢大夫的呵斥:“阿昔,让你去药圃采些止血的草药,你怎么耽误到这个点才回来?”   谢师姐和符师弟已经回来了。   谢师姐坐在烛火边,凉声道:“师妹,你是不是对我爹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啊?我知道,今天本该是我去采草药,让你代我去你肯定不乐意,但我不是临时有事吗。”   谢大夫狠狠一拍桌子:“今天下午,剑宗有两个弟子伤得比较严重,如果不是药房里还剩有止血的药散,你知道你的任性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到时丢脸的还不是我们旭阳派。”   不给阿昔任何解释的机会,谢大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谢师姐起身,抖落裙摆上的瓜子壳:“爹,你等等我啊。”像一阵风一样追着谢大夫出去了。   符师弟看了看神情低落的阿昔,挠挠头,安慰道:“阿昔师姐,师父最近太累了,再加上他刚刚被剑宗的长老讽刺了一通,心情有些不好,就迁怒到了你身上,你别介意啊。”   阿昔暗暗吸一口气:“我没事。”   “那我走了,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窗关好,今晚可能会下雨。”   夜风从屋外涌入药房,草药的清香阵阵扑鼻,阿昔独自一人站在桌边,轻咬了下唇。   她将采回来的草药搬去后院,才刚关好窗,雨就落了下来。   药房里有油纸伞,阿昔熄灭烛火,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垂眸复盘这乱糟糟的一天。   一个小小的只有四个人的药房,其实也很复杂。   谢大夫是药房的主人,又是他们的师父,他说的话,所有人都要听。   谢师姐是大师姐,又是谢大夫的亲生女儿。谢大夫不是不知道谢师姐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但只要谢师姐不在学医这方面懈怠,其它方面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符师弟今年十三岁,出身不高,但很机灵,很会讨好谢师姐。   他并不坏,在阿昔被呵斥时,还会出声安慰阿昔。但他也会趁着谢大夫不注意偷懒耍滑,明知阿昔不乐意,还强行让阿昔帮他做很多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性子温驯、做事踏实的阿昔,就成了谢大夫最得力的助手。   其他弟子不愿意做?   算了,与其把事情交给他们做还做不好,不如直接交给阿昔做好了。 第175章 魔教妖女4   复盘到最后, 阿昔靠坐在床头,用双手环抱膝盖,懊恼地将头埋在膝盖上。   就像她很喜欢复习医书一样, 她也很喜欢复盘每一天的经历。   但与她在学医上的一点就通相比, 她应对这些事情的能力堪称糟糕。   一开始的时候,谢大夫也会觉得总使唤二弟子不好,谢师姐也会关心师妹,符师弟也会争着抢着干活卖乖。   慢慢地,谢大夫习惯了指使阿昔做这做那, 谢师姐的态度也愈发轻慢刻薄,符师弟也摸透了医馆里的门道有样学样。   阿昔很清楚,这一切的变化,与自己的步步妥协是脱不开干系的。   只是,她知道问题在哪,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她没有父母, 没有记忆, 在最惶恐不安的时候被送来了药房。   闻着熟悉的草药香味,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所以她非常喜欢学医, 也非常喜欢伺弄草药。   她想在药房里长长久久待下去,所以她认真做好谢大夫交代的事情, 努力交好谢师姐。   后来符师弟来了, 看着符师弟局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阿昔仿佛看到了刚来医馆的自己。于是她总想着帮符师弟搭一把手。   久而久之, 她和谢大夫、谢师姐、符师弟的相处模式就这么固定了下来。   阿昔轻轻叹了口气, 平躺在床上,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闭眼酝酿睡意。   第二天早上, 阿昔依旧是第一个到医馆。   等她处理好昨天带回来的那筐草药,谢大夫才到。   阿昔擦了擦指腹的灰尘,走到谢大夫面前,跟他解释昨日晚归的原因。   谢大夫一愣,有些后悔昨天冲动之下说的那番话,可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向徒弟道歉吧。   谢大夫拉不下这个脸,甚至有些埋怨地想,这孩子昨晚怎么不解释,非要拖到今天上午才来解释。   当然,谢大夫也知道自己的埋怨不占理。   所以他面上淡淡应了声“嗯”:“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先回来,你看你昨晚回到医馆都天黑了,为师也很担心你。”   “你这些天一直在看医书,有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吗,趁着现在有空,为师帮你看看。”   将迁怒解释成担心,用帮阿昔解惑来弥补阿昔,谢大夫就将这件事情轻飘飘揭了过去。   再晚些时候,符师弟和谢师姐一前一后到了。   他们今天都没有摸鱼,在医馆里忙前忙后。   “谢大夫,虹月观有一名弟子在打斗时腿骨折了,麻烦您过去看看吧。”一个弟子匆匆跑进医馆,高声喊道。   身为旭阳派的大夫,谢大夫最擅长的就是跌打骨折、包扎处理伤口,听到这话,他朝着谢师姐招了招手,谢师姐背着药箱,跟着谢大夫出诊。   他们一走,符师弟的肩膀就垮了下来。   看了看还在认真做事的阿昔,符师弟道:“阿昔师姐,明明你的医术比谢师姐好,你说师父出去看诊,为什么都不带你啊。”   阿昔用杆秤来计算药量:“以往都是谢师姐跟师父出去的。”   符师弟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我不是说这个……”   即使谢大夫和谢师姐不在这里,符师弟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是觉得,多跟着师父出门,在旁边看师父怎么处理伤势,能学到更多东西。”   “可别的麻烦事,师父能想到你和我,轮到这种事情就从来没想到你和我。”   他父母爷奶尚在,又是家中独子,跑到旭阳派拜师,常年不能回一趟家,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就是学些手艺吗!   阿昔分好一副药,三两下将它包扎好:“师父觉得时机到了,就会教我们的。”   符师弟撇撇嘴,觉得阿昔没成算,只会埋头干活,却不知道自己做得再多,也比不上亲女儿在谢大夫心目中的份量。   阿昔走去后院,坐在太阳底下挑选红毛草。   正挑得入神,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阿昔抬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慕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旭阳派掌门之子慕文轩。   慕文轩今年二十岁出头,已经是年轻一辈里赫赫有名的少侠。   他使得一手好剑术,又生得潇洒风流,在旭阳派乃至整个武林的人气都很高。   “我过来你这里躲躲清闲。”慕文轩撩起衣袍,在阿昔身后的石阶坐下,“这些天门派来了很多客人,我要负责接待他们。”   阿昔手里挑拣草药的动作不停:“这不是好事吗?”   慕文轩露出一丝苦恼之色:“我在江湖里有一些名气,那些听过我名声的人,总是要拉着我决斗,两三天就打了十几场架。”   “你们医馆最近这么忙,也有我一份功劳。”   阿昔被他逗得又是一笑:“帮他们疗伤,又不能收他们的诊金,我倒宁愿这两天清闲些。”   阿昔将草药放回太阳底下继续晾晒,问慕文轩要喝些什么。   片刻,阿昔端着两碗薄荷水回来。   在炎炎烈日里喝着薄荷水,慕文轩心头的浮躁仿佛也随着沉沉浮浮的薄荷叶沉淀下去了:“为了感谢你帮我泡水,我给你说些江湖逸事解闷吧。”   阿昔是个喜静的性子,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看看医书、打理药圃。她虽是江湖之人,却离江湖很远,从加入旭阳派后从来没有跨出过门派半步,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所以很喜欢听慕文轩说这些。   慕文轩一开始说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八卦,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魔教种种。   慕文轩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洗脑”,但他显然深知洗脑的套路。   聊了小半个时辰,慕文轩起身:“瞧我,每次跟你聊天,都忘了时辰。”   阿昔道:“慕师兄,你快去忙吧。”   慕文轩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贝壳打磨成的手链:“前段时间下山,看到了有人在卖贝壳手链。这东西不贵重,但因着我们这里不靠近海,比较难得。你若是喜欢,就留着戴来玩玩。”   阿昔刚想说话,有脚步声风风火火闯入后院。   谢师姐面容含笑,手指别了别头发:“慕师兄,你这个大忙人来医馆啦!”   仿佛没看见慕文轩正在和阿昔聊天,谢师姐硬拉着慕文轩走到了一边。   阿昔笑了笑,转身回了医馆,没留在这里碍谢师姐的眼。   小半刻钟后,慕文轩和谢师姐也回到医馆。   慕文轩将贝壳手链递给阿昔:“这条贝壳手链是买给你的,你若是不好意思收,就当它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说这话时,其实慕文轩心里有些懊悔。   在旭阳派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阿昔的真实身份。   连阿昔的师父谢大夫都不知道。   谢大夫只是听从掌门的命令,收阿昔为徒,给阿昔灌输各种有利于旭阳派的观念。   不过因为旭阳派掌门需要慕文轩来接近阿昔,所以慕文轩成为了知情者。   这些年里,慕文轩一直在刻意接近阿昔。   阿昔性子温柔,说话也绵软柔和,随着年岁的增长,容貌越发长开,所以慕文轩并不排斥与阿昔相处。   但前段时间,慕掌门说计划要收网了,再加上慕文轩要忙论剑大会的事情,他就一直没来找阿昔,甚至错过了阿昔的生辰。   谁知道,计划还没开展就出现了变故,慕掌门要求慕文轩重新恢复和阿昔的联系,继续给阿昔洗脑。   所以慕文轩今日才会出现在医馆里。   等慕文轩走了,谢师姐低低哼了一声,把玩着纤细的手指:“慕师兄性格好,对一些家世不好的弟子就多照顾了些,某些人可别自作多情了。”   阿昔将贝壳手链放进荷包里。   虽然知道谢师姐是在讽刺她,但阿昔觉得谢师姐没说错。   她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就把恢复记忆的日子当做是自己的生辰。   原本她以为……   以为慕师兄这么关心她,时不时就来跟她分享日常生活,她在他眼里定是不同的。   直到她十六岁生辰那天,在医馆里坐了整整一天,盼了整整一天,却听说慕师兄和其他同门下山喝酒,全然不像以前一样记得她的生辰……   谢师姐见阿昔一句话也不回应,不由有些气闷,恨恨甩袖,转身离开。   阿昔很快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谢大夫让阿昔多采些红毛草回来,免得要用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   阿昔原本想叫上符师弟一起去,但符师弟正在帮徐长老煎药,她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了。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大不了就多跑两三趟。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山路变得难走了许多。   阿昔折了根粗直的树枝当做驻步工具,慢慢爬上了山。   不时有残留的水滴从树梢滴落下来,打湿阿昔的衣服。   采第一趟时还算顺利,在阿昔第二次到达那片野生红毛草地,蹲下身采割时,原本放晴的天再次阴沉,仿佛随时都要落下雨来。   阿昔带了伞,但雨要是太大了,有伞也没什么用。   她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背起小半筐草药往回赶。   才走了一小段路,豆大的雨水不带丝毫过渡地砸了下来。   阿昔急着赶回去,脚步加快了许多,但原本就泥泞的山路越发湿滑,她一个不留神,就滑倒在了一旁,跌进一个浅浅的泥潭里。   油纸伞和树枝同时脱手。   呼啸的风将油纸伞挂向远处。   阿昔顾不上沾满黄泥的裙摆,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去追油纸伞。   好不容易追回了伞,她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打湿了大半。   阿昔以前经常来这座山采药,知道不远处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山洞,现在这个情况,走山路回旭阳派太危险了,犹豫了几秒,阿昔就下定决心,背着竹筐,一瘸一拐地向山洞走去。   好不容易抵达山洞,阿昔身上也愈发狼狈。   她收起油纸伞,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脸上难掩忧色。   不过再担忧也无济于事,大雨不会因为她的个人意志而转移,阿昔走进山洞里面,找到一块比较平整的避风处坐下。   她用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右脚踝,知道刚刚那一跤扭到了她的右脚。后来她没有停下休息,而是坚持继续赶路,又让右脚伤上加伤。   忙了一天的身体散发出疲倦,雨水敲打山壁,草药散发清香,阿昔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阿昔是被冷醒的。   半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不仅没起到任何保暖的作用,反倒在不断汲取她的体温。   只是现在没有条件生火,更不可能脱下外衣不穿,阿昔扶着墙站起身,挪动到外面。   雨变小了,但洞穴外的天彻底黑透了。   月亮和星星隐没不见,洞穴里的能见度非常低,阿昔甚至能听见山林中野兽的嚎叫活动声。   她双手互相摩擦,又往手心不断哈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取暖。   身体还没回暖,肚子又开始发出抗议。   阿昔捂着肚子,情绪难得有些崩溃。   看来她要又冷又饿又伤,在这个洞穴里待一晚上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当野兽闹出的动静越来越频繁时,阿昔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如果有人能来找她,那该有多好啊。   师父他们都知道她来了这座山峰采药,如果一直没看到她回去,会不会过来找她呢?   ***   夜色完美隐藏了姚容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轻松避开巡逻的队伍,潜入了旭阳派。   绝仙阁早就探明了旭阳派的内部构造,姚容十分熟悉旭阳派的布局,很快就来到了医馆,几个起落,轻轻贴在医馆屋顶上,伸手揭开一片瓦。   “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剩下的东西明天再收拾。”   “红毛草太少了,阿昔还没回来吗?”   “阿昔师姐未时初扛了一筐红毛草回来,后来又背着空竹筐出去采药了,到现在都没见人。师父,你说,阿昔师姐是不是被大雨困在路上了?”   “我们习武之人,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区区一点雨也能把她困住?再说了,这么黑的天,难道符师弟你要自告奋勇去找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到了住处,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   “我……天太黑了……”   “行了行了,阿昔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别耽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屋里的三人关好窗,熄灭蜡烛,很快就出了医馆。   ……   姚容将瓦片挪回原位,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   阿溪在未时出去采药,到现在都没回来?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亥时过半。   这中间整整过去了四个时辰。   想到他们刚刚说,阿溪可能被大雨困在半路上,姚容连忙将系统叫了出来:“快帮我查查阿溪现在在哪里。” 第176章 魔教妖女5   全名为“我是你妈001”的系统, 别的本事如何不好说,但搜索查询阿溪的位置,肯定是一查一个准。   姚容看着系统传过来的位置, 问:“这是在哪里?”   【在隔壁那座山的山洞里】   “谢了。”姚容落入医馆后院, 从袖中取出火折子,从柜子里拿了些包扎用的棉布和可能用到的伤药,这才离开医馆。   【方向错了】系统提醒。   “没错,我先去趟厨房。”   这个点,厨房里早已没人, 姚容推开窗户,一个腾身,没有在窗户留下任何痕迹,轻轻落到了里面。   “旭阳派身为正道第一门派,伙食也太差了。”   厨房里的食物一目了然,姚容用油布包了两块烧饼, 装了一小袋花生。   这些东西不多, 但足够填饱肚子,姚容将这些东西都装进布袋里, 绑好之后背在身上。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姚容赶到了山洞附近。   山洞里没有任何动静, 但以姚容的内力, 能隔着厚实的山壁,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你怎么不进去?】   姚容取下黑色面巾:“我要是这样进去, 肯定会吓到阿溪。”   说罢, 姚容直接脱下罩在外面的夜行衣, 露出里面的衣服。   只不过里面的衣服太干净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山里待过的样子。   姚容轻功一跃, 在附近几棵树木间穿行。   枝叶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姚容还刻意用树枝勾乱头发,又在泥潭上来回踩了几下,让衣摆零零碎碎溅了很多黄泥,手腕一转,还取出一块“昭天门”的令牌。   系统:【……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绝仙阁杀过的正道弟子还少吗?”   这些身份令牌,就是死亡掉落道具。   她出门前随手抓了好几块,这不,刚好用上了。   ***   阿昔双手环抱着自己,默默靠在山壁上发呆。   这样的夜晚,总是容易勾起太多伤感的事情,阿昔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捂住泛热的眼眶,不敢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背医书,背医书。”   她抹了把眼睛,小声道。   “天啊,我的运气太好了,这里居然有一处山洞!”   “在山上胡乱转悠果然是有好处的。”   就在阿昔专注于背诵医书时,山洞外传来一道拔高的、满含惊喜的声音。   而后,微弱的火光从洞外投照进来,似乎有人要从外面走入洞穴。   阿昔被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她有些惊讶、有些喜悦、又有些担忧地望向前方,下意识握住了小药锄。   火光越来越近,待到来人转了个弯,阿昔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来人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她,将火折子递到了近前:“咦,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小姑娘,你是哪个门派的,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在这山上迷路了?”   阿昔老老实实答道:“前辈,我是旭阳派的医女,名叫阿昔。不知该如何称呼前辈。”   姚容从怀里掏出令牌,递给阿昔:“昭天门长老,贾言。”   阿昔听慕文轩提起过昭天门,这是一个小门派,门内众人实力不强,但因为昭天门掌握了一种秘方,可以制作便宜好用的金疮药,所以在江湖里也有立足之地。   “前辈怎么会到了这座山上?”阿昔问。   “早就听闻旭阳山里有很多草药。我难得来一趟,就想着在附近的山里转转。”姚容叹了口气,无奈道,“也不知道我的运气算是好还是坏,为了躲雨迷了路,转了半天都没转出这座山,却阴差阳错找到了这个山洞。”   这座山地势复杂,第一次来山里的人确实有可能会迷路。阿昔心头的警惕消散了许多,悄悄松了口气,背在身后、紧握着药锄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姚容问:“你是来采药,然后被困在山里的?”   阿昔应了声是:“前辈快坐下休息吧。”   姚容又问:“介意我靠着你坐下吗?夜里太冷了,我身上的衣服又湿了大半,两个人坐得近会暖和些。”   征得了阿昔的同意,姚容坐下,解开行囊:“距离天亮还得好一会儿,你被困在山里,是不是没有吃东西?我身上有吃的,你要不要?”   姚容拿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大口咽下,继续道:“是在你们门派厨房拿的,放心吃吧。我还要靠你带我下山,你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   听到这话,又见姚容吃得那么欢,阿昔彻底放下心来,接过另一个烧饼,道了声谢,低头咬了一口。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虽然烧饼又冷又硬很难下咽,虽然身边坐着的是一个连长相都没看清的前辈,但是在这样的夜里能吃到烧饼,能有一个人陪着她、与她靠坐着取暖,阿昔的鼻子不禁有些泛酸。   一个烧饼下肚,阿昔的肚子终于没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了。   姚容又拿出一袋花生,咔咔剥了起来,那一声声脆响十分解压:“再吃点花生吧。”   阿昔刚剥了一颗花生,就听到姚容问她:“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影响明天下山?”   阿昔一愣,小声道:“我的右脚扭到了,不过前辈放心,这点伤势不影响行动。我可以用木棍拄着走下山。”   “扭到了?我这儿有跌打药,你要不要擦点儿?”姚容面不改色地将跌打药递过去。   阿昔拔开药塞,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跌打药……”   “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是医馆谢大夫给我的。”姚容果断道。   阿昔没有起疑。   这些天,医馆散出去的跌打药和止血药太多了,有一瓶落到了前辈手里也很正常。   “这个跌打药是我配的。”   “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单独配药了?”姚容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与赞叹,“你真是太厉害了。与你一比,我门派里那些弟子都是朽木。”   阿昔耳朵有些热。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直白的夸奖。   在她把这种跌打药调配出来后,师父也就是随口夸了几句,又给她发了些银两,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往手心里倒了些药,以熟练的手法揉弄自己的脚腕:“前辈过誉了。”   “这怎么会过誉呢?如果我有你这么厉害的弟子,肯定会天天挂在嘴边夸。”   阿昔抿了抿唇,加快了涂药的速度。   姚容仿佛不知道自己戳中了阿昔的伤心事,继续道:“你被困在山里一晚上,难道你师父他们都不担心,不来找一找你吗?”   “我就是一个普通弟子,不值得他们为我这么做。”   说这话时,阿昔的语气格外平静,没有半分自哀自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姚容身体微微后仰,一时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剥着花生壳,将剥好的花生倒到装烧饼的油布上,等阿昔涂好药,姚容将那袋花生米都递给她:“吃吧。”   “前辈……”   “你手上沾了药,不方便剥。”   姚容坚持,阿昔道了声谢,就着油布慢慢吃花生米。   姚容借着剥花生壳平复好了心情,这才重新将话题转回去:“你年纪不大,就能研制出效果这么好的跌打药,居然还只是名普通弟子?”   “啧,旭阳派这回打眼了。”姚容遗憾道,“太可惜了,我是真的想把你捡回去当我的弟子。你看看,我们两个多有缘啊,都被大雨困在山上,还都来到了这处洞穴里。”   阿昔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心下也觉得两人有缘。   在她最害怕无助、甚至升起一丝不现实的奢望的时候,这位前辈突然出现在洞穴里,带来了食物,带来了伤药。   那些难言的情绪、那些糟糕的念头,都因为这位前辈的出现消散了。   灰暗的一天,也因此染上了一份奇异的亮色。   “谢谢前辈。”   也不知道是在谢姚容的夸奖,还是在谢姚容的到来。   “你冷不冷?”姚容伸出手,掌心虚虚搭在阿昔的头上,内力涌入阿昔的身体,让阿昔冰凉的体温迅速复暖。   这种暖到让人想伸懒腰,然后翻身继续睡一觉的感觉,一瞬间,竟让阿昔生出一种自己依偎在母亲怀里的错觉。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前辈,这太消耗您的内力了。”   “没事,内力就是拿来用的。”   寒冷被驱逐后,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阿昔的眼皮一点点下垂。   她连忙晃了晃头。   姚容注意到她的动作:“睡吧,睡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阿昔顺着她的话闭上眼睛,双手环着小腿,下巴枕着自己的膝盖,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阳光已铺满整个山洞。   阿昔连忙看向自己身侧,却没看到那位前辈的身影,不过一地花生壳足以证明昨晚并非她的幻觉。   “你醒了?”   姚容走进洞穴。   阿昔看着逆光走进来的姚容,微微眯起眼眸,这才看清姚容的相貌。   在看清姚容相貌那一刻,阿昔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亲近与奇异的酸涩。   还不等阿昔抓住这丝情绪,她的注意力就被姚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这是枣和梨?”   “对,我方才在附近晃了晃,找到了枣树和梨树。”姚容将洗干净的枣和梨放到阿昔面前,又递给阿昔一个竹筒,“你一晚上没喝水了,我用竹筒接了山泉水,是干净的,喝点吧。”   阿昔伸手接过,喝水时才发现里面的水竟是温热的。   山里能轻松找到的木材都是湿的,这些水当然不可能是烧热的,只可能是前辈用内力加热的。   阿昔一滴没剩,一口气喝完了竹筒里的所有水。   姚容以为她不够喝:“是不是太渴了,我这还有一个竹筒。”   “不渴了。”阿昔摇头。   “行,那吃点水果,再擦个药,我们就下山吧。”姚容拿起一个梨。野生的梨个头并不大,甚至小得有些感人,“枣已经够甜了,梨可能还有些酸涩。你试着吃一下,要是不喜欢吃就算了。” 第177章 魔教妖女6   阿昔试吃了一口梨。   果然和前辈说的一样, 果肉带着一股苦涩的酸意。   即使将果肉咽了下去,舌尖还是泛着苦。   阿昔连忙放下梨,吃了几颗红枣甜甜嘴。   姚容道:“前面不远处有条山溪, 溪里的鱼都长得特别肥美。可惜我身上没带调味品, 也没找到太多能点燃的干枝叶,不然今早就能请你吃烤鱼了。”   阿昔知道那条山溪:“要是前辈不嫌弃,等我的脚伤好全了,我和前辈再来此地,我请前辈吃烤鱼。”   “那我们就约好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 两人就准备下山了。   姚容帮阿昔背着竹筐,伸手扶住阿昔一只胳膊,让阿昔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慢慢走出洞穴。   雨后清晨,林间清幽,空气清新舒适, 不少小动物在枝叶间窜来窜去, 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路过那片红毛草地时,姚容问阿昔平时在门派里都会做些什么。   “基本什么都会做一点。”阿昔把她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说了。   “这种事情, 随便找个人都能做。”   “这些都是医者要做的基本功。”   姚容摇头,不赞同道:“让你一直重复做这些, 就像让慕文轩天天砍柴, 还要跟慕文轩说,天天砍柴有助于练剑。”   阿昔哭笑不得, 却也知道前辈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她把之前跟符师弟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大师姐说, 山下的人想要去医馆拜师学艺, 都要从学徒做起,在医馆打杂跑腿好几年, 才有可能学到一二皮毛。我想,等时机到了,师父就会教我更多的东西了。”   姚容依旧维持着耿直人设:“你那个大师姐,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前辈何出此言?”   “学徒和门派弟子是不一样的。”   姚容看得出来,阿昔是真的不懂两者之间的区别。   阿昔失忆之后,彻底成了一张白纸,如今白纸上的所有色彩,都是由旭阳派的人涂抹上去的。   姚容想要拯救阿昔,就需要先覆盖掉旭阳派的色彩,让阿昔跳出原来那个狭隘的天地,看到一个更广阔、更全面的世界。   所以姚容继续道:“学徒在医馆里帮师父打杂,日后学成出师了,可以随时在外面自立门户。但门派弟子拜入师门后,只要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一辈子都会是门派的人。他们是门派的未来,他们学得越好,门派只会越受益。”   为了便于阿昔理解,姚容还举了个例子:“你想想,旭阳派招收新弟子后,会对这些新弟子藏着掖着,不让他们学习门派武功和心法吗?”   “……不会。”   姚容心下轻叹,声音愈发温和,带着一股沁人的安抚意味:“你口中那位大师姐,是不是也学医?”   阿昔点头。   姚容说:“她刻意误导你,肯定存了很多私心。”   “前辈何出此言?”   “旭阳派医馆只需要一位大夫坐诊就够了。眼下,医馆馆主的位置是你师父的,但1日后,你师父退下去了呢?”   阿昔终于明白了姚容想表达的意思:“我没想到那么远,也没想过和谢师姐争。”   姚容道:“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想的。对方觉得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当然了,阿昔是她的女儿,除非旭阳派掌门得了失心疯才会让阿昔成为医馆馆主。   但谢师姐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谢师姐只看到了阿昔比她强这个结果。   姚容用山泉水打湿帕子,拧干之后递给阿昔,让阿昔擦一擦脸上的尘土:“明面上打压你不是聪明的做法,真正高明的做法就是像现在这样,用各种杂事挤占你的时间,不教你学习高深的医术,只让你领悟个皮毛。”   阿昔低头,闷闷地用帕子擦拭脸颊,又听姚容继续道:“不过凭你师姐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些的。她能左右你师父的决定,影响你师父的做法,她和你师父是什么关系啊?”   阿昔有些挫败。   因为顺着前辈的话想一想,她发现前辈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谢师姐是师父的女儿,肯定早就把医馆馆主的位置视作囊中物了。   而师父呢?   是亲生女儿当馆主好,还是徒弟当馆主好?   这根本就不用选。   难怪以前师父还会好好教她,这一两年来就没怎么给她讲解医术了。只怕那时候,师父和师姐就已经在防着她了。   姚容能感受到阿昔的伤心。   让一个人彻底认清周围人的冷漠、算计和提防,其实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虚假的就是虚假的,谎言始终会有被拆穿的那天。   与其到时候让旭阳派的伪君子利用阿昔,伤害阿昔,倒不如她先出手,将这些人的真面目剖析得明明白白,彻底打碎阿昔对这些人的希望和幻想。   很快,两人就走下了山。   站在宽阔的山谷里,姚容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前方:“有人来了。”   阿昔顺着姚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行六人应该是去旭阳派参加论剑大会的,你可以拦下他们,请他们送你一程。”   “前辈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情,不能亲自送你回去。”姚容松开阿昔的胳膊,又解下竹筐。   阿昔连忙接过竹筐:“前辈要忙很久吗,我可以在这里等前辈的。”   “不用。”姚容凝望着阿昔的眼睛,认真道,“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就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在山上见过我。”   阿昔心中不安,下意识道:“前辈……”   姚容抬手,帮阿昔抹掉耳际处没擦干净的黄泥,笑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烤鱼。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来见我了,就去山洞找我。”   下一刻,阿昔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再无熟悉的身影。   而后,清晰的策马声在山道间回响。   一行六人骑着马出现在阿昔的视线中。   当看到形容狼狈的阿昔,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勒住缰绳,停马笑问:“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阿昔回神,略去了姚容的存在,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红衣女子俯身,朝阿昔伸出自己的右手:“我是昭天门弟子满半雪,随同门前来参加论剑大会,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捎姑娘一程。”   昭天门弟子?   阿昔握住满半雪的手,顺着满半雪的力道翻身上马,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昭天门现在才到吗?”   “昭天门距离旭阳派比较远,而且临出门前我师父生病了,就稍微耽误了几天,直到师父好全我们才快马加鞭赶过来。”   在满半雪的热情帮助下,阿昔顺利回到了住处。   等木门一合上,阿昔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阿昔将竹筐放到墙角,没心思去烧热水,草草用冷水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不断回忆着那位前辈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那位前辈自称是“昭天门长老,贾言”,莫非是……   假言?   如果那位前辈是受邀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根本不需要刻意编造假身份和假名字。   她这么做,十有八九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名字有问题。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座山上?   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对旭阳派不利?   就在阿昔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外有人重重拍打她的门。   阿昔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肩上,走去开门。   大门一开,阿昔还没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就先听到了谢师姐刁蛮尖锐的指责声:“好啊,阿昔,你果然在屋里睡懒觉。你知不知道今天医馆有多忙。”   “符师弟,我就说吧,她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看啊,她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就因为我爹昨天让她去摘红毛草,她今天就敢不去医馆。”   阿昔气急:“师姐,你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   “我说错了吗。”谢师姐双手抱臂,“我爹让你摘的红毛草呢?”   “我屋里有小半筐红毛草,你们先拿去应应急吧。”   谢师姐抱怨道:“你摘了小半筐?那你怎么不亲自送去医馆,还要麻烦我们两个多跑一趟。”   阿昔不愿意与谢师姐多说什么,转过身,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抱起竹筐,将它交到符师弟手里。   只要稍微注意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腿脚不太方便。   可谢师姐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素来都不用正眼看阿昔:“这小半筐能顶什么用啊,我懒得计较你偷懒的事情了,你赶紧进屋换身衣服,然后带我们上山采摘红毛草。”   阿昔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受不了了:“我现在上不了山,我昨晚……”   谢师姐眼睛一瞪,急吼吼打断了阿昔后面的话语:“你说什么!你不带我们上山,我们临时要去哪儿找红毛草?要是耽误了我爹的事情,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别以为有慕师兄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阿昔姑娘昨晚被困在山上担惊受怕了一夜,腿脚还受伤了。都这样了,她下山时还不忘记将这半筐红毛草背下来。你这个做师姐的不关心一下她的伤势就算了,怎么还要逼她带你上山呢,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满半雪站在不远处,怒气冲冲道。   谢师姐很少被人这么指责,当下也来了气:“你是何人?”   听到满半雪的自我介绍,谢师姐撇嘴。   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也敢在他们旭阳派的地盘上大呼小叫。   “这是我和我师妹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多管闲事。”   满半雪哪里看不出来谢师姐的不屑,气得咬牙:“今天早上是我送阿昔姑娘回来的,我和我师父他们都能为阿昔姑娘作证。我原以为旭阳派弟子十分团结,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出压榨受伤师妹的好戏。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就要喊旭阳派其他人来评评理了。”   呸,谢师姐看不上昭天门,她还瞧不上谢师姐这副做派呢。   到时事情要是闹大了,倒霉的反正不会是她这个客人。   符师弟连忙扯了扯谢师姐的衣袖,提醒她收敛一些。   谢师姐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我……我之前又不知道她受伤了。”还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了阿昔身上,“阿昔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满半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阿昔不是那种不知道感恩的人,她也难得在谢师姐面前强硬一次:“我刚刚要说的,但师姐你打断了我。而且我刚刚去拿竹筐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满半雪在旁边哈哈一笑:“就是,你是医者吧,难道没学过望闻问切?噢,我说错了,就算是没学过望闻问切的普通人,也都能看出阿昔姑娘的腿脚不太方便。”   谢师姐被讽刺得面红耳赤,在原地狠狠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符师弟看了看谢师姐,又看了看阿昔:“阿昔师姐,你好好休息。”追着谢师姐离开了。   阿昔没管他们,对满半雪道:“满姑娘,方才多亏了你。”   满半雪摆摆手:“举手之劳,我就看不惯她那样。”   阿昔问她怎么来了,满半雪道:“我们门派落脚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听到这里有吵闹声,我就过来看看。行了,事情解决了,你也快回屋补补觉吧。”   阿昔苦笑,关上了门,却知道自己接下来没办法补觉了。   谢师姐这么怒气冲冲跑回医馆,只要稍微添油加醋一通,师父肯定会责怪她。   但是就算她急急忙忙赶过去解释,也没有用。   疏不间亲,师父肯定会站在谢师姐那边。   虽然阿昔能理解师父的做法,但是作为被苛责的那一方,阿昔实在是有些倦了。   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的满半雪会为她仗义执言,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神秘前辈能处处照拂她,与她日日相处的师父、师姐和师弟却如此待她?   阿昔静静坐在门口等待。   果然,一刻钟后,谢大夫过来了。   “师父。”阿昔平静地喊了一声。   谢大夫的城府不像谢师姐那么浅,他先是问清楚了阿昔的情况,才不轻不重地道:“阿昔,你这两天在屋里好好休息,暂时不用去医馆帮忙了。你师姐的脾气一向很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昔点点头,没顺着谢大夫的话说自己不会放在心上,而是道:“师父,我这几天不能上山,你需要我把野生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吗?”   谢大夫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经过之前那一遭,就算阿昔把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了,他女儿肯定也不乐意去山上采摘。   靠三弟子一个人采摘,估计也摘不了太多。   谢大夫道:“不用了。近日用的止血药物太多了,我会跟掌门那边多申请一些银两,去附近城镇的药铺采购一批草药。”   阿昔说:“这样也好,早知道就早点去药铺采购了。”   谢大夫被噎了一下,下意识看了阿昔一眼。   其实旭阳派每个月都会往医馆拨一笔不小的费用,让谢大夫去采买药材什么的。   但这笔钱到了谢大夫手里,基本都被谢大夫私吞了。   医馆里的药材不够了?   没关系啊,让弟子去采就好了。   反正旭阳派就在山里,只要愿意翻山越岭耐心寻找,总能找到各种草药。   以前这个二弟子再老实不过,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所以谢大夫也不知道阿昔这句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说的。   “弟子昨晚在山里没怎么休息,如果师父没事的话,弟子就回屋里补觉了。”   被弟子下了逐客令,谢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没想过扶阿昔回床上,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阿昔扶着墙壁走回床边,坐在床上发呆。   她昨晚坐着睡了一觉,这会儿身体不困,心却格外疲倦。   就在这时,阿昔瞥见她放在床头的荷包十分鼓胀。   荷包里装满了红枣。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那位前辈居然往她的荷包里塞了那么多颗枣。   阿昔捻起一颗枣送进嘴里,被甜得眼眶泛红。   不管那位前辈是何人,不管那位前辈出现在山上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阿昔可以肯定。   那位前辈待她,真的很好。   她之前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那位前辈的存在告诉师门,现在阿昔觉得自己不用纠结了。   就像那位前辈说的一样,如果她将昨晚的事情透露给师门,反倒会给自己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当她小小地自私一回吧。   为自己,也为那位前辈。   ***   昭天门掌门正坐在院子里喝酒,满半雪突然从外面气冲冲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昭天门掌门问。   满半雪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了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无奈道:“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满半雪哼了一声,又抱着昭天门掌门的胳膊撒娇:“师父,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如果不能打抱不平,而是仗势欺人,那正道与魔教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昭天门掌门摸了摸满半雪的头,眼里带了一丝怅然:“这样的话,以后不要随便在外面说。”   “我知道,我又不是缺心眼。”   等满半雪走了,昭天门掌门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了品酒的好心情,她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伸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下一刻,昭天门掌门脸色一变,握住了袖中的暗器——   “是我。”   站在房间角落的姚容缓缓转过身。   昭天门掌门松开暗器,迅速蹿进房间,关上了大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说。”   听完姚容的请求,昭天门掌门连个原因都没问,爽快点头:“行。”   “谢了。”   “真要谢我就快走吧,要是被人看到你在我这里,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昭天门掌门转过身。   等她再回过头时,姚容已不再屋里。 第178章 魔教妖女7   姚容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道间, 系统突然冒泡:【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宿主接收到的记忆和剧情都是它传送过去的,它怎么不知道原身和昭天门掌门是一伙的。   姚容仿佛猜到系统在想些什么:“她和我不是一伙的,但她与我二哥情投意合, 如果姚家堡没有出事, 她早就成为我的嫂子了。我没有让她背叛武林正道,没有让她和我里应外合,只是提了点小小的请求,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她不会拒绝的。”   系统还是不太能理解姚容的做法。   要说她在隐藏身份吧, 她也确实做了许多伪装。   但她伪装得一点儿也不用心,甚至敢顶着真身和昭天门掌门见面。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姚家三小姐,你去见她,就不怕她告发你吗】   “她为何要告发我,就因为我是魔教教主?”   系统很想回一句“对啊”。   “如果可以用简单的正道邪道来区分好坏, 江湖就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   姚容饶有兴致道:“你觉得, 所谓的正道和魔教,是由谁来定的?”   【这……你等我查查……】系统开始追踪溯源这个世界的数据。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 所谓的正道与魔教,是由人为划分的。谁掌握了话语权, 谁说的话就够大声。”   “举个例子, 若有朝一日,我率领绝仙阁一统江湖, 我说绝仙阁是正道, 绝仙阁就是正道。我说旭阳派是魔教, 旭阳派就是魔教。谁要是反对我说的话,谁就是武林正道的叛徒, 所有正道人士都可以群起而攻之。”   系统:【……】   “你不相信吗?”   【不,我查到了。】   系统平稳的机械音出现一丝波动。   【六十七年前,那一任旭阳派掌门就是这么做的。他成为江湖第一人后,历数绝仙阁十大罪状,并称绝仙阁为魔教。】   姚容唇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果然如此。”   【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去区分正邪】   有的门派罪大恶极,被打为魔教确实没问题,但绝仙阁从未做过什么欺压乡里、丧尽天良的恶事,比较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收留过一些穷凶极恶之徒。   可那些名门正派做的肮脏事,就少了吗。   “自然是为了旭阳派的利益。”   太阳出来了,山林间的水汽渐渐淡去。   闲着也是闲着,姚容随手折了根树枝,将树枝前端削得很尖,站在溪边,盯着被风吹皱的水面。   “一来,旭阳派掌控了何为正道何为魔教的话语权。只要不与旭阳派交好的门派,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打成魔教或魔教同党。所以这些正道门派,就算不会去讨好旭阳派,也不会跟旭阳派的很多决策对着干。”   这一方面,姚容所在的姚家堡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因为姚家堡和绝仙阁交好,且从来没对旭阳派露出过什么投诚的意思,就突遭灭门之祸。   “二来,每隔几年、十几年,旭阳派都会站出来振臂一挥,号召众人前去讨伐绝仙阁。”   “绝仙阁再强大,也是一个门派,赢得了整个武林正道吗?”   “一旦旭阳派带领大家战胜了绝仙阁,你觉得这样一来,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会如何?”   系统道:【过了几年、十几年,旭阳派的威望可能会下降,但是只要旭阳派这么振臂一呼,又能重新在江湖里树立威望】   就像六年前,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已经下降了很多。   但旭阳派掌门杀了绝仙阁前阁主,所以旭阳派重新坐稳了正道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山溪里的鱼游得很慢,姚容一叉一个准:“如果在攻打绝仙阁的时候,旭阳派再稍微不做人一点,比如把其他门派的高手或者优秀的苗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迎战绝仙阁的人,那会如何?”   这样一来,绝仙阁反倒成为了旭阳派的“帮手”,帮旭阳派削弱了其它门派的实力。   而且旭阳派杀了其它门派的人,其它门派能善罢甘休吗。   这些人有妻有子,有父有母,还有同门徒弟。   就算双方以前没有仇恨,但当杀戮一开,仇恨就永远无法断绝。   他们会相互厮杀,直至一方身死。   系统啧啧两声,感慨旭阳派的险恶用心。   不过旧的疑问被解答了,新的疑问又浮出来。   【照你这么说,绝仙阁是旭阳派专门竖起来的靶子。那这一任旭阳派掌门为什么一定要铲除绝仙阁?】   姚容有理由怀疑,她要养的孩子,不只是宿盈溪,还包括她家系统。   不过统子勤学好问也是好事。   “对着一丛韭菜连割几十年,也是时候换一丛韭菜割了。反正没了绝仙阁,也可以有临仙阁、奉仙阁。旭阳派正好借着歼灭绝仙阁的功劳,再次巩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难道这么多年下来,就没有能看穿这些伎俩的人出现吗?】   “有的吧。”   姚容叉了三条鱼就罢手了,她走上岸边,摘下一片芭蕉叶包住三条鱼,往山洞走去。   路上还顺便摘了些可以用来调味的草药。   “他们未必会想得那么深远,看穿旭阳派的险恶用心,但他们都对正道魔道之说嗤之以鼻。”   “只是,要么他们的实力不够强大,无法更改现状;要么他们直接选择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和门派惹祸。”   想要彻底改变绝仙阁的处境,还是得靠绝仙阁自己来。   ***   阿昔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   她刚走出屋子,满半雪就带着一盒糕点过来了:“你起了?还没用过午饭吧。”   “满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闲着没事,又想着你现在不方便走动,就过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阿昔给满半雪泡了杯薄荷茶:“满姑娘快坐。”   满半雪放下那包糕点,喝了口冰冰凉凉的薄荷茶:“这糕点是我们那儿的特产,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阿昔尝了一块,眼睛微亮:“好吃!”   两人一边喝着茶吃着糕点,一边随意聊着天。   与很少离开门派的阿昔不同,满半雪从五岁开始,就一直跟着师父、师兄在外面跑来跑去,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满半雪在说,阿昔在听。   说着说着,满半雪就说到了义诊的事情:“昭天门每隔一个月都会到山下义诊。到那天,连住在方圆几十里外的百姓都会拖家带口赶过来,求昭天门帮他们看病。”   “几十里外?”阿昔惊讶,“这是不是太远了点?”   满半雪十分唏嘘:“是很远,但老百姓看不起病啊。有时为了赶上义诊,他们会提前两天就出发,路上就带了些干粮。”   如果不是家中实在贫苦,何必如此折腾。   身为医者,本就会比常人更悲天悯人,阿昔轻轻叹了口气。   满半雪又说起了前段时间的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前段时间,相城受了水灾,水灾之后瘟疫横行。为了防止瘟疫扩散蔓延,相城知府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百姓逃出外面。   可早在水灾那会儿,相城就把囤积的药材都用得差不多了。   没有药材,又缺少大夫,封城这个举措无疑于让全程老百姓等死。   阿昔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怎么能这样……明明,明明相城里的很多老百姓都没有到绝路……”   满半雪苦笑:“要说那个相城知府是个坏人吧,确实是个坏人,剥夺了城中百姓的求生机会。但闭城时,他明明有机会离开,可他不仅选择留下来,还不同意送走他的亲眷,誓与相城共存亡……”   “外面的世道,已经这么混乱了吗?”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   阿昔摇头:“我没下过山,对山下的了解,都来自于师兄师姐他们。但他们平时跟我说的,都是哪个门派出了什么事情,魔教又做了什么坏事。”   满半雪冷笑:“我大概能猜到你师兄他们和你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看得到江湖的纷乱,看不见百姓的痛苦,那是因为江湖与他们息息相关,而百姓的苦难,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毕竟还待在旭阳派的地盘上,满半雪也不好说太多江湖门派的坏话,抱怨一两句就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阿昔却将满半雪的话放在了心上:“满师姐,你能继续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吗?”   满半雪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告诉了阿昔。   阿昔不时往满半雪的茶杯里添些水。   满半雪说得口干舌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平时也很少出门,这一趟过来,急着赶路,路过了不少有意思的地方都没能好好看热闹。”   阿昔脱口而出:“我也想下山去看看。”   “那就去呗,你都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以下山行走了。”   阿昔刚才那句话只是一时冲动,见满半雪不仅没有反对她,还露出赞同之意,也不由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可是我这些年从来没有下过山,对山下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满半雪觉得这都不是问题:“等论剑大会结束后,你可以跟我们去昭天门。我们一行人一起走,安全性还是很有保障的。要是你玩累了,可以在虎威镖局当一段时间的医者换取报酬,到时托虎威镖局的镖师送你回来。”   “还能这样吗?”   满半雪莞尔:“医者在哪里都很受欢迎的。昭天门内,除了我师父外,只有我和一个师弟学了医。平时无论做什么,大家都很护着我和师弟,偶尔有人下山,回来时还会给我们带各种各样的吃食。”   “你们门派氛围真好。”   “因为他们受伤的时候,我帮过他们很多啊。他们得了我的好处,当然也会更照顾我些。”满半雪眯起眼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你那个师姐和师弟对你态度不好,其他同门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阿昔摇头:“我就只是旭阳派里面的小医女,平时在门派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满半雪冷哼:“那你有没有帮同门煎过药,有没有帮同门处理过伤口?”   同门对阿昔不热情,她都习以为常了。可直到听了满半雪的这番话,阿昔才恍然,她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都是对的。   “这旭阳派是怎么一回事啊。”满半雪气个半死,愈发怜惜阿昔的处境,“他们肯定是看你脾气好,就觉得你好欺负。”   接下来两天,阿昔都和满半雪待在一起。   她听满半雪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也亲眼目睹了满半雪和同门的相处。   这种有内而发的自然亲昵,是伪装不出来的。   在满半雪的引荐下,阿昔还见到了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待她十分宽厚,不仅送了她一枚玉佩作为见面礼,还会询问她学医进度,教导她的医术,怜惜她在宗门里的处境。   有一次,昭天门掌门还道:“你的天赋很高,如果想要成为一代名医,还是得在外面多多行走,留在旭阳派只会限制了你。”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这会儿阿昔是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而且,她要是不常待在宗门,谢师姐就不用担心她会抢走医馆馆主的位置了。   待扭伤好得差不多了,阿昔回到医馆,趁着众人都在,她跟众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一愣神之后,谢大夫立马跳了出来,高声反驳:“不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又是个柔弱女子,出门在外,要是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   谢师姐和阿昔想到了一块,要是阿昔不经常待在门派,对她的威胁不就小了吗。于是谢师姐帮阿昔劝道:“爹,你实在多虑了,阿昔是旭阳派的人,出门在外,谁会不给旭阳派一个面子。”   谢大夫第一次对这个女儿动怒:“不行!绝对不行!”   谢大夫这个反应,不说谢师姐了,就连阿昔也被吓了一大跳。   谢大夫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没管掩面往外跑的谢师姐,软下语气劝说阿昔。   阿昔脸上露出感动之色,心里却起了疑心。   等到下午,谢师姐终于回了医馆,但脸上闷闷不乐的,见到坐在那里的谢大夫,还冷冷哼了一声。   谢大夫叹了口气,拉着谢师姐往后院走。   阿昔拍掉掌心的草药粉尘,悄悄溜到了后院,躲在柱子后面偷听两人的对话。   谢大夫先是宽慰了谢师姐一通,才道:“爹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只是在我收阿昔为徒的那日,掌门特意交代过,绝不能让阿昔离开旭阳山。”   谢师姐问出了阿昔心中的困惑:“阿昔只是一个普通孤女,掌门为什么要这么叮嘱爹?”   “爹也不清楚。”   “难不成阿昔是掌门的故人之女?”谢师姐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从来没见掌门特意关照过阿昔。”   要是掌门很关心阿昔,她和她爹绝对不敢在背后搞这么多小动作。   “掌门是什么人,他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总之,你和你师弟多盯着阿昔一些,平时多跟阿昔说说外面的险恶,想办法打消阿昔的念头。”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阿昔强压心底的震惊,悄悄跑走了。   没多久,谢大夫和谢师姐就回来了。   谢大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在医馆里好好守着。”   阿昔不知道谢大夫去了哪里,但傍晚时,忙得团团转的慕文轩竟再次来到医馆。   在和阿昔寒暄了几句后,慕文轩道:“我听说你要下山游历。”   阿昔一愣:“这点儿小事,怎么惊动了师兄。”   慕文轩解释道:“下午遇到了你师父,他很担心你的安危,就想让我来劝劝你。”   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阿昔故意道:“我打算到时跟着镖局的人走。有镖局的人保护,肯定不会出事的。”   慕文轩又温声劝了很久,阿昔仿佛铁了心要出去般,到最后还跟慕文轩发了脾气。   慕文轩从来没受过女人的气,脸色都黑了。   他去找谢大夫,问谢大夫:“阿昔以前从来没想过下山,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谢大夫也不知道,倒是一旁的符师弟道:“阿昔师姐最近和昭天门的人来往很密切,也许是昭天门的人说了些什么,才让阿昔师姐生出了这点念头。”   慕文轩脸色难看,找人重新安排昭天门的住处。   他没办法控制昭天门的人,更不知道昭天门的人会给阿昔灌输什么想法。   不能再让昭天门的人和阿昔继续接触了。   等阿昔从医馆回到住处,远远地就看到昭天门的人在搬东西。   满半雪双手抱臂,似乎格外生气。   阿昔连忙走过去,小声问满半雪怎么了。   “不知道旭阳派在想什么,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过来通知我们,说这附近的院子都要重新修葺,我们得搬去东边的院子住。”   满半雪抱怨道:“你的住处在最西边,这一东一西的,我要是来找你,一来一回得至少半个时辰,这也太麻烦了。”   是啊,昭天门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在她提出想出门后,门派就要修葺院子了呢。   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说……   门派有意将昭天门的人和她隔绝开,不让她再跟昭天门的人接触下去,害怕昭天门的人“带坏”她?   一股惊悚感骤然从阿昔的心底升腾而起,让她的牙齿都忍不住轻轻颤栗。 第179章 魔教妖女8   另一边, 慕文轩匆匆赶去了正殿。   慕掌门正在与其它门派的掌门聊天,见慕文轩如此失态,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悦。   送走这些客人后, 慕掌门问:“出了什么事?”   慕文轩不敢隐瞒。   慕掌门皱了皱眉:“将昭天门的人和她隔开, 这个做法太草率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再让昭天门的人和阿昔接触下去吗。   慕文轩连忙告罪:“爹,是我行事太急切,思虑得不够周全。”   慕掌门双手负在身后,绕着大殿走了两圈, 沉吟片刻,道:“她今年应该有十六七岁了吧,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像以前一样将她困在门派里怕是不行了。”   慕文轩顺着慕掌门的话想了想:“不如这样,等这段时间忙完了, 我和几个同门就带她下山历练, 在附近几个城镇走上一圈再回来。”   慕掌门点头,对慕文轩这个主意还算满意:“你最近和她相处得如何了?”   慕文轩有些尴尬:“因儿子没陪她过生辰, 她这段时间疏远了儿子不少。”   慕掌门冷哼一声:“六年都坚持下来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懈怠。”   慕文轩不敢辩驳:“父亲教训得是。”   “想要拿捏一个女子, 除了让她对你动真情, 必要时还可以用些其它手段,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慕掌门敲打加提醒, “再不快些拿下她, 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耽误你的亲事?要知道, 剑宗宗主的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慕文轩眼睛一亮,知道他爹说的手段是什么:“儿子明白了, 儿子会尽快办好这件事情。”   “嗯,只要别弄出个孩子就行。我们慕家的血脉,不能沾染上魔教余孽的血。”   翌日上午,阿昔在医馆里处理草药,慕文轩就过来了,还给阿昔带了一盒枣酥:“阿昔师妹,都怪我昨天说话太直,惹你生气了。这盒枣酥是我特地下山买给你的,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师兄。”   阿昔停下手中动作,神情有些僵硬:“这怎么能怪慕师兄呢。是我不好,明知道慕师兄最近那么忙,还要跟慕师兄闹腾。”   慕文轩很满意阿昔这番话。   女子嘛,还是温柔顺从、以男人为天比较好。   “我知道,让师妹你天天待在门派里,是委屈了你。不如这样,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亲自陪你下山,与你同游这大好河山。”慕文轩都要被自己的深情款款感动了。   他身为旭阳派少掌门,愿意陪阿昔策马同游,阿昔能抗拒得了这种温柔体贴?   阿昔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为了不被慕文轩看出异样,阿昔抱起面前的草药,转过身去,将草药分门别类装进抽屉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那可太好了,谢谢师兄!”   慕文轩自动将她这番表现视为羞涩,低笑了两声:“我还有事,就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师妹你。”   等慕文轩一走,阿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长长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   但凡慕文轩多留一会儿,她都要忍不住露出破绽了。   昨天慕文轩还不允许她外出,今天就同意带着她在周围城镇走动了。很显然,慕文轩为她退让了。   这种退让,要是让其它女子见了,一定会觉得很感动,一定会觉得慕文轩很喜欢她吧。   但阿昔足够理智,也足够清醒。   慕文轩不喜欢她,或者说,慕文轩对她的喜欢,就像是对阿猫阿狗的喜欢,无聊时逗弄一番,想不起来时就丢到一边。   所以,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至于慕文轩愿意为她退让?   她真的像慕文轩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无父无母的孤女吗?   她……   到底是谁?   心里存了事情,阿昔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医馆里的活都是她做惯了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中午时,谢大夫和谢师姐拎着药箱出去了一趟。   他们不在,符师弟就开始偷懒耍滑,后面更是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阿昔一个人待在医馆里,肚子有些饿了。   她看了看慕文轩带来的枣酥,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解开了外面的绳子,刚要拿起一块,满半雪和昭天门掌门就走了进来。   “前辈,满姑娘,你们怎么过来了?”阿昔惊喜道。   满半雪举起手里的食盒:“我今天和师兄弟们下了山,想着你没怎么吃过酒楼的食物,就给你打包了一份。我师父听说我来找你,也想过来参观旭阳派的医馆。”   被人念着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阿昔瞬间抛弃那些枣酥:“太麻烦你了。这些菜肯定不便宜吧,我把钱给你。”   满半雪哪儿能收阿昔的钱:“可别,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请我去酒楼吃一顿就好了。”   “好啊。”   “那我占便宜了。”   昭天门掌门在一旁问:“就你一个人在医馆里守着?”   阿昔点头:“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好,闲暇时正好可以温习医书。”   满半雪问:“那我们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   阿昔笑眼弯弯:“当然不会,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阿昔的挽留下,昭天门掌门和满半雪在医馆里待了一下午。   看着阿昔手里的医书都被翻得起毛边了,昭天门掌门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的手抄本:“这本书上的案例,都是我诊治过的病人。你平时若是无事,可以翻看一二,也好打发时间。”   阿昔受宠若惊:“前辈,这太贵重了。”   昭天门掌门微微一笑,硬塞到阿昔怀里:“有什么贵重的,上面的内容都是我一家之言,你不要嫌我误人子弟就好。”   阿昔只好收下,向昭天门掌门道谢。   昭天门掌门道:“不用谢,我也是受故人所托。”   阿昔微愣,抬头望着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步离去。   满半雪朝阿昔挥了挥手,刚要去追昭天门掌门,阿昔伸手拉住了她:“满姑娘,你这几天总是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你师父说了什么?”   满半雪额了一声,努力回想,半晌,她啊了一声:“我师父跟我说,你的脚扭伤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肯定很无聊,就让我多去陪你聊天,多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你听。后来也是我师父主动提议,让我带你来我们住的院子做客。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阿昔摇头:“没什么不对。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站在原地目送满半雪的背影远去,阿昔低声自语:“受人所托……”   她认识的人不多。   在认识的人里,能为她做到这一步、还能说动昭天门掌门的,就更少了。   昭天门掌门口中的“故人”,难不成是……   那位前辈?   秋意渐浓,晚风吹拂而过,阿昔站在梧桐树底下,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重重的谜团包围着。   她迫切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但等着她的,是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的一遍遍洗脑。   他们不断跟她说着外面的世道有多混乱,说着他们有多担心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彼此的师徒情、同门情变得牢不可破起来。   一整天下来,阿昔几乎感到窒息。   可是她不能露出异样,只能勉力应付他们。   好不容易忙完了医馆里的事情,阿昔想要去找满半雪聊天,到了昭天门弟子的住处,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仔细打听一番,才知道满半雪他们正在和其它门派的弟子切磋武艺,昭天门掌门也被慕掌门请去聊天了。   阿昔没办法,只能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想要用冷水来平复心情。   一杯水下肚,反倒更坐立难安了。   以往住习惯了,阿昔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屋子小,可这会儿,阿昔只觉得屋子是如此逼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不想待在屋子里,也不想待在旭阳派里。   等阿昔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披着一件外衣,匆匆向另一座山跑去。   闷头跑了很久,阿昔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跑到了那片熟悉的红毛草地。   她松了口气,快步向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前辈,你在吗?”   阿昔站在山洞外,提高声音喊了两遍,却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她抿了抿唇,失望的情绪刚刚浮现在心头,就听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在这儿呢。”   阿昔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前辈!”   姚容被阿昔的欣喜所感染,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脱下头上的斗笠。   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对阿昔说:“你来得真巧,我刚抓了几条鱼回来,你就过来兑现承诺了。”   一刻钟后,山洞里燃起火堆。   姚容从来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她这两天往山洞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一应基本的生活物资都很齐全,尤其是这个时代能买到的调味品,她全部都买到了。   有着这些调味品,再加上阿昔烤鱼的手艺不错,食物的香味很快就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阿昔将烤好的鱼递给姚容:“前辈你试试味道如何,小心烫。”   姚容慢慢咬了一口,眉梢微挑。   “怎么样?”阿昔满脸期待地看着姚容。   姚容点头,赞美道:“鱼的土腥味都被处理掉了,鱼肉烤得外酥里嫩,味道不错,可以去一些小酒楼里当厨师了。”   阿昔知道前辈是在打趣她:“前辈喜欢吃就好。”   “别光顾着给我烤,你也吃一些吧。”   阿昔应了一声,刚吃了两口鱼,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大雨封山,天色昏沉,一如几日前。   姚容问:“你今晚要留在山洞里,还是要回门派休息?”   灼热的火光落在阿昔脸上,她抿了抿唇:“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姚容回答得十分痛快:“当然可以。我准备了两套被褥。”   解决掉几条烤鱼,阿昔坐在洞穴边,望着雨幕发呆,姚容铺好稻草,走到她身边静静站着。   “前辈,你认识昭天门掌门吗?”   “认识,她跟你说了?”   阿昔点头,姚容问:“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话,才来找我的?”   “不完全是。就是突然不想待在门派里面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只能来投奔前辈了。”   姚容坐到了阿昔身边,将长满薄茧的手掌伸出洞外,接住一捧雨水:“天地之大,你有本事养活自己,只要你的心不困住自己,又有何处不能去?”   阿昔学着姚容的动作,想要去接一捧雨水,却接住了被风吹落的一片梧桐叶:“可是师门的人都不允许我外出。”   “你的心被他们的话困住了。”   “也许是吧。他们对我有恩,我不能忤逆他们的话。”   姚容没有针对阿昔这番话多说什么,她只是问:“你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限制你吗?”   “想过。”阿昔捏住叶柄,放在眼前旋转了一圈,“有些地方想明白了,有些地方想不太明白。”   “想不明白的地方放一放,先说说你想明白的地方。”   阿昔苦笑:“那我觉得,他们不允许我外出,应该是害怕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姚容深深凝视着阿昔的眼睛:“没错,旭阳派收你为徒,是别有目的。你既然知道了这一切,那你要做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阿昔被姚容问得茫然了,“就算旭阳派有问题,它还是栽培、养育了我足足六年的师门,不是吗?”   姚容心下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师徒传承看得特别重。阿昔会有这个反应,实在再正常不过。   姚容没有马上反驳阿昔的观点,只是道:“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姚容要讲的这个故事并不复杂。   某个城镇里,有个姑娘叫小盈。   小盈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疼爱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擅长做木工,靠着帮达官显贵打家具来赚钱。母亲擅长针织女红,经常织些帕子来补贴家用。   “一日,父亲去县令家打家具时,不小心惹怒了县令独女,被县令独女命人废了双手,父亲受不了这个屈辱,又不愿活着拖累家人,就上吊死了。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跟着殉情而死。父母的丧事花掉了家里所有的银钱,为了活下去,小盈只能卖了自己。”   说到这里时,姚容问阿昔:“如果你是故事里的小盈,你会不会恨县令独女?”   阿昔斩钉截铁:“会。如果不是她,小盈一家不会遭遇到这种变故。”   姚容继续道:“县令独女听说了小盈家的遭遇后,命人买下了小盈,让小盈留在她身边伺候。”   “啊?”阿昔完全没料到这个故事的发展,“县令独女就不怕小盈报复她吗?”   “小盈在府里的吃穿用度都不错,她的待遇比一般的丫鬟都要好,府里有很多丫鬟都嫉妒她,私底下说小姐对小盈可真是太好了。”   阿昔难以置信:“她们难道不知道小盈身上遭遇过什么吗?”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们都这么说。”   阿昔觉得这也太荒谬了,问:“那小盈她怎么想?她会给父母报仇吗?”   “小盈没有一天忘记过仇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机会,把县令独女还有包庇独女的县令杀死了。在临死前,县令独女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盈,骂小盈狼心狗肺,说小盈是个怎么养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阿昔为小盈的选择欣慰,又为县令独女的话气恼:“她凭什么觉得,她给了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小盈放下血仇?”   姚容冷笑道:“是啊,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他,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注]   “在他要求你感恩的时候,他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根本就不需要那副拐杖。”   “你的痛苦因他而起,他在痛苦之上施舍给你的任何恩惠,都不值得你去感激。”   阿昔的情绪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望着姚容,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   前辈为什么要突然跟她说这个故事,莫非这个故事和她的身世有关系?   阿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那只是一个故事,你随便听听就好。”   过犹不及,姚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她有足够的耐心去扭转阿昔的想法。   “但是,如果你对你的师门起了疑心,那就不要完全相信你的师门,不要完全按照你师门给你规划的路线去进行你的人生。因为他们为你规划的那条路,并不一定对你有好处。”   阿昔点点头:“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看来她还没有完全对旭阳派失望】系统说。   “性情温柔的人,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却不知道这世间的恶意,足以颠覆她的想象。”   “这不是她的错。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姚容起身,摘下洞口的两片竹叶,用帕子擦干净后,将其中一片递到面前,抵在唇边。   悠悠竹音响起,渐渐连成曲调。   阿昔心底的烦乱被这首曲子抚平,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清风拂过脸颊。等一曲终了,阿昔问:“前辈,你能教我吹这个吗?”   “当然可以。”   用竹叶吹曲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好在阿昔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学了好久,终于能勉强吹出一首曲子。   这让阿昔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意。   姚容抬起手,摸了摸阿昔的头,表示对她的赞许与勉励。   阿昔被姚容的动作吓了一跳,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摸过她的头。   她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喜欢这种亲昵。   不过很快,阿昔的注意力就被姚容的假设吸引走了:“如果你能外出了,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阿昔垂下眼眸思索片刻,道:“我应该会到处走走,一边救治病人,一边增进自己的医术。等走累了,就找个地方住下,开一间医馆,种一些草药,等到老了,再将我的毕生所学编成医书,不求流芳百世,只为能多救一人。”   “很美好的想法。”   “前辈不会觉得没有出息吗?”   姚容回忆了下原身的记忆。   当年如果不是原身撕毁宿盈溪的医书,宿盈溪不会气得跑到镇子上,更不会遭遇意外。   这些年来原身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姚容不会重复原身的错误:“要是以前听到你这么说,会觉得有点没有出息。但现在觉得,只要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就足够了。” 第180章 魔教妖女9   阿昔敏锐道:“听前辈这么说, 前辈以前就认识我?”   “是。”   夜色越来越深,姚容让阿昔进山洞里休息。   阿昔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姚容只用了一句话就安抚住了她:“有些事情, 现在知道未必是好事。反正来日方长, 该知道的事情,你迟早都会知道。”   躺在姚容铺好的床褥上,阿昔原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可一闭上眼睛她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重新睁开眼睛。   陪着姚容吃了点东西, 阿昔匆匆赶去医馆。   结果一踏进医馆,阿昔就看到了面色铁青的谢大夫。   “阿昔,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阿昔只说了一半实话:“师父,我这两天有些不舒服,今早睡过了头。”   谢大夫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今天早上,慕文轩突然找到他, 让他这几日调阿昔去药圃干活。   虽然不知道慕文轩要做什么, 但慕文轩是掌门之子,难得开口求他做一件事情, 谢大夫自然也乐得配合。   于是谢大夫便抓着阿昔迟到的机会,罚阿昔去打理药圃。   阿昔不知道谢大夫的想法, 只觉得难以接受。   谢师姐和符师弟不知道迟到过多少次, 师父都是轻飘飘放了过去,她只迟到了这么一次, 却被师父高高拿去。   不是第一次知道师父偏心, 可师父这一回偏心得也太明显了。   谢大夫原本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二弟子, 但看到二弟子脸上的倔强,当即就恼怒了。   “你不服?”   阿昔抿紧了唇角, 既不说“服”,也不说“不服”。   “怎么不说话?”   “弟子不敢不服。”   谢大夫气得拂袖而去:“原本为师只罚你打理药圃十日,既然你不敢不服,那便罚你打理药圃一月,磨一磨你的气性。”   等满半雪再来医馆找阿昔时,就听说了此事。   她跑去药圃找阿昔,但药圃所在的后山不允许其它门派的弟子进入。   满半雪被人拦下,气得狠狠一跺脚,跑回去找她师父。   昭天门掌门无奈道:“这件事情,你找为师抱怨也没用啊。”   等满半雪离开,昭天门掌门放下手里的酒杯:“阿昔是你什么人?”   姚容身形如鬼魅,从暗处来到昭天门掌门身边,将倒扣在桌面的一个酒杯摆正,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你应该能猜到吧。”   “我听说她失忆了,又听说她是六年前进入旭阳派,就猜到了。”昭天门掌门冷笑道,“旭阳派的布局可真是深远啊,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旭阳派自诩正道第一门派,但用的手段永远都让人看不上。”   昭天门掌门颇为赞同:“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山祖师喜欢玩这些阴谋诡计,继任者也喜欢玩这些阴谋诡计。”   姚容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放下酒杯就要走人。   昭天门掌门叫住姚容:“刚刚我徒弟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   “那也行,你女儿待在药圃里,正好能避开论剑大会的纷乱。”   昭天门掌门可不觉得,姚容亲临旭阳派,只是单纯为了她女儿。来都来了,要是不顺便破坏掉论剑大会,这根本就不是姚容的风格。   ***   江湖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聚集在旭阳派。   要不是旭阳派财大气粗,修建有不少院落,根本安置不下这么多客人。   随着论剑大会的日子逼近,旭阳派里越来越热闹,每日切磋打斗的人也越来越多。   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三人忙得焦头烂额。   阿昔在的时候,谢大夫没有多喜欢这个弟子,阿昔不在了,谢大夫才知道这个弟子到底有多能干。   谢大夫都犹豫要不要提前把阿昔从药圃调回来了。   为此,谢大夫特意去见了慕文轩。   慕文轩这几天也累得够呛。   他是旭阳派年轻一辈第一人,找他挑战的人非常多,而且为了保持形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要压制本性,表现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装个一两天还好,装的时间长了,慕文轩私底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积攒了满肚子火气。   听说了谢大夫的来意,慕文轩眼睛微亮。   对啊,他怎么把药圃里的阿昔给忘了。   明日就是论剑大会,正好,他可以今天晚上去找阿昔,一来完成他爹布置的任务,二来也给自己泄泄火。   “我的事情还没办好,就让阿昔继续留在药圃吧。”   谢大夫头疼:“可医馆最近有些忙不过来。”   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要不是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他会自己打自己脸,提前让阿昔调回医馆?   慕文轩皱眉:“阿昔就是个普通医女,难道你们医馆离了她就运转不下去了?”   谢大夫哑口无言。   这……这……这要他怎么回答啊!   他能说另外两个弟子加起来还没有阿昔一个人能干吗!   他不能说,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灰溜溜滚回医馆。   打发走了谢大夫,慕文轩走回后院,朝伺候他多年的小厮招了招手:“我让你找的药,你找到了吗?”   小厮嘿嘿笑道:“少宗主放心,药已经放在你的床头了,是妓|院里最烈性的药。”   “好小子,事成之后,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慕文轩让小厮去厨房端来一碟桂花糕。   糕点表面洒了不少糖粉,无色无味的药粉洒在糕点上,看起来与糖粉没什么两样,就算阿昔是个医者,慕文轩相信她也认不出来。   慕文轩还准备了一壶烈酒,顺便将他打的一根金钗放入袖中,打算事后将一切都归到“酒后乱性”上。   如果阿昔醒来后要死要活,他就拿出金钗送给阿昔,保证自己一定会对阿昔负责,再给她许些甜言蜜语,不愁她不死心塌地。   女人嘛,一旦陷入情爱,就会变得盲目起来,到时他让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   安排好了一切,慕文轩先给自己灌了一坛酒,又往自己衣摆上泼了些酒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满意点头。   阿昔这几天一直待在药圃里,从早忙到晚,压根就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再去洞穴找姚容。   不过相比起在医馆里听谢大夫他们絮絮叨叨,阿昔更喜欢待在药圃里伺弄草药,所以这几天她的心情还算平稳,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重新审视很多事情。   临近傍晚,阿昔放下药锄,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正准备离开药圃,远远地就看到了慕文轩。   “慕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慕文轩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阿昔,你能陪师兄谈谈心吗?”   阿昔婉拒:“可是太阳快要下山了。”   慕文轩像是没听到阿昔的话般,自顾自坐在了小板凳上喝酒。   阿昔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慕师兄,你醉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阿昔,我就知道,整个门派里只有你最关心我。”慕文轩痴痴笑了下,“我没有醉,我还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以前你每次不理我,只要我送你一碟桂花糕,你就不会再生我气了。来,你尝尝,看看还是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阿昔看了眼那碟桂花糕。   其实她一直不喜欢吃粘牙的糕点。   只是慕文轩是她在门派里最好的朋友,她担心她生太久的气,慕文轩就不理她了,所以当慕文轩端来一碟桂花糕、透露出服软的意味时,她就顺着慕文轩给的这个台阶下去了。   现在想想,她和慕文轩的感情也很可笑。   “足足六年了,慕师兄,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慕文轩脸上的表情险些没崩住:“你……你不喜欢吃桂花糕吗?”   “不喜欢。”阿昔转身欲走,不想和一个醉酒的人过多纠缠,“师兄,我在药圃忙了一天,我要回去休息了。你想做些什么,请自便。”   “阿昔你别走,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慕师兄,你放开我!”   ……   姚容正待在旭阳派藏酒的地窖里。   她找了好几天,才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之前姚容设计铲除右护法时,曾经让右护法的人去搜集了很多毒药。后来右护法都被拿下了,但这些毒药都保留了下来。   姚容从中挑选了一部分不致命、但能让人暂时运转不了内力的毒药带了过来。   她刚要将这些药粉融入酒坛里,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系统检测到宿盈溪正在被慕文轩纠缠着,综合所处环境以及两人实力差距等因素分析,认为宿盈溪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极高】   【请宿主自行判断是否要前往查看】   姚容面沉如水,暂停手里的动作:“阿溪现在还在药圃吗?”   得到系统肯定的回答,姚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地窖,避开巡逻的人群,向着药圃方向飞掠而去。   ……   阿昔被慕文轩纠缠得不轻,再加上慕文轩一直在打感情牌,还说只要阿昔陪他喝完这壶酒吃完这碟糕点,他就会乖乖松开阿昔的手。   阿昔为了脱身,只好无奈答应下来。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靠近自己的嘴唇。   慕文轩脸上还挂着沮丧挫败,心头却雀跃起来。   总算是搞定了,不枉他装傻装醉一场。   突然,斜里伸来一只手,拦住了阿昔的动作。   慕文轩脸上一沉。   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坏了他的好事。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慕文轩看到了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慕文轩喝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人,不知道这是旭阳派的后山,其它门派的人不得随意进出吗?”   姚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点了慕文轩的几个穴位。   慕文轩连闪避的姿态都没做出来,就被定在了原地,内力更是完全停止了运转。   他满脸惊骇地望着来人。   姚容朝阿昔笑了笑,取走阿昔手里那块桂花糕,硬塞进了慕文轩的嘴里。   慕文轩拼命吐出,却对抗不了姚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咽下了这块糕点。   “这……”阿昔看看姚容,又看看慕文轩。   姚容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一根接着一根慢慢擦拭自己的手指:“等一会儿,你就知道这块糕点有什么效果了。”   阿昔心底一沉。   之前一直被慕文轩纠缠着,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但现在被姚容一拦,阿昔就意识到:慕文轩刚刚表现得未免太死缠烂打了些。   他好像一定要她吃下桂花糕才肯罢休。   难不成,慕文轩真的在桂花糕里动了什么手脚?   阿昔没说话,白着脸站在那里。   比她脸色更白的,是慕文轩。   小厮给他找的药是一等一的好,糕点才下肚不久,慕文轩就感觉到小腹里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而后,这团火越烧越旺,烧得他理智全失。   姚容瞥了眼慕文轩的状态,就知道他在糕点里做了什么手脚了。   不想让阿昔看到这么肮脏不堪的情景,姚容转身,想要拉着阿昔走到一边。   阿昔摁住了姚容的胳膊,死死盯着慕文轩潮红的脸:“前辈,我是医者,什么没见识过。你让我看吧,我要好好看着这一切。”   “好。”   姚容想了想,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姚容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轻声提议道:“你和我的手上都沾染有桂花糕的粉末,还是先找些清水,好好清洗干净吧。”   阿昔的理智稍稍回笼,知道这件事情非常要紧,带着姚容去了不远处的小溪。   阿昔蹲在溪边,一下又一下,用力搓洗自己的双手。   搓着搓着,阿昔的眼眶就红了。   姚容没说话,伸手抱住了阿昔。   怀抱里的瘦弱身体正在轻轻颤抖,透着一股受惊后的脆弱与无助。   “阿溪,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阿昔强忍着眼泪:“前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算计我……”   太可怕了。   她确实看清了慕文轩这个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慕文轩会对她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与他一起长大,名义上还是他的同门师妹啊。   这六年里的点点滴滴,难道就全部都是虚情假意,没有过片刻真实吗。   姚容慢慢抚摸着阿昔的头发:“我想,他这么做,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你。”   “控制我……就因为我说我要下山吗……”   阿昔其实是不想因为这种畜生而掉眼泪的,可她心里实在委屈得一塌糊涂。   “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毁掉我的清白吗……”   姚容感受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块。   她的心情随着阿昔低低的啜泣声沉入谷底。   “我应该想到的,药圃这里十分偏僻,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再容易不过。”   如果她早些想到了,阿昔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她是希望阿昔能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是希望阿昔能跟着她下山,但她从来没想过,用这样一种有可能伤害到阿昔的方式。   阿昔听到姚容的话后,啜泣声一顿。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药圃是师父罚她来的。   迟到只是一件小事,师父却高高拿起,当时她就觉得很古怪,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慕文轩曾经跟师父说过什么。   在这件事情里,师父是知情人吗,师父是不是也参与进来了?   也许是因为真相太过难堪,阿昔反倒奇异地镇静下来:“不怪前辈。谁能想到在宗门里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姚容问:“你想处置那个畜生,让他受到报应吗?”   “想!”   姚容喜欢阿昔的果决,却不得不提前说清后果:“那个畜生的行事虽然恶心,但是他身份特殊,一旦处置了他,你就很难在旭阳派待下去。”   阿昔闭上眼睛,露出一丝惨笑:“那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叛出师门吧。这样一来,我也能心安理得外出,追求我想要的生活了。”   姚容松开阿昔,拉着她从溪边站起来:“我们去看看慕文轩吧。”   从姚容和阿昔离开,再到她们回来,中间只隔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刻钟里,慕文轩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却怎么都得不到舒展。   当看到阿昔走过来时,慕文轩看向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与哀求。   姚容拦在阿昔面前,用脚踩着慕文轩的胸口,冷冷俯视着慕文轩:“你敢这么盯着她,看来你是不想要这一双眼睛了。”   慕文轩已经没有了理智,根本听不清姚容在说些什么。   姚容隔空一掌,直接废掉了慕文轩的内力,长剑一挑,划破了慕文轩的双眼。   慕文轩疼得张嘴嚎叫,嘴角都扯裂了,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姚容抖落剑尖的血迹,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重新收入鞘中:“阿昔,我们走吧。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阿昔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波无澜:“好。”   “你屋里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   “没什么贵重东西,主要是些换洗衣物。”   “那就不收拾了,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我再带你下山去买新的。”   走了片刻,阿昔突然问:“那天晚上,前辈突然出现在山洞,是巧合吗?”   “不是。”   “所以说,那天晚上,前辈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那天晚上,我潜入旭阳派,恰好听到你师父他们在谈话,得知你被困在这座山上,就用了些手段找到了你。”   阿昔一怔,她原以为,这位前辈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才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前辈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接近我?”   “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再加上荒山野岭,如果我不这么说,又该怎么取信你?我出现在你身边,是希望你不必担惊受怕,而不是加重你的猜疑与戒备。”   阿昔的心跳陡然加剧,她唇角颤抖着,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记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安好的人。其他人对你的好,也许都是有条件的,唯独我对你的爱,是没有条件的。”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落下,照在阿昔和姚容的身上。   阿昔回头望向药圃。   身后残阳褪尽,药圃陷入一片无声无息的黑寂,仿佛会噬人的巨兽,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阿昔脚步不停,紧紧跟在姚容身侧。   她不知道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离开旭阳派后会经历怎样的事情,更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但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和姚容一起离开了旭阳派,奔向一个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第181章 魔教妖女10   姚容依旧带着阿昔去山洞安置。   山洞里剩有不少食物, 用过东西,姚容将一碗刚熬好的汤递给阿昔:“喝完它就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阿昔闻了闻, 辨别出里面加有安神功效的草药, 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下去。   只是即使喝了安神汤,阿昔这一觉也睡得不踏实。   一会儿梦到慕文轩逼迫她,一会儿梦到谢大夫指责她是个不忠不义的叛徒,一会儿又梦到她被整个门派追杀……   姚容走到阿昔身边坐下, 伸手握住阿昔的手腕,往阿昔体内注入内力。   温热的内力沿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阿昔紧蹙着的眉心渐渐松开,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   【快到卯时了】系统提醒。   姚容将阿昔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握剑起身。   “是时候去和旭阳派算一笔账了。”   姚容在山壁留下一行字, 交代自己的去向, 出了山洞,赶赴旭阳派。   抵达旭阳派时, 已是辰时初。   今天是旭阳派的大好日子,一大早上旭阳派就热闹起来了。   地窖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正在搬运酒坛子。   姚容潜伏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下毒的最好时机。   她收好袖子里的毒药,转身走人。   ***   谢师姐打着哈欠, 跟着谢大夫早早来到医馆收拾东西。   谢师姐活动了下沉重的手脚, 抱怨道:“爹, 我这几天忙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谢大夫无奈,又心疼女儿:“行了行了, 再坚持几天,等论剑大会结束,各门派的人走了,我就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谢师姐这才重新恢复笑颜:“我想下山去买胭脂水粉,之前买的那些都快用完了。”   “好,买买买,只要你喜欢,爹都给你出银子。”   “我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符师弟也在旁边凑趣卖乖。   谢大夫大手一挥:“行,阿符也可以休息。你许久没回家了吧,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回去一趟。”   符师弟的好话仿佛不要钱:“谢谢师父,等回到了家,阿符一定要告诉爹娘,师父对阿符到底有多好。”   至于阿昔?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她,好像医馆只有他们三个人般。   巳时初。   掌门居所。   慕掌门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上了崭新而威严的黑袍。   他戴好发冠,大步流星走出院子,看了眼站在院外的几个弟子,皱眉道:“文轩呢,今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还没过来?”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慕文轩的下落。   不一会儿,慕文轩的小厮就被带过来了。   面对慕掌门的问询,小厮不敢隐瞒,附耳说了昨天的事情:“少爷特意叮嘱了小人,让小人不要去打扰他的好事。”   慕掌门不悦,想要一个女人,什么时候不能要:“行了,你马上过去找他,让他快些赶到正殿,可不要误了大事。”   等小厮匆匆跑开,慕掌门重新整理衣着,带着一众弟子前往正殿。   这会儿,正殿里已经坐满了人。   剑宗、昭天门、虹月观等门派坐到了指定位置,喝着酒水,吃着瓜果,聊着江湖里的趣事。   慕掌门笑着走了进来,与众人闲聊几句,宣布论剑大会正式开始。   论剑大会其实就是套了个高大上名字的擂台比武大赛。   年轻一辈的弟子们陆续上台比试,展示自己的实力,也展示自己门派的底蕴。   “不愧是剑宗大弟子,这一手剑术在年轻一辈里,可以说是难逢敌手,再过二十年,剑宗又要出一个大剑师了。”   “嘶,这是虹月观新收的弟子吗,之前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   “孟家刀法后继有人了。”   “好剑,萧家大小姐用的这柄剑,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追月吧!”   ……   各门派都有一两个表现不错的弟子,但与旭阳派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旭阳派陆续上场了八个弟子,都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绩。   不少人明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都在感慨:看来未来三十年,旭阳派正道第一的位置都稳如泰山了。   慕掌门坐在上首,将众人的神态纳入眼底,颇为自得。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不过有一事让慕掌门十分恼火,他招来自己身边的仆从,低声道:“慕文轩那逆子怎么还没过来,你快去催催他,再耽误下去,年轻一辈的擂台比试都要结束了。”   慕掌门可是想好了,等论剑大会结束后,他就要炒一炒“旭阳九子”的概念,让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旭阳派这一辈出现了九个出众的弟子。   而在“旭阳九子”里,他的儿子慕文轩必须排在第一位,这可以提高慕文轩在江湖里的声望,有利于慕文轩将来接掌门派。   但要是慕文轩不出现在擂台上,没有参与到打斗里,总不能硬炒吧!   仆从匆匆退了下去。   周家庄的周庄主素来与慕掌门交好,最明白慕掌门的心意,注意到这一幕,抚须笑叹:“要说我最羡慕的,不是慕兄教出了八个这么好的弟子,而是慕兄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其它门派的人被周庄主一提醒,也意识到慕文轩还没上场比试呢。   他们都以为慕掌门是故意让慕文轩最后出场,笑着附声。   “虎父无犬子。”   “慕少宗主的名声,连我们这些老一辈人都耳闻过。”   “想当年,我在慕少宗主这个年纪,只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唉,不能比不能比。”   “对了,慕少宗主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吧,我有一小女……”   “你那女儿,都未及笄吧,我有一孙女,比慕少宗主年长三岁……”   慕掌门被他们奉承得十分高兴,刚要开口谦虚两句,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隐约还有人在凄厉喊叫着什么。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殿外。   就连擂台上正在打斗的两人也不约而同放慢了手中的招式。   慕掌门拍案而起,用内力加持声音,喝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一个人连滚打爬跑进了殿里,正是慕掌门刚刚派出去的仆从:“掌门,小人有事情要单独禀报给掌门。”   慕掌门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他儿子出事了。   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旭阳派的地盘,谁能在旭阳派里对他儿子动手。   “不用单独禀报,你直说吧。”   仆从支支吾吾道:“是……是少宗主……他,他被小厮从药圃背了回来,情况有些不大好……”   慕掌门身体一晃,险些栽下台阶。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震惊得都忘了自己会武功,踉跄走了好几步,这才身形一闪,冲出殿外。   其它门派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着殿外走去。   他们不会得罪旭阳派,也愿意和慕掌门说些好话,但要是旭阳派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不介意吃吃瓜,瞧瞧热闹。   当慕掌门看清慕文轩的惨状时,顿时眼前一黑。   慕文轩浑身沾满了泥土,全身软绵绵的,双手无力搭在身侧,双眼处有一道早已凝固的剑痕。   剑痕细如银丝,连血都没渗出太多,但以慕掌门的见识,能看出来,慕文轩的这双眼睛已是保不住了。   慕掌门颤抖着手,轻轻搭上慕文轩的手腕。   内力一注入,慕掌门眼睛瞬间湿润,仰天长啸:“是谁害了我儿,到底是谁如此残忍!”   “爹!爹你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慕文轩的神智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咬牙切齿道:“是阿昔那个贱人!都怪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爹你一定要帮我把她抓回来,我要她生不如死!”   慕掌门红着眼睛朝小厮吼道:“阿昔呢?阿昔在哪里!”   小厮颤抖着身体跪下,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悲惨下场:“弟子在药圃里只看到了少宗主,没有看到其他人。”   慕掌门问:“你查看过现场吗?”   小厮:“弟子担心少宗主的伤势,没有来得及查看现场,就背着少宗主来找谢大夫了。”   慕掌门扭头,盯着谢大夫,恨声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谢大夫被慕掌门盯得满头大汗,慌忙请罪:“掌门,我……我这就去把那孽徒找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孽徒所为,那无需掌门多言,我就会自行清理门户,绝不容这等理应天诛地灭之人再留在我的门下!”   说罢,谢大夫朝着谢师姐和符师弟使了个眼色。   谢师姐和符师弟都害怕自己受到阿昔的牵连,哪儿敢反驳谢大夫的话,一个跑去医馆找人,一个跑去阿昔的住处找人。   瞧见谢大夫这副作派,慕掌门心中的怒气消退了些,可望着慕文轩的惨状,又不由悲从中来。   他可就这一个儿子啊。   如果这个儿子废掉了,那他费尽心机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突然,慕掌门想到一事,打起精神问:“阿昔没有武功,她是怎么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慕文轩头疼欲裂,抱着头缓和了片刻,才艰声道:“她还有一个同伙,是她的同伙出手害了我。”   “同伙?你可瞧清楚了那个同伙的相貌?”   慕文轩努力回想:“那是个女人,我从没见过她,她的容貌看上去很年轻,但从气质看,年纪应该不小了。武功非常高,一个照面的功夫就点了我的穴位,让我不能动弹……”   越是回忆,慕文轩的头越疼。   他很快就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可他这番话,已让慕掌门面色大变。   在江湖里,能满足这种条件的女人,并不多。   而在这几个人选里,唯一一个与阿昔有故的,只有那个人。   他掳走了她的女儿,给她的女儿疯狂洗脑,她就敢废掉他儿子的双眼,断掉他儿子的经脉。   “该死的,她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旭阳派里,难道说……”   难道说他埋伏在绝仙阁里的人被发现了?   他从绝仙阁右护法那里知道的消息都是假的?   仿佛是听到了慕掌门的心声般,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道轻笑声,在众人耳畔悠悠回响:“旭阳派今日真是热闹啊。”   “是她!爹,就是她!”慕文轩大喊,同时紧紧抓住慕掌门的袖子,缩到慕掌门的身后。   旭阳派一个长老喝问:“何人敢在我旭阳派藏头弄尾,装神弄鬼?”   “你们不是要找我吗?怎么,我来了,你们就不欢迎了?”   那位长老没有再说话,而是左右张望,想要找出说话之人所在的位置。   不只是他,殿外众人也都在积极寻找着。   慕掌门安抚住慕文轩,负手而立,尽显一派宗师气度:“来者皆是客,客人既然来了,就露个面吧。”   “旭阳派还不配我上门做客。”   慕掌门再好的心性,都忍不住微微变色。   “我今日来,只是想为这场论剑大会添把火,助个兴。”   姚容藏在暗处,借着内力,将她的声音扩散出去。   “在场诸位知道慕文轩昨晚为何会出现在药圃,又为何会受如此重伤吗?”   “因为昨天晚上,他端着一碟下了药的桂花糕到药圃,想要对他的同门师妹做出不轨之事,我平生最恨这种事情,就露了个面,救下那位姑娘,顺便对慕文轩小惩大诫。”   不少人都面露不耻。   如果神秘人说的是真的,那慕文轩这个做法实在是太恶心了。   要知道,那位姑娘还是他的同门啊。   对同门都能下如此狠手……   就连旭阳派的女弟子,看着慕文轩的眼神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们作为同门,比外人更清楚,慕文轩和阿昔平时的关系可是很好的。   连和自己关系好的人都不放过,那慕文轩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也对她们动手动脚啊……   慕掌门当即反驳:“荒谬,我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慕文轩为何要在傍晚之时独自前往药圃?”   姚容扶了扶自己的袖子,根本不给慕掌门任何往阿昔身上泼脏水的机会,语速飞快地将话题跳转到谢大夫那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大夫是阿昔的师父吧。”   “身为阿昔的师父,你应该很清楚,阿昔没有武功。”   “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对上慕文轩,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徒弟,不是为徒弟分辩,也不是质疑你的徒弟怎么可能伤到慕文轩,而是一股脑将罪过都揽到了你徒弟身上,还要将你徒弟逐出师门。”   “你可真是个好师父啊。”   众人的思绪再次被姚容带跑,纷纷将目光落到了谢大夫身上。   是啊,哪个做师父的会像谢大夫一样,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呢,就先急着清理门户了。   谢大夫被众人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还有谢大夫的另外两个弟子,果然和你一样自私自利,毫不顾念同门之情。他们没有为阿昔求过一句情,倒是在找阿昔这件事情上,比任何人跑得都要快。”   医馆距离大殿比较近,谢师姐在医馆没有找到阿昔就跑回来了。   结果一到大殿,就刚好听到了这句话。   原本与谢师姐站得很近的几个旭阳派弟子都悄悄挪远了位置。   “不过我觉得他们的问题都没有慕掌门你的问题严重。”   姚容将这几个伤害过阿昔的人都点名了一遍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慕掌门。   “旭阳派如此藏污纳垢,皆自你而起!”   “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你的小师妹,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的望月仙子为何自刎?” 第182章 魔教妖女11   二十年前, 江湖上发生过一件大事。   旭阳派前任掌门独女望月仙子,在出阁前几日,用自己的佩剑, 自刎于屋内。   等到守在门外的人发现不对劲, 闯入屋内查看时,望月仙子已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引得江湖震动。   望月仙子的未婚夫温乌更是亲自登上旭阳派,想要讨个说法。   只是,无论温乌怎么调查, 都查不出来望月仙子自尽的原因。   事后,江湖上更是流出一些不利于温乌的谣言,说望月仙子会自尽,都是因为温乌曾经和一些女人牵扯不清。望月仙子性情刚烈高洁,不堪受辱,就这么去了。   望月仙子在江湖里有不少友人和爱慕者, 这些人都将望月仙子的死记在了温乌的头上, 温乌百口莫辩,就算他提出要迎娶望月仙子的牌位过门, 也没办法洗掉他身上的嫌疑。   最后,温乌选择放弃家族继承人的位置, 退隐江湖。   与温乌不同的, 是慕掌门。   慕掌门当时才刚接任掌门之位,他一边忙着打理门派事务, 一边将望月仙子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在葬礼上数次哽咽失声。   这般重情重义的表现, 为慕掌门赢得了很多好名声,也让那些原本不太服慕掌门的长老彻底接纳了他。   ……   时隔二十年, 旧事再次被重提,难不成这里面真的另有隐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循声望去,面露了然之色。   这个迫不及待开口之人,正是温乌的亲弟弟,现任温家家主温翼。   姚容问:“其他人也许不清楚温乌大侠的品性,温家主还不了解吗?”   不顾旭阳派众人的难看脸色,温翼上前两步,沉声道:“我兄长心系望月仙子,对望月仙子绝无二心,又怎么可能会与某些女人纠缠不清?这种风言风语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无论我兄长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说到这里,温翼环顾四周,冷笑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过去了,那些和我兄长纠缠不清的女人在何处?诸位觉得,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存在吗?”   “可怜我兄长,不仅失去了挚爱之人,还被怀疑是害死挚爱之人的凶手,至此心灰意冷,退出江湖,终生未娶。”   姚容赞同道:“不错,当年望月仙子爱慕者众多,可在望月仙子过世后,这些爱慕者陆陆续续都成了亲。温乌大侠能为望月仙子做到这一步,确实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围观众人对望片刻,都觉得姚容这话说得在理。   可这样一来,当年那个最先传出流言的人,用心就十分险恶了。   像是猜到了众人在想些什么般,姚容继续道:“很显然,那个在背后传播流言并推波助澜的人,是想将所有脏水都泼到温乌大侠身上。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到温乌大侠的感情经历上,而不会深究望月仙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你的意思是,当年我师父是被人害死吗?”   望月仙子的大弟子,与望月仙子情同母女的常月长老也忍不住开了口。   “够了!”   一身暴喝,骤然在人群中响起。   慕掌门用阴沉的目光看了看温翼,又看了看常月,最后才环顾四周:“这样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她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先伤我儿乱我的心,再用这些言语来扰乱你们的心智!诸位若是信了,就是落入了她的圈套!”   慕掌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把原本不利于他的局面挽回来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姚容。   “慕掌门,找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还没找到我藏身在哪里?”   姚容哈哈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之外回荡,又像是在众人耳畔响起。   忽远忽近,不可捉摸。   “找不到我,堵不了我的嘴,就想用这种方式来打断我说话是吧。你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我把话说完?”   慕掌门脸色十分难看,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他现在无论做些什么,都会显得自己心虚。   可是,就算会让人觉得自己心虚,也不能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慕掌门朝着自己的几个心腹长老使了眼色。   几个长老同时飞身而起,分别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去。   慕掌门回头望着众人,提声道:“此人的实力不弱于我,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请各位出手助我。”   姚容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根本不把这个架势放在眼里:“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旭阳派前掌门,也就是望月仙子的父亲,一直都希望望月仙子能嫁给慕掌门。望月仙子初入江湖之时,有不少人都认为慕掌门和望月仙子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隐秘。   姚容一提,不少人都想起来了。   他们甚至想得更远了。   望月仙子最后为什么没嫁给慕掌门?   因为望月仙子有回独自下山历练,与温乌大侠结缘,最后爱上了温乌大侠!   前掌门疼爱这个女儿,坳不过女儿的请求,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也就是说,在这个故事里,望月仙子和温乌大侠都得偿所愿,只有慕掌门失意。   “慕掌门,你一直都认为,望月仙子会成为你的妻子。所以在得知望月仙子要和温乌大侠定亲时,你一定觉得,望月仙子辜负了你、背叛了你。”   慕掌门脸上划过一丝被人戳中心思的隐痛。   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蔓延上来,让慕掌门都忘了去打断姚容的话。   就在慕掌门分神的刹那间,姚容话锋一转:“但这不能成为你强||暴了望月仙子,逼死了望月仙子的原因!”   “胡言乱语!”   慕掌门突然暴跳如雷,凭空挥出一掌,砸在前方的松树上。   松树应声而倒,尘烟滚滚而起。   场面一度混乱,唯有姚容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受影响。   “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曾经对你师妹做出过这种事情,也难怪你儿子会这么对自己的同门师妹。”   其实,上述的所有话语,都是姚容的推测,她并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可是,谁叫慕文轩也做了类似的事情呢?   脑补是人类的本能,姚容给足了信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在场众人浮想联翩。   比起他们看到的听到的,众人往往更相信自己脑补的。   这会儿,不少人看着慕掌门的目光都透着震惊厌恶。   慕掌门喝道:“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向视师父为父亲,视望月为亲妹!”   “你师父确实对你恩重如山,但你敢说,你真的视你师父为父亲,视望月为亲妹吗?”   姚容忍不住抬手,稀拉拉鼓起掌来。   “你心里觉得,望月背叛了你。那你有没有一刻曾经想过,你师父也背叛了你呢。”   “毕竟,最开始提出让望月嫁给你的,是你师父。但将望月许给他人的,也是你师父啊。”   像是想到什么,姚容的语调越发愉悦。   “说起来,前掌门一向身体康健,但在望月仙子定亲后不久,前掌门的身体就突然垮了下去,没撑到望月仙子嫁人就撒手人寰了。要不是前掌门突然去世,望月仙子也未必会走上绝路吧。”   “我真替前掌门不值啊。他不仅养大了你,教会了你武功,甚至把旭阳派都完完整整交到了你的手里。可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这话一出,原本只是暗暗唾弃慕掌门的众人,直接哗然出声了。   强||暴师妹,害得师妹自尽,这确实是很禽兽。   相比起来,还是憎恨甚至谋害师父,更让这些江湖正道人士不能接受。   而慕掌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情他做得如此隐蔽,连望月都没察觉到不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吧?”   姚容深谙“事了浮尘去”的套路,丢下这记惊雷,就悄然抽身。   但这会儿,慕掌门已经顾不上追击姚容了。   他整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忙着安抚各大门派,又忙着安抚温翼,最后还要和门派长老们解释。   只是这一次,慕掌门的安抚和解释并没有奏效。   温翼直接与慕掌门撕破了脸:“我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我兄长。他离开江湖二十年,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与某些人算一算账了。”   丢下这句话,不顾天色渐暗,温翼带着温家庄的弟子下山去了。   几个与前掌门交好的江湖宿老,当面质问慕掌门,要慕掌门重新回忆前掌门死前的情况。   几个看着望月长大的旭阳派长老,也都围在慕掌门身边,状似帮慕掌门说话,实则在旁敲侧击,打探旧事。   常长老在角落里站了很久,突然走到慕掌门面前,目光凛冽如刀:“我只问掌门一句话,当年我师父自刎,你为何要阻拦我进去给我师父收尸,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常月,这是你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慕掌门的脸色愈发铁青。   常长老恍若未闻,继续道:“等我终于进入我师父屋里,砚台里的墨迹尚未干透,我一直怀疑我师父写下了遗书,但怎么都找不到。那封遗书,是被人拿走了吧?”   “还有,我师父出事前几天,师门突然安排我下山去执行任务,这是巧合吗?”   “常月,你意欲何为!”慕掌门再问。   “不是我意欲何为,而是掌门意欲何为。”常长老冷笑,当场拂袖而去。   慕掌门险些气厥。   他右手撑着桌面,狠狠喘了几大口气,才压下了愤怒到想杀人的冲动。   端起手边的茶盏,刚要喝口水,小厮突然急匆匆闯了进来:“掌门,少宗主刚刚趁着众人不注意,抢过一把匕首,险些刺伤了自己。”   慕掌门一惊:“怎么回事?”   “我送少宗主回到房间后,谢大夫过来给少宗主诊治。”小厮跪地求饶,“谢大夫说少宗主误食了春||药,身体一直没得到舒缓,再加上昨天夜里那处受了冻,以后可能……有碍人||道……这话恰好被少宗主听到了……”   指尖一用力,慕掌门掌心里的茶盏破碎。   等慕掌门匆匆赶到慕文轩的居所时,正好瞧见慕文轩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整个人生无可恋的模样。   慕掌门心中大恸,在慕文轩床边说了整整一晚上的话,慕文轩的眼睛才重新恢复了一点神采。   “爹,杀了他。”   慕文轩振作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那个给他提供春||药的小厮。   小厮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把匕首已射穿他的脖颈。   “文轩,你还要爹做什么。”   慕文轩的神情癫狂而狰狞:“我要让阿昔和那个害了我的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好,爹全部都答应你。”   好不容易安抚住慕文轩,慕掌门喂慕文轩吃了点药,让慕文轩睡了过去。   慕掌门揉揉眉心,刚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听弟子说其他门派的人过来请辞。   慕掌门摆摆手,烦躁道:“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谁知,他的弟子没有马上退出去,而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师父,就在一个时辰前,常长老打晕了守门的弟子,带着她那一脉的人下了旭阳派,留书说要叛出师门。”   其实常长老在信上留的话更加犀利,压根没有给慕掌门留任何面子,但望着慕掌门的脸色,弟子还是乖乖把具体的话语咽了回去。   只是,这样一句单纯陈述事实的话语,已经让慕掌门暴跳如雷了。   “常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宗门!”   “你们都是废物吗,我在这里走不开,你们就不会去拦下她吗!”   只要他公开了姚容和阿昔的真实身份,无论姚容在论剑大会上说过什么,都可以被定性为绝仙阁在报复旭阳派。   但要是常月带着弟子叛出师门,这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吗。   “掌门放心,大长老已经派人去拦了。”   慕掌门眼神冷厉:“一定要将常月带回来,必要时可以用些特殊手段。”   ***   旭阳山上草色青青。   骏马疾驰声突然在山谷里回响,惊起一只只雀鸟。   弟子策马来到常月身边,小声道:“师父,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下旭阳山走进官道了。”   常月点头,脸色十分凝重:“大家再加快些速度,我们下山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一刻钟后,为首的常月猛地用力拉住缰绳。   她抬头望着寂静的、没有一丝鸟叫的天空:“不知是哪位长老前来拦路?”   大长老从暗处走了出来:“常月,只要你跟着我回去,你叛逃宗门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若不答应,大长老是不是就要清理门户了。”常长老拔出长剑,对准大长老,“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忍不了常人所不能忍,明知我师父是被谁害死的,还要继续留在旭阳派效命。”   大长老脸皮抽了抽,知道常月心意已决,也不再废话,五指成爪杀向常月。   在悲愤的加持下,常月的武功有了不小突破,可这些突破,依旧无法抹平她和大长老的差距。   长剑断裂,常月的脖颈处印上深深的指痕。   常月叹息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长老从袖间取出一包粉末:“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杀你,只是想请你回到门派。”   刚要将粉末洒向常月,大长老忽然瞥见,有一抹剑光在太阳底下流转。   下一刻,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罩的姚容已杀到近前,剑剑逼向大长老。   大长老不敢怠慢,甩开常月速速迎敌。   几招下来,剑气贯穿而去,长剑捅穿大长老的右肩。   大长老吃痛道:“姚家剑诀,果然是你!”   “昨天你们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我没办法杀你。今天你敢独自行动,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你的命了。”   剑影翻飞,姚容捅穿了大长老的喉咙。   大长老捂着自己的脖子,沉沉倒下。   常月看都没看大长老一眼,紧紧盯着姚容的动作,顺便将她的弟子们都护在身后。   “你带着你的弟子叛逃出旭阳派了?”姚容没介意常月的动作,随手扯下自己的面罩。   “是。”   “勇气可嘉。但旭阳派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是你一个人逃出旭阳派,还有机会躲开旭阳派的搜捕。带着这么多累赘,你们迟早都要被旭阳派抓住。”   常月望着自己身后的弟子,叹道:“我要是离开了,他们在旭阳派的处境绝对不会好过。”   “要想保住他们,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想办法去温家,以温家兄弟的性子,应该会庇护你们。还有一条路,就是投奔绝仙阁。”   常月丝毫不犹豫:“我去绝仙阁。”   她的师门,害死了她最敬爱的师父。为她师父讨回公道的,是姚容。   她叛逃师门,即将被大长老重新抓回去。救下她的,也是姚容。   也许姚容做这些事情目的不纯,但与其去温家寻求庇护,倒不如去绝仙阁搏一搏。   至少,她对绝仙阁有用。   姚容很欣赏常月的果决,从腰间取下一枚黑玉芙蓉:“春风镇十里街桃花铺,把这枚玉佩出示给掌柜看。”   常月郑重接过:“多谢。”   “你们走吧,我留在此地,为你们阻拦一个时辰的追兵。”   一个时辰后,原地又留下十余具尸体。   姚容在尸体旁边留下绝仙阁的标识,悠然离去。   路过小溪时,她蹲在溪边,洗干净剑身上的血迹,又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确定身上的血腥味淡了不少,才走进山洞。   听到脚步声,坐在地上的阿昔抬头,高兴道:“前辈,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姚容从身后解下一个行囊,“里面是你的衣服,我随便装了几套进来。”   阿昔接过行囊翻了翻,里面总共装了四套换洗衣物。   姚容喝了口水:“是不是等急了?”   阿昔指了指旁边的医书:“我昨天醒来后,就看到了前辈留在山壁的题字。山洞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再加上有医书打发时间,没什么好急的。”   姚容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饴糖:“吃一些甜甜嘴吧。”   阿昔吃了一颗,唇角微扬:“前辈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忙完了。等我睡一觉,睡醒了就带你下山。”   姚容合衣躺下,将长剑放到身侧,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姚容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和阿昔收拾好山洞里的东西,将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姚容背上行囊,扭头问阿昔:“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阿昔反问:“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啦。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世界之大,江湖之远,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姚容眼眸一点点晕上笑意,于是连同她的声音,都带着轻快温柔的笑意,“阿溪,你是自由的。”   阿昔的心骤然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些被旭阳派困住的过往,好像在一瞬间统统远去了。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可能还要再仔细想想。”   “那我们就先翻过旭阳山吧。”姚容想了想,说,“翻过旭阳山,就能到黄河下游。不过山路难行,我们可能得在山里待半个月。”   阿昔扬起下巴,露出一丝浅浅的孩子气:“前辈,我才不怕。正好,我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草药,这一路翻山越岭,还能顺便采些草药,要是遇到什么珍稀的草药,到了山下还能卖给药铺换钱。”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洞穴,穿过草木,穿过那片野生红毛草地,也穿过那条涓涓流淌的小溪。   阳光撒在身上,阿昔闻着随风送来的淡淡花香,高兴得想要哼歌。   她想,这样的滋味,就是自由了吧。 第183章 魔教妖女12   想要走出旭阳山, 有很多办法。   但姚容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这自然是因为她想让阿昔避开外界纷扰,暂时不要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情。   就在姚容和阿昔翻山越岭之时,江湖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随着各大门派离开旭阳派返回自己的宗门, 论剑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如同插了翅膀般, 传遍整个江湖。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也有人对此持怀疑态度。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常月叛出旭阳派的消息再次传入众人耳里。   “常月仙子可是望月仙子的大弟子,素来对旭阳派忠心耿耿啊。”   “如果那些流言是假的,常月仙子会叛出宗门吗?她难道不知道, 背叛旭阳派有什么后果吗?”   “废话,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常月仙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一旦背叛旭阳派,她在整个江湖都没有容身之所了,偏偏她还是这么做了。难不成望月仙子的死, 真的和那一位有关系?”   不少中立或者持怀疑态度的人都动摇了。   更令他们哗然的是, 有门派爆出,他们离开旭阳派时, 曾在山林里看到了十几具刚死没多久的旭阳派弟子和长老的尸体,疑似是在追杀常月仙子时被反杀。   各种质疑声如潮水般淹没了旭阳派, 旭阳派人心惶惶。   为了安定人心, 慕掌门不得不站了出来。   “当日出现在论剑大会的神秘人,是魔教教主姚容。她说的这些话, 都是为了引起旭阳派和各门派的矛盾, 挑起江湖纷争。”   “至于我儿强||暴师妹一事, 更是无稽之谈。”   “阿昔根本就不是旭阳派的弟子,她是姚容的亲女宿盈溪。我将她带回旭阳派, 是想着利用她的身份,给予魔教致命一击。”   准备了六年的底牌就这么仓促掀开,慕掌门心中格外遗憾。   但阿昔已经被姚容救走,现在不知所踪,这个底牌也基本废掉了。   至于常月叛逃一事,慕掌门直接给常月扣了一口锅,说常月对门派多有不满,早就和魔教勾结……   这番言论,让刚刚平息下去的江湖,再次热闹沸腾起来。   有人在惊讶阿昔的身份,有人在惊叹慕掌门的手段,也有人不耻于慕掌门的做派。   但不管众人怎么想的,都必须承认,慕掌门这一手确实了得,他成功将不利于自己的局面扭转了。   可就在这时,退隐江湖多年的温乌竟再次现世,他代表温家与旭阳派决裂,并称日后旭阳派出现的地方,温家人都不会踏足。   而且,温乌还隔空给慕掌门发出了一封约战书。   温乌在战书里说,他潜心闭关二十年,如今功力大成。无论望月的死是不是慕掌门所为,他都想与慕掌门约一场生死决斗,了却当年的恩怨。   短短几天时间,慕掌门憔悴得好像苍老了十岁,再也没有平时那种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姿态。在看到温乌的战书后,慕掌门更是怒急攻心,吐出一口瘀血来。   要是二十年前,温乌敢来和他约生死斗,慕掌门绝对要让温乌有来无回。   可这二十年里,温乌一心闭关修炼,慕掌门却把很多心思都花在了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上,与一般人打斗还好说,与温乌这样的顶尖高手打斗,他的赢面最多只有三成。   慕掌门根本不敢应战,他以自己分身乏术为由,拒绝了温乌的约战。   这个理由嘛,其实也说得过去,亲子成了废人,常月长老叛变,大长老身亡……需要慕掌门处理的事情确实非常多。   但是,无论他的借口找得有多好,他不敢应战,就是露怯了!   身为正道第一门派的掌门,一旦露怯,对门派威望的打击是巨大的。   旭阳派的威望再次下滑,长老团对慕掌门的不满之情也越来越重。   旭阳派越失意,就衬得绝仙阁越得意。   左护法、陈南,还有许多长老都凑在了大殿里。   此时,一众长老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左护法和陈南。   其中一个长老最先沉不住气,搓搓双手,嘿嘿笑道:“左护法,陈长老,你们就别瞒着我们了。阁主在论剑大会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阁主在闭关呢,没想到阁主不允许我们去破坏论剑大会,她老人家却亲自去了。”   “不愧是阁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旭阳派压得死死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殿比菜市场都要吵闹。   左护法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还找我们干嘛。”   “左护法,我们就是想知道,阁主和少阁主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恭迎阁主和少阁主。”   陈南正要说话,守在殿外的心腹突然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南大喜,起身道:“诸位随我出去迎接贵客。”   “贵客?是何人啊?”   陈南但笑不语。   见他这副作派,众长老就更好奇了,跟着陈南走到绝仙阁门口。   “常月长老,欢迎欢迎。”陈南笑着迎向常月。   众长老大惊,这才知道常月居然来投奔他们绝仙阁了。   哎呀呀,不愧是他们阁主,旭阳派往他们阁里安插卧底,阁主就要从旭阳派那里拐带长老。   这以牙还牙的架势,非常有绝仙阁风采嘛。   “欢迎欢迎。”   “常月仙子,你能来绝仙阁,真是让我们高兴啊。”   众长老都非常给面子,一个个笑容满面,乐呵呵地与常月打招呼。   躲在常月身后的弟子们悄悄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还有弟子嘀咕道:“我怎么感觉,魔教的人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喊打喊杀呢……”   常月抱拳,一一回过礼,才将姚容给她的那枚黑玉芙蓉交给陈南。   陈南妥善收好,带着常月他们进去安置:“我一收到消息,就给你们腾出了房间。房间都打扫好了,被褥之类的都是齐全的,要是还有什么欠缺的,只管跟我开口。”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常月看到陈南准备的院子,还是得说,绝仙阁准备的院子实在是太合她心意了。   陈南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姚容的话:“绝仙阁如今还有长老之位空缺,阁主的意思是,常月仙子要是愿意,你就是我们阁中新任长老。”   “你带来的弟子依旧拜在你的门下。他们每个月要用的物资,以及他们所学的武功功法,也都由绝仙阁来提供。”   常月叹服:“阁主安排得如此周到,常月如果有所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   她当然知道绝仙阁对她如此热情是为了什么,不过,绝仙阁的目的与她是一致的,她也想撕掉慕掌门那伪君子的皮,让真相重见天日。   稍作休整之后,常月站了出来,以绝仙阁新任长老的身份,将她当日对慕掌门的质问都喊了出来,喊得天下俱知,就连京城那边都知道了这场闹剧。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湖纷纷扰扰,从未太平。   而导致这一切的当事人,这会儿才刚刚走出旭阳山。   旭阳派位于旭阳山之北,姚容和阿昔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旭阳山之南。   一南一北,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里的经济没有北边发达,江湖的势力也没有延伸到这里,秋风悠悠吹过,山林依旧青绿。   “我们先去酒楼开两间房吧。”姚容提议。   她们这一路上,虽说没吃什么苦头,但衣食住行样样简陋也是不争的事实。   好不容易出了山林,还是得先修整一番,再想想以后要做些什么。   镇上只有寥寥几家酒楼,姚容选了规模最大的那家,走进去开了两间上房,给店小二几个铜板,拜托店小二给她们送热水上来。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姚容换上干净的衣服,去隔壁敲阿昔的房门。   “来了。”   阿昔清脆应了一声,披着半湿的发过来开门。   “饿了吗,我们下楼吃点东西。”   姚容找了个可以晒到太阳的桌子,让阿昔背对太阳坐着,这样头发干得比较快。   阿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接受了姚容的好意。   阳光下,阿昔的头发乌黑莹润,姚容都忍不住看了几眼:“你的头发保养得真好。”   阿昔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求夸奖般:“我自己采了何首乌,又配了些中药进去,调了一些粉末来洗头发。”   姚容顺着她的话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方子?”   “是啊,反正用的草药都是对头发有好处的,就算洗不好也洗不坏,试多了就调配出来了。”   “你真聪明。以后单靠这个方子,你就能赚大钱了。”   阿昔不好意思道:“我没想那么多。还有搽脸的膏药,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有钱去买珍珠磨成粉涂脸,就自己研究了一下如何用草药保养皮肤。”   姚容笑道:“等我们安定下来了,你也给我调配一份。”   阿昔用力点头。   店小二还记得这两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殷勤地跑过来,给她们擦擦桌子,嘴皮子麻利地报着菜单。   其中很多菜都是阿昔没吃过的。   “有什么想吃的吗?”姚容问。   阿昔想了想,报了两个最感兴趣的菜名,又问姚容:“前辈还要点些什么吗?”   姚容加了一道清蒸鲈鱼,等小二去完后厨回来后,姚容朝小二招招手,向他打听这里的情况。   “客人还真是问对人了,我从小生活在这清风镇上,对这里的事情都很了解。”   姚容从住宿费用和吃饭费用,以及一路走来看到的行人,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个地方的消费情况。她翻手拿出五块铜板,笑道:“那你给我说说。要是说得让我满意,我就再多给你五块铜板。”   小二年纪不大,但能说会道,普普通通的事情经他说来,都变得风趣幽默。   清风镇北面临山,东面临河,所以这个地方的交通并不便利,讯息也不发达,江湖人士很少踏足这里,反倒是朝廷在这里的势力比较强一些。   什么旭阳派、绝仙阁,店小二更是从来没听说过。   他只知道一个霸天帮。   霸天帮名字倒是取得十分霸气,充其量只是个不入流的门派。   “行了,你先去忙吧。”姚容又将五个铜板放在桌面。   店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菜应该快做好了,我去给两位客人上菜。”   吃过东西,姚容问阿昔要不要在镇上逛逛。   阿昔点头,她吃得有些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这会儿是傍晚,集市已经没什么摊位了,行人步伐匆匆,忙了一日后归家休息。   姚容买下最后两串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阿昔。   阿昔咬了一口,被那种酸酸甜甜的口味征服了:“好吃。”   街边不少屋子都冒出饭菜的香味,玩闹了一天的孩子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母亲的吆喝声中,迈着小短腿跑回了家。   姚容和阿昔沿着青石板路,出了镇子,来到河边。   一望无际的河上,飘满了不大不小的船只。   渔人摇着船桨,哼唱不知名的号子,横渡江上。   江面晚风扰乱阿昔的发丝,她吃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我喜欢这个地方。”   “喜欢的话,就留下来住一段时间。”   “可以吗?”   “当然可以。”   阿昔眉眼弯成月牙:“那好啊。”   回到酒楼,酒楼大堂已经没什么客人在用餐了。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见姚容和阿昔进来了,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姚容对店小二说:“我想买下一个院子,你有推荐吗?”   阿昔惊道:“买吗?”   她原本想的是租赁。   姚容肯定道:“当然要买下来。自己的房子,才会让自己有归属感嘛。而且自己的房子,才能任由自己布置。”   阿昔想了想,她翻山越岭时,采摘到了不少名贵草药,其中还有一颗百年人参。   这样算算,她好像还是个小富婆哎。   阿昔顿时高兴道:“那就买吧,我有钱。”   姚容笑道:“这笔钱怎么能由你来出呢。”   次日一早,店小二带着一个穿戴整洁的牙人来找姚容。   姚容将自己的要求告诉了牙人。   牙人给姚容推荐了三个院子。姚容和阿昔实地对比了一番,最后选中了离江边不远的一进院子。   办好过户手续,姚容给店小二一角碎银,托店小二找个人打扫院子。她和阿昔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去集市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   阿昔兴致很高,认真挑选了很久,才买齐她想买的东西。   等她们回到住处时,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阿昔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拍额头:“糟了,忘记买菜了。”   姚容笑道:“这还不简单,一会儿等渔船回来了,我去跟他们买些河鲜。”   外面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号子声。   “回来了。”   姚容让阿昔继续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她亲自去了趟河边,朝不远处的渔船招手。   等渔船划近了,姚容跟渔夫买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打算一条拿来红烧,一条拿来炖汤。   就这样,姚容和阿昔在镇子住了下来。   不过阿昔是个闲不住的人,休息了两天,缓解掉翻山越岭的辛苦后,她就琢磨着要不要挪些花草回来种着,反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姚容觉得这主意很好:“那我们明天去买些花苗吧。”   “不用买。”阿昔指着不远处的旭阳山,“我们去山里挖就好了。”   旭阳山是一座巨大而天然的宝库。   阿昔不熟悉山下,可她熟悉山里的环境,即使以前没来过这片山林,也能根据花草生长的喜好,轻松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花草。   她背着一个竹筐,手里握着一个小药锄,走在前面带路。   姚容也难得放下自己手里的剑,握着小药锄跟在阿昔身后。   两人合力,连根带土挖了许多花草。   下山时,姚容的余光瞥见一抹翠绿:“那片峭壁上,好像长了一株东西。我们过去看看吧。”   来到峭壁底下,姚容和阿昔才看清了那株植物的模样。   叶片呈细条状,就像是路边最常见的杂草。   如果不是长在峭壁上,而是生在草丛里,怕是没有路人会注意到它。   “咦,这好像是……”阿昔总觉得它有几分眼熟,只是它的形状太普通了,以至于阿昔一下子没能回忆起来。   姚容说:“是萱草。”   “对,我想起来了,萱草这味药性凉,微甘,以根入药,可以清热利尿,凉血止血。”   “你是医者,对它的印象,都是它的药用。我对它的了解与你完全不同。”   阿昔好奇地看向姚容。   姚容道:“萱草有个别名,叫忘忧草,素来被视作是母亲花,古人在诗作文章中总喜欢以萱草代指母亲。”   阿昔轻声道:“忘忧吗……”   “我上去看看。”姚容脚尖轻点,在山壁上借力,轻松跃到萱草不远处的位置。   处于这个位置,姚容看得更清楚了。   萱草所生长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泥土,它的根系攀在石面上,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能活到现在。   如果姚容没有正好路过,没有正好瞥见,也许在未来几天,它就会抵挡不住秋风的侵蚀,枯死在悬崖上。   姚容用指尖碰了碰萱草因缺水而枯黄的叶子,小心翼翼挖出萱草,放进竹筐,重新跃下峭壁。   回去的路上,姚容还特意买了一个花盆,往里面盛了大半盆土,这才小心翼翼种下萱草。   浇好水后,姚容将这盆萱草摆在了她房间的窗台上。   阿昔在旁边问:“前辈,这株萱草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你很喜欢它。”   “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在悬崖峭壁上都能生根发芽,到了这样一个安逸的地方,它只会生长得更加美好。”   姚容凑到近前,细细拂去叶片上堆积的尘土:“你不觉得它的别名很美吗?忘记所有的忧愁,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阿昔心有所感,微微一笑:“确实是很别致的名字。”   ***   种好萱草之后,姚容陪着阿昔种下其它花草。   有了这些花草,院子总算没那么单调,看上去更有人气了。   姚容拍掉掌心的泥土,问阿昔明天要不要去城里逛逛,阿昔高兴地应了声好。   城里比镇上热闹太多了,还未进城,门外已经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摊。   姚容和阿昔缴纳了入城费用,到处逛了起来,还去一家客人非常多的云吞店吃了一碗云吞面。   姚容说:“等吃完东西,我们先去找家药材铺,把你采摘的那些草药都卖掉吧。”   阿昔对这些不太了解,姚容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因为城里人太多,阿昔还悄悄牵住了姚容的袖子。   姚容手掌一动,牵住阿昔的手:“这样就不怕走丢了。”   不远处的小女孩捂着嘴笑起来,晃了晃她娘亲的手,脆声道:“你看,那个姐姐也要跟我一样牵着娘亲的手,不然就会被拍花子拐走的。”   阿昔:“……”   阿昔耳垂微红,越发用力地抓住了姚容的手,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小女孩的话。   她才不是怕走丢呢。   她就是觉得,牵着前辈的手,会非常有安全感。   因为在那遮天蔽日、难以分清方向的山林里,就是这只手一直在牵着她,带着她从旭阳山之北翻阅到了旭阳山之南。   沿着人流穿行片刻,终于到了城中最大的药材铺。   阿昔将她处理好的药材全部拿出来,药材铺掌柜眼前一亮,没想到她出手如此不凡。   尤其是这百年人参,他们这家店开了几十年,也很少看到这么好的品相。   掌柜是个聪明人,知道阿昔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绝对不是个普通人,所以价格给得很公道。   所有药材加在一起,总共卖了四百二十七两。   那颗人参就卖了足足三百两。   结果掌柜把价格一报,阿昔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掌柜心下一咯噔,摇了摇手里的算盘:“可是这个价格有什么不妥?”   阿昔抿紧唇道:“并无不妥,就按照这个价格来吧。”   掌柜给了阿昔四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二十七两的银子,阿昔收好之后,和姚容出了药材铺。   姚容这才问道:“卖出东西不是好事吗,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阿昔不好意思道:“我是想到我这几年采到过不少好药材,结果这些药材全部都落到了我师……落到了谢大夫的手里……”   姚容在路边买了一包热乎乎的栗子,掰了一颗放到阿昔的手心里:“没关系,以后我帮你把这笔账讨回来。”   阿昔将栗子塞进嘴里,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   姚容带着阿昔去看了杂耍,又陪着阿昔逛了逛书店,还陪着阿昔去成衣店买了几套衣服。   “你身上太素了,买了衣裙,我们再去隔壁首饰店买些首饰吧。”   阿昔点点头,满是期待地走进了首饰店,看到姚容直接往那些金饰走去,阿昔小声道:“前辈,买银的首饰就可以了。”   姚容不为所动:“你要是有喜欢的银饰,都一起买下来。”   阿昔张了张嘴:“那还是买金饰吧。”   姚容的审美一向在线,再加上有个系统在旁边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到最后,姚容挑中了五件首饰。   阿昔觉得五件首饰太多了,可她看每件首饰都喜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五件里挑哪一件买下来。   姚容压根不给她挑选的机会,付了五件的钱,让掌柜包好后,带着阿昔去了城中最大的茶楼。   点了一盏碧螺春,又要了两碟糕点,姚容从腰间取下一块黑玉剑兰,放在指尖把玩。   不多时,一个壮汉扛着一个木箱,大步走到了茶楼二楼,环视一圈,在看到那块黑玉剑兰时顿时眼前一亮:“客人,有人托我们镖局给你送一箱东西。”   姚容收起那枚作为信物的黑玉剑兰,向壮汉道了声谢。   壮汉双手抱拳,离开了茶楼。   姚容从手腕解下钥匙,将箱子和钥匙一起推给阿昔:“里面的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   阿昔一怔:“为我准备的?”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在离开门派之前,姚容曾经叮嘱过陈南,让陈南好好收集医书,陈南虽不知道姚容的用意,但他很好地执行了姚容的命令。箱子里的这些,只有收集到的其中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已经让阿昔很惊喜了:“前辈,这个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   “书籍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束之高阁,而是为了记录与传承。”姚容敲了敲木箱,“如果能够用这些医书为这个世界培养出一名神医,那是我的荣幸。”   “神医不敢当。”阿昔没有再推辞,她确实很需要这些医书,很喜欢这份礼物,“我会好好学习这些医书的,以后前辈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得到这些医书后,连逛街都激不起阿昔的兴致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足足有六个时辰,阿昔的手里都捧着医书。   不过,无论看得有多废寝忘食,阿昔都不会忘记准备她和姚容一日三餐。   但看的书多了,阿昔又遇到了一些新的问题。   光是看医书,她记住的东西再多,也没办法融会贯通啊。   每个病人身上的症状,也都会因为实际情况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很难完全与医书上记载的一致。   姚容给阿昔出了个主意:“你有没有发现,清风镇只有一座医馆,医馆里只有一位大夫坐诊。就算医馆收费贵,每天医馆里还是人满为患。”   没钱的人看不起病,有钱的人看病也很困难。   这就是清风镇的现状。   阿昔一点就通:“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开义诊?”   “是啊。”   阿昔有些犹豫:“我才学了几年医,要是治错了怎么办?”   身为医者,决不能拿病人的安危来开玩笑,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别急,你先听我说。”   姚容拉着阿昔走出院子,来到河边坐下,声音比渐凉的秋风要和煦许多。   “要是担心治错,就治那些你比较有把握的病。”   “反正你是义诊,只要你提前跟病人说明了情况,那就没问题了。”   阿昔有些心动,却还是有些畏缩:“不然我再多看些医书,等我把手里的医书全部看完了再说?”   姚容不给阿昔逃避的机会:“边义诊边学吧。”   当一个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如果她身边的人非常坚决,那她往往会被对方说服。阿昔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那就试一试吧。”   做出这个决定后,阿昔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困扰她多日的问题也随之解决。   虽说阿昔没有参加过义诊,但当初她听满半雪说过很多次,依葫芦画瓢之下,阿昔也准备得有模有样的。   她没有挑选别的地方,就在自家院子对面的梧桐树下摆了张桌子,旁边挂了个大大的白布,上书“义诊”二字。   只是,义诊之初,并不是那么顺利。   首先,阿昔是个刚到本地的人。   其次,阿昔的年纪一看就不大。   这个世道,众人总是觉得医者年纪越大医术越好。   所以,义诊第一天,有不少人在远处围观,却没有人敢上前让阿昔诊治。   姚容喊阿昔回家吃午饭时,问阿昔会不会觉得有些沮丧。   阿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沮丧,只是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个局面,建立我与病人之间的信任。”   姚容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其实有一个方法,能快速建立你与病人之间的信任。”   阿昔端着碗的手顿住了,好奇道:“前辈,是什么办法?”   姚容没有直接告诉阿昔答案:“你再多观察观察,就知道清风镇百姓身上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了。”   清风镇百姓身上最大的毛病?   阿昔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了。   第二天,她依旧坐在义诊摊子前,只是这回她没有再低头看医书,而是观察着来往的行人,发挥望闻问切中的“望”。   这一看,阿昔就从清晨看到了傍晚。   外出打渔的人陆续回来了。   阿昔原本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吃晚饭,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盯着那些走路有些不便的渔夫。   “前辈,我明白了!”   阿昔抱着医书,来到姚容面前,激动道:“是风湿对不对!”   清风镇位于南方,又靠河,本来就比其它地方要潮湿,再加上镇上有很多百姓都常年在河上讨生活,他们的风湿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比起那些大病,这些小病往往不会引起老百姓的注意,可它们的存在,又确确实实会让人感到痛苦难受。   “聪明,就是风湿。”姚容也没想到阿昔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不过找到问题不是关键,真正难的是如何解决。”   阿昔高兴道:“我前两天在医书上看到了一个药方,这个药方对风湿很有效果,正好,它需要用的草药并不难寻,我明天就去试验一下。”   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阿昔暂时收了她的义诊摊子,先去搜集草药调配药膏。   有渔夫路过院子门口,摇头对同伴说:“你看吧,我就知道小姑娘坚持不了多久。这还不到三天,义诊就开不下去了。还好当时我劝住了你,没让你去找她看病。”   同伴摇头,苦笑道:“我真希望她是个有真本事的,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   “东边那崔老头也是这种毛病,他去了趟城里,找城里的大夫开了跌打药,听说现在好多了。”   同伴沉默了下,还是摇头:“找城里的大夫看病多贵啊,崔老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不像我,还得攒钱给儿子讨媳妇。有这看病的钱,还不如留下来重新翻修一下屋子。”   渔夫叹了口气:“你说说,咱们每天早出晚归,打了一辈子的渔,却连个大夫都看不起。这日子过得有什么盼头啊……”   阿昔和姚容采药回来,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姚容看向阿昔,阿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用过晚饭后,她坐在院子里,借着烛火和月光,连夜处理起草药来。   熬了整整两宿,才成功制出三十盒药膏。   看着摊放在桌子上的药膏,阿昔顾不上休息,开始思考该怎么处理它们。   直接拦住镇上的百姓,将药膏送给他们?   这种方法是可以,但它不是最好的办法。   酒香其实也怕巷子深,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让百姓们看到药膏的效果。   于是第二天早上,阿昔带着药膏去了之前住的那家酒楼,找到了店小二。   “阿昔姑娘,你怎么来了?”店小二疑惑道。   阿昔没有隐瞒店小二,将她义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店小二消息灵通,早就听客人说过这件事情,他只是弄不明白阿昔找他的用意。   阿昔道:“我想问你,镇上有什么人,有很严重的风湿病,但又没钱去医治吗?”   店小二笑了一声:“在我们镇上,这种人太多了。住我隔壁的王老五就是,他一向是靠捕鱼维持生计,但他腿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船了,别说看病了,连吃饭都成问题。”   “等你忙完了这边的事情,能带我去见见王老五吗?也许我能够帮上他。”   ***   清晨,碧空如洗。   在路过那个栽种有梧桐树的院子时,有人咦了一声:“那个小大夫又来义诊了。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有那么多人在排队?”   人都喜欢盲从,看到义诊摊子突然有这么多人,大家都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好奇,见队伍里有认识的人,连忙凑到熟人身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消息落后了吧,你还记得王老五吗?”   “记得啊,他不是腿脚不方便,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捕过鱼了吗……嘶,难道说这个小大夫治好了王老五的腿脚?”   “可不是吗!前两天,这位小大夫去了趟王老五家里,给王老五送了一罐药膏,说只要一天涂三次,就可以缓解王老五膝盖的疼痛。王老五寻思着,这药是涂在身上,又不是吃进肚子,反正也不会吃坏人,再加上不要钱,这便宜谁不占谁是傻蛋。然后昨天傍晚,王老五就能下床走路了!腿脚也没有那么疼了!”   “真的假的啊?”   “反正有王老五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而且你不信,有的是人信。小大夫说了,她手里的药膏也不多。”   这一天下来,排队的人基本都是为了领取药膏。   阿昔也不气馁,继续做药膏、发药膏。   那些得到了药膏的人,连着涂抹几天后,发现风湿疼痛的情况确实缓解了很多。   他们瞧见了药膏的效果,自然开始慢慢信任了制作药膏的阿昔。   有病人在领取了药膏后,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阿昔帮他把一把脉。   阿昔把脉之后,尽可能往便宜去开方子。   几天下来,找她看病的病人终于变多。   能够自己诊治的,阿昔都会直接开方子。   不能自己诊治的,阿昔会建议对方去医馆。   有那些实在看不起病的,阿昔会尽可能翻看医书,从医书上寻找能用或者能借鉴的方子。   一段时间下来,阿昔的医术突飞猛进,与镇上的百姓也相处得越来越好。   现在姚容已经不需要去买菜了。   每天睡醒打开门,门外都放着刚从地里摘的蔬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到了下午,门外还会放着一筐活蹦乱跳的河鲜。   偶尔还能吃到一些水果。   一个月下来,阿昔身上的变化十分明显。   因为这里所有人都喜欢她,尊敬她,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努力,他们也在尽量回应着她的努力。   “这样的生活虽然忙碌,但会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一次,坐在院子里聊天时,阿昔是这么对姚容说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姚容给她递了一包蜜饯:“那就好好去享受这种感觉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风镇的病人基本都被治好了,但有不少镇外的人听说了阿昔的名声,特意赶了很久的路来找阿昔看病。   就连之前给姚容送过医书的镖局,都找到了阿昔,有偿请阿昔去一趟镖局,帮他们镖局的镖师检查。   之前卖药材得到的四百两银子,阿昔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对于镖局的邀请,阿昔自然不会拒绝。   而赚来的钱,阿昔都拿去买了草药,制成药膏无偿送给有风湿的百姓。   时间渐渐入了深秋,又从深秋转入初冬。   阿昔裹上了新的棉袄,义诊的位置也从原来的树底下,转到了自家院子边上。   她和姚容在清风镇,已经待了整整三个月。   这天,结束了义诊,阿昔搬着桌子和笔墨回到屋里,恰好看到姚容正在喂鸽子。   “哪儿来的鸽子?”阿昔问。   “是信鸽。”   姚容拍了拍鸽子的头,鸽子仿佛知道姚容的意思,振翅而起。   阿昔走到姚容身边:“是有人催前辈回去吗?”   阿昔一向通透聪明,有些事情,越是瞒着她,越容易让她多想,所以姚容将手里的字条递给了阿昔:“你自己看看吧。”   字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温翼死,旭阳为】   运去的江湖又仿佛随着这句话回来了,阿昔皱了皱眉:“温翼?这是温家家主的名字吗?旭阳派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动手?”   姚容抽走阿昔手里的字条,顺便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前辈需要回去处理这些事情吗?”   “暂时还不需要。”   阿昔突然又问:“我可以知道,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姚容温和地望着她:“这会是一段非常长的故事,需要在你做足准备的时候才能说给你听。”   “怎样才算是做足了准备呢?”   “当你能够接受,你的所有认知都是虚假的时候。”   这句话,姚容说得非常之郑重。   她知道,阿昔听得懂她话里的暗示。   阿昔的神情果然愈发凝重,她垂下眼眸思考了很久,方才抬起头,像是在保证般,对姚容说:“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等我决定离开清风镇的那天晚上,我会来找前辈询问这个故事。”   这下子,愣神的人变成姚容了:“你不是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和百姓吗,怎么这么快就想着离开了。”   “因为我知道,前辈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前辈所处的世界,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这小小的清风镇太过安逸,只会消磨前辈的意志。” 第184章 魔教妖女13   清风镇确实是个很安逸的地方, 没过几天,就到了下元节。   与很多地方不过下元节不同,清风镇很看重这个节日。   这天上午, 阿昔用过早饭, 继续去义诊。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材高挑,容貌俊朗,皮肤因常年在河上讨生活而晒得有些黝黑。   他正低着头念叨着什么,见门口突然开了, 顿时吓了一大跳。   阿昔看了看他:“你是来看病的吗。”   少年磕磕巴巴,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啊,我……”   “等我一小会儿,我先把桌子和椅子搬去对面。”   “我帮你扛吧!”少年终于鼓起勇气,将藏在身后的木芙蓉递给阿昔,“小大夫, 这个送给你!”   阿昔愣了愣, 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是清风镇的习俗。没关系的,你只要收下花, 但是不回赠,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少年将木芙蓉硬塞到阿昔的手里, 又将桌椅扛到往常的位置, 就一溜烟跑走了。   等到义诊的时候,阿昔又陆陆续续收到了七八支花。   花的品种并不一致, 但能看出来, 绝对不是随便从路上采的野花, 而是被送花人精心挑选的。   有年长的百姓瞧见桌上的花朵,眼里都露出笑意来:“今年我们镇上收到最多花的, 一定是小大夫你。”   阿昔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询问这是什么习俗。   除了常规的祭祀炉神外,清风镇还延伸出了一个传统,那就是在这一天,未婚男子可以给自己心仪的女子送一枝花。   如果女子回赠了一枝花,就代表女子接受了男子的心意。   反之就是婉拒了男子的心意。   阿昔说:“可是,我好像不认识那些送我花的人……”   “但小大夫的好,就算是不认识你的人,也能看出来啊。”   “要是小大夫看上了我们镇上的人,哎呦,那是我们镇上的福气。”   排队等着看病的百姓们,发出善意的调侃。   阿昔还是有些想不通,但也不好跟百姓们说得太清楚。   等到太阳落山,阿昔找了个瓶子装了点水,将这些花都放进里面养着,这才去找姚容聊天。   姚容摸了摸这些姿态各异的花朵,笑道:“你不要因为他们送的花而有任何心理负担,更不要因为他们的喜欢而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像人都会追求美好的事物一样,人都会向往美好的人。”   就像那个百姓说的一样,阿昔的好,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阿昔笑道:“前辈,被您这么一夸,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素来实话实说。”   阿昔觉得,前辈这番话,比收到了这些花还要让她开心。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阿昔将义诊的时间调整为每三日一次。   不需要每天帮病人看病,阿昔就有了更多时间去看医书,也有了更多时间去忙别的事情。   这天中午,姚容从外面回来,见阿昔正在捣药:“今天又要做什么药?”   阿昔手中动作不停:“我之前不是跟前辈说,我会自己做药粉来洗头发、擦脸吗。之前一直忙着义诊的事情,抽不出时间做,现在入冬了,天气也变得干燥了,我就想着赶紧把它们做出来。”   花了两天时间,阿昔终于做出了成品。   洗头发用的药粉装到了盒子里,姚容试着取用了一小勺洗头发。护发的效果暂时看不出来,但药粉洗得很干净,洗完之后也不会觉得头皮很干,从使用效果来说远胜皂角。   擦脸用的白色药膏涂抹均匀后,保湿效果很好,而且看阿昔常年进山采药皮肤依旧白皙,也能看出来长期使用这种药膏,还有美白的功效。   “前辈觉得怎么样?”阿昔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姚容。   她以前研制出这些东西,也想过和谢师姐分享,但谢师姐手里不缺钱,也不觉得她做出来的东西能比店里卖的东西好用,从来都不屑于用这些。   所以姚容是这个世界上,除阿昔本人外,第一个使用这些东西的人。   姚容给予中肯的回答:“我觉得都很不错,比市面上很多东西都好用。稍微包装得好看一些,像这个擦脸的药膏,最起码能卖出一两银子一盒。”   阿昔有些惊讶:“前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只要掌握了药方,这盒药膏并不难制作,草药成本也不高。   如果能卖出一两银子一盒,其中的利润实在太大了。   姚容笑道:“一两银子一盒就觉得贵了?要是包装得华丽一些,去做那些达官贵人的生意,少说也能卖三两一盒。”   阿昔的眼睛瞪得愈发圆了。   一颗百年人参都只能卖三百两,按照这个价格来算,岂不是说,她做了一百盒药膏,就能赚到一颗百年人参?   不过冷静下来后,阿昔就明白了:“如果是我来卖这盒药膏,肯定卖不出这个价钱。一百文一盒都不一定能卖出去。”   “除非我直接卖药方,遇到个识货的,也许能卖出几百两银子,再多的就别想了。”   姚容面露赞许之色,却没有马上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问:“你现在手里握着宝山,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几个月里,阿昔见到有人付不出几百文银子的看病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也见过有兄弟为了两三亩的下等田地,吵得老死不相往来……   她见得最多的,就是有人一天内领走四五盒治疗风湿的药膏,明明自己短时间内用不了那么多,也要占这个便宜。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旭阳派上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医女,她知道银两的重要性。   这个药方放在她的手里,只是一个药方,但是放在一些懂得利用的人手里,就能赚取源源不断的利润。   思索片刻,阿昔先问了姚容一个问题:“前辈,你名下有胭脂店吗?”   姚容眼里闪过笑意:“有,不过规模不算很大。”   绝仙阁能在江湖里存在那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绝仙阁在很多地方都有商铺、田产和房产,每年都能获得一笔很可观的利润。   不止绝仙阁,江湖中数得上名字的门派,或多或少都置办有很多产业。   阿昔松了口气,有的话,她后面的话就能说出来了:“如果前辈愿意的话,我想将这些药方都卖给前辈。”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虽然我与前辈关系好,但是在商言商。我想着,用我给的药方制作出来的东西,卖出去后的利润,我占半成。”   假设一盒药膏定价为一两,除去各种成本,利润最起码能有半两,她占半成就能分到25文钱。   要是定价为三两,她分到的钱只会更多。   这样一来,她能赚到的钱可比单纯卖出药方划算多了。   姚容眉梢一挑,好笑道:“只拿半成利润也叫在商言商?要是没有你给的药方,那我什么钱都赚不到。”   “不用不用,半成就够了。要是没有前辈的店铺,那我也是什么钱都赚不到。”   “胭脂铺的利润,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你日后行医要花的钱不少,手里没钱肯定不行。不如我们就五五分吧。”   阿昔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这样的分配方式:“反正我占前辈的便宜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等阿昔写好药方,姚容通过特殊联络渠道将药方送回了绝仙阁。   没过多久,信鸽传信的频率,开始从原来的半月一次,渐渐变成了三日一次。   这天,阿昔和姚容打算去城里买些冬天穿的衣物,她们之前买的棉衣还是偏薄了。   难得来城里一趟,买完要买的东西之后,阿昔和姚容就在城里逛了起来,还去酒楼吃了顿午饭。   结果就听到隔壁桌的人在议论江湖上的事情。   “你们说,温翼到底是不是旭阳派害死的?”   “旭阳派不是站出来否认了,还说这是魔教在故意栽赃陷害吗。”   “旭阳派肯定不能认啊。”   又有一桌在讨论:“我听说温翼死后,温乌大侠疯了一般杀上旭阳派。”   “直接杀上旭阳派,旭阳派能让他平安离开吗?”   “旭阳派派人去截杀他,但最终温乌大侠有没有成功逃脱,就不清楚了。”   还有一桌在说温家覆灭的事情:“温乌大侠生死不知,旭阳派那边已经以背叛正道的罪名,覆灭了整个温家。”   “真的吗!那可是温家啊,怎么会这么快就覆灭了!?你得到的不会是个假消息吧。”   “千真万确,我也是刚听人说的!你想啊,温家明摆着就是要和旭阳派对着干,旭阳派要是不给温家一点颜色瞧瞧,以后还怎么震慑其它门派!”   ……   当初姚容会选择留在这里定居,就是看中此地远离江湖,谁知,江湖的风雨还是吹了进来,打破了此地的平静。   阿昔边吃着桌上的饭菜,边听着这些闲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去的时候,姚容看到路边有卖栗子糕的,让阿昔留在这里等等她,她去买一盒栗子糕。   等姚容走远,阿昔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抬起头,在斜前方看到了一家酒肆。   阿昔没喝过酒,但听说过喝酒壮胆的说法,想到她今晚要做的事情,阿昔走进酒肆买了一壶桃花酿。   等阿昔和姚容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简单吃过晚饭,眼看着姚容就要回屋休息,阿昔连忙叫住姚容:“前辈,今天是十五,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饮酒赏月吧。”   姚容早就看出来阿昔今天心事重重,闻言就去取了两个杯子,又将那盒栗子糕拆开,放到了院中石桌上。   阿昔从怀里掏出桃花酿,姚容奇道:“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阿昔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给姚容满上:“趁着前辈去买栗子糕的时候。”   姚容失笑,抿了口酒水。   阿昔也给自己满上一杯,浅浅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多喝了几口。   姚容自然注意到了阿昔的动作,但桃花酿度数不高,不易醉人,所以她就没有出声阻拦阿昔。   也不知道酒是不是真的能壮胆,一杯酒下肚,阿昔终于鼓足了勇气,正色道:“前辈,我们来聊聊吧。”   “你确定吗?”   见姚容的神色如此凝重,阿昔的心情反倒变得轻松了一些。她笑着又饮了一口酒:“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姚容深深望了阿昔几眼,终于点头应道:“好。夜还很长,要是你不困的话,我就先跟你说说论剑大会的事情。” 第185章 魔教妖女14   论剑大会当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姚容事无巨细,都告诉了阿昔。   阿昔平静道:“要是几个月前听到谢大夫他们那些话,肯定会觉得难过。但现在听到, 就不会了。”   也许是失望了太多次。   也许是因为, 他们已经不值得她去浪费感情了。   姚容沉默了片刻,才收拾好心情,对阿昔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句话。因为当你对他们不抱任何希望,你才能够面对真相。我也很难过听到你这句话。因为我知道,在割舍掉这份感情之前, 你一定经历过很多次失望。”   像是膨胀的气球突然被图钉戳破一般,阿昔的平静也终于露出一丝裂痕。   她低下头,掩去湿热的眼眶:“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从几个问题开始吧。”姚容说,“第一个问题是你问过我的。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伴随着这个问题,阿昔的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响起很多声音。   -“小姑娘, 你是哪个门派的, 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在这山上迷路了?”   -“你只需记住,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安好的人。其他人对你的好, 也许都是有条件的, 唯独我对你的爱,是没有条件的。”   ……   最后, 阿昔的目光转向了那盆萱草。   萱草, 能被叫做忘忧草, 还能被称作母亲花。   很早之前,前辈……不, 她的亲生母亲,就已经将答案摆在她的面前了。   “娘。”   阿昔眼眸微微一弯,喊出了这个早已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的称呼。   姚容的眼神柔和下来,将那碟栗子糕推到阿昔面前:“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栗子糕。”   阿昔拿起栗子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口感迅速征服了她,让她忍不住又咬了两口。   她已经不记得了,但身体的喜好不会骗人。   姚容也拿起一块:“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我的身份。”   这完全是送分题,阿昔很早之前就猜到了。   但姚容会特意问这个问题,还把这个问题放在第二个,自然是有原因的。   如果姚容是所谓的魔教教主,那阿昔作为她的女儿,身份也呼之欲出。   阿昔显然也猜到了姚容的用意:“你是绝仙阁阁主,我是绝仙阁少阁主,对吗?”   “对。”姚容笑了笑,“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阿昔摇头。   “你叫宿盈溪。宿命的宿,盈余的盈,溪流的溪。”   这个名字,仿佛唤起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无数片段在阿溪的脑海里回闪,绝仙阁的山川,绝仙阁的白鹤,绝仙阁的人……   但很快,阿溪的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出旭阳派的山川,旭阳派的大鹅,旭阳派的人……   这两段记忆,分别代表着她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它们在她脑海里剧烈碰撞,让她一时间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阿溪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眉间露出痛苦之色。   姚容下意识起身,上前扶住阿溪的肩膀。   阿溪的头还在疼,却努力握住了姚容的手,握住了她目之所及的唯一真实,像是要从姚容那里汲取力量。   姚容回握住阿溪的手,往她的体内输送内力。   阿溪身体有些脱力,顺势靠在姚容的肩膀上,那颗彷徨无措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点。   生活在绝仙阁的记忆,虽然只恢复了一点点,也十分模糊,但是阿溪想起了疼爱她的父亲、视她如珠如宝的祖父、看着她长大的各位长辈……   他们会带她逛遍绝仙阁,会带她去很多很多地方,甚至还曾经带她深入大漠,观黄河落日。   她大笑着,她大哭着,从不需要去压抑自己的情绪。   反观生活在旭阳派的那段记忆,虽然清晰,但是与绝仙阁的记忆一做对比,旭阳派就像是一个被特意搭建好的舞台,她只是活在舞台上的戏子,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学过什么事情,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   何为真实,何为虚假,还需要再多做判断吗?   少许,阿溪的眉心慢慢松开:“娘,我感觉好些了。我们继续吧。”   这一回,开始轮到阿溪主动向姚容提问。   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直切要害:“我为什么会在旭阳派生活了六年?”   姚容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告诉阿溪,并不规避自己的错误。   阿溪摇头道:“没关系的。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只能说命运弄人。   姚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道歉。”   阿溪大大方方道:“那我就接受您的道歉了。”   不愿让姚容再想这件事情,阿溪连忙岔开话题:“爹和祖父……”   “他们都去世了。就在你失踪那天。”   阿溪一愣,顾不上伤心难过,关切地盯着姚容:“一天之内失去了最后三个亲人,娘,你那几年又是怎么度过的?”   姚容也一愣,没想到阿溪的第一反应居然会是这样的:“那几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为你们报仇。”   “那一定很辛苦吧。”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并不是说不辛苦,只是说,时间会沉淀下悲伤与痛苦。   阿溪忍不住又靠到了姚容身上。   一时间没人说话。   母女两轻轻依偎着,就像是互相靠近、互相给予对方慰藉。   过了好一会儿,阿溪有些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的第三个问题是,旭阳派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我带走,让我失忆,给我灌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姚容将原剧情会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阿溪。   在听到这些话时,阿溪的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等她回过神时,她整个人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如果不是她娘亲从旭阳派带走了她,她娘说的这些事情,都会成为现实。   不过,还好,还好……   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最无法挽回的程度。   系统吐槽姚容:【没见过你这么剧透的,你这是犯规知不知道】   姚容“嗯嗯”两声应付过去,压根就没听清系统说了些什么。   清风明月,满院辉光,姚容拎起酒壶,重新给两人满上。   等她再放下酒杯时,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耳朵和脸颊都热乎乎的。   阿溪用手心贴了贴脸,想要给自己降降温,结果愈发晕了。   “困了。”她小声说。   姚容这才注意到阿溪的情况:“是醉了。”   “没醉。”   “醉鬼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阿溪摇头:“我问了掌柜,他说这个酒不醉人,又有桃花清香,很适合女子饮用。”   “你以前喝过酒吗?”   “没。”   “你的酒量可能不太好。”姚容耐心地跟她解释。   阿溪被说服了,嘟囔:“那可能是醉了吧。”   “难受吗?”   阿溪捂着自己的心口:“心有点堵堵的。”   姚容哄道:“那我扶你回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难过了,一觉起来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阿溪乖乖跟着姚容回到房间,抓着姚容的袖子不让她走:“娘,你和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可能会做噩梦。”   不知道是不是有姚容睡在旁边,这一晚上,阿溪没有做美梦,她想起了很多在绝仙阁的欢乐时光,最后是在姚容的敲门声中醒了过来。   “厨房里熬了小米粥,你洗漱好之后就喝一点。”   阿溪昨晚没喝什么酒,姚容没有给她熬醒酒汤,就简单煮了些小米粥让她填填胃。   一碗热乎乎的粥下肚,阿溪果然舒服了很多,跟姚容说她昨晚又恢复了一点记忆:“我们收拾些东西,尽快启程回绝仙阁吧。”   姚容无奈又好笑:“再急也不差这几天时间。我想着,等你的记忆完全恢复了再说。而且你在清风镇义诊了几个月,突然离开,总要和镇上的百姓打个招呼,不然以后百姓突然生病了,找不到你这个人,可不是干着急吗。”   阿溪拍拍额头,她真是给急晕了。   今天刚好是义诊的日子,在给病人把脉、发放风湿药膏的时候,阿溪将她要离开这里的消息告诉了病人。   原本安静的队伍顿时炸开了锅。   “小大夫,您不是在咱们清风镇上买了院子吗,怎么还要搬走啊?”   在他们看来,只有想定居在此地,才会特意买房子。   “对啊对啊,小大夫,是不是咱们镇上有人惹您不高兴了?如果是的话,您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这就去把人押过来,向您赔礼道歉。”   阿溪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人得罪我,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必须得离开了。”   病人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人叹道:“您要是走了,以后我们生病,就没办法轻松看病了。”   “是啊,还有风湿药膏,等我们用完了手里的那些,可要怎么办啊。”   还是一个年长许多的老者听不下去了:“你们这么抱怨,不是让小大夫为难吗。”   “小大夫心地好,愿意在我们这里义诊三四个月,已经帮了我们大忙。她年纪还小,未来还长着呢,你们总不能拘着她,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占了便宜,就偷着乐吧,没有占一辈子便宜的说法。”   老者在镇上应该颇具威望,这一番话,说得不少人都面红耳赤。   他们承认,他们在说那些抱怨的话时,都有自己的一些私心。   只是大家都比较淳朴实在,当这点儿私心被戳破时,就格外羞愧。   阿溪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才起身道:“我很喜欢清风镇的风土人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但很遗憾,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至于风湿药膏,大家放心吧,在我离开前我会安排好的,一定不会让大家缺了药膏用。”   随着这些病人各自散去,阿溪要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清风镇。   只是有老者的话在前,大家都不好再来跟阿溪说些什么,不然倒像是故意打感情牌,阻挠阿溪离开一样。   但不说,却都用行动表明了他们对阿溪的不舍。   门口堆放的瓜果蔬菜和鱼虾越来越多。   无论阿溪怎么跟大家说,第二天醒来,门外还是摆满了食物。   凭阿溪和姚容两个人,是绝对吃不完的。为了不浪费,她们只好将这些东西拿去分给邻里。   在姚容的建议下,阿溪采了足够多的草药,选了一个合适的日子,让有需求的百姓过来,她会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制作风湿药膏。   这种办法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已经是能想出来的比较好的办法了。   对阿溪这个常年沉浸医术的人来说,制作风湿药膏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但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   单是教他们认全草药,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不过这种忙碌,也冲淡了记忆恢复的痛苦。   阿溪消化记忆的速度越来越快。   等老百姓都掌握了风湿药膏的制作方法,也到了姚容和阿溪离开的时候了。   天边泛起一线鱼肚白,晨曦懒洋洋投落在未醒的镇子上。   就像是简单出一趟门般,姚容和阿溪没有带太多的行李,身上最重的,除了那些医书,就是那一盆被精心照料着的萱草。   “我们走吧。”姚容说。   阿溪站在门口,视线最后一次扫过院中的一草一木。   之前移栽过来的花花草草,基本都存活了下来。要是等到明年春天花开了,院子肯定会变得很漂亮。   只可惜,她没有机会欣赏了。   “娘,走吧。”阿溪亲自给大门落好锁。   “要是舍不得,以后每隔几年,就来这里住上几个月,全当散心了。”   阿溪这才笑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这个主意好。”   因为阿溪不会骑马,再加上快要入十二月了,姚容和阿溪商量过后,决定跟着镖局的人一起北上,她们现在就要先赶去城里和镖局的人汇合。   姚容和阿溪刚拐入一条街巷,紧闭的院子突然传出动静,有中年男人一边打开门一边跟家人叮嘱道:“你快回去休息吧,现在天还早,你的病才刚……小大夫!?”   “什么?小大夫来了?”   妻子快步走到男人身边,瞧见阿溪和姚容那副远行的打扮,妻子脸上的惊喜凝固了。   男人用手肘撞了撞妻子。   妻子回神,朝阿溪挥了挥手:“小大夫,再见。”   阿溪笑道:“再见。”   又走了百来米,王老五家打开了门。   当看见阿溪和姚容后,王老五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静静站在那里目送着她们远去,像是在目送着自己的亲人远行。   阿溪还看到了那个在下元节送她木芙蓉的黝黑少年:“谢谢你送的花。”   少年惊喜地“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阿溪还记得自己:“你喜欢就好!”   等来到集市的时候,阿溪遇到的熟人就更多了。   他们没有阻拦她离开,只是笑着跟她说再见,却让阿溪无端增添几分不舍与留恋。   辰时正,姚容和阿溪顺利赶到镖局。   镖局对于阿溪的加入,那是求之不得,压根就不收她们的路费,只希望路上有人生病的时候,阿溪可以出手诊治。   阿溪当然没意见。   至于阿溪旁边的姚容,不少人都忽略了,只以为她是捎带的。   当然,镖局的人都知道姚容是阿溪的娘亲,就算看在阿溪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会亏待姚容。   姚容私底下跟阿溪开玩笑:“我都是沾了你的光。”   这一路还算顺利,只是,越往北走,天气越来越冷,积雪也慢慢变得厚重。   镖师几乎都是南方人,从来没经历过北方的冬天,不少人都病倒了。   还好有阿溪在,这才没出什么大问题。   这天,镖师们正行走在路上,负责押镖的总镖头突然神色一肃,让人赶紧调头,暂且退后一里地。   “总镖头,发生了何事?”阿溪掀开马车帘子,问道。   总镖头皱眉道:“阿溪大夫,前面有很新鲜的打斗痕迹。看那痕迹的深浅程度,双方都不太好惹。我们还是先避开为好。”   与阿溪同坐在马车里的姚容缓缓睁开眼睛,握住一旁的长剑:“怕是避不开了。”   总镖头心头一跳,抬眼看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前方,再次出现几道身影,像是几个黑衣人在围攻一个中年男人。   被围攻的中年男人浑身鲜血,出招的动作越来越慢,明显疲于应对。   像是发现了镖局一行人,有一个黑衣人脱离队伍,向镖局杀了过来。   总镖头脸色大变,刚要招呼其他人应敌,姚容已走出避风的马车,身闯入风雪之中。   “阿溪大夫,你娘她……”   “这些天,我和我娘都多亏了总镖头照顾。这点小麻烦,就让我娘出手吧。”   总镖头愕然,知道自己彻底看走眼了。   原以为阿溪大夫的娘是个捎带的,结果他们这些镖师才是捎带的啊。   等总镖头从认清现实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再看向前方时,他的眼珠子险些要瞪出来。   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黑衣人呢?   那个被围攻的中年男人呢?   怎么全部都倒下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第186章 魔教妖女15   温乌原以为自己会死。   旭阳派对他展开了千里截杀, 他早已是穷途末路,现在所做的一切反抗,都如困兽之斗。   可谁知道, 就在黑衣人的剑即将挑断他的心脉时, 一柄长剑率先从后方洞穿了黑衣人的心口。   鲜血模糊了温乌的视线,他盯着那柄长剑看了许久,才哑声问:“这是什么剑,你是什么人?”   姚容放倒最后一个黑衣人,收剑入鞘, 淡淡道:“寒霜剑。绝仙阁。姚容。”   要是以前,有人对温乌说,他最信任的人是魔教的人,温乌一定会嗤之以鼻。   但现在,一听到姚容自报家门,温乌就没有再死撑, 两眼一翻, 放心地任由自己晕死过去。   等温乌再醒过来时,他正躺在一间厢房里, 浑身伤口都被处理包扎好了。   许是守在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前去禀报,阿溪很快赶了过来。   “温乌大侠, 你醒了。”阿溪欢喜道, 上前给温乌把了下脉,“烧已经退了, 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 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温乌捂着心口, 声音沙哑:“你是医者?”   “是,你叫我阿溪就好。”   温乌微微一愣:“原来你就是阿溪姑娘。”   阿溪学着温乌的句式, 落落大方道:“原来你就是温乌大侠。”   要不是担心扯到自己的伤口,温乌一定会大笑出声。   是啊,这位阿溪姑娘是八卦的主人公,他温乌不也是八卦的主人公吗。   温乌又问这是哪儿,阿溪解释道:“这是绝仙阁的一处据点。三天前,我娘救下了你。你当时伤势太重,不能够随意移动,正好那个地方距离此处不算远,我和我娘就跟镖局分开走,带你来了这里。”   来到这里没多久,温乌就发起了高热。   他身上的新伤旧伤太多了,阿溪帮他处理伤口时,都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要不是温乌的求生意志足够顽强,他早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听她提起姚容,温乌问:“你娘呢?”   “我去扫尾了。”姚容伴着风雪走进屋里,“旭阳派为了杀你,动用的人手还真不少。”   温乌郑重道:“还未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姚容随意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温乌一扯嘴角,笑了。   是啊,这不就是他信任绝仙阁的原因吗。   他们拥有共同的仇人,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他悄无声息死去的,就是绝仙阁。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你欠我的救命之恩可不止一条。”   这是何意?温乌用眼神询问。   “旭阳派有一处据点距离温家不远。温家出事那晚,他们想办法潜入了温家,只可惜那时已经有些晚了,最后只救出了你弟弟的两个孙子。他们现在就在绝仙阁里。”   温乌原本死寂的眼睛顿时被染上了奇异的色彩,脸上露出似哭似笑之色,好一会儿才平复好心情:“这个人情,比救下我的性命还要大。”   他原以为整个温家都不复存在了,如今还能剩两个孩子,已是侥天之幸。   温乌的求生意志本来就十分顽强,在得知两个侄孙都尚在人世后,更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短短两天,就能够坐起来了。   在确定温乌的身体可以适应赶路的艰辛后,姚容继续启程,赶回绝仙阁。   ***   红梅怒放,白雪皑皑,阿溪一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绝仙阁。   她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致,左护法就一个箭步冲到了阿溪面前,虎目含着热泪。   “左爷爷。”阿溪清脆地喊了一声。   左护法笨拙地拍着阿溪的肩膀:“哎,阿溪啊,这些年,你这孩子受苦了。”   “不辛苦,以后有娘和左爷爷你们护着,我的日子肯定会过得非常快活。”   左护法听她这么说,愈发心酸,好好的一个孩子,却经受过那么可怕的算计。   陈南在旁边问:“阿溪饿了吧?我让厨房那边给你下了碗面,不如你先去吃点东西?”   阿溪盯着陈南看了几眼,有些不确定道:“你是陈南师兄?”   “是我。”陈南这下更高兴了,“你还记得我啊!”   “陈南如今已经是绝仙阁右护法了,我不在这几个月,多亏了他和几位长老,绝仙阁才没有出什么乱子。对了,你的药方生意也是他在做,要是账目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你就去找他算账吧。”   姚容三言两语,就为阿溪介绍了绝仙阁如今的情况,也顺便将陈南的右护法一职敲定下来。   众人又聊了几句,姚容让众人先去忙,她带着阿溪去厨房吃面。   “陈南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细心周到。”阿溪喝了口面汤,神情惬意,“连我吃面喜欢放多少调料他都记得。”   用过东西,母女两沿着绝仙阁逛了一圈,才回到阿溪的住处。   院子已经被提前打扫过,纤尘不染。   屋内的一应摆设与阿溪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仿佛在过去的六年里,她并没有“坠崖而亡”,只是出了一趟漫长的远门。   但那立在后山的衣冠冢,又在告诉她,并不是的。   她的娘亲,曾经真的以为她不在人世了。   姚容摸了摸冰冷的墓碑,对阿溪说:“等明天,我就喊人来把它推掉。”   阿溪笑应了声好,挽住姚容的胳膊。   母女两才刚下山,陈南就找了过来,向姚容汇报有关温乌的事情:“那两个孩子,以及伺候他们的婢女,我都一并送去温乌大侠那里了。有婢女看着孩子,不会影响温乌大侠的养伤。”   姚容点点头:“温乌大侠那边,你平时多照看着些。他需要什么宝物,都尽管支给他。”   陈南看向阿溪,唇角微弯:“最近我又网罗到了不少医书,已经命人连同这个月胭脂铺的分成一起送到你的院子了。”   陈南说这话,明显是要支开阿溪,单独跟姚容汇报一些事情。   阿溪也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些医书,与姚容打了声招呼,提着裙摆跑回她的院子。   姚容这才道:“说吧。”   陈南拱手:“何家那边愿意与我们合作了。还有昭天门门主,前段时间以成本价卖给了我们一大批金疮药。”   “常月长老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份名单,上面是旭阳派藏在各个城镇的据点。如果一口气拔除掉这些据点,旭阳派的消息来源渠道基本就废掉了。”   姚容起了几分兴致,问:“常月都叛变那么久了,旭阳派的人还会在那些据点里面吗?”   陈南:“这份名单,是常月长老意外窥探到的,旭阳派的人应该不知道她掌握了这些信息。”   姚容想了想:“这样的话,就不用急着铲除这些据点。且先留着,等到行动前夕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南领命退下。   ***   一场鹅毛大雪过后,年关就近了。   阿溪支起窗户,眺望窗外白茫茫一片,任由寒风穿堂而过。   转眼间,她已回到绝仙阁一个月。   这是她活得最痛快的一个月。   每天用过早饭,她开始翻看医书。   到了中午,她会走去她娘的院子,和她娘一起用午饭,顺便留在那里小憩。   下午她有时翻看医书,有时在门派里闲逛,顺便投喂那几只散养在湖边的白鹤。   当然,她喜欢投喂白鹤,绝仙阁的长老和师兄师姐们也喜欢投喂她。   阿溪经常能吃到某个长老特意从山下带回来的特产,也能吃到师兄师姐们烤制的食物,当她为了处理草药手忙脚乱时,练完武的师弟师妹会跑来帮她的忙,甚至将怀里的饴糖也分她一半。   阿溪贪恋这样温馨又安逸的日子,也心甘情愿为绝仙阁多做些事情。   但她会的不多,唯一拿手的就是治病救人,所以思索很久后,阿溪想要在绝仙阁成立一个医馆,开辟一个药圃。   姚容第一个表示支持:“这个主意很好,绝仙阁确实缺一个医馆。不过药圃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阿溪的想法,就是在后山开垦一小块地,然后她将各种草药移植到药圃里。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去药圃采摘草药。   姚容思忖片刻,问:“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阿溪好奇地望着姚容。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打理药圃,药圃的规模肯定会非常小,药圃种植的草药数量只够绝仙阁的人使用。我想问你,你愿意带领山下的百姓一起种植草药吗?”   绝仙阁所在的山脚下,分布有几个村落。   这些村落土地贫瘠,不适合种植农作物,每年收获的粮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更多的就别想了。   如果能种植草药,一来,村民能多个进项,二来也能丰富绝仙阁的草药储备。   乱世里,没有谁会嫌草药多。   阿溪起初有些惊讶,她开辟药圃也就是随便种种,不懂得怎么教别人种啊。但听完姚容的解释,阿溪就忍不住思考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来。   “我想先去那几个村子走走,看看他们的土质,再进附近的山里逛逛,看看山里多生长有什么草药,村子又适合种什么草药。”   “当然没问题。”姚容微微一笑,“我暂时有事走不开,我派其他人陪你去。”   有前车之鉴在,姚容派去保护阿溪的人是左护法和常月。   在左护法和常月的陪同下,阿溪花了三天时间,走遍了几个村子,还跟村民搭话,问他们进山采药都会采哪些药。   随后,阿溪又花了五天时间,背着药筐、握着药锄进山采药。   再之后,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了好几天的医书。   “娘,我找到适合推广种植的草药了。”   这天中午,阿溪抱着本医书,兴冲冲跑来找姚容。   姚容合上手里的书信,问:“什么草药。”   阿溪一口气说了三种草药的名字:“黄芪,柴胡,桔梗。”   “你确定吗?”   “确定。”   姚容见阿溪一副斗志昂扬的姿态,心下失笑,往阿溪的肩上又加了几个担子:“那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自己想办法去说服村落的百姓,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学习如何种植草药,你看如何?”   阿溪垂下眼眸思索:“如果交给我来办的话,也许不一定能赶上今年春耕。”   姚容摊手:“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阿溪抿了抿唇:“虽然时间有些赶,但是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有了清风镇的经验,阿溪每隔三天,都会去村子义诊一次。   她用治病救人的方法,与村民们建立起了信任。   等到时机成熟,阿溪适时提出种植草药的想法。   “我会手把手教你们怎么打理药园。”   “第一年不收你们的种子钱,免费把种子送给你们种。”   “而且草药成熟之后,如果找不到人来收购,绝仙阁一定会按照市场价来收购这些草药,绝对不会让大家赔本。”   阿溪在村子和绝仙阁之间来来往往,村民们都知道她是绝仙阁的人,所以对于阿溪的这番说辞,村民们都是比较信任的。   让他们一口气拿出所有的地种草药,他们肯定不乐意。但拿出其中的一小块做个尝试,还是有不少村民愿意的。   有一个比较冲动的年轻人激动道:“阿溪大夫要我做什么,我就照着做什么。我这条命都是阿溪大夫你救的!”   “对啊,如果不是阿溪大夫又出力又出草药,我现在还被病痛折磨着呢,哪里能够下地干活。”   “反正阿溪大夫肯定不会骗我们的。”   “就是,我们也没什么能被阿溪大夫骗的啊。穷得响叮当,有的就是这一把子力气了。”   听着他们的话,看着他们的眼神,阿溪只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愈发重了。   越是被人信任着,就越不愿意去辜负这份信任。   在反复思考之后,阿溪决定先推广种植柴胡和桔梗。   因为柴胡和桔梗都是一年生草药,今年春天种下,明年秋天前后就能收获了,黄芪则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成熟。   靠着建立起来的信任,可以让村民们听她的建议。但想要进一步调动村民的积极性,还是得先让村民们看到切实的好处。   “这样吧,大家这两天先想想,你们要种多少亩地的草药,要种的是柴胡还是桔梗,想好之后报给村长,到时我就按照村长报上来的情况,给大家准备种子。”   阿溪将自己能想到的点都说了出来。   左护法站在阿溪身后,满眼自豪地看着阿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常月长老也有些感慨。   身为曾经的旭阳派长老,常月对门中弟子都有个粗浅的印象。   她在医馆见过阿溪很多次,但那时候的阿溪,沉默内敛,只会默默完成自己的分内事,哪里会像今天这般,站到最前面出谋划策。   世人都说绝仙阁是魔教,可世人口中的魔教,正在思考该怎么增加百姓的收入,怎么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阿溪一行三人刚回到绝仙阁门口,就碰到了姚容。   不用阿溪复述今天发生的事情,左护法就已经高高兴兴地把阿溪今天的表现告诉了姚容:“咱们阿溪真是个既聪明又善良的好孩子。”   常月同样不吝夸奖:“确实。阿溪这段时日的表现,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姚容莞尔:“你们两个做长辈的都说好,那看来是真的很好。”   与他们聊了几句,姚容就拎着酒去找温乌了。   温乌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在屋里养了整整三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走动,这会儿他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来找我喝酒?”   “请你喝。”姚容将手中那坛女儿红推到温乌面前。   温乌掀开盖子,闻了闻酒香:“是熟悉的味道。但我院里有两个孩子,我不方便喝酒。”   “放着吧,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小酌两杯。”   “也行。”   姚容问:“伤势会影响到你的实力吗?”   温乌也没瞒着姚容:“原本可能会有影响,但有绝仙阁提供的那些宝物,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不仅能完全养好伤,还能借此更上一层楼。”   姚容点头,那就好。   绝仙阁的顶尖战斗力还是少了些。   要是温乌的实力能更上一层楼,对绝仙阁来说绝对是好事。   “你还打算重建温家吗?如果你不打算重建温家,不如加入绝仙阁,我给你一个长老的位置。”   “行。别给我长老的位置了,我这人自在惯了,不喜欢管事,你给我一个客卿的位置就行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姚容对人才素来都很有耐心:“你说。”   “我的两个侄孙不加入绝仙阁,说不定等他们再大些,他们就想去重建温家了。”   “当然没问题。”   温乌朗笑一声:“跟你这种爽快人说话就是痛快,来来来,今日当浮一大白。”   姚容无语,这人刚刚还说不方便喝酒呢,不过还是陪着温乌喝了一杯。   温乌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上旭阳派?”   “等旭阳派再乱一点的时候。”   这回轮到温乌无语了:“旭阳派现在还不够乱?”   “旭阳派要是够乱了,还能对你展开千里追杀?”   说到那场追杀,温乌顿时没办法反驳了。   姚容转着手里的酒杯,悠悠道:“能称霸武林六十余年,旭阳派的底蕴非同一般,我甚至怀疑,旭阳派有太上长老级别的人物还活在人世。它现在看着乱,其实只是因为威望下降导致的假象。实际上,旭阳派一直乱中有序,一应人员调度都很顺利。等什么时候旭阳派的人员调度开始乱起来,那才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温乌苦笑一声:“如果当日我和温翼能看得像你一般透彻,温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喝了口酒,温乌咽下了满腹的郁气。   他问姚容:“那你打算让他们怎么乱起来?”   ***   “滚!统统给我滚出去!”   掌门居所一向是旭阳派最威严的地方,但在慕文轩出事后,这里就总是很热闹,夹杂着慕文轩的咆哮声、打砸东西的碎裂声,还有婢女小厮的惊呼声。   慕掌门忙了一个白天,结果回到院子,就看到了这样一副闹剧,顿时皱起眉来,凌厉的目光如刀刃般直刺向下人:“少掌门怎么又闹脾气了?”   “回掌门,少掌门他……他今日出去散步,恰好听到几个小弟子在议论他的伤势,还说……还说……少掌门没有内力了,怎么配当旭阳派的少掌门……”   下人边回话身体边颤抖,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将话说完整。   慕掌门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是哪些小弟子说的?”   下人说:“不知,少掌门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   说没看清都是委婉的。   慕文轩的眼睛早就瞎了,他压根就什么都看不见。   慕掌门大步走进屋里,结果刚绕过屏风,一个花瓶就向他砸了过来。   慕掌门连忙用内力托住花瓶,叹了口气道:“文轩,是爹。”   “爹,爹,你来了!”慕文轩头发披散,神情癫狂,“爹,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这个少掌门的位置都要夺走吗!我爹是掌门,我是少掌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慕掌门担心慕文轩动作太大会伤到自己,连忙顺着慕文轩的话去安抚他:“你放心你放心,该是你的位置,任何人都别想从你这里夺走。”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第二天上午,三长老居然在大殿上,委婉提出少掌门人选变更之事。   在三长老话音落下后,慕掌门身后的几个弟子、几位长老的儿子都悄悄挺直了胸口。   很显然,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对少掌门这个位置有点儿想法。   慕掌门勃然大怒,甚至怀疑昨天那几个小弟子是三长老他们安排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昨天文轩听到了那番话,今天三长老在大殿上就说出了类似的提议。   气怒之下,慕掌门说话就有些过了,劈头盖脸把几个长老都骂了一顿。   “你们这么急着换少掌门,是何居心?”   “我还没老呢,你们就已经开始考虑我身后的事情了是吧!”   要不是被人拉着,三长老肯定得跟慕掌门吵起来。   众人不欢而散。   私底下,三长老冷哼道:“要是文轩那孩子还好好的,我肯定不会提出这个讨人嫌的提议。但文轩以后就这样了,我们旭阳派养得起一个废人,却不能拿少掌门的位置来开玩笑。”   六长老也附和道:“就是,门派里优秀的弟子那么多,给其他弟子一些机会怎么了?”   别说长老们了,就连慕掌门自己的亲传弟子,都在心里腹诽慕掌门的这个决策。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长老团和掌门是相互制衡的,掌门现在一点儿也不考虑长老团的意思,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些?”   “少掌门的位置,不是由掌门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反正这样的位置,肯定是有能者、有德者、受同门拥戴者才能居之,废人绝不可窃居!”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   以前这份私心没有冒头,是因为慕掌门能压得住众人,慕文轩的资质也不差。   但现在,要是有机会的话,谁不希望让自己的亲孙子/亲儿子成为少掌门,甚至是未来的掌门呢。   天平就是这样一点点倾斜的,局面也是这样一点点失控的。   在慕掌门不知道的时候,不少长老联合起来,试图一点点削弱慕掌门手里的势力;那些有机会竞争少掌门之位的年轻弟子,也都蠢蠢欲动。 第187章 魔教妖女16   花了几天时间, 阿溪终于买到了足够数量的种子。   她按照村长报上来的数据,将种子一一分发下去,又一点点掰碎了教大家该如何种植。   紧赶慢赶之下, 村民们总算是在春耕结束之前, 将所有的田地都种好了。   “忙了这么多天,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望着清瘦不少的阿溪,姚容琢磨着今晚炖鸽子汤给阿溪补补。   阿溪摇头,还没到能休息的时候:“娘,你有村里的地吗?”   “有。你要做什么?”   “我想花钱请村民帮我种地。”   姚容起了兴致:“你要种什么?”   “种黄芪啊。我打算自己试种一些, 让村民们能看到黄芪的好处,方便后续推广种植黄芪。”   姚容去了趟书房,出来时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匣。她将木匣递给阿溪:“里面是绝仙阁名下所有的地契,全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阿溪接过木匣,眼眸弯弯:“好啊。”   接下来的一年, 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在阿溪的指导和村民的精心伺弄下, 柴胡和桔梗都陆续进入了成熟期。   开始收割之前,几个村长去了趟城里, 找药铺打听了下柴胡和桔梗的收购价格,回来的时候, 脸上都乐开了花。   阿溪见他们自己找好了买家, 也就没有插手后续的事情,一边忙着照料黄芪, 一边忙着柴胡和桔梗留种的事情。   总是跟外面买种子也不是办法, 二年生的柴胡和桔梗都是适合留种的, 只要法子对了,种子未必比外面卖的那些要差。   等阿溪琢磨好留种的事情后, 村里的秋收也告一段落了。   有不少村民都跑来找阿溪,期期艾艾地说自己还想多种一些柴胡和桔梗。   还有那些个胆子比较大的,直接提出要种黄芪。   他们跟药铺的掌柜打听过了,黄芪的收购价格比柴胡和桔梗都要略高一些呢,趁着现在村里人都没大规模种黄芪,他们先种了,肯定会更赚钱。   阿溪对此是支持的,不过还是得提前跟他们陈述厉害,让他们再回去多考虑两天。   回到绝仙阁,姚容正坐在阿溪的院子里等她。   阿溪有段时间没见到姚容了,她高兴地迎上前去,在姚容身边坐下:“娘,你怎么过来了?”   “你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一天都见不到人,我想见见你,就只能过来这里守着了。”   阿溪抱住姚容的胳膊,亲昵道:“前段时间比较忙,从明天开始,我就又闲下来了。”   姚容瞥见她干燥的嘴唇,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给她倒了杯茶水:“先喝些水吧。”   阿溪喝了两杯,才觉得嘴巴没那么干。   姚容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阿溪眸光一亮,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如果能出去走走的话,我想出去。但是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留在家里也很自在。”   “放心,很方便。”   这一两年里,姚容一直忙着对付旭阳派那边,不免有些忽略了阿溪这边。   如今该布的局都布完了,该落的子也都落完了,她可以抽身离开两三个月的时间,陪着阿溪再四处游历一番。   阿溪唇角上扬:“那好啊!”   “你的骑马技术掌握得如何了?”   在阿溪刚回到绝仙阁时,曾经有段时间缠着姚容教她马术。   姚容教会她诀窍之后,就没有再盯着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取得大的进步。   阿溪下巴微抬,有些小小自得:“我平时上山下山都会骑马,常月长老说我的骑术已经不输于她了。”   “看来是有刻苦练习的。”姚容忍笑,“你想好要先去哪里吗?”   阿溪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几个地点,突然,她小声道:“我在昭天门有一个好朋友,虽然与她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她帮了我很多。我还欠她一顿饭没有还清……不过昭天门距离我们这儿有些远。”   “远不算事,你想去见她吗?”   “想!”   “那我就陪你去找她。”   出发的时间被定在了三天后,这三天时间,阿溪正好将村民买种子的事情敲定好。   出门在外,阿溪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还带了她这两年研读医书做的笔记,到时路上可以温习,也可以添些新的见闻上去。   姚容带的东西就更简单了,只有换洗衣服和剑。   当然,银两绝对是往多了带。   趁着天光熹微,姚容和阿溪没有让任何人来送,她们骑着马匹,顺着秋风,一路南下。   在山道上不方便疾驰,但到了宽敞的官道,就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阿溪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骑装,束着高马尾,晃了晃手里的马鞭,主动向姚容发起挑战:“娘,我想和你比试一番。”   她难得有这个兴致,姚容也乐得配合:“比试是要有彩头的。”   “那谁输了谁就请客吃饭。”   阿溪原以为自己的骑术已经不算差了,毕竟隔三差五上山下山,那路况就足够磨炼骑术的。   谁知道,她娘的骑术会那么厉害,全程都表现得十分游刃有余,压根就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尽全力。   “我认输了。”   眼看着怎么追都追不上,阿溪爽快地认了输。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求胜心切的人。   之前会提出和她娘比试一场,也是因为心情好,想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   姚容勒停马缰,回身望着阿溪,笑道:“城门就在前面了,我们准备进城吧。”   阿溪策马来到姚容身边,与她并肩同行:“娘,你一会儿想吃什么啊?”   “我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不过贵一点的酒楼总不会出错。”   胭脂铺每个月都能给阿溪带来上百两的分成,阿溪用钱的地方不多,这些钱慢慢攒下来,就成为了一笔很可观的金额。   所以进城之后,阿溪就按照姚容说的,带着姚容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   这会儿正是饭点,酒楼里客如云来,阿溪在大堂环视一圈,都没有找到空的桌子。   “我们去二楼看看吧。”阿溪说。   才上二楼,阿溪顿时有些惊喜地看向靠窗的那张桌子:“娘,我看到了一个熟人。我们过去跟她打声招呼,顺便跟她拼个桌吧。”   ***   满半雪正坐在窗边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满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满半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一时半会儿又有些想不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阿溪?”   阿溪眼眸微弯:“我们能拼个桌吗?”   “当然没问题。”满半雪连忙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武器拿走,“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和我娘出来游历。”   满半雪的目光顺势移到姚容身上。她不是那种一见到魔教就要喊打喊杀的人,但突然与传说中的魔教教主打了个照面,还坐在一起吃饭,她确实有点慌张。   “不用紧张。”姚容朝满半雪颔首,态度很是温和。   “前辈好。”满半雪连忙打了声招呼。   姚容这个身份,无论和满半雪说什么,都会让满半雪感到紧张。所以打了声招呼后,姚容就没有再开口。   满半雪果然轻松了些,继续与阿溪聊天。   “你是来吃饭的吗?”阿溪问。   满半雪:“不是,我师父正在城北那边开义诊,她忙得走不开,我就过来打包饭菜。”   阿溪说:“要是不介意的话,等我和我娘吃完了饭,我就去帮忙打个下手。”   “这可太好了,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帮你师父打下手,还能跟你师父学些东西,多好啊。”   店小二将满半雪点的饭菜提了过来。   满半雪给姚容和阿溪推荐了几道招牌菜,才拎着食盒离开。   姚容用筷子夹了一块松鼠桂鱼:“你朋友推荐的菜,味道还不错。”   阿溪也夹了一块:“有点甜。”   “这个地方的饮食就是偏甜的。”   阿溪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吃不惯,本地人就很喜欢吃。”   吃过午饭,母女两向城北走去。   她们都不需要特意问路,到了城北,就沿着人流最多的方向走,就找到了满半雪和昭天门掌门。   阿溪穿过人流,走到满半雪身边,很快就适应了起来,动作飞快地配合着满半雪。   姚容没有去阿溪那边凑热闹,她绕到昭天门掌门身侧。   昭天门掌门正在伏案写药方,余光瞥见身侧杵着一道抱剑的人影,回头一看,险些把这张药方给写毁。   “你怎么来了?”   “我女儿欠你徒弟一顿饭。”   昭天门掌门还想多说几句,但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也不好再分神。   姚容闲着无事,干脆就帮昭天门掌门整理笔墨。   这一忙,几人就忙到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黑夜吞并。   满半雪长长松了口气:“阿溪,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帮忙,估计忙到这个点都没忙完。”   阿溪笑了笑:“你不是有个师弟吗,我怎么没看到他?”   满半雪说:“前些天他爹去世了,他回了趟老家,估计短时间内都赶不回来。”   昭天门掌门朝阿溪笑了笑:“我看了你给病人开的药方,开得很合适。”   又问阿溪她们今晚在哪里休息。   得知她们还没定客栈后,昭天门掌门道:“那你们也别浪费钱了,就去昭天门住一段时日吧。半雪一个人听我上课,总是容易分神,到时你和她一起上课,多督促督促她。”   阿溪知道,这是昭天门掌门愿意指点她的意思。   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但犹豫少许,阿溪还是婉拒了。   她的身份终归是有些不方便。   私下相交就已经有些忌讳了,要是她和她娘再光明正大住进昭天门,旭阳派那边想不知道都难。   昭天门只是个小门派,没必要和旭阳派对着干。   “那你们就住客栈吧,不过课还是可以一起听的。我最近都不在宗门里上课。”昭天门掌门露出一丝浅笑。   阿溪高兴道:“晚辈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早,满半雪就来客栈找阿溪。   昭天门掌门讲课并不讲究形式,有时候想到哪里就讲哪里,但只要能够跟上她的节奏,就会受益良多。   阿溪偶尔会拿出她做的笔记,针对笔记上的一些困惑去询问昭天门掌门。   大多数问题,在昭天门掌门的解答下,都得到了解决。   但有小部分问题,昭天门掌门也不了解。   医术果然博大精深,很难有人融汇贯通。   阿溪还兑现了承诺,请满半雪吃一顿饭。   这顿饭,吃得满半雪十分感动:“你就因为没有兑现承诺,所以就赶了半个月路来找我?”   阿溪眼眸微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是,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见朋友了。”   在阿溪和她的朋友吃饭时,姚容也在和她的朋友吃饭。   “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我点的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姚容对昭天门掌门说。   昭天门掌门眼里露出一丝惆怅与怀念:“没想到你还记得。”   片刻,昭天门掌门又摇头:“你点的菜里,有好几道我都不怎么吃了。”   “是不喜欢吃了?”   “不是。是没有朋友陪着一起吃,总觉得缺少了那份分享美食的心境。”昭天门掌门抬起眼眸,看着姚容,“不过今日有你在,这桌菜倒也吃得。”   姚容眉梢微扬,十分诧异:“你居然不口是心非了。”   昭天门掌门白了她一眼,举起筷子,懒得再跟她搭话。   ***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晃,姚容和阿溪在这里待了有半个月了。   因为这一趟只有两三个月时间,在这里耽误太久的话,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所以姚容和阿溪商量过后,打算后天再走。   正好明天是半月一次的义诊,她们帮完忙之后再走也不迟。   在离开之前,阿溪还收到了满半雪精心准备的礼物。   是一串珍珠手链。   这年头的珍珠可不便宜,而且用来做手链的珍珠,颗颗大小一致,这就更加难得了。   “你送我的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阿溪不想收。   满半雪单手叉腰,大有一种阿溪不收她就不依的架势:“你能特意跑一趟来见我,我准备个贵些的礼物送你又怎么了?”   阿溪思忖片刻,还是收下了。   离开昭天门后,姚容和阿溪继续骑马南下。   这一回,她们没有再走访友人,而是单纯游山玩水,再打听打听一些奇闻轶事。   若是遇到那些脾气好的名医,阿溪还会上门拜访一二,问几个不失礼的问题,就起身告辞。   她们一直玩到快要下雪了,才启程折返。   回到绝仙阁时,冬日初雪刚好落满阿溪的肩头。   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内穿加绒天蓝色猎装,骑在骏马之上,温婉之余,也添几分少有的明艳瑰丽。   陈南出门相迎时,总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过分刺眼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被晃了眼。   瞧着姚容正在和左护法说话,陈南就没过去凑热闹,而是主动上前,接过阿溪身上背着的那一匣书。   “这些书又是在哪儿得来的?”   阿溪笑道:“我这一路认识了一些老大夫,就把我记得的医书默写下来,抄录在纸上。有老大夫对我默写的医书感兴趣,愿意跟我换书。”   陈南赞道:“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看来你此行收获良多。”   阿溪心情好,话语也变得比平时多了许多:“是啊,游山玩水本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在游山玩水的时候能学到一些东西,那就更高兴了。”   “当然啦,最高兴的,就是有我娘陪着我一起游山玩水。”   陈南安静听了片刻,问:“饿了吗,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了面。”   “又有面啊。”阿溪笑。   “我爹以前每次出远门回来,我娘都会给他下一碗面。我见得多了,就习惯了这么做。”   阿溪点点头:“那我得赶紧去吃面,不然再晚一些,面就要坨了。”   陈南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木箱:“那这箱医书,我帮你拿去医馆?”   阿溪平时很少在绝仙阁医馆里面坐诊,但她会配置很多常用药放在里面。   绝仙阁之人出门做任务时,可以自己去医馆里取药。只要在取完药后做一个简单的登记就可以了。   “好,麻烦陈南师兄了。”   阿溪朝着陈南挥了挥手,就拉着姚容去厨房吃面了。   结果,面刚吃到一半,陈南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进来:“阁主,出事了。”   姚容不慌不忙吃着面:“怎么了?”   陈南看了看旁边的阿溪。   阿溪问:“我需要回避吗?”   “不是。”陈南知道阿溪误会了,忙道,“是慕文轩死了。”   姚容咽下嘴里的面条:“怎么死的?”   “具体原因不知,但听说,死得很不光彩,好像和花楼女子有关系。”   “慕文轩死的事迹太凑巧了,我倒觉得,他的死因不会这么简单。”姚容将碗放到一边,顾不上吃面了,“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旭阳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好戏就快要开场了。”   慕文轩活着的时候掀不起任何风浪,死去了却不然。   就算他不能传宗接代了,他也是慕掌门唯一的儿子。   如今,唯一的亲子身死,谁也不知道手段本来就疯狂的慕掌门,能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   今天是慕文轩的头七。   他的尸体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表情平静,没有了平时的尖锐疯癫,隐约能看出曾经的五六分相貌。   谁能想到,慕文轩竟然是死于一个低贱的妓||女之手。   自从不能人道之后,慕文轩的心态越来越扭曲疯狂。   他会花高价钱叫来花楼里的女子,然后将她们折腾得遍体鳞伤。   有时折腾得狠了,那些女子就被活生生折腾死了。   慕掌门往往都会选择给花楼一大笔钱来息事宁人。   结果,那天晚上,慕文轩叫来的女子,是个性情比较刚烈的。在被慕文轩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随手抓起旁边的硬物,就狠狠砸向慕文轩的头。   等把慕文轩砸断气之后,女子害怕被追责,也自尽了。   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是非常明显的,但慕掌门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继续往下深查,果然查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三长老,二长老的孙子,六长老的侄子,甚至还有……   他的两个弟子。   刚看到这个调查结果的时候,慕掌门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杀了,让他们来给他的儿子陪葬。   慕掌门很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致慕文轩于死地。   只有慕文轩死了,少掌门的位置才能够空出来。   其他人才有机会上位。   所以他们制造了这样一起非常像意外的事故。   他们是不是都拿他当傻子来糊弄,真以为文轩死了,他们就能够得偿所愿了吗。   灵堂里,有夜风穿堂而过。   慕掌门的声音仿佛浸着冰霜,无端瘆人得很。   “文轩,黄泉路冷,你到了那边别害怕,爹会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的。” 第188章 魔教妖女17   在慕掌门的要求下, 慕文轩的尸体不仅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一众依附于旭阳派的门派还要赶来吊唁慕文轩。   这会儿可不是温暖如春的三月,而是大雪纷飞的腊月, 要求这么多人在寒冬腊月天里风雪兼程赶来旭阳派, 这未免也太霸道、太不近人情了些。   这些门派对旭阳派再忠心,这会儿也是满腹怨言。   可是能怎么办呢,慕掌门正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他们这些小门小派哪里敢在这种时候触慕掌门的霉头,只能老老实实按照慕掌门说的去做。   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再好, 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不少人前脚一到旭阳派,后脚就病倒了。   可就算如此,慕掌门也要求他们在下葬当天到场。   慕掌门自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会惹来很多人不满,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只想让慕文轩风风光光下葬。   等到慕文轩下葬后,慕掌门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那些害死慕文轩的人。   他最先对付的, 就是他的两个弟子。   为了不引入注意, 慕掌门给他的所有弟子都安排了任务,让他们外出去寻找绝仙阁的据点。   趁着这些弟子外出, 慕掌门伪装成绝仙阁的人,将两个弟子虐杀。   当两个弟子的尸体被运回旭阳派, 所有人都被他们的惨状吓到了。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对方明明可以一剑取了他们的性命, 偏偏选择废掉他们的内力,在将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生不如死后, 才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慕掌门双眼通红, 直接定性:“一定是绝仙阁动的手!”   不明真相的旭阳派弟子们都愤怒了, 翻来覆去骂那个幕后黑手。   “畜生,败类, 江湖正是因为有这种人的存在才会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这还是人吗。但凡有点儿做人的底线,都做不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以慕掌门的耳力,就算弟子们在说悄悄话,他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更何况这会儿弟子们群情激奋,压根就没有压制自己的音量。   慕掌门伪装出来的悲伤不免一滞,脸上流露出片刻的阴狠之色。   二长老恰好瞧见了慕掌门那如毒蛇一般的眼神,顿时被吓了一跳,但等他再定睛细看,慕掌门又恢复了那副悲痛的神情。   可能是他看错了吧。二长老这么安慰自己。   但没过几天,二长老的孙子在一次外出时,中了“绝仙阁”的伏击,当场不治身亡。   看着孙儿的尸体,二长老悲痛欲绝。   但悲痛过后,二长老又察觉到了一些古怪之处,下意识回头,看向了站在后方的慕掌门。   慕掌门低着头,从二长老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慕掌门唇角冰冷畅快的笑。   二长老遍体生寒,心中生出了一些猜测:杀了他孙儿和两个掌门弟子的,真的……是绝仙阁吗?   ***   在二长老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远在绝仙阁的姚容,正在翻看手下传回来的最新情报。   别人不知道绝仙阁有没有动手,姚容身为绝仙阁阁主,还能不知道吗。   这明摆着就是栽赃陷害。   而那个栽赃陷害绝仙阁的人,也不难猜。   姚容饶有兴致道:“既然都说绝仙阁杀了人,那绝仙阁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白白担了这骂名。”   系统问:【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坐实这个骂名。”姚容合上情报,起身去找温乌。   今天天气很好,温乌正在督促两个侄孙扎马步,见到姚容来了,让两个侄孙继续练习,他领着姚容进了书房,亲自给姚容倒了杯茶水:“阁主今日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姚容开门见山:“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阁主请吩咐。”   “当时带队前去灭了温家满门的,是旭阳派三长老、五长老和六长老,你随便从中挑一个人杀了,绝仙阁会配合你的行动。不用隐瞒身份,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是绝仙阁杀的。”   ***   慕掌门的行事很疯狂,但在疯狂之余,他也是保有理智的。   他只会对那些小辈动手,不会对那些小辈背后站着的长老动手,也暂时不会对三长老出手。   因为这些长老是门派的中坚实力。   几个小辈死了,影响不了门派的实力和声望,但长老死了,对门派实力和声望的影响可就大了。   所以,当“六长老死在绝仙阁手里”的消息传回宗门时——   慕掌门确信这是真的,六长老真的被绝仙阁的人杀了。   二长老确信这是假的,六长老一定是被慕掌门杀了。   于是二长老出离愤怒了。   慕文轩是你唯一的儿子,但我死去的孙子也是我唯一的孙子啊!   你杀了几个年轻弟子出气就算了,现在都敢对长老动手了。当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门派的利益啊!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旭阳派掌门!?   二长老避开人群,去了趟三长老的院子。   能坐上长老之位的,都不是什么傻子。三长老也察觉到了六长老他们的死有点儿蹊跷,等听到二长老的话后,三长老又惊又怕。   他他他……慕文轩的死,也和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啊。   慕掌门现在已经疯了,杀了六长老之后,下一个要杀的,不会就是他了吧!?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慕掌门对他起了杀心,那就别怪他出手了。   于是三长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表示慕掌门私心太重,不配再担任旭阳派掌门。   二长老也认可三长老的提议,只是……   长老团确实拥有废除掌门的权力,但想要废除掌门,必须取得所有长老的同意。   四长老和七长老是慕掌门的心腹,他们不可能会通过这个决策的。   “难道就任由慕掌门这样下去?”三长老不满道。   二长老皱眉沉思,突然灵光一闪:“也许,只能请那位出关了。”   三长老微愣,没反应过来二长老口中的人是谁。   二长老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事态紧迫,我也不想去打扰祖师。”   祖师!   三长老终于知道“那位”是谁了。   配得上“祖师”这个称呼的,只有旭阳派的开山祖师——沈青槐!   “祖师他老人家居然还在人世!?”   这个消息太令三长老震惊了,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这句话问得有些冒犯。   二长老反问:“祖师所修炼的功法可以延年益寿,他老人家如今一百零七岁,还在人世又有何稀奇?”   三长老皱眉:“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二长老道:“整个门派,只有掌门、大长老和我三人知道此事。如今大长老死了,知道此事的,就只剩下掌门和我了。”   所以,当旭阳派祖师沈青槐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后,不少原本对旭阳派不满的人,都安静如鸡了。   就连陈南、温乌他们,乍听这个消息,也都脸色大变。   阿溪也有些心慌,于是她下意识看向姚容。   当她看清姚容的神色时,她心底好像吹起了一阵徐徐的风,吹得所有的慌乱无措都消散无踪。   因为她的主心骨没有乱。   她的主心骨依旧是那副平静淡定的模样,唇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似乎是注意到了阿溪的眼神,姚容抬头,先安抚性地看了眼阿溪,才环视在场众人,不疾不徐道:“没有被打出来的,才是底牌。提前掀开的,就不是底牌了。”   “诸位觉得,是现在就知道沈青槐还活着的消息好,还是等我们对旭阳派动手的时候,沈青槐突然冒出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好?”   在场众人顺着姚容的逻辑往下想,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陈南最先道:“阁主说得对。现在知道这个消息,总好过以后知道。”   姚容赞许地看了陈南一眼,能这么快恢复镇定,陈南的表现相当不错:“你们是不是觉得,沈青槐的存在,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没人回话,但他们的脸上分明写着: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沈青槐的出现,是姚容计划里非常关键的一环!   因为此时此刻,最忌惮沈青槐的,不是那些对旭阳派不满的江湖人士,更不是绝仙阁的人,而是慕掌门慕建业。   看着站在他面前、逼迫他跪下的老者,还有站在老者身后的几个长老,慕掌门小心藏起了眼里的怨毒。   老者头发花白,气质温和,说出的话却极富有压迫感:“慕建业,你可心服?”   慕掌门伏在地上:“祖师若要废掉我的掌门之位,只需要一句话,我一定会照做。但祖师说我杀了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还害死了六长老,我是绝对不可能认的。”   慕掌门敢保证,二长老、三长老他们肯定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杀了人。他扫尾扫得非常干净。   果然,当慕掌门要求他们拿出证据时,二长老和三长老都说不出话来。   抓着这一点,慕掌门据理力争。   二长老和三长老也不甘示弱。   双方各执一词,当着沈青槐的面彻底撕破了脸,闹到后来,连他们各自的簇拥者也都跑了过来。 第189章 魔教妖女18   看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 沈青槐有些头疼,右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一股无形内力向外扩散, 瞬间震慑住在场众人。   等到众人都噤了声, 沈青槐才冷哼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我闭关数十载,一出关就看到你们在内斗,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众人连忙抱拳请罪。   沈青槐也不管他们的认错是真心还是假意,摆手道:“这件事情就先到此为止吧。”带着二长老、三长老他们离开。   直到沈青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慕掌门才缓缓站直。   沈青槐是旭阳派开山祖师, 终身未婚,门下只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   这两个弟子,就是慕掌门的师父和师娘,也就是望月仙子的父母。   从辈分上论,慕掌门是沈青槐的徒孙,但他这个徒孙就没见过沈青槐几面, 在沈青槐心目中的份量绝对不可能有望月一家的份量重。   沈青槐现在没有废掉他的掌门之位, 多半是因为二长老和三长老拿不出实质性证据。要是什么时候沈青槐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一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不得不说, 慕掌门还真猜对了。   等周围只剩下寥寥数人,沈青槐的脸色刷地阴沉下来, 指着二长老和三长老的鼻子大骂:“你们是蠢货吗, 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一些猜想就要废掌门!你们当一派掌门是什么!你们胡闹还不够, 还要拉着我跟你们一起胡闹!”   两位长老一把年纪的人了, 被沈青槐训孙子般训了半天, 喏喏不敢辩解。   沈青槐见他们这样,心气才顺了一些:“把你们手底下的人都散出去调查慕建业。”   两位长老大喜过望, 看来祖师他老人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不过三长老还是有些不甘心:“祖师,难道这段时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沈青槐拨弄着浮在水面的半片茶叶,斜睨三长老:“慕建业身上的嫌疑没有被洗清,短时间内不能对他做什么,但也不好让他继续管理门派。”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架空慕建业。   没有人手和实权,空有一个掌门头衔,慕建业又能做些什么呢。   慕建业那边很快就收到了风声,四长老急切道:“掌门,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慕掌门重复了一遍四长老的问题,冷笑道,“我在掌门这个位置兢兢业业数十年,为旭阳派付出了那么多,难道我在门里的威望,还敌不过一个消失几十年的祖师?”   如果沈青槐没有触碰到他的利益,他自然不介意敬着捧着沈青槐,让沈青槐当个吉祥物。   但沈青槐要对付他,他也不是泥捏的,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七长老有些担心沈青槐的实力,沈青槐在闭关之前就是天下第一,如今闭关了几十年,实力想必愈发深不可测了。   慕掌门笃定道:“沈青槐的实力,能保持在全盛时期就已经很不错了,绝不可能高于全盛时期。”   “你们以为他闭死关是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吗,他是不得不这么做!”   几十年前,沈青槐曾经受过重伤。   那次重伤导致沈青槐的根基受损,境界下滑。为了恢复实力、稳固境界,沈青槐不得不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开始闭死关。   所以,沈青槐的实力可能会非常强,但绝对不会强到令人绝望、不敢反抗的程度。   慕建业摩挲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阴沉:“他想要我交出掌门的权力,那我就交出去。但我的人,他别想使唤得动。”   ***   一个门派,往往只能容得下一种声音。   当一个门派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时,命令就很难完全传达到下面。   就算传达到下面,也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   其它门派对此可能感受不深,但绝仙阁一直在盯着旭阳派,对于旭阳派的变化可谓是一清二楚。   姚容看完手头所有的情报,最后做了个总结:“他们的人员调度开始乱起来了。”   “那我们是继续按兵不动,还是要再推波助澜。”陈南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旭阳派如今的局面是由阁主一手促成的。   姚容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从中抽出一沓泛黄的纸张:“旭阳派查案的能力也太差了些。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抓到慕建业的马脚。”   “陈南,你想个办法,悄悄将这些东西送到旭阳派三长老面前。就当是我送给三长老的礼物了。”   ***   这一个多月里,三长老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二长老要留在沈青槐身边,帮沈青槐打理旭阳派事务,查案的事情就交由三长老全权负责。   但是,要么时间过去了太久,要么慕建业的扫尾工作做得太好,三长老查来查去,还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天,三长老又被沈青槐叫过去痛骂了一顿。   沈青槐还给三长老下了个最后通牒:“要是十天后你还查不出来,就让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来帮你查!”   三长老退出大殿时,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秋风一吹过,他冷得打了个寒颤。   三长老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往外走,刚回到住处,就与他的弟子撞了个正着。   三长老捂着撞得生疼的肩膀,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弟子身上:“走路这么急,赶着投胎吗!”   弟子狂喜道:“师父,我们终于查到了!”   三长老眼前一亮,抢过弟子怀里的书信,一目十行翻看起来:“好,你随我去见祖师他老人家!”   不管是三长老,还是沈青槐,都没有怀疑这些书信的来历。   辛辛苦苦查了一个多月,查到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一个多月里,沈青槐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火。   他是旭阳派的开山祖师,没闭关之前,他在门派里说一不二,没有任何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   结果闭关几十年,旭阳派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一个晚辈都敢在暗地里和他互别苗头。   现在终于找到证据,有了光明正大拿下慕建业的理由,沈青槐直接带人闯入掌门居所。   慕建业正在和四长老饮酒,瞧见沈青槐一行人来者不善,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沈青槐一掌打中了胸口。   这一掌,沈青槐用了十成的实力。   慕建业只觉得有一块巨石砸中了他,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淤血。   沈青槐身形如鬼魅,瞬间逼近慕建业,袖袍一震,桌面上的酒水横飞。   酒水裹挟着气劲,悉数砸在慕建业身上。   慕建业被砸得身形不稳,连连后退数步,被地上的摆件拌倒,双手撑地,斜趴在地上。   沈青槐上前连点几穴,封住慕建业的内力,挥手命令道:“先把他押下去,关入水牢里!”   “祖师……”   四长老刚开了个头,沈青槐就打断了他:“四长老是吧,你去把其他长老都叫过来。”   有了确凿的证据,就算四长老他们再不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建业的掌门之位被废掉。   废掉了慕建业的掌门之位还不够,沈青槐还要杀了慕建业给他的弟子报仇。   可沈青槐刚下令,慕建业就被四长老和七长老从水牢里救走了。   “什么情况!慕建业都被关在了水牢了,他是怎么跑出去的!”沈青槐愤怒道。   三长老跪在地上请罪:“慕建业当了二十年的掌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修了一条从水牢通往外界的密道。他们几人都是从密道逃走的!”   “废物!你们统统是废物!”   沈青槐已经不相信三长老他们的办事能力了,决定亲自带队去追。   只可惜,他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慕建业他们。   沈青槐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这不好的预感就实现了。   慕建业一逃出沈青槐的抓捕,就以旭阳派掌门的身份站了出来,号召武林人士讨伐沈青槐。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江湖都为之哗然。   当初知道沈青槐还活在人世的时候,他们有多惊慌,现在就觉得有多荒谬。   沈青槐当然不可能任由慕建业作为。   他以旭阳派开山祖师的身份站了出来,公开了慕建业的罪证,表示慕建业已经不是旭阳派掌门,并宣称,只要有人能提着慕建业的头来到旭阳派,他愿意将自己珍藏的一套武功绝学送给对方作为谢礼。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慕建业这一辈子遭遇过的刺杀,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遭遇的刺杀多。   “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就别怪我完全不顾念旧情了!”   慕建业的行事愈发疯狂。   他直接公开了有关旭阳派的诸多秘辛。   这些秘辛一经公布,旭阳派的利益顿时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当了二十年的掌门,旭阳派上上下下,就没有慕建业不知道的秘密。为了避免慕建业透露出更多的秘密,沈青槐决定离开旭阳派,亲自去解决掉慕建业zh。   ……   “真是一出精彩的狗咬狗啊!”   温乌吃完今日份的瓜,那就一个心情舒坦。   常月叹服:“难怪知道沈青槐出关,阁主也一点儿都不担心。想来那个时候,阁主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陈南看向姚容:“阁主,沈青槐离开了旭阳派,旭阳派的防守必定大不如前,我们……”   姚容点头,环视众人:“不错,如今就是拿下旭阳派的最好时机。诸位都回去做准备吧,明日清晨,随我快马加鞭,杀上旭阳派!”   众人大喜,纷纷起身往外走,片刻,殿内只剩下姚容和阿溪母女两。   阿溪上前,将抱在怀里的黑色斗篷披到姚容肩上,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之色。   姚容侧头,望向阿溪:“你想去吗?”   “我?”阿溪有些诧异,“我要是去了,会不会给娘亲你们拖后腿?”   “不会。”姚容既然主动问阿溪要不要去,就是有把握护住阿溪,“你离开旭阳派,有两年了吧。从带你离开旭阳派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去。” 第190章 魔教妖女19   当初为了让阿溪避开江湖风雨, 姚容带着阿溪离开旭阳派时,特意选了最难走的山道。   虽说这是事出有因,但姚容总觉得委屈了阿溪, 一直想着要带阿溪光明正大杀回旭阳派, 让阿溪亲眼目睹旭阳派的灭亡,了却阿溪的心结。   阿溪之前没想过跟着一起去,是因为担心自己会成为姚容的负累,但姚容说了没关系,阿溪也就转变了主意, 要跟着姚容一起去旭阳派。   出发之际,姚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养的那盆花。   这株忘忧草原本是生长在悬崖边上,在濒死时被姚容移栽到了花盆里。   刚移栽过去的那段时间,姚容一直都很担心它会熬不过去,枯死在盆里。   好在忘忧草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慢慢就适应了新环境, 重新抽出新芽、长出新根。但它的花期还是受到了影响,去年姚容等了很久, 都没有等到它开花。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等到它开花。   阿溪听说了姚容的担忧后,眼眸微弯:“这盆忘忧草被娘照顾得这么好, 今年肯定会开花的。”   绝仙阁的人都知道姚容有多宝贝那盆花, 左护法笑道:“这样一来,你娘该担心的就不是它会不会开花, 而是她能不能赶上它开花了。”   忘忧草的花期是五月到九月, 如今已是三月初, 要是稍微耽误一些,说不定等到花朵凋零了, 姚容都没能返回绝仙阁。   姚容看了眼阿溪:“只要花开了,我就一定不会误了花期。”   闲聊几句,等人全部到齐,姚容立即摆正神色,策马在前。   阿溪、左护法、陈南、温乌等人紧跟在她身后。   在他们出发后不久,分散在各地的绝仙阁弟子也都行动起来。   绝仙阁早就掌握了旭阳派在各地的据点,如今姚容他们一动,绝仙阁弟子们也行动起来,以最快速度拔除掉这些据点。   失去了这些据点,旭阳派就失去了耳目,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掌握江湖的风吹草动。   所以,直到姚容他们距离旭阳山只剩十几里地时,旭阳派才发现姚容一行人的行踪。   留守在门派里的二长老和三长老都慌了。   三长老骂道:“那些散在外面的耳目是怎么回事,魔教倾巢而出,动静如此之大,我们居然没有提前收到半点儿风声。”   二长老脸色灰败,身体后仰靠坐在太师椅上:“还能怎么回事,他们只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三长老叹了口气,问二长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二长老脸上浮现一丝决绝:“先用飞鸽去通知祖师,让祖师尽快回援。然后将门派所有人召集起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守住门派!”   二长老的想法是很好的,他的安排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他严重高估了旭阳派如今的情况。   大长老、六长老身死,慕建业带着四长老和七长老逃出宗门,再加上常月叛逃,旭阳派的顶尖高手一下子就去了六人。   而且这段时间里,旭阳派一直人心惶惶,高层忙着相互斗法,都忘了去安抚下面的弟子。   如今旭阳派出了事,二长老才想起来要用这些弟子,但这些弟子的心早已散了,根本不愿意为了旭阳派拼命。   绝仙阁的情况则与旭阳派完全相反。   双方一照面,孰强孰弱、孰胜孰负就一目了然了,姚容的剑都没出鞘,她的马蹄就已经踏碎了旭阳派的门槛,将刻着“旭阳派”三个大字的牌匾踩在脚下。   三长老的眼睛都气红了,想要过去与姚容动手,但他是灭掉温家满门的主谋,温乌怎么可能放他走,趁着他分神之际,一剑捅穿了三长老的左肩。   二长老被左护法打得节节败退,他虎目含泪,心中涌现出浓浓的后悔之情。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喊祖师出关的。”   “如果不是祖师出关,旭阳派内斗不休,凭旭阳派几十年的积累,怎么可能会落到如此地步。”   左护法哈哈一笑:“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旭阳派的内斗是个巧合吧?”   二长老舞刀的动作滞了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护法没有再回话。   二长老招架之余,脑子也在飞快转动。慢慢地,他品出了一些味来。   旭阳派确实存在很多矛盾,但这些矛盾突然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爆发,显然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导致的结果。   多么可笑啊,当初慕建业举办论剑大会,是为了一举铲除绝仙阁。   绝仙阁却反过来利用了论剑大会,从论剑大会开始,步步布局到如今,终于成功将旭阳派逼到这般田地……   二长老气急攻心之下,体内气血汹涌,左护法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下了二长老的头颅。   与此同时,温乌也成功解决掉三长老和五长老,为温家报了仇。   几位排名靠前的长老一死,旭阳派本就不多的士气愈发溃败。   陈南敏锐察觉到了其中变化,高喊着“投降不杀”,不少年轻弟子纷纷丢弃武器,抱头蹲下。   ***   旭阳派内,几乎所有人都汇聚到了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医馆附近还有三个人——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   他们三人身后都背着行囊,行囊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装满了东西。   而且因为装得太满,有一支沉甸甸的金钗从谢师姐的行囊里掉了出来,她连忙折身跑回去捡。   谢大夫皱眉道:“别捡了,要是再耽误下去,魔教的人杀上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谢师姐捡起金钗,小跑回到谢大夫身边:“爹,我们真的要跑啊?旭阳派不一定会输给绝仙阁啊。”   背靠大树好乘凉,谢师姐武功不高、医术也不算特别好,但因为她是旭阳派弟子,行走在外,其他门派的人都会捧着她。   要是逃出了旭阳派,就算她和她爹身上有不少金银细软,足够未来衣食无忧,也别想再有以前的江湖地位了。   谢大夫瞪着谢师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想想,要是绝仙阁占领了旭阳派,你和我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以前是怎么对阿溪的,都给忘了吗?”   一听这话,谢师姐就不敢再抱怨了。   不过走了一小会儿,谢师姐突然“啊”地尖叫一声:“爹,我忘记带走娘留给我的那些首饰了。”   她娘留给她的首饰不多,但每一件都不是凡品,就算拿去当铺卖,也能轻轻松松卖出个几百两。   谢大夫与亡妻的感情很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符师弟暗道不好,他们不会还想折返吧:“师父,大师姐,要是跑回去拿东西,这一来一回,得耽误多少时间啊。”   谢师姐可舍不得那些首饰:“我们没跑出来多远,一来一回最多耽误半个时辰,我就不信绝仙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攻破旭阳派。”   谢大夫想想也是:“行,我们回去拿。”   符师弟在心里破口大骂,眼看着谢大夫和谢师姐逐渐走远,符师弟气得一跺脚,没有跟上他们,而是自己跑了。   就算拿到了那些首饰,谢师姐也不会把首饰分给他,他干嘛要跟他们一起去冒险啊。   谢大夫和谢师姐走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符师弟没有跟上来。   谢师姐气得揉碎了手里的叶片:“我们逃跑的时候都不忘喊他一起,结果他就这么丢下了我们!”   等回到医馆附近时,天色已黑了下来。   黑夜更方便谢师姐和谢大夫行动,他们摸黑进了屋子,谢师姐翻找了片刻,惊喜道:“找到了,爹,我们——”   话未说完,屋外突然亮起火光。   有几人举着火把,围在了屋子外面。   随后,陈南那清隽带笑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原本想着,你们跑掉了,要把你们抓回来得废不少功夫,没想到你们居然又自己回来了。”   “我数到三,你们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放火烧了这屋子。”   “一,二——”   才刚数到二,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谢大夫和谢师姐浑身颤抖着走了出来。   陈南看了看他们身后,有些失望:“就你们两个?那个姓符的弟子呢?”   谢师姐瑟瑟发抖:“他……他跑了……”   陈南让人去把他们绑了,谢大夫喊道:“我是阿溪的师父,我女儿是阿溪的师姐,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陈南催促下属:“快点。”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人跑到阿溪面前,惹阿溪心烦。   “我要见阿溪!”谢大夫喊得越来越大声。   陈南亲自上前,刚要用布团堵住谢大夫的嘴,姚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想说话,那就让他说吧。”   陈南回头,抱拳行礼:“是属下办事不利,惊扰到了阁主的休息。”   姚容似笑非笑地扫了陈南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身边再没有比你办事更周到的了。毕竟连我都险些忘了这几个曾经欺负过阿溪的人。”   陈南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都被阁主看穿了:“阁主过奖了。”   姚容摆摆手:“行了,你去叫阿溪过来吧。”   她精心照料了那么久、照料得万中无一的萱花,被看见、被欣赏、被珍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阿溪这会儿正在帮受伤的弟子包扎伤口,听说了陈南的来意,阿溪加快手里的动作:“行了,我们过去吧。”   陈南瞥见阿溪鬓角有一点凝固的血迹,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阿溪面前:“左边鬓角。”   阿溪接过手帕,往左边鬓角用力一擦:“擦干净了吗?”   “干净了。”陈南唇角微弯,将话题绕回谢大夫和谢师姐身上,“可惜只抓到了他们两个,没有抓到那个符师弟。不过他应该跑不了多远,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人去抓他。”   阿溪摇头:“既然他跑了,那就不用去追了。他没对我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有她娘给她撑腰,阿溪不会轻飘飘放过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但也不会扩大报复。   她会特意走这一趟,只是想为曾经的自己讨回公道。 第191章 魔教妖女20   阳春三月, 和风煦暖,海棠遍开。   旭阳派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路边栽种有不少名贵的花儿, 以往行走在道路上, 都能闻到花香阵阵,但这会儿,空气中除了花香外,还夹杂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昭示着下午那场血战的激烈残酷。   如今旭阳派的人, 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偌大门派十分静谧,来回走动的全都是绝仙阁的人。   姚容在医馆周围转悠了一圈,重新回到医馆大堂,见谢大夫和谢师姐动来动去、跪得很不安分, 眉心一蹙。   有机灵的下属一脚踹在谢大夫的腰侧, 骂道:“老实点。”   他这一脚可没有半分收力,谢大夫被踹得身体往前一扑, 半张老脸先着地。   “爹!”   谢师姐连忙过去扶起谢大夫,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刚想回头骂人, 就被谢大夫摁住了。   谢大夫忍着腰间的剧痛,抽着气道:“爹没事, 一会儿阿溪来了, 你一定得收收你的脾气, 跟她服服软,再说些好话, 知道了吗?”   他女儿是什么脾气,谢大夫一清二楚,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   但风水轮流转,现在的阿溪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医女了。他们能不能保住小命,可就全在阿溪一念之间了。   谢师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爹,我知道了。”   她的心里满是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回来拿那些首饰了。   那些首饰是贵重,但和小命比起来,肯定是小命更重要。   还有,要是早知道阿溪是魔教教主的女儿,打死她,她也不敢苛待阿溪啊……   谢大夫看了看谢师姐的神情,就知道谢师姐在想些什么了,他叹了口气,心情也十分郁闷。   这年头的师徒关系,可是半点儿不比父女关系差。   他是阿溪的师父,教了阿溪六年医术,要是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能更好一些,说不定他还能在绝仙阁混个长老当当。   不过转念一想,谢大夫又安慰自己,怎么说他都是阿溪的师父,就算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是差了点,但他也教过阿溪很多东西啊!   当不成绝仙阁长老,至少也要想办法哄住阿溪,让阿溪送他们平安下山。   谢师姐和谢大夫已经提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所以阿溪一踏入医馆,就看到谢师姐和谢大夫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热切,脸上更是堆满了刻意的热情与讨好。   阿溪绕过他们,走到姚容面前:“娘亲,那些受伤弟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了。”   姚容让阿溪坐下,给阿溪递了杯茶:“辛苦你了。”   阿溪坐到姚容身边:“能帮上忙就好。”   陈南道:“你可是我们门派唯一的大夫,要是连你都帮不上忙,那我岂不是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阿溪被逗笑了:“陈南师兄,你太谦虚了。”   陈南做无奈状:“唉,你先谦虚了,我不好不跟着。”   谢师姐在底下跪了半天,都没等来阿溪的正眼相看。她的膝盖一阵阵泛着疼,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阿溪,你这两年,还好吗?”   阿溪的视线从陈南身上,顺势移到了谢师姐和谢大夫身上。   陈南唇角笑意一凝,冷冷瞥了谢师姐一眼。   阿溪道:“谢师姐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我这两年一直待在我娘身边,自然是事事顺心。”   谢师姐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大夫在心里埋怨女儿沉不住气,但这时候,他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你过得好,为师就放心了。”   放心吗?   以阿溪对谢大夫和谢师姐的了解,知道她过得好,谢大夫和谢师姐肯定很不痛快吧。   没有人给谢大夫递台阶,谢大夫只能自顾自说下去:“为师知道,你这心里啊,是有气,在怨着我和你师姐呢。但这做师徒的,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姚容换了个坐姿,指尖轻敲扶手:“谢大夫这话,就让我有些听不懂了。当日论剑大会上,你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溪逐出门下了吗。”   谢大夫的脸皮还是很厚的:“姚阁主,当日我说那番话,也是形势所迫。以你对慕掌门的了解,你觉得,要是我不把阿溪逐出师门,慕掌门他事后会放过我吗?”   他这番话,乍听之下确实有些道理,要是遇到一个逻辑不太好的,说不定就要被他避重就轻了。   但姚容丝毫没有被他带偏:“我这人呢,素来论迹不论心。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与阿溪,如今已经没有师徒名义了。”   谢大夫苦笑,顺着姚容的话道:“也是,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我都这么做了。但是,没有了师徒名义,师徒情分呢?”   知道姚容不好糊弄,谢大夫给了谢师姐一个暗示,转头看向阿溪:“阿溪,你与我六年师徒,就真的没有留下半点儿情分吗?”   谢师姐接收到了谢大夫的暗示,也跟着打起了感情牌:“阿溪,你刚到旭阳派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和我爹陪着你熬过了那段日子,你才慢慢在旭阳派适应下来的。”   看着阿溪无动于衷的脸庞,谢师姐咬牙道:“是,我承认,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嫉妒你长得比我好,嫉妒你天赋比我高,嫉妒你得到慕师兄的偏爱,但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嫉妒害过你,不是吗?”   陈南被他们父女的言论恶心得不轻,很想开口拆穿他们的虚假面目。   但这个场合,阁主可以开口。   因为阁主是阿溪的娘亲。   以他的身份,却是怎么都不适合开口的。   不过,陈南了解阿溪,他可不觉得谢大夫和谢师姐能糊弄得住阿溪。   阿溪轻声道:“谢大夫你与我的师徒情分,谢师姐你与我的同门情分,我自然都记在心上。所以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的。”   谢大夫和谢师姐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阿溪后面的话语:“留下你们的性命,那我与你们的情分就两清了。”   “接下来,就来算算你们欠我的账吧。”   谢大夫皱眉:“我们欠你的账?”   这两年里,阿溪经常义诊。   有时遇到那些家境贫苦的病人,她于心不忍,不仅无偿帮看病,还会自己出钱给病人抓药。   虽说胭脂铺每个月的分红足够抵掉这笔开销,但阿溪才不会嫌自己手里的钱少呢。   早在来旭阳派之前,阿溪就花了一晚上时间,罗列了一份账单。   这会儿,她施施然掏出来,从头开始念:   “元平十三年三月,我进山采药,采到了一根两百年份的人参。你说这根人参是属于宗门的,就把人参从我手里收走了。”   “但这根人参没有进到医馆,而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按照那根人参的年份和品相,至少能买个四百五十两。”   “林林总总,六年下来,我总共采到了三根人参。后面两根人参的年份和品性都没有第一根好,但年份也够了百年,就算它三百两一根吧。”   “折算下来的银两是一千零五十两。”   “然后是鹿茸,这几年里,我总共采到过……”   “还有灵芝……”   “对了,除了这些比较昂贵的药物之外,医馆里有一小半常备的药物都是我从山上采来的。”   “旭阳派每年都会拨三百两银子到医馆,让医馆去采买药物,这笔钱要是用不完,就全部落入了谢大夫你的口袋里。”   “那就相当于我每年给医馆省下了一百两的银子。六年下来就是六百两。”   ……   谢大夫和谢师姐都被阿溪算晕了。   谢师姐下意识反驳道:“那根人参根本没有两百年,顶多就是一百八十年,最后才卖了四百三十两,你算多了。”   阿溪垂眸看了谢师姐一眼:“看来你是承认这张账单了。”   谢师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你想要干嘛?”   阿溪将最后的总数报了出来:“上面所有的银两加在一起,总共是两千七百两,你们把这笔钱还给我吧。”   谢师姐和谢大夫的行囊就在陈南那里,他朝着一个下属示意。   下属打开行囊,先是取走了里面的所有银票:“只有一千六百两。”   陈南道:“去搜身。”   谢师姐和谢大夫贴身藏着的几张银票也被搜了出来。   加上这几张银票,倒是刚好凑齐这笔数目。   谢师姐的脸色十分难看。   没有了这些银票,就算她能平安离开旭阳派,她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像以前一样舒坦。   谢大夫拽了拽她。   没有了银票是有些可惜,但他们身上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到时只要把金银首饰拿去当掉,再找个地方开家医馆,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不过姚容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谢大夫的美好幻想:“算完了药材的钱,再来算算阿溪的精神损失费吧。”   “精神损失费?”谢大夫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姚阁主这是何意?”   姚容问:“阿溪在旭阳派过得并不好,精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方面的伤害,你们想过要怎么弥补了吗?”   “开什么玩笑!”谢师姐急了,这分明是想把她的首饰也给扣走啊。   谢大夫道:“将阿溪抓来旭阳派的,是慕建业慕掌门。”   姚容用指腹摩挲着剑柄,语气里带着威胁之意:“所以我要用整个旭阳派和慕建业父子的命,来抵他们对阿溪造成的伤害。稍后一些,我会亲自去取慕建业的命。”   谢大夫心底一寒:“我们赔!”   姚容瞥了眼那些金银首饰:“虽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的价值还是低了些,但我看你们也没什么钱了,就勉强算你们抵清了吧。”   陈南将行囊里面所有贵重东西都收走,还让人将谢大夫手上的扳指、腰间的玉佩、谢师姐腕间的玉镯、发间的金簪都收走,只给他们留了几身衣物。   谢师姐心疼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谢大夫心里也在滴血:“我们可以走了吗?”   姚容故作沉吟。   谢大夫的心再次七上八下。   “阿溪,你觉得这笔账算清了吗?”姚容看向阿溪。   从姚容提出“精神损失费”开始,阿溪的眼里都是笑意,在看到陈南那雁过拔毛的架势后,阿溪更是拼了命才没有发出笑声。   这会儿听到姚容的问题,阿溪笑道:“我觉得算得差不多了。”   “那我们……”   谢大夫刚要站起来,就再次被绝仙阁弟子踹中腰侧。   谢大夫疼得额头都是冷汗:“姚阁主,不是说账目已经算得差不多了吗……”   姚容也不搭理他,就让他和谢师姐继续跪着,然后问阿溪饿不饿。   阿溪下午忙着救治伤员,后来又被陈南叫了过来,还真没吃东西,姚容就让人去做些吃食。   谢师姐和谢大夫下午顾着逃命,同样没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饭菜的香味,愈发饥肠辘辘。   陪着阿溪用了点东西,姚容对阿溪说:“赶了那么久的路,又忙了一天,你先回去休息吧。”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让他们在这里跪一晚上。也许是因为心中太急切,谢大夫终于想明白了姚容的意思。   他大喊道:“我错了。阿溪,那几年里我不应该那么漠视你,不应该将你采的药占为己有。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你道歉。”   说完,谢大夫还用力推了推谢师姐:“快,快跟阿溪道歉。”   谢师姐咬着牙道:“阿溪,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和我爹吧。”   阿溪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无悲无喜。   “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再也没有半分瓜葛。”阿溪转身,接过一旁的灯笼,与姚容一起走入溶溶月色。   陈南没有跟着她们离开,他站在门口,笑着对下属道:“虽说阿溪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计较,但那也只是阿溪和他们之间的账算完了。”   “旭阳派和绝仙阁的账才刚刚开始算,如今旭阳派其他活着的人都还在柴房里关着,总不好让他们成为例外吧。”   在下属押着谢大夫和谢师姐离开时,陈南又想起一事:“对了,他们今天逃得太快了,可能没有看到门口尸横遍野的惨状。你们多走一趟路,先带他们去大门看看。”   就算阿溪和谢大夫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但毕竟有这个关系在,阿溪不能对谢大夫报复太多,不然传到外面,舆论肯定会对阿溪不利。   陈南就没有这个顾忌了。   “等把人送去柴房的时候,你们也别忘了把他们父女两逃跑的事情告诉旭阳派其他人。”   下属按照陈南的吩咐,将谢大夫父女送到柴房时,还把他们逃跑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   柴房里关着的旭阳派弟子,虽说在对上绝仙阁时都投降了,但最起码他们没有临阵脱逃啊!   结果在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居然有人苟且偷生,收拾了一堆金银细软打算跑路!?要是真的让谢大夫和谢师姐跑路成功了,那真的是越想越气!   他们过得不好,其他人也别想过得好!   不知是谁先开始动的手,等守卫过来拉开众人时,谢大夫和谢师姐的身上都带着不少的伤。   尤其是谢大夫。   大家不好对谢师姐一个女子动手,就把更多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谢大夫身上。   谢大夫从嘴里吐出两颗被打断的牙,捂着脸哎呦直叫唤。   他怨恨姚容,怨恨阿溪,最后更是把自己的女儿也给怨恨上了。   要不是她要跑回来取什么首饰,他怎么可能会被绝仙阁的人当场逮住!   又怎么可能会遭受到这样的痛苦!   谢师姐害怕地缩在墙角,双手环抱着自己。   刚刚在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扇了她一巴掌,疼痛加委屈交织在一起,让谢师姐的鼻尖都开始酸涩。   她想跟谢大夫抱怨一二,却在抬头的瞬间,看清了谢大夫的眼神。   那样冰冷中夹杂着怨恨与迁怒的眼神,让谢师姐的心沉入谷底。   比方才更甚的后悔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   姚容和阿溪各自提着灯笼,向着今晚住的院子走去。   阿溪突然道:“娘,我想喝酒。”   “想喝什么酒?”   “桃花酿。”   “那我们去一趟旭阳派的地窖,看看里面有没有桃花酿。”   姚容脚步一拐,领着阿溪去地窖。   阿溪快走两步,跟在姚容身侧:“娘,你怎么知道地窖的具体位置。”   “我之前去过。”姚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晚风拂面,阿溪用指尖拨开鬓角的碎发:“我还想吃栗子糕,不过现在肯定买不到。那就吃烤花生吧。”   “不用退而求其次。”姚容笑道,“我那儿就有一盒栗子糕。”   这些糕点能保存的时间还是比较长的,赶路中途停下来补给的时候,姚容看到路边有店铺在卖栗子糕,就顺便买了两盒。   有了栗子糕,地窖里也找到了桃花酿,姚容将灯笼挂在廊下,和阿溪一块儿坐在院中石桌上。   阿溪拔开酒塞,给两人的杯子满上。   酒香清冽,阿溪一口气喝完了一杯:“上回和娘一起饮酒,还是在清风镇的时候。”   姚容慢慢抿了一口酒:“上回饮酒是为了壮胆,这回饮酒是为了什么呢?”   阿溪轻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不免有些感慨。”   那段痛苦的时光,终于得到了释怀。   明媚光辉的未来就在前方,她的心不会再被那段过往困住。   从此以后,她的心才是真正自由的。   姚容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阿溪学着她的动作,一起欣赏月亮。   等姚容重新将视线移回来,大半壶酒已经被阿溪偷喝光了。   她一只手臂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拎起酒壶,想要再给自己倒酒,却只倒出了几滴酒。   “喝完了。”阿溪看着姚容,耳朵和脸颊都泛着醉后的红晕。   姚容取走她手里的酒壶,调侃道:“哪里就物是人非了?你的酒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差。”   “我才没有醉呢。”   “醉鬼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阿溪嘟囔:“这话你以前就说过了。”   “嫌我唠叨?”   “没有啊。”阿溪支起身子,拉近了她和姚容的距离。   姚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静静坐着不动。   阿溪抱住姚容的胳膊,凑到姚容耳边,用非常小的音量撒娇:“娘,我喝醉了,今晚也要像上次一样跟你睡。”   姚容失笑:“你是不是故意喝醉的?就为了跟我一起睡。”   阿溪的笑容透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娘你说是就是吧。” 第192章 魔教妖女21   翌日上午, 左护法、陈南他们过来找姚容,想要跟姚容商量后续的事情。   虽说绝仙阁没有付出太大的伤亡就攻下了旭阳派,但这是因为慕建业和沈青槐他们都不在。   一旦慕建业和沈青槐知道了昨天的事情, 很有可能会暂时握手言和, 反过来对付绝仙阁。   他们再怎么内斗,也要想办法先保全旭阳派。   不然旭阳派都覆灭了,那还内斗个什么劲啊。   陈南道:“这件事情瞒不住,最多五天,慕建业和沈青槐就能收到风声。”   姚容道:“既然瞒不住, 那就不用瞒。”   “你们直接把消息放出去,告诉全江湖,半个月后,我将于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邀请所有与旭阳派或者与绝仙阁有仇的武林人士前来赴会。”   陈南差点儿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常月被嘴里的茶水呛到了,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温乌和左护法最为直接, 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阿溪直接道:“娘, 你也太促狭了。”   可不是促狭吗。   绝仙阁在旭阳派的地盘上举办论剑大会,这个消息要是放出去, 和把旭阳派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有什么区别。   姚容笑道:“难道就只准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不准我们绝仙阁举办论剑大会?”   “那一日的场面一定会非常热闹。”陈南已经迫不及待去散布消息了,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懂, “阁主为何要邀请那些与绝仙阁有仇的人前来?”   姚容正色:“诸位甘心绝仙阁一直被称作魔教吗?”   左护法第一个回答:“当然不甘心。”   陈南也道:“绝仙阁既没有屠杀过无辜百姓,也没有为祸一方, 我从不认为绝仙阁是魔教。”   常月提到了阿溪教村民种草药、帮村民增加收入的事情:“如果这样的门派也能被称作魔教的话, 那我倒宁可, 江湖再无正道。”   温乌将矛头直指旭阳派:“旭阳派不分青红皂白屠杀温家,照样可以成为正道第一门派。这所谓的正道魔道, 就是个笑话。”   阿溪明白了姚容的意思:“娘亲是想借着这一场论剑大会,洗掉绝仙阁魔教的名头吗?”   姚容点头:“身为绝仙阁阁主,我很清楚,绝仙阁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坏,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不破不立,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来洗掉绝仙阁的骂名,二来整顿绝仙阁之风。”   温乌道:“这个计划确实很好。”   但很快,温乌话锋一转:“可是这个计划有个非常大的漏洞。”   所有人都看向温乌,温乌继续道:“如果慕建业和沈青槐提前杀上旭阳派怎么办?我们没有办法控制他们的行动吧。”   他们安排得很好,但是慕建业和沈青槐为什么要顺着他们的安排来。   这个问题,姚容早就已经想过了:“第一,比起私底下动手,慕建业和沈青槐肯定更倾向于光明正大杀掉我。”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勉强挽回旭阳派的名声。”   “第二,我会亲自给慕建业和沈青槐下战书,邀请他们在论剑大会当天与我比试。”   “如果我输了比试,绝仙阁从此退出中原武林,再不过问中原武林之事。”   很显然,一对一比试,是对慕建业和沈青槐更有利的。   因为姚容这边的整体实力更强。   姚容提出这个主意,就相当于是放弃了她这边最大的优势。   就算慕建业和沈青槐知道她在故意下套,他们也一定会顺着她下的套走。   因为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   绝仙阁发动了所有的人手,短短三天,“第二届论剑大会”即将举办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就连京城那边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所有人在听说这件事情后,脑海里的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旭阳派称王称霸的时候。   但惊讶过后,不少人都捶桌狂笑起来。   无论是那些和旭阳派有仇的,还是那些和绝仙阁有仇的,又或是跟他们完全没有恩怨的,都即刻动身赶往旭阳派,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赶不上。   这么热闹的事情,要是错过了,他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好吧。   就连皇宫里的那位,要不是大臣们哭着喊着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搬出了祖宗礼法,他都要微服私访跑去凑热闹了。   不过那位皇帝还是派出了一队人马。   里面有好几个宫廷御用画师,甚至还有专门给他说书的人。   与这些乐子人不同,另外两位当事人的心情是崩溃,非常崩溃。   慕建业还好一些,毕竟他的掌门之位已经被废掉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旭阳派已经不属于他了。   真正气得险些厥过去的是沈青槐。   他老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从他创办旭阳派以来,旭阳派都是高高在上的江湖第一门派。   绝仙阁打旭阳派的脸,和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旁边的人看到沈青槐倒下,吓得连忙去扶他,用力摁他的人中。   祖师他他他……   他年纪可不轻了啊。   要是被气出个什么好歹,他们旭阳派就真的是完了。   在弟子们的安抚下,沈青槐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咬牙切齿道:“快!马上收拾东西给我赶回旭阳派!”   “二长老和三长老到底是怎么守的门派!我才出来多久,他们就把旭阳派丢了,等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治他们的罪!”   旁边的人没敢接这话。   其实他们都能猜到,旭阳派被攻破了,二长老和三长老还能好?   其他人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二长老和三长老是肯定不会有的。   不过看了看沈青槐那青中透紫、仿佛命不久矣的脸色,旁边的人实在没敢在这时候提醒沈青槐。   ***   骏马一路疾驰,官道烟尘滚滚。   无数人闻风而动,汇聚旭阳山下。   但这会儿,姚容的心思并不在论剑大会上。   她现在已经把旭阳派当成她的地盘了。   地盘到手了,总不能荒废着吧,所以得想办法去治理。   那些旭阳派弟子天天关在柴房里吃白饭也不是事儿,正好把他们提溜出来干活。   姚容琢磨着该给他们安排什么事情。   阿溪听说了姚容的困扰后,眼前一亮。   姚容问:“怎么,你有想法?”   “娘,你觉得,让他们去开垦田地种草药怎么样?”   “种草药?”   “旭阳派的地理位置可比绝仙阁好多了。”   阿溪在旭阳山采了那么多年药,她对这里的草药生长情况一清二楚。   这会儿,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完整的药田分布规划。   姚容看她心里有数,就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她来安排。   阿溪没有推辞,不过靠她自己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娘,我能跟你借用一下陈南师兄吗?”   姚容唇角微弯,温声道:“不能。陈南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这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来做。”   姚容还给阿溪推荐了其他人选:“你可以找常月长老和常月长老的大弟子帮忙。她们比陈南了解旭阳派的情况。”   阿溪一想也是:“那我去找常月长老。”   等阿溪找完常月长老,回到住处的时候,看到陈南正站在院门外等她。   阿溪问陈南怎么过来了。   陈南咳了一声:“就是,我听说你要在旭阳派里规划药田,还要让旭阳派弟子去种地?”   阿溪请陈南进去坐坐,还给他倒了杯薄荷水:“你这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啊。”   陈南认真道:“其实我手头的事情也没那么忙。阁主跟你说那话,只是太体恤我了,不想我太操劳。”   阿溪诧异,抬起头来。   她很少这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陈南。   平心而论,陈南的容貌并不比慕文轩差多少。   只是相比起风流倜傥、惯会装出一副翩翩有礼模样的慕文轩,陈南的气质更为内敛深沉。   许是常年练箭,他的眼眸十分清明,仿佛能够将人一眼看穿,绝仙阁里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   但这会儿,在对上阿溪的视线时,陈南率先别开了眼睛。   阿溪确认道:“真的忙得过来吗?”   “真的。”   阿溪笑出了声,清悦如铃:“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当天吃晚上时,阿溪随口跟姚容说了这件事情,姚容:“……”   要不是姚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给陈南布置了多少工作,她都忍不住多给陈南安排一些事情了。   系统怂恿:【没事,再给他加加负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大话。】   【原本按照你给的任务量,他一天还能睡四个时辰;但他要帮阿溪的忙,一天最多只能睡三个时辰;你现在再给他安排一点,让他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吧!】   “啧,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系统。”   【哼,我还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右护法呢。】   “这话我赞同。我也没想到。”   系统兴奋:【那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又不是那种无良的老板。”   姚容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   系统震惊:【不是吗?】   姚容微笑:“当然不是了。”   陈南可是她手底下最能干的人。   要是现在就把人累倒了,往后可怎么办?   忙了好几天,药田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论剑大会的日子也近了。   姚容给陈南放了一天假,等他休息好了,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调查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多不多。   旭阳派山脚下分布有几个村落,再过去十几里有一座小镇。   提前赶到的江湖人士基本都在镇上酒楼落脚。   所以只要打听一下酒楼的入住情况,就知道大概来了多少江湖人士了。   陈南很快就过来回禀:“早在两天前,镇上酒楼就住满了。”   阿溪诧异道:“这么多人?”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陈南无奈道,“好多人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眼下到的这些,都是距离旭阳派比较近的,等到论剑大会开始前,这个人数估计还得再翻上一倍。”   姚容问:“旭阳派能容纳下那么多人吗?”   陈南:“能是能,就是人太多了,我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   姚容:“不用担心。你提前跟昭天门、剑宗这些与我们交好的门派打好招呼,到时让他们帮我们维持秩序。”   盟友就是在这个时候用上的。   不然之前干嘛要费尽心机结盟。   陈南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就被姚容叫住了:“我刚刚想了想,虽说我很想摘掉绝仙阁那顶魔教的帽子,但现在不是还没摘掉吗?”   陈南没明白姚容的意思。   姚容说:“我举办论剑大会,是不是给江湖人士制造了热闹?”   “这种盛会,是不是几十年来唯一一次?要是错过了,是不是会觉得非常遗憾,非常可惜?”   陈南还是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顺着姚容的话点头。   姚容:“所以,想要进来参加论剑大会,一人二两银子。给得越多,座位越靠前,视野越好。”   阿溪吃惊,还能这样?   陈南眼眸一亮,还能这样!   阿溪问:“我们之前没有说要收钱,现在突然要收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都不用姚容开口解释,陈南就先一步找到了借口:“这不是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吗。”   “提高门槛,是为了更方便大家围观。不然要是谁都能来围观,场面岂不是要乱成菜市场?”   “而且各大门派互不服气,以往有这些聚会的时候,把哪个门派的位置安排在前面、哪个门派的位置安排在后面,都让人很头疼。”   “现在这种办法,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说绝仙阁不缺钱,但谁会嫌钱少呢。   宰起这些武林人士,陈南那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   阿溪原以为绝仙阁突然收钱的行为会惹来骂声一片,但事实上,江湖人士在听说了绝仙阁要收钱后,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心也都落回了肚子里。   收钱好,收钱好啊。   要是不收钱,他们总担心绝仙阁会趁着这个机会搞事。   收了钱虽然也不能保证不搞事,但是至少比免费的让人安心啊!   反正能够千里迢迢骑马赶来凑热闹的,不会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那些个比较富裕的门派或家族,还花了重金买了前排的坐席。   不到半天时间,前排的坐席就全部卖光了。   江湖中的有钱人多得出乎阿溪意料。   阿溪稍微算了笔账,单单是坐席,他们就收了超过三千两银子。   而绝仙阁付出了什么呢。   也许就是付出了一点人力,帮那些买了坐席的门派安排好位置吧。   再加上二两银子一人的入场费,一场论剑大会下来,绝仙阁至少净赚四千两银子。   阿溪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她的天赋都点在了医术上,所以她对于姚容和陈南这种会做生意的人十分佩服。   但是也有些人把姚容和陈南骂了又骂。   这自然是慕建业和沈青槐了。   论剑大会是慕建业最先提出来的,现在姚容不仅沿用了,还把论剑大会搞得乌烟瘴气。   沈青槐则是觉得这种做法太市侩了,旭阳派是习武的地方,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的,他们都只能忍着,静静等待论剑大会到来。   ***   晴空万里,碧波如洗。   城镇的门刚刚打开,就有上百匹马驶出城镇,向着旭阳山出发。   旭阳派门口已经没有了当日横尸遍野的惨状。   穿着绝仙阁门派服饰的年轻人守在门口,一一登记访客的名字和门派。   登记好之后,还会人将他们引到练武场。   临近巳时,练武场周围站满了人,左护法、陈南、常月他们也都出现了。   只有姚容、阿溪、沈青槐、慕建业这四个正主未到。   “你们说,到底是旭阳派祖师会胜,还是那位绝仙阁阁主会胜?”   现如今,在称呼姚容时,大家已经默契地从“魔教教主”改口为“绝仙阁阁主”了。   毕竟,要是姚容赢了今天这场比试,那整个江湖的局势都要重新变动。   “镇上不是开了赌局吗,我押了旭阳派祖师。他老人家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江湖第一人了。”   “这个赌约是绝仙阁阁主提出来的,要是没有点儿把握,她能够这么做?”   除了讨论胜负外,还有人好奇道:“你们说,到底是慕掌门先代表旭阳派出战,还是沈祖师先代表旭阳派出战呢?”   “不知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慕掌门和沈祖师会给那二两银子的入场费吗……”   “额,你这么一问,我也很好奇。”   ***   慕建业和沈青槐,当然是选择——   不给了!   虽说旭阳派现在已经落入了姚容的手里,但是在慕建业和沈青槐的心中,旭阳派还是他们的旭阳派。   他们回自己的门派,为什么要给钱?   要是门口的弟子再拦他们,他们不介意先杀了这些弟子泄泄气。   不过守在门口的绝仙阁弟子非常机灵,而且早就得到了姚容的交代,见他们不打算给银子,二话不说就往后连退数步。   绝仙阁弟子一退,慕建业和沈青槐就不好再动手了。   他们对望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   要不是有绝仙阁这个敌人拦在前面,这会儿他们已经拔剑相向了。   “哎哎哎,慕掌门到了!”   “让让,快让让,沈祖师也到了!”   原本就喧闹嘈杂的人群,在慕建业和沈青槐一前一后出现时,愈发沸腾了。   “慕掌门的风采依旧啊。”   “这就是沈祖师吗,可真气派,而且他的面容,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十岁吧。”   沈青槐看到主位的坐席还是空着的,不满道:“绝仙阁阁主呢,怎么还没出现?”   话音刚落,姚容就带着阿溪越过人群,在主位落座。   沈青槐道:“既然到了,那就开始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姚容道:“客随主便的道理,沈祖师不会不明白吧。”   沈青槐被她这话气得不轻,用手指着姚容,内力化作无形气刃,袭向姚容——   身侧的阿溪!   姚容拂袖,为阿溪挡下这道攻击,脸上的笑意尽数消退:“沈祖师,这般行事,未免有失身份吧。”   对她出手也就罢了,对阿溪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出手,沈青槐也太不要脸了。   围观众人暗暗点头,也都有些不耻沈青槐这个做法。   他们在江湖里行走,有仇家是很正常的。   但是报仇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祸及对方没有内力的亲眷。   沈青槐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坏了江湖规矩啊。   沈青槐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在乎。   活到他这个岁数和地位,江湖里有一小半的规矩都是他定下来的。   他定的那些规矩,是为了约束其他人的,可不是为了约束他自己的。   “我在江湖闯出名声的时候,你这晚辈都还没出生呢。客随主便?真是可笑!”   姚容道:“所以沈祖师是要仗着自己一大把年纪,就不付那二两银子的入场费用吗?”   不等沈青槐说话,姚容又看向慕建业:“那慕掌门你呢,你的倚仗又是什么?难不成逃出旭阳派之后,你已经落魄到了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程度了?”   慕建业轻轻一笑:“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百两,甚至两千两,我也能拿得出来。”   “那看来不是没钱,只是两位单纯不想守我的规矩而已。”   姚容缓缓起身,腰间长剑也随之出鞘。   “门票呢,我是一定要收的。”   “只不过从现在开始,门票不再是银子,而是两位的项上人头。”   话音一落,场间气氛陡然凝滞。 第193章 魔教妖女22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姚容会这么直接, 论剑大会一开始就把重头戏端了上来。   惊讶过后,众人直接炸开了,场间气氛也被这神来一笔推至高潮。   “不玩藏着掖着那一套, 姚阁主颇有大家风范。”   “这二两银子花得太值了。”   “哈哈哈哈说到二两银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姚阁主说要拿慕掌门和沈祖师的项上人头来抵门票,那岂不是说,慕掌门和沈祖师的性命,就只值这二两银子?”   前排的坐席都被坐满了,慕建业和沈青槐别说是坐席了, 他们连一张座椅都没有,就跟那些花了二两银子进来的武林人士是同种待遇。   说话的人一点儿也没压着自己的音量,前排的慕建业和沈青槐自然都听到了这番话。   慕建业和沈青槐的脸色越发难看,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想要揪出那个诋毁他们的人。   但那人敢说这话,就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发现。   慕建业和沈青槐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最后将所有的怨恨都加在了姚容身上。   “两位在找什么呢?你们的对手是我, 不是我的客人。”   姚容平举长剑,剑尖对着慕建业和沈青槐来回移动。   “你们想好了吗, 谁要先上前受死?还是说,你们已经握手言和, 打算一起上?”   虽知道姚容是在用激将法, 向来自负的沈青槐还是暴跳如雷:“我亲自杀你,已经够抬举你这个小辈了。”   姚容淡淡道:“沈祖师一口一个小辈, 你是不是只有年纪大这个优点能拿出来说了?”   阿溪坐在高台上, 垂眸打量沈青槐, 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建议道:“沈祖师,你面部潮红, 近日是否觉得口干舌燥,情绪暴躁,手脚心发热,还偶尔会有夜间盗汗、气血运行枯燥的情况?像你这个年纪的老人家,还是应该保证休息,不宜来回奔波和反复动怒。”   众人顺着阿溪的话看向沈青槐,但怎么看,都没看出来沈青槐有不对劲的地方。   沈祖师他老人家的面色不是挺红润的吗?   但一些比较通医理的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对沈青槐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面色太红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常月道:“在江湖里,门派兴衰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沈祖师活了这么久,怎么还看不破其中的道理呢。”   陈南的话最戳痛点:“要我说,沈祖师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归隐山林吧,也免得今日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温乌摇头:“沈祖师已经晚节不保了。”   陈南叹气,似乎真在为沈青槐遗憾:“如果沈祖师死在几十年前,死在旭阳派最光辉的时候,那才叫死得其所。现在死,真是死错了时间。”   沈青槐被他们气得不轻,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他强行咽下那口血,只是愈发红光满面。   阿溪第一个发现沈青槐的异样,再次发出真诚的建议:“沈祖师,下回想吐血了,还是直接吐出来为好。”   可她越是真诚,沈青槐越是觉得心底呕血。   这一回,就连不通医理的人都能看出来沈青槐的状态不太对了。   不少人心底都泛起了嘀咕,沈祖师这情况怎么看着这么像……回光返照?   一定是他们的错觉吧!   跟在沈青槐身边的弟子小声道:“祖师,你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高,不如先在一旁静待片刻再出手?”   沈青槐瞪了弟子一眼,这话说得好听,意思不就是要他暂时避到一旁休息片刻吗。   绝仙阁如此咄咄逼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退了,都等同于怯了。   他可丢不起这张老脸。   姚容微微一笑,出声点破:“看来沈祖师的弟子很担心沈祖师的身体啊。这一路他一直在陪你沈祖师,应该是最清楚沈祖师身体情况的人了吧。”   沈青槐脸色愈发铁青,弟子自觉失言,低头不敢再吭声。   沈青槐宽袖一甩,手持重剑,喝道:“武林中人还是要以武功来说话,废话少说,直接上吧。”   慕建业乐得如此,主动后退一步。   姚容从高台落入擂台。   沈青槐脚下一动,率先持剑逼近。   他会如此自负狂妄,不是没有道理的,积累近百年的内力磅礴如海,厚重而绵长,悉数加持在重剑之上。两剑交锋之际,姚容只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湖,一座山。   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沉浸剑道,沈青槐对剑道的了解,绝对能代表这个世界的巅峰水平。   “好强,姚阁主危险了。”   才一交锋,就有不少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其中不乏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可见沈青槐攻势之猛烈。   阿溪相信她娘,但在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时,也是忍不住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紧张地盯着擂台。   陈南宽慰道:“别担心,阁主没有乱。”   知道自己的话很难让阿溪宽心,陈南将话题抛给了温乌:“温大侠,你怎么看?”   温乌一错不错盯着擂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勉强挪出三分心神:“阁主看似落于下风,但她的防守非常严密,一举一动都富有章法,沈青槐暂时还没有攻破她的防御。”   沈青槐别说攻破姚容的防御了,几十招后,沈青槐愕然地发现,他完全落入了姚容的节奏了。   看似是他在步步紧逼,但实际上,姚容要快,他就必须跟着快,姚容要慢,他也必须跟着慢,否则他的攻势就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沈青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手中的剑也不如方才那般一往无前、锐意逼人。   作为对手,姚容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   趁着沈青槐向右挪动之时,姚容向左挪了一步。   两人是面对面的姿态,沈青槐向右挪、姚容向左挪,就意味着姚容没有避开沈青槐的剑,而是与沈青槐站在了同一边。   偏偏这一步,是沈青槐没有预料到的。   他的剑向着斜左方向横刺而去,在预感到不对时,他急忙变向,将剑送往姚容。   可是已经迟了。   临时变向的剑,威力肯定大不如前。姚容拼着受了这道剑伤,也要往前迈一步,拉近沈青槐的距离,凌空一划,冰寒剑气卷起漫天狂风,向着沈青槐斩去。   这一剑太近,近到沈青槐根本不可能避开,只能如姚容一般,生生用身体吃下这一道攻击。   但姚容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受伤的,受伤时也是特意避开了致命处,沈青槐受的这一剑,却正中胸口!   沈青槐脸色大变,疼得五官都扭曲起来,却不敢耽误,手掌一震,用快到极致的劲气轰向姚容,在姚容闪避之时,拉开两人的距离,与姚容站在擂台两侧对峙。   台下众人骇然。   以台下大多数人的眼力,是看不出来节奏变化这种太精妙的东西。   在他们看来,这场对决分明是沈祖师占据了上风,怎么沈祖师突然之间就吃了如此大的亏呢?   就连温乌,都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品出那场交锋里蕴藏的玄机。   但这场对决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细品,下一秒,姚容身形一闪,向前逼近。   这一回,疯狂抢攻的人变成了她,防守的人变成了沈青槐。   剑身相抵,姚容问:“你还能像最开始那样爆发吗?”   沈青槐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是被姚容戳中了心事,还是因为胸口的剑伤。   沈青槐一直在拿年龄说事,但是,拥有年龄优势的,并非只有沈青槐。   单纯比拼内力,姚容肯定比不过沈青槐,但论对剑道的理解,沈青槐代表这个世界的巅峰水平,姚容却是超出这个世界的水平。   而且,年龄真的是沈青槐的优势吗?   姚容仿佛陈述事实般问道:“你拥有近一百年的内力积累,你还拥有四五十岁那样源源不断的气血吗。”   沈青槐所修炼的功法可以延年益寿,让他的容貌保持在五十余岁,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种功法能够逆转时间的力量。   这是不能违背的世界法则。   所以,沈青槐确确实实已经一百零七岁了。   姚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语。   众人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都被沈青槐曾经闯下的赫赫盛名欺骗了,以至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属于沈青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无论他曾经有多厉害,现在他都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就连他的全盛时期,都未必是姚容的对手,更何况如今?   趁着沈青槐心神失守之际,姚容一剑斩向沈青槐。   沈青槐匆匆侧身避开,却是迟了。   长剑擦过耳畔,削落他半个左耳。   鲜血凌空飞起,裹挟着未尽的威力,溅在不远处沈青槐亲笔所写的“天下第一”的牌匾上。   牌匾悬挂几十年,外表再光鲜,也掩饰不住内里的腐朽。它承受不住鲜血里蕴含的气劲,裂成两半,从空中坠落。   沈青槐捂着心口,双眼盯着蔚蓝的天空,涣散无神,没有半分焦距:“我不甘……我不甘啊……”   姚容提剑走向沈青槐:“天下第一的牌匾坠落了,天下第一也该陨落了。”   “如果再早四十年……再早四十年……”   姚容讥讽道:“你刚才还在拿年龄说事,这会儿倒是恨天不假年了。不如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再早四十年,你的气血确实会足很多,但你的内力没有如今深厚,剑道也没有如今高深。”   什么都拿年龄当借口,未免也太输不起了吧。   沈青槐强压下去的内伤终于反噬,他低下头,连吐出好几口血来,而后直愣愣保持着低头捂心的姿势。   姚容眉梢微挑,上前几步,轻轻一推。   沈青槐没有任何反抗,尸体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   过了好一会儿,台下众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惊讶地看着沈青槐的尸体。   沈青槐就这么死了!?   如果说这些看客只是心中惊讶,慕建业就是惊骇了。   他想过沈青槐会落败,但没想过沈青槐会落败得如此轻易。   在他的设想里,沈青槐和姚容应该大战几百回合,然后在精疲力尽之下,沈青槐被姚容所杀,或者沈青槐反杀了姚容。   不管谁杀了谁,肯定都要经历一场血战。   要是情况再好一点,活下来的那个人很可能就只剩下一口气。   到时他再上场,轻轻松松捡了个大便宜,不仅能一举铲除掉自己的两个心腹大患,还能重新接掌旭阳派。   可是!沈青槐怎么就这么死了!姚容真的有被沈青槐消耗到吗!   慕建业十分怀疑。   但不管他有多怀疑人生,姚容的剑都已经举向了他。   “慕建业,轮到你了。”   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慕建业双手颤抖,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姚容剑尖微微压低,平视慕建业:“你不敢上来?”   慕建业色厉内荏:“姚容,你不要太猖狂了!”   他转头看向四周,试图煽动那些江湖人士:“诸位,姚容的实力如此高强,要是放任她继续屠杀正道人士,江湖早晚会纷乱不休!届时,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   众人看着慕建业,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慕建业咽了咽口水,再接再厉:“你们真以为姚容召集你们来这里,是存有什么好心吗?说不定这会儿绝仙阁的人已经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   还真别说,在听到慕建业这番话后,有几个愣头青左右张望,似乎是想找找看角落里有没有藏着人。   但大多数人都很冷静。   “慕掌门自己贪生怕死,又何必扯这些借口呢?”   “亏我之前还觉得慕掌门是一代豪杰,没想到竟是个贪生怕死、毫无风骨之辈。”   “就是,慕掌门你安心上去比试吧。等你比试完以后,要是绝仙阁真的埋伏我们,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杀了绝仙阁的人给慕掌门和沈祖师陪葬的。”   慕建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跟在慕建业身后的四长老、七长老也觉得丢人,心里甚至对慕建业生出了几分失望。   他们可以为慕建业叛出旭阳派,但他们还是视自己为旭阳派的人,就算死也不愿意向绝仙阁低头。   他们的掌门却先他们一步低头了。 第194章 魔教妖女23   慕建业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他, 他在意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想喊停就能喊停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连转身逃跑都不能。   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上擂台, 直面姚容剑锋之利。   慕建业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一步又一步,缓慢跨过台阶,明摆着就是在拖延时间。   四周传来低低的嘘声。   慕建业只作没听见,磨磨蹭蹭来到了擂台中央。   他刚拔出武器,主持擂台赛的人就立即敲响铜锣。   单论内力, 姚容没有高出慕建业太多,但一来,慕建业的心思太斑杂,二来,慕建业未战就先怯了三分,所以从一开始慕建业就落于下风,   十招后, 慕建业束发的玉冠被击碎,花白头发散落, 贴在耳侧,形状疯魔。   二十招后, 慕建业为躲开姚容的攻击, 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衣襟散落, 沾满血尘。   三十招后, 慕建业的刀被姚容击出豁口, 反震力将他的虎口震裂。   ……   六十招后,慕建业胸口中了一掌。   ……   其中有好几次, 姚容都能直接取了慕建业的生命。   但每一次,她都会让自己的剑尖偏开。   慕建业心底发狠,脚下猛地一蹬,向姚容扑了过去。就在姚容下意识往旁边闪避的时候,慕建业袖口一动,几支乌黑的银针呈“品”字形状向姚容飞了过去,封住了姚容的几个退路。   有人惊叫道:“卑鄙。”   “姚阁主小心。”   “姚阁主以一敌二,让慕掌门以逸待劳,已经是慕掌门占便宜了,没想到慕掌门还能更不要脸!”   “擂台赛用暗器,这未免也太没有武品了些!”   听到底下的呵斥声,慕建业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武品?   是,在擂台赛上用暗器确实没品了些,但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最后活下来的是他就够了。难不成这些武林人士会为了一个死人来跟他算账?   慕建业有些期待地盯着银针,希望它们能够刺中姚容。   不需要刺中要害,银针上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稍微擦破姚容的皮就可以了。   但下一刻,姚容手中的剑顺势挽了个剑花。   剑花旋转,恰好击飞几枚银针,剩下一枚银针被姚容轻松避开。   “你就只有这么些手段?”姚容问,同时用力一震,轰向慕建业。   慕建业的心从天堂跌落谷底,甚至忘记了闪避,生生吃下了姚容这道攻击。   他的心态仿佛都随着银针的落空而崩溃了,之后的攻势愈发不成章法。   在死亡边缘徘徊数次,再加上失血过多,慕建业的精神终于崩溃:“姚容,你要如何才肯留我一条性命?”   姚容一脚踩在慕建业心口上,剑尖抵着慕建业的脖颈,顺着剑尖滑落的血与脖颈渗出的血融为一体又一并在青石地板上晕开。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慕建业深深喘了几口气,运气大喊:“旭阳派有很多秘密,只有我和沈青槐知道,如今沈青槐死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的人。只要你放过我,我会将这些秘密全部告诉你。我可以保证,它们价值连城,只要拥有它们,你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四长老、七长老目眦欲裂。   底下不少人都被慕建业说得心动起来。   姚容问:“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姚容,你不要太过分了。”   姚容道:“我不需要这些秘密,就已经称霸武林了。而且,如果真有这样的秘密,以你的贪婪,你肯定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失血过多导致慕建业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惊恐道:“那行,我以旭阳派掌门的名义宣誓,从此以后,旭阳派臣服于绝仙阁。”   底下的嘘声越来越大。   “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旭阳派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无论你给不给,它都是我的。我需要的,是你的道歉,是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当年的错误。”   慕建业微愣,看了看姚容,又偏过头去,看了看人群中满脸愤恨的四长老、七长老,最后看向了高台上端坐着的阿溪,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恢复些许清明。   当年,他是高高在上的旭阳派掌门,可以轻易篡改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驯化一个人的思想认知。   如今,他像条狗一样趴在血泊里,那个被他操控命运的柔弱少女成为了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   慕建业缓缓张开嘴。   台下发出嘘声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将视线紧紧落在慕建业身上,等待他开口。   时间在分秒之间流逝,场面陡然焦灼。   慕建业忽而轻笑了声:“我道了歉,你也肯定不会留我一命。那我为何要道歉。”   “我至今仍觉得,将你的女儿抓到旭阳派驯化,是我下过的最好的一步棋。可惜啊……可惜还是被你提前发现了……”   姚容脚下用力。   慕建业吐出几口血来。   鲜血沿着五官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坐在高台上的阿溪突然走入擂台。   陈南、温乌等人不明所以,跟着起身。   “娘,总有一些人冥顽不灵,就算再贪生怕死,也不愿意向他们眼中的弱者道歉。”   阿溪走到姚容身边,拔出了她腰间的匕首。   她不会武功,但身为江湖儿女,总会习惯性带一把匕首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手里的这把匕首,是姚容专门为她打造,华丽且实用。   “我不需要慕建业的道歉。他铸成的错误,造成的伤害,不是临死之前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弥补的。我需要的,是报仇雪恨。”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最后这一步,就让我来做吧。”   姚容注视着阿溪平静的眉眼,轻轻点了下头。   慕建业瞳孔猛地睁大,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削铁如泥的匕首已完全没入他腹中。   他没有死在姚容手里,而是在他看不起的弱者手底下咽了气。   阿溪将刀刺入又拔出,鲜血从伤口喷溅而出,染红了她握刀的手指。   她是医者,救过很多很多人。   这是第一次杀人。   但她的手,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非常平稳,近乎没有起伏。   姚容收起长剑,用自己那同样染满鲜血却温热的手掌,将阿溪从地上拉了起来:“怕不怕?”   阿溪摇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不怕,慕建业死有余辜。”   姚容翻出最内侧的袖口,帮阿溪擦拭手指:“那痛不痛快。”   阿溪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她用力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脆悦耳:“痛快!”   鲜血凝固之后根本不是简单擦拭就能擦掉的,姚容擦了好一会儿,偏头看向守在不远处的陈南:“你先带阿溪下去梳洗。”   陈南立刻道:“是。”   阿溪跟着陈南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自己那把匕首捡走。   刚走到擂台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四长老和七长老就仿佛约定好了般同时暴起,一左一右攻向阿溪,想要挟持她。   只是,他们还没碰到阿溪的衣角,陈南就已将阿溪护在身后,早有准备的左护法和温乌与他们战成一团。   “哼,就知道你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左护法冷笑道。   温乌说:“冥顽不灵。”   姚容没有理会这场打斗,她弯腰从慕建业怀里拿出旭阳派掌门令,又走到沈青槐的尸体旁掏出那块旭阳派祖师令。   她同时举起两块令牌,沉声道:“令牌易主,至今日起,旭阳派不复存在。”   话音刚落,四长老和七长老都先后赴了黄泉。   旭阳派高层尽数伏诛,剩下那些弟子也纷纷投降。   就在众人都以为论剑大会要结束时,姚容道:“收门票花的时间有点久,诸位久等了,一刻钟后我们正式开始论剑大会。”   嗯?   众人不知道姚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丹药,刚刚那两场打斗居然不是论剑大会,只是开胃前菜?   等绝仙阁的人搬走尸体、清洗完血迹,一刻钟也到了。   姚容再次出现在擂台上,开门见山道:“六七十年前,旭阳派沈青槐创办了旭阳派,并将绝仙阁定为魔教。自此以后,魔教这个说法就牢牢套在了绝仙阁头上。”   “如今,旭阳派覆灭在了绝仙阁手里,江湖里的规矩也是时候重新变一变了。”   有沉不住气的人问:“姚阁主,你打算怎么变这江湖规矩?”   姚容直接划出道来:“绝仙阁肯定要摘掉魔教的名头。”   绝仙阁势大,再将绝仙阁称为魔教,搞正道魔道对立这一套,绝对行不通了。   众人并不意外姚容的要求,只是:“这几十年来,绝仙阁与不少门派都结下了血仇,你要我们就这么放下这笔血仇?”   “不错,我师妹就是死在了围剿绝仙阁的行动中。我这些年苦练武功,就是为了给师妹报仇。”   “苏嘉誉杀我妻儿,却被绝仙阁收入门下,难道你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我放下妻儿惨死的仇恨吗!”   仇恨一旦拉开序幕,就注定不会轻易了结。   更何况,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以姚容如今的势头,她说绝仙阁不是魔教,没有多少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称呼绝仙阁为魔教。但这么做只能堵住大家的口,不能改变大家的想法。   这不是姚容想要的效果。   “我之前说,让所有与旭阳派或者绝仙阁有仇的人都赶来参加论剑大会,现在来的人应该差不多了吧。”   姚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指着人群中那个说“自己师妹死于围剿”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你可还记得是谁杀了你师妹?”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是绝仙阁霹雳堂的薛平飞。你们绝仙阁用折扇当武器的人只有他,我绝对不会记错。”   姚容看向绝仙阁霹雳堂的方向。   一个身材清瘦、五官儒雅的男人手持折扇,越众而出:“阁主,属下薛平飞。”   中年男人双目喷火:“薛平飞!”   姚容问中年男人如何称呼,中年男人道:“离火门,谢安志。”   姚容点头,问薛平飞:“你可记得谢安志说的这些?”   薛平飞点头又摇头:“当年那场围剿,我一共杀过四人。谢安志的师妹应该就是其中一人吧。”   姚容又问:“你认可谢安志的说法吗?”   薛平飞淡淡道:“谢安志为师妹报仇,情有可原。但当年那场围剿,绝仙阁死去的人远多于离火门,我有师兄师姐两人、师弟师妹三人都为了保护宗门而死。”   说到这里,薛平飞转头,直视谢安志:“我说这些,并非为自己开脱,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你的同门不死,死的就有可能是我的同门,甚至可能是我。”   谢安志神色一僵。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与师妹感情颇深,如果没有那场围剿,他与师妹早就成亲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放下,只能一直背负着这段仇恨。   姚容没有去争论对错,这样的恩怨本就没有对错可言:“谢志安,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与薛平飞公平对决,生死由命。”   “如果你死在薛平飞手里,那就是你技不如人,你的同门不能为你报仇。”   “如果你杀了薛平飞,绝仙阁也不会为薛平飞报仇,你从此以后就放下对绝仙阁的仇恨。”   “你觉得如何?”   谢志安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说真的?”   姚容环视众人道:“这么多年来,各大门派有很多人死在绝仙阁手里,绝仙阁也有很多人死在各大门派手里,这个办法不是最好的,但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这场论剑大会,不为争锋,只为清算仇恨。”   “我给诸位两炷香的时间考虑,如果诸位同意,那就照这个规矩来。”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这个方案的好坏。   正如姚容所说,这个方案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江湖的恩恩怨怨哪里是那么容易算得清的,谁手里没背负有几条血债。   以绝仙阁如今的势头,愿意这么做,已经是很给江湖人士面子了。   所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谢志安跳上了擂台,向薛平飞约战。   几十招后,薛平飞险胜。   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取谢志安的性命,在将谢志安击败之后,默默跳下了擂台。   谢志安神情诧异:“你不杀我?”   薛平飞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道:“阁主举办这场论剑大会,是为了了结恩怨。你我之间的仇怨,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杀了你,只不过是又重新开始一场恩怨纠葛。人的一生这么短,没必要浪费在怨恨一个人上。”   谢志安一愣,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第二个上台的,就是那位妻儿被杀的男人:“苏嘉誉,上来受死!你以为你一直躲在门派里面,就能平安无事了吗,真是老天有眼!”   苏嘉誉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即使被点了名也不敢上台,甚至跪下求姚容庇护。   姚容看都没看他一眼。   左护法拎起苏嘉誉,将他丢到擂台上,让苏嘉誉不得不应战。   几十招后,苏嘉誉战败身亡。   男人站在苏嘉誉的尸体边,仰天长笑,泪流满面:“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我终于给我的妻儿报了仇,我终于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长舒口气,朝姚容抱拳:“我以前恨苏嘉誉,也恨绝仙阁,但今天姚阁主的做法让我改观了,您是个敞亮人。”   姚容回以一礼。   在两人之后,陆续上台的人越来越多。   就连绝仙阁的弟子都主动跳上擂台,点名要与名门正派的人对决。   有人报仇成功,有人报仇失败,也有人如薛平飞那般,击败对手却不伤对手性命。   一个小小的擂台,成为整个江湖的缩影。   重情重义,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尽在其中。 第195章 魔教妖女24   暮色四合。   余晖洒满旭阳派, 落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将乌黑色的血染成艳红色。   擂台上恩怨不休。   擂台下尸体陈列。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拎着药箱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昭天门掌门和满半雪也加入到了帮忙的队列中。   等到擂台再次分出胜负, 胜者走下台后足足有一刻钟, 都没有新的人跳上擂台。   姚容连着问了三遍,确定所有想要发起挑战的人都上过台了,她才缓缓站起。   绝仙阁众人立在她的身后,微微躬身。   姚容朗声道:“从今日起,江湖再无正道魔教之分。”   “若非要分个正魔, 那就用是非对错来分。行侠仗义、不持强凌弱者为正,欺凌百姓、为祸一方者为魔。”   宣布完这件事情,姚容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   她温声道:“明天上午,我想请剑宗宗主、陆家家主……”   姚容一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他们每个人都是江湖里有名的宿老。   “前来旭阳派正殿一叙,我有要事相商。”   剑宗宗主和陆家家主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当众应下姚容的邀请。   姚容又道:“诸位远道而来, 如果在论剑大会结束后就匆匆离去未免可惜。”   “接下来七日, 旭阳派会开放擂台和集市,有需要的人可以上擂台切磋比试, 也可以在集市以物易物。”   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太多,而且他们未必信任绝仙阁, 所以绝仙阁没有多此一举给他们准备食物和水, 都是让他们自带。   等这些江湖人士饥肠辘辘回到镇上客栈时,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些江湖人士依旧神采奕奕, 坐在大堂边吃东西, 边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姚阁主好气魄,用这样一场擂台赛解决掉了绝仙阁与各大门派绵延几十年的恩怨。”   “那是自然, 姚阁主杀了前任天下第一,她现在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有人在夸奖姚容,也有人旧事重提。   “你们说,旭阳派到底有没有秘密?”   “这样一个大门派,肯定会有秘密的,只是这个秘密与什么有关,就不一定了。”   “也对,慕建业和沈青槐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那你们说,姚阁主邀请剑宗宗主他们明日一叙,是要商谈什么事情?”   “姚阁主的用意,哪里是我们这些无名小卒能看透的。”   “无论是商谈什么,都一定会关于整个江湖的大事。”   这个事情确实关系重大。   主要是关于旭阳派覆灭后的利益分配问题。   旭阳派不仅有钱。   它还拥有非常丰富的修炼秘籍。   尤其旭阳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绝仙阁一锅端,旭阳派的绝世功法都没有被毁掉,悉数保留了下来。   各大门派的人可以不贪图那些金银财宝,但是很难不对那些功法秘籍心动。   当然,旭阳派是绝仙阁打下来的,旭阳派的一切都是绝仙阁的战利品,姚容不把这些利润分出去,也没有人能说她半句不是。   但这样一来,绝仙阁就太惹眼了。   树大招风,庄家通吃不是姚容的本意。   她希望营造一个更好的武林,希望让绝仙阁拥有一个更平稳的处境。   因为她有一个不会武功、只醉心医术的女儿。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阿溪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太平安定的世界。   当着一众江湖高手的面,姚容直接表示,自己要成立一个联盟。   这个联盟会选举出一位盟主、两位副盟主,十位长老。   旭阳派的所有功法秘籍,姚容都会送给联盟。   旭阳派的四成金银财宝、田地商铺也会划分到联盟名下。   其中所得利润,都用来维持联盟的日常运作。   有人问:“这个联盟的职责是什么?”   姚容:“稳定江湖秩序,维持江湖太平。”   对方摇头:“姚阁主这个说法太宽泛了。”   姚容微笑反问:“如果我替这个联盟定下了所有的职责,那这个联盟是属于整个江湖,还是属于绝仙阁?”   她的脑海里当然有各种清晰完善的构想。   但是她插手太多,就会脱离她最初的用意。   只要联盟大的方向没出错,细节方面都是可以再行商议讨论的。   对方赞叹:“姚阁主说得不错。”   姚容道:“联盟高层共有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不能出自同一门派,其中一个长老的席位必须留给无门无派的散修。”   众人都没有意见。   因为这个条件,明显是绝仙阁最吃亏嘛。   姚容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是她想做的事情,所以无所谓吃不吃亏:“联盟第一任盟主,我建议由温乌来担任。”   众人:“这……”   姚容坚持:“诸位应该很了解温乌的情况,他当初会成为绝仙阁客卿,也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   “他与绝仙阁,更像是合作关系。现在合作结束,他也恢复了自由身。”   “以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地位,绝对能胜任盟主之位。”   看着众人还有些不乐意,姚容轻声道:“诸位觉得温乌这个人选不妥当,不如,就由我来担任联盟第一任盟主吧。”   众人打了个激灵,纷纷改换口风,说温乌这个人选就很不错,就是温乌了。   事后,姚容去找温乌,跟他说了这件事情。   温乌冷笑,很看不上他们的嘴脸。   姚容说:“盟主一职责任重大,除了你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合适的人选。”   温乌抱拳,请姚容放心:“阁主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于心。”   姚容确实帮了温乌很多,温乌要报恩,她也不会把这笔恩情往外推:“等你成了盟主后,多帮我照拂阿溪些。”   温乌笑着应了声好。   姚容又与温乌聊了聊联盟的事情,起身去找阿溪。   她到阿溪住处的时候,阿溪和陈南正坐在院子里吃东西聊天,隐约能听出来是陈南在说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心情。   “娘,你忙完了?”阿溪朝姚容招了招手。   姚容走近,打量阿溪:“忙完了,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阿溪笑容无奈,“娘,陈南师兄,你们别担心我。我可是绝仙阁阁主的女儿,虽然以前没杀过人,但是也不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睡不着。”   姚容摸了摸阿溪的头发:“那就好。”   ***   除了头一天,姚容就没有再管过联盟的事情,都是让温乌过去和其它门派扯皮。   连着扯了五天,联盟的大致章程总算是定了下来。   联盟的名字定为“聚贤联盟”。   盟主是温乌,副盟主是姚容和剑宗宗主。   像是以前,论剑大会可以由旭阳派和绝仙阁发起,但日后这种大会都会由联盟发起。   联盟还会发布各种任务,江湖人士可以完成任务换取武功秘籍和各种宝物。   昭天门在江湖里名声不显,但昭天门掌门也获得了一个长老的席位。   昭天门掌门知道这是姚容的报答:“这个长老席位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姚容笑问:“有了这个席位,你可以随意抄录联盟里的医书,也可以调配联盟里许多珍惜草药。你现在还觉得没什么用吗?”   昭天门掌门脸色一喜:“多谢了。”   姚容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没必要说谢。”   七天过后,江湖人士陆陆续续离开旭阳派。   满半雪也和阿溪道别:“山高水长,他日再会。”   阿溪笑着挥手:“满姑娘,他日再会。”   等到所有门派的人都走完后,旭阳山上除了那些还在种地的旭阳派弟子外,就只剩下绝仙阁的人。   姚容在这里多待了半个月,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让常月带着一部分弟子留守在这里,她带着剩下的人赶回了绝仙阁。   ***   一行人启程离开绝仙阁时,枝头薄雪,春寒料峭。   回到山脚下时,已是海棠花谢,层林染绿。   姚容让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她和阿溪一人一马,先行赶路。   药田里的柴胡和桔梗生机勃勃,后种下的黄芪也即将成熟。村民们行走在田埂间,忙着除草抓虫,额头都是汗水,脸上却堆满笑容。   因为这样的生活很忙碌,却充满了盼头。   “阿溪大夫,你回来啦!”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休息的时候,村民们坐在树荫地下,吃着自家婆娘或者孩子送来的饭食。   远远瞧见打马而来的阿溪,顿时激动起来。   “阿溪大夫,我家里有一些鸡蛋,你带回去吃吧!”   “这个季节是吃香椿炒蛋的季节,我给你拿一袋回去尝尝鲜。”   “前些天下雨,我摘了不少蘑菇晒干,阿溪大夫你带些回去熬汤吧,可以给汤提鲜。你放心吧,我家里人已经吃过了,这些蘑菇肯定没有毒。”   阿溪跟姚容打了声招呼,翻身下马,牵着马缰走向村民,笑着与他们聊天。   她想要婉拒村民们的好意,但终究是推辞不过,等到走出村子、进入山道时,她和姚容的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刚回到门派,陈南竟然直接迎了出来。   阿溪惊讶:“陈南师兄,你不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在后面走吗?”   陈南蹭了蹭鼻子,身上带着风霜之色:“你和阁主脱离了大部队后,我也脱离了大部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这不是想着早点儿回来给大家煮碗面吗?”   很显然,他一回到宗门后就直奔厨房煮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   “给大家煮碗面?”阿溪往厨房看,“我瞧着锅里的面不太多。”   陈南面不改色:“没事,先煮我们三个的。他们的就等他们到了再煮,不然煮出来放久了就该坨了。”   阿溪强忍笑意,将手里的鸡蛋递过去:“这是村民给的。”   “行,我去窝几个鸡蛋放到面里。”   杵在旁边被陈南无视的姚容:“……”   还好陈南没把姚容无视了个彻底,端面出来的时候端了三碗。   吃完碗里的鸡蛋和面条,姚容先行回到她的院子。   刚推开门,姚容的视线就被那盆放在窗台上的萱草吸引了。   萱草是簇生植物,一株萱草长开之后,几乎长满整个盆栽。   正值初夏,精心呵护两年的萱草终于进入花期,圆锥花序上打满花苞。   细细数来,即将盛开的花苞有八个,还有几个小花苞也冒了尖尖的头,正在不断长出。   姚容走到萱草近前,仔细查看圆锥花序轴,没有在上面看到任何凋零的痕迹,唇角扬起一丝惬意的笑。   她回来得刚刚好,没有错过第一朵萱草花的盛开。   简单梳洗一番,姚容就睡下了,第二天她早早醒来,还让人去将阿溪请来她的院子。   阿溪问:“娘,怎么突然让我过来你这里用早饭了?”   阿溪住的地方距离姚容有段距离,再加上姚容早上练完剑才吃东西,母女两只有午饭会一起用。   这还是姚容第一次让阿溪过来用早饭。   姚容举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溪顺着姚容的目光看去,惊得眼眸微微睁开。   橘黄色的花苞一点点绽开,眨眼间就开成了一朵漏斗型的花朵。   浓绿的叶,衬得萱花娇艳无比,热情似火。   阿溪以前不知道萱草为何又会被称作忘忧草,但此刻,看着那朵盛放枝头、色重浓艳、仿佛要将整个夏天也染成同色的花朵,她好像明白了答案。   忧思不能自遣,故欲树此草,玩味以忘忧。   将一株生于悬崖、随时枯萎的花,养成这般万中无一、坚韧美好的模样,就算有再多的忧思,也足以被成就感填补心房。 第196章 魔教妖女25   萱草又被称作“只开一天的百合花”。   这是因为一朵萱草花的寿命只有一天, 通常会在上午盛开,及至日暮逐渐闭合乃至枯萎。   但因为一株萱草上打满了花苞,不同的花苞拥有不开的开花时间, 此花落彼花开, 次第相绽,所以这场花开,伴随着姚容度过了最炎热的盛夏。   几场小雨之后,彻底进入了秋天。   地里的柴胡和桔梗再次丰收,黄芪也有很高的产粮。   村民们决定扩大种植面积, 阿溪也想帮村民们丰富草药品种。   待到彻底清闲下来,已是来年三月。   温乌来信,告诉姚容,聚贤联盟的总部已经建成,各项章程也已经制定妥当,她这个副盟主要不要过来看看?   姚容好歹占了个副盟主的位置, 别的时候当甩手掌柜就算了, 这会儿总要露个面。   时间很充裕,姚容带着阿溪一边游玩, 一边前往联盟总部。   满半雪也跟着昭天门掌门一块儿来了。   等姚容忙完联盟的事情,阿溪过来找她, 跟她提了想和满半雪结伴游历的事情。   “这几年里, 我一直生活在娘你的羽翼之下。”   “但是娘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如今旭阳派已经成为过往云烟, 我行走在江湖里, 只要稍微小心些, 就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   “我想自己到处走走,想自己到处闯闯, 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姚容一笑:“在我身边,难道就看不到风景吗?”   阿溪仔细打量姚容的神色,确定她没有动怒,摇着姚容的胳膊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娘是当世第一,武功独步天下,跟在你身边,我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清扫所有的困难。”   “拥有着这样的心态,我会忽略另一面的风光。”   姚容点头,又问:“为什么会突然会这个想法?”   阿溪说:“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之前江湖局势混乱,我独自一人在外,肯定会让娘担心。这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姚容笑了笑,说:“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去吧。”   阿溪看似柔弱,也没有武功保护自己,但从她这个“弱者”拔出匕首,挥刀杀向慕建业这个“至强者”时,姚容就知道,阿溪骨子里是个非常坚韧的女子。   她的年纪不大,江湖阅历也不够,但她所拥有的两段人生,让她远比一般人要勇敢从容,生命底色也远比一般人要厚重。   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往事,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击垮她。   她可以去做翱翔在蓝天之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鹰。   她的心从逃出旭阳派那一刻起,就越来越自由。   姚容这个做娘亲的,要成全她追求自由的心。   不过,姚容还是和阿溪做了几个约定——   无论阿溪去了什么地方,每个月都要往绝仙阁送一封信报平安。   每到一处绝仙阁的据点,都要跟据点的人打声招呼。   第一次在外游历,时间不能超过一年。   身上要随时带着绝仙阁和聚贤联盟的令牌,如果遇到危险就出示这些令牌。江湖里应该没有多少个不长眼的人,会不给绝仙阁和聚贤联盟面子。   ……   阿溪全都认真应了,抱着姚容,轻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这两天还配了些昏睡药,如果遇到危险,也能凭着这些昏睡药脱身。”   姚容拍了拍她的额头,往她的怀里塞了一千两的银票,没有再多说什么。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阿溪和满半雪骑马离开城池,南下游历。   姚容上马,向北而行,回到绝仙阁。   陈南收到消息,匆匆跑到门口一看,并没有看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阁主,阿溪没回来吗?”   姚容说:“阿溪去游历了。”   陈南微愣:“游历?”   陈南下意识有些担心阿溪的安全,但转念一想,阁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担心阿溪安危的人,既然阁主都答应了,那说明阁主已经做好了安排。   “阿溪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吗?”陈南改口问道。   姚容眉梢微挑:“快的话应该能赶上今年过年,慢的话就要到明年开春了。不过每个月都会有书信送回来,你到时让人多盯着些。”   绝仙阁各地据点的联络都由陈南来负责,陈南一下子就精神了:“是,阁主,那属下就先去忙了。”   姚容:?   合着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就不配吃陈南煮的面条了是吧。   虽说她也不缺那碗面条,但是陈南这也太区别待遇了。   系统又冒出来煽风点火:【你看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定要想办法惩治惩治这小子】   姚容觉得系统煽风点火的能力需要进修:“其实陈南煮的面不好吃。”   【?】   【你的意思是?】   “不用吃他做的面真是太好了。”   姚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去厨房,回头望向南方:“这会儿,阿溪应该已经到扬州了吧。”   ***   不同的地方,具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扬州,那就是“柔美”。   阿溪和满半雪这一路走来,算不上顺遂,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如今联盟新立,没有多少江湖人士敢在这个时候削联盟的面子,闹出太大的动静。那些没什么武功的地皮流氓,阿溪和满半雪都可以轻松解决。   到了扬州之后,阿溪和满半雪租了一处院子,隔几天就给当地老百姓义诊。   不义诊的时候,她们会带着医书去医馆,与坐馆大夫做一场交易。   三个月后,满半雪要回昭天门了,阿溪独自一人继续她的旅程。   她没有逞强,独自赶路时要么跟着镖局,要么跟着商队,去的地方也都是比较繁华热闹的城镇。   十二月底,赶在大雪落下前,阿溪回到了绝仙阁。   迎接她的,依旧是陈南的面。   阿溪笑得眉眼弯弯:“谢谢陈南师兄,我这一年在外面吃过不少面,但还是你做的面最让我怀念。”   面的味道一如既往地一般。   但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每次吃陈南下的面,她都知道有人在念着她。   这种回家的感觉,是任何食物都无法替代的。   等她吃完面,左护法他们也过来了,一个个对她嘘寒问暖,问她这大半年过得怎么样。   阿溪将她看到的风景娓娓道来。   姚容站在人群最外侧,含笑听着阿溪的讲述。   等到人群散了,姚容才走到阿溪身边。   阿溪伸手抱住姚容:“娘,我好想你。”   姚容问:“明年还要继续游历吗?”   “要。”   阿溪从怀里抬起头,原本白皙的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黑了一些,唯独那双眼眸,愈发熠熠生辉:“这大半年,我经历了很多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认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更学到了很多医书上没有记载过的技巧。我觉得,我走的这一条路是正确的。”   姚容鼓励她:“既然路是正确的,那就一直走下去吧。”   阿溪笑了笑:“陈南师兄、薛平飞师兄他们喊我去吃烤全羊,娘你要不要一起?”   姚容摇头:“我去了,他们放不开,你好好玩吧。”   阿溪在绝仙阁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新年,又去山下看了看村民的药田,待到冬雪消融,她再次踏上了自己的行程。   这一回,她打算往更南一些的地方走。   只是这样一来,她可能就没办法在过年的时候赶回来了。   姚容说:“只要知道你平安,你走得远一些也无妨。”   陈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目送阿溪离开。   他不希望他的心意成为阿溪的负担。   他也没想过让阿溪为他停留。   反正他一直都守在这里,她不管去了多远,也都会回到这里。   阿溪回了趟清风镇。   几年过去,清风镇上的百姓都还记得她。   见到她回来,不少人都激动地摔了手里的东西。   “小大夫,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小大夫会回来看我们!”   “小大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住在村口的张寡妇,你之前治好了我儿子的病……”   阿溪被热情的百姓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脱身,来到她买下的那栋院子前。   她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院子里丢满了落叶和尘土,花圃里的花草肆无忌惮生长,廊下挂着的风铃铃舌不再清脆。   好几个住在附近的百姓过来帮阿溪打扫院子。   有人问:“小大夫,你娘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吗?”   阿溪握着扫帚清理落叶,道:“我娘她有别的事情,我就自己过来看看大家。”   还有位大婶说:“小大夫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阿溪谢过他们的夸奖。   大婶知道阿溪不信,特意强调道:“小大夫,我可一点儿也没有夸张。你以前笑的时候,眉心都是皱着的,好像有什么心事放不开一样。现在笑起来眉眼都是舒展的,就像……就像……”   旁边的人搭话:“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   大婶拍腿:“对对对。”   阿溪下意识用指腹擦过自己的眉心。   这几年,她的变化确实越来越大了。   等院子终于打扫干净,阿溪给每个来帮忙的人都送了一份栗子糕,让他们带回去尝尝味道。   第二天,阿溪又将桌椅搬出来,在院子对面的树底下开义诊。   她在清风镇待了两个月,又再次锁上院门离开。   这一回,阿溪的行程没有那么顺利了,她跟着商队乘船南下时,竟然遇到了一伙水匪。   这伙水匪的武力值不低,再加上他们的水性很好,跳下水里凿穿了船。   船舱进水之后,船上的人只能无奈弃船,尽数被水匪绑回了寨子里。   距离寨子几十里的樊城,有绝仙阁和聚贤联盟的据点。   早在阿溪上船之前,她就给樊城的人去过信,说了她会在几日后抵达的消息。   结果樊城的人在码头等了又等,最后才从其它路过商队的口中知道了阿溪被劫持的噩耗。   守在码头的人不敢耽搁,以最快速度将消息禀报给了主事。   主事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要是阿溪在这里出了事,他就完了。   主事不敢耽搁,直接去了聚贤联盟樊城据点,又去了趟官府,领着一百个江湖好手前去剿匪。   等他们赶到寨子时,才发现寨子里的水匪都被药倒了,阿溪正在帮商队的人解开绳子。   主事连忙请罪:“属下该死,竟然让少阁主在这里出事。”   阿溪摇头:“我没什么大碍。”   看向主事身后那群人:“此地匪患成灾,百姓和过往商队都深受其害。你凑齐这一伙人不容易,既然都凑齐了,就顺便多做一些,将周围的水匪都清缴一遍吧。”   吩咐完主事,阿溪又向一众江湖好手承诺:“麻烦诸位了,事成之后,绝仙阁定有重谢。”   这可是绝仙阁少阁主的承诺,一众江湖好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水匪是很可怕,但再可怕,又如何比得上绝仙阁、聚贤联盟和官府三方同时联手?   只花了三天时间,三年都解决不了的匪患问题就基本被平息掉了。   剩下那些善后问题,就是官府要操心的事情了。   事后,这一百个江湖好手不仅收到了官府的表彰,还收到了绝仙阁和聚贤联盟送来的谢礼。   消息传出去后,整个江湖议论纷纷。   “能够同时让这三方势力联手的,也就只有宿盈溪宿少阁主了吧。”   “绝仙阁阁主的亲生女儿,聚贤联盟盟主的干女儿。凭这两个身份,宿少阁主在江湖足以横着走了。”   “我不明白,绝仙阁和聚贤联盟出手就算了,官府为什么也会出手?”   “都是因为官府不作为,樊城匪祸才会越来越严重。要是宿少阁主在樊城出了事,绝仙阁和聚贤联盟迁怒朝堂怎么办?如今江湖和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江湖人士喜欢讨论阿溪背后站着的势力,樊城百姓和商队却很直接。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他们樊城的匪祸都是因为阿溪才被平息的,所以他们真心实意感激着阿溪。   正好最近樊城打算雕刻一座渔娘神像,用渔娘神像来保佑渔民捕捞时风调雨顺。   在设计神像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渔娘的身形竟与阿溪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阿溪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会儿,她已经在樊城主事的亲自护送下,继续南下。   以阿溪的本意,她是不想樊城主事多跑这一趟的,但樊城主事被之前的事情吓破了胆,哭着喊着说一定要平平安安送走阿溪。   阿溪哭笑不得,只能同意。   九月时,阿溪来到了海边,见到了波澜壮阔的蔚蓝色大海。   只是,美丽的大海底下也藏着无数的危险。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不仅有风湿疾病,还会耳鸣、牙龈出血。   他们手里没钱,村子里只有一个略通医理的赤脚大夫,顶多治一治风热感冒,再多的就不能了。   阿溪有过治疗风湿病的经验,知道该如何治疗风湿,但是当地所生长的草药,与清风镇所生长的草药有很大不同,如果用以前的药方来制作药膏,绝对会提高药膏的成本,难以进行普及。   阿溪留在了这里,偶尔跟着渔民外出。   大多数时候,她都戴着一顶斗笠,背着渔民送她的竹筐,拎着渔民送她的小药锄,顶着炎炎烈日踏遍周遭土地,寻找可替代的草药,顺便思考该如何帮渔民解决其它基础病。   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眼看着距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阿溪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回去过年了。   这一回一来,至少要花三个月的时间。   实在是太折腾了。   阿溪将自己遇到的情况统统写在信里,想办法送回绝仙阁,然后就安心留在村子里,继续想办法改进药方。   腊月二十六号,这个贫瘠又冷清、仅有几十户人的村子,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辆又一辆漂亮的马车碾过沙地,停在了村口。   阿溪正在屋里整理药方,听到动静,也不免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态,结果一走出去,她顿时愣住了。   “娘!”   阿溪拨开面前的村民,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跑动,险些被地上的一个小坑扳倒。   姚容连忙扶住了她,摘下头上的兜帽:“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娘,你是来陪我过年的吗?”说着说着,阿溪的眼眶突然红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没见到她娘之前,她觉得一个人在异乡过年并不是一件很大不了的事情。可当她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时,她的心底就莫名涌现出了一股委屈。   姚容摸了摸阿溪温热的眼尾:“还不止我来了。”   阿溪压下泪意,望向姚容身后:“还有谁?”   陈南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是我。”   阿溪高兴道:“陈南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陈南跳下马车,拍拍双手,望向大海:“我们收到了你的来信。你在信上不是说,这里的海鲜非常好吃,只可惜很难保存,没办法送回去让我们吃到吗。阁主说她知道怎么保存海鲜,我觉得这里面有商机可图,就跟着阁主过来了。”   阿溪盯着陈南看了好一会儿,把陈南都看心虚了:“今晚就让你和我娘尝尝这里的海鲜。”   陈南低咳一声,让下人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搬去阿溪住的木屋。   这些东西都是他提前置办好的年货。   有一些不适合存放太久的糕点,陈南都拿去分给了其他村民,还顺便提出了借宿的请求。   姚容就直接和阿溪住在一起。   这一个年,对阿溪来说,是一个平淡却高兴的年。   对村民来说,却是一个再热闹不过的年。   他们看到了漂亮的烟火,吃到了好吃的糖果糕点,村里的小孩还第一次收到了用红纸包的压岁钱。   也许好事都是一起来的,还没出年,阿溪就找到了可以作为替代的草药。   她成功做出了新的风湿膏药。   在姚容的提醒下,阿溪也知道该怎么解决渔民牙龈出血的问题。   陈南的保鲜生意也进展顺利,有了更好的保鲜办法后,陈南特意开辟了一条路线,让海鲜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内陆。   这样一来,内陆对海鲜的需求就增大了,村民每次出海捕捞到的东西都能够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等这条路线稳定下来,也到了阿溪、姚容和陈南离开的时候。   “在这里住了半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现在要离开了,竟然还有些舍不得。”阿溪掀开马车帘,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小渔村。   姚容道:“你来这里住了半年,给这里带来了很多改变。”   阿溪:“我只是解决了他们的疾病,真正给他们带来改变的,是娘和陈南师兄。”   “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陈南不会想着去帮他们改变。”外面风尘太大,姚容将阿溪拉回车里,放下了马车帘子,“而且,这条商路只是一时的,你所书写下的药方,却会在近海地区一直流传。” 第197章 魔教妖女26   绝仙阁里的萱草, 生得越来越好。   花盆早已满足不了它的生长需求,姚容将它移植到了自己的院中。   在它第一次开花时,姚容还收集了它的种子, 并将那些种子播撒到了它周围的土壤里。   一晃两年过去, 院中萱草连绵成片,花团锦簇。但生得最好的,始终是最初那一株。   阿溪在院子里赏了一会儿花,左护法就过来了,围着阿溪转悠, 心疼道:“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阿溪哭笑不得。   要说黑了,那肯定是比以前黑。   但这瘦嘛,应该是没有的。   不过长辈都是这样,许久不见,就算她长胖了, 也能睁着眼睛说她瘦了。   左护法不知道阿溪心里的想法, 来回念叨:“这回一定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等养胖一些再出去。”   阿溪保证道:“好, 左爷爷你放心。”   这次回来,她本来也不急着再出去。   海边一行让她收获颇丰, 她正好整理一下行医问药的心得。   在阿溪埋头整理时, 陈南带着三千两银票和一箱医书过来找她。   银票是胭脂铺的分成,医书是陈南命人新收集回来的。   阿溪谢过陈南, 给他倒了杯薄荷水。   陈南喝完水, 跟阿溪说:“那我走了, 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让我去找我。”   看着他行色匆匆的模样, 阿溪出声道:“陈南师兄,等等。你明天有空吗?”   陈南回头:“怎么了吗?”   “我屋里需要重新添置一些小玩意,我想问你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去镇上。”   陈南眸光微亮,决定一会儿去找薛平飞,把明天要忙的事情都交付给薛平飞:“有空的,我才刚回到宗门,能有什么事情要忙啊。”   阿溪抿唇笑了笑,也不知信没信他这话:“那就这么说好了。”   薛平飞奋笔疾书,好不容易将一人高的书信变成半人高,只要再努努力,今天就只用多加一个时辰的班。   结果他刚在心里给自己打完气,就听说了陈南的来意。   他幽幽看着陈南,恨不得当场与陈南同归于尽。   陈南:“明天你帮我,后天你的任务都归我。”   薛平飞立马道:“不行,我未来五天的任务都归你。”   陈南非常痛快:“行。”   薛平飞大惊失色,他故意说五天,是给陈南留足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南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只是陈南的心情很好。   这种心情,就如同终于守得云开一般。   即使只是简单买了点东西、在酒楼吃了一顿饭,陈南也足够满足。   因为回来的时候马车坏了,两人回到宗门有些晚了,错过了厨房开火的时间。   阿溪道:“吃了你煮的面这么多次,我还没给你下厨煮过面。今晚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陈南笑:“当然没问题,我给你打下手吧?”   等陈南烧热灶台,阿溪也将各种配菜都洗好切好。   两人端着面坐在星空底下,陈南如同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条手链送给你。”   阿溪将碗放到一边,好奇道:“是什么手链?”   “你可以亲自打开看看。”   阿溪没有看到手链,但单看那花纹繁丽的盒子,就知道这份礼物一定是陈南精心准备的。   她从陈南手里接过盒子,慢慢打开,一条贝壳打磨成的手链映入眼帘。   不知怎么的,阿溪突然想起了慕文轩。   很多很多年前,慕文轩也给她送过一条贝壳手链。他说,那是补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礼。他还说,这条手链很难得,希望她喜欢。   可是阿溪知道,一直都知道,那条贝壳手链,不过是慕文轩随手买下的玩意——款式粗糙,戴在手腕上,都担心打磨不平整的边缘会划破她的皮肤。   而眼前这条手链,其实也很粗糙,但就是能看出来区别。   每个贝壳的花纹,都很特别。   每个贝壳打磨成的大小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边缘平整光滑,即使刻意去触碰,也不用担心会被划伤。   “这是什么?”阿溪下意识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然后,她听到了陈南有些局促的声音。   在他成为绝仙阁右护法后,他少有如此局促的姿态。   “我不是在海边住了几个月吗。海边潮涨潮落的时候,都会将很多贝壳卷到沙岸上,我就捡了回来,挑出里面比较完整好看的,打磨成了这条手链。”   “阿溪,你别嫌它简陋。”   如果阿溪喜欢的话,再贵重的首饰陈南也能买得起。   姚容一向大方,尤其是对陈南这种能干到无可替代的下属,她都是直接给店铺分红的。   所以几年下来,陈南手头的积蓄相当丰厚。   比起金钱,他花在贝壳手链上的时间和心思,才是真正难得的。   阿溪明白这条手链的份量。   她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指尖,又轻轻松开,那种曾经被敷衍对待的失望,终于被这样的郑重所弥补。   “陈南。”   阿溪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你帮我戴上它。”   陈南眼眸微垂,从她手里接过贝壳手链,在托住她手腕、与她肌肤相触时忍不住颤抖了下指尖。   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尝试了三次才成功为阿溪戴上。   阿溪晃了晃手链,单手支着下颚:“回礼先欠着。”   陈南有些不确定她的答案:“会有回礼吗?”   阿溪点头,很认真地将答案告诉他:“我今晚就开始准备回礼,过两天给你。”   这样郑重的心意,是不应该被辜负的,所以她也会精心准备回礼。   阿溪很少做女红,努力了一晚上,才勉强做出一个能看的香囊。   她将晒干的忘忧花塞进香囊里面,直到香囊被填充得鼓起来才停手。   陈南高兴地接过香囊,随手接下腰间价值百两的玉佩,转而将香囊挂了上去:“这里面装了什么花瓣,我好像没闻到香味。”   “是萱草花。它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可以忘忧助眠。”   陈南说:“你和阁主都很喜欢这种花。”   阿溪说:“一开始是我娘很喜欢,后来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忘记所有的忧愁,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它的花语与我的人生如此契合,我想,这种花就是我娘给予我的祝福。”   从见到那株花起,阿溪就觉得,那株生长在悬崖边上的忘忧花就是她的化身。   当花开的时候,她也得到了真正的救赎。   ***   阿溪和陈南都没想过隐瞒彼此的关系,所以没过多久,姚容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姚容坐在湖边,钓起一条两斤重的草鱼。她从草鱼嘴里取下鱼钩,将草鱼丢进鱼篓,好笑道:“没什么感觉。”   【我以为你会有比较大的反应】   “事实上,我一直希望她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也是真心爱着她的人。”   慕文轩曾经对阿溪造成过很深的伤害,也许阿溪从来没有说起过,但姚容能感觉到,阿溪一度对男女感情很失望。   陈南的存在治愈了这份伤害,那姚容又为什么要反对。   不过姚容钓完鱼之后,还是拎着满满一桶鱼去找了阿溪,和阿溪坐在院子里边烤鱼边聊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阿溪往鱼身上涂抹调味料:“我这回想往塞北走一圈。”   “还是自己去吗?”   阿溪点头:“是啊。”   她与陈南师兄互通了心意,但她依旧是她。   也许未来某一天,她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可停止的理由,绝对不会是因为陈南。   过完年后,阿溪再次出发。   塞北不比南边,那里更为混乱,而且多族混居,中原武林在那里的势力并不算大。   但好在姚容每个月都能准时收到阿溪报平安的信。   直到八月,姚容迟迟没收到信。   与此同时,塞北漠城爆发瘟疫的事情传开了。   漠城是一座三不管城。   它既不属于中原朝廷,也不属于游牧民族,各种肤色语言的人在这座城里做着交易,非常自由。   但这种自由,也意味着它缺少官方机构的统一管束和调度。   一旦遇到重大灾祸,漠城几乎没有自救能力。   姚容联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她面色沉重,将系统拎出来:“阿溪现在在不在漠城?”   【……在。】   姚容当即看向陈南:“调动绝仙阁库存的所有草药,你带着一批人亲自将草药运往塞北,我带着另一批人,轻车简从,先行赶赴漠城。”   这座城没有自救能力,但如果阿溪想救下这座城,那姚容会不惜一切代价成全阿溪的想法。 第198章 魔教妖女27   当姚容听说漠城爆发瘟疫的消息时, 距离瘟疫爆发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阿溪不是第一个发现瘟疫的人,却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今年三月底,她跟着商队抵达塞北。   风吹草地, 黄沙漫天, 塞北不同于秀丽江南,这里粗犷而原始,百姓平日里喝生水,病痛时喝符水,他们遇事不靠己、不求人, 只一味跪地祈求神佛垂怜。   阿溪见过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因为夜里贪凉开了窗,醒来时发了高热。   其实只需要扎上几针,再花几十文钱配一剂药,就能药到病除,但小男孩的母亲拒绝了阿溪的提议, 拿出家里大半积蓄买了一碗“能治百病”的符水。   符水没能救下小男孩, 反而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施治时间。   看着抱着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阿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更让阿溪感到难过的是, 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这个地方好像病了。   这种病,不只是病在躯体, 还病在了思想认知上。   阿溪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在商队首领问她要不要离开时,她还是选择了留下。   七月, 塞北的风沙比往年都要剧烈, 昼夜温度的变化也越来越大, 白天热得人恨不得躺在冰上,晚上就冻得人想要往身上套一两件袄子。   比人更难熬的, 是草原上的牲畜。   阿溪所处的位置是塞北中心,畜牧的草原则位于塞北最深处,当阿溪意识到牲畜大面积死亡会爆发瘟疫时,漠城已经出现了瘟疫的苗头,甚至随着人员流动,有往周边扩散的趋势。   商队首领匆匆找过来时,阿溪正在院子里枯坐,面前摆着一碟栗子糕。   “少阁主,您赶紧去收拾行李,我安排一队人马护送您撤出塞北。”   阿溪抬头:“现在就撤?”   “是啊,要是再不撤,塞北就全乱套了。”商队首领十分焦急。   “你让我再想想。”   商队首领不敢催促得太急,但他眼里的焦灼,明确表示出他的不赞同。   阿溪知道商队首领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体贴道:“你先去安排其它事情。留一个熟悉塞北情况的人跟着我,我想询问他一些事情。问完之后,我会让他带我去找你。”   商队首领想了想,将一个瞎了左眼的老者留了下来。   老者骨瘦如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对塞北情况了若指掌。   阿溪问:“塞北以前有没有爆发过瘟疫?”   “回少阁主,有。”   “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有门路的人要么跑光了,要么就囤积草药自保。没门路的人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逃出塞北,要么留在原地等死。”   阿溪眉心蹙起:“最后这场瘟疫是怎么平息的?”   老者语气里带着看淡生死的平静:“死的人够多了,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就慢慢平息了。”   阿溪亲自给老者端了杯薄荷水,老者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捧着茶杯饮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水没入口中,老者叹息一声:“其实这还不是最惨的。少阁主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吗?”   塞北百姓的生活习性,结合了一部分中原人和一部分游牧民族的习性。   他们既在草原放牧也会种植粮食。   但那一年,他们养的牲畜大面积死亡,还错过了秋收。   相当于在那一整年里,他们既没有收获食物,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   撑过了瘟疫,在瘟疫中活下来又如何呢?   缺衣少食的寒冬腊月,也在对塞北百姓步步紧逼。   如今的一切,与三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者已经能看见未来。   ……   屋内沉默良久,只有半片薄荷叶在水面起起伏伏。老者用手抹了把脸,提醒阿溪该去找商队首领了。   阿溪跟着老者穿行于大街小巷,目光一直在打量周围百姓。   热闹而喧嚣的声音钻入她耳朵。   “包子,热乎又好吃的肉包子。”   “娘,等卖掉这些络子,你给我买一朵头花吧。”   “宝儿,跑慢些,小心别摔了……”   与此同时,阿溪还看到了一辆又一辆向着城门驶去的马车。   有孩子惊奇道:“爹,娘,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大人坐马车出城啊?”   孩子爹看了眼那些马车,又麻木地移开眼睛:“那些大人出不出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孩子语气天真:“可是真的好奇怪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忙?”   孩子爹将孩子高高抱起,让孩子跨坐在他肩头:“来,爹给你骑马咯。”   阿溪目送着这对父子远去,直到这对父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扭头去看那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非常沉,沉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要挪开石头呼吸,就必须去做些什么。   商队首领正在组织人手往马车上装货,见到阿溪来了,他高兴地迎上去:“少阁主,我们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出发了。”   阿溪摇头:“我不打算离开塞北。”   商队首领目瞪口呆:“少……少阁主……你可别说傻话啊。”   阿溪问了商队首领一个问题:“如果有权有势的人都逃了,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该怎么办?”   “这……”   “他们该多绝望啊,没有人能救他们。不对,甚至没有人试图去救他们。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已经被放弃了。”   阿溪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塞北百姓不靠己也不求人?   因为他们没办法拯救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寄托虚无缥缈的神佛,祈求神佛眷顾。   她想要治疗塞北百姓身体上的疾病,也想要治疗塞北百姓思想认知上的疾病。   午后斜阳从空中坠落。   阿溪回过头,望着身后那条狭长甬道里行走的芸芸众生,忽然想起年少时一字一句读过的《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 《大医精诚》: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   胆怯惜命是人之本性。   阿溪害怕自己会出事,她还很年轻,有亲人、爱人和朋友,有明媚光辉的未来,她在人世间有太多眷恋。   所以阿溪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商队首领的提议。   可济世救民,是医者本心。   “如果连我这样的医者,都对瘟疫无动于衷,那塞北的百姓该多么绝望。”   “备马吧,我明日一早就赶往漠城。”   ***   阿溪并不是一个很冲动的人,在决定去漠城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身份,调集了一大批草药,还说服了两位老大夫跟她一起去漠城。   前往漠城的路并不好走。   因为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逃离漠城,黄沙大漠里,只有他们在逆行。   一位姓赵的老大夫坐在马车上,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任由他们继续乱跑,到时受灾的就不只是漠城,而是整个塞北了。”   这和商队首领逃出塞北的情况还不一样。   商队首领他们只是未雨绸缪,提前避险。   而现在这些逃亡的人,是从漠城和漠城附近逃出来的。   说不定其中一些人已经感染了瘟疫。   另一位姓钱的中年大夫也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谁能阻止他们呢?”   赵大夫点头:“你说得对。他们已经出了城镇,跑入沙漠,想把他们赶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溪安静听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再加快些速度,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漠城。这些已经跑出来的人,我们没办法管。但是我们不能让更多的人跑出来了。”   赵大夫和钱大夫都只当她在说玩笑话,没太在意。   这种事情,是他们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吗。   ***   三不管城,并不意味着这座城池没有势力去管束。   恰恰相反,三不管城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没有哪一方独大,也没有哪一方是弱者。   漠城作为一座三不管城,由五个势力共同执掌着。   这五个势力瓜分了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   两两区域的交界处,往往是漠城最危险混乱的地方。   其中,势力最强的是东边的铁血门,其次是西边的西门家。   阿溪一行人进入漠城后,先去了趟铁血门和西门家,但都扑了个空。   赵大夫抱怨道:“他们跑得也太快了吧。”   钱大夫道:“我看其它三家不是已经跑了,就是正准备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们往北走吧。”   赵大夫问:“北边能找到人吗?”   阿溪点头:“应该能,进城的时候,我看到北边势力的人还在维持城中秩序。如果北城之主放弃了漠城,就没必要多此一举派人巡逻了。”   北城之主名叫卓玛,是个脸上带有刀疤、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女人。   她耳侧戴着很沉的银饰,五官秾丽,那道刀疤亦无损她的风情。   她听说了阿溪一行人的来意后,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但当赵大夫请她出手阻止别人出城时,卓玛脸色一变。   “我是土生土长的漠城人,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漠城。但我没办法阻止别人。”   赵大夫急道:“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卓玛冷笑道:“我所掌控的势力,只是漠城五大势力之一。”   “其它四个势力的人都在往外逃,如果我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他们,他们一定不介意先联合起来杀了我的人、瓜分完我的势力后再逃。”   赵大夫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   钱大夫忍不住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卓玛反问:“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钱大夫同样语塞。   赵大夫和钱大夫都是带着草药过来漠城帮忙的,卓玛也不好让他们太下不来台,她的语气很快放缓:“我会拿出手头一大半的草药,也会让我手底下的人配合你们的行动。这段时间,你们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住在我的府邸。”   “但是更多的,请恕我无能为力。”   丢下这句话,卓玛揉了揉太阳穴,从椅子上站起来。   漠城乱成一团,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能抽出空见赵大夫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等——”   就在这时,站在角落的阿溪开了口。   “如果你愿意协助我的人封城,等漠城瘟疫结束以后,我可以助你一统各方势力,成为漠城之主。”   阿溪的站位略次于赵大夫钱大夫,卓玛一直以为她是两位大夫的随从,直到这会儿,卓玛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卓玛饶有兴致道:“你凭什么做出这番承诺?”   阿溪抬眸,平静道:“就凭我是绝仙阁阁主姚容的女儿。” 第199章 魔教妖女28   在这个世界上, 敢轻易许诺城主之位的人并不多。   就连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都不能。   但阿溪可以。   理由?   正如她所说,她是绝仙阁阁主姚容的女儿。   ——她的身份,就是她的底气。   卓玛打量了阿溪好几眼, 面露惊讶之色:“你是宿盈溪宿少阁主?”   阿溪点头:“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我身边所有人都能证明。”   卓玛看向赵大夫和钱大夫。   两位大夫用力点头。   卓玛说:“他们是你的同伙, 说不定你们是串通起来骗我。”   阿溪从怀里掏出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令牌为证。”   卓玛接过令牌研究起来,她没见过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但单看令牌的材质,就知这绝非寻常人能够拿出来。   不过,卓玛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以你的身份, 前来漠城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会有侍卫跟随吧。我想见见你的侍卫。”   赵大夫道:“护送我们前来漠城的侍卫一共二十人,都在外面。”   卓玛往外看:“实力还行。”   但这种实力的侍卫,她府里多的是。   阿溪道:“这些侍卫是得知我要前往漠城后,急匆匆调过来的。你想见的,应该是我的暗卫吧。”   阿溪直接走出大厅,对着夜色比了个手势。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落到阿溪身后。   卓玛面色凝重, 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这两名黑衣人的存在。   “还需要我再做证明吗?”阿溪问。   卓玛抱拳, 改口道:“还请宿少阁主多多包涵。我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没想到以你的身份会亲自涉险。”   赵大夫和钱大夫连连点头, 显然很能理解卓玛的心情。   他们愿意来漠城,有一半是因为医者仁心;剩下一半, 则是因为他们被阿溪的赤忱打动了。   阿溪笑容有些无奈, 言归正传:“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卓玛重新坐回太师椅,指尖轻敲扶手。   不得不说, 她对阿溪的提议很心动。   “你知道做出封城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阿溪点头:“我知道。”   卓玛眯起眼睛:“你真的知道吗?”   她的语气陡然低沉:“其实封城最困难的地方, 并不是拦下那些想要出逃的势力。而是, 你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要对全城人的生死负责。”   阿溪依旧点头, 语气未变:“我知道。”   卓玛被阿溪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了一下。   阿溪在卓玛身侧坐下:“我曾经听朋友说起过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先是发生了水灾,后来又爆发了瘟疫。相城知府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人逃跑。   那个时候,阿溪完全无法理解相城知府的选择。   直到她做出和相城知府相似的选择,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相城知府的心境。   赵大夫问:“既然你说到相城瘟疫,那你还记得相城以及相城知府最后的结局吗!?”   阿溪:“我记得。”   钱大夫叹息:“因为相城知府的当机立断,瘟疫并没有扩散出去。相城周边的百姓得救了。但是瘟疫之后,暴怒的相城百姓冲进府邸,将相城知府活活打死。”   阿溪摇头:“我的情况,和相城知府有很多不同。”   “相城爆发瘟疫后,朝廷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致使相城缺少药材和大夫。相城知府封城,城中百姓只能活活等死。”   “我身后的绝仙阁不缺药材,我娘也绝不会放弃我。只要再多等一段时间,漠城就能等来大夫和药材。”   “而且漠城和相城的情况也不一样。”   “相城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想往外逃,普通人也想往外逃。但漠城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想出城,普通人都放弃了逃亡。”   “这样一来,我面对的阻力自然就小了很多。”   卓玛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成功救治了瘟疫,一切都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你以为,你失败之后,下场会比相城知府好很多吗?”   阿溪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行事之前还是莫问前程为好,否则容易瞻前顾后。”   赵大夫、钱大夫和卓玛都沉默了。   如果说在瘟疫面前,逆行进入漠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第一个站出来,代替所有人做出封城的决定,就更需要大无畏的勇敢。   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他们的犹豫不决显得如此苍白。   “好。”   卓玛突然笑了笑。   “宿少阁主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漠城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   张老汉是漠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他年轻那会儿在商队里打杂干活,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   三十年前,塞北爆发瘟疫,他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娶了儿媳妇后,又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一家十口人的生活不宽裕,磕磕巴巴,吵吵闹闹。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也许等哪天张老汉和妻子一蹬腿,两个儿子就会分家各过各的。但几天前,漠城爆发了瘟疫。   大户人家都在想办法往外逃,两个儿子也在家里商量着要不要跑,张老汉耷拉着眼皮,冷冷道:“跑什么跑,绝对不能跑!”   大儿子不解,张老汉抽了一口旱烟:“三十年前,我们逃过一次,最后是什么结局?全家只有我活了下来!”   妻子边剥着蒜,边叹道:“你们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塞北有多可怕。不管跑到哪里都有瘟疫,逃跑就是白白折腾。要是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二儿子红着眼眶道:“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张老汉让妻子这几天做饭时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吃个六七分饱,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大孙子:“大郎,你去请两张驱邪的符回来,一张挂在门口,一张烧成符水,到时全家人都喝一喝。”   大孙子问:“爷爷,符水真的能够驱邪吗?”   “真的能。”张老汉目光悠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符水能治百病,还是在单纯求一个心里寄托。   大孙子接过碎银跑了出去,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没回来。   张老汉刚要骂人,就见大孙子急匆匆跑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奇异的惊色。   “爷爷,城门被一个姑娘带人堵住了!那个姑娘说,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什么!?”张老汉一惊,“姑娘?是卓玛大人吗?”   大孙子激动道:“不是,她说她姓宿,是个大夫。”   张老汉狐疑道:“一个大夫能堵住城门?”   ***   这个时候,阿溪庆幸自己不只是一个大夫,她的身后还站着绝仙阁和聚贤盟,她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功超凡脱俗的暗卫。   单纯靠暗卫,封不住城门。   但高超的武功,再配上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身份,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漠城的大户人家,与阿溪、卓玛的人在城门下对峙了半日,才默默退去。   阿溪知道,他们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出城。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住漠城的局势,如果漠城的瘟疫继续恶化下去,那到时候,这些人不会再顾及她的身份。   所以稍作休息后,阿溪找来赵大夫和钱大夫,与他们商量建立隔离区的事情。   漠城出现的这场瘟疫,是一种全新的瘟疫,起初表现出来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但没过几日就会慢慢加重,最后病人会在高热不退中昏厥死去。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不算特别强,可几天下来,漠城还是有了上百名病例。   隔离区并不难建,真正难的,是如何说服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住进隔离区。   卓玛说:“他们宁愿掏光积蓄去买符水治病,也不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大夫。”   赵大夫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赶紧把病人集中起来。”   钱大夫也是气狠了:“既然讲不通道理,那我们就来硬的,直接去到他们家里,把人抓到隔离区。”   三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阿溪。   不知不觉间,阿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人追问:“什么办法?”   阿溪不忍对那些生病的百姓付诸武力,但对那些神棍,她可就没有半点儿手软了。   她命人连夜抓来城中所有神棍,让这些神棍去说服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住进隔离区。   百姓不听他们的话,却很听神棍的话,配合着乖乖住进隔离区里。   赵大夫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阿溪脸上戴着简易版口罩,手上戴着手套,静静凝望这一幕:“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的。”   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卓玛主要负责调度人手、配合工作;   钱大夫带着一帮人,运用古籍记载的办法,控制瘟疫在人群中的扩散速度;   阿溪和赵大夫负责照顾病人,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只是,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阿溪他们翻遍了手头所有古籍,都没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办法。   这天,又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饱受折磨后痛苦死去。   阿溪来不及悲伤,就迅速投入到对另一个重症病人的救治中。   等她忙完手头的工作,才听人说卓玛找她。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艾草熏遍全身,这才去见卓玛:“怎么了?”   卓玛叹气:“今天有好几波人来找我,说他们家中陆续有亲眷染上了瘟疫。我勉强将他们打发走了,但看情况,最多三日,要是还找不到药方,他们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漠城。”   阿溪抿了抿唇。   卓玛问:“你们有头绪了吗?”   阿溪苦笑:“暂时还没有。”   距离封城才过去了五天,要是这么快就有头绪,每一次瘟疫爆发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卓玛也不想再给阿溪泼冷水,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告知阿溪,让阿溪做好心理准备:“城里的草药所剩不多了。”   阿溪问:“不是刚从附近城镇调了一批过来吗。”   卓玛摇头:“塞北的草药储备并不丰富,那批草药只是杯水车薪。”   阿溪默然,片刻后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   阿溪辞别卓玛,刚回到隔离区门口,就见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还稍微有点意识,小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正是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儿子吧。”男人见到阿溪,松开板车,哭喊着朝阿溪扑了过来,还作势要跪下去,“我爹和我儿子这两天一直在喝驱邪的符水,但是符水没有用,我儿子今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下午那会儿还开始呕吐腹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阿溪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掀开小孩的眼皮,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怀里的银针,对准穴位给小孩扎了两针,缓缓运针。   小孩青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痛哭流泪、悔恨交加的男人,阿溪没有再说任何指责的话语:“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男人不愿意离开,阿溪说:“夜间风大,他们不能吹风。隔离区里都是病人,你们进去只会添乱。”   等两个男人走了,阿溪让人将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送进帐篷里。   她用热水洗手,取过旁边的布擦干皮肤表面的水,又用烛火烫了烫银针,继续给小孩施针。   不多时,小孩身上扎满了针。   等阿溪给孩子拔完针时,她额头已满是汗水。   张老汉躺在旁边,突然问:“大夫,我家大郎还有救吗?”   阿溪没有瞒着张老汉:“我一会儿让人给他喂些药,先看看他明天能不能醒过来。”   张老汉眼里滚出混浊的老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都怪我,大郎刚发热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大儿媳都说要把他送来隔离区,但我不同意,我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好心,免费给我们看病……我就让他一直喝符水……”   “要是大郎死了,大夫你们也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有脸再出去见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溪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张老汉,只希望这个叫大郎的孩子能够撑过去吧。   不然这个贫穷的家庭,怕是要彻底以悲剧收场了。   幸运的是,张老汉的大孙子熬了过去。   阿溪再来给爷孙两扎针时,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给阿溪跪下,阿溪连忙扶住他:“你们的病还没好,切忌大喜大悲。等病好全了再谢我也不迟。”   刚安抚好张老汉,阿溪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尖叫声。   她让张老汉重新躺下休息,她自己朝着隔离区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看清隔离区大门的情况后,阿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队侍卫手里握着武器,将隔离区大门团团围住。   赵大夫上前与他们辩论,推搡之间险些摔倒在地。   阿溪越过人群,连忙扶住赵大夫,喝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恭声道:“宿少阁主,我家主子说了,他无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留在隔离区里,不要再前往城门阻拦他们出城。”   阿溪咬牙:“你家主子是谁?”   侍卫脊背微弯,却没有回答阿溪的问题,于是他的恭敬便只浮于表面。   阿溪冷冷一笑:“不敢说?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这队人马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能象征身份的物品,阿溪快速扫过他们,高声道:“虎口磨损程度远高于一般习武之人,你们惯用武器一定很沉。来之前你们都换过武器了吧。”   “重心习惯性落在左脚,这应该和你们所习的功法有关系。”   “呼吸沉浊,体内火气旺盛。”   “你们是城东乌霸堂的人?”   侍卫微微变色:“既然宿少阁主猜中了我们的身份,还请宿少阁主卖我们堂主一个面子。我们堂主说了,他愿意无偿捐赠两车草药,换取宿少阁主的原谅。”   阿溪缓步上前。   侍卫拔出一半长剑:“还请宿少阁主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溪说:“今日谁也不能出漠城。要是你们觉得能拦下我和我的人,就尽管试试。”   侍卫一咬牙,威胁道:“如果宿少阁主一定要前往城门,我们不会阻止。但是宿少阁主离开之后,你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没有办法保证了。”   阿溪面色大变,围观的人也发出喧哗声来。   不过乌霸堂堂主行事素来霸道。尤其是他所修的功法对心智影响很大,只有他会不管不顾下这样的命令。   但也正是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恰好拿捏住了阿溪的软肋。   她不怕这些人伤害她,但她担心这些人会耽误疫病防治工作。   “你们……”   阿溪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经过内力的加持,在众人耳畔响起。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   阿溪猛地抬头。   人群朝着两边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姚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   常月提着一颗染血头颅,立在姚容斜后方。   常月身后,十几名黑衣人持剑静立。   “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头好像是……是乌霸堂堂主!?”   “乌霸堂堂主纵横漠城几十年,就这么……死了?”   无需多言,看到此情此景,众人心里只浮现出一个想法:给宿少阁主撑腰的人,到了。   ***   “娘!”   阿溪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她下意识跑向姚容,但想到自己刚从隔离区走出来,连忙在中途停住脚步。   “我身上还没熏艾草,你别靠近我。”   姚容从上到下打量阿溪一圈,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要说阿溪的状态,自然算不上好。   这段时间里,阿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眼底下印着青黛。   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姚容安抚道:“别担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阿溪点点头,心头重担卸去了大半,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几日里,她成为了很多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不能在他们面前犹豫退缩。   因为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但现在,她的主心骨到了。   只要有她娘主持大局,漠城就乱不了。   姚容的视线从阿溪那儿挪开,落到那一队阻拦阿溪的侍卫身上时,寸寸如刀:“你们是乌霸堂培养的死侍吗?”   为首侍卫双手颤抖:“回姚阁主话,不是。”   “既不是死侍,他人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为首侍卫的双手终于脱力,长剑滑落,重重坠地:“请姚阁主恕罪。”   姚容没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再转,落到那些藏身在人群中、属于各方势力的探子身上,最后落到闻讯匆匆赶来的卓玛身上。   “从现在起,漠城暂时由我接管了。”   “瘟疫结束前,仗着武力擅闯城门、传播谣言扰乱民心、囤积货物影响物价者,格杀勿论!” 第200章 魔教妖女 (完)   在卓玛的全力配合下, 姚容以最快速度平息了这场事端。   除了带来一众高手外,姚容还带来了五名医者。   这几名医者的出现,大大缓解了阿溪他们的压力。   更令阿溪他们惊喜的是, 姚容一行人还带来了二十车草药。   这二十车草药不算多, 可是最多再过十日,陈南就能带着更多的大夫和草药抵达漠城。   “我要替漠城百姓多谢绝仙阁的仗义相助。”卓玛惊喜道。   姚容摆手:“如果你们要感谢的话,就感谢阿溪吧。”   卓玛郑重道:“我相信漠城百姓永远不会忘记阿溪大夫。”   知道姚容和阿溪母女两肯定有话要说,卓玛他们聊完正事就离开了。   阿溪走到姚容身边,拉着姚容的手放在自己颊侧, 柔声道:“娘,让你担心了。”   姚容拉着她坐下:“你这些天,一定很辛苦吧。”   阿溪鼻尖一酸:“是很辛苦。”   姚容笑:“我还以为你会嘴硬,说自己不辛苦呢。”   阿溪说:“娘也辛苦了。”   姚容给阿溪递了杯水,等阿溪平复好心情后,才问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阿溪都一五一十说了。   姚容望着她沉静的眉眼, 发自内心道:“阿溪, 我很为你的选择骄傲。”   也许阿溪的医术还未至臻境,但她已具有一颗苍生大医之心。   阿溪微愣。   下一刻, 她眼眸弯起,笑意盈盈。   “娘, 你相信我吗,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烛火落入她明亮的眼眸,仿佛有一股烈焰自她眼底熊熊燃起, 势要将世间疾厄都一一焚烧殆尽。   姚容道:“我相信你。”   ***   有姚容在背后支持, 阿溪不需要操心别的事情, 可以完全投入到对疫病的救治中。   在不断调整药方后,阿溪他们找到了可以防止病情恶化的草药。   虽说暂时还无法根治疫病, 但可以为重症病人争取到更多时间。   张老汉的大孙子连着用了三顿药,终于彻底摆脱了生命危险,也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张老汉老泪纵横,直呼神医。   就在姚容带来的草药告罄前,陈南终于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草药抵达漠城。   “阁主,属下幸不辱命。”   姚容点头,知道陈南也在担心阿溪:“我派个人给你带路,你先将这些草药送去阿溪那里。”   陈南刚到隔离区,就听说阿溪晕倒,疑似感染了瘟疫的事情。   陈南想要冲进帐篷里面去探望阿溪,却被钱大夫拦了下来。   染了瘟疫的病人,除了大夫和大夫的助手外,其他人都不能够随意靠近。   钱大夫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和阿溪是什么关系,但隔离区已经够乱了,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乱。”   陈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大夫说得是。”   “我先去交付草药,再去通知阁主,若是阿溪醒来,希望大夫能够在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阿溪醒过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她盯着帐篷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床褥上爬起来。   赵大夫掀开帘子,恰好瞧见这一幕,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大夫,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半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有我们这些人在,我们会尽全力改进药方的。”   阿溪试着捏起拳头,她苦笑道:“我浑身都没力气。”   赵大夫将手里的药递给她:“你这段时间太操劳了,明明才刚染上瘟疫,但一应症状与那些重症患者差不多。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阿溪乖乖喝药:“我娘是不是很担心我?”   “是啊,还有你那个叫陈南的师兄也很担心你。”   “陈南师兄也来了啊……”阿溪咽下碗里最后一口药,突然道,“赵大夫,我记得你前两天还在说试药效果不理想。”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要干嘛?”   阿溪指着自己:“我可以给大家试药。我是大夫,又全程参与到了疫病的研究中,我很清楚什么药对疫病有效果,什么药对疫病没有效果。”   赵大夫目瞪口呆:“你……你……”   阿溪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情况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场瘟疫再耽误下去,漠城百姓就要错过秋收了。   赵大夫犹豫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溪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想好了。只是,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娘。我已经够让我娘担惊受怕的了。”   ***   但姚容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从系统口中。   系统急切道:【是药三分毒,她现在已经很虚弱了,不能再让她折腾自己了。】   姚容偏过头,去看窗外将落未落的桂花:“她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假装自己不知道。”   【可是……】   “我说过,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什么?相信她能熬过去,还是相信她能解决瘟疫吗?】   “都不是。”   姚容抬起手,接住了随风飘落的桂花。   “我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正如漠城封城这一次,她就做得非常好,不是吗?”   ***   阿溪确实做得非常好。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她都会配合赵大夫他们试药,并在第一时间给予反馈,甚至尝试着提出自己的设想。   也许是因为自己感染了瘟疫,阿溪对这场瘟疫的理解更深刻了几分,她提出的不少设想都得到了采纳与证实。   在众人合力之下,赶在九月十五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治疗疫病的最佳方案。   阿溪在喝完药后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随后,赵大夫他们又给其他病人用了药,确定这种药真的有效后,开始迅速推广。   及至九月二十日,漠城最后一位感染瘟疫的病人也痊愈了。   张老汉牵着大孙子离开隔离区时,放声大哭。   大孙子安慰道:“爷爷,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张老汉摇头:“爷爷哭是因为高兴啊。”   大孙子问:“高兴的时候怎么会哭呢?”   张老汉抹掉眼泪,温声道:“你还小,你不懂。”   大孙子挠挠脸:“那我就不问了。爷爷,以后我还要喝符水吗?”   张老汉摇头:“不喝符水了,再也不喝符水了。以后你要是生病了,就要来看大夫,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   张老汉和大孙子高高兴兴走出隔离区。   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一家还有张老汉的妻子都站在隔离区外,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如张老汉这般想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曾经被放弃的痛苦,也终将因为没有被放弃而得到救赎。   姚容站在人群之中,听到张老汉这番对话,不由向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看去。   大孙子注意到姚容的视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姚容。   姚容微微一笑,朝他招手。   “这位贵人,您有什么事情吗?”大孙子问。   姚容将一盒栗子糕递给他:“这盒糕点送给你。”   大孙子咽了咽口水,却没有马上伸手接,而是看向张老汉。   张老汉受宠若惊:“贵人,这太贵重了。”   姚容说:“我很喜欢你们刚刚说的那番话,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病了那么久,正好给他甜甜嘴。”   张老汉这才犹豫着收了下来。   姚容越过他们,走进隔离区。   隔离区的帐篷已经被拆了大半,不少人穿行其间,姚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阿溪。   阿溪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正在和钱大夫聊天。   以往合身的长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脸上笑意温和。   阳光蹁跹落于她发梢,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吃栗子糕吗?”   姚容拎着糕点,走到他们面前。   “吃啊。”阿溪笑容娇憨,“天天喝药,我的舌头都要苦死了。”   姚容说:“自作自受。”   也许是心虚,阿溪总觉得她娘这句话意有所指。   不过,她应该瞒得还挺好的吧?   “娘,我们去找陈南师兄吧。他到了漠城那么久,我都没有能见上他一面。”阿溪连忙转移话题。   陈南也在找阿溪,见到阿溪,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了吗?”   阿溪笑道:“刚吃了块栗子糕,不过确实有些饿了。”   陈南:“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饭点了,不如我给你下碗面,你随便吃几口垫垫肚子?”   阿溪脆声应好。   姚容根本不想吃陈南煮的面,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她去找了卓玛。   卓玛正在和下属商量秋收的事情,听说姚容来了,连忙亲自去迎:“姚阁主怎么亲自过来了?”   姚容直接道:“我是来兑现阿溪的承诺。”   漠城如今完全在姚容的把控之中。   那所谓的东西南北中五大势力,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助卓玛成为漠城之主,再顺手卓玛铲除掉一些障碍,不过是举手之劳。   十月初,赶在漠城转冷之前,漠城百姓完成了秋收。   同时,漠城易主。   赵大夫、钱大夫他们这些受邀前来的人在参加完城主仪式后,启程离开漠城。   漠城百姓十里相送。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理,阿溪的身体恢复不少,和姚容商量过后,阿溪也要启程离开漠城。   卓玛依依不舍:“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漠城过完年再离开。”   阿溪道:“漠城的冬天还是太冷了,不适合修养。”   卓玛一想也是,就没有再劝阿溪留下来过年。   阿溪、姚容一行人离开漠城那天,造成的轰动比赵大夫钱大夫他们大多了。   要不是阿溪特意下了马车劝他们回去,他们怕是要一路相送二十里。   不过等阿溪他们离开漠城后,在下属的提议下,卓玛在城门口立了一块医书模样的石雕。   石雕上刻“大医精诚”四个大字,下面则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讲述了这一段对抗瘟疫的历史。   阿溪、姚容、陈南、赵大夫、钱大夫等人的名字,也随之载入了漠城的史册之中。   历史也许会模糊他们的名姓与容貌,但漠城百姓会永远铭记他们。   ***   第一场雪落下时,姚容一行人回到了绝仙阁。   左护法十分高兴:“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姚容道:“我们要是不回来,今年绝仙阁就太冷清了。”   阿溪从马车里钻出来:“是啊,我要赶回来陪左爷爷过年。”   左护法笑得合不拢嘴,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阿溪,你是不是怕我训斥你,才提前说好话哄我?”   阿溪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左爷爷训斥我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好歹呢。”   “你啊……”左护法看着阿溪,是既心疼又自豪,“明年好好在门派里待着,等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得跟以前一样了,才能下山游历。”   阿溪点头应好。   就算左护法不说,她短时间内也不会再下山的。   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阿溪的身体总算是彻底恢复了。   阳春三月,又到了绝仙阁三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时候。   看着那些基本不超过十岁的孩童,阿溪突发奇想,对姚容说:“娘,我也想收一两个弟子传授医术。”   姚容道:“当然没问题。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苗子。”   阿溪走下高台,绕着那些孩子转了一圈,突然站在一个小男孩面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睛十分明亮:“阿溪大夫,我是漠城人,我叫张大郎,您曾经救过我的命,您还记得吗?”   阿溪心念一动,问他来绝仙阁拜师,是想要学什么。   张大郎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顺着阿溪的话问:“我可以跟您学习医术吗?”   阿溪问:“你喜欢医术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阿溪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收你为徒。”   张大郎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请师父收下我吧。”   除了张大郎外,阿溪又收了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这两个孩子就算是她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有了两个徒弟后,阿溪的生活越发充实,每天除了伺弄草药、整理医书,就是教导张大郎他们。   聚贤盟最近出了些乱子,姚容这个副盟主懒得动弹,就将陈南派了过去。   陈南在聚贤盟待了整整半年。   半年后,他才得以脱身回绝仙阁。   阿溪站在门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饿了吗?”   陈南笑了笑,觉得这句话异常耳熟。   好像以前每一次她从外面回到绝仙阁,他都是这么问她的。   于是他学着她的回答道:“有些饿了。”   “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跟我来厨房,我给你煮一碗面。”   陈南心头陡然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他乖乖跟着阿溪到厨房,接过筷子和面条。   吃完碗里的面条后,陈南抬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人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   “你先说。”   “你先说。”   阿溪唇角微弯,抢着道:“那你说吧。”   陈南放下碗筷。   因为长时间赶路,他现在的模样可以说是十分狼狈,但他的语气很认真。   “阿溪,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与我携手共度一生吗?”   阿溪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灰,郑重回应:“我愿意。”   两人说定之后,一起去找了姚容。   姚容正在和左护法商议事情,听说他们的来意,左护法高兴道:“好啊,绝仙阁好久没有这种喜事了,你们的婚事一定要大办特办。”   姚容也笑:“是该大办特办。”   她的女儿成亲,肯定要风风光光、十里红妆。   这场喜宴确实盛大非凡,整个江湖的人都以收到请柬为荣。   直到多年后,这场喜宴的诸多细节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婚后不久,阿溪就带着她的两个弟子下山游历。   偶尔陈南有空了,也会陪着阿溪出行。   随着两个弟子的年纪渐渐大了,阿溪又收了几个新弟子。   她在教导弟子上的才华,并不比她在医术上的才华少。   在收下六弟子后,阿溪突然找到姚容,说出自己谋划了很久的一个决定:“娘,我日后不打算继承绝仙阁。”   她虽是绝仙阁少阁主,但她根本不能胜任绝仙阁阁主的位置。   姚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放心吧,我也没想过让你继承绝仙阁。”   阿溪笑了笑:“还有另一件事情。我想要自己创办一个门派。”   姚容有些诧异:“什么门派?”   阿溪一字一顿道:“神医谷。”   江湖不少门派都会传授弟子医术,但从来没有一个门派,是完全以医术作为立身之本。   “神医谷是一个门派,也是一座书院。”   “我想把手里收集到的医书都散出去,我想为这个世界多培养一些医者。”   姚容的身子下意识坐直:“你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阿溪道:“最早是在漠城,我每次和那些大夫进行讨论,都能收获到很多新的感悟。后来我带着几个徒弟下山,我意识到学习医术的门槛太高了。”   “医者的数量,远远少于百姓对医者的需求。”   “凭我一个人,诊治不了天下百姓的疾病。但我多教出一个学生,就能多救很多人。”   姚容抬起双手,轻轻拊掌:“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吧,神医谷谷主。”   有了姚容的鼓励与支持,阿溪开始投入到神医谷的建设中。   在考虑了地理、环境等种种因素后,阿溪决定在旭阳派的原址上建立神医谷。   毕竟旭阳派有现成的房屋,还有现成的药田。   她还特意去了趟赵大夫和钱大夫的老家,想说服他们担任神医谷的长老。   赵大夫已年过半百,原本是想留在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最终,他被阿溪所描绘的前景打动,同意出山。   钱大夫正当壮年,自然也愿意加入神医谷。   花了足足一年时间,阿溪终于完成了前期的筹备工作,开始正式招收弟子。   神医谷招收弟子的原则是“有教无类”。   弟子之间不分高低贵贱,只看求学之心是否坚定、在学医上是否有天赋。   经过几天的筛选,神医谷一共收下三十名弟子。   这三十名弟子不会拜入任何人门下,而是进行统一授课。直到五年后,他们完成考核顺利出师。   这些弟子就如同星星之火,从神医谷洒向天下。   而阿溪依旧待在神医谷里,为这个世界培养下一批星星之火。   那个在原剧情里,临死前说出“这个世界真可怕啊”的少女,正以自己的力量改变着这个世界,重新谱写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则。   (魔教妖女完/大白牙牙牙) 第201章 亡国之君1   姚容正在阅读一本史书。   史书很厚重。   姚容看的那页内容却很简薄。   简薄到寥寥几段话, 就铭刻了一个朝代的终结,凝聚了一个人的生平。   这个朝代叫大烨。   这个人是大烨亡国之君,南黎。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姚容合上书页, 用指尖抚弄着书脊, 轻声问系统。   她在上个任务结束后,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假期结束回到时空管理局,刚坐下喝了杯茶,给自己养在休息室的几盆植株浇了水,系统就给她传送来了这本史书。   【你应该能猜到吧?】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以往都是直接发布任务, 这回居然提前给我透露了任务内容。”   【这个任务有点复杂,必须提前和宿主进行沟通。】   姚容感兴趣道:“你仔细说说。”   【这个任务的对象是南黎。南黎的生母在他出生前就断气了。】   “所以我会变成一只鬼?”就像上上个灵异世界一样。   【任务世界没有鬼怪这种存在。按照时空管理局相关条例,你不能以鬼怪的形式进入这个任务世界。】   姚容眉梢微挑:“那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系统低低咳了一声,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姚容:【这就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姚容:“……”   系统显然也很心虚,弱弱道:【因为这个任务的特殊性,宿主有权拒绝这个任务。不过……我们部门是什么情况, 宿主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部门是个新成立的部门, 虽是近来也发掘了不少任务者,但这些任务者的表现只能说一般。   唯有姚容, 所有任务都是“完美”评级。   如果连姚容都觉得这个任务很困难,不打算接下它, 那这个任务就只能暂时搁置。   直到未来某一天, 有新的任务者能够胜任,它才有可能得到重启。   不过最大的可能, 就是被永远搁置。   这种情况在时空管理局里屡见不鲜, 优秀的任务者总是难求的。   “你心虚什么?”姚容逗够了系统, 轻笑出声,“我又没说不接这个任务。”   系统惊喜:【真的!?】   “真的。”   姚容垂眸, 又看了眼史书。   既然已经瞧见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系统不给她任何犹豫反悔的时间,立马将剧情和记忆都传送了过去——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   原身出生在将门世家,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就深受父兄宠爱。   后来,一道圣旨,让她成为了皇帝的妃嫔。   原身不算受宠,但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她一路顺顺利利晋升,在怀孕之后更是被册立为了昭妃。   原身怀孕七个月时,异族入侵边境,她爹、大哥和二哥悉数战死,弟弟下落不明。   就在原身为父兄的牺牲难过不已时,居然有消息传回来,说这场战役的失败都是因为她弟弟贪功冒进,她爹和两位兄长为了救她弟弟,急急忙忙出兵支援,这才中了敌人的计策,连带着麾下三万精锐都被敌人全歼。   皇帝大怒,收回对原身父兄的追封,还迁怒到原身身上,罚原身禁足宫中。   原身不相信父兄会做出这种事情,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死后还要背负满身骂名,不顾禁足令,硬闯出宫殿,跪在御书房外,请求皇帝彻查此案,还她父兄一个清白。   皇帝却认为她仗着怀孕无法无天,一怒之下夺去她的妃位,将她打入冷宫。   进入冷宫当晚,原身的肚子就发动了。   没有产婆,没有太医,原身生了一天一夜都没把孩子生出来。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匕首递给贴身伺候的宫女,让宫女在自己咽气后,剖开自己的肚子取出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就让这个孩子好好活着。   如果这个孩子熬不过去,就让这个孩子随她一起离开人世。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在鬼门关里徘徊许久,居然活了下来。   可他的出生是如此不详。   皇帝在听说这件事情后,厌恶地皱了皱眉,就把这个孩子彻底忘在了脑后,甚至都不愿意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   这个排行第三、没有名字的孩子,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般,在皇宫最贫瘠的角落里磕磕巴巴长大。   他没有得到过大儒启蒙,不懂得任何大道理,只是在老太监的教导下认了字。   他没有学过任何武功,甚至在长年累月的挨饿受冻中伤了身体根基。   偏偏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他,在一场宫变之后,被太傅季玉山扶上了皇位。   从此,他终于不必挨饿受冻,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南黎。   但,什么是皇帝?   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怎么做皇帝。   更没有人告诉过他,何谓为君者的责任。   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十六岁时,太傅季玉山迫于舆论,给了他一些权力。   他握着这些来之不易的权力,只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追封他的母妃,将他母妃的坟墓迁入皇陵。   第二件事情,举国征召最出色的画师,为他绘制母妃的画像。   第三件事情,推平冷宫,在冷宫那块区域大兴土木,建造一座高三层的宫殿,取名为摘星宫。   就在摘星宫一点点建成之时,征讨太傅季玉山的起义军也一步步杀向京都。   宫成之日,大军兵临城下。   季玉山闯入宫中,欲挟天子一同逃往北边,却被天子当众拿下。   而后,天子拔剑。   一向给人懦弱无能印象的少年天子,第一次出手,就如此雷霆果决。那柄从来都只做装饰用的天子剑,第一次拔出,就挥剑斩向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臣。   剑落血起。   这位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权臣倒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南黎面颊染血,问那几个被制服的亲卫:“季玉山已死,你们是降,还是不降?”   亲卫不语。   南黎再挥剑。   连着斩杀三个亲卫,最后一个亲卫低头,表示自己愿效忠南黎。   南黎亲手割下季玉山的头颅,丢给那个亲卫,又对身边人下令道:“听闻起义军首领有大才,军队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颇有明主之相。”   “他一路打出的旗号是诛国贼,清君侧。你们带着季玉山的头颅去投降,然后打开城门,迎起义军入城,不要让将士们做无畏的牺牲了。”   “还有那些效忠大烨的臣子,在大烨灭亡后,也许会自尽以全气节,也许不愿一人侍奉二朝。将朕的话转述于他们:他们不必为大烨做到这等地步,这天下万民,还需要他们留着有用之身。”   身边人愕然询问:起义军入城,百姓、将士、大臣都有了安排,天子该如何自处?   南黎不答,只从怀里拿出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递了过去:“起义军进城后,若真能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三日之后,你就将这道圣旨献给起义军首领,告诉天下人,朕乃自愿禅位。朕死以后,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朕和大烨皇室的旗号兴兵作乱。”   天子该如何自处?   天子无需自处,因为南黎的安排里,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活路。   身边人大惊失色,跪下求南黎收回成命,请他速速换上衣服逃走。   “朕这一逃,要有多少人为之失去性命?”南黎放下圣旨,丢下天子剑,脱去天子冠,除去玄黑冕服,“我若一死,该有多少纷乱都得以平息?”   他卸去所有能象征天子身份的东西,缓缓走出宫殿,独自一人穿过血与火的宫闱,登临摘星宫最高处。   这是他一手督造的高楼,也是他为自己挑选的葬身之地。   长风四起,孤月高悬,南黎用一场熊熊烈火,结束了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也结束了大烨长达一百五十年的统治。   ……   怀中的史书突然凭空自燃。   火焰的温度烫得姚容下意识松开手。   史书滚落在地。   书上的文字一点点被烧掉。仿佛有一只手在抹去那些历史。   远处有风刮来,吹散已经烧成灰烬的史书。隔着散落漫天的灰烬,姚容看见了那座挂着“摘星宫”牌匾的宫殿,以及火光中的玄衣少年。   他站在摘星宫最高处,凭栏伸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天上的月亮。只是月亮太遥远了,摘星宫摘不到星星,更摸不到月亮,只有孤独的月辉笼罩着他。   “登基六年,我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当一名好皇帝。”   “我能为这天下百姓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用我的死,提前结束朝代更迭。”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活下来……”   命运齿轮再次转动,时间长河飞速逆流。   当最后一抹灰烬,连同火光一并消失在姚容的视线里,那段早已定格在岁月里的历史,终于获得了一次重新改写的机会。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三皇子,改写乱世格局。】   【系统检测到大烨当前气运值为10,请宿主尽快行动。】   ***   荒草萋萋,红墙衰败。   这座名为“长信宫”的宫殿位于皇宫西北角,是整个皇宫最冷清落败的地方。   比起长信宫这个名字,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更为人所知。   那就是冷宫。   入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凉,墙角的野柿子树结了不少红彤彤的果子。   一个十岁出头、介于孩子与少年模样的人趴在树上。   他穿着不太合身、露出一截脚踝的灰色棉袍,一边伸长手去摘柿子,一边小声念叨:“这个给桂生,这个给鹊儿,还有这个是我的……”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够到柿子时,长信宫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三分喜色。   “鹊儿,咳咳,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面带病容的老太监听到动静,扶着墙从屋里走出来,每一步都颤颤巍巍的。   看着鹊儿空空如也的手,老太监一愣,急声道:“我不是让你去内务府领东西吗?难道是内务府的人又克扣了殿下的物资?”   鹊儿脸上喜色淡去:“桂公公,我忘记了。”   桂生脸皮一拉,刚要发怒,就听到鹊儿理直气壮道:“桂公公,我现在已经不是长信宫的人了。掌事嬷嬷发了话,同意把我调去丽妃那儿当个洒扫宫女。”   “您也别怪我,这长信宫是什么情况,您和我都再清楚不过。”   “内务府发的那点儿东西,连三皇子一个人都养不活。我还年轻,总得为自己多谋划谋划,您愿意待在这里守着三皇子一辈子,我可不愿意。”   丢下这句话,宫女越过桂生走进殿里,很快就背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走了出来,扬长而去。   桂生气得眼前发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栽倒在地上,可这些年的冷宫生活,到底还是磨灭了他的气性。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咽下胸中的悲愤,拖着久病未愈的身体去内务府。   天气越来越冷,长信宫什么东西都缺,要是这回再领不来过冬的物资,殿下就要遭罪了。   静静趴在树上的孩子终于动了动。   他掏出那个原本要留给鹊儿的柿子,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表皮上的灰尘,就连皮带肉啃了起来。   “还说什么要一辈子守着我,好好照顾我长大……果然都是在骗人的……这样也好,少了一个人跟我分柿子,不用担心今年的柿子不够吃了。”   柿子皮又苦又涩,从舌头一路苦到了心底,他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气恼道:“今年的柿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儿都不甜!连柿子也要欺负我吗!”   冷宫幽深清寂,原本就算他喊得再大声,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更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可这一次,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奇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   【叮,检测到宿主条件吻合】   他微微一愣,左右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系统开始绑定】   他揉了揉耳朵,奇怪道:“明明没有人……谁在说话?”   【倒计时3,2,1……】   【系统完成绑定,开始扫描宿主数据】   【姓名:暂无   性别:男   年龄:十二岁(虚岁十三)   身份:大烨三皇子   智商:130(你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习武资质:85(满分100,当世少有,不过似乎身体根基有损)   明君值:0(目前你还不具备任何成为明君的条件)   技能:无(看来你是真正意义的零基础)   积分:0】   当最后一个数据落下,原本冰冷机械的系统音被一道温和含笑的女声取而代之: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明君养成系统。] 第202章 亡国之君2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三皇子惊得瞪大了双眼, 但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没有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宿主不用大惊小怪,你看不到我, 只能听到我的声音。]   这个所谓的明君养成系统, 自然是姚容。   在接收完记忆和剧情之后,她一直在想自己该用何种方式来完成任务。   系统给出的建议是借尸还魂,或者附在某只小动物身上,又或者利用入梦术进入三皇子的梦里。   但姚容觉得这三个方式都不适合她。   经过慎重思考,她决定将自己伪装成明君养成系统, 陪伴在三皇子身边,以发布任务的形式一点点引导三皇子。   震惊过后,三皇子反倒冷静下来了。   他觉得这个自称“系统”的……人?姑且是人吧……她说的每句话都很奇怪,让人难以理解。   也许是他今天没睡好,这才出现了幻觉。三皇子自我安慰,手脚并用爬下树。   [现在发布主线任务一:拯救即将被推入水的桂生。限时一刻钟。   任务完成获得新手礼包和100积分, 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三皇子脑子嗡地一声作响, 险些没有站稳。   “你说什么,桂生落水了!?”   三皇子急声询问,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像是要指引他去寻找桂生。   三皇子不知道系统是不是在骗他, 可是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一年前, 接生他、照顾他长大的宫女春玉, 就是在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 为救下受罚的小宫女鹊儿,惹了贵妃不高兴, 被活活打死。   后来鹊儿无处可去,桂生就把鹊儿带了回来。   现在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桂生了……   三皇子拉开长信宫的大门,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时,他终于借着湖对面长廊初初挂上的灯笼,看清了散落在湖边的棉布和木炭,以及那一片在湖里沉沉浮浮的衣角。   “桂生!”   三皇子冲到湖边,淌过冰冷的湖水,伸手去拽桂生的胳膊。   如果桂生还清醒着,这个举动也许有些冒险,但这会儿桂生已经不省人事,三皇子连拖带拽,用尽全力将桂生拖到岸上。   他累得喘不上气,却顾不上休息,扑到桂生面前,用双手摁住桂生的胸口:“桂生,桂生你快醒醒!”   桂生吐出几口水,却没有清醒的迹象,对他的叫唤毫无反应。   [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一,获得新手礼包和100积分。]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三皇子急声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桂生的对不对!”   [已为宿主打开新手礼包,宿主获得落水丸。   落水丸:只要落水后还剩下一口气的人,服用此丸都能活过来。]   一颗黑色丸子凭空出现在三皇子的掌心里。   [宿主,赶紧喂桂生服下落水丸吧。]   三皇子依旧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姚容。   他颤抖着手,掰开桂生的下颚,将药丸丢进桂生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溶。   下一刻,桂生的呼吸恢复沉稳,体温慢慢上升,脉搏也变得有力起来。他睁开眼睛,呆愣愣看着三皇子,难以置信道:“殿……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皇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渍与眼泪:“我……”   [宿主不能将系统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   三皇子下意识看向桂生。   桂生竟像是完全没听到这道声音。   三皇子改口:“我悄悄跟在你后面跑了出来。桂生,这些事情迟些再说,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落水丸可以保住桂生的性命,但没办法药到病除,桂生强撑着走回宫里,勉强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再次晕了过去,躺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   三皇子关上所有窗户,又跑去隔壁房间,抱来自己的被子盖到桂生身上,桂生还是一个劲喊冷。   宫里没有木炭,只剩一些柴禾,就在三皇子思考要不要用柴禾烧火取暖时,他突然想起一事,转头跑出长信宫,摸黑再次来到湖边。   桂生领到的棉布和木炭依旧散落在周围,三皇子松了口气,还好东西都在。他蹲下身,一一拾捡回去,用那些没受潮的木炭烧了一盆炭火。   内务府分发给他的木炭,是最下等的木炭,稍微有些地位的宫人都不会用。炭火驱散寒冷的时候,也升起了浓烈到呛鼻的烟尘。   可即使是如此劣质的木炭,长信宫里也只得了那么一小袋。   三皇子将炭盆放到桂生床边,挪了挪位置,确保烟尘不会熏到桂生的眼睛,小声道:“这样应该就能暖和一些了吧。”   [一位仁慈的君王,应具备一颗怜爱之心。   为鼓励宿主再接再厉,系统奖励一次抽奖机会和10积分。   请问宿主现在是否就要抽奖?]   三皇子一怔:“……是。”   [抽奖进行中……]   [恭喜宿主获得恒温棉被2条,品质最好的银丝炭10斤。请问宿主现在是否要使用?]   三皇子再次说了声“是”。   原本烟熏火燎的炭盆突然没有了烟尘。   三皇子捡起丢在旁边的小木棍,试着戳了戳。   木炭碎开,质地光滑,很像是传说中的无烟银丝炭。   他又伸手去摸棉被。   棉被外表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原本冷硬、已经没有太多保暖功效的棉芯,再次恢复了柔软温暖。   三皇子看了看桂生,确定桂生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月色如水流淌而下,三皇子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小声问:“桂生听不到你的声音,对吗。”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知道我的存在,听见我的声音。]   “请问……您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   三皇子心说,能预测到桂生落水,能凭空出现落水丸,还能悄无声息替换木炭和棉被……   这还不算是神仙手段吗?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该如何询问才不会惹怒这位:“那您是人吗?”   [是。]   知道对方是人,三皇子莫名松了口气:“那您为何要自称系统。”   [这就涉及到我的来历和身份了。]   姚容开启忽悠大法:[你听说过大烨开国皇帝的事迹吗?]   三皇子诚实道:“没有。”   [前朝末年,群雄割据,战乱四起,太|祖皇帝被酷吏押去挖河渠,竟挖出了早已失踪千年的和氏璧。从那之后,太|祖皇帝有如神助般,在短短十年时间里一统南北,建立大烨。]   三皇子微微皱眉:“您是说……”   姚容截住他的话头,以万分肯定的语气道:[没错。世上有句流传千年的俗语:和氏璧,传国玉玺也,得之可得天下。]   [世人都以为和氏璧的珍贵,在于它是御玺,却不知道是因为和氏璧里面有一个明君养成系统。]   三皇子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这番话:“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传国玉玺。”   [当年太|祖皇帝临驾崩前,命钦天监算了一卦,算出大烨传国一百五十年后会有一场大劫。一旦度不过这场大劫,大烨就会灭亡,天下也将再次陷入战乱流离。]   [我欠太|祖皇帝一个人情。他请求我在一百五十年后重新苏醒过来,帮大烨皇室度过这场灾劫。]   [而你,就是我择定的人选。]   [我会像当年培养太|祖皇帝一样,将你培养成为一代明君。]   三皇子:“……”   “不管怎么样,谢谢您救了桂生。”   [不用谢。]   姚容提醒:[落水丸只能保住他的命,不能药到病除。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太舒坦,落水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   [不过只要你完成我发布的任务,就能获得对症的草药,还能获得各种物资,改善你们的生活条件。]   “……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我的意思是,救下桂生、获得草药和物资,好像和培养明君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   [帮助你解决困扰,照拂你身边的人,都是前期必要的情感投资,也是为了取信于你。]   [再说了,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才能让你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   三皇子有些恍惚。   姚容笑了笑,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明君吗?]   三皇子:“……为什么会是我?”   他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知道“明君”意味着什么的。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普通孩子,也许就要因姚容这句话而兴奋了。   但三皇子完全不信这话。   他很清醒,也很理智。   他在冷宫出生,在冷宫长大,既没有实力强大的外家作为倚仗,也没有得到过皇帝的看重和宠爱,君子六艺更是样样不通。除了身体里流着一半皇室血脉外,他没有任何成为皇帝的资本。   他甚至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   毕竟像他这样,连好好活着都很艰难的人,有什么资格肖想帝位呢?那也太不自量力,太异想天开了吧。   不过,三皇子不会将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要是系统听了他的话,对他失望,像鹊儿一样抛弃了他,选择帮助其他皇子怎么办?   桂生还没度过危险,不管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不管这个系统是不是在骗他,现在他都需要系统的帮助。   [看在宿主今天受惊的份上,系统免费赠送宿主一锅姜汤,请宿主自行去厨房领取。]   三皇子起身走去厨房。   厨房里的容器并不多,三皇子的目光很快锁定在瓦罐上。   他掀开瓦罐盖子,浓郁的姜汤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证系统的手段,但三皇子还是倍感震惊。   他取出一个碗,将姜汤倒到碗里,试着喝了一口,差点被呛到。   姚容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办:[姜味重,驱寒效果才好。]   三皇子:“……”   三皇子能怎么办。   他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全灌下去。   [提醒一下宿主,如今已是戌时。   一位英勇的君王怎么能不具备强健的体魄,还请宿主自行解决晚餐。   任务完成奖励三副治疗风寒咳疾的草药和1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半夜,桂生果然发起高热。   三皇子已经通过任务拿到了对症的药,他用冷水打湿毛巾,拧干之后搭在桂生额头上,匆匆跑去厨房煎药。   好不容易煎好药,天也渐渐亮了。   [恭喜宿主完成煎药,奖励两人份的早餐和10积分。]   一个漆黑食盒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食盒款式普通,共分三层。   下层放着两碗浓稠的小米粥,米粒饱满膨胀,粥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米油,米香伴随着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中间那层放着送粥吃的小菜,品相极好,一看就很开胃。   最上面那层则摆满枣泥糕。   三皇子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原本他还在发愁该怎么解决早饭,没想到系统直接帮他解决了。这些食物清淡又不失营养,份量也足,正适合桂生现在吃。   三皇子拎着食盒,端着药碗去叫醒桂生。   桂生晕晕乎乎爬了起来。   看到早膳如此丰盛,他心底有些奇怪。   三皇子随口糊弄了过去,转而问起桂生落水的事情。   桂生捂着头回忆起来。   他出了冷宫就直奔内务府,好不容易领到了物资,他抱着东西往回走。   在靠近那片湖的时候,他看到有两个太监正站在角落里聊天,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那两人在聊些什么,不想惹祸上身,他加快步子飞快离开了那里。   结果刚走出一段距离,两个太监从后面冲了上来,捂着他的嘴将他往湖边拽……   回忆到这里,桂生的头又开始疼了:“要不是殿下及时赶到,老奴可能就要淹死在湖里了。”   三皇子将放凉的药递给桂生,让他赶紧喝药,喝完药再好好睡一觉:“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它都是次要的。”   治疗风寒的药有安神作用,桂生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三皇子端着空掉的药碗走出房间,脸色一点点冰冷下来。   很显然,那两个太监是在杀人灭口。   桂生路过湖边的时候,那两个太监很可能正在密谋什么事情。他们不确定桂生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又害怕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桂生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从桂生经过湖边到桂生被推下湖,中间只隔了很短的时间。   他们行事越是果断狠辣,越说明他们密谋的事情非同小可。   如果他们知道桂生没有死,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如果那些人再狠毒一点,也许连他都不会放过。因为那些人没有办法保证,桂生会不会把事情透露给他,他会不会也同样是知情人。   他不知道那些人背后站着什么人,但看他们行事如此猖狂,他们的主子在宫中地位一定不低。想悄无声息弄死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很难吗?   想到这儿,三皇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   他和桂生从来没有害过人,所求不过是一个“平安”,但现在,就连“平安”都没有办法保证了。   他救不下春玉姑姑。   在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春玉姑姑已经被活生生打死了。   难道如今,他要坐视那些人害死桂生吗?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能让他和桂生平安,他一定会不闻不问。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还装鹌鹑,估计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连那两个太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三皇子试探道:“您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   “您能告诉我吗?”   姚容向他确认:[你确定要知道吗?]   三皇子点头,语气坚定:“确定。”   [好,你可以用100积分向我购买事情真相,请问是否购买。]   三皇子迫不及待道:“购买。” 第203章 亡国之君3   当今圣上年号为永庆。   永庆帝的子嗣还算丰盈, 共有六位皇子,五位公主。   几位皇子里,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夭, 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   五皇子乃丽妃所出, 六皇子乃贵妃所出。   后两位皇子的生辰只差了半个月,但宫里人都知道,永庆帝疼爱五皇子更胜六皇子,所以两位皇子自幼就不对付。   他们的母妃同样不对付。   丽妃以“丽”作为封号,可知其貌美程度。她是一位六品官嫡女, 仗着永庆帝十几年如一日的宠爱,在后宫屹立不倒。   贵妃是权臣季玉山的亲侄女,家世显赫,在皇后去世后就一直执掌凤印、打理后宫,除了没有皇后之名,她在宫中有了皇后之实。   前段时间, 依附季家的大臣重提立后之事, 想要将贵妃推上皇后之位,永庆帝当场驳了回去。   次日恰好是五皇子的生辰, 永庆帝随手取下自己腰间玉佩送给五皇子当作生辰礼物。   ……   说到这里,姚容的声音顿了顿。   三皇子问:“然后呢?”   姚容静静打量三皇子, 他的脸上没有嫉妒, 也没有忿忿不平,仿佛永庆帝只是一个陌生人。   [考考你。]姚容说, [你觉得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枚玉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永庆帝还是皇子时, 先帝将那枚玉佩送给了他。这些年里, 永庆帝一直随身佩戴着。]   三皇子微微皱眉,这枚玉佩的象征意义可不一般, 陪着永庆帝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天子:“五皇子收下了吗?”   [丽妃短视,让五皇子收下了。]   “我记得,六皇子的生辰与五皇子相近。那……”三皇子的声音顿了顿,学着姚容喊,“永庆帝有送六皇子什么生辰礼吗?”   [没有。]   三皇子肯定道:“贵妃一定气疯了。”   子以母贵,六皇子的身份肯定要略贵重于五皇子。   但前朝刚有人提出立后之事,永庆帝就开始抬举五皇子,显然是故意落贵妃的面子。   不过,为了打贵妃和季家的脸,就将五皇子推到台前,让五皇子成为贵妃和季家的眼中钉……这种做法,是不是太极端了些?   在三皇子看来,永庆帝就算疼爱五皇子,这份疼爱也有限度。   [以贵妃的家世,你觉得她看得上丽妃吗?]   “看不上。”   [没错,她看不上丽妃,更看不上永庆帝。]   三皇子:“……”   [六皇子是贵妃的心头肉,自幼就是被贵妃捧着长大的,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六皇子唯一没有赢过五皇子的地方,就是永庆帝的疼爱。]   [也许永庆帝是真的疼爱五皇子,但还有一种可能,是永庆帝故意让所有人觉得他疼爱五皇子。]   这个说法,和三皇子刚刚的猜想不谋而合。三皇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一来,有他的支持,丽妃能和贵妃打擂台,后宫不至于成为贵妃的一言堂。]   [二来,这样做可以伤害六皇子,进而伤害贵妃。]   [当自己看不起的人,打了自己的脸,还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你觉得贵妃会无动于衷吗?]   三皇子垂下眸,认真思索。   毫无疑问,贵妃一定会报复回去。   难不成,那两个太监是贵妃宫里的人?   三皇子脑海里先是浮现出这样一个猜想,又被他否定了。   如果那两个太监都是贵妃宫里的人,没必要跑来长信宫附近接头。   特意跑来偏僻的地方接头,又对路过的桂生痛下杀手,很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太监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被桂生看清他们的脸。   综合以上种种信息……   “一个太监是贵妃那边的人。”   “另一个……应该是丽妃……”三皇子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改口,“是五皇子宫里的人!”   姚容笑了笑:[为什么是五皇子而不是丽妃?]   三皇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丽妃再如何受宠,都不可能越过贵妃。没有了丽妃,也会有其他妃子,贵妃没必要花大力气对付丽妃。”   “但五皇子不一样。五皇子的存在,确确实实会拦了贵妃和六皇子的路。贵妃执掌六宫,无论是往五皇子宫里安插一个人,还是收买五皇子宫里的人,都再容易不过。”   [你分析得很对。]姚容肯定道,[那两个太监,一个在贵妃宫中负责伺弄花草,一个在五皇子宫中负责饮食。]   饮食……   三皇子只觉心惊肉跳:贵妃收买五皇子宫中负责膳食的太监,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想对五皇子下手!   六皇子这个年纪,正是对父亲充满濡慕的时候。永庆帝利用了六皇子对他的濡慕,肆无忌惮伤害着六皇子,贵妃早已忍无可忍。   永庆帝敢伤害她的孩子,她就敢去报复他的孩子。   原剧情里,桂生溺死在湖边不久,五皇子暴毙,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当场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从那之后,宫中局势越发不可收拾。   最终宫变爆发,无数人身死,三皇子在仓惶中被季玉山推上皇位……   可以说,五皇子的死,是宫变的导火索。   三皇子的年纪还太小了,在宫里宫外都毫无根基,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成长。所以眼下,五皇子不能出事。   [现在发布主线任务二:请宿主利用这些已知信息,破坏贵妃的计划,保护好自己和桂生。限时三日。   任务完成开启“经史子集”版块和获得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十月还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很少有宫人会来梅园。   但这会儿,梅园一角,两个太监正在悄悄碰头。   贵妃宫中负责伺弄花草的太监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最近能不见面,最好不要见面。”   五皇子宫中负责膳食的太监也不废话,直接道:“老太监没死,被冷宫里那位救了回去。”   花草太监一惊,压低声音骂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亲眼看到他沉进湖里才离开的吗?”   膳食太监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花草太监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以贵妃娘娘的性子,要是知道我们办事出了这么大纰漏,你和我都讨不了好果子吃。那个老太监一定要死。”   “冷宫里那位呢?”   “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连死两位皇子,就太打眼了。先留他一命,等风声过了再说。”   “行,丽妃宫里昨儿新来了个洒扫宫女,叫鹊儿。我打听过了,她之前是在冷宫那边伺候的,我们可以借她的手除掉老太监。”   ***   三皇子坐在院子里想了半天,依旧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完成任务。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下门。   三皇子猛地抬头看向大门方向。   长信宫素来冷清,这个节骨眼上,是谁在敲门?   “殿下,桂公公,是我回来了。”   是鹊儿的声音。   “我用手里仅剩的银钱,换了一些吃食和棉布,都是殿下能用上的……”   “我知道你们在生我的气,不愿见我,我把东西放在门口,等我走之后你们再出来拿就好。”   [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去开门,看看她想做什么。]   三皇子一惊:“您是说……”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办法确定。]   鹊儿放下挎篮,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回头,惊喜道:“殿下,您还愿意见我,这真是太好了。”   三皇帝低头,看着脚边满满一篮子的物资,心情有些复杂。   鹊儿照顾过他一点时间,就算鹊儿抛下他,想办法去了其它宫,他也只是有些难过,心里并不责怪鹊儿。   但如果鹊儿这回过来,不是单纯送物资,而是要借着送物资的名义做些什么……   对面,鹊儿还在自顾自说话,不断诉说自己的苦衷。末了,她探头往里面瞧:“殿下,桂公公呢,怎么一直没见他出来。”   三皇子心乱如麻,只说:“桂生病了,染了风寒。”   “什么?”鹊儿惊呼一声,紧张道,“肯定是我昨天说的话太过分,让桂公公气到了,他才会生病的。都怪我,都怪我。殿下,桂公公的情况怎么样?”   看着鹊儿那浮夸的表演,三皇子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情况不太好,我们在冷宫里没有药材,只能用毛巾敷额头来降温。你要进去看看桂生吗?”   “我不进去了。”三皇子的声音很冰冷,但鹊儿没有多想,“风寒这种病严重起来是能要命的,不吃药怎么行呢。我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桂公公弄来对症的药。”   丢下这句话,鹊儿就急匆匆离开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着鹊儿离开的背景,神情哀伤。   如果他没有事先得知真相,看到鹊儿提着篮子过来,听到鹊儿说要帮忙弄来草药,不管能不能用得上,他都会很高兴……   他猜到那些人会出手,但他没猜到的是,那些人会派鹊儿过来。   鹊儿也许不知道那些人具体要做什么,但是……   她真的一点儿猜不到那些人的打算吗?   “您现在能确定了吧。”三皇子赌气道。   姚容没有马上回话。   理智稍稍回笼,三皇子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心底再有气,也不该发泄在系统那里。   系统突然不说话,难道是觉得他的言行冒犯了她?一想到这儿,三皇子顿时提心吊胆,道歉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然后他就率先听到了道歉声——   [抱歉。]   姚容知道他很委屈,很难过。   那句带着赌气意味的气话,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心。   被曾经相依为命的人抛弃、背叛,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太残忍。   更何况是对一个少年。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直面这些。]   [但是不行。]   [你的处境太危险了,多拖一刻,就有可能多一分危险。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三皇子莫名心慌,姚容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您不怪我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是啊,他没做错什么,桂生也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想在冷宫里好好待着,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他们。   他们凭什么受人摆布,身为小人物,难道就注定要成为大人物计划里的牺牲品吗,难道就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如果这件事情,一定要以死亡作为收场,那死的,一定不会是他和桂生。   三皇子垂下眼睛,他知道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二了。   只要让丽妃知道贵妃收买了五皇子身边的太监,丽妃一定会出手。也许暂时对付不了贵妃,但丽妃想要解决那两个太监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一来,贵妃的计划就被破坏了,他和桂生身上的危机也解除了。   真正难的地方在于,他该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让丽妃知道这件事情。 第204章 亡国之君4   鹊儿走出冷宫一段距离, 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她脚步一拐, 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凉亭。   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就站在凉亭里, 手持拂尘,背对着鹊儿。   鹊儿走上前,小声道:“公公,我打听过了,桂生公公染了风寒, 现在正缺草药。”   膳食太监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叹息道:“可怜见的。我和桂生认识了那么多年,他的难处我也知道,这副草药是我之前感染风寒时太医开的,后来病提前好了,这药就剩了下来。你给桂生送去吧。”   鹊儿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但想到膳食太监的许诺, 她暗暗一咬牙,笑着接过草药:“桂公公能认识您这么个朋友可真有福气, 要不是有您记挂着,他怕是熬不过这一遭了。”   膳食太监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 还能听不出来鹊儿在故意装傻, 就为了让自己的良心稍微过得去些?不过也正是因为宫里多的是鹊儿这种人,他行事才能如此顺利。   鹊儿拿到草药后, 没有马上折返长信宫, 她在外面待了很久, 才装作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快步向着长信宫走去。   长信宫的大门没有关上, 只是虚虚掩着。   这应该是三皇子特意给她留的门,鹊儿跨过台阶,推门而入。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三皇子盘腿坐在柿子树下,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向鹊儿望来。   他的眼神很透亮,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澈剔透,仿佛能映照旁人心底最肮脏的念头。   鹊儿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下意识低下头。   但很快,鹊儿又抬起了头,扯出一抹笑容:“殿下,您一定等着急了吧?”   她扒拉了下散乱的发丝,喘着气道:“我求了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一副药。”   三皇子上前要接草药,鹊儿下意识避开了:“殿下,还是我去厨房煎药吧。”   “你已经不是长信宫的人了,怎么能劳烦你干活。”   鹊儿勉强笑道:“殿下这就折煞我了。我做奴婢的,在哪儿不是干活呢。”   “鹊儿,你还记得春玉姑姑吗?”三皇子话锋一转,突然道。   鹊儿心中一慌,怕被三皇子看出异常,越过他走进厨房忙活起来:“殿下怎么突然说起了春玉姑姑。”   三皇子堵在厨房门口,慢慢帮她回忆。   “一年前,你在司针房干活,不小心打湿了六皇子的新衣服,惹得贵妃很不高兴。”   “司针房女官挨了贵妃的批评,就将心底的不忿都发泄在你身上。”   “春玉姑姑不知道贵妃在司针房里面,出手救下了你,却惹怒了贵妃。最终,她代替你被活生生打死,你也被踢出司针房,奄奄一息,无处可去。”   “桂生去帮春玉姑姑收敛尸体的时候,你求桂生带你回长信宫。桂生看你可怜,就把你带了回来。”   三皇子回头,望着身后那棵长满果实的柿子树:“你到长信宫的时候,树上最后一个柿子刚好被我吃了。我说来年树上柿子熟了,就要请你吃头一批尝尝味道,你哭着说好。”   “鹊儿,现在柿子熟了,你还想吃柿子吗?”   鹊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起柿子,她正心乱如麻着,随口搪塞过去:“殿下,您留着自己吃吧,我在丽妃那边不缺吃食。”   三皇子目光幽深:“好,我知道了。”   他在心里问姚容:“这副草药有什么问题?”   姚容早就扫描好了相关数据,听到他的话,她才回道:[里面大多数草药都是对症的,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反而会加重病情,伤及肺腑。]   [如果桂生在没有服用落水丸的情况下喝了这碗药,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三皇子闭了闭眼,转身走出长信宫。   他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儿,竟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灌木丛前。   那儿长着一株野生夹竹桃。   花期将尽,夹竹桃依旧开得热烈。   三皇子伸手,折下一朵夹竹桃。   “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   屋外天色渐暗,鹊儿终于煎好了药。   她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刚想给桂生送去,三皇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伸手拉住她:“你才刚到丽妃宫中,出来这么久,不会被责罚吗?”   鹊儿看了看天色,也有些焦急:“等给桂公公喂完药我就回去。”   三皇子说:“桂生现在还没睡醒,醒来也得用些东西才能喝药。你把药放下来,赶紧回去吧,入了夜就不好在宫中走动了。”   鹊儿也不愿亲手喂桂生服下这碗药,顺着三皇子的话放下药碗。   但她又有些不放心,叮嘱三皇子:“殿下,您可千万要记得喂桂公公服下这碗药啊。”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急切了,鹊儿扶了扶鬓发,找补道:“我也是担心桂公公的身体,早一点喝了药,也能早一点康复。”   三皇子捏着花瓣的手终于松开。   借着袖子的遮掩,那瓣夹竹桃落入鹊儿腰间,轻轻一闪,竟是隐身了。   目送着鹊儿远去,三皇子关上长信宫大门,端着药碗和煎药的瓦罐来到柿子树下。   他蹲下身,捡起一旁的木棍,费力挖出一个木坑,将药碗和瓦罐都放了进去,又小心埋上。   做好这一切,三皇子也不在意地上脏,直接席地而坐,双手环抱着膝盖,神情落寞:“厨房里就这么一只瓦罐,以后该用什么来做饭和煎药啊……”   [系统赠送一只瓦罐。]   三皇子一怔。   [系统赠送一颗糖。]   三皇子:“……”   三皇子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那颗孤零零的奶糖,眼睛瞪大:“就一颗?”   [天都要黑了,小心吃多了糖坏了牙齿。]   三皇子动作有些不熟练地扯开包装袋,将软乎乎的奶糖塞进嘴里。   甜滋滋的奶香味从舌尖蔓延开,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我能再要一颗吗?”三皇子突然问。   [用柿子和我换吧。]   三皇子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想尝尝头批柿子的味道。]   三皇子鼻尖一酸,埋头冲进了屋里。   一张缺了半条腿的八仙桌摆在角落,桌上放着两个红彤彤的柿子。   这是三皇子昨天摘的。   左边那个是摘给桂生的,右边那个是摘给他自己的。   三皇子捧起右边的柿子,小心翼翼问:“这个可以吗?”   [这个就很好。]   白光闪过,他手里的柿子变成了一袋奶糖。   ***   任务者从时空管理局进入任务世界之前,他们的意识会停留在一个名叫“无尽空间”的地方。   这个地方相当于是任务世界和时空管理的中转间。   这段时间,姚容一直待在这里。   她正坐在沙发上,手心突然浮现出一个柿子。   系统化成巴掌大的鸽子,翅膀扇得极厉害,在她耳边喊:【任务世界的东西不允许带回无尽空间,你把它偷渡回来,知道要花多少积分吗。】   柿子已经很软了,姚容撕开一层果皮,咬了口果肉:“没事,那点积分我还是付得起的。”   系统:哼,平等地讨厌每一个积分富豪。   时空管理局里,任务者每完成一项任务,任务者及其系统都能获得一定积分。完成度越高,获得的积分就越多。   抱了个好大腿,001系统是它们部门里最富裕的统。   但什么都怕对比。   比如它的好大腿,常年稳居时空管理局积分榜前十,进入它们部门后,更是一跃成了积分榜第一,系统每次悄悄看富婆的积分,都会因为数数字而头晕目眩——它没有头,也没有眼睛,它只是被羡慕嫉妒冲昏了CPU。   【知道你不缺积分,但这不单单是积分的事情,这是在违反规定,要是让主神发现了,一定会扣你的任务完成度。】   说到任务完成度,系统立马提心吊胆起来。   不行。   不能让它家宿主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扣任务完成度!   它家宿主至今可是百分百完成度的神。   系统化出一把大小合适的键盘,用它的鸽子翅膀噼里啪啦狂敲键盘,忧愁道:【帮你遮掩一下,应该能不被主系统发现。】   姚容默默偏头看了一眼系统。   偷渡柿子是违反规定,但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她家系统意图蒙骗主系统,问题明显要大得多吧?   要是被主系统知道,就不单单只是任务完成度的问题了。   算了,看见系统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姚容默默将心底的吐槽收了回去。   她找来一把刀,垂眸削皮,开始品尝柿子。   ***   三皇子拿出系统奖励的草药,用新的瓦罐煎好之后端进屋里。   桂生已经醒了。   睡了一天,他的精神状态比早上那会儿好了很多。   “殿下,都是老奴不好,让您替老奴做这些事情。”   三皇子摇摇头。   桂生总是喊他“殿下”,自称“老奴”,不让他动手做太多粗活,但这些年来,他和桂生相依为命,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越了主仆,更似亲情。   他为桂生做的这点事情,怎么比得上桂生为他做的。   如果没有桂生和春玉姑姑护着他,他根本没办法在冷宫里平安长大。   桂生接过药碗,突然想起一事:“刚刚老奴在屋里,好像听到了鹊儿的声音?”   “对,鹊儿来过。”   “殿下,鹊儿她……”桂生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跟三皇子说鹊儿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三皇子不想让桂生担忧伤心,隐去了所有事情,只说,“她送了些东西过来。”   桂生还以为这两天吃的东西、喝的草药都是鹊儿送来的,稍微感到安慰了一些,埋头喝药。   等桂生喝完药,三皇子将奶糖递了过去:“给你甜嘴。”   桂生脸上露出笑:“殿下留着自己吃吧。”   三皇子道:“我那儿还有很多,刚刚已经吃过一块了,你也来试试味道。”   桂生这才接过。   奶糖一入口,就冲淡了嘴里的苦味,甜到了人心底。   桂生笑道:“这是从哪儿来的糖?老奴这辈子还没吃过比这更甜的东西。”   三皇子跟着道:“是啊,我也没吃过比这更甜的东西了。”   聊了几句,确定三皇子这两天过得不错,桂生才安心躺下休息。   姚容这才开口:[我吃完柿子了。]   三皇子期待道:“好吃吗?”   姚容学着他们的句式:[我没吃过比这更甜的柿子了。]   三皇子被逗笑了。   夕阳垂落,晚霞将抿,介于红黄之色的柿子被落日晕上一层柔和的光。   三皇子指着树上的柿子:“您还要吃吗?我请您吃。”   他强调:“这回不用给我糖,也不用给我任何东西。”   姚容无视了气鼓鼓的系统,笑着答应下来:[好啊,那就再来一个吧。谢谢你的柿子。]   三皇子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盛。   柿子对神通广大的系统来说,肯定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分享交换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还好系统没有嫌弃。   ***   鹊儿脚步匆匆,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成功回到了丽妃所在的玉妆宫。   刚踏进宫门,她就瞧见膳食太监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鹊儿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   “亲眼看着他喝下去了?”   鹊儿犹豫了下,点头应是。   膳食太监没注意到她的迟疑,满意地点点头,给她递了一个荷包。   鹊儿接过,动作隐蔽地捏了捏。   很轻,没有厚度,里面放的是银票。   “这里是五十两,还有五十两,我已经托人送出宫,保证会送到你娘手里。”   “多谢公公。”   “五皇子那里离不开人,你回去吧。”   鹊儿是玉妆宫品级最低的宫女,和另外三人住在一起,她回到屋里的时候,另外三人也都在。   鹊儿与她们打了声招呼,端着盆出去洗漱。等熄灯躺在床上,她才悄悄打开荷包。   里面装着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   鹊儿用指尖轻轻触碰银票,眼里蕴满泪水:为了一百两……就为了这一百两……   身侧的宫女突然翻了个身,鹊儿吓得不敢再做任何动作,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去,她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翌日,天还没亮,她们一屋子人都起来打扫宫殿了。   五皇子今年六岁,暂时还住在玉妆宫偏殿,没有迁到皇子宫。   鹊儿打扫到五皇子寝宫附近时,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际滑落。她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际,又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地面,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快速打扫完这片区域,匆匆跑向另一处地方。   就在她转身离开不久,一点微弱的光在草丛亮起,一片粉色花瓣静静躺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起床了。   梳洗完毕,五皇子要去丽妃那里和丽妃一起用早膳。   他刚走出偏殿,踏上前往主殿的必经之路,一阵风迎面吹来。   粉色花瓣被风卷起,吹到他的眼前,轻轻打在他的眼睑上,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伸手去捞。   花瓣被他捞入掌中,五皇子低下头,还没看清花瓣的具体纹路——   “殿下,快丢掉它!”   大宫女紧紧盯着那粉色花瓣,神情凝重。   “咱们宫里,怎么会有夹竹桃花瓣?”   夹竹桃这种花毒性很强,人误食之后能致死,所以很少有人把夹竹桃作为观赏性植物来种植。   但贵妃娘娘非常喜欢夹竹桃,她住的宫殿及附近都种有不少夹竹桃。   丽妃和贵妃不对付,贵妃喜欢的东西,丽妃当然不可能喜欢,玉妆宫是没有夹竹桃的。   这片夹竹桃花瓣,肯定是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   看这花瓣的新鲜程度,应该刚从枝头摘下没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宫里有宫人刚去过贵妃宫殿附近,不小心沾上了花瓣,然后掉在了此地。   一片花瓣原本不值得大动干戈,但事涉五皇子和贵妃,就由不得大宫女不上心了。   她将这件事情悄悄按下,牵着五皇子去见丽妃。   趁着其他宫人伺候五皇子净手时,大宫女走到丽妃身边,悄悄汇报了整件事情。   丽妃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五皇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帝王的宠爱能持续多久,等她年老色衰的时候,她能够依靠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去查,看看昨天有谁长时间离开了玉妆宫。尤其是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必须彻查清楚,决不能让贵妃那边钻了空子。”   两个时辰后,一份名单呈到丽妃面前。   丽妃看着上面的四个人名,眯起眼睛:“都打听清楚了吗,这四人昨天去了哪儿?”   大宫女先说了另外两人,才说到鹊儿:“这个叫鹊儿的宫女,是前天才来的,她原是在冷宫那位皇子身边伺候,昨天说是去给那位皇子送东西了。”   要不是大宫女提起,丽妃都要忘了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子。   丽妃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晦气东西般:“是那位生来不详、克死自己生母的三皇子?”   大宫女点头应是。   丽妃不悦:“怎么把伺候过那种玩意的宫女召进咱们玉妆宫?”   用帕子压了压唇角,丽妃暂时放下心中不满,示意大宫女继续。   大宫女道:“她昨天出门的时候,确实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不少东西。唯一比较可疑的地方就是,她在外面待的时间比较久,午时出门,直到申时末才回来。中间隔了两三个时辰。”   “不过她前日刚到玉妆宫,品级又太低,不像是贵妃安插进来的人。”   丽妃点头,指着最后一个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问:“他呢,昨天又去了哪里?”   大宫女道:“他身子不适,去了趟太医院,托学徒帮他开了些治疗风寒的药。不过奴婢查到,除了昨日,他大前日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丽妃眯起眼睛,冷冷一笑:“看来还真有问题。”   大宫女问:“娘娘,我们该怎么做。”   丽妃寒声道:“直接抓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至于另外三人……虽说没什么嫌疑,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他们赶出玉妆宫吧。”   犯了错,被主子赶走的宫人还能去哪儿?   当然只能去环境最恶劣的浣衣局,不分昼夜冬夏地给太监洗衣服,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也许在丽妃看来,她没有直接要了鹊儿的命,就算是仁慈了。但当鹊儿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却觉得天都塌了。   她抓着那个来通知她的大宫女,连声问:“姐姐,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我才刚来宫中,怎么会惹恼了娘娘呢。”   大宫女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昨日去了哪里。娘娘不喜欢念着旧主的下人。”   鹊儿手一松,跌在地上。   她不是念着旧主……   但她怎么敢说自己昨日是去做了什么……   对,都是膳食太监害的,要不是他招惹她,让她去做这些事情,她怎么会擅离职守,怎么会回去长信宫!   她要去找膳食太监,要让他出手帮帮她,就算不能继续留在玉妆宫,也要让他把她调去其它宫殿。   想到这儿,鹊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外疾走几步,就在她快要走出下人居住的区域时,她看到昨天还高高在上的膳食太监,今日面如死灰,被几个人如死狗一般拖走。   鹊儿吓得捂住了嘴,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再动任何歪心思,老老实实回屋收拾东西,当天就搬离了玉妆宫,住进了浣衣局。   单从环境来说,浣衣局的环境还是比长信宫略好一些的。   除此之外,浣衣局没有哪一点比得上长信宫。   鹊儿在长信宫里,虽然也吃不饱穿不暖,但她不会有繁重到怎么做都做不完的工作,不会有人打罚她、排挤她。   她在浣衣局待了一天,手就因为长时间浸着冰水揉搓衣服起了茧子。   在浣衣局待了两天,鹊儿就受不了了。   她拿着五十两银子,想找关系把自己调走。   但她是被丽妃罚来浣衣局的,哪个宫人敢冒着得罪丽妃的风险把她从浣衣局调走。   有个胆大的太监,直接收了她的银子,却不帮她做事。   鹊儿想把钱要回来,反而被浣衣局的管事狠狠责罚了一通。   躺在冷硬的床上,鹊儿发现自己最后的出路,竟然是回到长信宫伺候三皇子。   桂公公病得那么厉害,就算没有她那一碗药,估计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虽然她做过对不起桂公公的事情……但是经历过这一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三皇子长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弥补错误。   鹊儿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出浣衣局,再次前往长信宫。   她到长信宫的时候,三皇子正倚在窗边昏昏欲睡。   “殿下。”   鹊儿没进屋,隔着窗户在走廊跪下。   “求您救救鹊儿吧!”   三皇子睁开眼睛,眸光渐渐凝定,冷若春水:“你发生了何事?”   鹊儿隐去了膳食公公的事情,只说自己为了给三皇子送东西、给桂生找药,惹恼了丽妃,被丢到了最辛苦的浣衣局。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语带哭腔:“殿下,您看,我的手在冷水里泡了两三日,如今又红又肿。而且浣衣局的管事动则打骂,我手臂上有好几处淤青。要是再在那里待下去,也许我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   三皇子慢慢坐直身子,打断她的诉苦:“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鹊儿咬了咬唇:“奴婢想从浣衣局调回长信宫,继续照顾殿下。”   三皇子淡淡道:“前几日,你想方设法离开长信宫,没有提前知会过我与桂生一声。如今倒是为了回来跪下求我。”   “奴婢知道,殿下定然还恼着奴婢。”   鹊儿开始大打感情牌,说着她曾为三皇子做过的事情。   估摸着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鹊儿开始认错。   “前些日子,奴婢的弟弟托人给奴婢带了口信,说今年家里收成不好,奴婢娘又病了。还说他们给奴婢定了门亲事,等过几年奴婢从宫里出去,也不至于没有依靠。”   “奴婢去玉妆宫,确实有自己的私心,若能多得些奖赏,一来补贴家里,二来给日后的自己傍身。”   说完自己的私心与苦衷,她话锋一转,泣声道:“但殿下您想想,咱们长信宫是什么情况?缺衣少粮,冬天最是难熬。奴婢留在长信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挨饿受冻。去了玉妆宫,奴婢还能给殿下送些吃食布匹,私下接济您和桂公公。”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三皇子轻轻扯开了唇角:“我在宫中没有权势,就算我开了口,浣衣局的管事也不会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轻而温和,但只要鹊儿抬头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的眼里一片冰冷。   可这会儿,鹊儿正低着头,将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不会的。再怎么说,您体内都流着陛下的血,你要是真开了口,再闹上一闹,浣衣局的管事不会不同意这个请求。”   “这样一来,我就要彻底得罪丽妃了吧。”   “殿下。”   鹊儿膝行两步,来到窗下,伸直身子去抓三皇子的手:“说句难听的,要是这也算得罪,那殿下早就已经将丽妃得罪光了。您别忘了,要不是为了给殿下送吃食,给桂公公寻药煎药,奴婢也不会被逐出玉妆宫……”   “鹊儿。”   三皇子反手拽住鹊儿的手腕,力度极重。鹊儿疼得抬头,恰好撞进三皇子那双凌厉含怒的眼眸,吓了个激灵。   “从进来到现在,你可曾问过一句桂生的情况。”   鹊儿脸色惨白:“……奴婢忘了。”   “是忘了,还是心虚,所以不敢问?”   鹊儿浑身哆嗦,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一路蹿升,令她头皮发麻。   尖叫声压在她的喉间,鹊儿不死心地扯开唇角,怀着侥幸:“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没听懂?”   “没听懂吗?”三皇子抬头,看向院中西北角那棵柿子树。   鹊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树根旁,有一块不大不小、明显刚翻新过的土壤。   “你送来的东西,都埋在里面。”三皇子甩开鹊儿的手,“我给过你机会了。”   鹊儿跌跪在地,震惊地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沉沉吐了一口气,又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可最后,鹊儿还是将那碗热气升腾的药递了过来。   所以他将那瓣夹竹桃放到了鹊儿身上,利用夹竹桃来引导丽妃的视线,让丽妃彻查玉妆宫的人事,揪出那个膳食太监。   那个膳食太监要是熬不住严刑拷打,就会交代他的同谋。   也许他会交代出鹊儿,也许不会。   但无论他交代不交代,鹊儿都没有性命之忧——丽妃不是在主持公道,她不会因鹊儿意图谋害一个无关紧要的太监,而对鹊儿痛下杀手。但丽妃也不会让鹊儿继续待在玉妆宫里伺候。   “桂生没死,所以我也没有取你的性命。”   “但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谈什么情分,那会让我觉得很可笑。”   鹊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长信宫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后悔,有害怕,有遗憾……   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宫门外。   破旧却高大的宫墙将她拦在外面,只有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从墙内横伸出几支枝杈,上面挂了几个半生半熟的柿子。   不知怎么的,鹊儿突然就想起了三皇子的问话。   去年没有吃上的柿子,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吃上了。 第205章 亡国之君5   [叮, 膳食太监交代了他的同伙。系统判定贵妃计划失败,宿主和桂生的危机已解除。]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二,获得100积分。]   [系统开始升级……]   [三日后将向宿主开放“经史子集”版块, 敬请期待。]   接二连三的提示音在三皇子脑海里响起。   三皇子站在四四方方的狭小庭院里, 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倦。   他干脆坐下来,身体后仰,躺在杂草堆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搭在额前, 遮去太阳的同时也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真正情绪。   [吃一颗糖吧。]   三皇子闷闷应了声“嗯”,从腰间解下荷包,取出一颗奶糖塞进嘴里。他嚼着糖,含糊不清道:“鹊儿到最后一刻,还是没有问起桂生的情况……”   [桂生今日恢复得如何了?你和鹊儿在院中聊了那么久, 也不见他屋里传来动静。]   三皇子被问得一懵。   系统还能不清楚桂生的情况?   [你看, 她没有吃上的柿子,会有其他人吃上。她没有问出的问题, 也会有其他人问出来。]   所有的意难平,好像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三皇子想, 原来那份被人弃之如敝履的心意, 也会被其他人所珍视。   [背叛从来都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但庆幸的是, 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值得我们交托信任。不是吗?]   三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您说的其他人, 是指您自己吗?”   [当然。]   姚容果断承认, 并快速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值得被信任的吗?]   三皇子一愣,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去细细思量。   姚容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她很清楚,对于她的存在,这孩子心底肯定有很多困惑和彷徨。   只是他之前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而且两人之间还没有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就算他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会跟她开诚布公。   所以前几日,姚容并不急着跟这孩子沟通。   一直到现在,她才开口挑明。   “您真的是太|祖皇帝派来的吗?”   不等姚容回答,三皇子继续道:“是不是,其实不重要。”   姚容挑眉。   “我想,我是信任您的。”   “无关您的来历和身份。”   三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没有锦衣玉食,但有春玉姑姑和桂生为他遮风挡雨,也没遭遇过太大的坎坷。   直到这几天,他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坷。   在他无助又不知所措的时候,是系统一直在陪伴他,帮助他和桂生熬过这一劫……   来历和身份都可以造假,情谊却造不了假。   再说了,系统如此神通广大,他有什么值得被系统欺骗的地方吗。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欺骗他,还不如直接去欺骗永庆帝。   冬日午后的阳光并不灼热,带着些许慵懒意味,晒得人也昏昏欲睡。三皇子侧过脸,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覆在眼睑上,神情恬静,呼吸渐轻。   就在姚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三皇子突然轻声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睡不踏实。”   “一部分原因,是我担心桂生半夜会发高热。另一部分原因,则是——”   “我觉得,您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美梦。”   “我害怕有一天睁开眼睛,您就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去了。”   也许当梦醒来,他依旧是冷宫里无依无靠的三皇子 ,从未遇到过什么明君养成系统,也不能救下与他相依为命的桂生。   所以他每天睡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系统一句“在吗”。   得到系统回应,他才起床洗漱。   姚容静静听着他剖析自己的想法,等他止住了话音,才问:[为什么会有这个担心呢?]   “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选中我吧。”   “鹊儿为了地位和财富,抛弃了我。我知道您与鹊儿不同。正因如此,才更让我惶恐不安。”   “您要的,是我成为天下共主。”   “地位和财富,在努力之后,还有可能获得。但那个位置,不是有心努力就能得到的。也许倾尽我的一生,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您能等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我没有成为皇帝的资本,也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我这几日反复审视,都找不到自己身上的长处。”   姚容的神情不自觉认真严肃起来:[不必妄自菲薄。]   三皇子苦笑,这是妄自菲薄吗?   这是有自知之明。   他信任系统。   他怀疑的,是他自己。   他不担心系统欺骗他。   他害怕的,是系统抛弃他。   姚容当然知道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没办法驱逐三皇子心中的彷徨。她组织了下语言,突然问他:[你觉得成为皇帝,需要有什么资本?]   三皇子张了张嘴。   ——成为皇帝,需要有什么资本?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但他觉得,比起他来,五皇子或六皇子无疑更具优势。   就连母妃身份低微的四皇子,也要合适许多。   [是像五皇子一样,拥有帝王的宠爱?   永庆帝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已经看透了。   那样自私凉薄、不堪为帝、不堪为父之人,他的疼爱,轻贱如纸,也配成为资本?]   [还是像六皇子一样,拥有一个实力强大的母族?   今日你倚仗强大的母族成为皇帝,他日你的母族就必然会成为你的掣肘。   他们会仗着昔日的恩情,对你横加干涉,对你指手画脚。]   [你所欠缺的,是能力,是对治国之道的学习。   如果你现在就熟练应用帝王心术,拥有治理国家、平定天下的才能,那还要我这个明君养成系统做什么?]   说到这儿,姚容眼眸轻轻一弯:[至于野心……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过去十二年里,这孩子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皇帝,当然也不会升起相应的野心。   但是,如若未来学有所成,帝王宝座触手可及,而他目之所及尽是人间不平之事,他会愿意将这个天下拱手奉予他人吗?   届时,往前一步就是山河在握,后退一步就是生灵涂炭,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时我并没有告诉你这个‘最合适’体现在哪里,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你不曾舍弃桂生。]   你不曾弃城北逃,尽力谋划,为满城百姓与天下苍生换一条活路。   [你果决冷静,在生死危机前行事不会优柔寡断,却又留有底线,能够克制自己。]   世人都说你怯懦无能,那权倾天下十余年的季玉山,却是死在你的手里。   你可以扩大杀戮,可以疯狂,可以歇斯底里,可以让更多人为你、为大烨王朝陪葬,可以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可你都没有。   你克制住了自己的底线,安排好了一切,最终孤独地、有尊严地死在摘星宫里。   [你有勇有谋,独自解决了危机,化解贵妃的阴谋。]   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如何做一名皇帝。   你却体现了一位帝王应有的担当与决断。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何谓为君者的责任。   你却做到了将天下万民放在心上。   宝石弃于荒野,依旧是宝石。明珠蒙上灰尘,依旧是明珠。   [最重要的是——]   [系统与宿主绑定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解绑了。]   [你是我的第一选择,也是我的唯一选择,无需担心某一日我会突然离开。我会一直陪伴你,直至你的生命来到最后一刻。]   血脉亲情是没有办法解绑的。   你是我的孩子。   是我来不及看一眼,在摘星宫里笑着说自己不应该活下来,亲口否定掉自己存在意义的孩子。   [如果我上面说的那些话,还是不足以说服你,那你就认真记住我下面的那些话——]   三皇子眼眸微微睁大,呼吸也下意识屏住,等待着姚容接下来的话语。   [我是明君养成系统,如何将你培养成为明君,这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不需要考虑得那么远。在我看来,只要你好好完成我发布的任务,熟练掌握我所教授的知识,就一定能达成“明君”这个终极目标。]   [这不只是出于对你能力的信任,更是出于我对我自己能力的信任。]   [所以,那些遥远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只需要顾好眼下——]   [比如现在,先好好睡上一觉?]   像是蜻蜓掠过水面时泛起的涟漪不断往外扩散,三皇子唇角的笑意也在一点点扩大,最终化作一道灿烂的笑颜。   “我明白了。”   “只要您不离开,我会好好按照你说的去做,认真完成您安排的所有任务。” 第206章 亡国之君6   自信不是一下子就能提高的, 三皇子依旧不觉得自己未来能君临天下,但他从姚容那里得到了保证,知道姚容不会抛弃他。   这就足够了。   卸去心头顾虑后, 三皇子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 三皇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是习惯性地先喊了声“系统”。   [早安。]   三皇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都很旺盛,恢复也很快,这会儿已经看不出昨天的疲惫倦懒:“系统,我任何时候跟你对话, 你都能听到吗?”   [是。]   姚容现在使用的是精神体。   按理来说,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精神体不会感到疲惫,也不需要进行睡眠。   [我还可以感知到你周围发生的事情。不过系统设置有屏蔽机制,除非你呼唤我或检测到你处于危险境地,其它情况我都不会开启感知。]   三皇子又问了些问题, 比如积分能用来做什么, “经史子集”板块是做什么的。   [积分的用处很简单,可以用来兑换各种物品。至于后者, 我先卖个关子,等它开放了你就知道了。]   三皇子心中十分期待, 听名字应该是个读书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系统打算怎么给他上课,长信宫里什么都没有, 别说笔墨纸砚了, 连张完好无损的书桌都找不到。   吃过早饭, 三皇子去看他的柿子,要是瞧见有鸟雀偷吃柿子, 他就用长竹竿驱赶。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坐在树底下发呆。   姚容原本是打算过两天,等桂生完全康复再给三皇子上课的。但看着三皇子无所事事的模样,姚容顿时改变了主意。   冷宫里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太少了,这些年里,这孩子过的应该都是这样一种重复又枯燥的生活。   [要是没别的事情要忙,我们来上课吧。]   “上课?”三皇子眼睛微亮,“现在上吗。”   [对。这第一堂课,我们不上诗词歌赋,也不学习经史子集。]   “那要学习什么内容。”   [先确定一下彼此的称呼吧。以前你都是喊我为系统,但按照你们这个世界的规矩,以后你都要尊称我一声老师。]   三皇子爽快改口:“老师。”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三皇子下意识道:“老师平时不是就叫我……”   说到这儿,三皇子反应过来了。   老师的意思是,既然她已经不叫“系统”了,那他也应该从“宿主”换成其它。   可三皇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桂生喊他“殿下”,可这宫里的“殿下”太多了。   其他宫人喊他“冷宫里那位”。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喊他“孽种”。   高高在上的丽妃轻蔑地说他是个“生来不祥之人”。   永庆帝亲口斥责他是个“克母之人”,不配记入宗室族谱……   三皇子那张尚且稚嫩的小脸,突然出现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他叹了口气,道:“老师想喊什么都可以。”   [据我所知,宿主还没有名字吧?]   他闷闷应了一声“嗯”。   姚容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一抹流光自眼尾划过,三皇子惊讶:“取名字!?”   [老师给学生赐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给我取名字……”   年幼之时,也是冬日,他坐在草地上,问桂生他们,所有人都有名字,就连那只被弃养在冷宫附近的狸猫阿花都有名字,为什么只有他没有?   桂生他们告诉他,他的名字,只有皇帝能取。   他天真地问,那皇帝为什么还不给他取名字啊。   后来他终于明白,不给他取名字,是因为皇帝不愿意。   名字,是人生来被赋予的第一个寄望,里面多是蕴含着长者对新生命的期许和祝福。可他的亲生父亲,深深厌恶着他的降生,对他没有寄望,没有期许,没有祝福。   三皇子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欣喜与忐忑:“老师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取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   [你坐着吃会儿糖,我很快回来。]   ***   姚容面前摊放着一堆古籍,手边是洁白笔记本和黑色签字笔。   她转了转笔,拔掉笔盖,笔尖在纸张上落下一点。   “南黎”这个名字,很快出现在了笔记本上。   但几秒后,姚容就用力地划掉了这个名字,撕掉这页纸张,揉成团后扔到垃圾桶里。   并不是“黎”不好。   事实上,这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黎明。   但“黎”这个字,是权臣季玉山为他取的。   含义也不是什么“黎明”,而是“黎民”。   季玉山在通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警告他:没有自己的扶持,他就永远都是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就算拥有皇室血脉,也与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而且,“南黎”在史书里,总是和“亡国之君”这个称号绑定在一起。   给人一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姚容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她愿意谨慎一些。   历史已经得到改写的机会,那他也应该拥有一个全新的名字。   一个寄托着她的寄望、她的期许和她的祝福的名字。   所以,如果不叫南黎的话——   三皇子又吃了一颗糖的功夫,就听到姚容在问他:[你觉得南流景这个名字怎么样?]   “南流景?”   三皇子狐疑:“您不是说要好好想想吗,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   姚容轻轻一笑,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别急,你先听听这个名字的寓意。]   [我想给你取一个与太阳有关的名字,所以一直在往这个方向思考。]   [正巧大烨国姓是南,我就联想到了南流景这个名字。]   “南流景……”   他惊讶道:“是太阳吗?”   [南流景是太阳的别称。]   [也有文人认为它指代的是月亮。]   [但无论是光辉不朽的太阳,还是皎皎千古的明月,都是再好不过的寓意。]   姚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吭声,只好主动询问:[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摇头。   似乎是害怕姚容不信,他摇得十分用力。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从这简短的叙述里,知晓这个名字到底有多特别。   所以不说话不是不喜欢。   而是太喜欢了。   [那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   阳光照在窗上,破旧的窗纸隔绝不了太多光线,屋内一片敞亮。   这是桂生落水的第六天。   前三天,桂生反复高烧不退,后面额头温度终于退下去了,身体却还是虚弱,总是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也是为了吃饭喝药。   直到今天,他的身体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迷迷糊糊睁着眼睛,只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薄又保暖。   这种并不过分的温热,总会让人有些眷恋,也会让他回想起昭妃娘娘还在的日子。   他家里很穷,上面有两个穷到娶不上媳妇的哥哥,下面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   后来老家遭了灾,爹娘就把他卖进了宫里。   他不恨爹娘,就算不卖他,他也不一定能在灾年里活下去,反倒是进了宫还能吃顿饱饭。   但当他把卖身钱全部留给爹娘后,他和爹娘之间的亲情也彻底断了。   他进了宫,成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学不好规矩,人也不够机灵,没有哪个贵人看得上。   就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他被昭妃娘娘救下了。   当然,那时的昭妃娘娘,还只是昭嫔。   但不管是什么品级,她的性格始终不曾变过,带着塞北的灼热明媚,带着武将家族的肆意骄傲,也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善良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叫桂生。”   -“桂生?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奴才是八月生人。接生妇人将奴才从屋里抱出来时,正好有一颗桂子砸在奴才的头上,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桂子落在身上,这真是一个好兆头。桂生,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他的好兆头啊,都应在了娘娘身上。   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日子,是他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他吃到了以前从来没吃到的糕点菜品,穿上了以前连碰都不敢碰的衣服,还可以读书识字明事理。   再后来,娘娘怀孕了……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守着娘娘,守着小皇子或小公主从娘娘肚子里平安落地。   如果老天有眼的话,就让他们母子或母女平安。   可这贼老天,总是在应该开眼的时候瞎了眼睛。   冷宫的日子十分难捱,娘娘被打入冷宫时,除了他之外,身边还跟着五个宫人。但这些宫人要么和鹊儿一样,挨不住冷宫的苦,想办法调去了其它地方伺候;要么就是和春玉姑姑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悄无声息死在了皇宫中。   到最后,空寂偌大的冷宫,只剩下他和这个孩子。   当天光一点点被吞并,冰凉腥臭的湖水没过他的口鼻时,他想得最多的,不是有关自己的事情,而是他离开之后,三殿下该怎么办……   想到三殿下,桂生立刻中断回忆,掀开被子刚要坐起,大门就被人“砰”地一下从外面推开了。   少年迈过门槛:“桂生,你能下床走动了?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吗?”   “奴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让殿下担心了。”桂生露出笑容,“殿下兴冲冲跑过来,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跟桂生说什么。   嘴巴一张,就忍不住咧开了。   他抬手捂住嘴,不想表现得太失态。   可手掌遮住了嘴巴,笑意却全部都从他的眼睛里泄了出来。   “我悄悄告诉你。”   他脚步轻快地来到桂生面前,微微侧身,贴近桂生耳边,像是在分享什么国家大事般:“我,有,名,字,啦!”   桂生错愕。   姚容莞尔。   南流景像是在对桂生说,又更像是借告诉桂生,在别扭地答复姚容:“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从此以后,我就叫南流景了。” 第207章 亡国之君7   天之将明, 其黑尤烈。   如今的大烨早已走了下坡路,即将迎来王朝最黑暗动荡的时刻。   但太阳出现了,黑暗就会无所遁形。   ——太阳的责任, 就是驱逐黑暗, 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这样沉甸甸的深层寄望,姚容暂时没有告诉南流景。南流景单纯是因为名字的浅层含意而欢喜。   “不是殿下,也不是冷宫那位,就是独一无二的名字。”南流景强调, 眼睛明亮,饱含期待,“桂生,你喊一下我。”   桂生迟疑。   身份有别,直接称呼殿下的名字,未免显得有些尊卑不分。   但看着南流景亮晶晶的眼眸, 桂生没办法拒绝:“流景。”   南流景点头:“嗯!”   “南流景?”   南流景用力点头:“嗯嗯!”   桂生笑了:“这名字可真好听。”   不。   不只是好听。   桂生更正自己的评价:“很美好。”   南流景也特别特别喜欢。   昨天老师说了很多话鼓励他, 但激励程度都不如这个名字。要是不好好努力,总觉得自己会配不上这个名字。   “对了。”   南流景让桂生等一下, 他走去隔壁屋子,拿走放在桌上的柿子, 塞进桂生手里。   “还好没坏。”   “这是今年第一批成熟的柿子, 我特意留给你的,你一会儿记得吃。”   桂生睡了好几天, 在吃柿子之前需要先去好好梳洗一番。   南流景重新退回院子, 绕着柿子树转悠了好几圈, 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练习自己的名字。   这些基础文字, 春玉姑姑和桂生都教过他,不过看得出来他不常写,笔画歪歪斜斜,没有一个字是好看的。   南流景丢开树枝,主动要求道:“老师,你能送我一些字帖吗,我想早点把自己的字练好看。”   ***   [叮,“经史子集”板块加载完成。]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进行相关课程的学习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南流景刚起床,就听到了姚容的提示音。   桂生端来一盆热水。   平时为了节省炭火,南流景都是用冷水洗漱。这会儿天越发寒冷,桂生说什么也不肯他再用冷水,特意挤出一些木炭来烧热水。   在南流景打湿帕子擦脸时,桂生还道:“这炭卖相不怎么好,烧起来却没烟。”   南流景偷笑了下:“没烟不熏眼睛。”   等桂生端着水盆退出房间,早已迫不及待的南流景按照姚容指示操作起来。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眼前渐渐暗下去。   当他的眼前再次亮起时——   他已从破败的冷宫,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古色古香的藏书阁里。   藏书阁分为经、史、子、集四大区域,每个区域都摆满了书,粗粗扫过去,至少上千本。   四大区域中间,有一个专门用屏风隔出来的书房。   书房并不十分宽敞,却简约雅静,除了桌椅软榻等必备的家具外,墙上还挂满字画。   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字排开,瓶插芙蓉暗香浮动。   南流景绕过那十六扇绘有万里江山的屏风,走到书桌前,用指腹慢慢感受着黄花梨木书桌的纹路,震撼道:“老师,这个书房是属于我的吗?”   姚容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是属于你的。]   南流景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姚容的身影,有些失落。   他还以为能在这里见到老师。   不过很快,南流景又振作起来:“老师,我现在还在皇宫里面吗?”   [当然在。]   “那这是哪儿,我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这是系统内部的空间,你的身体还留在长信宫里,但你的意识被抽到了这里。]   [如果外人看到你的身体,只会以为你在睡觉。当他们在外面叫你的时候,你在这里也能听到,只要说一声“回去”,意识就会立刻返回现实世界。]   南流景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姚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   姚容继续介绍道:[你年纪小,精神力弱,意识不能离体太久,每天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   “啊,只能待一个时辰吗……”   南流景觉得他可以在这里学七个时辰,然后用一个时辰吃饭,四个时辰睡觉。   姚容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心里那点小算盘,好笑道:[等你年纪再大些,身体再强壮些,能待的时间自然就长了。]   南流景只能接受现实。   有了时间限制,他心中顿时有了紧迫感:“那我们快点开始上课吧。”   [不急,我先陪你逛逛藏书阁。]   [这里是我一手设计布置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意见,随时都可以进行调整。]   南流景不急了,脚步一拐走出书房,来到门口。   看着紧闭的雕花大门,南流景试探性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开。   看来大门只是起了个装饰作用,他离不开藏书阁。   南流景从距离大门最近的第一个区域开始逛起,他尝试了下,只要他盯着书架上的某本书超过三个呼吸,书籍就会自动飞到他的手里,供他翻阅。   绕了一圈,南流景再次回到书房门口。   [你要给自己的书房起个名字吗?]   南流景抬头。   一块无字牌匾挂在门上,姚容特意将取名权留给了他。   南流景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他高兴道:“我姓南,这就叫北方书屋吧。一南一北刚刚好。”   姚容:?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做长辈的,怎么能够否定孩子的创造力呢,。姚容思索了下,终于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夸奖角度。   她微笑道:[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一落,无字牌匾上缓缓浮现出“北方书屋”四个大字。   铁画银钩,风骨绝佳。   即使南流景没有任何鉴赏能力,也能从中品出一种孤家绝笔的风范。   这就是老师的字吗?   若字如其人,那老师该是何等风姿。   南流景心中升起向往,打定主意要多多临摹老师的字。   等南流景坐到书桌前,姚容道:[书桌右上角放着一张课表,日后我会按照课表来给你授课。]   这张课表详细规划了南流景一天的课程。   每天睡醒,先扎两刻钟马步。   辰时,进入藏书阁上文化课。   内容包括四书五经和历代史书。   巳时,他回到现实世界继续上课。   未时到酉时前开始上武术课。   内容包括剑法、拳法和兵法。   每五日一休,课业不算繁重,种类却极多,几乎囊括了方方面面。   南流景问这些课程要采用何种授课方式。   姚容道:[文化方面的课程,只能在这里上的就在这里上,能放到外面的都会放在外面。武术方面的课程,我会提前给你讲解要点,然后你在外面进行练习。]   毕竟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南流景在意识空间练再多,身体也得不到强化。   南流景暗暗咋舌:“这么多课程都由老师一个人来教授?”   [没错,短时间内,都由我来给你打基础。]   姚容笑着调侃:[怎么了,是担心我教不好你?]   南流景连忙卖乖:“我只是在想,这样一来我能一口气省了好多束脩。老师不愧是老师,什么都懂。”   姚容笑了笑:[不然怎么能当你的老师。]   她经历过很多古代世界。   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她不敢说胜过这个时代的名士,但给一个孩童启蒙绝对绰绰有余。   更何况,比起单纯的学问,南流景更需要培养的,是纵观史册、横览天下的格局与气魄,是王天下者必备的眼界与手腕。   所以比起四书五经,姚容在讲史这门课上,花了更多心思。   她讲一个王朝的兴衰,讲每个人在兴衰中的命运起伏,最后让南流景总结王朝兴衰的原因。   “盛朝的兴盛,在于天子开明,选贤举能……”   “盛朝的没落,是因为天子势弱,阶级固化,再加上盛朝末年天灾频发,土地兼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百姓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却连饭都吃不起。国家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路……”   盛朝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   南流景没办法说出非常深刻的东西,却从姚容的叙述,概括出了比较重要的几个原因。   [你说得没错。]   姚容的认同让南流景更加高兴,话也更多了。不过连着说了几个朝代,南流景突然咦了一声。   姚容问他发现了什么,南流景犹豫道:“我总觉得,无论是盛朝、周朝还是燕朝……这几个王朝兴盛和没落的原因,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见姚容没回应,南流景问:“老师,是我说得不对吗?”   [不。我只是意外于你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历史的走向,总是有些雷同的。]   “为什么呢?”   “盛朝的教训,周朝人肯定能总结出来。周朝的教训,燕朝人肯定能总结出来。他们的君王难道不读史吗?”   姚容给的回答,有些超出南流景的理解能力:[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反复重演,是因为人性总是不变的。他们内心的欲望,会驱使他们做出有利于自己、符合历史规律的事情。]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话,那为什么要学习历史呢?”   [怎么会改变不了呢。]姚容反驳,却没有展开去解释,只是道,[你的积累太少了,不如你先将这个问题,还有我们今天的对话牢牢记在心里,平时多多思考,也许等以后你就能自己得出答案了。]   有很多东西,不是靠教出来的,而是需要悟出来的。   尤其是当皇帝这件事情,没有一个固定模版。   姚容扮演的,其实是一个引导者的角色,有意识引导南流景多做思考。   ***   今天的课程,对南流景来说非常充实。   虽然有很多地方听得云里雾里,但他都记在了心里,也都记在了纸上,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重新温习一下。   随着他学习的深入,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自己想通这些问题了。   只不过到傍晚的时候,桂生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没出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南流景随意找了个借口,这才让桂生放下心来。   只是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身上的异常根本瞒不住。   更何况,南流景也不太想瞒桂生。   这天,南流景扎完马步,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老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之前说过,不允许将你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但我每次完成任务获得奖励,都会用这些奖励来改善我和桂生的生活……”   姚容耐心道:[所以呢?]   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就更顺理成章了。南流景飞快道:“我想着编个理由告诉桂生,让我的奇遇在桂生面前过一个明路。”   姚容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这个选择。   她心里很欣慰。   警惕并非坏事,对一位君王来说甚至是一个必备的素质。但如果对所有人都不能全身心信任,是不是太可悲了。   在她这个“系统”救下他之后,这孩子都能对她交付十足信任。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桂生呢。   [当然没问题。只要不暴露我的存在就好。]   [现在发布一个限时任务:请在一个时辰内说服桂生,让桂生接受你的奇遇。   任务完成可获得柿饼制作方法和1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桂生,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南流景走进厨房。   桂生正坐在灶台前生火:“殿下想跟老奴说什么?”   南流景早已打好了腹稿。   他直接省略掉了和氏璧和系统的存在,将姚容当时编的故事又重编了一遍。   “你落水那一天,我梦到了太|祖皇帝。”   姚容:“……”   让她听听他还能怎么编。   “太|祖他老人家结束动乱,平定天下,福泽深厚,驾崩后就去了天上当仙人。”   然后当然是太|祖他老人家知道了南流景是他的六代直系玄孙,于是兴起指点一二,还送了南流景不少好东西啦。   桂生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原来是太|祖皇帝显灵了。”   正如南流景猜测的那样,长信宫就这么点儿大,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住宫墙外的人,却瞒不住熟悉长信宫每一块砖瓦的桂生。   所以南流景的异常,早就落入了桂生的眼里。   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我们殿下这么好,太|祖他老人家肯定很喜欢你吧。”   南流景抿了抿唇,小声问:“桂生,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离奇吗?”   桂生知道南流景在担心什么,他有些僭越地,用自己枯瘦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南流景的头。   “殿下,这不离奇。”   “姚家数代人镇守边疆,不负皇恩,战死沙场,却落得一身污名。娘娘一生行善,大道直行,却惨死宫中。”   “好人应该是有好报的。您是娘娘的孩子,是姚家仅剩的血脉。”   “您能有这样的奇遇,一定是老天开了眼,是姚家和娘娘给您留下的遗泽。”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就当今做的这些事情,太|祖皇帝要是知道后世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说不定都要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大义灭亲。   更何况,就算三皇子说的这些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娘娘的孩子。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能为保护这个孩子而死,也能为守护这个孩子而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   说服桂生的过程,比南流景想象的要容易很多。   南流景甚至觉得,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桂生也不会问,甚至还会好好帮他遮掩。   这是桂生对他的爱护。   也是他母妃留下的遗泽。   长舒口气,南流景将那些纷乱的念头抛之脑后,开始阅读那份刚拿到手的柿饼制作方法。   在这张制作方法开头,还介绍了如何催熟柿子。   南流景越往下看越是惊喜。   这张制作方法要是被其他皇子看见了,肯定会不以为意。但南流景不一样。   他现在刚好能够用上啊!   以前每到柿子收获的季节,他都只能等着柿子在枝头自然成熟,再将柿子采摘下来。   这样有个坏处,就是宫中鸟雀太多了。树上结的柿子,有一半都要被鸟雀霍霍掉。   但按照上面说的,他可以提前摘下生柿子,然后把它们带到温暖的环境捂熟,这样就不用担心小鸟偷吃柿子了。   而且柿子成熟之后很容易坏掉,根本不能久放。以前为了不浪费柿子,他和桂生一天要吃好多个。   要是把柿子做成柿饼,就能极大地延长保存时间。   想到就做,南流景背着竹筐爬到树上,两只脚稳稳踩着树干,左手扶着枝叶借力,右手探出摘柿子。   每摘到一个,他就将柿子丢进背后的竹筐里,小心翼翼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桂生做好早饭出来,见到他在摘柿子,奇道:“殿下,这柿子还是生的,您怎么就把它摘下来了?”   南流景道:“我知晓了一种催熟生柿子的办法。”   桂生从来没听说过,生柿子还能催熟。不过柿子已经摘得差不多了,桂生没有扫兴,上前帮忙。   等南流景摘完,他们找了个暂时用不上的柜子,往里面填满碎木屑和枯树叶,再将柿子埋进里面。   南流景亲手合上柜门:“等上几天就知道这个办法到底好不好用了。”   [恭喜南流景触发随机任务。]   [恭喜南流景完成随机任务,奖励10积分。]   南流景正在洗手,闻言好奇道:“老师,我完成了什么任务。”   [你在得到柿饼制作方法后,第一时间去尝试了。]   “就这么简单?”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确实很微不足道。”   [但是你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上面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南流景下意识道:“这是老师告诉我的方法,您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我。”   姚容哑然失笑:[我确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你,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些小鸟偷吃你的柿子?]   “是啊。它们每偷吃掉一个柿子,就意味着我会少吃到一个柿子。”   [那些家里种有柿子树,要靠卖柿子来补贴家用的人,一定比你更苦恼这件事情吧?]   南流景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自己吃的柿子不需要挑品相,只要不坏就能入口。”   “柿子表皮要是被鸟雀啄出痕迹,就卖不出好价格了。”   [所以这种苦恼,是你一个人的苦恼,也是种有柿子树的……千家万户的苦恼。]   [现在你知道了催熟柿子的办法,你的苦恼解决了。他们的苦恼该怎么办?]   “我可以把这个方法分享给他们。”南流景不假思索。   姚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身为君王,考虑的不应只是自身得失,而是千家万户的苦难。   南流景也许还没想得那么深,但她要提前培养他的这种意识。   [说得很好,等以后你有了能力,你可以将这个技巧告诉天下人,解决天下人的苦恼。]   [但你要如何取信他们?]   “我……”   南流景顺着姚容的话往下思索,却一时无言。   [如果你不主动去尝试这个方法,确定这个方法真的有用,你要如何取信天下人?]   [如果老百姓按照你所说的,摘下生柿子,却导致所有的生柿子都坏了,你该如何承担起这个责任?]   南流景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丝羞愧之色。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现在遇到了老师,不需要再担心衣食问题。   但在遇到老师之前,每一个柿子对他来说,都非常重要。   他会一次次数树上结了多少果子。   他会一次次想,真倒霉,今年结的柿子竟然比去年少了三个。   他会每天天蒙蒙亮,顶着刺骨的寒风,握着竹竿护食,赶走那些想要抢他柿子的鸟雀……   如果他期盼了一整年,才期盼来的满树柿子,因为某个上位者的一句话全坏掉了,他一定会觉得天要塌了,也一定会恨死那个上位者的。   [当你的一句话,就足以影响到很多人的时候,你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因为你需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你治下的每一个子民负责。]   [拥有一千棵柿子树、损失一棵柿子树的心情,与只拥有一棵柿子树、却损失一棵柿子树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良久,南流景沉声道:“老师,我明白了。”   有了老师的帮助,他以后,肯定会拥有十棵、一百颗、一千棵,甚至是上万棵柿子树。   但他会永远记住,他只拥有这一棵柿子树时的心情。 第208章 亡国之君8   肉质偏软的柿子, 都被放进柜子里催熟。剩下那些摸起来比较硬的柿子,南流景打算用来制成柿饼。   柿饼的制作并不麻烦,只需要以下三步:   先将挑选出来的柿子浸泡过水, 再一一削皮。   削皮时最好不要去掉柿子上的蒂。   等削好皮之后, 再将柿子放到通风处晾晒,少则七天,多则十天,柿饼就做出来了。   要是想让柿饼口感更好,卖相更佳, 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小事项。   南流景和桂生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搞定了所有事情。   “殿下快去休息吧,剩下的奴才来就好。”桂生取来扫帚,打扫地上那些果皮。   南流景点头应好,却没有去休息,而是进入藏书阁上课。   今天他要学习的是《论语》。   将近一个时辰的课程结束, 南流景准备离开藏书阁, 姚容提醒:[为了方便你每日在现实世界练字和温习功课,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和一套书籍, 一会儿记得去领取。]   回到现实世界,南流景立马领取了这些物品。   因为已经在桂生那里过了明路, 在使用这些物品时, 南流景没有避开桂生,桂生也果然没有追问。   到了下午, 南流景开始上武艺课。   这个世界没有内力, 武功再好的人, 最多也只能以一当十。   即使南流景拥有85的习武资质也不例外。   姚容要求南流景学习武功,一方面是希望他有自保之力, 一方面是希望他强身健体。   为了帮南流景尽快修复身体根基,姚容还翻找出了上个世界的一些药方,配成药包之后发给南流景,让南流景每天拿来熬水沐浴。   南流景闻了闻,好吧,完全闻不出里面放了什么药材:“老师,桂生能用这些药吗?”   [能的。]   “那就好。”   南流景先将药包拿去给桂生,再回来继续上兵法课。   晚上那段时间,姚容是没有给南流景安排任何课程的,但南流景已经能熟练地自己给自己加课了。   他点了两盏油灯,开始伏案练字,练够半个时辰才停笔休息。   就算到了休沐日,南流景也没有任何懈怠,该扎的马步、该练的字都只多不少。   系统感慨:【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孩子拥有成为卷王的潜力呢。】   姚容正在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案,闻言笑了笑。   【你不劝劝他?】   姚容写完教案最后一个字,轻声道:[不需要劝。这些课业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没说的后半句话是:就算劝了,南流景也不会照做。   在这件事情上,南流景表现出了少有的固执。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休息。   相比起从小就接受正统教育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南流景落下的进度实在是太多了。   他什么都不懂,就连《三字经》和《百家姓》都没背熟。如果不抓紧一点,尽快将自己缺少的课程补上来,他怎么配得上老师的认可,怎么配成为老师口中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可能。   他不想再当那个籍籍无名、死在冷宫也无人在意的普通皇子了,他不想再被其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这种心理,明显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短时间内确实很难纠正。   姚容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勤勉刻苦总不是坏事,有她盯着,也不会让南流景把自己逼得太狠。   这天上午,南流景刚从藏书阁出来,鼻尖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他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拉开柜门,拨去那些碎木屑。   柜子里面的柿子,外表已经全部变红。   用手轻轻一戳,皮和果肉都会一起陷进去。   “老师,柿子熟了!柿子真的熟了!”南流景高兴道。   [别激动,先试试味道。]   “噢噢对。”南流景随便挑出两个柿子,一个给姚容,另一个自己尝了,“味道和口感,都和树上自然熟的一样。”   他又去看外面的柿饼。   经过几天的晾晒,柿饼已经基本成型,看样子再等两天就可以收起来了。   激动之余,南流景还开始举一反三:“老师,要是生柿子可以催熟,那桃子、枣子、梨……这些水果是不是也能催熟……”   “有柿饼,那会不会有桃饼、枣饼、梨饼?”   姚容被这种奇思妙想逗笑了。   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鼓励道:[以后要是有条件了,你可以亲自动手尝试一下。]   “您也不知道答案吗?”   [你亲自试一试会更有意义。]   “那得等明年才能得到结果了。”   南流景拿出姚容提供的笔记本,垂下眼眸,将两人刚刚的对话写在上面。   上了几天课,他的笔记本里已经记下了十几件将来待完成的事情。   赶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下之后,南流景和桂生顺利得到了柿饼。   清冷的长信宫染上柿饼甜腻的香味,连带着这个冬季也不再难熬。   ***   时间一晃,就入了腊月。   南流景已经跟着姚容学习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他一直在临摹名家字帖,提笔不会再出现缺笔少画的情况;   他如今已经能读懂四书,不再对各种典故懵懵懂懂;   他的马步越扎越稳,从刚开始扎半刻钟身体就晃动个不停,再到现在扎两刻钟小腿肌肉也不会打颤……   这些变化,姚容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今天的马步就扎到这里吧。]   南流景缓缓收力,从微蹲改为站起,高兴地走去厨房。   今天是腊八节,桂生特意熬了一锅腊八粥,见到南流景进来,连忙趁热给南流景盛了一碗。   南流景端着粥,坐到桂生身边:“我刚刚在外面扎马步,就闻到粥的甜香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簌簌雪花。   屋外寒风凛冽,刺骨如刀,南流景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捧着温热又美味的粥,只觉得从手掌一路暖和到了心底。   他吃得十分高兴,每咽下一勺粥,脑袋就忍不住跟着轻轻晃一晃。   姚容笑问:[腊八粥有那么好吃吗?]   他吃得这么享受,她都有些好奇这锅腊八粥的滋味了。   “好吃。”   南流景舀起一勺粥,盯着那颗饱满的莲子,眼眸弯弯:“老师,你奖励的莲子,大小均匀,粒粒饱满……”   南流景将这勺粥送进嘴里,咀嚼咽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更亮了几分:“我没吃过比这更香甜软糯的莲子。”   他又舀起一勺粥,看着上面的桂圆:“还有这个桂圆……”   “还有这红豆……”   南流景解说一句吃一口,反正在他话里,就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   没一会儿,一碗粥下肚,南流景抹嘴:“桂生,我要再来一碗!”   桂生高兴道:“殿下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好了。”   南流景摸了摸肚子:“我也觉得。”   扯了扯自己变短一截的袖子和袍角,南流景起身走到门边比划了下:“好像是长高了一些。”   姚容笑道:[长高了一寸。]   古代的一寸约等于现代的三厘米。   南流景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之前因为营养不良,他比同龄人发育要慢一些。   这两个月有姚容给予的奖励,他能敞开了吃饱,再加上每天都在习武,身高迅速往上窜是很正常的。   [腊八节一过,除夕就不远了。   现在发布一个随机任务:在除夕到来前练完一百张大字。   任务完成奖励两匹布料,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南流景是个初学者,他写一张大字,基本要花小半个时辰。   要是想写得更工整端正些,一张大字得花上半个时辰。   一百张大字的任务量不算轻松,但想到自己和桂生能在过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南流景就斗志昂扬,对练字这件事情充满了盼头。   不到半个月,他就完成了任务。   当看到两匹布料的时候,南流景咦了一声:“这布料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新。”   姚容解释道:[布料是特意做旧过的,与你们身上穿的料子,从外表上看差不多,不过比你们身上穿的料子要舒适柔软很多。]   虽然平时很少有人会到访长信宫,但怎么说都在皇宫里,必要的掩饰手段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南流景点了点头,明白姚容的良苦用心,只是难免有些失落。   他不想被姚容看出异常,轻轻别开头,抱着两匹布往隔壁走:“我把它们拿去给桂生。”   对于南流景总是带着物资过来的行为,桂生已经见怪不怪,笑着伸手去接。   南流景特意叮嘱桂生,说两匹布,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桂生却偷偷给南流景做了两身新衣服。   见状,姚容又给南流景奖励了一匹布料,桂生才舍得给自己做一身新衣服。   除夕那天,姚容给南流景放了假,让他好好休息。   南流景也难得睡了个懒觉,直到太阳从天边一点点升起、穿过半开通风的木窗,照在他的肚子上,他才慢吞吞爬起来。   “老师,我醒了。”   南流景照例先跟姚容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去厨房。   桂生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南流景想帮忙,却被桂生推了出去。   南流景站在门口,无奈又好笑。   姚容说:[流景,我陪你贴窗花吧。]   南流景的关注点落在那个最重要的字上:“陪?怎么陪?”   [我负责指挥,你负责贴。]   南流景冲进屋里,取出昨天剪好的窗花,挑出剪得最好看的一张“福”字,从自己住的地方开始贴起。   [贴歪了]   [再左边一点]   [还是有些歪……现在可以了]   南流景给自己贴了满屋子倒“福”,又跑到桂生屋里,给桂生贴了倒“福”和关公像。   这张关公像,还有那些用来剪纸的红纸,都是桂生用柿饼和熟识的宫人换的。   姚容问:[怎么会想到给桂生贴关公像?]   南流景抓起一把雪,用融化后的雪水洗掉粘在指尖的浆糊:“桂生几个月前落过水,贴张关公像,来年就能平平安安,再也不会犯小人了。”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贴关公像?]   南流景理所当然道:“有老师在,我不需要关公的庇护。”   关公要庇护的人太多了。   但老师只是他一个人的保护神。   他就不跟其他人去抢关公的眷顾啦。   姚容莞尔:[还剩宫门没贴,我们早点把它贴完,然后你来一趟藏书阁,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南流景下意识想追问,话到嘴边又很好地克制住了好奇心,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进入藏书阁,南流景就看到了几个大木箱。   他很肯定,昨天离开藏书阁时还没有这几个木箱。   这无疑是姚容的手笔。   南流景下意识喊道:“老师?”   姚容没有应声。   南流景微微弯腰,用手抚过木箱:“这是给我的吗……那我打开了……”   他一边确认,一边缓缓打开木箱盒子。   当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时,南流景不由一呆。   第一个箱子,装着一件宝蓝色素面大氅和一件暗红色狐皮大氅。   第二个箱子和第三个箱子,装着的都是华美繁丽的锦袍。   第四个箱子,是绵软舒适的靴子。   第五个箱子,则是一众配饰。   从腰带到发饰,南流景能想到的,都能在箱子里找到。   “……这是什么?”   南流景喃喃自语。   “……这该不会都是给我准备的衣服吧。”   [没错,这些全都是给你准备的。]   姚容的声音终于响起。   [之前是我想岔了。我想着,不能让宫里人发现你的异常,所以刻意把布料做旧。这样一来,就算你穿上了新衣服,宫里人看见了,也以为这是一身旧的衣服。]   但那天,她将布匹发放到南流景手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   她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疏忽了什么。   好像从她见到他开始,他就永远都是那几套灰扑扑的旧衣。   她光想着保密,光想着安全,却忘记了南流景从小到大穿新衣服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其他皇子穿着漂亮又光鲜的衣服,自由自在地在皇宫里嬉闹时,他只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被困在这座寂如死水的狭小宫殿里……   不能在皇宫里穿着鲜艳靓丽的衣服,在藏书阁里穿着上课总可以吧?   [这几套衣服都是我给你挑的,正好今日有空,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南流景有些窘迫。   他还以为自己把情绪掩饰得很好,没有想到他的失落竟然都被老师看在了眼里。   但窘迫之余,南流景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   连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老师都能为他考虑到啊。   藏经阁里设有专门的更衣场所,南流景弯腰拿起一件暗红色纹云锦袍,绕到屏风后面,有些笨拙地换上新衣服,穿上新鞋子,再按照姚容教的,佩戴上玉饰。   南流景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小声道:“是不是看起来很别扭?”   说着,他又忍不住抬手,理了理领口。   姚容压着笑:[只是你没有穿习惯而已。]   [一点儿也不别扭,你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那里,就代表了四个字。]   南流景顾不上整理着装了:“哪四个字?”   姚容:[芝兰玉树。]   南流景:“……”   老师也太会夸了。   昨天陪着姚容挑了一晚上衣服的系统,冒出来反驳:【你这四个字用得太含蓄了!】   姚容话音一顿,直接复述给南流景:[我想了想,这四个字用得好像太含蓄了。]   系统满意:【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姚容也满意:“甚好甚好。”   转述给南流景:“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南流景:“…………”   南流景被这直白到不加掩饰的夸奖,弄得有些羞涩。   他在原地呆立几息,忽而转身:“老师,我去试另外几身衣服,你再帮我掌掌眼,看看它们适不适合我!”   这是第一次,南流景在藏书阁里“不务正业”。   姚容和系统一共给南流景准备了六套衣服。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南流景足足试了大半个时辰,才试完这六套衣服。   他必须得承认,试这么长时间的衣服比练这么长时间的字要累得多。   但他实在太享受老师的夸奖了。   无论他换什么衣服,老师都能找出一个新的角度去欣赏,迷魂汤直把他灌得晕晕乎乎。   姚容问他:[你最喜欢哪一套衣服?]   南流景肯定道:“最喜欢第一套。”   [最喜欢暗红色的衣服吗?]   南流景点头:“是。”   [我也觉得红色最适合你,以后我多给你准备些红色的衣服。]   南流景垂下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好。”   [我还给你准备新的笔墨纸砚,就放在桌上。]   “之前的不是还没用完吗?”   [这一套会更好些。]   “我是初学者,用这么好的笔墨纸砚会不会太浪费了?”   姚容自然而然道:[给你用的东西,怎么会是浪费呢?笔墨纸砚再好,都只是物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能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就会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   当南流景握着最好的湖笔,蘸着落纸如漆的徽墨,用着洁白光滑的纸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   “三年前,我瞒着桂生,偷偷去过一次御花园。”   南流景突然出声。   “我到御花园的时候,五皇子刚好在里面扑蝴蝶。”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胖乎乎的,就像个福娃娃一样,可爱得让人想要去抱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看到了我,跌跌撞撞向我走来。就在他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五皇子身边的人推倒在了雪地里。”   那是一群大臣的孩子。   他们穿得也特别好看,围在五皇子身边,指着他问他是哪个宫里伺候的,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御花园也是他能来的地方吗……   “等他们走了,我悄悄跟着他们,发现他们去了一间书斋里上课。他们用的物件,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学的知识,也是我听不懂的。”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很生气地让小太监赶走我。”   “小太监拖我走,我不愿意,小太监就动手打了我,还一个劲问我是哪个宫的人。我知道,要是我说了我是长信宫的人,可能就能免了那顿打……”   但那一刻,他选择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心情,直到前段时间读书,从书上学来了一个词,才知道原来那叫自惭形愧。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他要羞于承认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再没去过御花园,再没见过五皇子和那群孩子,但他打从心底里知道,他和五皇子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算都是“殿下”,都是永庆帝的亲子,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姚容安静听着他的叙述。   听着那些她所错过的,他被薄待的年岁。   许久,她轻声道:[没关系的。以后都不会了。]   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南流景愣了愣,心底压抑着的情绪,浓烈到极致的委屈,仿佛都随着这句话倾泻而出。   他被四四方方的长信宫,还有长信宫外的皇宫困住。   被饥寒交迫、疾病窘迫困住。   被血脉身世还有不公正的待遇困住。   于是他的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   直到老师到来。   直到他也拥有了红色的衣服。   他的世界,好像重新恢复了色泽。 第209章 亡国之君9   南流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藏书阁, 但今天他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多摸几遍衣服,安慰自己明天还能穿, 这才返回现实世界。   屋外又下起鹅毛大雪, 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但屋内一点都不冷,角落里摆放的炭盆,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   厨房里传出食物的香味,桂生手脚非常麻利, 这会儿已经将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自南流景有记忆起,这是他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有鸡有鸭还有鱼,旁边还用红色食盒装着花生、奶糖、瓜子、柿饼等物。   餐桌上还摆着两碗饺子。南流景每年都能从饺子里吃出铜板,今年也不例外。   他把铜板从嘴里吐出来,桂生笑着重复那句每年都会说一遍的祝福:“殿下吃到了铜板, 来年一定平安喜乐。”   南流景眼眸一弯。   吃完年夜饭, 南流景和桂生围在炭盆边烤火。   [你还剩下两次抽奖机会,要趁着这个时候抽一抽吗?]   南流景爽快道:“当然要!”   [系统开始抽奖……]   [第一次抽奖完成, 恭喜南流景获得“我本人亲手制作的平安符”。该平安符驱邪避厄,千金难换, 莫要忘了日夜佩戴。]   南流景心口一暖。   他探手摸向心口, 果然摸到了有棱有角的三角符纸。   “老师亲手制作的平安符,当然是千金不换。”   姚容笑了笑, 继续第二次抽奖。   [第二次抽奖完成, 恭喜宿主获得“桂生最喜欢吃的板栗糕”一碟。物品已放在厨房, 请宿主自行前去领取。]   南流景心下轻咦,桂生最喜欢吃板栗糕吗?   他怎么从来没听桂生提起过。   疑惑归疑惑, 南流景动作却不慢。   看到那盒糕点,桂生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惆怅与怀念的神色。   他让南流景先拿第一块,自己才伸手去拿第二块。   轻轻咬了一口,桂生突然泪流满面:“是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南流景吓了一跳,连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桂生,你不是常跟我说,过年要高高兴兴的吗。”   桂生抹去眼泪,哽咽道:“是老奴失态,吓到殿下了。”   南流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板栗糕,试着吃了一口:“这板栗糕的味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桂生吃完手中那块糕点,叹息道,“只是老奴在娘娘身边当差第一年,过年的时候,因老奴办事得力,娘娘吩咐御膳房给老奴做了一盒。”   “阖宫上下那么多宫人,就老奴得了一盒,那叫一个荣幸啊……”   原来是想起了他母妃。   南流景举着糕点,都没舍得分一下神:“然后呢?”   桂生笑了笑,微微抬头望着虚空,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老奴刚在娘娘身边当差,眼皮子也浅,想着这种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却不知道这板栗糕得趁热吃才最美味……”   “老奴藏东西的举动被娘娘发现了,她没有点破,只是问老奴,愿不愿意把糕点分她一半……娘娘就和老奴一起吃完了那盒板栗糕……”   “后来每次除夕,娘娘都会赏老奴一盒板栗糕,再陪着老奴一起吃完……”   时隔十二年,板栗糕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可那个送他板栗糕、陪着他一起吃板栗糕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啊。   “桂生,别难过。”   南流景将食盒往桂生面前推了推。   “我母妃不在了,还有我呢。”   “以前是我不知道。以后每年,我都会记得给你准备板栗糕,陪你一起吃掉它。”   姚容站在系统空间里,轻轻叹息一声。   系统道:【你对桂生很好。】   [我对他的好,怎么比得过他对流景的照拂。]   【宿主别难过。他们都在吃板栗糕,我也请宿主你吃。】   姚容扬眉:[还能有这种好事儿?]   【嗯嗯。】   【我觉得,你应该也想陪桂生再吃一次板栗糕。】   姚容哑然,而后一笑:[竟然被你一个系统看穿了。]   系统哼哼,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它不了解人类情感,但它了解它家宿主啊。   它用自己的小钱钱兑换了一盒一模一样的板栗糕,分了半盒给姚容。   姚容垂眸一看,惊呆了:[另一半呢?]   她家系统不会抠到只舍得给她买半盒吧?   她平时也没亏待过它啊。   系统振振有词:【另一半当然是我的。】   姚容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低头慢慢解决面前的糕点。直到南流景和桂生合力解决完那盒板栗糕,姚容也吃光了自己的半盒。   她用帕子擦掉指尖的糕点碎屑,突然道:[系统,谢谢你。]   系统没说话,只是模拟了放烟火的声音。   外界,昏暗的天际也亮如白昼。   无数烟火腾空而起,辞旧迎新,庆贺来年。   南流景听到声音,起身往外走,任由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他肩上。   烟火声中,南流景小声道:“老师,除夕喜乐。”   [流景,除夕喜乐。]   ***   翌日。   大年初一。   南流景今天没有再睡懒觉。   起床时,南流景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底下。   原本空荡荡的枕头底下,静静躺着两个荷包。   南流景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从今年开始,每年会记得给他压岁钱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桂生给的荷包很容易辨认,南流景拿起另一个明显是姚容给的荷包,打开来偷偷瞧了一眼,露出欢喜的笑容。   老师给了好多压岁钱啊!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了!   扎完马步,吃过早饭,南流景进入藏书阁,给自己换上一套崭新的衣服,坐到书桌前。   过去三个月,他学完了其他孩童一年的启蒙课程。等过完年之后,他又要开始学习新的东西,必须趁着这几天将自己学过的东西重新温习一遍。   [不是给你放了好几天假吗?]   南流景低头研墨:“是啊。”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南流景兴致勃勃地给姚容介绍他的计划:“我准备把之前做的课堂笔记都过一遍。不学习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啊。”   姚容不得不向南流景确认:[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单调乏味?]   “当然不会。”南流景连忙摇头否认,“老师没有出现之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单调乏味。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我甘之如饴。”   过去十二年、近乎一成不变的冷宫经历,在让南流景感到痛苦的同时,其实也在塑造他的性格。   他远比同龄人更能忍受孤寂,也远比同龄人更有毅力。   这种特质让他在遇到姚容后,就如海绵般飞速成长起来。   姚容知道自己光靠口头劝,估计劝不住南流景。她只好作罢,扭头去筹备一些东西。   三天后,南流景一进入藏书阁,就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南流景完成启蒙第一阶段的学习,解锁藏书阁新区域——休闲区。]   “藏书阁里还有没开放的地方?”   南流景左右张望一圈,才发现原本什么都没有的长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他穿过长廊,推开房门。   当门内的景致映入眼帘,南流景脸上出现震动之色。   小桥流水,古树凉亭。   这哪里还有半分阁楼的痕迹,分明就是一处古代庭院。   如果说这些还在南流景的接受范围内,那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庭院角落摆着十几箱书籍——全都是游记、志怪话本和杂记。   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他很清楚这些杂书的价值。   想要收集一两箱不难,但想要收集到如此多数量,那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老师……”   南流景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喜欢这里吗?]   南流景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短时间内你没办法离开皇宫,只能通过阅读游记的方式来增长见闻,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所以我给你准备这些书,你可以把它们带回现实世界去阅读。]   南流景说好。   [你的君子六艺课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到时我教你下棋,教你抚琴,条件允许的话再教你学习骑射。这些爱好都有助于陶冶情操。]   南流景继续说好。   沉默片刻,姚容笑了笑:[如果你平时表现得很懒惰,我肯定不会开放这个休闲区,提供这么多闲书。]   南流景也忍不住笑了笑:“老师,我知道。”   他不笨。   恰恰相反,他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   所以他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猜到了老师的用意。   言语劝不动他,那就用另一种方式劝。   ——用另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方式。   “学琴,很好。”   “学下棋、练习骑射、看话本游记,也都很好。”   但最好的,是老师的这份心意。   他想,他以后确实可以更加松弛一点,可以不需要表现得那么用力,可以别将自己绷得那么紧。   真正厉害的人,应该是像老师这样,情绪平和,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他要努力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   ***   姚容还不知道,解锁一个休闲区,就能让南流景树立起这样的目标。   不过,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南流景开始尝试用一种更加松弛主动的态度,去学习姚容教给他的东西。   在完成了每天的课业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继续给自己疯狂加码,而是选择用下棋、看游记等方式消磨自己的时间,劳逸结合。   当他慢慢习惯了这种方式后,他发现自己的学习效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有了适当提高。   比他的学识增长更快的,是他的见识。   那一本本游记,一段段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都在开阔他的眼界。   当南流景终于将第二箱游记看完,他也顺利完成了所有启蒙课程的学习。   院中那棵柿子树,又再次挂满了柿子。 第210章 亡国之君10   “殿下?”   “殿下, 您在哪儿呢?”   桂生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十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几分暖意,穿过一个个半红半青的柿子,落到窗边的书桌上。   微风吹拂, 枝叶摇曳, 阳光形成的光斑也随之晃动,调皮地在一幅书法上来回跳跃。   但很快,光斑就不满足于此。   它顺着狼毫毛笔一路向上,映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清瘦挺拔的身形,最后在少年褪去几分稚嫩的脸庞上流连忘返。   阳光的眷恋却并未让少年有丝毫分神。   他只轻轻眯起了眼眸, 让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些许,凝神写尽最后一分笔意。   看着这张工工整整的书法,南流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毛笔放回到笔架上,向外走去。   “桂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声音, 桂生微微偏头。   南流景逆着光, 站在厨房门口。   过去一年里,他如竹子般往上蹿升了一大截, 就算在同龄人里也是比较高的。   但变化最大的,并非他的外形, 而是他的气度。   那一身布料粗糙的灰衣, 依旧难掩他身上的温和清隽,静静立在那里, 已有了几分静影沉璧的意味。   “殿下昨天不是说想吃饺子吗, 我今天起床包了一些, 您要是饿了,我现在就给您下。”   南流景眼眸微弯:“好啊, 这个天气就适合吃饺子。”   吃完桂生煮的饺子,南流景站在柿子树下消食。   看着那些长势很好的柿子,南流景高兴地跟姚容说:“老师,再过几天头一批柿子就熟了,到时我要让你第一个尝。”   这个冬天,对南流景来说,是依旧值得期待的。   但对朝中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冬天实在太过寒冷。   朝堂上,文武相争越来越严重,主和派与主战派掐得你死我活,一场科举舞弊案杀得京都人心惶惶,不知多少公卿世家一夕落败,或横尸菜市,或流放千里。   前朝的形势也严重影响了后宫,许多宫人悄无声息死去,新承宠的周美人投湖自尽,五皇子更是因为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在南流景的提醒下,五皇子比原剧情里多活了一年。   但最终,他的结局还是没有被改写。   丽妃抱着五皇子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提着匕首去和贵妃拼命,被太医强行灌了安神镇静的药,才消停了下来。   可几日后,玉妆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丽妃因爱子夭折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   针锋相对数年,最终还是贵妃一脉技高一筹。   砰——   御书房里,永庆帝气得将面前所有摆件都扫到地上,怒骂道:“启儿死了,她竟连丽妃都不放过。”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啊!”   内侍总管慌忙跪下:“陛下息怒。”   永庆帝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直跳。   息怒,他要如何息怒。   他以为丽妃和贵妃私底下斗得再厉害,顶多也就是多死几个宫人……   “害死了小五和丽妃,下一步,他们是要逼朕立后,还是逼朕立储,亦或是……”   “他们要直接逼宫?”   内侍总管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   陛下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心里只怕是恨毒了贵妃以及贵妃身后的季家。   就连六皇子,估计也被一并迁怒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朕乃天子,怎么能被臣子和妃嫔拿捏……”   月色如水,冬风冷冽,明灭不定的烛火中,永庆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些年没停过宠幸美人,前些年,他的后宫经常有好消息传出来;六皇子出生后,他的后宫偶尔还有喜讯,但几乎没有孩子能平安长大。   贵妃那个毒妇是不是觉得,小五一死,太子之位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要是在平时,永庆帝绝对不会想起南流景,但这会儿,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他还活着的儿子,除了四皇子和六皇子外,还有一个三皇子。   “冷宫里那个孩子,今年应该有十岁了吧?”   内侍总管也不记得那个孩子了,但他记得昭妃是哪一年去的:“回陛下的话,那孩子虚岁有十四了。”   永庆帝惊讶:“居然都这么大了。”   又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不愧是……果然命大。”   内侍总管不敢接这话。   永庆帝深吸口气,下了一连串命令:“贵妃打理六宫,却因疏忽致使五皇子病逝。传朕的命令,收回贵妃身上的凤令,罚贵妃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四皇子生母张贵人,性情贤淑,生育皇子有功,升侧四品婕妤。”   “南河,朕之四子,素来仁孝,从今往后由刑部尚书、户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三人教导他。”   犹豫了下,永庆帝还是皱着眉道:“冷宫那边,让梁光誉先去看看。还有,跟内务府说一声,明年开春朕要选秀。”   内侍总管领命退下,心中却不免感慨帝王薄情。   当初陛下有多宠爱丽妃,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丽妃尸骨未寒,陛下不想着给丽妃一个交代,却开始谋划起明年选秀的事情。   ***   梁光誉刚接近长信宫,姚容就察觉到了。   有感于前朝皇帝被太监把持,自大烨建朝起,太祖就建立了一个只忠于皇帝的机构,取名为“暗阁”。   梁光誉是暗阁的人。   除了这层身份外,梁光誉还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   他是皇家禁卫军副统领。   而禁卫军,专门负责京城安危。   上辈子,因为某些原因,梁光誉也曾经和南流景有过几次接触。   只是南流景沉湎于鹊儿的离开和桂生的死亡,小小少年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出色的才能,自然也就没有入梁光誉的眼。   后来宫中爆发宫变,暗阁被季玉山连根拔起。   没有暗阁保驾护航,没有暗阁充当眼睛,南流景在皇宫里两眼一抹黑,处境自然艰难。   不过暗阁覆灭了,梁光誉却侥幸活了下来。   在南流景登基为帝后,梁光誉一直护卫在南流景身边。   起义军兵临城下那天,就是梁光誉问出了那句“起义军入城,百姓、将士、大臣都有了安排,天子该如何自处”。   所以南流景才将那道禅位圣旨交给了梁光誉,让梁光誉代为转交给起义军首领。   ……   这辈子,姚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流景错过暗阁。   要收服暗阁,梁光誉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想到这儿,姚容转眸,看向水镜里倒映出来的少年身影。   南流景站在柿子树边,稳稳扎着马步。待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捡起一旁的木剑,练了一套姚容教给他的剑法。   每一次出剑,发力都非常标准,足以看出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待剑势一尽,南流景顺势挽了个剑花,将木剑抛回原位。   这一整套动作,行如流水,连姚容这个做老师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梁光誉呢?   他能挑出什么毛病吗?   随着姚容心念一动,水镜里出现了梁光誉的身影。   他趴在屋顶上,脸上满是震惊错愕之色。   姚容微微一笑。   看来不仅挑不出毛病,还被南流景先声夺人了。   ***   南流景不知道有人正在暗处偷偷观察他。   他如往常一般,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扎马步,下午练拳和剑法,偶尔还会去湖边叉鱼或做陷阱抓鸟雀,改善一下口味。   这天中午,南流景抓着一把黍米,来到结冰的湖边。   他蹲下身设置陷阱,将黍米洒到陷阱附近。   没过多久,天际出现了几只鸟雀。   就在它们即将落入陷阱时——   “你在做什么?”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南流景身后响起。   鸟雀被来人惊动,振翅而起,远离陷阱。   南流景也不觉得可惜,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膝上薄雪,回身望去。   来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身着明光甲,手持一把制式大刀,面容平平无奇,却又自带一股慑人威势。   南流景有些好奇地打量来人。   长信宫附近很少有人出没,禁卫军巡逻的时候也不会巡逻到这里,这还是南流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禁卫军之人。   “小孩,你在做什么?”来人又问了一句,心底琢磨着这孩子不会被他吓到了吧。   好在下一刻,南流景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在布置陷阱抓鸟啊。”   梁光誉:“……”   梁光誉扯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刚刚没看到。”   南流景点点头,没有再理他,继续蹲守陷阱。   梁光誉瞪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南流景开口,只好主动问:“刚刚鸟雀就要落网,却被我给惊走了。你不生气吗。”   南流景头也没回,平静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梁光誉仔细打量了下南流景的神情。   以他的城府阅历,能肯定南流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梁光誉蹲到南流景身边,问他是哪个宫里的人,又问他这个陷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   南流景侧头看向梁光誉,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无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梁光誉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梁光誉就越想逗逗他,看他什么时候会不耐烦。   只是,没有。   南流景的应对始终得体,语速从容,没有一丝一毫失礼的地方。   如果眼前的少年,是出生钟鸣鼎食之家,从小食不厌细脍不厌精,集举族资源精心培养出来的世家子弟,也许梁光誉不会那么震惊。   正是清楚少年的经历,梁光誉才会如此惊骇。   梁光誉下意识问:“要是没有我在旁边打扰,你一天能抓多少只鸟雀?”   南流景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知道你在旁边打扰我啊。   梁光誉明明读懂了他的眼神,却十分光棍,朝他哈哈一笑。   南流景眨了眨眼,心中生出一个好主意。   “抓到多少只并不重要。”   南流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长眉微挑,带出些许独属于少年的肆意轻狂。   “正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般,我的陷阱就设在那里,该落网的鸟雀始终会落网。”   梁光誉浑身一震:“姜太公是用直钩钓鱼,而且讲究一个自愿。我看你这陷阱可好用得很。”   方才被惊起的鸟雀在空中盘旋许久,终究还是受不住蛊惑,啾啾两声俯冲而下,尖而翘长的鸟喙刚啄起一颗黍,陷阱已朝着它倒扣而下,牢牢控制住它。   原本清悦的啾鸣声,渐渐变得凄厉哀绝。   南流景起身上前,他弯下腰,解开灵巧复杂的陷阱,将鸟雀从陷阱里解救出来。   神奇的是,这个陷阱足够灵敏,能轻松捕捉鸟雀,却又能让鸟雀毫发无损。   南流景轻抚鸟雀柔软的羽毛:“无论它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它都已入我彀中。”   “更何况,对人才能讲究自愿不自愿。”   南流景两只手捧住鸟雀。   双手往上用力一振。   鸟雀顺着他的力道,再次飞回蓝天。   “比如现在,我自愿放它自由。”   梁光誉愕然。   南流景抱着制作陷阱的绳索泥碗,朝梁光誉点了点头,留下那些洒落的黍米,转身离开。   寒风凛冽,梁光誉在原地站立片刻,竟看到那只被放走的鸟雀又回来了。   还带着几个同伴一起回来了。   它们落到地上,啄食南流景没有收走的黍米。   梁光誉表情渐渐变得古怪。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习武勤勉,每日练的剑法和拳法也都十分玄妙,才主动现身,和这孩子近距离接触一番。   如今听这孩子的话,他怎么觉得……   自己主动现身询问的行为,就宛若一只自投罗网的鸟雀?   ***   积雪挂满枝头,化为尖锐的冰刃。南流景小心避开这些冰刺,呼唤姚容:“老师,你知道那是何人吗?”   姚容笑道:[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看来老师知道他是谁,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姚容好奇道:[你刚刚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昨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跟我说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   当年唐太宗看到新科学子从宫门鱼贯而入,他认为通过科举制度可以将贫寒学子笼络到朝廷中来,使得那些家世不显的有才之士为唐朝效力,因而不禁发出感慨: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南流景被这句话中的气魄震慑住了,就不由悄悄记下了这句话。尤其是记住了那个“彀”字。   “彀暗指圈套,我今天不是正好设置了一个陷阱吗,我就活学活用了起来,唬一唬那个人。”   老师教他的东西,果然是既实用又好用。   那个人果然被他唬住了!   姚容哑然失笑,继续寻根究底:[唬他是单纯为了好玩吗?]   “当然不是。”   南流景抿了抿唇:“我看那人气势不凡,甲胄和武器并非凡品,又能在冷宫附近来去自如,在禁卫军中的地位定然不低。”   “如果能得他青眼,对我总不是什么坏事。”   [你做得很好,好到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姚容表达了自己的认同:[一个君王,应该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能。但仅仅只会识人和用人是不够的,他还要懂得如何驭人。]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被高官厚禄打动的。只要你成为了君王,手中掌控了权力,他们就会很容易为你所用。]   [但有极少数的人,他们求的不是高官厚禄,甚至不是青史留名。对这样的人,你要想办法投其所好,获取他们的忠诚。因为他们的忠心,价值连城,一旦你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就绝不会背叛你。]   [他们会倾尽所有,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助你成就大业。因为你的身上,寄托着他们的政治理想。]   也许这个道理,南流景还不能完全明白。   ——但他刚刚,已经在这样做了。   这是算计吗?   不。   这是为君者的才能!   南流景努力记下这番话,他问:“老师,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想办法让他成为你的习武师父。]   既然这份才能已经显露出来,那就用梁光誉的存在,来打磨这份才能吧。   “我不是一直在跟着老师习武吗?”   [你学到的各种东西,总要想办法过个明路。而且我教给你的东西,和他教给你的东西不一样。]   南流景点点头,只要老师不是嫌他愚笨,不愿意继续教他武功就好。   [主线任务三:名师怎么能没有高徒,请南流景在一个月内,主动让对方开口收你为徒。   任务完成奖励一把剑和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接下来几天,京都飘起鹅毛大雪,南流景没有再去湖边设陷阱。   他穿着袄子,坐在火炉边,垂眸翻看剑谱。   桂生坐在一旁,帮南流景把短了一截的袄子加长。   南流景看得累了,起来活动活动,抓起一把红衣花生埋进炭灰里,很快就得到了新鲜热乎的烤花生。   他分了一半给桂生:“桂生,歇会儿。”   桂生笑呵呵接过:“殿下,您这几天怎么都不出门抓鸟雀了?”   南流景拨开焦黑的外壳,揉掉外面的红衣:“我在等鸟雀自投罗网啊。”   桂生不懂:“哪儿会有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哟?”   其实南流景也有点坐立难安,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   ——如果急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不管他未来习武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长信宫附近,只要他未来习武师父对他产生了兴趣,就不怕对方不会再次出现。   “再多等两天吧。”   老师已经很久没给他发布主线任务了。   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一定要他拜对方为师,但根据过往的经验,南流景清楚,老师发布的每个主线任务都很重要。   南流景叹气:“要是还没送上门,只好想个新法子了。”   与此同时,梁光誉身着明光甲,握着大刀,站在长信宫的宫门外。   这几日,他都在翻来覆去想南流景说过的话,还有说话时的神情。   每到换防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往冷宫方向走。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湖边。   只是,那些洒落的黍米早已被啃食干净,湖面如镜,唯独没有少年的身影。   今天,梁光誉终于按捺不住,径直走过湖边,直奔宫墙尽头的长信宫而来。   平时这个时辰,三皇子都会在院子里练剑,但今天,梁光誉在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都没听到院子里有任何动静声!   难道是天太冷,所以偷懒了?   也许是那天的对话拔高了他对三皇子的期待,说起来,三皇子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偶尔偷懒也是正常的。   梁光誉微微皱眉,心中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就在梁光誉准备转身离开时——   年久失修的木门开合声,隔着宫墙,传入梁光誉的耳里。   有人淌过积雪,踩断枯枝,站在了离他很近的柿子树边。   而后,木枝挥动、划破空气。   原本小了许多的雪再次簌簌落下,梁光誉停下脚步,听着少年练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剑法。   当少年喘息着收起长剑、似乎要回去休息后,梁光誉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叩响了宫门。   片刻,宫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南流景的脸。   看到是梁光誉,南流景没有惊讶,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大人,下午好。”   梁光誉那张严肃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想,这个孩子果然知道他会再出现。   “你以往都是未初开始练剑,今日晚了一刻钟,这是为何?”   南流景解释道:“我今日要练几招新的剑法,方才一直在屋里熟记剑势,这才耽误了点儿时间。”   梁光誉恍然。   南流景出声邀请:“大人要进来坐坐吗?”   梁光誉欣然应邀:“好啊。”   南流景大大方方打开门,让梁光誉进来。   梁光誉目不斜视,跟着南流景走进正殿。   “大人,你平时肯定不缺好茶喝,我这里什么好茶都没有,就不请你喝茶了。”   “桂生,给大人倒一杯温水,再给大人来一碟黄金饼,让大人尝尝黄金饼的味道。”   梁光誉眉梢微挑。   黄金饼?   这名字起得如此霸气,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第211章 亡国之君11   当黄金饼被端到梁光誉面前, 梁光誉确定自己不仅没听说过,也没有吃过。   “这口感……”   “不是糕点?”   南流景笑了笑,他一进屋就让桂生去拿黄金饼, 自然是想再提起梁光誉的兴趣。   以梁光誉的家世职位, 再好的东西放到他面前,都未必能让他动容。   但这从未出现过的黄金饼可以。   “确实不是糕点。”   梁光誉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他有一个常人不知道的小爱好,就是嗜甜。   软软糯糯的黄金饼,刚好合他的口味。   “这东西取名叫黄金饼,是什么做的?”   南流景卖了个关子:“暂时不能告诉大人。如果大人喜欢吃, 我让桂生给大人装一袋子带回去。”   梁光誉飞快解决掉手里的黄金饼,又拿起一个:“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舍得?”   “大人上门做客,我这做主人的,自然要有待客之道。”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梁光誉却好似不吃这套, 语气急转直下:“长信宫不缺粮食吗?”   话落, 锐利的目光自桂生和南流景的脸上划过,那意味深长的模样仿佛是在说:你们这气色, 确实不像挨饿受冻的样子。   桂生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南流景按住桂生的手,模仿着梁光誉那意味深长的模样:“大人不是见识过我布置陷阱抓鸟雀的能力吗?不缺粮食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梁光誉抬手蹭了蹭鼻尖, 一想到自己今日自投罗网, 他原本装出来的气势就全部泄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按照宫规, 禁卫军值班时不能将宫里的东西带到宫外。”   南流景遗憾道:“那真可惜。大人要是喜欢吃, 就多吃点, 不够我让桂生再去拿。”   梁光誉摆摆手:“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多了有点腻。”   南流景将碗一推:“大人喝水。”   梁光誉也不嫌弃, 端起碗一饮而尽。   “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我姓梁。”   “原来是梁大人。”南流景顺着杆子往上爬,“相逢即是有缘,我想与梁大人做一笔生意。”   “做生意?”   “没错,我想要出售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不知大人可否感兴趣。大人已经尝过它的味道了,口感软糯,甜而不腻,既适合孩子食用也适合老人食用。走过路过,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梁光誉真没想到,三皇子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卖个方子。   不过这黄金饼,味道确实很好,他喜欢,他娘肯定也喜欢。花小几百两银子孝敬他娘,还能再摸摸三皇子的底,确实不亏。   梁光誉心里已经决定,只要三皇子出的价格不算离谱,他都会买下来,不过他面上只道:“你先说说,这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你欲出价几何?”   南流景伸出三根手指:“我有三种出价方式。”   梁光誉不动声色。   “第一种出价方式,是买断价,一千两。”   梁光誉嘶了一声。   这黄金饼,能在冷宫里做出来,原材料和做法肯定都很简单。黄金饼这个名字叫得响亮,也就是喊着唬唬人。   一千两这个价格,也亏三皇子喊得出来。   “第二种方式,不要钱。但需要大人帮我一个小忙。”   “不要钱的东西,往往更贵。”梁光誉摸了摸下巴,“你先说说第三种方式。”   “第三种方式比较麻烦,大人第一年给我五百两,之后连着三年给我两百两。”   梁光誉是听明白了。   看似给出了三种方式,实则就希望他选第二种。   就和出谋划策一样,古代谋士给君王献策时总会出现上中下三策,看似是给君王选择余地,实则只有中策是谋划者真心想法。   “如果我非要选第一种方式呢?”   “那一千两我就笑纳了。”   梁光誉暗暗点头。原来如此,如果他没有按照三皇子所想选择第二种,而是选择了第一种或者第三种,三皇子也不会亏就是了。   “如果我三种方式都不打算选,我不想买这张制作方子了呢?”   南流景面不改色:“这是梁大人的自由,我们买卖不成交情在。大人以后要是想吃黄金饼了,依旧可以过来长信宫找我。”   梁光誉说:“好吧,我刚刚就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南流景唇角微弯,语气无奈与包容:“大人开心就好。”   老师也喜欢这么逗他,他都习惯了。   大人可能都有一些比较顽皮的爱好吧,没关系,他愿意配合。   梁光誉:“……”   艹,想逗小孩但是好像被小孩笑话了怎么办。   梁光誉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我们现在回到第二种方式吧。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梁光誉觉得,三皇子要他帮的忙,无非就是改善处境,提高生活水平之类的。   然后,他从三皇子那里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想请大人帮我把黄金饼的做法,无偿推广给京城周边百姓。”   ***   禁卫军负责拱卫京都,保护京都安危。   梁光誉身为禁卫军副统领,他的话在京都周边还是很有用的,这个忙对他来说确实不难。   沉默片刻,梁光誉道:“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南流景露出放松的笑容,他还真有些担心梁光誉会拒绝:“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瞒着梁大人了。这黄金饼,其实是柿子做的。所以我也叫它柿饼。”   “前几天,我与桂生制作柿饼时,他说起了没入宫前的事情。”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只要有空地,都会选择种一些果树。   柿子树是北方地区最常见的果树之一。   每到柿子成熟的季节,桂生村里的百姓就赶在那几日将柿子摘下来,扛到镇上去卖。   “但市面上的柿子一多,价格就贱了。”   “可不卖又能怎么办。柿子保存时间那么短,不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掉。”   梁光誉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南流景说:“这个制作方法留在我手里,没有任何用处。将它公之于众,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既不损己,何不利人?”   除了上述原因外,南流景还有两个原因没说——   他答应过老师,当他有能力了,就会将这个制作方法分享出去,解决更多人的苦恼。   只是等到他有能力,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有些事情,可以等。   但有些事情,越早做,就能有越多人受益。   如果梁光誉愿意帮忙,正好省了他很多事情。   而且……   这位梁大人不是想摸他的底,试探他的情况吗。   既然梁大人要试探,那他就顺势而为。   他这番表现,肯定能让这位梁大人大吃一惊吧。   ***   梁光誉何止是大吃一惊。   自从接触南流景开始,梁光誉都要震惊死了。   沉稳,理智,从容,聪慧……南流景表现出来的素质,远超出梁光誉想象。   这真的是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应该有的表现吗?   如果在冷宫里,他都能成长为这般模样……那当他接受到最顶尖的教育,又该是何等风华?   想到这儿,梁光誉顿时暗抽一口凉气。   身处于梁光誉这个位置,他对后宫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明知道是贵妃害死了五皇子和丽妃,永庆帝却畏于季家的权势,不敢动贵妃,只是将贵妃手里的凤印收回。   这有什么用呢。   贵妃大势已成,凤印在不在贵妃手里,都不影响贵妃在后宫的地位。   永庆帝这种处理方式,让梁光誉很失望。   但更让梁光誉失望的,是永庆帝接下来的操作。   为什么四皇子生下来十几年了,四皇子生母依旧是个正七品贵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连跳几级,晋为侧四品婕妤?   为什么突然让朝中重臣成为四皇子的老师?   为什么突然要派人来接触冷宫里的三皇子?   ——当然是因为,永庆帝竖起来的靶子倒下了,他必须要尽快在后宫竖立起新的靶子,用三皇子、四皇子和张婕妤来吸引贵妃和季家的仇恨,打压贵妃在后宫的嚣张气焰。   如果说永庆帝对五皇子还有几分真心疼爱,那他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基本没什么慈父之心。   所以这件事情,永庆帝做得毫无心理压力,甚至顺手就能为之。   反正他正值壮年,只要不是不能生了,总会再有儿子的——这也正是永庆帝要急急忙忙开展选秀充盈后宫的原因。   身为臣子,谁的心里没有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呢。如今,梁光誉好像在三皇子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还很微弱,但是……   三皇子也还很年轻啊。   就在这时,南流景的话打断了梁光誉的思绪。   南流景将黄金饼,也就是柿饼的制作方法说了出来。   简简单单,只有几句话。   买一送一,南流景顺便说了柿子催熟的方法。   梁光誉瞪着他:“就说完了?”   南流景点头,肯定道:“说完了。”   梁光誉无语:“……就这么几句话,你也敢出价一千两?”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大人最后不是一文钱都没支付吗。”   梁光誉:“……”   是,他是一文钱都没付。   但他出手帮忙的价钱,可比一千两贵多了。   不愧是能说出“它已入我彀中”这番话的少年,今天他栽得实在不冤。   梁光誉心下吐槽,脸上却露出更满意的笑容:“换防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   南流景跟着起身:“我送大人。”   又问:“不知大人何时能帮我办妥这件事情?您也知道,要是再多耽搁几日,柿子就该过季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梁光誉也不是拖延的人:“我今天就交代下去,一两日的功夫应该就能办妥。”   “多谢大人,大人慢走。”南流景停在长信宫门口,自然而然道,“今日时间有些匆忙,不知下次相见,能不能请大人指点指点我的剑法。”   梁光誉哈哈一笑:“明日未初,你去湖边练剑。”   等梁光誉大步离开,南流景眼眸弯起。   他抬起手,用手掌接住漫天飘落的碎雪,第一时间向姚容确认:“老师,我今天表现得可还好?”   姚容笑道:[表现得十分好。]   “如果是老师,会被我这几日的表现打动,然后收我为徒吗?”   [嗯,这个嘛……]   姚容拖长了声音,卖足了关子,才道:[我不仅会收你为徒,还会收你为关门弟子。]   [毕竟有了你这样优秀的弟子之后,我的收徒标准就被拔高了,其他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南流景叹气。   老师又在逗他了。   不过梁大人真该来听听他老师说的话。   南流景美滋滋想:同样都是在逗他,老师说的话,就是让人心情愉悦,无法抗拒。   如果梁光誉知道南流景在想些什么,又恰巧听说过“双标”这个词,那他一定会大呼“双标”。   [你怎么会突然给柿饼取了个黄金饼的名字?]姚容好奇道。   “要是叫柿饼,岂不是一开始就露馅了?”   而且黄金饼这个名字听起来多气派多富贵啊,绝对能镇住梁大人。”   瞧梁大人那反应,可不就是被他镇住了吗。   南流景也不是胡乱取名字的。   柿饼是橘黄色的,形状和金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姚容笑了笑,南流景没学过营销,但他已经懂得拿捏顾客心理了:[我教你一个方法,不仅能镇住梁大人,还能镇住所有人。]   “什么方法?”   这个方法,当然就是给古代人一点小小的现代营销震撼。   南流景听完姚容说的话,只能在心里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师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他学习啊!   ***   第二天,梁光誉准时出现在湖边。   南流景已经提前到了,正在活动手脚。   梁光誉先跟南流景说了柿饼的事情:“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两日就能通知到村里。”   “这个法子新奇,百姓可能不会马上信。正好我家中开了几处点心铺子,若百姓做出了那柿饼,我家掌柜可以负责收购,或是在京城卖,或是来年开春,走水路运去南边卖。”   今年主要是为了推广,将柿子催熟方法和柿饼制作方法传扬出去。   等百姓知道做黄金饼能让他们更高的利润,明年不需要梁光誉催促提醒,百姓都会积极去做的。   对于自己的安排,梁光誉还是很满意的,自觉已经没有太多改进空间。   但他话音刚落,南流景先是开口道了谢,然后话锋一转:“梁大人,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不妨一说。”   南流景的提议,简单来说就是炒作概念。   柿饼这个名字太朴实无华了,以后统统都改口叫黄金饼。   这年头,买得起金饼的得是什么家庭啊。反正老百姓肯定买不起。   但绝大多数老百姓还是买得起黄金饼的。   平时不年不节,老百姓肯定舍不得买,可到了过年祭祖的时候,将黄金饼往祖宗灵牌前一摆,多气派,多吉祥!   过年走亲戚时,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带上两个黄金饼,多喜庆,多热闹!   听说贵人们现在都不流行吃什么糕点了,流行的是黄金饼配茶。   什么?   黄金饼便宜是便宜,却舍不得买?   这会儿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山上野柿子树也有不少,反正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不麻烦,只要能找到柿子,完全可以自己做啊!   南流景最后总结道:“商人是最敏锐的一个团体,只要他们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就一定会想办法去收购柿饼,甚至还会帮忙将这个概念宣传得人尽皆知。”   “在几方努力之下,柿饼的制作方法一定能以最快速度推广开。”   梁光誉:“……”   梁光誉脑海里只闪烁着一个念头:还能这么玩儿?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没有风俗也要创造风俗。   原以为明年才能让京城周边百姓接受柿饼,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今年不能让柿饼在全京城流传开来,今年过年老百姓的年货里没有黄金饼,都算是他家掌柜没有能力! 第212章 亡国之君12   梁光誉来来回回打量着南流景, 口中啧啧称奇:“你这个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种好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聪明就算了。   主要是脑子也活泛。   对于梁光誉的夸奖,南流景坦然接受了。   因为昨天姚容只是给南流景提供了一个思路, 现在这个具体方案是由南流景亲自制定完善的。   “那就要继续麻烦梁大人了。”   梁光誉哈哈一笑:“如果是这种麻烦, 那再多点都没问题。”   他就喜欢这种有意思又能造福百姓的事情。   南流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这可是梁大人你说的。”   梁光誉还没意识到他到底给自己挖了多大的坑,拍拍胸口,十分豪爽:“没错,是我说的。”   聊完这件事情, 梁光誉也没忘了正事——指点南流景练武。   南流景跟着姚容学了很多东西,但比起习武几十年的梁光誉,他还有很多不足。   再加上梁光誉和姚容走的武功路子不同。姚容追求招式精妙,着重势的培养,梁光誉却是大开大合,有种沙场宿将之风。   所以南流景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南流景对梁光誉满意, 梁光誉对南流景自然更加满意。   南流景不是他遇到的最有习武天赋的人, 但一定是最有悟性的。他点出问题后,南流景总能很快理解并加以改正。   教导这种学生, 实在是太有为人师者的成就感了啊。   试想一下,现在有块璞玉放在你的面前, 你很确定, 只要用心雕琢一番,这块璞玉就必然会变成稀世奇珍, 成为无价之宝。   你能忍住不去投入时间和精力吗?   反正梁光誉忍不住。   一个时辰的授课结束后, 梁光誉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有职责在身,也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与南流景约好了明天上课的时间, 梁光誉先行离开。   忙完手头的事务,他第一时间出宫,找到自家掌柜。   掌柜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当他听完梁光誉说的那套营销策略后,他的嘴巴就惊得没有再合拢过。   “如何?”梁光誉得意洋洋。   他这副姿态让掌柜误会了:“大人,这个方法是您想出来的?”   梁光誉无语:“当然不是。我像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吗?”   额……掌柜暗暗吐槽,这个法子不是他家大人想出来的,他家大人干嘛要这么得意啊。   梁光誉能不嘚瑟吗!   他现在在教导三皇子武艺,四舍五入,他和三皇子也算是有些师徒情分在。   徒弟如此聪明,多给他这个做师父的长脸啊!   不过看着掌柜的神情,梁光誉也知道自己表现得略有些过火,不符合他平日在下人面前的威严形象。   他轻咳一声,板起脸道:“行了,你退下吧。”   等掌柜一走,梁光誉哼着小曲回到后院,找到正在算账的梁夫人。   “夫君怎么如此高兴?”梁夫人笑问。   梁光誉一点儿也没瞒着梁夫人,如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说了。   梁夫人听完之后笑了半天。   梁光誉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夫人在笑什么。”   “夫君,三皇子殿下可还不是您徒弟呢。”   梁光誉:“……”   梁光誉脸色一垮,哀怨地盯着自家夫人。   梁夫人笑够了,给梁光誉奉了一杯茶水赔罪:“我与夫君开玩笑呢,不过三皇子殿下真如殿下说的那般聪慧过人?”   梁光誉肯定道:“皓月之姿。”   “那四皇子呢?”   “荧荧之光。”   梁夫人懂了。   荧荧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   月亮一出来,谁还能注意到星星的存在呢。   “等着看吧。”梁光誉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不出一月,整个京城的风俗都要为之一变。”   为何需要一个月?   不是梁光誉小瞧了这个法子,而是因为他手底下的农庄还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大批量生产出出黄金饼!   在梁光誉和梁夫人的有心推动下,黄金饼配茶的吃法在京城高官贵胄之间迅速流传开来。   这些高官贵胄可是流行风向标,他们一动,触觉敏锐的商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这会儿没有现成的黄金饼,一些商人干脆跑到了村里,给村民定金,让村民摘柿子做黄金饼,到时做好了他们再来收购。   梁家的掌柜早就核算过了成本,定下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收购价格。这个价格不算高,但利润肯定是比单纯卖柿子要赚得多很多。   这些商人给的收购价格会略比梁家商铺高一两文钱。   此时刚好秋收结束,老百姓都有了空闲,自然也乐得花功夫去制作黄金饼。有些比较机灵的村民,还在附近山上找野柿子树。   老李头就是这样一个有生活智慧的人。   他在第一时间带着自家儿子儿媳上山摘野柿子树。等村里其他人也想到这个法子匆匆忙忙上山时,老李头一家人已经摘了几竹筐的柿子下山了。   忙碌了好几天,黄金饼终于做好了。   几个孙子孙女围在黄金饼旁边,一个劲盯着黄金饼看,不时咽着口水。   别说几个孩子了,就连大人看着也十分眼馋。   老李头大手一挥:“这东西新奇,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咱们拿出四个,先自己家尝尝味道。”   老李头家里有八口人,四个柿饼正好分成八份,一人能吃一半。   小孙女年纪小,一拿到黄金饼就忍不住塞嘴里,下一刻,她抽了口气,激动道:“爷爷,好甜啊。”   是很甜。   比蜂蜜甜,比饴糖甜,比点心甜……   比他们穷尽想象,能想到的所有甜食都要甜,令人回味无穷。   几个孩子都舍不得吃太快。   穷人家的孩子很懂事,他们知道这些黄金饼是要拿去卖钱的,所以很自觉地没提出什么会让大人为难的要求。   但他们那渴望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老李头拍了拍几个孩子的头:“今天尝尝味道就好了,等过年了爷爷再让你们吃个过瘾。”   大孙子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爷爷,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自家留十个黄金饼过年。”老李头乐呵呵道,“那些贵人过年吃黄金饼,用黄金饼来祭祖,咱们也能跟他们一样咯。”   与老李头有一样想法的村民不少。   那些糖果糕点,他们舍不得买。但黄金饼是自家做的,稍微留几个来过年,总是舍得的。   生活太苦了,总是需要给自己和家人留一些盼头。   甜蜜蜜的黄金饼就是这个盼头。   这股“黄金饼”风潮,以极快速度席卷整个京都及周边城镇,甚至随着商人的流动有向其它地方蔓延的趋势。   这一次,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长信宫。   整个京都都染上了柿饼甜腻的香味,漫天飞雪也冲不淡这股气息。   ***   梁光誉将今天的巡逻任务布置下去,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避开人群走去长信宫。   南流景正在热身,瞧见梁光誉走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梁光誉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南流景问他有关黄金饼的事情,只能主动开口:“你就不好奇黄金饼的推广情况吗?”   南流景眼眸微弯:“好奇。但我相信大人的办事能力,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大人呢。所以我猜,黄金饼肯定已经如预期般推广开了。”   梁光誉唇角一翘。   哎,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   对于实诚的孩子,梁光誉总是十分欣赏的,所以他教导得越发用心。   只是,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梁光誉还是没主动提收徒的事情。   南流景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拉弓而僵硬的肩膀,苦恼道:“老师,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姚容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梁大人怎么还不开口收我为徒?”   南流景能感觉得到,梁光誉对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而且每次教导他都很用心。   两人已经有了师徒之实,梁光誉却始终没有开口定下一个师徒名分。   偏偏按照姚容发布的任务,南流景要等梁光誉主动开口,不能自己要求梁光誉收徒。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姚容开口,先给南流景下了个定心丸,[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无可挑剔。]   [不开口收你为徒,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他是禁卫军副统领,不能与皇子私交太密。]   南流景还是不明白:“当初也是梁大人主动接触我的啊。如果梁大人在顾虑这个的话,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教导我。”   [因为永庆帝。]   南流景脸色微变:“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握成拳:“梁大人是被永庆帝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   姚容没想到南流景会这么联想,连忙道:[他确实是被永庆帝派来的,但你与他接触下来,你觉得他对你心怀恶意吗?]   南流景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和梁大人相处融洽,他真不希望自己被梁大人背叛出卖:“没有。”   [对,他没有想过要害你。]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驭人之道吗?]   南流景点头,他每个字都记得:“老师说,这个世界上有极少数人,他们求的不是高官厚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想要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这种人的忠心价值连城,一旦我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就绝不会背叛我。”   [你觉得梁大人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我不知道梁大人的政治理想是什么,但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不必为了梁大人接触你的原因而愤怒。]   [换个角度想,因为如果不是永庆帝的私心,你和梁大人原本是很难产生交集的。]   [如果你觉得很生气,那你应该做的不是迁怒梁大人,而是想办法让永庆帝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梁大人弃暗投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梁光誉没有做过对不起南流景的事情,那梁光誉以前听命于谁都没有关系。   ——重要的是,梁光誉以后听命于谁!   南流景睁大眼眸,心脏因姚容这番话加快了跳动。   难怪初遇梁大人那天,老师会突然教导他驭人之道。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老师要的,又岂止是梁大人收他为徒?   半晌,南流景冷静道:“我现在无权无势,想要收服梁大人无异于是难上加难。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但现在,我知道该如何让梁大人主动开口收我为徒了。”   ***   梁光誉第一百零一次在家里叹息。   梁夫人实在被他烦得不行:“夫君,你到底在叹息什么?”   梁光誉摇头:“你不懂。”   梁夫人翻了个白眼:“好,我不懂,那你就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眼。”   梁光誉:“……”   梁光誉连忙道歉:“夫人,是为夫错了。我是在想三皇子的事情。”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永庆帝想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成为靶子,吸引贵妃和季家的仇恨。   他对此非常不满。   但他一个做臣子的,难道还敢违抗永庆帝的命令不成?   他只能按照永庆帝的命令去接近三皇子。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梁光誉是真喜欢上了这孩子。   这种喜欢,有长者对后辈的欣赏。   有师父对徒弟的骄傲。   ……更有几分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臣子对殿下的期待。   种种情绪的叠加,让梁光誉不忍心看到三皇子成为靶子,受到伤害。   毕竟五皇子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可梁光誉能做什么呢,他无法动摇永庆帝的想法。   梁夫人静静听着梁光誉的话语,突然道:“夫君,我没见过三皇子,但从你口中,我知道他拥有怎样的才能。我这些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了,却也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即使年纪还小,也不应该只拿他当一个孩子来看。”   “既然你担心他受到伤害,那为什么不把你的顾虑告诉他,听听他的想法呢?”   梁光誉愕然,只觉他家夫人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彻底打醒:“夫人说得对。”   “是我当局者迷了。”   那个能说出“入我彀中”、能跟他漫天起价坐地还钱、能想出黄金饼推广办法的少年,怎么可能眼睁睁坐视自己成为靶子。   “我现在就进宫去找三皇子。”梁光誉坐不住了,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南流景见到了梁光誉。   他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天色:“大人怎么这个点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梁光誉点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梁光誉将后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南流景。   一边说,他还一边观察南流景的神情。   让他意外的是,南流景表现得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般。   “我以为你会生气。”梁光誉笑了笑。   南流景实话实说:“一开始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慢慢地就理解了大人的难处。”   “这怎么能怪大人呢,这都是永庆帝的错。”   梁光誉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被说得鼻头发酸。   下一刻,南流景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有些失望。”   梁光誉叹道:“你失望也很正常……”   南流景打断了梁光誉的话:“我失望于,大人对我这么好,心里早就拿我当徒弟了,却因为我的身份不愿收我为徒。”   梁光誉猛地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拊掌大笑:“你这小子……你这小子……”   他是暗阁之人,他是禁卫军副统领,他本不应该与一位皇子有太多交集。   就算碍于永庆帝的命令接近三皇子,教导三皇子,也不应该与三皇子有师徒之名。   但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对他胃口了啊!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   这是梁光誉第一次开口称呼南流景为“殿下”。   “殿下,您愿意拜我为师吗?”   南流景向梁光誉执弟子礼:“弟子愿意。”   [恭喜南流景完成主线任务三:在一个月内主动让梁光誉开口收你为徒,获得奖励天子剑和100积分。] 第213章 亡国之君13   梁光誉伸手扶起南流景, 越看越是满意。   南流景机灵改口:“梁师父,你要进屋喝杯拜师茶吗?”   “也好,你拜我为师的事情不宜大肆宣扬, 但一杯拜师茶肯定是不能少的。”梁光誉跟着南流景走进屋里, “你这儿有茶了?”   “知道梁师父平时喜欢喝茶,我就让桂生找人换了几两茶叶备着,这不,刚好用上了。”   “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废这事, 我给你带几块茶饼过来。”梁光誉这么说着,心下却觉得南流景的做法慰贴。   喝过拜师茶,梁光誉要赶在宫中宵禁之前离开皇宫,没有多待就匆匆离开。   南流景送他到宫门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回屋查看天子剑。   寒光一闪, 天子剑出现在南流景手里。   这柄剑是由玄铁铸成, 剑刃锋利无比,绝对能切金断玉。   最特别之处是它的剑柄。   其上花纹古朴, 用特殊技法雕刻出了一只金色游龙的轮廓。   明明只是一把剑,在直视它的时候, 却会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庄严威重感。   “这把剑为什么会叫天子剑?”南流景爱不释手。   没有哪个练剑之人能拒绝这样一把绝世宝剑。   [这是一柄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宝剑。]   [从它出世以来, 一共拥有过五位主人。在你之前的四位全都是皇帝。]   [而这四位皇帝的人生际遇也很有意思。]   [天子剑的第一个主人,结束了诸侯割据的乱世, 成为了开国皇帝;第二位主人, 杀得边境异族俯首称臣, 为边境赢得一百年太平岁月。但它的第三位和第四位主人,都因种种原因死于非命, 叩响了皇朝的丧命钟声。]   [后来就有流言称,这柄剑非帝王不可得,却非所有帝王都配得上。]   南流景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天子剑几眼。   难怪说这柄剑富有传奇色彩。   第一任主人和第二任主人让它名扬史册,第三任主人和第四任主人又让它覆上不详。   魑魅充朝须请剑,豺狼当道且埋轮。他这第五任主人,又会让它走向何种际遇呢。   这么想着,南流景收拢指骨,越发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深夜,南流景穿着一身舒适的中衣,静静躺在床上。   他有睡前复盘的习惯,闭着眼回想今日的点点滴滴,很快就想到了梁光誉说的“靶子”一事。   南流景对此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永庆帝是怎样的人。   让他有些好奇的是——   “老师,季家人为什么能如此横行霸道?”   姚容正倚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南流景叫她,才将注意力放到南流景身上。   当听清南流景的问题时,姚容微微一笑:[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这是南流景第一次向她打听朝中形式。   不再是她主动向他灌输,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去了解时局。   那看来,也是时候让他的天地从这小小的宛若囚笼般的长信宫,延伸向外界了。   姚容想了想,说:[眼下就要到除夕了,我们先过年吧。等过完年,你虚岁也有十五了,我再将上一辈的事情告知你。]   南流景点点头,安心睡下。   没过几天就到了除夕。   梁光誉担心自家徒弟吃不到好东西,特意送了很多年货过来,还提前将压岁钱发给了南流景。   大年初五,南流景坐在藏书阁里,听姚容说起历史。   一百多年前,天下战乱不休,太」祖皇帝自乱世崛起,收复北方,平定南方,一统天下,于京都洛城建立大烨王朝,分赏那些与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   其中就有季家先祖和姚家先祖。   此后几十年,大烨朝休养生息,百姓从战乱的痛苦中走出来,国力达到最强盛。   但盛极而衰是每个朝代的必然。盛世之后,大烨朝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皇权也出现衰弱之势。   二十年前,永庆帝登基。   他登基那几年,是朝中党争最严重的时候。文臣与武将的争斗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程度。   当时的文臣一系是以季家为首,武将一系是以姚家为首。   为了平衡局势,永庆帝将季氏女和姚氏女纳入宫中,并先后封妃。   南流景抿了抿唇:“……老师口中的姚氏女,可是我的母妃?”   姚容点头:[不错,那正是你的母妃。]   姚家无论嫡庶,无论男女,数代镇守边疆,英勇奋战,浴血杀敌,马革裹尸。   战功赫赫,也门庭凋零。   只有姚容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子,她必须代表家族入宫。   南流景第一次接触到母妃死亡背后的真相:“那季氏女,就是贵妃了。”   [是啊。那时候宠冠六宫的丽妃还没有入宫呢。]   前朝有季家和姚家,后宫有贵妃和姚容,局势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   这种平衡,持续到了姚容有孕那一年。   或许,祸端早已埋下。   只是姚容怀孕的消息,成为了点燃火|药|桶的那点火星。   在姚容怀孕三个月时,边境异族开始小动作频频,他们不断派出小股军队袭扰百姓,令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姚老将军因常年征战留下了很多暗伤,从边境退了回来,在京都疗养。   但姚容的大哥、二哥和弟弟都留在边境前线。   他们三人敏锐发现了不对,预测异族要对大烨大规模战争,上书请朝廷早早做好准备。   这封折子被永庆帝和季玉山一同压了下去。   在姚容怀孕五个月时,边境的情况越发糟糕,有斥候发现了异族军队活动的痕迹,姚大将军八百里加急上报给朝堂。   姚老将军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若非有十足把握,是不会上这封折子的。所以姚老将军请求朝堂调拨粮草、调集军队支援边军。   最后,永庆帝同意了此事。   但因为粮草拖拖拉拉,迟迟没有到位,异族军队想办法切断了边军的后援,导致边境战局糜乱。   永庆帝一下子慌了,给姚老将军调了一支军队,让姚老将军带着军队和粮草火速去增援。   可怜姚老将军本就上了年纪,还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就怕晚了一步来不及。   然后,他赶上了。   他救下了被围困住的边军,还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但后来的发展,总让人有种错觉,也许姚老将军赶上的——   只是姚家和三万精锐的末路。   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战死沙场,姚小将军不知所踪,三万精锐近乎被敌人全歼。   这样的伤亡无异是惨痛的,但在完全落入下风的情况下,姚老将军他们还是尽可能去杀伤敌人。   此战后,异族军队退回草原,边境战火停歇。   永庆帝大悦,下令追封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   就在他们的棺材即将运到京都时,有几个侥幸逃出来的副将竟然状告姚小将军贪功冒进。姚老将军他们就是为了救援姚小将军,这才急急忙忙出兵,以至于落入敌人的圈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国家柱石”、“大烨脊梁”这样的名头,需要数代人持续一百年多的牺牲才能换来,却可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葬送。   多么可笑。   何等可悲。   [大烨朝有超过半数武将,或是与姚家沾亲带故,或是由姚家一手提拔。再加上姚家镇守北边上百年,北边百姓信任姚家,胜过信任皇室。]   [永庆帝早就视姚家为眼中钉了。]   南流景深吸一口气,他的胸腔满是悲愤,但越是愤怒,他越是能保持头脑清醒:“老师,我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   “当时姚家的青壮年几乎都战死了,不管怎么样,姚家都回不到从前的地位,更威胁不到永庆帝的地位。”   “他为什么还不放过姚家?”   姚容眼中闪烁着冷意:[这件事情,就与季玉山有关系了。]   [我不知道季玉山是怎么办到的,但在这件事情后,武将势力被打压,文臣实力大涨,季玉山彻底掌控了朝局。]   文武之争,终以文臣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原本还有所收敛的季玉山,开始大肆滥权;一向温柔如水的贵妃,也愈发嚣张跋扈。   南流景听得太阳穴直跳,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方形成一道半圆形阴影,令姚容没办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季玉山在这件事情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姚老将军会战败,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为的因素在?”   姚容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就算有什么痕迹,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我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南流景紧紧皱起眉。   沉默片刻,姚容轻声道:[既然提到了这些,我刚好也跟你强调一件事情。]   南流景抬起头,露出一双宛如雨后碧空的清澈眼眸:“老师是要我查清楚真相,还姚家和三万将士一个公道吗?”   [姚家一案,牵扯到了永庆帝和季家。将来你要是有机会,我确实希望你能为姚家主持公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一件事情。]   “那是?”   [是一件个人私事。]   [流景,我希望你不要埋怨你的母妃。]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期待你到来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不会在怀孕七个月时挺着个大肚子冒险。]   但是,从小就视父兄为大英雄的人,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死后还要背负满身骂名的。   她从生下来,就是听着姚家历代先辈的故事长大的。她知道自己的抗争也许没有太大作用,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不做呢……   所以她尽到了自己所能尽到的,到死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姓氏。   [她离开人世时,是无愧于心的,却是有愧于你。]   南流景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眼尾一片殷红。   “我知道的……”   南流景开口,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落下一滴泪来。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里。   “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其实很少听桂生和春玉姑姑说起母妃,但每当他们提到母妃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怅惘怀念,就足够让南流景确定,自己的母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   她没能陪着他长大,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的苦衷会是这个。   姚容用沉静而哀伤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孩子,像是透过那些悠远漫长的岁月,看见他从血泊中诞生。那时候,长信宫里的柿子树也还只是一棵树苗。   后来树木长大了,那个所有人都以为要活不了的孩子也长大了。   长成了与姚家人相似的模样。   无论容貌,还是品性。   [你知道她爱你,但有时候,一个人在冷宫里磕磕巴巴长大,也会觉得很难过,也会幻想她要是能陪伴在你身边该有多好,是不是?]   南流景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南流景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很想她,很想她能陪在我的身边。”   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忽略了老师,南流景抬手抓了抓头发,小声道:“这是一个注定没办法实现的愿望,但没关系,我有老师。”   “有老师陪着我,我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他在心里悄悄补充道,虽然他很爱母妃,但他觉得,就算母妃还活着,估计也不能做得比老师更好。   他对母亲的形象总是模糊的,直到老师出现,他理想中的母亲形象,终于有了一个切实的样子。   老师满足了他对女性长辈的一切想象——温柔又强大,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也许冬天没有阳光也能熬过去,但是冬天没有阳光的照耀,一定会让人倍感煎熬。   只可惜,就像他没见过母亲一样,他也没能见过老师长什么样。   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姚容唇角微微一弯,突然提议说:[我们再种一棵柿子树吧。就种在之前那棵柿子树的旁边。]   [我陪在你身边有一年多时间,柿子树也挑一年树龄的。]   [大树的年轮记载着它们的树龄,有多少圈年轮就意味着它们被种下有多少年了。第一棵柿子树记录着你的年龄,第二棵柿子树,会记录着我陪伴了你多长时间。]   这个提议,顿时让南流景来了精神。   正好他今天在藏书阁待的时间够久了,南流景回到现实世界,兴奋规划起来。   “正好,这几天托梁师父帮找找树种,等到过段时间积雪融化、气候回暖,我们就可以开始种树了。”   “不过我还没学过该怎么种树……”   [我教你,你到时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做就好了。]   自从去年那股“黄金饼”风潮后,京城周边根本就不缺柿子树。家家户户只要有空地,都会想办法去野外找柿子树,然后将柿子树移栽到自家门口。   所以南流景要的树种很快就找到了。   当京城周边海棠遍开之际,南流景在姚容的指挥下,种下了一棵幼小的柿子树苗。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读书练武外,还多了一项给树木浇水。   但很快,一件事情的发生,打破了南流景平静却勤奋的生活——   贵妃的禁足期结束了,四皇子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贵妃,在御花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被宫人送回宫殿时,双膝全部都红肿了。   这个消息爆发的当天,姚容问南流景:[流景,你想出宫去看看吗?]   南流景愣在原地,很久都没回过神。   “去宫外?”   [是,你和桂生都去。]   后宫是贵妃的地盘,之前贵妃被禁足,闹不出太大的幺蛾子。现在谁知道她会怎么折腾,再让南流景留在皇宫里,太冒险了。   南流景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期待。   他从来就没有踏出过皇宫。   如今,老师告诉他,他有机会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想出去。”   “老师,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事物,看看游记里记载的是不是真的,看看大烨的大好河山。”   [当然没问题。]   “但我要怎么出宫?永庆帝那边能同意吗?”   姚容提出了这件事情,自然早就已经想到了办法:[我找到了一颗装病丸,你服下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疹,看上去和传染病有几分相似。]   老师出品,必属精品。南流景知道自己肯定能出宫,心底一阵激动。   但激动过后,他看着院中那棵抽出嫩芽的小柿子树,脸色一垮:“我的树才刚刚种下去,以后要是我不在宫里了,谁来照料它啊。”   姚容莞尔:[放心吧,这棵柿子树已经开始扎根了,就算没有你的照料也能顺利长大。]   南流景叹气。   姚容只好改口道:[如果你还是担心,那以后可以让梁大人时不时过来看一眼,给它浇浇水、施施肥。]   南流景顿时眉开眼笑,放下心来。   他细细琢磨了一天,趁着梁光誉过来长信宫的时候,将完整计划告诉了梁光誉和桂生。   三天后,南流景服下装病丸,身上出了不少红疹。   看着有些可怕,实际上不疼也不痒,只要过个几天就能自行消下去。   当天下午,梁光誉来到长信宫,没过多久就一脸急色地离开了。   不多时,永庆帝就知道了南流景疑似患上传染性疾病的消息。   永庆帝脸色大变,第一时间问:“这病会不会传染?”   内侍总管尴尬道:“陛下,太医还没来得及去看。”   “这种事情怎么能耽搁,万一传染给朕——”永庆帝在大殿内来回转悠了两圈,开口道,“不行,不能让他在皇宫里待下去了。马上派人将他移出皇宫。”   内侍总管:“陛下,要移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永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也要朕教你吗。”   内侍总管不敢再问,连忙退了出去。   梁光誉还在外面候着,见内侍总管出来了,连忙迎上前。   内侍总管急声道:“梁大人,梁大人,咱们站远点说。”与梁光誉拉开距离,将永庆帝的命令转述给梁光誉。   梁光誉状似为难:“那该让何人送三皇子出宫?”   闻言,内侍总管看了看梁光誉。   梁光誉接收到他的眼神,脸色一变,半晌咬牙主动道:“公公,我已经与三皇子接触过了,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就让我带队送三皇子出宫吧。”   “正巧我在皇家寺庙附近有个空院子,那里远离京都,风景秀美,很适合给三皇子养病。”   内侍总管露出笑容,梁光誉这提议可真是给他帮了大忙啊:“那就劳烦梁大人了。”   梁光誉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   能做到他这位置的,也没几个演技不好的。   他苦笑道:“好说好说,你我都是为了陛下办事。”   内侍总管暗示道:“陛下会知道梁大人的心意的。”   一刻钟后,梁光誉带着一队兵马来到长信宫,直接挥手让人进去搬三皇子。   桂生急得要拦:“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想对殿下做什么?”   梁光誉道:“桂生公公,我们也是为三皇子好,他在这冷宫里能养好病吗,送出宫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要把殿下送出宫?”桂生面色如霜,见他们人多势众,软了语气,“好,我不拦你们,但我要跟着殿下一起离开。”   梁光誉淡淡颔首,表示同意了。   几个侍卫将躺在床上装睡的南流景搬到马车里。   等桂生也上了马车,梁光誉大手一挥:“出发。”   车轮碾过青石地板,发出微微晃动。南流景微微睁开了眼睛,与桂生相视一笑。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南流景并没有马上坐起来,直到马车彻底出了皇宫,他才装作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问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在桂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悄悄将马车窗帘掀起一角。   风车,糖葫芦,杂技表演……   街市中最常见的酒楼,茶馆,包子铺……   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娃娃,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欢呼着跑过的一群少年,还有在忙碌一天后疲惫归家的人群……   外面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那些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描述,终于具现化,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不知是哪处酒家最先点燃了高挂在门口的灯笼,照亮了归人脚下的路。   整条长街仿佛被按了什么开关般,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渐次亮起。   马车不过驶出十几米远的距离,再回头时,南流景身后已是万家灯火。   南流景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从这一刻起,他是真正获得自由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座冰冷孤寂的长信宫,再也困不住他。 第214章 亡国之君14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 南流景一行人出了城。   在官道上赶了半个多时辰路,他们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抵达别院。   南流景被桂生扶下马车,送进屋里。   梁光誉挥退下人, 跟着走了进来, 笑道:“感觉如何?”   南流景坐在床上,也笑了:“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那就行,其它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好好休息。”   南流景郑重道:“多谢梁师父。”   要是没有梁师父配合,他想出宫断没有如此容易。   梁光誉拍了拍南流景的肩膀:“你叫我一声师父, 我总不能看着你继续留在宫里受苦。”   “再说了,就是帮你给陛下传了几句话,哪里值得你一谢再谢。”   南流景在心里反驳,这件事情往大了说,可是在欺君。   梁师父帮他传话,也是要担风险的, 但梁师父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梁师父可以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不能。   因为南流景还“病”着,梁光誉没有在屋里多待。   不多时, 大夫过来了。   有装病丸在,大夫给南流景把脉时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说他这个症状不像是疫病, 更像是吃到什么东西过敏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夫还是建议南流景卧床休息几日, 这段时间都不要出门接触太多人。   就这样, 南流景在西山别院住了下来。   不能出门, 他就待在屋里听姚容上课。   五天后,南流景身上的红疹都消退了, 但他还是没有被允许出门。   直到十天后,大夫确定他的病没有任何传染性,南流景才第一次走出房门。   迎着早春的骄阳,南流景伸了个懒腰,兴致高涨:“走,桂生,我们出门去逛逛。”   桂生笑着应了声好:“听说西山有片桃林,春天桃花叠开,风景独好,很多人都喜欢去那边踏春。”   南流景眼前一亮,他现在正处于看什么都新奇的状态:“走走走,我在《早春闲笔》里看到过这个地方。书上还说,桃林深处有条小溪,溪流里的鱼十分肥美。”   “那我们带些东西去,中午在那边野炊,殿下觉得如何?”   “好啊,我还没尝试过野炊。”   得知南流景要出门,被梁光誉派来保护他的侍卫也随行左右。   一行人在桃林里逛累了,就开始寻找游记里记载的那条小溪。   小溪位置十分偏僻,几人找了很久才找到。   找到小溪之后,几个侍卫挽起裤脚下水抓鱼。   这山溪里的鱼十分机灵,几个侍卫抓得一脸狼狈却一无所获。   南流景看得哈哈一笑,也要下水去帮忙。   “少爷,您不能下水啊。”一个侍卫见状连忙阻止。   南流景接过他手里的叉鱼棍:“无妨。”   手腕一转,棍子从南流景斜前方刺入水里,再次拔出时,一条两斤大的鱼挂在棍尖之上。   侍卫目瞪口呆,都忘了再次去劝阻。   南流景玩心大起,拔出鱼丢回岸上,再次出手。   接连几次都没有叉空。   直到桂生在岸上说鱼已经够多了,南流景才停手,丢开木棍,朝侍卫笑道:“走吧。”   侍卫抱拳:“少爷的目力和反应能力令属下佩服。”   南流景道:“一点小技巧而已。”   几个侍卫抓鱼水平一般,但烤鱼水平还是很高超的。南流景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吃着桂生带来的糕点垫肚子,一边盯着面前那条快要烤熟的鱼。   [有人在向这边靠近。]   南流景抬起头。   下一刻,他脸上浮现出惊诧之色。   一对主仆从树林里走出来。   仆从很年轻,背上背着书箱,容貌平平,没什么特别之处。   真正特别的,是那个主人。   他看上去应该不年轻了,但岁月无损他的风流雅韵,青衣竹杖,自林间缓步走出,一身萧萧君子骨。   见到南流景一行人,主人明显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其他人能寻到此地。”   南流景客气道:“我们也是寻了很久才寻到的。听先生这话,是特意寻过来的?”   “正是。”主人语气温和,“这位小公子是从何处知道此地的?”   “我在一本游记上看到此地的鱼很肥美,所以就想来试试,看看游记作者有没有骗我。”   主人眼眸微弯:“应是不曾骗人的。”   “先生怎么知道,先生也吃过这里的鱼吗?”   主人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如果你说的那本游记是《早春闲笔》,那它的作者就是我。”   南流景愈发惊讶,这确实太巧了。   他想了想,出声邀请道:“相逢即是有缘,如今我与先生算是缘上加缘。先生进山这么久,应该还没吃过东西吧,不如来尝尝我们的烤鱼?正巧我刚刚多抓了几条鱼。”   “那就多谢了。”   南流景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留出空位。   对方施施然坐下,笑问:“我姓屈,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公子。”   南流景将自己的化名告诉这位屈先生:“我姓姚,单名一个南字。”   屈先生微微一怔,目光在南流景身上多停顿了几秒。   南流景没注意到他的打量,将刚烤好的一条鱼递给他:“屈先生尝尝,看看这鱼是否还合口味。”   屈先生闻言一笑,低头咬了一口,细品片刻道:“那本游记是我二十年前所作,今日故地重游,有很多事情都不复当年,唯独这鱼的滋味一如当初。”   南流景也觉得游记没有骗人。   山泉养出来的鱼就是比皇宫里的鱼要肥美。   吃完烤鱼,南流景一行人起身告辞。   这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南流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没有跟姚容打听那位屈先生的身份。   第二天,梁光誉过来找南流景,一见到南流景,梁光誉就激动道:“我今天过来,给你带来了两个消息。”   南流景好奇道:“是什么消息?”   “第一个消息,陛下同意你留在宫外了。”   南流景瞄准五十米外的靶子,指尖一松,箭如离弦:“那就好。”   这个消息在南流景意料之中。   对永庆帝来说,只要南流景不到他面前碍眼,待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梁光誉的视线追逐着箭矢而去,看着箭矢正中靶心:“第二个消息,是有个人想见你。”   南流景放下弓箭:“什么人?”   梁光誉笑了笑,介绍道:“殿下可能没听说过他。”   “他名屈建白,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郎,绮年玉貌,才华横溢。但在刑部查案期间,得罪了季家人,行事处处受阻,这才愤而辞官,云游天下。”   “以前殿下在宫里,没办法接受到良好的教育;现在出了宫,这方面一定要跟上。我就给他去信一封,想请他进京担任殿下的夫子。”   请夫子的事情,梁光誉是跟南流景打过招呼的。只是南流景也没想到,梁光誉会给他请来这样一位人物。   而且姓屈,还拥有绮年玉貌这样的评价……   难不成……   南流景问梁光誉:“梁师父,那位屈先生现在在哪儿?”   一刻钟后,南流景和梁光誉走进书房。   一道紫衣身影背对着他们,负手立在画卷前。听到脚步声,屈建白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南流景身上:“这是我与小公子第二次见面了。”   南流景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唇角微弯:“屈先生,又见面了。”   “你们之前见过?”梁光誉愕然。   南流景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梁光誉。   梁光誉激动得一拍双手:“难怪这家伙昨天傍晚一到我府上,就说想来见你。”   屈建白解释道:“昨天听小公子说自己叫姚南,我就猜到了小公子的身份。但要是当场与小公子相认,未免有些冒昧,还是今天亲自登门显得郑重。”   经过上一个主线任务的磨砺,南流景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展示自己,该如何去打动他人。   所以第二次见面,屈建白对南流景的印象就更好了,当场同意担任南流景的夫子。   南流景对屈建白的印象也非常好,私底下跟姚容说:“难怪先帝点屈先生为探花郎。”   屈建白的容貌世间少有。   他的谈吐文采,却更胜容貌。   与他交流,宛若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姚容回忆了下,道:[当年他高中探花,骑马游街之时,朱雀街被前来看他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老师连这都知道?”南流景诧异。   姚容笑了笑。   那会儿原身还没有入宫,特意去凑了热闹。   “当年屈夫子才刚中探花,就有那么大的名气了吗?”   [屈建白出身江南世家。]   [他十五岁时,曾随祖父参加江南总督的生辰宴。江南总督当场给他下了评语:卿如良金美玉,浑厚无瑕。后来这句评语就传遍了大烨,所有人都说,屈建白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无趣了。]   [他进入刑部后,季玉山看中他的才华,想要让他娶季家的女儿,但屈建白拒绝了。]   又是季家。   南流景狠狠皱眉。   “梁大人说,屈夫子是为了查案才辞官的,不知道他查的是什么案子。”   姚容叹息一声:[……是姚家的案子。]   [屈建白觉得,姚家的案子另有蹊跷,但永庆帝和刑部都要求刑部草草结案。姚家定罪当天,屈建白就辞官云游去了。]   南流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渊源:“屈夫子和姚家,有交情吗?”   [没有交情。]   [他只是秉公职守,不愿同流合污。]   南流景张了张嘴,对屈建白更添几分敬重:“屈夫子无愧江南总督的评语,他确实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姚容想到了屈建白在原历史线的结局。   就在明年底,屈建白感染风寒大病一场。他自知时日无多,用血写了一封万言书,状告季玉山十大罪状。   他知道,那时候的季玉山如日中天,不是他能够扳倒的,但他还是在绝望中进行最后一搏,希望朝廷诛杀奸臣。   只可惜,一直到他撒手人寰,他也没有等来任何好消息。   但他不知道的是,后来那位起义军首领就是用了他这封万言书来当檄文征讨季玉山。   他更不知道的是——   大烨的少年天子,最终完成了他的遗愿。   ……   [既然你那么欣赏屈建白,那我现在给你发布主线任务四:收服屈建白,让屈建白效忠于你。时限两年。   任务成功奖励一千两黄金和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南流景深吸口气。   他发现了,老师发布的主线任务,难度是逐渐增加的。   之前只是要求梁大人开口收他为徒,现在却要求屈先生效忠于他,向他献上忠诚。 第215章 亡国之君15   在原地静坐片刻, 南流景问:“老师,你能不能收集到屈先生以前作的文章?”   [只要是市面上流传过的,都可以。]   “那麻烦老师了。”   [行, 等我片刻。]   半个时辰后, 姚容提醒道:[都整理好了,就在这个木箱里。]   看着眼前那个大到能把他塞进去的木箱,南流景暗暗吸了口气:“这么多?”   姚容开了个玩笑:[你对屈先生的才华一无所知。]   年轻之时,屈建白就已名动天下。   后来他离开朝堂,更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写文章和教书育人上。   只要有人上门求教, 他都会尽心指点。   毫不夸张地说,江南有三分之一的学子都受过他的恩惠,剩下三分之二都读过他的文章。   南流景笑了笑,往书桌前一坐:“是我低估了那句良才美玉的份量。”   姚容看他这副挑灯夜读的架势,问:[明天再看也不迟。]   南流景摇头:“明天屈先生就要给我上课了,我想在上课前多了解了解屈先生。”   姚容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在这方面, 这孩子总是十分固执。   [正好我也没其它事情做, 我陪你一起看吧。你打算从哪里看起。]   南流景有清晰的思路:“我打算从屈先生早年作的策论看起。”   策论这种体裁,主要是用来议论时政, 所以想要了解一位文人的思想抱负和政治追求,最好的办法就是阅读他所写的策论。   翻开第一篇文章, 刚看完前几行字, 南流景就眼前一亮。   他没有说话,一口气读了下来, 直到看完文章最后一个字, 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只觉酣畅淋漓。   喝了口水,南流景继续阅读第二篇文章。   一篇篇策论看下来, 南流景好像飞速看完了屈建白的一生——   年少之时,屈建白也曾因为“良才美玉”这个评论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迟早能够匡扶社稷,斧正世道。   所以那个阶段,他的策论激扬文字,意气风发。   直到姚家的案子爆发,他身为主审官之一,明知道案子另有蹊跷,却不能往下深查,他才真正看清了世道,看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良才美玉,也救不了大厦将倾。   这种对世道、对自身的失望,促使他远离朝堂,寄情山水。   但云游天下期间,他亲眼目睹到无数百姓的苦痛,意识到一个混乱的朝堂会对天下造成怎样的伤害,所以他开始投入到教书育人之中,想为这天下培养更多有用之人,想为这世道探索一条新的出路。   ……   南流景合上最后一篇策论,问姚容:“老师,这篇策论是屈夫子何时所作?”   [两个月前。]   “我记得,梁师父是在一个月前给屈夫子写信的。”   “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屈夫子还在江南教书育人、探索新出路。”   “然后因为梁师父的一封信,他放下了江南的一切,来到京都,成为我一个人的夫子……”   南流景指着自己,莫名荣幸:“我可以认为,屈先生是因为我才来京都的吗?”   [那不然呢?]   姚容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屈建白和梁光誉的交情是很好,但也没有好到能为了梁光誉一句话进京的程度。]   [我的殿下,他是为了亲自见你一面,才千里迢迢赶赴京都。]   [而你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所以他才会当场答应留下来当你的夫子。]   南流景努力压制唇角的笑意,却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师!”   南流景说:“我之前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这么高兴吗?]姚容故作吃味。   南流景眨了眨眼,乖觉道:“不比老师收我为学生时高兴。”   “不过也很激动就是了,感觉自己这一年半的努力都被看见了。”   这与梁光誉收他为徒不同。   梁光誉会收他为徒,是因为他刻意争取。   但这一次完全是意外之喜。   姚容笑了笑:[这一次的主线任务,你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局。屈先生对你初始印象很好。接下来继续保持。]   ***   挑灯读了一晚上书,第二天南流景还是早早爬了起来练武。   用过早膳,南流景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往屈建白居住的院子找他。   屈建白正坐在案前写东西,瞧见南流景来了,示意南流景坐下。   南流景道:“屈先生,我们今天要上什么课。”   “不急。”屈建白问,“殿下最近在读什么书?”   “我昨天看了屈先生写的策论。”   “殿下看了我写的哪篇策论?”   “只要是市面上能收集到的,都看了。”   屈建白一怔,抬头扫了南流景一眼。   当看清南流景眼底的青黛时,心中顿时了然。   “殿下想多了解我一些,我也想在开始授课之前了解殿下的学习进度。”   屈建白将面前那份笔墨未干的卷子递了过去:“这是我自拟的一套卷子,殿下可以试着作答一番。我会按照卷子的作答情况来给殿下安排课业进度。”   南流景双手接过卷子:“就在这里作答吗?”   “卷子内容比较多,殿下可以自便,三日后将答卷交给我就好。”   南流景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书房,南流景将卷子翻了一遍。   这套卷子的考察范围非常广,四书五经,民生经济,几乎应有尽有。   南流景蘸了蘸墨,握着毛笔,半天都没有在纸张上留下痕迹。   [你在纠结什么?]   南流景放下毛笔:“我在想,自己要不要藏拙。”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我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按理来说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教育。如果我一点儿也不藏拙,按照自己的真实水平作答,那不是就露馅了吗。”   姚容认同:[确实是这样。]   “但我又觉得,藏拙会影响屈先生对我的判断。”   “要是一个不好,被屈先生发现了,反倒弄巧成拙,让屈先生觉得我不信任他。”   姚容继续表示认同:[这个担心也很有道理。]   南流景无奈:“老师,你又在逗我了。”   姚容才不承认自己的这点恶趣味:[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那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影响你的判断。]   [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屈先生和梁大人的情况一样吗?]   南流景垂下眼眸,有点懂了。   他信任梁光誉。   但不可否认的是,梁光誉是朝廷命官。   在朝中局势明朗之前,梁光誉会帮他,但梁光誉绝不会投靠他。   所以他只在梁光誉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武力和聪慧,却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才学。   屈建白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屈建白如今是一介白身,与各方都没有利益牵扯。   从屈建白的经历也能看出来,屈建白是绝不会投靠永庆帝或季玉山的,反倒有倒向他的可能。   南流景反复斟酌,最终长舒口气。   他提起毛笔,在答卷上留下一行流畅的笔墨。   看着他写下的那行文字,姚容笑容十分欣慰。   三天后,南流景再次出现在屈建白的书房,将那份写满字迹的答卷呈给屈建白。   屈建白批改了几行字,突然抬头看向南流景,神情略显吃惊。   南流景注意到他的打量,目光不避不闪,微微一笑。   屈建白也不由一笑:“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殿下的才能了。”   南流景平静道:“没有让屈先生失望就好。”   “答卷让我很惊喜。”顿了顿,屈建白又补充道,“殿下的表现更让我惊喜。”   他不知道这些知识是谁教三皇子的,也不知道三皇子的情况为什么和他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并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一定要去寻根究底。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三皇子表现出来的态度。   屈建白重新低下头,直到看完了整份答卷,他才再次开口:“殿下基础打得很牢固,许多想法也都很有新意,不过看得出来殿下对民生情况不太了解。”   南流景答道:“我对很多事情的了解都来自于游记。”   想到那本《早春闲笔》,屈建白微微颔首:“殿下久居宫中,通过游记了解外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游记上的内容并非都是对的,可做参考却不能尽信。”   南流景后退一步,微微俯身,向屈建白行以一礼:“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请先生教我。”   两人愉快定下了教学方向。   接下来每一天,屈建白都会带着南流景出门。   他们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在京都周边闲逛。   在屈建白的指点下,南流景对很多事物都有了全新的认知。他在飞快消化书本上提到的东西。   这天中午,两人路过一处村子时,南流景看到村口种有不少柿子树,示意车夫停下。   这会儿太阳火辣辣的,忙了一上午农活的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坐在柿子树下纳凉休息。   瞧见村口停着辆马车,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屈先生等我片刻。”   与屈建白打了声招呼,南流景提着一盒没开封的糕点走下马车。   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在村里很有威望的老人问道:“小公子来我们村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流景将糕点递了过来:“这位老丈,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   老人看了看那盒包装精美的糕点,没接:“小公子想打听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客气。”   南流景其实是看到村口那几棵柿子树后,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打听下黄金饼的情况。   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原本还有些局促不安的老人瞬间变得镇定了许多。   他说的情况,跟南流景了解到的差不多。   不过老人有一句话引起了南流景的兴趣:“前些日子,我们村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去开垦荒地,在荒地上种植柿子树苗。”   南流景问:“大家乐意去吗?”   老人笑了:“能挣钱,有什么不乐意的。到时种出来的柿子做成黄金饼,每家每户都能分到钱。”   “我能去那片荒地看看吗?”   老人想了想,道:“我们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小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我家大孙子领你过去。”   说着,老人朝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瘦瘦黑黑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走了过来:“爷爷,怎么了?”   老人交代道:“你带这位贵人去柿子地看看,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是。”小男孩应了一声,看向南流景,双手攥紧衣角,紧张道,“贵人跟我走吧。”   南流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小男孩,笑道:“里面装着一些糖果,送给你吃。”   小男孩惊喜道:“糖?”   “对。”南流景直接塞进小男孩手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南流景走回马车边,笑问屈建白:“屈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吗?”   屈建白早就从梁光誉那里听说了黄金饼的事情,闻言点了点头。   开垦出来的柿子地位于村后山,距离村口不算近,小男孩没舍得吃糖,将荷包紧紧握在手里,走在前面领路。   南流景见他实在紧张,就问道:“这些糖你是要留着慢慢吃吗?”   小男孩红着脸道:“我想留着给妹妹和娘亲吃。我妹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糖,我娘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南流景摸了摸袖子,又掏出了一袋蜜饯。   这都是出门前桂生塞给他的,怕他路上饿着。   屈建白扫见这一幕,眼里蕴着浅浅的笑。   南流景将蜜饯递给小男孩:“这个也给你。”   小男孩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就给您领了个路,您给的糖果已经够多了。要是再拿您的东西,爷爷会骂我的。”   “我正好想跟你打听一些事情,你收下这袋蜜饯,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怎么样?”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您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一定告诉您。”   南流景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你们过年的时候吃到黄金饼了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吃到了,我吃到了半个。”   “只有半个吗?”   “对。我是男孩子,这才分到了半个。我娘和妹妹一共只分到了半个。我娘只舍得尝一口,剩下的都留给了妹妹吃。”   南流景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那你爹呢?”   “我娘刚怀上妹妹不久,我爹就被拉去当兵了,好几年都没给家里传过口信。”   小男孩扭头看向南流景:“我爷爷说在我出生以前,北边打了大败仗,有位跟关二爷一样厉害的大将军被害死了,所以我爹和村里的很多叔叔伯伯才会被拉去当兵。这位贵人,你知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吗?”   “我娘很想我爹,总是背着我和妹妹偷偷哭。我妹妹也很想见爹一面,她都不知道爹长什么样。”   小男孩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他,他也很想他爹。   南流景的心情愈发沉重。   十五年前那场大败,让大烨损失了最骁勇善战的三万精锐。   但那何止是三万个家庭的悲剧。   因为边境防线全面溃散,朝廷必须重新构建边境防线,所以一直在不断征兵补充边军数量。   按照小男孩的说法,这个村子在多年前就被征走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   难怪他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孺。   难怪这个地方距离京都这么近还如此贫困潦倒,即使是过年也顶多能吃上半个黄金饼。   在见过朱雀大街十里长灯的繁华后,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大烨百姓的生活。   ***   不多时,三人到了柿子地。   一望无际的柿子地被打理得很好,地表还有翻新过的痕迹。   刚被移植过来的柿子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贫瘠的土壤上,透出蓬勃热烈的生命力。   南流景喜欢这股生命力。   他觉得这股生命力,像极了在长信宫里孤独长大的自己,也像极了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的大烨百姓。   离开村子时,南流景将手里那盒糕点递给小男孩,让他转交给他爷爷。   一路上,南流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屈建白放下茶杯,笑问:“殿下在想什么?”   南流景抿了抿唇:“有些事情想向屈夫子请教一番。”   屈建白抬手:“殿下请说。”   南流景:“屈夫子能告诉我,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吗?”   屈建白有些意外。   这个问题对屈建白来说并不难回答。   只是,这个问题问得太广,太宽泛了。   所以一时之间,屈建白反倒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回答。   “那殿下呢。”   “殿下眼里的大烨,又是何等模样。”   南流景下意识就要回答:“我眼中的大烨……”   屈建白抬手制止了南流景:“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我。”   “教了殿下几日,我还从未给殿下布置过作业。不如就以这个为题,殿下写一篇文章交上来给我吧。”   南流景想了想,问:“不知我要何时写好文章,呈给屈夫子?”   “殿下不必急着动笔,未来几个月,我会陪着殿下到处走走,殿下可以再多看看、多思考。”   回到别院,南流景换了身常服,坐在凉亭里吃冰镇过的西瓜。   这会儿他身边没人,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跟姚容聊天,说着今天的见闻。   即使他知道,他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姚容也在“旁边”。   姚容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到屈建白给他出的题目,姚容莞尔:[屈夫子给你出了一道题,我在他问题的基础上,也给你出一道题,到时你可以一起作答,你看怎么样?]   “老师要出什么题?”   [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   屈建白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了解。   [如果你看到的大烨,没办法使你满意,那你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而她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追求。 第216章 亡国之君16   这两个问题, 一个比一个难,根本不能南流景现阶段能回答出来的。   对此,他唯有继续学习。   转眼间, 就临近年关了。   天气越来越冷, 路面结了冰,马车行走不便,屈建白决定暂停外出活动,等过段时间冰雪化了,再带南流景出去。   不过, 屈建白不阻止南流景外出,只是叮嘱他做好伪装,带齐侍卫。   这日,南流景一身玄衣,外罩灰色狐氅,做寻常纨绔子弟装扮, 身后跟着四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他直接去了朱雀大街, 走进最靠近巷口的酒楼,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边吃东西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是南流景新养成的习惯,他可以通过打量这些人群了解到他想了解的信息。   刚低头吃了口糕点, 街道底下突然爆发了惊慌急促的尖叫声。原本喧闹拥挤的人群, 疯狂向道路两侧跑。   空出来的地方,已经足够两辆马车通过。   但还是有嚣张的侍从不断驱赶百姓, 不允许他们停留在道路上。   南流景拧起眉心, 就听到旁边一桌的客人道:   “这是什么人, 在天子脚下,也敢这么嚣张。”   “嘘, 你不要命啦。没看到那辆马车前方挂着的纯金灯笼吗,这可是季太傅他老人家的车架。”   “原来是季太傅。天子出游,也不过是这种排场了吧……”   后面那句话,被压得极轻极轻。   要不是南流景习武之后耳目聪明,也很难听清。   季玉山……南流景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下方不知发生了什么,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   借着那不大的空隙,南流景终于看清了季玉山的容貌。   与季玉山那烂大街的名声不同,他拥有着一副典型文人的模样。   许是刚从官府下衙,他穿了一身正二品紫色官袍,鬓角微白,形相清癯,气度渊雅,目光十分清正平和。   南流景小声对姚容说:“不是都说相由心生吗,这季玉山怎么长得这么人模狗样?”   姚容好笑:[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坏人,那他怎么可能身居高位几十年?]   南流景点头:“也对,坏人不会把自己的坏写在脸上。”   就在南流景和姚容谈话之间——   一道箭矢如流星般从人群中飞出,裹挟着凌厉劲风与惊人杀意,袭向季玉山的面门。   季玉山不避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在长箭距离季玉山还有一寸远时,有侍卫出手,以剑击落那支箭矢。   第二支箭也来得极快。   几乎就在第一支箭被击落的下一瞬,就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不过,再快,也显得有些仓促。   即使季玉山的侍卫还没出手,南流景已经在心里判断第二支箭不会中。他没有再关注道路中的情况,而是左右张望,寻找暗中射箭之人。   姚容提醒:[东南方向,距离你二十米远的裁缝铺二楼。]   南流景猛地抬头。   果然见到二楼微微支起的木窗里,有一点被阳光折射出的锋利寒芒。   只是,在南流景锁定对方位置的同时,季玉山的侍卫也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厚厚的羊毛毡窗帘垂落,季玉山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别让他跑了。”   一半侍卫继续围着马车保护季玉山,另一半侍卫悄悄朝着裁缝铺涌去。   刺客察觉到了不对,果断放弃刺杀,转身遁逃。   但京都可是季玉山的地盘,刺客跑了好久,都没能甩开身后的人,甚至在逃跑过程中被对斩中左肩。   刺客咬了咬牙,已经决定折射回去搏命——   四个蒙面壮汉突然从暗处冲出,二话不说,朝着季玉山的人冲杀而去。   刺客不知这四个壮汉是谁派来的人,却不妨碍他抓住机会逃走。   确定刺客已经逃脱追捕,四个壮汉也毫不恋战,迅速甩开季玉山的人,脱离了战场。   “头,我们该怎么办。是去追那四个蒙面人,还是继续去追刺客。”   “分头去追。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城门,我剑上涂了毒,那刺客肩膀受了伤,肯定逃不出京都。”   ***   刺客埋头跑了很久,直到跑进一条死胡同,他才慢慢放缓脚步,肩膀靠在墙上直喘气。   他低下头看了眼伤口。   伤口两边的肉已经变成了乌紫色,显然是中了毒。   “出来吧。”刺客沙哑着嗓子道。   轻盈的脚步声在胡同口响起。   南流景逆着光,缓缓走入胡同,在距离刺客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能防止被人暴起偷袭的距离。   “是你救了我。”刺客肯定道。   在姚容的教导下,南流景可没有那种做好人不留名的习惯:“是我。”   “为什么救我?”   “能救下,就出手救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莫名地有说服力。   刺客扯了扯唇角。   南流景提醒:“要是再不处理伤口,你的肩膀可能就要废掉了。”   刺客皱眉不语。   南流景继续分析道:“京城各处医馆,应该都被盯上了。你要是去看大夫,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擒拿。”   刺客问:“你想说什么。”   “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救你,要是你最后中毒死了或者又落入了季玉山手里,我岂不是白费力气了?跟我来吧。”南流景转身。   刺客犹豫了下,还是踉跄着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除了上课学习,南流景也没有闲着。他用积分跟姚容兑换了一笔钱,然后将这些黄金交给桂生,让桂生悄悄置办宅子。   南流景带刺客去的就是其中一处。   这座宅子布置颇为雅致,里面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还有足够的纱布和止血药物。   但止血容易,毒却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在刺客看着伤口头疼时,南流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推到刺客面前。   “这是解毒丸,服下能解百毒。”   刺客愕然,拔开瓷瓶盖,盯着里面那颗黑漆漆的小丸子:“真的?”   南流景点头:“真的。”   这是他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奖励。   因为囤积了三颗,所以也舍得拿出一颗来给刺客用。   刺客不是不信,他就是太惊讶了。   能解百毒的解毒丸,肯定很贵重吧……   就算少年的身份不普通,也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颗。   “这个解毒丸应该千金难求吧,你确定要用在我身上?”   南流景不由高看对方一眼。   虽然是行刺杀手段的刺客,但人品很难得。   在这个节骨眼上,担心的不是解毒丸药效如何,而是他会不会吃亏。   “我愿意拿出来,就已经足够说明我的态度了。”   “那我就不磨叽了。”刺客抬手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黝黑却俊朗的年轻面庞,仰头服下解毒丸,“我叫齐明煦,金陵人士。这位小兄弟,我欠你两条命。”   南流景下意识要说出“姚南”这个化名,但话到嘴边,他突然心念一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升起了一股报上真实名字的冲动。   除了桂生和老师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南流景,京都本地人。齐兄,幸会。”   “姓南?”齐明煦扫了眼他的衣着,“你是宗室子弟?”   “算是吧。”   齐明煦就当他是默认了。   南流景转移了话题:“你伤势还没好,如今天色不早了,你先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半夜估计会吵得你睡不着觉。”   齐明煦下意识点头,等他按照南流景的话躺在床上,他才在心底暗暗道:这个少年看着年岁不大,却真是气派,一言一行都颇具章法,让人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去做事。   【等等……】   无尽空间里,系统呆滞了很久,叫道:【齐明煦 ……哪个齐,哪个明,哪个煦?是同名同姓吧,一定是同名同姓吧!】   姚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齐明煦:[应该不是,他的箭法当世少有,年纪也对得上。]   系统还是一副怀疑统生的模样,看得姚容生怕它 CPU 过载:【真的吗……他真的就是传闻中那个起义军首领吗?】   姚容接收到的剧情主要是围绕南流景展开,所以她也不知道齐明煦曾经刺杀过季玉山:[你查一下那本史书,上面应该有对齐明煦的记载。]   虽然那本史书已经化为了灰烬,但系统的数据库应该还能查到原文。系统快速提取关键词:【找到了!】   【原历史线里,齐明煦也曾刺杀过季玉山,刺杀失败后,他被关进监狱里受尽严刑拷打,险些就要惨死在里面。】   【后来机缘巧合逃了出来,他一点点壮大实力,最终拉起了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成为大烨末期规模最大的起义军……】   而现在,齐明煦刺杀失败后没有被抓住,反倒是被南流景救下了,还言称自己欠南流景两条命?   姚容摸了摸下巴:[这起义军首领的就业范围还是挺广泛的]   系统吐槽:【这剧情发展,我已经看不懂了……】   姚容没有再回应系统。   她决定好好观察一下齐明煦。   ——观察一下这个未来会兵临京都,改朝换代的青年。   ***   失血过多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困意,服下解毒丸没多久,齐明煦就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直到屋外传来散乱的脚步以及扰民的拍门声,他才猛地惊醒。   “开门开门。”   “皇城司办案,奉命搜查逆贼。”   声音划破黑夜,传入齐明煦的耳朵。   他翻身站起,悄悄靠近房门,做好了一旦官兵闯进来就随时突围的准备。   但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皇城司的人竟然开始连连赔不是,然后就全部撤走了。   再之后,有敲门声响起。   齐明煦没有放松警惕:“是南流景小兄弟吗?”   “是我。”   齐明煦连忙去点蜡烛、开门。   南流景唇角含笑:“皇城司的人不会再来了,接下来齐兄可以安心休息。”   齐明煦越发觉得南流景身份不简单:“南流景小兄弟,请问明日能否出城?”   “你要出城?”南流景看了看齐明煦的伤势,“城门口肯定有重兵把守,检查出入的人。你的伤势很难隐藏,这种情况下,想顺利混出城只怕不易。”   瞥见齐明煦脸上的急色,南流景体贴道:“是有什么急事一定要出城吗?”   齐明煦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角:“不瞒小兄弟,我此次刺杀并非独自行动。我与几个同伴约好了,等刺杀结束就尽快出城去和他们汇合。现在他们联系不上我肯定很焦急。”   “你和他们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吗?”   南流景提出了一个齐明煦无法拒绝的提议。   “你可以写一封信告知你的情况,我派人帮你将信送给他们。你且安心在这里养几天伤,等京城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出城也不迟。”   齐明煦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又要再次麻烦南流景小兄弟了。”   因为左肩有伤,齐明煦也没写什么太复杂的内容,就提笔写了个“安”字,然后将腰间一块玉佩扯了下来,连信纸一同递给南流景。   “京郊城隍庙前有一颗大榕树,大榕树的树干有一处被掏空了,南流景小兄弟只要将这两样东西放进里面就好。”   南流景接过:“齐兄继续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去送东西。”   无尽空间里,系统看着南流景那副热心肠的模样,急声问姚容:【你要不要提醒一下南流景,让他多小心齐明煦啊。】   姚容问:[从他和齐明煦接触开始,你觉得他有哪里表现得不好的地方吗?]   系统被问得愣住了:【没有。】   [是啊,没有。]姚容望着水镜,眼里闪过欣慰温柔之色,[我教给他的东西,他都掌握得非常好。]   [你觉得他为何要从季玉山手中救下齐明煦,还这么热心肠地给齐明煦送解毒药、帮齐明煦送信?]   【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齐明煦那两箭射得实在是太精彩了,年纪轻轻箭术便已独步天下。而且,齐明煦敢当街刺杀季玉山,就说明齐明煦和季玉山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姚容笑道:[他一眼就看出了齐明煦的不凡,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给齐明煦施恩。]   系统目瞪口呆。   如果它有下巴的话,它现在一定能惊掉下巴。   【宿主,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了吗?你是不是想说,南流景存着收服齐明煦为他所用的想法?】   [是啊。]   不需要她刻意发布什么命令,现在,在遇到可用之人时,南流景已经会自觉去释放好意,想办法让对方成为他的助力。   所以,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去提醒了。   系统磕磕巴巴道:【可他是起义军首领……这真的能行吗……】   [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我想,流景有这份胆魄。]   [中上资质的人才容易找,像齐明煦这样资质的人却难寻。如果齐明煦不能为流景所用,岂不是可惜了?流景身边正缺人手。]   更何况,这会儿的齐明煦还很稚嫩,远不是那个被战火淬炼过的起义军首领。   而她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无人教导的少年天子了。   想到过去那段历史,姚容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   [上辈子,流景送给齐明煦一道禅位圣旨,让齐明煦能够以最小代价改朝换代。这辈子,轮到齐明煦俯首称臣,为流景开疆扩土,这很公平吧?]   系统能说什么。   系统只能干巴巴表示:【风水轮流转,确实非常公平。】 第217章 亡国之君17   姚容猜得不错, 南流景心里是有一些想法的。   他手底下的人很少,除了桂生外,能调配的就只有梁光誉派来保护他的一队侍卫。   没有人手, 他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所以南流景生出了招揽人才和培养亲信的想法。   齐明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彼时坐在酒楼之上, 南流景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齐明煦的箭术。   南流景的箭术已经算是很出色了,五十米内轻松正中靶心。   这个成绩在禁卫军里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   但齐明煦的箭术,绝对是一百米内难逢敌手。   南流景第二眼注意到的,是齐明煦的刺杀计划。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季玉山死的人太多了, 但敢出手刺杀季玉山还险些成功的屈指可数。   齐明煦对射箭地点的选择、出手时机的把控以及撤退路线的安排都非常好。   在行刺之前,齐明煦绝对做过精密的布置,并非鲁莽之人。   ——有勇有谋,这就是南流景想要的人才。   所以南流景出手帮助齐明煦脱身,将一颗能解百毒的解毒丸送给齐明煦,还利用自己的身份赶走皇城司的人。   这是他从老师身上学到的一个待人方法:当你想要取信某个人、获得某个人的情谊时, 可以在前期进行必要的情感投资。   ***   翌日上午, 齐明煦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灰褐色的床帐, 脑子还有些发懵。   直到左肩传来剧痛,齐明煦才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捂着胸口坐直, 伸手拉开房门。   冬日碎雪连同暖阳一并涌入屋里, 齐明煦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眸。他定睛一看,瞧见南流景正站在廊下和侍卫说话。   南流景也注意到了齐明煦:“齐兄, 你醒得正好, 我刚想派人去叫醒你。”   齐明煦问:“怎么了?”   南流景示意侍卫说话, 侍卫抱拳道:“齐公子,城隍庙那边出事了。”   齐明煦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今天一大清早, 侍卫按照南流景的吩咐出城送信,赶到城隍庙附近时,他发现皇城司的人已经将城隍庙团团围住。   他在外围打探了一番,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办法,只能先回来给南流景和齐明煦回禀。   听完侍卫的话,齐明煦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我和几个兄弟约好了,刺杀完之后前往城隍庙汇合。如果在约定时间内我还没有出现,他们就会先从城隍庙退走。”   南流景点头:“皇城司的人应该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没有捉拿住人。”   “皇城司的人能顺藤摸瓜找到城隍庙,未必不能继续顺藤摸瓜找到我的几个兄弟。”齐明煦急得原地转了两圈,不小心扯到肩上的箭伤,疼得唇色惨白。   南流景比齐明煦还关心他的箭伤。   这位可是神射手啊,要是左肩伤势没有恢复好,那岂不是损失大了!?   “齐兄别急,你的几个兄弟还没落入季玉山手里,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我得去救他们。”齐明煦咬牙,“他们与季玉山无冤无仇,都是为了我才牵连进这件事情的,如果他们因为我出了事,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南流景这下更欣赏齐明煦了。   有勇有谋,还重情重义。   而且听齐明煦话中的意思,他的几个兄弟也参与到了刺杀计划里……   能用“几”来形容,至少也得是三个人吧。   南流景摆出一副义不容辞的姿态:“齐兄,我们昨晚已经分析过了,你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城。”   “你的几个兄弟都是义士,所作所为让我心生钦佩。如果齐兄你相信我的话,就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我一定会帮你把几个兄弟都救出来的。”   季玉山是在抓刺客吗?   不,季玉山分明是在和他抢人才啊!   这几个人才都撞到他面前了,他要是不出手把人救下来,再招揽到自己麾下,岂不是都要对不起老天爷的这番厚赐了!   无尽空间里,系统呆呆盯着南流景:【我以为他只是想要招揽起义军首领,现在才发现是我天真了。】   姚容问系统:[齐明煦这几个兄弟是何方神圣?]   系统小声介绍起来。   原历史线里,齐明煦揭竿而起时,他的三个结拜兄弟就跟在他身边了。   齐明煦是四兄弟里的老大。   老二李观棋长相文质彬彬。   家中长辈是做账房生意的,许是耳濡目染,他在算学这方面很有研究。   后来一直掌管军中粮草调配,为新朝制定税法,改革赋税。   老三蒋定身材魁梧高大,看似鲁莽冲动,却是个手巧的,十分擅长木工。   后来研发了许多攻城器械,还改良了不少农具,推动了农业的发展。   老四是个乞丐,无父无母流落街头。   四人结拜之后,老四跟着齐明煦姓齐,还给自己取了齐思这个名字。   齐思脑子灵活,在起义军里担任着军师的角色,只可惜身体不好,没撑到齐明煦登基就病逝了。   ……   系统感叹:【南流景这是要把齐明煦的班底一网打尽啊。】   [什么齐明煦的班底?]   姚容纠正道:[这三个人,连同齐明煦一起,很快就是流景的班底了。]   系统沉默一秒,果断改口:【宿主说得对,只要锄头挥得好,从此以后齐明煦的大雍开国天团,就是我们大烨的忠臣良将了!】   反正都是加入公司成为原始股东开始创业,在哪不能干?   难道他们大烨给的就会比大雍少吗!   当然,创业前期的环境总是比较艰苦的,加钱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会儿,大烨未来的忠臣良将们,正待在距离城隍庙不远的感孝寺里。   蒋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是没有大哥的消息。现在那些官兵包围了城隍庙,你们说大哥会不会已经落入他们手里了?”   瞧见李观棋一个劲低头喝水,蒋定没好气道:“二哥,你别喝了,你赶紧想想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蒋定又对着齐思嚷嚷道:“四弟,刺杀计划还有撤退路线都是你制定的,你到底靠不靠谱啊。”   其他两人不像蒋定那样情绪外露,但也在暗暗担心齐明煦。   听到蒋定的话,齐思顿时忍不住了:“我从进京后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在熟悉京都大街小巷,还扮成倒夜香的、送柴的、送木炭的混入季府和官衙,这才成功掌握了季玉山的行动路线。你说谁不靠谱呢!”   “我看肯定是你给大哥准备的弓箭有问题,准头不够,这才没能一箭射死季玉山!”   李观棋头疼:“这种时候了,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   “三弟,你放心吧,看那些官兵的表现,大哥肯定还没被他们抓到。”   “感孝寺距离城隍庙太近了,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找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混入京都打听大哥的消息。”   三人迅速商量好了对策。   他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齐思刚拿起自己的行囊,就听到门外传来三长一短四长的敲门声。   “是大哥回来了!”   齐思露出惊喜之色。   但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并非齐明煦,而是一个披着火红狐氅、戴着黑色绒毛帽子的清俊少年。   齐思脸上喜色一凝,右手悄悄背在身后,朝李观棋和蒋定比了个手势,同时左手摸向腰间匕首。   南流景察觉到了齐思的小动作,立马出示玉佩和信件:“是齐兄让我过来接你们的,这是他写给你们的信。”   齐思垂眸一看,心中警惕去了一大半:“是大哥的玉佩。”   李观棋快步上前,接过南流景手里的信:“字迹也没问题。”   这封信是齐明煦重新写的。   在信里,齐明煦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情况,还让李观棋他们赶紧跟着南流景撤离感孝寺。   飞快读完这封信,李观棋抬头去看南流景。   南流景道:“我知道几位有很多问题要问,不如先随我离开这里再说?”   “好,我们走。”李观棋也不磨叽。   南流景早就安排好了,李观棋三人一上马车,就按照南流景的吩咐,换上了侍卫的衣服。   做好伪装后,一行人启程离开感孝寺,中途恰好与一队皇城司的人擦肩而过。   等到皇城司的人彻底没影了,李观棋三人都忍不住长舒口气。   齐思问南流景:“这位小兄弟,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南流景干脆道:“几位随我回我落脚的别院吧。”   才刚下马车,桂生就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有外人在,桂生改口道:“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南流景道:“我不是派人回来打过招呼了吗?”   桂生道:“就是派人回来打过招呼了,才更让人担心。”   李观棋三人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南流景道:“先不说这些了。桂生,这三位是我新认识的友人,东侧不是有四间连在一起的空房吗,你命人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李观棋连忙劝阻道:“南小兄弟,给我们安排一间房子就够了。四间也太铺张浪费了。”   “是啊是啊。”就连蒋定也没想到,这位南小公子如此豪爽,“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还暖和呢。”   不等南流景说什么,桂生已经在一旁笑道:“这哪儿成?要是这院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也就罢了,既是有多余的屋子,怎能让几位客人挤一间房?”   “前几天我们府里已经采购了足够的木炭,到时炭盆往屋里一放,肯定不会冷到哪里去的。”   说到这儿,桂生连忙请李观棋他们进去喝热茶、烤火暖身,脸上笑容灿烂。   李观棋他们坐下后,桂生又让人送来糕点吃食:“几位公子一路奔波,肯定都饿了吧,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让厨房再多做几道菜。”   等他们吃过晚饭,房子也收拾好了。   桂生领着他们过去。   虽说屋子是匆忙收拾出来的,但一应家具物件都很齐全。墙边已经架起了炭盆,熏得屋子暖洋洋的。   别说李观棋他们不好意思挑三拣四,就算真的挑剔,李观棋他们也找不出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桂生问:“厨房已经备好了热水,几位公子要不要先沐浴一番?”   “要的要的。”齐思仗着年龄小、皮相嫩,凑到桂生身边,状似无意般打听道,“这位管事,平时别院里来了客人,也是这么招待的吗?”   桂生笑眯眯道:“我们家少爷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做客。他从小独自一人长大,身边没有同龄朋友,现在几位能过来,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就盼着几位公子能住久一点。”   李观棋三人各自回屋,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才重新聚在一起。   李观棋感慨道:“你们怎么看?”   蒋定嘿嘿一笑:“我觉得挺好。”   齐思朝蒋定翻了个白眼,不过下一刻,他也道:“我也觉得挺好。我仔细观察过,别院里的下人对我们都很恭敬,那位叫桂生的管事,对我们的热情也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乞丐出生,从小就受尽冷眼,所以对这方面十分敏感。   大哥对他非常好,但他以前去大哥家做客,大哥家中下人装得再热情,眼里都带了点儿看不起,行动上也有些轻慢敷衍。从那之后,无论齐明煦怎么邀请,齐思都没有再去过齐明煦家做客。   “这位南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帮大哥和我们?”蒋定摸了摸下巴,奇怪道。   李观棋和齐思对视一眼。   那个叫桂生的管事声音尖细,生理特征很明显。   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南小公子应该是宗室中人。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王府的了。   但这个猜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蒋定听。   李观棋提醒道:“大哥让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们就安心待着,别给大哥和南小公子惹事。”   蒋定撇撇嘴,他人是鲁莽了些,但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二哥你放心吧。”   接下来几天,南流景都没有再出现,只有桂生偶尔会过来一趟,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系统一直在暗搓搓观察南流景,发现他这几天除了忙着清扫痕迹、不让皇城司的人追查过来,余下时间都在读书习武。   系统看不懂了:【南流景明明有空,为什么不去找李观棋他们聊天刷存在感呢。】   姚容笑了笑,抬眼望着正在摆弄棋子的南流景。   他依旧穿着那件火红狐氅,柔软的绒毛垂落在少年颊侧,柔和了少年逐渐长开的凌厉五官,又为他的脸庞添了一份暖色。   [他做得够多了,很多事情过犹不及。] 第218章 亡国之君18   施恩就像做菜。   需要救命之恩这样的大火让食物快点熟, 也需要安排起居、提供良好生活环境这样的小火去让食物慢慢入味。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几人进京之后,就一直借住在感孝寺里。   感孝寺是先帝当年为了给太后祈福而建,经常会提供免费屋舍给手头拮据的人借住, 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这种屋舍能遮风挡雨就已经很不错了, 居住环境别想多舒适。   而且寺庙吃的都是素斋,李观棋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饭量本来就大,顿顿都吃没油水的素斋自然受不了。   与先前的条件相比,南流景能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毕竟桂生是将李观棋他们当做客人来招待的。   在这里待得那么舒坦, 谁想离开呢。   蒋定吃饱饭,瘫坐在软塌上,就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就好了。”   齐思和蒋定斗嘴习惯了,下意识想要吐槽一句,但想到南小公子知道他身体不好,特意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开方, 还送给他一种可以强身健体的药包, 让他以后每天用药包煮水沐浴……   想到桂生管事怕他的药太苦,每次送药过来时都会顺便送些糖果和蜜饯……   他现在的生活, 比没进京的时候还要滋润。   齐思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嘟囔道:“反正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蒋定坐了起来, 嚷道:“你别瞧不起人。大哥要是不想待在这里, 我肯定也会一起走的。”   李观棋哭笑不得,说他们杞人忧天:“大哥在信里说他欠南小公子两条命, 以大哥的性子, 肯定要想办法报恩的。而且季玉山没死, 我们来京城的目的还没完成,自然不能灰溜溜离开京城。”   齐思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也对啊。”   “这些事情, 等我们和大哥汇合了再聊也不迟。”李观棋起身望向窗外,“算着时辰,大哥和南小公子应该快到了吧。”   这已经是季玉山遇刺事件的第十一天。   就算季玉山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让京都戒严太久,所以城门的守卫一松懈下来,南流景就进京去接齐明煦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观棋话音一落,就见窗外长廊缓缓走来两人。   少年一身玄衣,外披绛红色大氅,红梅白雪落于发间,宛若神仙中人。   青年披着一件灰色兔毛制成的大氅,动作矫健,眉目硬朗,再不见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虚弱,反而透出英姿勃发。   似是注意到了李观棋的目光,青年抬起头,眸光锐利。但当他看清李观棋的容貌时,那抹锐利如冰雪消融,尽数变作爽朗的笑意。   “二弟、三弟、四弟,好久不见了。”   李观棋最先喊道:“大哥!”   齐思挤到窗边,激动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蒋定直接冲出门去:“大哥,我这些天担心你担心得都吃不下饭。”   齐思在后面呸了一声:“就属你吃得最多。”   蒋定反驳道:“四弟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南小公子这里的饭菜,比酒楼厨师做的都要好吃,没有全部吃完就能证明我的胃口不太行了。”   齐思无语:“……我平生从未见过比你还厚颜无耻之人。”   齐明煦哈哈一笑。   看得出来,他这三个兄弟在南小兄弟家过得非常滋润。   “三弟啊,我瞧着你是比之前壮了一些。”   蒋定冲到齐明煦面前,看了看齐明煦的左肩:“大哥,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齐明煦道:“伤口已经结痂了。这些天里,南小兄弟留下来照顾我的人,一直在给我换药上药,还顿顿给我炖鸡汤,大夫说我养得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蒋定实诚道:“大哥,难怪你瞧着也胖了一些。”   齐明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还真是:“这叫气色好。”   南流景站在旁边,听着他们几兄弟插科打诨,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同龄朋友,也没有可以生死相交、志趣相投的好兄弟。   但他知道这种感情有多珍贵难得,所以他很羡慕几人,也因此更看重几人。   南流景善解人意道:“齐兄,你刚死里逃生,你们兄弟四人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就不留在这里多打扰了。”   “今晚我在前厅摆上一桌酒席,给齐兄接风洗尘,你们可一定要来。”   等南流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齐思三人连忙将齐明煦迎进屋里,细细问起齐明煦这段时间的经历。   齐明煦一五一十说了。   李观棋赞道:“南小公子真义士也。”   “确实仗义,而且相处起来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盛气凌人,矜贵却不自傲。”虽然只接触了很短时间,但齐思已经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那你们呢?”   齐明煦关心地看着李观棋三人。   等听完李观棋三人的话后,齐明煦心中十分热乎,觉得自己没有信错人。   他的三个兄弟和季玉山是没有仇怨的,却为了他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吃了一堆苦头。   他心中对三位兄弟很亏欠。   可以说,比起自己过得好,他更希望三位兄弟能过得好。   在他没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南小兄弟先帮他实现了这一点。   如果说齐明煦之前对南流景只有十分感激,现在就暴增到了十二分。   心中思绪不断翻转,齐明煦抬头看着李观棋三人:“你们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李观棋三人互相看了看,又纷纷将目光投向齐明煦:“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齐明煦知道他们的意思。   在李观棋他爹被衙门冤枉,险些惨死在牢房里面时,他救了李观棋他爹。   蒋定和老娘相依为命,他爹死得早,但给蒋定留下了一个木匠坊。   他小叔看上了这个木匠坊,为了抢走木匠坊不惜逼死寡嫂,污蔑蒋定他娘和别人偷|情。   蒋定他娘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都要自尽以证清白了,也是他救下了蒋定他娘,帮忙保住了木匠坊。   还有齐思。   他帮齐思从一个小乞丐活得像是个人,还教齐思读书识字。   就像南小兄弟对他有恩一样,他对三位兄弟也有恩,所以无论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三位兄弟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更谨慎去做选择——不只是为自己,他也要多为三位兄弟去考虑。   从方方面面看,南小兄弟都是最好的选择。   齐明煦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如果我打算留在南小兄弟身边,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定眼前一亮,嘿嘿笑道:“我肯定举双手双脚赞同。”   “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齐思无语。   蒋定反问:“哦?那你不赞同?”   齐思:“……”   齐思咬牙:“不,我赞同。行了吧。”   蒋定哼哼,露出“懒得跟你计较”的嚣张表情,看得齐思牙更痒了。   李观棋有些担心:“南小兄弟愿意招揽我们吗?”   “应该是愿意的。”齐明煦看了看天色,笑着起身,“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直接过去,当面问一问南小兄弟?”   ***   屈建白的书房里。   屈建白写完一幅字,将毛笔重新放回笔架,转头去看南流景:“听说你带了几位朋友回来?”   这栋别院不算特别大,但屈建白住的地方位于东边,李观棋他们住的地方位于西边,再加上李观棋他们怕给南流景添麻烦,基本没有踏出过院子半步,所以屈建白还没和他们打过照面。   南流景点头应是:“他们都非常有能力。”   屈建白莞尔:“确实很有能力,差一点就能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要是季玉山死在那场刺杀里面,他们可就能直接把天捅破了。   “你说他们是你的知己好友,但据我说知,你与他们认识才不到半个月。”   南流景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齐明煦和侍卫的对话声。   南流景提高声音:“齐兄,你们进来吧。”   齐明煦他们一进书房,顿觉眼前一亮。   时人多慕魏晋风流,说白了就是这年头颜控比较多。   南流景与屈建白坐在一起,两人处于不同的年龄段,拥有不同的气质,一人如美玉无瑕,一人如美酒温醇,交相辉映,令人见之忘俗。   “是屈先生!?”   齐明煦最先认出来。   李观棋三人也发出惊呼。   “看来我不需要多介绍屈先生了。”南流景微笑。   在屈建白的注视下,齐明煦他们都表现得比较拘谨。   听到南流景的话,李观棋才稍微放松了些:“屈先生祖籍金陵,素来受金陵说书人的青睐,我们自然听过屈先生的美名。我年少时,还远远见过屈先生一面,一直记到了如今。”   齐思震惊道:“之前听说屈先生离开江南了,没想到屈先生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屈建白态度很温和:“我受友人邀请,进京教南小公子念书。这件事情暂时不能透露出去,还请几位小友替我保密。”   齐明煦四人齐刷刷看向南流景。   他们从小生活在金陵,所以对屈建白的名声如雷贯耳。   屈建白指点过无数江南学子。   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拜在屈建白门下,那些人里,有进士,有探花,有三元及第的风流人物……   但屈建白依旧没有收过一个弟子。   “金陵人都说,屈先生连状元郎这种文曲星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弟子该是何等不凡……”李观棋喃喃低语,失神道,“现在,我们四人终于见到了屈先生的弟子了……”   齐思满脸崇拜地看着屈先生:“难怪南小兄弟这么出众,原来你的老师就是屈先生啊。”   南流景几乎是不假思索:“屈先生的盛名天下皆知,但我已经有老师了。”   他很尊重屈建白,但屈建白可以是“屈先生”、“屈夫子”,却唯独不能是他的老师。   三皇子师的位置。甚至是将来,如果他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帝师的位置也只能是老师的。   屈建白心下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他是除了桂生之外,和南流景接触最多的人。所以他很清楚,三皇子绝不是无人教导过的。   这颗绝世明珠已经遇到了最好的雕刻家。   他所能做的,只是为这颗明珠多增添一抹光辉。   “我是南小公子某门课业的夫子。”屈建白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的老师比我厉害。”   齐明煦四人更震惊了。   比屈先生还厉害的人物……不好意思这实在太超出他们的想象能力了。   南流景眼眸微弯,却不好就这个话题聊太多,便默默转移了话题:“齐兄,你们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   说到这个,齐明煦终于想起了正事:“之前一直没有正式跟你介绍我的身份。”   “我是金陵人士,我爹在金陵城中任参将,职位不高,但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丽妃的父亲。”   这份机缘,在丽妃没出事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但随着丽妃病逝,齐明煦一家也倒了大霉,全家人都下了大狱。   官兵过来抄家那天,刚好是李观棋的生辰,齐明煦和几个兄弟一起去吃酒去了,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爹觉得是自己害了家族,入狱当夜就自刎了。我娘不忍受辱,也随我爹而去了……”   即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在提到这件事情时,齐明煦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上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知道爹娘死讯后,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是我的几个兄弟帮忙跑前跑后,我爹娘才能入土为安。”   “后来我发现,害死我爹娘的罪魁祸首是季玉山,我就打算进京刺杀季玉山,我的几个兄弟不放心我,就陪着我一起进京了……”   齐明煦叹了口气:“再后面的事情,南小兄弟你也知道了。”   南流景点头,问:“齐兄现在还想杀季玉山吗?”   “当然,季玉山该死。”齐明煦额角青筋直跳,语气森然,“不过这回我已经打草惊蛇,下回我不会再那么鲁莽了。”   想要用刺杀手段来解决掉季玉山,实在是太难了。   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必须要先蛰伏下来,重新思考对策。   在蛰伏之时,他可以顺便报答南小兄弟的恩情。   所以,齐明煦问:“南小兄弟,在听完我的事情之后,你还敢用我们吗?你不怕得罪季玉山吗?”   南流景微微一笑:“如果不敢,当初我就不会出手相助。”   “至于得罪季玉山……”   “我不在乎。”   “因为,季玉山已经得罪死我了。”   齐明煦眼眸一亮:“那……”   “齐兄别急。”南流景说,“刚刚我听齐兄说了那么多,不如齐兄现在也来听听我说的话吧。”   齐明煦作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南流景坦诚道:“我刚刚跟屈夫子聊到了你们。”   蒋定性子最急:“南小公子,你们聊了什么?”   南流景回望齐明煦四人,眸光诚恳:“屈夫子问我,才与你们相交不过一两日,为何就称你们为知己好友,还待你们如此周全。”   “我想,齐兄你们心里一定也很奇怪这一点吧。”   齐明煦四人互相对视,齐明煦道:“不瞒南小公子,是有些奇怪。”   如果单纯是想招揽他们,好像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南流景道:“既然这样,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跟几位解释一番。”   “几位是不是觉得我出手阔绰,家世不凡?”   蒋定道:“是。”   南流景隐去了皇宫等关键信息,将他过往的经历娓娓道来:“出手阔绰是真的,家世不凡也是真的。但我在家中处境极为艰难,从小就不受待见……”   因为都是切肤之痛,即使叙说时不带一丝个人情绪,也能让人感同身受。   交代完了前因,南流景话锋一转:“这座别院,还有别院里的侍卫、下人,都是我的习武师父为我安排的。”   “我自己手里,并无可以信任倚仗之人。”   “所以那日,我在朱雀大街看到齐兄,实在是见猎心喜。”   “一开始,我救齐兄,是希望收服齐兄,让齐兄担任我的侍卫。”   说到这儿,南流景语气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歉意。   齐明煦爽朗一笑,并不介怀。   他知道,接下来肯定有转折。   “后来,我见齐兄谈吐不凡,有勇有谋,就想着可以让齐兄担任我的侍卫队长。”   屈建白看着南流景的眼里,笑意浮出。   从侍卫到侍卫队长……   接下来,又是什么呢。   南流景继续道:“但紧接着,我就听齐兄说了你们兄弟四人的故事。”   “一方面,我很羡慕这样的情谊。你们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另一方面——”   南流景摊手:“原本我只看中齐兄一个人,现在好了,我不仅看中了齐兄的才能,还看中了你的三位兄弟。”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都不由被逗笑了。   “如果只有齐兄一人,也许我还不会那么慎重。但你们兄弟四人加起来的份量,足够让我慎之又慎。”   “因为我清楚,你们兄弟四人,要留肯定是一起留,要走肯定是一起走。”   齐明煦笑着点头,顺着南流景的话调侃:“南小兄弟,不知到这时,你决定给我个什么职位当当?”   南流景无奈一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眼下看似光鲜,实则徒有其表。一个侍卫队长的位置,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大筹码。眼下给你们的待遇,已经是我能提供的最好待遇。”   “但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给出我的情谊。”   零星雪花被狂风卷入室内。   在被屋内暖和如春的气温融化之前,它先一步落在了南流景的眉眼间。   精致昳丽的眉眼化去冰雪,难掩热忱。   “有人的情谊,分文不值。”   “那些人,重利而轻义。”   “还有人的情谊,如齐兄你们一般,舍生而忘死。”   “我做不到你们那样,但我的情谊,同样价值连城。”   “桂生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身边从来没有过朋友。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的情谊,那你们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我的身侧,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今日如此,他日亦如此。”   书房角落的炭火不再旺盛,半遮半掩的窗户卷入更多碎雪,周围变得冰寒彻骨,齐明煦他们却听得热血沸腾。   因为南流景的言语太具有煽动性了。   他的语调、眼神,甚至是每一个肢体语言,都让齐明煦他们觉得,如果错过了他的情谊,日后一定会后悔万分的。   姚容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南流景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太好了。   他知道齐明煦他们能看出来他在邀买人心,他也不担心被看出来,不仅大大方方承认,还反客为主,问齐明煦他们:你们要不要我继续邀买人心?   大道直行,坦坦荡荡。   当自己手里没有太多筹码的时候,明牌并不是坏事。   至少现在,南流景的表现,就彻底打动了齐明煦他们。   齐明煦他们本来就打算给南流景当下属的,但在齐明煦开口之前,南流景先一步开口告诉他们:他不希望他们只是他的下属,更希望他们能成为他的朋友、他的兄弟。   齐明煦突然想到了话本上的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奉上忠诚的人,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其他人卖命。   但如果是眼前的少年,那为何不可以?   齐明煦抱拳一礼:“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他一表态,李观棋哈哈一笑,跟着抱拳:“我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侍卫是当不成的,不过要是南小公子身边缺个能打算盘的账房,尽管吩咐。”   蒋定最是大大咧咧:“只要南小公子不嫌弃我,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开口吧。”   齐思落在了最后,却并未比其他三人慢上太多:“能被屈大人看中,南小公子定有过人之处。我一个乞儿,能一跃成为南小公子的座上宾,岂有不喜,岂能不应?”   姚容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不由微微一笑。   也许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四人,现在还不能预料到这份效忠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能预料到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将会对这个世道造成怎样巨大的改变。   但她觉得系统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的。   史上最强创业团队,已经初见雏形。 第219章 亡国之君19   “多谢诸位。”南流景向四人回礼。   齐明煦笑容爽朗:“南小兄弟, 说谢就显得外道了。”   “是我说错话了。”南流景连忙认错,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一来, 李二哥、蒋三哥和齐四哥也得给我认错。”   蒋定一懵:“为什么?”   好端端的, 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李观棋解释道:“南小兄弟是觉得,我们喊他南小公子太外道了。”   蒋定挠了挠头,高兴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们聪明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   齐思无奈:“得。我给南小兄弟认完错之后,是不是还要顺便给你赔个礼啊?”   蒋定挥着自己的手掌, 大度道:“这就不用了,今晚你记得自罚三杯就好。”   齐思又好气又好笑。   蒋定问:“南小兄弟,你这别院有美酒吗?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得趁机多喝几杯,我怕误了正事,都两个月没沾过酒了。”   桂生推门而入, 笑道:“有有有, 今天这么高兴,美酒绝对管够。几位公子, 屈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 你们看看, 要是聊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移步去正厅用晚饭吧。”   这顿晚饭是桂生亲自筹备的, 菜色非常丰盛。   南流景以前没饮过酒, 这回陪着大家浅尝了一口, 之后就以茶代酒。   酒足饭饱后,南流景还让下人送来一盒黄金饼。   黄金饼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 每个都肉多霜厚,卖相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南流景将食盒推到齐明煦几人面前:“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柿子了,我只能退一步,请几位兄长吃黄金饼。”   齐明煦伸手拿了一个:“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南流景笑道:“确实有一些讲究。”   却没有再往下说。   齐明煦体贴地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顿时眼前一亮。   “我听说过这东西,最初是在京都流行起来的,去年开始传到了金陵,但我一直没有吃上,没想到味道这么好。”   这种甜如蜜、软如棉,一口咬开仿佛瞬间融化在嘴里的食物,对于这个时代很少吃糖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纷纷伸手。   不多时,食盒里面的黄金饼就被他们吃光了。   南流景合上空食盒,刚要说话——   [恭喜南流景解锁隐藏主线任务五……]   [恭喜南流景解锁隐藏主线任务六……]   [恭喜南流景完成隐藏主线任务五:获得齐明煦的效忠。   奖励一套《古代化工基础》和100积分。]   [恭喜南流景完成隐藏主线任务六:获得李观棋、蒋定、齐思的效忠。   奖励一套《古代农业发展》和100积分。]   南流景眼眸下意识眯起,旋即改口:“几位兄长喝了不少酒,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让厨房煮了醒酒汤,你们记得喝完再睡觉。”   看齐明煦他们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南流景让桂生送他们回去。   他将下人递来的灯笼转交给屈建白,道一声“屈先生慢走”,待屈建白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南流景才取过一盏灯笼,亲自掌灯走回屋子。   薄雪落在肩头,又被室温融化。南流景解开大氅,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低头喝了两口水润喉,南流景刚放下茶杯,姚容就问他要不要查看奖励。   南流景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想了想,点头说好。   姚容直接将书本传送给了他。   这两套书都采用了这个时代的印刷手段,纸张摸起来不够光滑,但书本上记载的很多东西,都是略超出时代进程的。   像是那套《古代化工基础》,南流景随便翻看了几页,就看到了有关纸张、香皂、水泥、玻璃等物的制作方法。   不过南流景更看重的,还是那套《古代农业发展》。   里面提到了很多有用的农业知识,还附送有不少农具的制作图纸,甚至还涉及到了黄河的治理、水利工程的修建……   就算南流景不太了解农业,他也知道,在如今这个动辄就会饿死人的时代,后者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   要是能够吃透书本上的内容,并且将这些内容转化成实际的成果,那各地的粮食产量一定会迅速暴增。   每多种出一斤粮食,也许就能少饿死一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合上面前厚如砖头的书本:“老师,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两套书。”   [之前给你,你也很难用上。]   总不能事事都找梁光誉来帮忙吧。   梁光誉是禁卫军副统领,不是做生意的商人,更不是工部尚书。   [其实书本上记载的很多东西,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有人想出来了,但这些东西都没有能推广普及,更没有办法落实。]   一想到大烨朝廷那糟糕的行政能力、极其混乱的行政机构,还有完全入不敷出的国库,南流景顿时没有话说了。   不说远的,就说治理黄河。   这些年里,黄河经常会爆发洪涝,中下游的百姓苦不堪言,但朝廷压根就没想过掏钱治理黄河!   没有钱,再完美的治理方案摆在面前都只能干瞪眼。   “还是得想办法赚钱啊。”南流景低声道。   效率低下的行政能力、混乱无序的行政体系都不是他现阶段能够改变的,但赚钱这件事情还是有办法做到的。   想到这里,南流景的目光落在了那套《古代化工基础》上。   姚容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你快点熄灯休息吧,小心熬夜长不高。]   南流景下意识将手放在自己额前比划了下,强调道:“老师,我已经比同龄人高了。”   [原本可以比同龄人高小半个头,熬了夜就只能比同龄人高一巴掌。]   [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书也是永远看不完的。身为政治人物,活得长非常占优势。政亡人息,要是你想出了特别好的政策,却没能活着看到政策彻底推行下去,难道你自己都没做完的事情,还想指望你的继任者能完全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吗?]   [你看季玉山,他当年的政敌全部都死了,只有他还活得好好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季玉山早就该死了。”   南流景吐槽了句,不过还是乖乖收拾桌上的东西。   洗漱之后,南流景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始复盘今天一天的生活。   就在他复盘到两个主线任务时,南流景猛地睁开眼睛。他忘记跟老师打听一些事情了。   不过想到姚容的话,南流景还是先将这些问题压了下去,一直到第二天晨练结束,南流景才开口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老师。”   姚容笑了笑:[你说。]   南流景重新看了一遍主线任务五和主线任务六的具体介绍:“这两个任务,为什么是隐藏任务?”   [在我的规划里,其实是没有这两个任务的。但你出乎意料地完成了,所以我觉得应当给予你奖励。]   南流景斟酌了下用词,才谨慎道:“老师发布的主线任务三,是让梁师父主动提出收我为徒;主线任务四,是让屈先生效忠于我……”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老师心目中,收服齐大哥,和收服屈先生一样重要?”   【哎呦——】   系统惊呼。   不愧是能忽悠住齐明煦他们的小狐狸,这是要成精了啊。   “虽然这么比喻有些不礼貌,但如果用屈先生来做类比,一个齐大哥的份量等同于一个屈先生的份量。”   “李二哥、蒋三哥和齐四哥加在一起的份量,也等同于一个屈先生的份量。”   “但为什么?”   南流景皱着眉,这个结论是他推出来的没错。   可他却为自己推出来的这个结论困惑不解。   他认可齐明煦他们的才能,也欣赏齐明煦他们的品性,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老师对齐明煦他们如此看重?   姚容饶有兴致道:[你心里有什么猜测。]   南流景摇头:“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老师很看好齐大哥他们的将来。”   “老师觉得,齐大哥将来取得的成就、造成的影响,未必会比屈先生小。”   【我——去——】   系统震惊。   不愧是它家宿主培养出来的,这份敏锐度和观察力,简直了啊。   姚容没有反驳,只问:[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了什么吗?]   南流景微微侧头,这是他思索时的惯用姿势:“还有一点。”   “老师方才说,你原本不打算发布这两个任务。而这两个任务也确实是隐藏的。”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两个任务对我很有好处,却不是必要的。”   “我遇到了齐大哥他们,并让齐大哥他们为我所用,那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遇不到,或者不能让他们为我所用,那也在老师的预料之中?”   系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姚容还在继续回应南流景:[你的分析全对。]   南流景吐了口气,终于能够肯定地给出最终结论。   “看来在老师的预测里,我和齐大哥他们很可能是敌对状态。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和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这句话一出,就连姚容都开始沉默了。   片刻,姚容轻笑了一声:[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都不可信,他们将来会成为你最大的敌人,你要怎么做?]   南流景一怔。   姚容强调:[我想知道你心里的第一想法。]   “我会问老师,为什么。”   [我不能向你透露原因,只能告诉你结果。]   [难道你不信任我的判断吗?]   南流景抿了抿唇:“我当然相信老师的判断。”   “因为我知道老师不会轻易做出任何判断。我还知道,老师不会让我如此为难。”   姚容失笑:[狡猾。]   又问:[为什么会为难。]   “将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能用一个人将来做了什么,来评判他的现在吗。也许将来他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况,我相信齐大哥他们的品性。只要我不辜负他们,视他们为朋友兄弟,他们就绝不会弃我于不顾。”   “如果将来他们还是站到了我的对立面,我觉得未必是他们的错,更有可能是我,或者说这个世道出问题了。”   顿了顿,南流景举起三根手指:“老师问了我三个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老师能同样回答我的三个问题吗。”   [能。]   南流景收起一根手指:“难道老师不信任我的判断吗?”   姚容:“……”   姚容知道自己中了南流景的圈套,但她也只能如实回答:[当然信任。]   南流景又收起一根手指:“现在我的判断和老师的判断矛盾了。我就我的判断给出解释,老师却没有就老师的判断给出解释。那这一次,我们应该听谁的判断?”   [……听你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南流景晃着自己竖在半空的最后一根手指,唇角微微弯起。明明很骄傲,却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尽量表现出轻描淡写的姿态。   “老师,你说,齐大哥他们这么厉害,要是我把《古代化工基础》和《古代农业发展》交给他们,几年以后,他们能不能给我巨大的惊喜?”   “我记得,李二哥就非常喜欢算学,蒋三哥对木工特别有研究。”   姚容肯定道:[能。]   [恭喜你,流景,你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位王者该有的胸襟。]   南流景眼眸微微弯起,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谢谢老师的夸奖。”   “这句评价的份量可不轻。所以老师,我表现得那么好,能够再获得什么奖励吗?”   他搓了搓手,疯狂明示:“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我可能还缺少那么一点点启动资金……哎,真是让人发愁。”   姚容看着镜中眉目鲜活、分明是在跟她撒娇的少年,微笑道:[那就奖励一百两黄金吧。]   ***   接下来几天里,南流景有事没事就去找齐明煦他们聊天,顺利摸清楚齐明煦他们擅长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未来有什么大致规划。   这天上午,齐明煦他们睡醒的时候,南流景已经晨练结束,正在正厅里用早点。   等齐明煦他们梳洗好来到正厅,南流景已经准备动身去找屈建白上课。   一直忙碌到傍晚,南流景才总算停下休息。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齐明煦他们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   齐明煦说:“南小兄弟比我们小,却比我们刻苦。”   李观棋和齐思都出声附和。   就连平时最粗枝大叶的蒋定都很惭愧:“我们说要留下来给南小兄弟帮忙,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南小兄弟都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反倒是我们,在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齐明煦深以为然。   他不是那种厚着脸皮占便宜没完的性子,在他看来,南流景给他们提供这么好的待遇,他们就要做出成绩,对得起这些待遇,否则他问心有愧。   在齐明煦的带领下,四人来到南流景的书房。   齐明煦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南小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南流景:?   我好像不太明白。   齐明煦主动要求南流景给他们安排工作。   简单的、轻松的,全都不要。   一定要给他们安排那种复杂的、艰难的,能够体现出他们价值的。   南流景十分感动:“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蒋定大手一挥,不高兴道:“哎,南小兄弟这话,我们不爱听。”   李观棋也摇头,不赞同道:“你看,你又见外了。”   “就是。”齐思故意激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能胜任那些工作啊?”   南流景十分不好意思:“不是,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他就是太看好齐明煦他们了,所以才会如此惊喜。   齐明煦按掌于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明暗交错,意气风发:南小兄弟有什么为难事,就只管吩咐我们吧。我们会努力做出成绩,向所有人证明,你没有看错人,没有信任错人。”   十个呼吸后——   齐明煦脸上的意气风发,被狼狈取而代之。   李观棋想要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蒋定宁愿多听一些他不爱听的话。   齐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能完成这个工作。   因为就在齐明煦话音落下的瞬间,南流景指着不远处的四摞书,高兴地对四人说:“这些书,是我特意给几位兄长准备的。几位兄长能在三个月内,熟读并记住书上的内容吗?”   沉默。   还是沉默。   学渣的沉默,震耳欲聋。   南流景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是有什么难处吗?”   他关切道:“你们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觉得难办的地方,都尽管跟我沟通。”   学渣四人组:“……”   我们能告诉你,我们晕字还晕书吗。   只可惜,刚刚那番豪言壮志说得太早,这会儿想要收回来,稍微显得晚了一些。   “这算什么工作啊?”齐明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颤抖着肩膀,铁青着俊脸,强挤出笑意,再次重复了那句经典名言。   “南小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顿了顿,齐明煦补充:“但是这样的心意,恕我们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没错。”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疯狂点头,简直不能更赞同。   这样的心意,实在是太沉重了啊。   南流景“啊”了一声,下意识道:“这些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书上的内容不能随意透露出去,必须要交由最信任的人来学习……”   南流景低下头,有些失落,却还是强打精神,不想让齐明煦他们感到为难:“几位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了……”   不能透露……最信任的人……   看着少年素来神采飞扬的眉眼,染上一层黯淡的色泽,齐明煦他们的良心都很痛。   话是他们自己说的,脸是他们自己打的。   他们拔高了南小兄弟的期待,又生生让南小兄弟失望了,实在是罪过啊。   齐明煦回过头,用眼神去询问李观棋、蒋定和齐思:现在怎么办?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   他们也不知道啊。   南流景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这个时辰过来,肯定还没用午膳吧,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让厨房那边上菜,我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这个时候,只要顺着南流景的话去说,就能够摆脱尴尬。但是……但是……   齐明煦狠狠一咬牙,竟然说出了一股舍生取义的味道:“南小兄弟能信任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还能有谁?这书,我看了。”   他爹打断了五根棍子都没做到的事情,南小兄弟做到了。   南流景眉梢微挑,有些感动,又有些迟疑:“齐大哥,你不必如此勉强……”   齐明煦不想让南流景愧疚,立刻调整自己的表情:“不,一点儿都不勉强。”   齐思用手一抹脸:“这书,我也看了。”   他可是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大哥都看了,他不看说不过去吧。   李观棋默默举手。   他小时候上过两年学堂,认的字比老四多。老四都上了,他这个做二哥的,怎么能怂着。   蒋定:?   不是,你们都改口,要去当南小兄弟最信任的人了。   我要是不跟着改口,那我岂不是被排除出“南小兄弟最信任的人”的行列了???   蒋定瞪了眼不讲义气的三位兄弟,又扭头去看南流景。   南流景温声道:“蒋三哥是手艺人,不喜欢看书也很正常,若是觉得为难……”   “不行!”蒋定右手握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兄弟之间,就是要共进退!老子别的没有,就这一身义气!”   说到这里,蒋定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三位兄弟。   三位兄弟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反正就是不看他。   蒋定被气得不轻,愈发豁出去:“南小兄弟,你就说,是要我们学那劳什子之乎者也呢,还是要我们学那啥啥书啥啥经?”   “不是啊。”南流景微微一笑,解释道,“那四摞书籍,是我想尽办法网罗来的。”   “齐大哥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唐朝的郭子仪,想要当郭子仪那样的将军吗。”   “所以我给齐大哥准备了一套兵书,里面有不少都是已经在世上失传的。还望齐大哥好好学习,让这些兵书的光辉重现天日。”   齐明煦:!   他就随口提过那么一次,南小兄弟却记在了心里。   “李二哥喜欢算学,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经,但可惜,一没有足够的本钱,二没有权势庇护。”   “这套书里面,详细介绍了肥皂的制造方法、琉璃的烧制方法,甚至还有水泥等闻所未闻的世间闻所未闻的奇物。”   “我想着,等李二哥掌握了书中的方法,能够制造出那些奇物,我就拿出手里所有的积蓄开商铺,让李二哥去打理这些生意。”   李观棋:!!   他的志向,他的抱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懂。   不仅懂,还默默筹划了那么多事情。   如果他今天没有过来问,如果他最后没有改口答应下来,他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了。   “蒋三哥不是擅长木匠活吗,正好,我找到的这些书里,绘有不少农具、武器和器械的图纸。”   “如果蒋三哥能够掌握上面的图纸,也许我们能够把实物做出来,于国于民都有益处。”   蒋定:!!!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怎么到了南小兄弟的嘴里,变得跟戏文里的大英雄一样咧?   “还有齐四哥。”   “那些书,不是我给你挑的,是屈先生给你挑的。他说,读熟这些书,有助于进一步发展你的潜能。”   “我想着,等你和齐大哥看完书之后,将你们送去禁卫军当差。到时你们就跟在禁卫军副统领梁光誉身边打下手。”   齐思:!!!!   等等,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齐明煦越往下听,越是难以克制住内心的欢喜。   南流景的安排可谓是面面俱到,完全照顾了他们的兴趣和能力,只要按照南流景说的去做,出人头地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们,我们就不会……”   齐明煦连忙将话咽了回去,继续道:“算了,都过去了。三个月是吧,南小兄弟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在三个月内熟读并记住书上的内容!”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没有二话。   南小兄弟为他们做到这份上,已经没得说了。   要是他们还不努力,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齐思:反正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痛苦!   学海无涯,苦痛无边,但一想到还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煎熬,突然就觉得心情开阔了呢。   眨眼间,齐明煦四人就抱着书走了。   书房里恢复了宁静。   南流景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木窗,明媚的阳光撞了他满怀。   院中梧桐枯木逢春,消失了一个冬天的鸟雀重新出现。   这四只鸟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是在交流一般。   最后,它们齐刷刷落在了梧桐树枝上。   南流景折身回去,端着一小碟糕点重新来到窗边,打算喂这四只鸟雀吃些东西。   系统感慨:【自古套路得人心啊。】   齐明煦他们那拼命往陷阱里冲,把自己卖了还要给南流景数钱的样子,啧啧啧,真是没眼看。   也许是闻到了糕点的香味,也许是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排在第一位的鸟雀最先抬起头,左右张望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叫声。   飞起,盘旋,带着三个同伴一块儿落到了糕点旁边。   姚容笑道:[齐明煦他们,正是这四只自投罗网的鸟雀。]   其实按照齐明煦他们的性格,就算南流景直接吩咐下去,齐明煦他们也一定会按照南流景说的去做。   但那样的处理方式,未免有些生硬伤感情。   现在这种圆滑的做法就非常合适。   系统深以为然:【梁大人和他们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第220章 亡国之君20   梧桐树已经栽好。   落在梧桐树上的鸟雀, 既然已经食君之禄,自然是要忠君之事。   从南流景的院子回去后,齐明煦他们开始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学习生活。   除了必要的活动外, 他们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看书上。   蒋定是四人里最痛苦的一个。   其他几人都有一定基础, 只有他是真的不识字。   但熬过初期的痛苦,渐渐能够沉下心去看书后,他们发现南流景给他们的书真不一般啊。   尤其是齐明煦得到的那套兵书,是姚老将军年轻时读过的。   上面写满了姚老将军的读书心得,还有不少随军感悟和打仗经验, 甚至还有姚老将军成名之战的始末。   这对于齐明煦的启发非常大。   在四人忙着学习的时候,南流景也没闲着。   他将自己手头大半积蓄都拿去购买商铺、聘请工匠,提前做好前期筹备工作。   一直忙到除夕当天,几人才总算能停下来歇口气。   但休息到大年初二,几人又再次恢复了原先的生活节奏。   书页开合之间,季节悄然流转。   拨去梧桐树上的积雪, 嫩绿的新芽悄然冒头。   南流景放下手中的书卷, 就听见喜鹊在枝头高歌,下一刻, 齐明煦四人结伴走进他的院子,眉眼间流露出神采奕奕。   不等四人开口, 南流景已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将他们迎到凉亭。   “难怪我刚刚听到了喜鹊的叫声,看来几位兄长是提前熟读完了书上的内容。”   齐明煦抱拳:“南小兄弟, 幸不辱命。”   李观棋感慨道:“你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 不学完书本上的内容, 我都不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   蒋定抱怨:“可累死我了,我这三个月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齐思眉飞色舞:“屈大人推荐的书果然不同凡响。苦学了三个月, 要是再让我去制定刺杀季玉山的计划,我肯定能制定得更加完善。”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向齐思看来。   齐思眨了眨眼,解释道:“我就只是说笑活跃气氛而已。”   蒋定:“……你那语气,可不太像在说笑。”   老四这三个月都学了些什么啊。   以前他还敢跟老四互呛几句,现在嘛……   惹不起,是真的惹不起。   南流景笑着向众人道喜:“不管怎么样,我在这里先恭喜几位兄长。学透了那些书本上的内容,几位兄长日后定能如大鹏般扶摇直上。”   “大鹏要借风才能直上青云。我等是不是大鹏还未可知——”齐明煦笑声爽朗,“但毫无疑问,南小兄弟就是我们要等的那股东风。”   李观棋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南小兄弟,你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把香皂这些东西研制出来,贩往全国各地了。”   南流景无奈一笑,带着四人去了他的书房。   这段时间他一共收购了四间商铺,南流景直接将四间商铺的管事权都交给李观棋:“我不擅长商贾之事,这几间商铺都要劳烦李二哥打理了。”   随后,南流景又给了李观棋两千两银票作为起始资金。   “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半年之后,四间商铺扩充为八间,商路从北方铺向南方,李二哥能做到吗?”   李观棋郑重接过这些东西:“固所愿而。”   南流景将两份委任状分别递给了齐明煦和齐思。   齐明煦和齐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真的看到委任状时,还是感到心绪一阵翻涌。   只是,在齐思接过委任状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和齐明煦的不太一样。   “这是……”   齐思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惊道:“暗阁的委任状!?”   暗阁非常神秘,但齐思还是知道这个特殊机构的。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暗阁看中。   其实按照南流景的打算,他是想将齐明煦和齐思都放到禁卫军的。   但姚容告诉他,齐明煦有名将之风,留在禁卫军历练再合适不过,齐思却不适合禁卫军。   禁卫军的规矩太森严死板了,齐思进入里面,行事肯定会束手束脚。   相比之下,齐思更适合待在暗阁。   他的天赋和才能,能够让他在暗阁里如鱼得水。   也是在这个时候,南流景才知道,他家梁师父除了是禁卫军副统领外,还是暗阁二把手。   “进入禁卫军后,再想回这座别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我给齐大哥和齐四哥准备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子,平时两位兄长可以去那里休息落脚。”   南流景将钥匙递了过去。   “梁副统领知道你们是我的人,他会照拂你们的。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两位兄长都要以保全自身为重。”   最后只剩下了蒋定。   蒋定忐忑地走到南流景面前:“南小兄弟,你对我有什么安排?”   南流景笑道:“我有一处农庄,里面有很多擅长农作的老农和十位工匠。不知道蒋三哥有没有兴趣去那里研究农业种植、研制农具。”   “这个好,这个好。”蒋定连声道,“你要是给我安排太麻烦的工作,我还不一定能做好。”   翌日中午,南流景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午饭,给齐明煦四人践行。   吃过午饭,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背着行囊,辞别南流景,踏上属于自己的征途。   最先做出成绩的,是蒋定那边。   曲辕犁和播种机这两样农具在春耕时派上了大用场,虽然没能在全京城推广开,但农庄附近的村子都基本用上了。   第二个做出成绩的,是李观棋那边。   他经营的那家北方商铺,在极短时间内推出了香皂、口红、纯度极高的琉璃等物,迅速风靡全京都。   除了这些街头巷尾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外,南流景还从梁光誉那里得知了齐明煦和齐思的近况。   齐明煦豪爽大方,在禁卫军里的人缘很好,前段时间立了个小功,已经从三等禁卫升到二等禁卫。   齐思则通过了某项特殊考验,现在正在接受秘密培训。   “那几个臭小子还让我给你送信。”梁光誉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信。   南流景道谢:“麻烦梁师父跑一趟了。”   梁光誉说:“顺路的事。”   南流景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劳烦梁师父再顺路给他们带些衣物。都是桂生吩咐绣娘做的。”   梁光誉:“……”   得。   他还真成跑腿的了。   更气的是,他来回跑了趟腿,什么都没得到。   “——知道梁师父过来,我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你最爱吃的菜。到时我和屈先生一起陪梁师父用饭。”   梁光誉顿时眉开眼笑。   这还差不多。   用过午饭,南流景打算出门散散心。   梁光誉和屈建白坐在院子里品茶。   亭外雨丝连绵不绝,屈建白沏茶手法精湛,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随手拿起旁边一块糕点,梁光誉问:“你来京都,有一年了吧?”   屈建白给梁光誉倒茶:“一年零三个月了。”   梁光誉啧了一声:“你都教导殿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做好决定吗?”   屈建白温声道:“我还要再看看。”   梁光誉问:“在这一年里,殿下的表现还不够打动你吗?”   “不,殿下的表现非常好。”   “那你是觉得殿下的年纪太小了?”   屈建白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茶杯。   蔚蓝色缠枝茶杯,衬得他的手指白如玉石。   “我当年得到江南总督那句评语时,也就只比殿下略大几月。”   梁光誉都被他说糊涂了:“不是因为殿下的表现,不是因为殿下的年纪。那你到底在迟疑什么?”   屈建白偏过头。   才刚下过雨,阴云没有散去,天还有些蒙蒙黑。   一束阳光从密布的阴云里投照出来,穿过六角凉亭的边缘,洒满栏杆扶手,再从栏杆扶手一路蔓延,最终洒遍院落。   霎时间,整个天地都明亮了。   “我一直想要查清姚家的案子,还姚老将军他们一个公道,让季玉山和季家伏法。这十几年,午夜梦回之时,我总觉得自己等不到希望了。也许直到我死,我都看不到季家倒台,看不到季玉山身死。”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你寄来的信。自从姚家的案子以后,那是我第一次睡上安稳觉。”   “于是我暂时放下江南的布局,应你邀约前往京都,是因为我想要亲眼看看三皇子到底能不能成为我心心念念的明主。”   “这一年多时间里,三皇子做的所有事情都非常符合我的心意,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梁光誉皱起眉来:“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屈建白轻轻叹了口气:“三皇子有为君者的才能,有为君者的胸襟,却还缺少了为君者的觉悟。”   与此同时,南流景坐着马车,来到了一个村口种着柿子树的村子。   他曾经来过这里,见过这里开垦出来的柿子地,还给过小男孩一袋糖果和一袋蜜饯。   从这里离开时,屈先生和老师都各给他出了一道题目。   ——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   ——如果你看到的大烨,没办法使你满意。那你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时隔一年,他重新回到此地,只为寻找到问题的真正答案。 第221章 亡国之君21   故地重游这个想法是姚容提出来的。   自从齐明煦他们那边的事情逐渐步入正轨后, 南流景也将注意力从他们身上挪开,投入到解答这两道问题上。   他原以为,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 面对这两道问题应该不会再出现束手无策的情况。   事实上,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好几天,确实也动笔写了一些文章。   文章上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这一年多来的见闻。但不知道为什么,文章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差。   差到在姚容和屈建白看见之前,南流景就默默揉成团丢进纸篓里面了。   正好梁光誉过来别院找他, 南流景就决定出去外面散散心,然后他就被姚容叫来了这里——   [当初你是在晴水村产生疑惑的,现在遇到瓶颈了,不如就再回晴水村看看吧。]   刚下过雨,晴水村村口一片泥泞。   平时最喜欢待在柿子树下纳凉闲聊的村民,这会儿都不见踪影。只有郁郁葱葱的柿子树依旧矗立在那里。   南流景走下马车, 小心翼翼避开水洼, 却还是一个不小心踩中了。   既然鞋子已经脏了湿了,南流景也就彻底放开了, 大步跨过积水:“一年过去了,不知道那片柿子地生得如何了。”   姚容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南流景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那片柿子地的大概位置, 没有人引路也能自己走过去。   晴水村和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泥泞的道路。   一样破旧的泥瓦房。   唯一奇怪的是,南流景一路行来, 没有见到任何村民。   “有点奇怪。”南流景微微拧眉, “难道雨一停, 村民就去地里干活了?”   “殿下,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跟在南流景身后的侍卫目光一动, 指向前方。   南流景侧耳,隐约听见一阵嘈杂喧嚣声,仿佛整个村子的动静都汇聚到了那里。   ***   大烨已经很久没有风调雨顺过了。   南地水涝,北地旱灾,边境兵祸,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土地兼并和贪官污吏,都成为了压在老百姓头顶上的大山。   晴水村距离京都只有几十里地,东面临山,西面临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就算是天灾最严重的时候,这里的老百姓也能勉强活下去。   但自从十五年前姚老将军战败后,朝廷为了重新构筑边境防事,开始加增赋税和强制征兵,晴水村的青壮年越来越少,每年要缴纳的赋税却越来越重。   一直到去年,在村长的带领下,晴水村开垦了几亩山地种植柿子树苗。看着越长越好的柿子树,村民们脸上才稍微露出几分笑容。   那是生活重新有了盼头的喜悦。   今年,一些年份偏长的柿子树陆续开花了,地里的庄稼也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老人妇女每天起早贪黑,孩子也不再睡懒觉,勤勤恳恳往地里跑,给大人送水送吃食。   连着忙活了大半个月,村民们终于赶在秋天雨季来临之前,收割完了所有庄稼。   虽然收成不高,但村民们还是三三两两相约着去集市买肉,打算给家里贪嘴的孩子加加餐。   可谁知,肉刚买回来,喜悦的气氛还没从村子上空消散——   闻到肉味的酷吏也跟着进了村,催促他们尽快缴纳赋税。   朝廷一直在巧立名目收税,就算是和官府打过最多交道的村长,也没有完全弄明白所有税款。但他们听到了最后的结果——   他们刚刚收上来的粮食要上缴七成,只能自留三成。   这三成里,既包括他们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也包括他们明年的粮种。   一听到这话,村民们顿时炸了,七嘴八舌道:“去年才刚从六成涨到六成半,今年怎么还涨?”   “就是,去年咱们村的粮食就不太够吃,最后好多人都要靠挖野菜度日,这才没有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今年的收成可比去年差,这——这叫人怎么活啊!”   县城官吏吊着眼睛看村长:“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   又不耐烦地朝周围百姓怒吼道:“你们要抱怨别冲我来,我是按照县令大人的吩咐办事。县令大人也是按照上面的意思办事。”   “要是你们觉得赋税重,你们自己去和朝堂上的那些大人说,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发发善心,给你们减减赋税。要是没那个能耐让那些大人物改变心意,就马上闭嘴吧。”   晴水村村长正是当年跟南流景攀谈过的老者。   村长唇角苦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深深长叹:“我们懂的。”   他本就弓得厉害的脊背不堪重负,弯得更深,仿佛永远也没有办法再挺直:“大人放心,道理我们都懂的。”   “行。是个明白事理的。”官吏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还有另一件事要交代你们。”   村长心头咯噔一下:“不知是什么事情?”   官吏道:“据说今年北边狄戎遭了灾,死了很多牲畜。他们的粮食不够了,冬天很可能会出兵劫掠边境。朝廷打算再征一些兵。”   “征兵!?”村长难以置信地盯着官吏。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勉强能控制情绪的村民们顿时炸了。   “什么,还要再征!?”   “你们说朝廷打了败仗,于是你们征走了我的大儿子,又征走了我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他们一去就是好几年。这几年里,我没有收到过他们寄回来的钱,也没有收到过他们寄回来的信,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们村里的青壮年都上战场了,你们还要征谁?是我这把五六十岁的老骨头,还是我那只有十一二岁的大孙子?”   妇人看着身侧十五六岁的儿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儿子。   “大人……”村长环顾四周,老泪纵横,“真的不能再征了啊,我们村里已经没有青壮年了。”   官吏冷冷一笑,伸手推开村长:“刚刚夸你是个明事理的,转头你就不懂事起来了。”   “你们想想,朝廷要是不征兵,怎么有足够的人保卫边境?要是不保卫边境,任由狄戎长驱直入,到时遭殃的不还是你们这些人?”   地上湿滑,村长被推得一踉跄。   站在村长身后的大孙子慌忙去扶,才没让村长摔倒在地。   众村民见状,纷纷怒视官吏。   被妇人护在身后的少年一脸稚嫩,声音里却满是倔强:“狄戎打过来,我们确实会死。但朝廷现在这样逼我们,难道我们就还有活路吗!”   官吏勃然色变,用长鞭对准少年,阴冷道:“不是说你们村里没有青壮年了吗,我看这里倒是有个年轻气盛的!就你了,你们村的征兵名单里要是没有你,我就在你们村多征十个人!”   妇人惊惶跪下,向官吏磕头求情:“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原谅这孩子吧。他爹以前是跟着姚老将军打仗的,后来战死在了外边,这孩子从来没见过他爹。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了啊。”   “娘——”少年眼眶都红了,弯下腰去拉妇人。   妇人伸手去打少年:“你这孩子,还不赶紧跟大人求情!快跪下!”   少年抿唇,背脊反而挺得更直:“就算跟他磕头求情,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这种贪官污吏,非要把我们都吸髓敲骨了才肯罢休。”   “好!好得很!”   官吏上前,手中鞭子一甩。   破空声响起,却不是朝着少年甩去,而是袭向了妇人。   就在长鞭即将落到妇人头上时,官吏先一步被踹翻在了地上,吃了满嘴泥水。   他疼得面目扭曲,又有种丢了面子的恼怒感,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怒吼道:“谁!谁敢打我!你们敢殴打朝廷官吏,这是要公然造反啊!你们都给我等着,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县太爷!”   还不等他站稳,他又再次被人摁倒在地。   直到这时,官吏才看清了那个制服他的男人——人高马大,右手按刀于侧,一副侍卫打扮。   原本围成圈的人群分出一条道,南流景身着玄黑锦服越众而出:“真是好大的威风,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吏,也敢往老百姓头上扣造反的帽子,看来整个永安县的县衙都烂透了。”   官吏的愤怒都凝固在了脸上。他这种人,最清楚什么人能够得罪,什么人不能够得罪。   “这位……”   南流景懒得再跟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废话,朝侍卫一挥手。   侍卫立刻堵住官吏的嘴,将官吏拖了出去,不让官吏留在这里碍南流景的眼。   南流景看向那个瘫软在地上的妇人,提醒少年:“快将你娘扶起来吧。”   南流景又看向村长,温声询问:“村长,您还记得我吗。我去年来过你们村子。”   村长连连点头:“记得,当然记得。贵人这通身气派,我想忘也忘不掉啊。”   妇人刚被扶起,又猛地朝南流景跪下。   南流景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下跪。”   村长在旁边也劝了几声,妇人这才带着儿子离开。   村长又让院中其他村民也离开,原本拥挤的院子再次变得空旷。   “贵人要进来喝些茶水吗?”村长问南流景。   南流景道:“麻烦了,来杯温水就好。”   坐下喝了两口水,南流景问起村里的一些事情,村长都一一说了。   南流景了解完自己想了解的情况,决定去柿子地看看。   “我带您去看看吧。”村长连忙道。   南流景指着趴在门口偷看的孩子,微微一笑:“让您的大孙子带我去吧。去年也是他给我带路的。”   去年南流景过来晴水村,那个给他带路的小男孩,就是村长的大孙子。   小男孩不好意思道:“贵人,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娘让我来给你们送枣子。”   他手里抱着一个碗,碗里装着几大颗青枣。   南流景只拿了一颗:“剩下的你和你妹妹吃。我记得你是有一个妹妹对吧?”   小男孩高兴点头,领着南流景向外走去。   两人刚走出门口,就看到那个黝黑少年如同雕塑般沉默立在那里。   见到南流景,少年眼中才浮现出一丝波动。他下意识想向南流景靠近一步,又在抬脚瞬间收了回去,局促地站在原地。   南流景道:“那个官吏被带走了,他不会再来祸害你们村子了。”   一听这话,少年直接跪了下来,向南流景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位贵人,求您大发慈悲,让我在您身边谋求一份差事吧。什么差事都行,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   南流景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跪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年的三个响头都磕完了:“你刚刚不是不愿给官吏磕头求情吗。”   少年声音倔强:“向豺狼虎豹求情是没用的。”   南流景喜欢这个答案,伸手将他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人话,我叫杨镇。”   南流景直接吩咐侍卫,让侍卫安排杨镇。   他身边缺人,给杨镇安排一个差事很容易。至于杨镇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将来能走得有多远,就看杨镇自己的了。   ***   斜斜的山坡上,柿子树层层铺叠而起。   雨水冲净了枝叶上的尘土,透出一种雨后晴天的澄澈。   放眼望去,满山青绿。   南流景让小男孩留在山脚等待,他独自走进林间,拨开面前拦路的枝叶:“老师,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晴水村会发生这些事情。”   [没错。]   依照原历史线来算,大烨只剩下五年气数。   姚容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东西,却没能改变整个历史大势——朝廷依旧如原历史线那般加税征兵。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从明年开始,各地老百姓会因为走投无路被迫揭竿而起,最终形成席卷天下的起义浪潮。   [流景,你在听完晴水村的遭遇后,是否对村民们心生怜悯。]   “是。”   [打算帮他们吗。]   “当然。”   姚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帮他们。]   南流景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会派人去调查那个官吏,好好惩办他。”   “我还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帮晴水村减少赋税、免除征兵。”   他垂下眼眸。   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睑上,一股莫名的失落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但是,惩办了那个官吏,还会有其他官吏。”   “——朝廷要收的赋税总数、要征的兵员总数不会少。我帮晴水村躲过了赋税和征兵,那些分摊在晴水村头上的压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其它村子头上。”   “我能救下一个晴水村。也只能救下一个晴水村。”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不平事实在太多了,他根本管不过来。   但为什么就是觉得不甘心呢。   在南流景完全陷于这种情绪不能自拔时,姚容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一如既往的温柔,循循善诱。   [流景,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老师,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姚容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话锋一转,突然道:[你抬头,看看你面前这棵树。]   面前这棵柿子树比周围其它柿子树都要高大,枝叶舒展,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脆响。   南流景抬头盯着柿子树看了许久,依旧不知道姚容要他看什么。   他哭笑不得,刚想开口问姚容,视线陡然一凝——   一朵淡黄色小花,舒展着四片花瓣,被四方形的嫩绿色花萼包裹着,整体呈现出一个低垂的形状。宛如一只低垂的黄色小喇叭。   花萼比花瓣大上许多,乍看过去,花朵像是隐藏在叶片间,十分不显眼。   但南流景很眼熟这种花。   这是一朵柿子花。   ***   每年五到七月,到了树龄的柿子树都会开花。每朵花只能盛开十天左右,然后就会凋零,结成青色的小柿子。   这片林地种的柿子树,树龄都在二到四年间,会开花很正常。   不过如今已到八月,如果不出意外,这应是漫山遍野里最后一朵柿子花。   [还记得我们在长信宫种的那棵柿子树吗?]   南流景点了点头:“我今天还跟梁师父打听了下那棵柿子树的情况。梁师父说它长得非常好。”   [我一直觉得你和柿子很有缘分。]   这个缘分,可以说是非常深了。   [后来慢慢地,我发现你和柿子花很像。]   南流景眉梢微微上挑。   已经长开的眉眼露出几分少年风姿,锐利又夺目。   “为什么不是牡丹和兰花。”   不是他不喜欢柿子花,只是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多用梅兰竹菊自比。富贵风流则莫过于牡丹。   相比之下,柿子花是北方旷野上最常见的花,却在文学作品里没有任何存在感。   姚容笑道:[牡丹是富贵之花,兰花乃君子之花。与它们相比,柿子花确实太普通了,不漂亮,也不名贵。]   [但你的未来注定波澜壮阔。既然已经站到了最顶端,就不必再把自己看得太重。]   [站在顶端的人,需要的不是凌驾于众生之上,而是像柿子花一样,恭谦低头。]   [因为天下万民,山河社稷,就在脚下。]   南流景下意识低下了头。   他的脚下,是贫瘠干裂的土壤,是深深扎根在土壤中、遒劲粗壮的树根。   但也许是因为姚容这番话的影响,南流景竟像是透过这些,看到了大烨子民。   ——他看到了那些贫穷困苦,却依旧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大烨子民。   姚容笑了笑,又说:[柿子花应该是你最期待看到的花吧?]   南流景一怔,深埋在岁月里的记忆随之浮现。   每一朵柿子花,几乎都能结成一个柿子。   以前每到夏日,他闲着无聊了,就要站在树底下,仰首数着今天有没有新的柿子花冒头、盛开。   这种期待收获的心情,就和夏天的蝉鸣、夏天的炎热一起,定格成了他对夏天的印象。   “是的。它是我最期待看到的花。”   [柿子花的花语是事事如意,它代表着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更象征着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所以它也是很多人期待看到的花。]   [难道你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姚容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梁师父总说他懂得如何打动人心,但南流景知道,那是因为梁师父没有听过他老师说话。   “我当然想成为这样的人。”   [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唐太宗李世民说的那句’天下人才入吾彀中’。那你还记得他说过的另一句话吗。]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师想问的是这句吗?”   [李世民觉得,百姓是水。那你呢,你觉得,大烨百姓是什么。]   “我……”   南流景微微启唇,话未出口,眼眶却不自觉有些湿润。   无论哪个朝代的百姓——   在王朝兴盛之时,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有多好。   但在王朝出现衰败倾颓之势时,他们永远是最先受到冲击、最先承受苦果的一个阶层。   所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史记录王侯将相,为高官贵胄歌功颂德、赋诗作词,却永远对百姓吝惜笔墨。   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时代的主角,只能成为时代的背景。   他们是诗句里的“路有冻死骨”,是史书里的“岁大饥,人相食”。   是千千万万人,是寥寥几笔书。   可是他们真的不重要吗?   百姓所以养国家也,未闻以国家养百姓者也。如果他们真的不重要,君舟民水的说法就不会流传千年。   许久,南流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让我回来晴水村看看了。”   “埋头在书房里写文章时,我以为我已经看见了他们的苦难,我以为我已经理解了他们的痛苦。”   “但是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天真,有多傲慢。”   他在冷宫里的岁月,确实枯寂而漫长。   但他还能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拥有抗争命运的可能。   那千千万万,最普通、最平凡的百姓,是没有发声机会的。   他们的痛苦,明明撕心裂肺,却又微不可闻。   只有当他们被逼到没有一丝活路,爆发农民起义时,他们的声音才会被那些王公大臣放在心上。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王朝末年都会爆发农民起义的原因。   当朝廷不管他们的死活,甚至还要将他们往死路上逼的时候,难道还不允许他们自救吗?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这就是他们对于傲慢的回应。   [不要指责自己。]   姚容声音温和:[告诉我答案吧。]   “我觉得……”   南流景解开腰间的天子剑,半蹲下来,骨节分明的指尖覆在湿润的土壤之上,又从土壤一点点抚至遒劲的树根。   最后,他沿着树根一路向上,掠过树根,掠过枝干,将目光停顿在那朵淡黄色的小花上。   “天子是一棵柿子树,是一朵柿子花。百姓是供养树木的土壤,是深深扎入土里的树根。”   “他们是时代的根基。”   “也理应成为时代的主角。”   姚容再次确认:[你真的觉得老百姓如此重要吗?]   “是。”南流景无比肯定,“一个王朝,可以失去它的君王,可以失去它的臣子将军,却必须要拥有它的子民。从来都不是子民需要君王,而是君王倚仗子民。”   [当年我告诉你,柿子表皮被鸟雀啄出痕迹的苦恼,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苦恼,也是种有柿子树的千家万户的苦恼。]   [由此引申一下,晴水村的遭遇,其实是大烨千家万户的缩影。]   [你现在只能救一个晴水村,但你——甘心只救一个晴水村吗?]   南流景感受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甘心。”   “我已经看见了天下百姓的苦难,不能自欺欺人,说自己没有看见。”   [很好。]   姚容轻轻一笑:[在我和你刚刚绑定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说,你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我当时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只是告诉你,不要想那么多,先好好按照我说的去做。]   [于是这三年,你将我发布的每一项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好。]   [时至今日,我觉得你应该能自己回答出这个问题了。]   [剔除掉我的要求,只从你的本心出发。你告诉我,现在的你,是发自内心想要那个位置了吗?]   这一瞬间,南流景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片段。   他想到了那天午后,老师说起的姚家、季家、永庆帝的抗争。   想起了屈建白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守。   也想起了齐明煦藏在暗处射出的那两箭。   最后,他想到了他自己。   他绑定的系统,是明君养成系统;他的老师,想将他培养成为一代明君;他用的剑,是天子剑;他所学的课程,是治国之策。   他前进一步,可能是山河在握,也可能是身死道消。   但他后退一步,却必然是生灵涂炭。   宝石弃于荒野,依旧是宝石。明珠蒙上灰尘,依旧是明珠。   可只有镶嵌在天子冠上的宝石和明珠,才能恩泽众生。   其实直到现在,他好像还是没有太大的欲望,对那个至尊宝座没有生出任何向往,更不愿被困在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情味的皇宫里。   但他心有不平。   他想站到历史最高的舞台上,为天底下千千万万人发声。   他想像那位唐太宗李世民一样,将“民为根基”四个字钉刻在岁月长河之上,让后世无数人,也包括当下无数老百姓,都深深记住这个道理。   那股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化作清晰的言语——   “上斩昏君,下诛权臣。”   “这就是我的剑。”   “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这就是我的道。”   “如果是我的话……”   “如果坐在明堂上的人是我的话……”   南流景抬起手,轻轻按在剑柄上,然后一点点收紧自己的手指:“我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锵地一声——   这柄蒙尘多年的天子剑,终于再现世间。 第222章 亡国之君22   他暂时没有能力左右朝廷, 没有办法叫停朝廷征兵和加税的暴||政,但是,给他几年时间……再给他几年时间……   他会倾尽全力, 续写几页青史。让这几页青史, 正视百姓的痛苦,歌颂百姓的光辉。   这就是他的觉悟。   或者说,这就是一位君王应该有的觉悟。   南流景在柿子林里站了很久,久到侍卫担心出问题找了进来,他才将天子剑重新归入鞘中。   侍卫提醒:“殿下, 我们该下山了。”   南流景没回话,抬起右手,用指尖轻轻触碰那朵柿子花。   花瓣被雨水打湿,颤巍巍垂下。南流景手指一点,雨水就从瓣尖滴落,恰好砸在他温热的颊侧。   南流景轻轻一笑。   侍卫提议:“公子要是喜欢这朵花, 可以摘下来带走。”   “不了, 就让它留在枝头自由自在生长吧。”   南流景摇头,将这朵柿子花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转身大步走出柿子林。   回到村里,南流景再次去见村长。   村长正在和其他村民说话, 余光扫见南流景的身影, 连忙起身迎道:“贵人,您回来了。”   南流景道:“村长, 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好, 快请进屋。”   村长领着南流景走进里屋, 侍卫守在门口。   南流景开门见山道:“我有两个建议,村长可以自行选择。”   “第一个建议, 是我出手,直接帮晴水村逃掉这次征兵和加税。”   村长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却没有一口应下:“不知贵人给的第二个建议是?”   “第二个建议,是晴水村按照朝廷的律法纳税参军。”   顿了顿,南流景道:“村长听说过北方商铺吗?”   “北方商铺是我名下的产业,如今正是大肆发展缺乏人手的时候。”   “我回去之后会和那边打招呼,让北方商铺给村里人提供一些赚钱机会。这样一来,村里人就不会因为多缴纳赋税而饿肚子。”   “村里被征走的兵,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待在一起,不让他们无缘无故牺牲在战场上。也会尽可能保证他们和家人的通信,让朝廷发给他们的每一笔补贴都能落入他们手里。”   “之前那些被征走的村民,我也会想办法打听他们的下落。无论是死是活,至少要让家里人知道一个结果。”   村长没听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但他知道这个道理。   眼前这位贵人身份高贵,能出手帮他们一次、两次,但能次次都出手帮助他们吗。   就算这位贵人能次次出手,他们也不能仗着贵人的善心得寸进尺。   “贵人,我打算选第二个。”村长只沉思了几个呼吸,就做出了决定,“只是这样一来,就劳您费心了。”   第二个建议,可比第一个建议麻烦太多了。   “不用客气,我既然提出来了,就自然能帮你们做到。”南流景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村长帮忙。”   村长拍着胸口保证:“贵人帮了我们这么多,要是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其它村的处境,应该与晴水村差不多。我希望村长能尽快帮我联系上其它村子,我可以一起安排下去。”   村长惊喜:“这算什么麻烦,贵人放心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去联系其它村子,后天就能把这件事情办妥。”   南流景和村长沟通完,起身回到院中,恰好看到小男孩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草棚边上吃青枣。   兄妹两吃得特别高兴,小女孩一边吃还一边晃着头。   南流景抬手摸了摸袖口,掏出一个装满蜜饯的荷包,叫了小男孩一声。   兄妹两一起回头。   小女孩怯怯缩到小男孩后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南流景。   “这是你给我领路的谢礼。”南流景将蜜饯塞给小男孩。   小男孩看了眼村长,见村长点头,才收了下来。   南流景问:“你识字吗?”   小男孩摇头。   “你们村子附近有学堂吗?”   “有个秀才在隔壁村开了一间启蒙书塾,我和小伙伴一起去放牛的时候,在外面偷听过他上课。不过我们被发现了,他就把我们轰走了。”   南流景问:“你想读书吗?”   小男孩抿唇:“不想。”   南流景摸了摸小男孩干枯的头发,没有戳穿小男孩的口是心非:“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读过什么书,顶多就比你多认识几个字。”   小男孩惊奇地瞪大眼睛,就连他身后的小女孩也都愣愣盯着南流景,感觉很难以置信。   南流景问:“我打算在村子附近开办一间免费的学堂,每天还会提供一顿免费的吃食。到时你和你的小伙伴都去上学,等你们学出成绩来了,就来帮我做事,怎么样?”   “可……可以吗?”小男孩磕磕巴巴道。   今天中午,他看到这位贵人答应给杨镇哥安排职务,他当时都羡慕坏了。要不是他年纪还小,他也要学着杨镇哥给这位贵人磕头,求贵人收下他。   “要是学得好的话,就可以。”   小男孩用力点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仰慕之色:“贵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像是想到什么,小男孩挠挠头,黝黑的脸上流露出羞涩:“贵人,您能也问问我的名字吗?”   南流景一愣,旋即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铁。”   “好,杨铁,我记住你了。”   南流景又看了看藏在杨铁身后的小女孩。   在听到哥哥能免费去上学时,小女孩脸上满是羡慕之色,但她很乖巧地没有开口,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女孩子也可以去学堂上学的。”   “学堂里面除了会教识字外,还会教女红、医书、算术……不拘学什么,只要好好听课,都能学到一门手艺傍身。”   小女孩惊得张大了嘴巴:“可是老秀才说他的私塾不收女孩子。我认识他的小孙女,他的小孙女也和我一样不认识字。”   南流景莞尔:“我和老秀才不一样,我开的私塾会收女孩子。”   在这个时代,教育几乎被贵族完全垄断,知识只在上层流通。普通老百姓想要读书识字,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他想要打破近乎完全固化的阶层,想要让底层老百姓拥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第一步,就是打破这种教育垄断,让天底下更多人,不拘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读书识字明事理。   小女孩在原地愣了几秒,突然小声道:“贵人,你能不能也记住我的名字?”   “好。”南流景认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乐。平安快乐的杨乐。”   “杨乐,希望几年以后,我能再次听到你的名字。”   ***   离开晴水村后,南流景立刻去见了李观棋。   在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一定是垄断的生意。凭借着香皂、香水、琉璃等物,李观棋的生意越做越大。   这半年多时间里李观棋非常忙碌,但也过得很充实。他长胖了一些,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听完南流景的打算,李观棋应道:“没问题,都交给我来办吧,我会尽快派人去接手。”   南流景十分信任李观棋的办事能力:“李二哥,又要麻烦你了。”   “别说这种外道话。”李观棋拍了拍南流景的肩膀,“你要是觉得我辛苦,就多给我找些帮手。生意扩充太快了,我一直在招人,但一直在缺人。”   南流景笑道:“我遇到一个性格很倔的孩子,叫杨镇,我把他留在你身边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杨镇?”李观棋回忆了下,“是跟着你过来的那个很瘦的少年吗?”   “是他。”   李观棋无语:“……他看着应该与你一般大吧。”   南流景哈哈一笑:“你觉得他怎么样?他是晴水村的人,到时你可以把晴水村那边的事情交给他来办。”   李观棋自然没意见。虽然他和杨镇没什么接触,但能被南流景看中,杨镇身上一定是有才能的。   两人坐着叙了会儿旧,吃了顿午饭,就去各忙各的了。   几天之后,南流景收到了李观棋的信件,信上说晴水村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不过没那么快见效。   南流景放下心来,摒弃杂念,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再次着手写策论。   这一次,他几乎一气呵成。   当这篇长达万字的策论开始收尾时,窗外的梧桐树已染上金黄之色。   南流景推开窗户,给徘徊在院中的鸟雀喂了些吃食,这才提笔写下最后一段话。   微风送来阵阵凉意,南流景活动了下手腕,抽出新的纸张重新誊抄这篇策论,让自己的字迹显得更工整些。   练了三年字,他的字迹依旧算不上多好看,但字里行间的笔风与姚容如出一辙。   花了几天时间,南流景终于誊抄完毕。   他带着墨迹崭新的文稿,前往屈建白的住处。   屈建白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到南流景来了,他随手从窗沿取来一片没有被清扫掉的落叶,插进书中做标记:“听说殿下这些天一直待在书房里写文章。这是已经写好了吗?”   南流景微微一笑:“劳屈夫子久等了。”   屋里燃着熏香,屈建白给南流景倒了杯茶水。   南流景两只手捧着文稿,恭敬递给屈建白:“请屈夫子过目。”   屈建白净了净手,用白布擦干手上的水迹,这才郑重翻开文稿,垂眸阅读起来。   平心而论,南流景的文采算不上好,用词更是朴素。   屈建白在江南教导学子时,见惯了笔下生花的文章,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平实朴素的文字。   但南流景写得并不差。   相反,字里行间情真意切。   他从民生、教育、党派等方面入手去写他眼中的大烨。   在民生上,他写:“朱雀大街十里繁华,西北边境千里荒芜。”   在教育上,他写:“孔子门下弟子三千,一生秉持有教无类,注重降低教育门槛。如今儒家经典却被锁于几家门户之间,形成教育垄断,无法惠及天下。”   在党派朝政上,他写:“精忠报国者毒酒相赐,破阵杀敌者其罪当诛,犯上作乱者封侯拜相。”   ……   当看到那句“精忠报国者毒酒相赐”时,屈建白呼吸陡然一窒。   精忠报国,毒酒相赐。   这说的是南宋时的岳飞岳鹏举。   破阵杀敌,其罪当诛。   这就是姚家。   犯上作乱,封侯拜相。   这就是季家。   短短三句话,道尽大烨党争之祸,道尽帝王昏庸无能。   屈建白深深吸了口气,他发现,是他小瞧了三皇子。   可以说,三皇子对这个世道的认知,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   但如果只到这一步,屈建白不能说失望,却有些遗憾。   他很难说清楚这份遗憾因何而起。   也许是因为……南流景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他对南流景有更多更深的期待,希望南流景能给出更令他惊喜的答案。   按下心中的思绪,屈建白用手指捏了捏剩下的文稿,略有些惊讶:还有这么厚?   屈建白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   当看清上面的内容,屈建白眼眸一亮。   在描述了自己眼中的大烨后,南流景竟笔锋一转,开始描述起自己理想中的大烨——   朝廷轻徭薄赋,国库充盈,社稷安定。   百姓再无流离失所之忧,朝中再无权臣当道之苦,边境再无异族纷扰之乱。   描述完自己理想中的王朝后,他并未停下,而是再度起笔,说起自己在晴水村做的一些尝试。   ……   屈建白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南流景的声音,唤回了屈建白的思绪:“屈夫子,要喝些茶水吗?”   屈建白放下文稿,捧着茶杯,神情复杂:“殿下的志向,非常远大。”   虽然南流景没有在文章里明说,但让朝中再无权臣当道之苦,就是要铲除整个季家。   让百姓再无流离失所之忧,让边境再无异族纷扰之乱,就是要再造盛世。   半晌,屈建白喝了口茶水,素来清润的声音带着沙哑:“殿下,你的文章里,提到了很多朝代的兴盛和衰败。你说,历史的教训明明摆在那里,历史却反复重演,这是为什么?”   南流景微微一愣。   熟悉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南流景记得,在他上第一节 课时,他也曾经问过老师这个问题。   那时候,老师是怎么回答的呢?   “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反复重演,是因为人性总是不变的。他们内心的欲望,会驱使他们做出有利于自己、符合历史规律的事情。”   屈建白深深凝望着南流景,继续问道:“如果学习历史,还是不能避免重蹈覆辙,那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历史?”   时光流转,无数画面在南流景眼前浮现。   那时无法理解、无法回答出来的问题,如今他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我在策论里写,虽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生活在盛世和生活在乱世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朝存在周期性,所以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旧的王朝就会分崩离析,新的王朝就会浴火而生。也许无论我们怎么抗争,都抵挡不住历史大势,更阻止不了王朝兴替。”   “但一个人,如果能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延长盛世存在的时间,尽可能缩短乱世存在的时间,怎么能说他的抗争、他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呢?又怎么能说,学习历史是没有用的呢。”   屈建白心头大受震动。   但比他更受震动的,是姚容。   延长盛世,缩短乱世……   这句话说得轻松,做起来却是何等艰难?   原来原剧情里,她的孩子,是抱着这样一种“无法延长盛世,那就缩短乱世”的念头,自焚于摘星宫中……   屋外云霞漫天,屈建白和南流景终于结束了一问一答的状态。   屈建白终于确定,这位面容依旧带着稚嫩的少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明主。   “殿下应该听说过江南总督对我的评价吧。”   南流景笑道:“当然听说过。”   屈建白的神情温和轻松:“那时候,我的年纪与殿下一般大。”   “我曾经因这句评价沾沾自喜,将匡扶社稷作为我毕生理想。但姚家的案子爆发后,我每每想到这句评价,都羞愧万分。”   南流景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屈建白抬手制止了他,温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殿下安慰我。而是想告诉殿下,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大烨的希望。”   “——殿下,您才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恭喜南流景,完成主线任务四:收服屈建白,让屈建白效忠于你。奖励一千两黄金和100积分。] 第223章 亡国之君23   一句“卿如良金美玉, 浑厚无暇”,让屈建白的美名传遍九州四海。   如今,屈建白亲口说出这句“您才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分量不可谓不重。   这既是对南流景的认可, 也是有意用自己的盛名去成全南流景。   只要屈建白这句评论流传到外界,就会有无数敬仰屈建白的士子、文人、官员,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南流景。   他们也许不会因为屈建白一句话就投靠南流景,却绝对会因为屈建白一句话而对南流景生出好奇,想方设法去打听南流景以前做过什么。   不过如今朝中局势复杂, 永庆帝和季家斗得越来越厉害。在这个节骨眼上,南流景需要的不是冒头,而是暗中蓄积力量。   所以南流景和屈建白商量之后,决定暂时不将这句话外传,等到他日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   屈建白对南流景的支持是不予余力的。   比如说,屈建白知道南流景要建立免费私塾后, 立刻帮南流景完善了计划;   再比如说, 屈建白知道南流景手底下非常缺人,给族中去了封信, 没过多久,屈家年轻一辈里才干最为出众的三位子弟都到了京城;   给自己指点过的几位学生去了信, 没过多久, 几位学生都到了京城;   给几位才华横溢却壮志难酬的友人去了信,没过多久, 几位友人都决定启程进京看看南流景。   而且这几位友人都不是单独进京的, 他们还顺便带了自己的子侄学生进京长长见识。   南流景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操作?   梁师父送他的这套别院已经完全住不开了啊!   屈建白仿佛怕南流景不够震撼般, 还笑着补充了一句:“眼下这些人够用了。等过段时间殿下的摊子铺得更大了,我再写信去邀请其他人。”   南流景:“……”   他这是收服了一个屈先生吗?   不, 他分明是收服了一个移动人才宝库啊!   “难怪屈先生择主时会如此慎重,在我旁边观察了两年才下定最终决心。”   南流景压不住喜意,私底下跟姚容感慨:“他这是将自己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政治资本,都投放到了我身上。”   姚容莞尔:[明主和贤臣,总是相互成全的。]   南流景眼眸微弯。   他觉得,将来他一定不会成为一个喜欢听别人歌功颂德的君王。   因为这天底下的好话都被老师说尽啦。   别人再怎么变着法儿夸他,都超越不了老师。   休息够了,南流景再次陷入忙碌。   他先将一千两黄金提出来。   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十两银子,这一千两黄金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规划好这笔钱的用途后,南流景打开系统商场查看自己的积分。   三年,六个主线任务,一百多个日常任务,他赚到了将近三千个积分。   除了花掉的那部分积分外,他现在一共攒下了2200个积分。   看了看自己的积分余额,南流景叹了口气,打开系统商城,搜索起【许愿星】这个商品。   下一秒,商品详情页面弹了出来。   浩瀚无垠的黑色星空里,只有一颗星星挂在正中,散发出幽暗却温暖的光芒。   这片星空和这颗星星都太像真的了,明知道自己触碰不到这颗星星,南流景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星星底下那几行简短的字:   【许愿星:拥有者可以许一个愿望。愿望不限,但不保证能实现。   一经使用,概不退换。   价格一万积分。】   从打开系统商城第一天起,南流景就决心要攒积分买下这颗星星。   买下它,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去许一个不一定能实现的愿望。   ***   赶在第一批柿子成熟的时候,南流景和李观棋一起乘坐马车,前往已经建成的免费私塾参观。   这间私塾位于晴水村,由晴水村的祠堂改建而成。地方不大,但能容纳下附近四个村子六十个孩子。   一进入私塾,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顿时传入耳畔。   南流景在门外听了片刻,笑道:“是《三字经》?”   “《三字经》朗朗上口嘛。”李观棋详细介绍道,“私塾这边,上午教孩子们认字,下午会开设医术、算数、女红和木工这些课程。”   “私塾的夫子跟我说,很多村民想让孩子上午在家干活,下午再过来上课。”   南流景立即道:“不行。他们年纪还这么小,在家里又能干多少活。”   李观棋点头:“我也是这么回复私塾夫子的。如果上午不过来,下午也别过来了。”   南流景静静听着,突然问:“村里的大人们会过来听课吗?”   李观棋道:“有几个人会过来。不过他们白天的空闲时间不多,也不经常能看到。”   “可以打听一下他们的意向。要是他们也想识字的话,可以在他们干完农活、吃完晚饭的时间段增设一节课,教他们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李观棋不是特别看好:“可以问一问,但他们白天已经够累了,晚上未必乐意折腾。你也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识字和不识字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用说书、讲故事的方式呢。”   “可以试一试。”   南流景又问起免费私塾的投入。   李观棋当场给南流景算了一笔账:几位夫子的月俸都是一两银子;厨娘每天中午要给夫子和孩子们做一顿饭,一个月五百文;再加上孩子们的伙食费……乱七八糟加起来,一个月要花十两银子左右。   这笔钱对南流景和李观棋来说是小钱,但南流景可不打算只建一所免费私塾啊。   “不管怎么样,这笔钱都要花。”南流景坚决道。   李观棋犹豫了很久,等周围只剩下两人时,他忍不住开了口:“南小兄弟,开办免费私塾可是一项德政啊。”   开办一间免费私塾,还能说南小兄弟心肠好。   但这份打算在天下各大州县开办免费私塾的魄力,不像是一位闲散宗室子弟能有的。   南流景反问李观棋:“李二哥,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李观棋肯定道:“你做得对。”   南流景期待地看着李观棋:“不管我要做什么,只要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李观棋顿时失去了追问的想法:“对。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努力成为你的钱袋子,给你提供充足的资金。”   南流景笑了笑。   来自朋友的无条件支持,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也正是因为朋友们愿意无条件支持他,他才更不能一直瞒着。   有了宽裕的资金,有了充足的人手,还有姚容、屈建白、梁光誉他们在背后默默支持,南流景想要做的很多事情都被飞快安排下去。   第一间免费私塾建立后没多久,赶在腊八节之前,第二间免费私塾也确定好了选址,等过完年就能正式开始招生。   没几天就到了腊八节。   齐明煦和齐思今天都能休息,不用留在宫里执勤,所以他们一大清早就出了京城,直奔西郊别院。   蒋定和李观棋先他们一步到了,正在和南流景说话。   余光瞥见齐明煦和齐思,蒋定哈哈笑道:“大哥,四弟,你们可算回来了。南小兄弟说要请我们喝酒,再顺便跟我们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齐明煦挑了个距离南流景近的空位坐下:“什么有趣的事情?”   南流景提议:“你们要不要先喝些酒再听我说?”   齐思不赞同:“先说正事再喝酒也不迟。”   南流景抬手蹭了蹭鼻尖,他觉得,他把正事说完,齐明煦他们可能会震惊得喝不下酒。   “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几位兄长,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烨三皇子南流景。”   齐明煦/蒋定/齐思:?   李观棋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准备得可能还是不太到位。   南流景根本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一口气往下道:“我这几天仔细想了很多事情。”   “过去两年时间里,我在几位兄长的帮助下,在京都及周边城镇开设商铺、铺设商路、推广农具,还在禁卫军和暗阁这两个重要机构安插了不少人手,闹出了不小动静,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为了避免惊动季家,我接下来不会再在京城出手做什么。这样一来,我留在京城的用处就不大了。”   “所以,我想离开京城,去边境。”   纵观史册,造反方式可以简单归纳为两种。   一种是自上而下,由贵族阶层发动。   一种是自下而上,由底层贫民发动,不倚仗家族等先天力量。   从阶级上说,南流景其实是属于贵族阶层。   无论是从他的父族还是母族来看,他都拥有非常大的政治资本。   但南流景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再加上他在冷宫长大,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六皇子他们是一类人。   很多时候,他能够共情的,反而是宫中处境最差的宫人们。   后来姚容教导他时,也从来没有给他灌输过那种高人一等的观念,而是一直在向他强调百姓的苦难。   所以从观念上来说,南流景是和老百姓站在一个立场上的。   这让他既有自上而下的资本,也有自下而上的可能。   他在权衡之后,决定两条路一起走。   “一方面,我不会放弃自己在京都的布局。”   “另一方面,我会以姚南的身份前往边境,借助姚家在边境的威望,以及晴水村等地参军士兵的支持,组建一支——”   说到这儿时,南流景刻意卖了个关子。   “南小兄弟,你快说,你要组建什么?”齐明煦立刻追问。   南流景平静丢出一道惊雷,炸得众人七荤八素。   “这段时间,加税和征兵让各地百姓苦不堪言。很多地方都十分不太平,甚至还有百姓组织起来冲击县衙,打死官吏。”   “如果朝廷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明年很多地方都会爆发出规模不小的起义。”   “与其让其他人推翻大烨,不如我亲自来造大烨的反。我要打出诛国贼、清君侧的旗号,组建一支听令于我的起义军。”   齐明煦瞠目结舌。   李观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蒋定一口酒直接喷出。   齐思太阳穴猛跳,合理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就连姚容都有些失态。   系统为了理清这件事情的脉络,险些把自己的CPU烧掉:【我去!这孩子怎么这么秀呢!】   姚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确实是一个非常大胆而且有趣的想法。他这是要把原历史线里他和齐明煦两个人做的事情都给做了。]   南流景也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趣。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对齐明煦他们的冲击非常大,所以这回他给齐明煦他们留足了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足足过了一刻钟,齐明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认真的,对吧?”   “总不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南流景板着脸,认真问,“几位兄长,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   齐明煦点头:“好啊,干了。”   李观棋摊手:“我几天前就已经将答案告诉过南小兄弟你了。”   蒋定嘟囔:“看来那套《古代农业发展》里的攻城器械,要有机会用上了。”   齐思耸肩:“我是暗阁中人。我加入暗阁第一天,就被要求发誓,一生都要效忠于大烨天子——原本还以为没机会兑现这个誓言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搁这儿等着我呢。”   他们回答得实在太干脆,这回轮到南流景沉默了:“……你们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齐明煦摸着下巴:“我记得有人说,他的身侧永远有我们的一席之地。难道还想赖账甩掉我们不成?”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没有说话,神色却分明是赞同齐明煦的。   “是我的不对。”南流景心头温热,顺着齐明煦的话赔罪。   齐明煦道:“想赔罪啊,那行,我问你,你打算去边境组建起义军,那我们呢,你打算让我们去干什么?是维持现状还是……”   南流景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之前想着等齐明煦他们做出决定了,再去考虑也不迟。   [流景,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对于齐明煦他们“重操旧业”的想法,姚容是非常欣赏并且支持的。   “老师你说。”   [李观棋和齐思的位置都不需要动。齐明煦和蒋定跟你一起去边境。]   对于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三人的安排,南流景都能理解。   但在有关齐明煦的安排上,南流景有些犹豫。   “齐大哥在禁卫军里待得很好,前些天刚晋升为一等侍卫。”   [齐明煦有成为绝代名将的潜力。他留在禁卫军里,就算一路升至禁卫军统领,也属于屈才了。]   [齐明煦不是最崇拜唐朝的中兴名将郭子仪吗。待在禁卫军,可成不了郭子仪。]   原历史线里,齐明煦几乎百战百胜的战绩,已经证明了他的领军天赋。   南流景顿时被说服了,他抬起头,先说了对李观棋三人的安排,才问齐明煦:“齐大哥,如果让你放弃禁卫军的地位,跟我一起前往边境,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齐明煦露出一丝笑容,双手抱臂,“南小兄弟是希望我成为姚老将军那样的人吗?”   南流景摇头:“不,恰恰相反。”   “姚老将军是大烨基石,他的领兵才能,在整个大烨无出其右者。我当然希望齐大哥拥有姚老将军那样的军事能力,却更希望齐大哥成为郭子仪那样的人。”   做将领的,谁不希望成为郭子仪呢。   平定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   生前分封郡王,死后配享太庙。   这几乎是一位高级将领所能达成的最好结局。   大烨有一位姚老将军就够了,但大烨可以也出一位郭子仪。   这是南流景对齐明煦的承诺,也是南流景对齐明煦的期许。   ——他要做中兴之主,齐明煦是他的中兴名将。 第224章 亡国之君24   几人最终顺利达成共识, 打算明年开春再动身前往边境。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几人都没有耽搁,在别院休息一晚, 第二天一早就各忙各的去了。   与此同时, 朝中局势越来越复杂。   就在十二月十日的大朝会上,永庆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从龙椅栽倒。   昏迷两个时辰后,永庆帝睁开了眼睛。但太医给他诊断时,不知说错了什么话, 触怒了永庆帝,永庆帝当场处死了这位太医,还将另外三位太医打入牢中听候发落。   四皇子和六皇子前去伺疾。   在服侍永庆帝吃药时,六皇子突然笑了一下,永庆帝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六皇子,直言“朕之六子毫无仁孝之心, 不堪为储君”, 还将六皇子身边的亲信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六皇子当天晚上就被吓病了。然后没过几天,永庆帝近来最宠爱的妃嫔溺水身亡。   ……   朝中大臣的视线, 都集中在永庆帝和季家的斗法上。   北地雪灾导致不少百姓冻死的折子,被压在一道道弹劾折子下, 无人问津。   边境重镇被狄戎劫掠, 百姓流离失所、边军伤亡惨重的消息,也同样没有引起注意。   还是梁光誉那边听到了风声, 给别院递了信, 南流景他们才知道此事。   南流景合上面前的纸张, 对众人道:“原本想过完除夕再动身,但现在看来, 我们得在路上过除夕了。”   现在正是一年中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本不适合赶路,但灾情不等人。   众人神色凝重,都没有提出异议。   南流景飞快地将事情布置下去。   当天下午,齐明煦和蒋定带着任职文书,前往兵祸最严重的常安县上任。   南流景和桂生多等了两天,等李观棋筹集好了第一批赈灾物资,他们才带着物资,日夜兼程赶赴灾情最严重的永宁城。   在离京之前,南流景还不忘将那三位遭到无辜牵连的太医捞了出来。   这会儿北地什么都缺,尤其是天灾过后极易爆发瘟疫,正是缺大夫的时候。   这三位太医死在天牢里未免太可惜了,就应该跟着他到北地发光发热。   在南流景一番写作威逼利诱、读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操作下,三位太医老老实实收拾行李,跟着南流景一块儿赶赴北地。   ***   “永宁”这个名字,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   这两个字寄托着当地百姓最美好的愿景,但永宁城从未迎来过真正的安宁。   就像常安县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永宁城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有门路的人都不愿意来这里做官,永宁城周县令完全是因为没有家世背景还得罪了上官,这才被丢到了这里。   这位周县令没什么大才干,但心地也不算坏。   他没有同意放灾民入城,却在城门外搭了一些避灾的棚子,让灾民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还宴请了城中富户,请他们捐款捐物。   一应举措推行下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灾情。   但可随着暴雪一直不停歇地下,灾民数量越来越多,粮食以飞快速度消耗着,灾民们喝到的粥越来越稀,那粥面都能照见人影了!   可就算是这么稀的粥,周县令也要供应不起了啊!   更可怕的是,灾民营里出现了瘟疫的苗头。   周县令十分头疼,频频扭头问师爷:“怎么样,朝廷那边有消息了吗?”   师爷叹气:“还是没有消息。”   周县令道:“再给朝廷上一封折子。”   师爷摇头:“没用的。大人,上再多折子都没用的。”   周县令拍桌而起,怒道:“那就给城中富户下帖。我这回豁出脸皮去求那些富户,让他们再想办法拿些粮食出来。还有城中的大夫,也都给我请来。”   师爷苦笑,犹豫片刻,小声道:“大人,我知道有个地方有粮食。”   周县令问:“什么地方?”   师爷的嘴唇动了动,在周县令的注视下,他小声道:“永宁城今年收上来的粮食,还存在粮仓里没有动。只要我们开仓放粮,灾民就能多撑一段时间……”   周县令震惊地看着师爷,沉默片刻,周县令道:“这可是要上交给朝廷的粮食,少了一斤,朝廷都要问罪的。没有朝廷的命令,我绝对不可能开仓放粮。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这话我就当没听到了,你下去吧。”   师爷心中沉重。   其实周县令说得不错,没有朝廷的命令,谁敢开仓放粮?   这可是杀头问斩的死罪。   但是……周县令是外地人,师爷却是永宁城本地人。外面那些正在活活等死的,都是他的父老乡亲。   师爷走出正堂,脚步不停,直接离开县衙,出了城门,进入灾民营里,找到了一个叫李生的人。   李生这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脸上透出长时间饥饿形成的青紫虚弱:“周县令怎么说,他愿意开仓放粮了吗?我娘、我媳妇、我女儿都要坚持不住了。”   师爷看着李生和李生身边的一群人,还有那些被围在最中间的老人妇孺,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默默将一张字条递了过去:“这是粮仓的具体位置。”   “谢谢。”李生用力抓着字条,再次道,“谢谢你。”   师爷提醒:“粮仓外的守卒武器精良,你们小心些。”   “没关系。”李生笑了笑,“反正都是死。与其活活饿死冻死病死,不如赌一把。要是抢到了一些吃食,我就带着大家一起进山当土匪。”   等师爷一走,李生立刻组织人手。   他以前当过兵,学过一些兵法,很快就组织好了行动计划。   在他们离开灾民营时,李生看到很多人躺在帐篷边上,半截身子被埋在冰雪里,显然早早就没了气息。   他还看到很多人在卖妻鬻子。   城中一些富户像是挑选货物般,挑选着他们的妻子、孩子。   如果遇到还算满意的,给一小袋粮食,就能当场将人带走。那些被买走妻儿的人还要磕头感恩戴德。   偶尔有实在饿得狠了的人扑过去争抢粮食,最后被活生生打死在冰天雪地里,路过的富户瞧见了还要啐一口“活该”。   李生抬起头,想看一眼太阳,却只看到了灰蒙蒙的天和鹅毛大雪。   是活该……   谁叫他们这些人命贱,没有投生在富贵人家呢。   但命没有那些富贵人家好,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吗?   “凭什么?”   在率领灾民冲锋的时候,李生这么问。   “凭什么?”   在粮仓守卒放箭射杀灾民,不断有眼熟的人倒下时,李生这么问。   “凭什么!”   在看到匆匆赶来的周县令和师爷时,李生一边笑出泪来,一边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然后,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了粮仓大门。   门一打开,堆满了粮仓的粟米争先恐后涌出,哗啦啦洒在李生身上,在沾染了他身上的血污后,滚滚落地。   眨眼之间,李生的身体被粮食淹没了大半截。   他身体一晃,被这股力道冲击得仰面倒了下去。   泪水和血水一并模糊了他的视线,可这一回,他抬头看见的不是乌云与大雪,而是明媚璀璨的太阳。   下一刻,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响彻街巷,有人高声大喝,要所有人住手。   再之后,有人伸出手,将李生从粮食堆里拉了出来。   李生用力眨了眨眼,想要眨掉糊在自己眼前的血泪:“是幻觉吗……好像出太阳了……”   那个将李生拉起的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回应李生:“不是幻觉,真的出太阳了。”   李生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他泪如泉涌。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粮食堆在一起,像一座山一样,真的,特别壮观。可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粮食,两里外的城门下,却有那么多人饿死了。”   “因为这世道病了。”那人很肯定地告诉李生。   李生一愣:“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却也有心治一治这世道的病。”   李生抬起手,用力一抹眼睛:“那你是什么人?”   抹掉糊在眼前的血泪,李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以周县令为首的县衙守卒都放下了武器,跟着李生过来的灾民们也没有冲过来哄抢粮食。   ——因为,在他们面前,在这座堆满粮食的粮仓面前,停放着一队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粮车。而粮车上,装着他们最需要的食物、衣物和药物。   李生呆了一瞬,扭头去看站在他身边的少年。   少年披着一件灰色大氅,容貌清隽,身材高挑,风尘仆仆也不掩满身风华。   阳光落在少年肩上,他笑容灿烂。   “我叫姚南。”   “初来乍到,为了表示我的友好,我先请大家吃一顿饱饭吧。至于这粮仓和县衙,就暂时由我的人接手了。”   ***   南流景带来的人手,那叫一个武德充沛。刀往周县令脖子上一架,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周县令没有为国捐躯的气节,只好乖乖束手就擒。   师爷当场反水。   有了师爷的帮助,当天傍晚,南流景的人顺利接手了永宁城县衙。   城门外,一袋袋粮食来不及淘洗就被迫不及待的灾民们倒入锅中,最后成为一碗碗香喷喷的米饭。   等他们吃完饭,县衙士兵还给每个帐篷都发了一床被子。   甚至还有士兵敲锣打鼓告诉众人,几个大夫正在城门口看病,有需要的灾民都可以去排队问诊。   县衙内。   南流景待在周县令的书房里,正在翻看周县令过往的公文。   周县令站在南流景旁边,一脸赔笑。他虽然是阶下囚,但念在他平时没做过什么欺压百姓的祸事,在赈灾一事上也算有所作为,南流景并没有让人捆住他。   这会儿,周县令正在询问南流景的身份:“公子可是奉朝廷之命前来赈灾?”   南流景似笑非笑地瞥了周县令一眼:“周县令觉得,朝廷会在乎永宁城吗?”   周县令听出了南流景言外之意:他是来赈灾的,但他不是朝廷派来的。   沉默了几秒,周县令又问:“公子仪表堂堂,不知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身?”   南流景又问:“周县令觉得,哪个世家会在意永宁城?”   大冷天的,周县令脑门全都是冷汗:“那……那公子是……”   “哦,我啊。”南流景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我是附近山寨的大当家,现在你和整个县衙都被我劫持了。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投靠我,帮我忽悠朝廷,让朝廷越迟发现永宁城的不对劲越好。”   周县令努力挤出笑容:“公子,这不就只有一条路吗,你让我怎么选?”   南流景诧异地看着周县令:“是还有另一条路。你去死上一死,不要活着阻碍我。怎么,你是打算走这条路是吧?”   说着,南流景还顺便抬起了手,握住了插在腰间的匕首。   周县令这辈子就毁在这张嘴上了,他拿出自己毕生最快的速度,用力摁住南流景的手,凄声道:“公子!有话好说!我选第一条!”   南流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勉强与遗憾:“这样啊……”   周县令暗道坏了,这不会是对他彻底起了杀心吧:“公子,您说!您要我怎么帮您忽悠朝廷?我这就研墨给朝廷写折子,您看怎么样?还有这永宁城的富户士绅,我全都认识,我能帮公子收拾他们,让他们都老老实实的,绝不会妨碍了公子的大计!”   南流景挑眉:“行吧,要是你做不到你说的这些,那你就去死上一死,正好给城中富户士绅杀鸡儆猴了。”   站在南流景身后的桂生等人都啼笑皆非,可能只有周县令这个当事人信以为真。   也不知道周县令做了什么,反正城中富户士绅都非常听话,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除了第一天第一顿饭外,后来南流景提供的粮食也都是稀疏米粥,灾民们只能吃个半饱。   不过这半饱,已经让所有人心满意足。   人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有时又坚韧得令人诧异。明明前不久还处于饿死的边缘,但几碗米粥下去,灾民们就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过来,身体也有了力气。   在三位太医和永宁城大夫的努力下,这场并不算严重的时疫得到了极好控制,疾病缠身的灾民也得到了良好救治。   南流景没有一味付出,他到永宁城的第四天,就推出了以工代赈的方式,支持灾民们用劳力换取更多粮食。   不愿意做工的人,他不勉强,也会提供吃食。   但这吃食只能保证灾民不会饿死。   这个布告一贴到城门外,县衙大门就被灾民们踏破了。   “大人,我报名!我报名!”   “还有我,大人,这个活女人也可以干对吧!”   “老人可以报名吗大人。”一个明显五十岁往上的老人努力挺着腰,“我今年才四十,还干得动呢。”   衙役哭笑不得,只好说:“行了行了,都能报名。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你们能把活干完,我们就发粮食。”   好不容易维持好秩序,衙役问排在第一的老人:“你要报哪个名?”   “我要参军。”   衙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听说姚南小公子要组建一支军队来保护永宁县,我是来加入这支军队的。”   南流景为了掩人耳目,在永宁城里挂名了一个职务,主要负责招募兵甲。   衙役还没说话呢,排在老人后面的人都炸了:“老丈,姚南小公子说了第一批只招一千人,你把名额占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我们也是来响应姚南小公子号召的。”   “这永宁城,我不认什么周县令,就认姚南小公子!姚南小公子要招兵,那我就去给他当兵!”   “姚南小公子都开口了,乡亲们,我们能给他丢面子嘛?他才招一千人,咱们灾民营里的人加在一起,都超过五千了!”   老百姓们有老百姓们的精明,也有老百姓们的淳朴。   谁对他们好,他们一清二楚。   李生牵着他的妻女,排在队列之中,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初见姚南小公子的场景。   他想,如果是这位姚南小公子的话,也许真能治好这世道也说不定。   而他,一个本应死去的人,既然被姚南小公子救了下来,那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报答。   在李生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终于排到了队伍前列。   衙役一边询问一边做着登记:“你叫什么名字?要报什么岗位?”   “李生。我要参军。”   “行,你是第九百零五个号,拿着这块木牌去那边等着,一会儿还要进行筛选呢。”   “还得筛选?”   “往年怎么招都招不满人,自然就是有一个算一个。今年能一样吗。”   “是啊,今年可不一样了。” 第225章 亡国之君25   永宁城招兵的顺利程度, 远超乎南流景想象。   除了住在灾民营里的青壮年外,住在永宁城内的不少青壮年也来投军了。   截止除夕之前,永宁城一共有一千八百人报名参军。   除夕当天, 第二批赈灾物资也送到了永宁城。   有一整个粮仓的粮食作为支撑, 如今永宁城不缺粮食,但缺草药、保暖衣物和煤炭柴火。这些赈灾物资恰好解了南流景的燃眉之急。   押送这些赈灾物资过来的,不是陌生人。正是南流景当初在晴水村收下的杨镇。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杨镇已经成为了李观棋的左膀右臂,能帮李观棋处理很多闲杂琐碎的事情。   “把这些东西分一分, 给灾民们都发下去。”   “今晚派粥时,将粥熬得粘稠些,再往粥里多加一点猪肉,熬成猪肉粥,让灾民们尝尝肉味。”   南流景迅速将事情安排下去,然后指着其中一辆马车问:“这辆马车里面装的是什么?瞧着和其它马车不太一样。”   杨镇刻意卖了个关子:“小公子要不要自己上前看看?”   南流景掀开马车帘, 当他看清里面堆放的物品时, 顿时心头一暖:“是梁师父、屈先生、李二哥、齐四哥给我准备的年货?”   杨镇笑道:“果然瞒不过小公子。”   “李掌柜说,有桂生管事在小公子身边照顾着, 小公子这里肯定什么都不缺。所以他们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只准备了一些衣物和放得住的吃食。”   南流景爬上马车:“这狐皮摸起来可真软, 定是梁师父猎的……”   “这一匣子前朝大儒所写的古籍和字画, 定是屈先生无疑……”   “李二哥最实在,知道我缺钱, 给我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年……”   “这些吃食都是齐四哥准备的吧……”   南流景兴致勃勃辨认了很久, 甚至还有了甜蜜的苦恼:“这些吃食也太多了, 齐四哥这是要把自己的俸禄掏空啊。”   姚容有理由怀疑这孩子在炫耀,笑了好一会儿, 才道:[这些糕点都是好东西,你自留一些,剩下的都拿去做奖品吧。]   “奖品?”   [你可以安排一个简单的颁奖仪式,挑出二十个在这场赈灾中表现出众的人,然后亲自上台给他们颁奖。你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露露脸,加深灾民们对你的印象。]   南流景一点就通,瞬间明白这个主意的种种好处。   虽然时间紧张了点,但赶在中午之前,南流景还是拿到了一份写着二十个名字的名单。   他握着名单,叫人备车。   [你就这么出去?]姚容连忙叫住他。   “还要准备什么吗?”南流景茫然。   姚容好笑:[把梁光誉送你的衣服换上,再把我送你的那些玉饰都戴上,打扮得更光彩夺目一些。这是你在永宁城第一次正式亮相。]   南流景:“……”   南流景心下嘀咕:这算是老师说的形象工程的?   姚容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般,微笑道:[老百姓就喜欢看这个。]   不管这是不是形象工程,总之,这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   浩荡长风吹起衣袍,皑皑细雪覆满肩头,南流景站在城墙之上,对着城墙之下的永宁城老百姓微笑招手,漫天余霞都沦作陪衬。   永宁城老百姓抬头,看着这道并不宽厚却无比可靠的身影,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除夕之后,原本已经冷却下来的参军热度再次高涨。   又有不少老百姓跑到县衙前,堵着衙役说自己要报名参军。   衙役苦着脸:“这报名人数已经超了,不然你们等下一次吧。”   “什么!还要等下一次!有没有搞错啊!”   “永宁城里,有人的身材比我魁梧吗。有人的力气比我还大吗。你拦着我不让我报名,是何等居心。”   衙役:???   合着我拦着你们不让你们报名,就成了别有居心的人了???   南流景听说这件事情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那天特意打扮了一下,竟然会引起这样的后续。   姚容笑了笑:[老百姓们的想法都很朴素。]   [你招兵时开的条件好,又有能力,他们都相信你能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带领他们打胜仗。大家都喜欢跟着能赢的人混。]   这年头,没有多少人愿意当兵。   但那是因为军队不仅不能发足粮饷,还会克扣士兵。要是士兵不小心战死了,朝廷都不一定会发抚恤金。   就算发了,那点儿抚恤金也就是能塞个牙缝。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愿意为朝廷卖命?   “他们都喜欢跟着能赢的人混,但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们选择跟谁,谁才有可能赢。”   南流景跟姚容感慨了几句,扭头对衙役说:“既然大家想报名,那就让他们报吧。到时我放宽名额,多招一些士兵。”   半个月后,南流景从报名的三千人里,挑选出了两千人。   加上永宁城原有的三千兵马,如今南流景手底下有了五千士兵。   南流景学过很多兵法,读过很多兵书,但他在领兵方面还是个纯纯的新手。   所以他选择用最笨的方法去练兵——   给士兵发足粮饷。   跟士兵同吃同住。   与士兵一起训练,甚至比士兵更能吃苦。   他本就很得民心,此举一出,更是让军营士兵心服口服。   ***   与永宁城相隔百里的常安县,齐明煦和蒋定的处境就没那么好了。   周县令险些丢了粮仓,又被南流景拿捏着小命,根本不敢反抗南流景。但齐明煦和蒋定来常安县任职,他们头顶上还压着几个上官。   这些上官打仗外行,内斗内行。   在战场上闻风而逃,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大打出手。   小小一个县城居然能分出四个阵营,三国的人见了都要直呼好家伙。   也就是齐明煦了。   但凡换一个人来,都未必能比齐明煦做得更好。   花了好几个月时间,齐明煦才勉强在常安县站稳脚跟,还招募了一千新兵。   他这一千新兵,要装备没装备,要粮饷没粮饷。   蒋定这暴脾气,拉起袖子就想要去揍人,最后还是齐明煦按住了他。   没有装备,那就自己造。   蒋定带了好几个工匠来常安县,不就是为了用在这时候吗。   没有粮饷,那就自己出。   谁养这些士兵,从此以后这些士兵就听谁的话。   他心中的怒意并不比蒋定少,只是他比蒋定更沉得住气。   等着吧,等他把手底下的一千士兵操练出来,他要这些只会争权夺势的官员全部都滚出常安县!   ***   二月,天地回春。   随着冬雪逐渐消融,灾民们也彻底从雪灾中走了出来,再次恢复了正常生活。   三月初,在所有百姓已经向着新生活前进,投入到新一年的春耕中时,朝廷终于就去年雪灾一事派人来永宁县了!   当周县令收到朝廷的折子,看到那几个趾高气昂站在县衙门口的所谓钦差时,他脸上是懵逼的,他拳头是发痒的。   要不是师爷拼命拦着,周县令都得冲过去朝钦差比划几下。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   这永宁城都改姓“姚”了,春天都已经来了,你们才来救雪灾!?   那钦差完全没注意到周县令的愤怒,被迎进县衙后,他翘着二郎腿,悠声道:“过年那段时间,陛下龙体不适,几位大人忧心陛下的龙体,一直没来得及批复公文。”   “直到过完了年,陛下身体转好,立马就将我派来永宁城查看情况。”   “我瞧着,这永宁城的情况也没有周县令在折子上说的那么严重吧。”   这下拳头硬的人变成师爷了。   周县令反手拦住师爷,对钦差赔笑道:“朝廷诸公和陛下每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本官上了折子后,想着不能让朝廷诸公和陛下烦忧,就自己想办法缓和了灾情。”   钦差满意:“是个懂事的。”   周县令心底破口大骂“龟孙子”、“王八羔子”、“你全家断子绝孙”,面上依旧谄媚:“只是,永宁城的老百姓毕竟遭了灾,不知朝廷有没有什么安抚政策?”   钦差点头:“这自然是有的。陛下说了,念在永宁城刚遭了灾,今年就少收一成的税。”   周县令盯着钦差,等着钦差的下文,钦差却已经端起茶来慢慢品着。   周县令傻眼:就没了!?   七成的税降到了六成,永宁城的老百姓是不是还得感激永庆帝的恩德啊!   钦差放下茶盏:“周大人你也知道,这几年收成不景气,到处都缺银子,户部已经拿不出钱了。不是朝廷不愿意赈灾,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朝廷没银子,那还能怎么办呢?   不能苦永庆帝,不能苦朝廷诸公,那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啊!   周县令以为,这位钦差最多也就能无耻到这一步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钦差在县衙住下后,居然还明里暗里要求他进行贿赂!给得少了还要冲他甩脸色!   周县令觉得自己已经不算什么好人了,但跟京城这些道貌岸然的禽||兽相比,他都能厚着脸皮夸自己“慈眉善目菩萨心肠”。   熬了好几天,周县令总算送走了钦差。   看着扬长而去的钦差一行人,周县令只觉得自己沧桑了十岁不止。   他看向一旁的师爷,心累道:“姚南小公子太谦虚了。”   “他说自己是山寨大当家,还说自己劫持了永宁城县衙。但要我说,姚南小公子带人来永宁城,分明就是王师亲至。”   师爷犹豫了少许,试探性询问周县令:“大人,您现在还怪我吗?”   周县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多年本官从未亏待过你,你却差点儿害死本官。”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在南流景手底下干活,但关系闹得非常僵。也就是这几天要齐心协力糊弄朝廷钦差,气氛才稍微和缓了些。   师爷只能苦笑。   “不过本官现在是想明白了——”   周县令在大喘气之后,突然话锋一转。   “站在我的立场,我肯定不能让粮仓被抢。站在你的立场,那些要被活活饿死的都是你的父老乡亲。站在李生的立场,他要是不抢粮仓,那他自己、他娘和他媳妇都得死。”   “咱们三个做的都没错。”   “但正因为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结果却险些酿成一场巨大的祸事,才恰恰证明了世道的错误。”   以前周县令还有种自己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帮南流景做事的感觉。   现在他是真心实意想投靠南流景了。   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的官员,都没办法安心待在这样的朝廷里。   这是一个容不下好人的世道。   周县令双手背在身后,突然问:“师爷,要是粮仓真的被抢,朝廷怪罪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先走一步看一步。”犹豫了下,师爷补充道,“可能大人不相信,朝廷要是怪罪下来,我一定会担下所有罪责,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人出事。”   周县令拍了拍师爷的肩膀,背着手踱步离开。   “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姚南小公子,跟他抱怨一下我这几天有多痛苦,再跟他说说我的心得感悟。”周县令嘟囔,“我现在可是彻底弃暗投明了,得让姚南小公子知道我的忠心啊。”   “我与大人同去。”师爷连忙追了上去。   周县令瞟他一眼,也没反对。   南流景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军营里,尽量避免和钦差见面。   他这会儿正在写永宁县今年的发展规划,瞧见周县令和师爷来了,朝他们道:“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们去做。”   这一年里,永宁城的主旋律是练兵和发展。   南流景在两地建立起了四座免费私塾,还建立起了一座藏书阁,里面藏书丰富,可以让那些家贫却有志进学的学子免费借阅抄写。   南流景大力发展农业,制作了大量农具,以租赁的方式租给老百姓,让他们在农忙的时候能用上农具。   南流景还推广了火炕和蜂窝煤,甚至在到处搜寻棉花种子,想要种出棉花……   他还有意去策反永宁城附近的无忧城和武清城。   无忧城县令是个明白人,在与南流景接触几次之后,选择投靠了南流景。   武清城县令和季家有点关系,是个油盐不进的,平时在任上没少做那些丧良心的事情。   南流景试着接触了武清城县令的副手,又给齐思写了一封信。   半个月后,武清城县令和他的一众亲信被暗阁拿下,当晚就死得透透的,季家想捞人都没来得及出手去捞。   而后,朝廷一道任命诏书,让副手成为了武清城新任县令。   同年冬,尝到甜头的狄戎再次发兵袭扰大烨边境,一支两千人的兵马围困常安县,屠戮县城周边百姓,被早有准备的齐明煦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一战后,齐明煦又取得了几场小胜。   自姚老将军战死沙场,姚家满门倾覆之后,朝廷再也没有取得过如此辉煌的战果。   就算朝中主和派刻意压制,齐明煦还是连跳几级,一跃成为常安县官阶最高的人。   常安县四方势力联手,都没能压制住齐明煦的锋芒,反而让齐明煦抓住机会反击,利用他们之间的龃龉让矛盾愈演愈烈,最终成功掌握住大半个常安县。   齐明煦一点儿都没手软,刚一掌权,就开始对常安县四方势力磨刀霍霍,同时继续扩军。   及至南流景和齐明煦来到北地的第三年春,南流景手上已经有了一万五千人,而齐明煦也有了七千军队。   边境一十六城,永宁、无忧、武清和常安四座城池完全易主。   姚南这个名字,北地人尽皆知。 第226章 亡国之君26   这日上午, 南流景和几个侍卫骑马出城,视察春耕情况。   他们在城内没有疾驰,一直到出了城门, 才挥鞭加速。   排队等着进城的老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只有那些刚到永宁城的人瞧了个新鲜。   “这年头还有贵族子弟不在城内纵马?”   “第一次来永宁城吧?”   “老丈,您怎么看出来的。”   “那匹黑马是姚南小公子的坐骑,永宁城人都知道。”   “原来那位就是姚南小公子啊。如果是他就不奇怪了,我在山怀县那边做生意时就常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声。”   “你也是来永宁城做生意的?最近我们城来了很多外地的商人。”   ……   在城外视察到中午,南流景返回城中, 在路边随便挑了家面馆吃饭,这才牵着马回到县衙。   刚到门口,桂生就迎了出来。   南流景将缰绳递给下人:“桂生,出什么事了?”   “少爷,今天你刚出门不久,有一个男人来到县衙, 给守门的士兵塞了一封信。”桂生边简单介绍着情况, 边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南流景垂眸扫了一眼,顿时怔住。   他知道桂生为什么会特意将这封信交给他了。   因为在信封上, 烙着一个特殊的火漆。   这个火漆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他母妃留下的遗物上。   “进屋里说。”南流景道。   桂生会意,与南流景一起进屋。   南流景抽出匕首, 在牛皮信封上一划, 取出里面的信纸。   光洁的信纸上,只有一句简洁的话语——   【姚南, 是母族姚家的南吗】   南流景合上信纸, 长吐口气:“那人在哪里。”   桂生道:“我请他去偏殿休息了。少爷, 要去见一见吗。”   南流景在心里问姚容:“老师,你说那人, 会不会是姚家故人。”   [应该是。]   [这种火漆是姚家特制,外人没办法伪造。]   “那我们要去见一见吗。”   [去见一见吧。]   南流景转头看向桂生:“桂生,带我过去。”   “好。”桂生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少爷,那人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情况有多不好呢。   当桂生上前推开大门,阳光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进屋里,姚容终于看清了那人。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从左眼横贯到脸颊的狰狞刀疤。   其次是那人搭在桌边的拐杖和磨损得厉害的左边鞋子。   最后才是他鬓角杂乱斑白的发。   他静静坐在那里,背脊微微佝偻,带着沉沉暮气,宛若一个风霜满面的不归客,在此去经年后突然造访,再次敲开了记忆的大门。   ***   姚老将军共有三子一女,都是发妻所生。   大儿子和二儿子是在姚老将军年轻时出生的。姚老将军那会儿脾气爆,觉得孩子就应该直接丢到战场上历练,所以前头两个儿子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   后来女儿和小儿子出生时,姚老将军已经成为了久经沙场的宿将,脾气也比以前好了一些。   他翻遍所有典籍,最后给女儿取了姚容这个名字。   而小儿子,叫姚盛安。   小儿子的性格不像大儿子和二儿子,是个顽劣调皮的。   三岁的时候就能上房揭瓦。   五岁那会儿爬树,因为下不来又好面子不肯声张,全家在府里找了半天,急得都要去报官了,最后还是姚容听到树上传来的呼噜声,才发现他正趴在树上呼呼大睡。   七岁那会儿夫子给他启蒙,他趁着夫子午睡,把夫子的胡子烧了。   九岁就懂得带他阿姐去看探花郎骑马游街。   十二岁那年,季玉山的小儿子在学堂欺负家境贫寒的学子,他看不过眼,带着几个侍卫把季玉山小儿子套了麻袋。   季玉山小儿子不肯吃这个亏,直接去皇城司告他。   他被带到皇城司,拒不承认此事,还用言语刺激季玉山小儿子,引得季玉山小儿子对他出手。   他当着皇城司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将季玉山小儿子又削了一顿,还振振有词说是季玉山小儿子先动手的。   后来姚老将军气得狠了,将他狠狠揍了一顿,让他去季府道歉。他宁愿再被多揍三顿,也不肯去服这个软。   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将父亲的训斥当做耳旁风的少年,却最听姐姐的话。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姐姐开口,他都一定会办到。   他十三岁那年,家里开始给姐姐挑选夫婿。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捏着鼻子帮姐姐把关。   武将子弟,粗枝大叶,不懂疼人。   勋贵世家,相貌丑陋,不知上进。   新科状元,油嘴滑舌,最是可恨。   姚盛安在京城扒拉了一圈,就是找不到一个看得上眼的。   姚老将军被他那振振有词的歪理说得头疼,恨不得抄起棍子再揍他一顿:“按照你这个标准来选姐夫,你是想让你姐一辈子都不嫁人吗?”   姚盛安冷哼:“反正不能是这些人。”   就在姚盛安为了姐夫人选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宫里突然降下一道圣旨,封姚容为正二品昭容。   不是明媒正娶,没有凤冠霞帔。   只是进宫,成为后宫中的一个妃嫔。   将门世家,尤其是姚家这样的将门,最忌讳触皇帝的霉头,但跪在地上听到这里,姚盛安恨不得拔剑杀人。   龙椅上的那位,怎么敢这么做!   他们姚家的女儿,就算是皇后之位都不看在眼里,那人却敢如此肖想折辱他的姐姐!   是姚老将军硬生生按住了姚盛安。   宣旨内侍也许是感受到了姚盛安的怒火与杀意,加快语速念完圣旨,一刻都不敢多待。   在父亲面前从来梗着脖子不肯服软的少年,第一次对父亲低头,求父亲想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   姚老将军枯坐很久,最后苦笑着道:“圣旨已下,就断无更改的可能。”   “更何况,收到这道圣旨的还有季氏女。姚家和季家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陛下为了平衡,是绝对要让你姐姐进宫的。你就当……”   “就当你姐姐是为了家族牺牲吧。”   姚盛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虽然他总是惹父亲生气,但在他心里,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国之基石,大烨脊梁。   从军三十余载,打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   他父亲是大烨百姓心目中的军神,也是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现在,他记忆中无所不能、永远在为家人遮风避雨的父亲,竟然也有这么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可以接受姚家儿郎和女郎为了家族和大烨百姓牺牲自己的性命,却没办法接受阿姐牺牲自己的婚姻。”   姚老将军平静又哀伤地看着这个小儿子,问:“那你能如何。”   姚盛安脸色惨白。   姚老将军又问:“连我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能接受,又能如何。”   “姚盛安,你以为你是谁。”   “别人敬你三分,为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这个姓。不要因为你能在京城横着走,就觉得世间万事都能顺你的心意。”   姚盛安失去了辩驳的力气。   他推开拦住他的下人,摇摇晃晃离开正厅,将自己锁在屋里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粒米,没有喝过一滴水。   就在众人担心得想要破门而入时,姚老将军到了他的门口。   “他要是想找死,就让他死在里面。我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很久以后,屋内终于传来动静。   姚盛安打开了反锁的房门,垂着头从里面走出来。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切,也变得沉默了很多。   在姚容被接进宫当天,他亲自将姚容背上轿子。   “阿姐,等我去边境建功立业。”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京城,去了边境。   从那之后,风刀霜剑,家族变故,二十余年生死两茫茫。   直至今日。   ***   从南流景出现在门口那一刻起,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南流景脸上。   但与其说他是在打量南流景,不如说他是在透过南流景,寻找什么人的影子。   “姚盛安?”   姚盛安声音沙哑:“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南流景直接改口:“小舅舅。”   姚盛安一愣,旋即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你长得不像永庆帝,更像我们姚家人。”   南流景坐到姚盛安旁边:“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要是你长得像永庆帝,可能我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   南流景将倒扣的茶杯摆正,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要是我长得像永庆帝,我决定一辈子不照镜子。”   姚盛安哈哈一笑,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眉眼下垂的愁苦模样。   南流景沉默着喝了一杯茶,才问:“小舅舅,你刚到永宁城吗?”   “今早刚到,就直接过来县衙了。”   “你等很久了吧。”   “还行,有茶和糕点消磨时间。”   “你要是还没寻到落脚点,不如就住在县衙里吧,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房。”   姚盛安向他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小舅舅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又再度无话。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但今天第一次见面,好像聊什么都显得唐突,好像做什么都必须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说出什么话触及对方的雷区。   “舅舅不如先下去梳洗一番,我让厨房准备一桌菜,今晚我们边吃饭边叙旧。”南流景想了想,提议道。   “也好。”姚盛安拿起一旁的拐杖,拄拐起身。   南流景下意识上前:“我扶小舅舅吧。”   “不用。”姚盛安避开,“我自己可以的。”   见他坚持,南流景也不再说什么,目送姚盛安跟着桂生离开。   等姚盛安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尽头,南流景轻叹口气,对姚容说:“我想过小舅舅还活在人世,但没想到相见时会是这般场景。”   姚容轻叹一声。   她在见到姚盛安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想,他们姚家的小将军,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会不会在某些时候,他也曾经动过念头,希望自己能随着父兄一起战死在沙场上,而非背负着所有罪孽,以如此狼狈的姿态活在人世间。   但最后,姚容想的是——   [活着就好。]   “也对,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南流景抱着剑向外走去,他今天还没有练剑:“老师,我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   [什么地方。]   “过去十八年,小舅舅一直杳无音信,为什么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可以肯定,姚盛安就是他的小舅舅,不是由其他人假扮的。   因为姚盛安可以骗过这世间任何人,却骗不过……   他的老师。   [今晚你可以问问他。]   ***   傍晚,桂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姚盛安拄着拐杖走进正厅,看清桌上的菜品后,神情似喜似悲:“这里面有好几道都是阿姐喜欢吃的。”   南流景说:“不知道小舅舅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一些。”   姚盛安拿起筷子:“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早已不是那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姚家小将军。   挟了一口红烧鱼送进嘴里,姚盛安诧异:“这个味道……”   “是不是觉得味道很熟悉。”南流景指着一旁的桂生,“桂生是母妃留给我的人,这些年多亏了他在照顾我。”   姚盛安恍然:“我听阿姐提起过他。”   接下来,姚盛安只偶尔夹了其它菜,大多时候都是在朝那条红烧鱼伸筷子。   南流景怕他吃撑,连忙让人上了两杯清茶:“小舅舅,你要是喜欢吃红烧鱼,下回我再请桂生给你烧。”   姚盛安放下筷子,接过茶杯:“不用这么麻烦。”   他怀念的并非菜的味道,只是过去的那段时光。但会跟他一起争抢红烧鱼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再吃这味道相仿的红烧鱼,也不过是又加深了物是人非的伤感。   没有过滤干净的茶叶在杯子里沉沉浮浮,姚盛安没喝茶,只是盯着那半片茶叶:“我没想到你会直接喊我一声小舅舅。”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小舅舅怎么会这么想。”南流景摇头,颇为不赞同,“永庆帝对姚家早就起了杀心,他只是差一个动手的借口。不是小舅舅那件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小舅舅不必自责。”   姚盛安仰头苦笑。   不必自责吗。   怎么能不自责呢。   他知道永庆帝早就想除掉姚家,他知道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他知道这个道理,但又如何。   永庆帝和季家就是以他的名义来攻讦他的父兄,姚家百年声誉都因他葬送。   他的阿姐,也间接因他难产身亡。   这么多年里,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在痛恨自己,怎么就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被人抓住了错处呢。   如果晚上一个月……   哪怕再晚上一个月……   阿姐是不是就能平安诞下孩子,不会那么痛苦又孤独地死在冷宫里;阿姐唯一的孩子是不是也不需要再背负上“不详”的骂名。   “我知道阿姐有多期待你的到来,她每次给我写信都会提到你,可她甚至没能见你一面,就永远离开了人世。”   “她是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但原来,她人生中最大的那场风雨,是由我间接造成的。”   “这才是我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痛苦往往来源于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南流景思索片刻,开口劝道:“小舅舅,要是我母妃还在,她一定不会责怪你,只会庆幸你还活在人世间。”   “还有我,我也是这个想法。”   “你觉得没有这件事情,也许我的母妃就能平安生下我,也许我就能在宫里平安长大,但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和母妃身上的姚家血脉就是原罪。就算永庆帝愿意放过我们母子,贵妃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说到这儿,南流景抬起手,拍了拍姚盛安的肩膀,温声道:“小舅舅,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已经是很多人努力抗争之下的最好结局了。”   “所以不要去设想那些再也无法改变的旧事,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设想而责怪自己。”   姚盛安感受到肩膀的温度和力量,突然泪流满面。   他想,真不愧是阿姐的孩子啊。   怎么连说话时候的语气,都和阿姐这么想呢。   无尽空间里,从南流景说出“只会庆幸你还活在人世间”开始,姚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突然回想起来,今天中午看到那封信时,桂生问南流景要不要去见姚盛安,南流景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见”或“不见”,而是开口问她要不要见。   仿佛在这件事情上,她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第227章 亡国之君27   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 这场景还是很让南流景头疼的。   但南流景能理解姚盛安的心情,所以他只是轻轻拍着姚盛安的肩膀,等姚盛安慢慢平复心情。   好一会儿, 姚盛安的哭声才停下来, 他别开脸:“失态了。”   “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南流景将帕子递过去,又让人端来一盆温水。   姚盛安简单梳洗了一番,重新坐回南流景身边,面上还带着几分尴尬之色。   南流景体贴道:“小舅舅要不要早点回屋休息?”   姚盛安掩面一叹。   算了,哭都哭了, 还尴尬个什么劲。   “我暂时还没有困意,你累了吗?”   南流景摇头。   姚盛安放下双手,正色道:“那我们来聊聊吧。”   “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是关于当年那场战役的真相,以及我这十八年的去向。”   ***   二十二年前,永庆二年。   姚容和季贵妃同时进宫,皆被册封为昭容。   姚盛安前往边境, 跟随在姚大将军身边历练。   十九年前, 永庆五年。   姚容怀孕,晋为昭妃。   姚盛安也成为了边境将士和边境百姓口中的“姚小将军”。   书房里, 香炉生烟,烛火明亮。   姚盛安坐在桌案旁, 手中抱着茶盏。   热气氤氲而上, 朦胧了他的五官轮廓,也让那道刀疤显得没那么狰狞。   “那段时间狄戎经常派出小股兵力屠村, 我每日结束训练后都会带着手下外出巡逻, 想要截杀那些畜||生。”   “但可惜,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得知消息再赶过去的时候, 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几次下来,我发现了一些端倪,猜测狄戎可能要对大烨用重兵。”   南流景恍然:“所以大舅舅、二舅舅和小舅舅你们才会联名上书,说狄戎要对大烨发动大规模战争,请朝廷早做准备?”   姚盛安抬起头,有些诧异:“看来你对当年的事情,颇有了解。”   南流景不好解释太多,只道:“我的习武师父是梁光誉,授课夫子是屈建白。”   “原来是他们。”姚盛安恍然,“那我就无需说得太详细了。”   南流景点头:“我想从小舅舅你的视角,听一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盛安垂下眼眸,继续道:“猜到狄戎要大举入侵边境,我大哥和二哥立刻开始调兵遣将。”   “他们一人率军驻守行唐关,一人率军坐镇山河关,互为倚仗,只要有一方陷入危局,另一方都能即刻驰援。”   南流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行唐关和山河关的地理位置。   行唐关是边境第一道防线,山河关是第二道防线。   只要能御敌于两关之外,狄戎军队就无法真正攻入北地,两关之内的一十六城也能免受战火袭扰。   “这个布局,不失稳妥。”南流景道。   姚盛安道:“你说得对,这个布局,主要是倚仗两关易守难攻的地形。”   “想要破掉这个布局,就必须要想办法让行唐关和山河关内部生乱,将军队逼出行唐关和山河关。”   南流景轻轻一叹,知道了答案:“所以狄戎切断了大烨士兵的补给,让粮草没办法运入城中。”   姚盛安轻轻一笑,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再回忆起当年,他的眼里依旧带着惨痛之色。   “从战事一开始,我大哥和二哥就在催促运粮官,粮草却迟迟没有到位。”   “后来,运粮官接二连三向我大哥和二哥保证,说粮草已经在路上,最多十日就能送入关内。”   “运粮官没有骗人,粮草确实是在第九天送到的。但那一天,狄戎突然大举动兵,拦在两关门口,让运粮队伍无法安全入城。”   “我们想要出城接应,就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从正面杀出去。”   姚盛安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那场汹汹大火。   只有两里地。   就只差两里地。   他们抱着赴死的决心,在城墙下与敌人殊死一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冲天而起,烧掉了所有粮草。   杀出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他们也杀不出去了。   关键时刻,是姚老将军率军赶到,击退敌人,解了山河关之困。   在山河关稍作休整,姚老将军就决定出兵去救行唐关。   毕竟行唐关的情况比山河关还要糟糕,面对的敌人数量也要更多。   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姚盛安轻轻笑着,烛火却映照出了他眼尾的湿润:“除了我爹带来的那支军队,山河关里还保持着战斗力的,就只有我麾下那五千人。于是我自请成为开路先锋。”   南流景唇角紧绷。   他知道,最关键的地方要到了。   姚盛安突然话锋一转:“你应该听说过暗阁这个机构吧。”   “暗阁有两部,一部留守京都,负责保卫君王;二部分散在天下各地,专门收集情报。”   “大烨和狄戎关系紧张,常年有摩擦,所以边境一十六城散落有很多暗阁成员。”   “这些暗阁成员不受军部指挥,但当他们收集到重要情报后,会及时将这些情报传达给军部。”   “临行前,我爹就收到了暗阁的线报。”   南流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暗阁的事情,眉心微微蹙起:暗阁二部在那场战役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心下存疑,却没有打断姚盛安的叙述。   “我爹按照线报排兵布阵,命我率队急行军,在一日之内赶到枫叶谷进行埋伏,拦截敌人的后勤粮草。”   姚老将军进入山河关时,虽然也携带了不少粮草,但这些粮草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去抢狄戎的后勤粮草,一来可以增加己方的粮草数量,二来可以让狄戎生乱。   所以姚盛安去了。   南流景心中疑云更盛:“暗阁传来的线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回忆到这里时,姚盛安脸上已经没有痛色,只余冰冷刺骨的恨意。   “暗阁传来的线报没有错。”   “永庆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卯时,狄戎确实会有一支后勤部队押运粮草途径枫叶谷。”   “但情报中没有提及的是——”   “这从头到尾,都是狄戎设下的圈套。”   “除了那支后勤部队外,狄戎还在枫叶谷里埋伏了一万军队。”   当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   五千对一万的差距,疲于赶路的己方和严阵以待的敌人……   这场战斗几乎毫无悬念。   姚盛安当时已经不抱有任何生还的希望,只是在尽力杀伤敌人。   但也不知老天是垂怜他还是痛恨他,当厮杀结束,天地重归寂静,他这个本应死去的人竟再度睁开了眼睛。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跨过战友的尸骨,一瘸一拐走出枫叶谷,还没来得及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先一步听说了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   “在进入枫叶谷之前,我还是人人敬仰的姚小将军。”   “当我面目全非爬出枫叶谷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姚家罪人。”   南流景沉默。   无尽空间里的姚容也沉默。   姚盛安低头笑了笑,继续道:“世人皆说,我的父兄是为了救我才会中了敌人的计策。”   “但我知道,我爹绝对没有中敌人的计策。”   “相反,他正是识破了敌人的计策,所以他才会率领三万精锐与狄戎正面死战,尽可能多地杀伤狄戎,让狄戎损失惨重,最终无力继续南下,成功让北地一十六城的老百姓免了一场兵祸。”   南流景点头:“那场战争结束后,狄戎军队没几天就退走了。姚老将军也许没赢,但也绝对没输。”   姚盛安冷笑:“只可惜,朝中的公卿大臣们,没有你看得清。”   南流景道:“或许他们看清了,只是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势,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压制武将,获得党争的胜利。”   姚盛安猛地灌了自己一杯茶,稍稍平复情绪后,他继续道:“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当时没有回京城的原因。我担心自己在京城一露面,就会惨遭杀人灭口。”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刀疤,姚盛安道:“我脸上的刀疤成为了最好的伪装,这些年里,我从未停止过追查当年的事情。”   他这十八年,即使背负着所有罪孽也要努力活下去,是因为姚家的污名还没有洗清,是因为真正该给三万将士偿命的人还没有伏诛。   这天下有可能会辜负那些曾经为它流血牺牲过的人,但总有人会一直铭记。   南流景眼眸微亮,他想到了他和老师的对话:“过去十八年里,小舅舅一直杳无音信,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莫非……”   姚盛安又一次露出笑容。   只是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释怀和放松。   “先别急,你听我继续说。”姚盛安示意南流景稍安勿躁,“去年我在外面吃饭时,听隔壁桌聊起姚南这个人,当时我就有些怀疑你的身份。”   南流景感慨:“小舅舅,你太敏锐了。”   姚盛安说:“你的年纪恰好能对上。而且在北地,没几个人敢姓姚。南这个字更是国姓。敢用这两个字来组合成自己的名字,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有极度自信,要么就是脑子有坑。”   南流景:“……”   他总不能认下后者吧。   不过他确实是故意用姚南这个名字的。   “后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事迹。”   姚盛安抬起头,直视着南流景,眼中燃起一抹微弱的火光。   “我看出来了,你想要这个天下,是吗。”   南流景问:“如果我说是,小舅舅作何感想?”   姚盛安笑了:“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烨时,我们姚家的先祖就已经开始镇守边境。”   “世世代代,殚精竭虑。”   “边境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姚家人的血与泪。”   “你是阿姐唯一的孩子,你身上同时流淌着南家和姚家的血脉,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如果你想要这个天下,那我送你一把刀,祝你成就霸业。”说着,姚盛安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箱子抱起,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南流景隐隐藏到了,却又不敢肯定。   “里面的东西,能够证明当年那个运粮官,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故意延误战机,导致粮草没有按时送达。”   “里面的东西,能够证明暗阁在北地的人手,早已背叛了永庆帝。他们当年故意将那份不完整的线报传给我父亲,导致我父亲判断失误。”   “里面的东西,能够证明当年那几个做假口供的副将,或被收买或被灭口。”   “最重要的是——”   姚盛安眼中那抹微弱的火光一点点亮起,瞬间化作燎原的熊熊烈火,仿佛是要将他一生的执念都烧尽。   “这里面有季玉山勾结狄戎的确凿罪证。”   “是他命令运粮官延缓粮草送达时间,是他命令暗阁传递线报,是他将我父兄的行军路线透露给狄戎。”   “十八年前,姚家的覆灭,三万精锐的死亡,皆因季玉山而起!他的一己私念,毁了大烨在边境上百年的布局!”   ***   这个木箱并不大,但里面装着的东西,份量实在是太沉重了。   南流景手掌微微颤抖,试了两次才成功打开木箱。   里面的物件几乎都泛了黄。   铭刻着岁月的痕迹。   南流景看了几眼,合上木箱:“小舅舅,你确定要将这些东西交给我吗?”   姚盛安道:“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用处不大,我已经是个失势的废人,就算证据确凿,也扳不倒如日中天的季玉山。”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只有交到你手里,这些东西的价值才能最大化。”   南流景深吸两口气,说出了姚盛安最想听到的话语:“小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外祖父和两位舅舅正名,也一定会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付出代价。”   “那就拜托你了。”   姚盛安轻轻一笑,眉眼舒展。   那微微佝偻着的背脊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终于能够挺直。   ***   这一天下来,姚盛安的情绪大起大落。将木箱交给南流景后,他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南流景让下人送姚盛安回去休息,他独自留在书房里,洗净双手后,再次打开木箱:“老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姚容轻声道:[好。]   木箱里面的证据,都分门别类放好了。   南流景从头开始看起。   他看得很慢,每看完一份都会与姚容讨论一番,待讨论完了才拿起另一份证据。   等南流景看完木箱里的东西时,桌案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天边也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都看完了。”南流景揉了揉眉心,强打精神问,“老师,你觉得高兴吗?”   [我因为何事高兴?]   南流景被问得有些懵:“……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为姚家正名了。”   [确实如此。]姚容表示认可,[我心里十分高兴。]   [为姚家平反一事。]   [也为姚盛安这十八年来所做的一切。]   [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家人,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   [但他没有被痛苦和仇恨困住,而是一直在用痛苦和仇恨去鞭策自己,赶在季玉山他们出手抹去很多痕迹之前,提前收集好了罪证。]   时间足以抹去很多东西,所以南流景一直在查姚家的案子,却一直没有太多收获。   但姚盛安不同。   他是十八年前那场战役的亲历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内情,也知道该从什么方面着手去调查。   是他及时振作了起来,用整整十八年的时间,换来了这一箱证据。   姚容发自内心为姚盛安骄傲。   这才是他们姚家的小将军。   南流景也夸道:“小舅舅真的很厉害。”   “当年姚家出事时,他也只不过是十八岁,与我如今年纪相仿。”   姚容等他感慨完,突然问:[困了吗?]   “还行。”南流景起身活动筋骨,“我打算吃点东西再回屋补觉。”   [不急着睡觉就好。]   姚容声音放轻了一些:[不如我们来聊聊,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南流景下意识道:“猜到什……”   他声音猛地顿住,眼睛以极快的频率眨了两下,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就困了。”   “老师,我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去补觉。衙门和军营那里还有一堆公文等着我处理呢,这几天事情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姚容不说话。   南流景大步流星,向着后院走去。   走出十来步,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心虚地停下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老师,你别不说话。”   姚容轻轻叹了口气:[行,我说话了,你还走吗。]   南流景直直杵在原地:“不走了。”   看着南流景略带倔强的脸庞,姚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流景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有主见的人。   他不仅仅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未来天子。   有时即使是她,一个不注意,也会落入他的言语陷阱里。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猜到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心思,一直没有主动向她挑明。   如果不是姚盛安突然出现,让他露出了破绽,也许她要在很久以后才能察觉到这一点。   [……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得很好,这不,已经能用在我身上了。]   南流景垂下眼眸:“你生气了吗?”   姚容反问:[我生过你气吗?]   南流景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流景。]   姚容主动挑明:[或者我该称你为,我的孩子。]   南流景身体微僵,他张了张嘴,在心里道过无数次的那声称呼,终于能脱口而出:“母妃。”   [是我。]姚容眼眸微弯,声音里带着笑意。   南流景又喊了一声:“老师。”   [你喜欢哪个称呼,就喊哪个。要是觉得喊母妃太别扭的话,以后还是喊老师吧。]   “不别扭。”   南流景摇头。   “一点儿不别扭。”   “母妃,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厨房那边还没做好早膳,我有足够时间来回答你的问题。”   姚容先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南流景走到附近的凉亭坐下。   迎着晨光和微风,南流景惬意地眯起眼眸:“离京之前。”   [那就是两年之前。]   虽然姚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南流景的关心,但南流景能自己猜到她的身份,她还是很惊讶的。   [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当然可以。”   南流景眼眸更弯,带着点儿小得意。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是太||祖皇帝派来的,但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后来我们一起过了第一个除夕。”   “连我都不知道桂生喜欢吃板栗糕,你却知道,还特意给桂生准备了一份。”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救下桂生,还能说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但送桂生板栗糕的行为,更像是单纯为了桂生。”   “后来老师跟我说起姚家一案时,突然话锋一转,让我不要埋怨我的母妃。”   “当时我在想,老师就是我理想中的母亲形象,满足了我对女性长辈的一切想象。”   还有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些细节分开来,根本无法引起注意,但全部堆在一起,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我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却又总感觉还差了临门一脚。”   “直到那天,我完成了主线任务四,成功收服了屈先生。任务提示音响起时,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你每次发布任务时,结束语都是同一句话: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他血缘上的父亲称作“不详之人”、“克母之人”。   桂生和春玉姑姑对他很好,但这份好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他母妃的恩泽。   在没遇到老师之前,只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爱他。   那就是他的母妃。   即使他从未见过他的母妃,但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在遇到老师之后,他患得患失过,也忐忑不安过,但那一句句经年累月从不缺席的“任务失败没有惩罚”,终于让他确信,老师也会无条件去爱护他,不忍心让他受到伤害。   什么人会期待他的未来,引导他的成长,为他取名,为他准备锦衣华服和各种配饰,还与他共同种下一棵柿子树?   那一刻,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终于清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的老师,就是他的母妃。   无条件爱着他的人,即使换了另一个身份回到他的身边,也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证明、让他确信这一点。 第228章 亡国之君28   [我明白了。]   姚容点了点头, 笑道:[那第二个问题,猜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南流景微微抿唇。   姚容等了片刻,问:[这个问题会让你为难吗。]   “不为难。”南流景终于开口, “只是我心里存在一些顾虑。”   [什么顾虑。]   “我不知道母妃为什么没有转世投胎, 而是留在我的身边,还成为了明君养成系统。”   “……我担心,贸贸然揭开你的身份,会对你不利,会让我再一次失去你。”   在这件事情上, 南流景不敢冒一点风险。   反正只要母妃陪在他身边,那无论是以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的。   姚容恍然:[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南流景小心翼翼问:“这会对母妃你有影响吗?”   姚容看了眼她身侧的系统,摇头道:[不用担心,这就是事实。]   “所以是我想多了吗?”   [是。]   南流景抿了抿唇,神色却没有变得轻松, 反倒更郁闷了几分:“那母妃为什么不早点跟我相认?”   姚容哭笑不得:[虽然对我没什么影响, 但是也会存在一些限制。]   [更何况,就像你说的一样, 无论相认与否,我对你的态度, 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态度。]   好吧。   南流景接受了这个解释, 却还是觉得有些郁闷。   他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我也来问母妃两个问题吧。”   [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南流景笑道:“是因为我在小舅舅面前的表现, 才让母妃猜到我猜到了你的身份?”   [是啊, 差点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南流景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轻声开口:“母妃为什么会变成系统。你现在在哪里。这些年过得好吗。”   姚容坐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微微偏头,打趣了句:[这可不止一个问题了。]   下一刻,她就恢复了认真:[先回答后面两个比较简单的问题吧。我这些年一直待在一个和藏经阁差不多的地方,过得还算可以。]   [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系统……是因为我看到你过得很艰难,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你的人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冷宫里挨饿受苦。]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你十二岁那年,有个声音问我,愿不愿意以明君养成系统的身份去拯救你。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系统:【……】   它真害怕它家宿主的这番话会被时空管理局发现。   这要是发现了,可是会被扣任务完成度的。   南流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一点点亮起的天际上,神情宁和。   系统捏了把汗,它从南流景的神情里,根本看不出来他有没有信这番说辞。   【宿主,你这番说辞,能忽悠住他吗?】   姚容道:[其实我这番说辞,也不算在骗他。]   过了好一会儿,南流景收回视线:“母妃,一直陪在我身边,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姚容以非常肯定地口吻告诉他:[不会。]   南流景眼中微微湿润:“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会无聊。”   [那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陪在你身边的过程,就像是在看着一棵柿子树慢慢长大的过程。]   [你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再去拯救你,但我还是想继续留下来,看着柿子树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大树,给天下人纳凉庇荫。]   南流景还没有成为明君,没有在青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   “好。”南流景微微闭上眼睛,眉眼柔和下来,“母妃,你等着看吧。小舅舅已经将刀递到我手里了,你且看我如何执刀。”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姚盛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南流景睁开眼,伸手扶住栏杆,笑容灿烂:“小舅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南流景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昨晚梦到我母妃了。她托我转告你,说她发自内心为你骄傲。”   姚容无奈一笑。   姚盛安略有些诧异,旋即眼眶就微微红了起来。   他觉得,南流景说这番话,很可能只是在宽慰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他又有种奇异的感觉,这就是阿姐心中所想。   “你母妃还说了什么?”   南流景没有马上回话。   姚容明白南流景的意思。   姚盛安的痛苦,来源于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唯一能劝他放过自己的人,是她。   [流景,你帮我转告他,就说——]   [他一直觉得我为家族牺牲了婚姻,但是,他这十八年来,也一直在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因为我的遭遇而痛苦,我和他一样,都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我相信,父亲、大哥和二哥也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南流景一字未改,全部复述出来。   姚盛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确定了,一定是阿姐给外甥托梦了。   因为只有阿姐知道,他最在意什么,最过不去的坎是什么。   ***   南流景和姚盛安一起去吃了顿早饭,然后南流景就回屋补觉了。   他这一觉没有睡太久,午时刚过就醒了过来,简单洗漱之后去了书房,研墨提笔,给齐思和梁光誉都各写了一封信。   十天后,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男人头戴斗笠,身后跟着几个下属,骑马进入永宁城。   半个时辰后,青年男子进入县衙,在南流景面前脱去斗笠。   “齐四哥,竟然是你。”南流景惊喜上前,抱住风尘仆仆的齐思。   齐思用力回抱住南流景:“两年不见,你已经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了。”   桂生给两人奉茶,笑着与齐思打招呼。   齐思和桂生关系很不错,还关心了几句桂生的身体,听说桂生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稍稍叙了会儿旧,齐思才切入正题:“我一收到你的信,就去见了梁大人,跟梁大人商量完之后,立刻动身来见你。”   南流景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齐思道:“事关重大,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南流景将一个匣子递给齐思:“东西给你了。”   “好。”齐思郑重接过,“给我两个月时间。”   拿到东西,齐思只在县衙里用了顿午饭就要起身离去。   “走这么快?”南流景挽留,“好歹在这里休整一晚吧。”   齐思谢绝了他的好意:“从收到你的信后,我就激动得睡不着觉。要是不尽快做完这件事情,我肯定怎么睡都睡不踏实。”   “我还想跟你多叙叙旧。”   “放心吧,最多两个月,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也对,一切小心。”南流景拍了拍齐思的肩膀。   齐思终于忍不住垮了脸。   他和南小兄弟刚认识的时候,南小兄弟还矮他不少,但这几年他没怎么长个头,倒是南小兄弟已经高到可以顺手拍他肩膀的程度了。   南流景哈哈一笑,不再逗齐思,只是立在原地,看着齐思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他给齐思的匣子里,装着的是当年暗阁北地负责人的罪证。   十八年过去,那位北地负责人,如今已经是暗阁二把手,负责执掌整个暗阁二部。   南流景也不知道齐思和梁光誉具体做了些什么,他只是在两个月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暗阁内部发生了大清洗,暗阁二把手和暗阁在北地负责人都统统被处决。   如今暗阁二部由梁光誉接手。   而暗阁在北地的负责人,是齐思。   南流景看着翻身下马、优哉游哉走进县衙向他报道的齐思,微微一笑。   从此以后,朝廷在北地的眼睛,已经为他所用。   ***   当天晚上,南流景带着齐思去见了姚盛安。   姚盛安是南流景仍活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所以南流景很照顾他。   知道姚盛安不喜欢县衙的环境,南流景在距离县衙不远处的街道上,给姚盛安买下了一套院子,又给姚盛安安排了两个仆人,还让大夫每隔几天就去给姚盛安诊治一番。   南流景和齐思到院子的时候,姚盛安刚看完大夫。   当听说了姚盛安的身份后,齐思面露诧异之色。但很快,想到那个装满罪证的匣子,齐思就明白了。   “我打算把那个木箱里的所有东西都交给齐四哥。”南流景开门见山,对姚盛安道。   “好。”姚盛安点头,“你选中的人,肯定没问题。”   齐思露出一副磨刀霍霍的表情:“居然还有别的罪证?”   南流景道:“有。但是我们清洗暗阁的动静闹得有点大,暂时不能再对另外两个人出手了,不然会引起季玉山的忌惮。”   齐思得知木箱里的其它东西后,沉吟片刻,问南流景:“南小兄弟,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南流景道:“我希望北地民心可用。”   齐思琢磨了下:“那可能要多花点时间。”   “一年时间够了吗?”   “够了。”   姚盛安坐在两人旁边,静静听着他们的话语,心中感慨万分。   他明明还不算老,但在这样两位青年面前,他不免生出一种“时代已经属于他们”的感觉。   难怪他外甥能做得如此好。   除了自身能力确实出众外,身边也少不了人才相帮啊。   ***   齐思在看完那些罪证后,花了一点时间,列出一份细致的计划,然后拿给南流景看。   南流景思索许久,给齐思提了一些意见。   齐思听了以后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我就这么去做。”   他们两个人制定出来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将姚家的故事编成话本、戏曲等等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再在里面夹杂一点私货,比如说设置一个姓姬的大贪官,再将季玉山做的事情都安在这位姬大贪官身上。   这个计划有可行性,是因为姚家在北地的声望非常高。   虽说姚家已经不复存在,但就像姚盛安说的那样,姚家在北地驻守了一百三十余年,世世代代,为北地流尽了血泪。   老百姓没有那么健忘。   更何况,姚家在北地时,北地是什么境况。   姚家不在北地了,北地又是什么境况。   老百姓的眼睛还没有瞎,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让话本和戏曲更加朗朗上口,齐思花了大价钱请人来写。   姚容闲着没事做,也帮忙创作了不少话本、戏曲。   南流景将姚容写好的东西送去给齐思。   齐思看完,狠狠拍大腿:“绝了。真的绝了。连我这个知道真相的人,看了这话本都恨不得冲进去杀了那个姬大贪官,再跟随在将军身边建功立业。”   南流景笑了笑,心底也认同齐思的评价。   他可是他母妃的第一个读者。   “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齐四哥你了。”   齐思的办事能力确实毋庸置疑。   一个月后,南流景出门办事,一路经过三个酒馆,三个酒馆里都有说书人在说书。   他们说的内容不同,但主人公都是姚家人。   其中有一家酒馆,说的正好是姚容写的那本。   南流景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于是他果断下马,进酒馆里吃饭。   姚容点评:[这说书人说得真不错。]   南流景道:“我听说齐四哥花了大价钱,从其它地方请来了很多说书人。”   [这些钱花得很值。]   有些钱可以省。   有些钱花了,是真的能看到效果。   姚容和南流景聊天的时候,隔壁桌的几个人也在边吃花生米边聊天。   “这话本里的将军可真惨啊,父母、兄长、妹妹还有叔叔全部都被贪官害死了,他也被贪官害得坐牢,险些没了性命。”   “是很惨,但也是真这个。”男人比了个大拇指,“北边出了大乱子,贪官解决不了,就把将军从牢里提了出来,让将军带着一身伤去北边打仗。将军去了,还打胜了!”   “话本里的北边老百姓有将军,咱们有啥!?”   “咱们怎么没有了,你忘了姚老将军和姚大将军他们了吗?”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不过……我总觉得这话本里将军的遭遇,和姚老将军的有点像……”   “哎,我也这么觉得。你们说,这话本里讲的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姚老将军当年会不会就是被贪官害死的?”   当有一个人将话本和现实联系在一起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同一件事情。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放出去,极大丰富了北地老百姓的生活,也让北地老百姓对朝廷的憎恶更增加了几分。   因为话本里的贪官,不只陷害了将军一个忠良,还各种给北地老百姓增税征兵,漠视北地老百姓死于天灾兵祸   对于增税、征兵、天灾、兵祸这些事情,北地老百姓有切身之痛,他们十分轻易就代入了自己,从而完成了与话本人物的共情。   在说到将军带领着北地老百姓们杀贪官、平兵祸、镇天灾时,老百姓心底的愤怒都化作了快意。   他们也许现在还不会明白这份情绪转变意味着什么,但反抗的种子,已经在他们心里播种下去。   ***   一晃眼的功夫,就又到了年底。   熬过最初阶段后,南流景的军队已经增至三万人,齐明煦也有了两万兵马。   边境一十六城,已经有六座城池归顺。   腊月二十九,南流景、齐思赶到常安县,和齐明煦、蒋定一起过年。   大年初一,蒋定带着几人前往兵工厂,一路进入兵工厂最深处:“我已经研制好了攻城器械,也培养好了一批工匠。只要材料充足,他们在一夜之间就能搭建出好几座攻城器械。”   南流景问:“效果如何?”   蒋定道:“南小兄弟,你放心,普通城池绝对挡不住这些攻城器械。当然了,像京都那样的巨城,就不是攻城器械能随随便便拿下的了。”   “已经足够了。”南流景道。   过了元宵,朝廷那边终于察觉到了北地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毕竟北地的人口还是一直在流动的,不少商人会在京城和北地之间来往,就算南流景一直有意控制,北地的异常还是被朝廷知道了。   其中,永宁城的变化是最大的。   所以很快,永宁城迎来了第一批钦差。   周县令和师爷负责招待这批钦差。   在他们疯狂塞银票的操作下,这批钦差得出的结论是:“永宁城一切正常,永宁城的发展是因为周县令励精图治。”   不等周县令和师爷松口气,没过两月,第二批钦差又到了。   这批钦差没上一批那么好糊弄,银票没少拿,不该打听的事情也打听了个遍,还喜欢玩微服私访。   周县令冷汗直冒,悄悄去找南流景:“姚南小公子,咱们永宁城的异常,可能就要瞒不住了。”   南流景正在看信,听到周县令的话,他将手里的信递过去:“瞒不住就不瞒了,朝廷短时间内腾不出手来管我们。”   周县令接过信一看,顿时明白了。   半个月前,黄河决堤,几十万百姓受灾。   朝廷非但没有赈灾,还在拼命压迫百姓。   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冲击粮仓,抢走粮食,最后再将反旗一举,直接起义了!   朝廷现在正忙着派兵去南边平息内乱,暂时是抽不出什么时间管他们了。   “这天下,要乱起来了啊。姚南小公子,我们要做什么。”   “等。”   “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的回复。”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   齐思提着一个食盒冲到了南流景面前。   南流景目光落在食盒上:“里面装着什么?”   “是黄金饼。”齐思打开食盒盖子,“你说,你给梁大人写了信,梁大人回赠你一盒黄金饼,是什么意思?”   南流景伸手拿起一个黄金饼,咬了一口,笑道:“我很喜欢请大家吃柿子和黄金饼。梁师父这是在告诉我,他答应我的要求了。”   解决掉手里的黄金饼,南流景抬眼眺望京都方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南边反了,那我们北地也一道反了吧。” 第229章 亡国之君29   屋内一片沉寂, 只有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们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免不了生出踌躇。   南流景将食盒里的黄金饼分发给众人, 语气轻松:“来, 吃些甜的东西压压惊。”   齐思回神,低头吃着黄金饼,顺便默默平复自己的心情。   周县令用力咽了几下,才总算将口水咽了下去:“……姚南小公子,这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南流景放下食盒, 走到窗边。   如今正是夏秋之交,蝉鸣声依旧不绝于耳,院中的柿子树打满了花朵。   “确实是有些仓促,但不能再等了。”   师爷问:“这是为何?”   南流景目光微动,他伸出手,拾起那朵掉落在窗台上的柿子花, 放在指尖轻轻旋动:“多等一段时日, 我们的胜算确实能更大几分。”   “但南方已经开始乱了,多等一日, 就意味着百姓要多受一日的苦。”   如果他不是大烨三皇子,如果他打算另立新朝, 那他可以等。   ——等到大烨耗尽最后气数, 等到天下彻底变成大争之世,他再从乱世举兵。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身上同时流淌着大烨皇室和姚家的血脉, 就算他还不是万民之主, 他也早已将这天下万民和江山社稷视作他的责任。   他不能因为听不到南边老百姓的哀嚎, 就无视他们的痛苦。   种种思绪在南流景心间翻涌,最后, 他只拈花一笑:“我等得起,你们也等得起,但天下人还等得起吗?”   众人先是沉默,而后恍然。   他们总是习惯性抬头往上看,想着遥远的皇位,却时常忘了低头去看看身后的百姓。   所以他们在考虑起义时,想的是成败,想的是得失。   南流景当然也有在考虑成败、考虑得失,但他也从未疏忽过百姓。   无尽空间里,姚容也在把玩着一朵柿子花。   她摸了摸柿子花的花瓣,对系统道:[我教导的东西,流景都有好好记得。]   系统深沉道:【你说得对。他想要这天下,却不想要一个满目疮痍的天下,所以他明明可以用姚南这个身份做开国帝王,却还是选择用南流景这个身份来当中兴之主。】   改朝换代的代价,要远远高于换一个皇帝。   南流景不介意举起必要的屠刀。   大烨传承一百余年,沉疴积弊,早就到了需要大清扫的程度。   但他不愿意出现无畏的牺牲。   姚容哟了一声:[你这番话说得可真有水准。]   系统哼了一声:【你这夸奖就说得非常没有水准了。】   姚容莞尔。   等南流景空闲下来,姚容将系统那番话转述给南流景。   南流景笑了笑,说:“其实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比起姚南,我更喜欢南流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蕴含着母妃对他的期许和祝福。   ***   说是要起义,但南流景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调兵遣将,而是——   赈灾。   他命令李观棋从各地抽调粮食、草药、衣物,不计成本,不惜代价,火速送往南边受灾地区。   第二道命令,是招安。   他命令屈建白即刻动身,从京城赶往南边,一方面阻止朝廷官兵镇压起义,一方面想办法招降南边起义军首领。   钱财也好,权势也罢,屈建白可以视情况许诺。   李观棋负责协助屈建白安抚民众。   将南边的事情布置下去,南流景才开始着眼于北地。   短短几天时间,季家的罪名传遍了北地一十六城——   贵妃毒||杀宠妃,残害皇嗣,祸乱后宫。   季玉山之子当街强抢民女,直接造成的命案多达十余起,间接造成的命案更是不计其数。   季玉山亲弟在外地任官期间,草菅人命,以各种手段兼并土地多达几十万亩,无数老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   以上种种都足够骇人听闻。   但最让人愤怒的,还是季玉山的所作所为。   勾结狄戎,出卖军情,致使行唐关一役姚老将军惨败,三万精锐全军覆没!   早在大烨建国之前,北地老百姓就深受狄戎之害,经常遭到狄戎劫掠。他们的祖祖辈辈甚至是他们自己,都与狄戎隔着血海深仇。   结果季玉山不仅与狄戎勾结,还害死了他们北地的守护神姚老将军!?   更可恨的是,在害死姚老将军以后,季玉山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彻底把控了朝政,权势滔天!   茶馆里,白发苍苍的老者捶打桌面,声音悲愤:“这世间还有公道吗,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长满络腮胡的壮汉虎目含泪:“话本里说得好啊,破阵杀敌者其罪当诛,犯上作乱者封侯拜相……这不就是朝廷的现状吗!”   年纪轻轻的少女眼眸明亮,语带希冀:“话本里面,将军带领着老百姓杀死了贪官。我们能等到一个像将军一样的人吗。”   “唉,那只是话本而已。”   “对啊,只有话本和戏曲,才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但是——”旁人的消沉并没有让少女感到失落,“我们以前有姚老将军,现在也有姚南小公子啊。”   络腮胡壮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到姚南小公子,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则传言。”   “什么传言?”   络腮胡壮汉压低声音:“听说姚南小公子,是姚家后人。”   “什么!”   “此话当真!?”   络腮胡壮汉就差对天发誓了:“这还能有假,我二大爷的三大姑家的远方表弟的孙女婿就在永宁城县衙当差,这个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   “那可太好了!如果姚南小公子真是姚家后人,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季玉山,为姚老将军他们报仇吧!”   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周围人乍一听这话,都吓得变了脸色,但当恐惧消散之后,随之升起的,是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   凭什么季家人坏事做绝,还享尽荣华富贵。   凭什么姚家人为北地流尽血泪,死后却骂名加身。   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劳作,勤勤恳恳生活,却连一顿温饱都无法保障。   那些贪官污吏一边吸食着他们的血肉,一边还要嘲笑他们是肮脏的贱民!   难道他们就生来卑贱吗?   “当然不是。”   “姚南小公子说过:百姓,是社稷之根基。一个王朝可以失去它的君王,可以失去它的臣子将军,却必须要拥有它的子民。”   “真正肮脏的,是那些吸食完我们的血肉,还完全瞧不上我们的人!”   一年前就埋下的反抗火种,经过日复一日的滋养,终于在此刻生根发芽——   “如果姚南小公子能像话本里的将军一样,带领我们杀贪官、平兵祸,那该有多好啊……”   当这样的声音在永宁城无数角落响起。   当这样的声音蔓延至常安县,传入齐明煦和蒋定的耳朵。   当这样的声音响彻整个北地的天空。   齐思双手抱拳:“属下幸不辱命。”   南流景取下摆在剑架上的天子剑,横于身前:“将兵部尚书和季玉山的罪证都放出去,替我昭告天下——”   “我以姚家后人的名义,要求朝廷为姚家平反,诛杀兵部尚书,问罪季家满门。”   “永庆帝身为天子,在姚家一事上,负有纵容之过。当下罪己诏,退位让贤,以谢天下。”   齐思问:“若朝廷不允呢?”   南流景拔出天子剑,剑尖直指京都:“若朝廷不允,我便从北地举师五万,兵抵帝都,将剑架在满朝公卿的脖子上,再问一问他们,这一回可允否?”   ***   南流景这番话,伴随着板上钉钉的罪证,传遍北地,传入京都。   北地百姓哗然。   京都的达官显贵们却像是突然集体病重了般,不仅眼瞎看不见那些罪证,还哑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愣愣盯着皇宫和季府,等着永庆帝和季玉山做出反应。   皇宫。   永庆帝在看到兵部尚书和季玉山的罪证后,整个人激动到几近癫狂。   “勾结狄戎,出卖军情,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来人,将梁光誉给朕叫来,朕要他立刻领兵包围季府,将季玉山抄家灭族。”   “还有贵妃那个毒妇,看在她曾为朕生儿育女的份上,朕就赐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内侍总管跪在大殿下方,听着永庆帝越发亢奋的言语,头皮都在发麻,不得不出声打断:“陛下,那个叫姚南的人,除了公布这些罪证外,还……还提了一些要求。”   永庆帝不满地看着内侍总管:“什么要求?”   内侍总管硬着头皮开口。   永庆帝勃然大怒:“朕乃天子,他一介罪臣之子也敢要求朕下罪己诏!还要求朕退位让贤!呵,这个所谓的贤不会就是他自己吧!痴心妄想,狼子野心,朕就知道,姚家人都是包藏祸心之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肯消停!”   内侍总管刚想劝永庆帝息怒,就见一个小内侍连滚打爬跑进了殿内:“陛下,季太傅在外请见。”   永庆帝深深喘了几口气平息怒火,冷笑道:“季玉山在这个时候入宫,不会是来向朕跪地求饶的吧。”   小内侍刚要说话,身穿一品官服的季玉山已大步闯入殿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哪里有半分跪地求饶、伏低做小的姿态。   “季玉山,你竟敢擅闯大殿!”永庆帝指着季玉山喝道。   季玉山神情冰冷。   在看到那些罪证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再和永庆帝这个蠢货维持表面平静。   “陛下当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季家出手?你我斗得两败俱伤,那姚家小儿正好能坐收渔翁之利。”   永庆帝神情一凝,理智终于稍稍回笼。   是啊,他这十几年来为什么不敢对季家动手。   难道他手里没有季家的罪证吗。   他不敢对季家动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季家势力太过强大,他担心贸然对季家出手,反倒会让季家狗急跳墙,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看到永庆帝恢复了清醒,季玉山心中不屑一笑:“陛下,季家所要的,无非就是六皇子成为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你与季家斗了这么久,现在还拿到了我勾结狄戎的罪证,何必急着立刻对季家举起屠刀。”   “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现在对你威胁最大的,不是季家,是那个叫做姚南的姚家小儿!”   “他才是威胁你皇位的最大敌人!”   永庆帝面色剧变。   他能当那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季玉山是想要暂时稳住他。   但不得不说,季玉山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季玉山继续道:“兵部和户部都是我的人。行军打仗,断不可缺少粮草兵马武器。陛下可要考虑清楚。”   “我现在不带一兵一卒站在陛下面前,陛下想杀我,易如反掌。但没有我,陛下能挡得住那个姚家小儿吗。”   永庆帝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季玉山轻轻一叹,说自己想要用兵部和户部,换季家一条生路。   永庆帝皱眉:“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勾结狄戎……”   季玉山语气坚决:“等杀了那姚家小儿,我会自绝以谢天下。”   永庆帝不太信季玉山这话,试探道:“朕可以暂时不动你,但朕该如何向全天下人交代。”   季玉山淡淡道:“在臣进入皇宫之前,兵部尚书已畏罪自尽。”   皇宫外停靠着一辆季家的马车。   季玉山大儿子坐在马车里,焦急等待季玉山。   瞧见季玉山平安出来,季玉山大儿子立刻迎上前去:“爹,你没事就好,你……”   季玉山制止了他:“回去说。”   等回到季府,进入守卫森严的书房,季玉山大儿子才急声问:“爹,情况如何。”   季玉山垂下眼:“永庆帝同意了。”   季玉山大儿子面色惨白:“难道我们真要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季玉山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冰冷,“事到如今,我们季家还有退路吗。六皇子不登基,等着我们季家的除了满门抄斩,再无其它可能。”   他逼兵部尚书服||毒自尽,又急忙进宫说服永庆帝,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等他除掉那个姚家小儿,永庆帝就会因“意外”驾崩。   到时,他会全力支持六皇子登基,再假死脱身。   翌日,朝会之上,满朝文武先是听说了兵部尚书的死讯,随后又看到季玉山出列:“南边的叛军已经接受了朝廷招安,派去镇压叛军的那支军队可以即刻赶往北地,镇压那个叫姚南的小儿。”   永庆帝道:“朕允了。”   满朝文武暗暗心惊。   季玉山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啊。   他们都以为永庆帝要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将季家一网打尽,谁知道永庆帝竟和季玉山暂时握手言和了!?   梁光誉站在武将队列里,心中一叹:果然都被三皇子猜中了。   ***   猜中永庆帝和季玉山反应的,其实不是南流景,而是姚容。   正是因为姚容的猜测,南流景才会做出这一系列布局。   在朝廷调兵遣将的第二日,南流景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当天中午,他换上一身甲胄,站上永宁城城头,对着下方无数老百姓道:“姚家的冤屈,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   “季家的罪行,诸位应该也都有所了解。”   “我要求朝廷为姚家平反,要求朝廷处置罪臣,朝廷不允,还派来了三万军队平叛,诸位以为,我当如何?”   无数老百姓仰头,逆光看着城墙之上的少年将军,群情激奋。   “姚南小公子说要做什么,我们就跟着你做什么!”   “姚南小公子,你只管吩咐吧!”   南流景垂下眼眸,拔出天子剑。   冰冷锐利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威严的锋芒。   “公道这个东西,朝廷不给,我就自己去取;通敌叛国之人,朝廷不按律处斩,我便亲自诛杀。”   “朝廷说我是叛军,那我便如他们所愿,即刻起兵进京,诛杀奸臣!”   永宁城周县令当场出列响应。   次日,齐明煦率常安县两万兵马,誓死追随南流景。   无忧、武清等六座城池大开城门,以迎王师。   其余五座城池倒戈以降。   余下三城,据城而守,拒不投降。   这拒不投降的三座城池里,有两座都矗立在通往京都的必经之路上。   其中一座名为甘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再加上甘城县令是季家人,绝对会死守城池。   “他们不主动将路让开,那我们就将路打通。”蒋定活动活动手指,狞笑道,“我研制出来的那些攻城器械,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螳臂当车罢了。”齐明煦抱拳请战,“殿下,让属下来吧。”   南流景微微一笑,抬手之间,意气风发:“那我且在此地,恭候两位兄长凯旋。” 第230章 亡国之君30   九月二十一日, 甘城。   早在半个月前,甘城就已经开始全面戒严。   眼下秋收刚结束,甘城粮草充足。   有季家人在背后撑腰, 甘城守军所用的兵甲武器只比禁卫军略差一线。   甘城县令穿着官服, 在城头巡视一圈,询问守军将领:“你觉得甘城能守多久?”   守军将领是甘城县令的亲信,能力不俗,他思索片刻,给出一个谨慎的答案:“大人, 我们有充足的粮草,精良的武器,再借助甘城易守难攻的地形,就算那姚家小儿真有五万大军,不花上一两个月时间,也别想攻下甘城。”   “好。”甘城县令大掌一挥, “朝廷正在调兵增援我们, 最迟半个月,援军就能抵达甘城。”   守军将领高声应是, 还有些遗憾道:“可惜我们甘城的守军数量太少了,不然我们还可以在援军赶来前出城打上一两仗, 挫一挫那姚家小儿的威风。”   甘城县令明白守军将领的心思, 许诺道:“只要你好好守住甘城,守到援军抵达, 你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守军将领笑容满面:“是, 是,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甘城县令又看向周围其他士兵, 高声道:“所有人都听好了!从现在起,顿顿吃肉!只要能守住半个月,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俸;守住一个月,多发两个月月俸;守住两个月,多发四个月月俸!”   在这个节骨眼上,甘城县令还是很舍得下血本的。   只要甘城保住了,季家的地位保住了,将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要是甘城没保住,他也不用想什么将来了,就算季玉山不杀了他,姚南也绝不会放过他。   果然,在金钱的督促下,守城士兵士气大振。   甘城县令抚着长须,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曲回到县衙,直接前往昨天新纳的小妾的院子。   刚在小妾的伺候下换好衣物,城门处突然传来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   巨响震动天地,响彻整座城池!   “怎么回事!城门发生了什么!”   甘城县令一把推开小妾,慌张冲出院中,恰好看到城门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   这是南流景宣布起义后的第一战。   这一战必须要胜得漂亮,赢得精彩,如此方能震慑住各方宵小。   齐明煦很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所以在请战之后,他没有急着动兵,而是一直在研究甘城的情报。   有暗阁提供的这些情报,甘城对齐明煦是单向透明的。齐明煦不仅探明了甘城的军事布防,还拿到了甘城城门的设计图纸。   蒋定花了几天时间,详细研究过设计图,确定了哪些地方是城门的薄弱处。   最终,齐明煦选定了其中一个薄弱处作为主攻点,再从城门正面进行佯攻迷惑敌人,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利用攻城器械成功砸开了一个口子。   他亲自率领五百精锐从破开的口子闯入甘城,直袭城门,浴血半个时辰,抓住机会打开了紧闭的城门,让城外大军长驱直入。   天色将明时分,齐明煦成功攻占城门。   甘城县令见势不妙,丢下他后院那群娇妻美妾独自逃离,还没出城就被齐明煦的人当场拿下。   齐明煦入主县衙,下令约束士兵,不允许士兵惊扰城中百姓,违令者杀无赦。   当天中午,南流景和姚盛安在随从的护卫下,骑马进入甘城。   姚盛安以前在甘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经过战火的洗礼,甘城街头不如平日那般繁华,但也并不萧条。   今早才刚结束大战,这会儿街道两侧居然有不少店铺都在开门做生意,过往行人瞧见他们这队兵马也不惊慌,只是投来好奇的打量。   由小窥大,看得出来,齐明煦的军队进城之后,绝对没有惊扰过当地老百姓,所以老百姓的生活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既有领兵冲锋之勇,又有治军之严,假以时日,齐明煦必成一代名将。”姚盛安不吝夸奖。   南流景道:“齐大哥现在还不算是名将吗?”   这几年里,齐明煦打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其中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神来之笔。   姚盛安想了想,说:“如果是和如今朝中的武将相比,齐明煦确实算是名将了。但我是将他拿去和我爹比。”   南流景了然:“如果是和外祖父比,齐大哥确实只能算初出茅庐。”   姚盛安笑道:“我从齐明煦身上,嗅到了一种绝代将领的气质。”   “听着有些玄乎。”   “这么说吧,这种气质,我只在齐明煦和我爹身上感受到过。连我大哥、二哥都没有。”   南流景突然生出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好胜。他指着自己,压低声音道:“小舅舅,你悄悄告诉我,你觉得我有成为名将的潜力吗?”   姚盛安愕然。   姚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南流景被姚容笑得脸色一垮。   姚容找补:[我绝对不是笑你的攀比行为。]   南流景更哀怨了:“……母妃,你其实可以不解释的。”   姚容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姚盛安回过神来,无奈一笑:“你还从来没打过仗吧?等你上了战场,我再仔细研究研究你的名将潜力有多高。”   南流景扶额,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齐大哥知道了小舅舅对他的评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姚盛安问:“这是为何?”   “齐大哥在听说了小舅舅的事迹后,一直都很敬仰你。”   姚盛安一怔。   “齐大哥还问我,不知舅舅打算何日重返战场。”   姚盛安笑道:“这话不是齐明煦问的,是你问的吧?”   南流景笑而不语。   姚盛安摸着自己的断腿,神色惆怅。   重返战场吗……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如何还能领兵打仗。   像是猜到了姚盛安在想什么般,南流景突然开口:“小舅舅自幼熟读兵书,应该听说过战国时期孙膑的故事。当年孙膑遭人所害受了膑刑,依旧指挥出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一系列兵法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   “就算小舅舅以后不打算重新领兵打仗,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想想,等报了姚家的血仇后,你要去做什么。”   人才难得,就算姚盛安不是他的小舅舅,南流景也不愿看到他沉寂下去。   打天下难吗。   当然难。   但比打天下更难的,是如何坐稳天下。   这天下,还需要更多像姚盛安一样,既有才能又有风骨的臣子。   姚盛安心头猛地一震,陷入沉思。   半晌,姚盛安叹道:“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   南流景和齐明煦在县衙汇合之后,立刻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朝廷的援军,还有多久到甘城?”南流景看着面前的行军沙盘,出声询问。   齐明煦答:“根据暗阁提供的情报来看,最快明日中午,最迟后日上午。”   “消息封锁得如何?”   “放心,消息没有走漏,援军肯定想不到我们能在一夜之间攻下甘城。”   “好。”南流景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一条名为三川的河流旁边,“援军要赶来甘城,三川河是必经之路。能在这里截住他们吗?”   这支援军共有三万余人。   今年六月,他们先是被派去南边平叛。   在南边起义军接受朝廷招安之后,他们又被匆匆调来北边,数月以来疲于奔波,就算装备再精良,战斗力也所剩不多了。   齐明煦道:“给我一万人,我能截住他们,让他们无法渡河。”   南流景当机立断:“那我给你两万人。这支军队一路急行军,身上所携带的粮草肯定不多,你用这两万人围困住他们,等他们粮草耗尽之后,逼他们投降。”   “没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我这边耽误的时间会比较多。”   南流景的目光,从三川河一路看到扶乡县。   这是进入北地的第一座县城。   一旦成功攻下扶乡县,京都就无险可守,他的几万兵马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帝都。   “无妨,扶乡县这边就交给我来吧。”   齐明煦挑了挑眉,笑道:“你按捺不住了吗?”   南流景活动了下手腕:“我学了那么多年兵法,练了那么多年兵,指挥一场战役还是指挥得来的。”   而且,也未必需要动兵戈才能拿下扶乡县。   “那我们来比一比吧。”齐明煦同样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沙盘上,“谁先领兵赶到这里,谁就算胜利。”   当天晚上齐明煦带着两万兵马离开甘城,赶往三川河进行伏击。   南流景多留了一天稍作休整,这才带着剩余人马前去扶乡县。   ***   这一仗对南流景和齐明煦来说,都没有什么悬念。   真正有悬念的地方,反倒是谁快谁慢。   九月二十三日傍晚,齐明煦在三川河围困朝廷援军。   九月二十四日中午,南流景抵达扶乡县。   九月二十六日,朝廷援军粮草告急,齐明煦开口劝降。   援军将领不允,屡次设法突围。   同日傍晚,齐思在暗阁成员的帮助下,携南流景的书信潜入扶乡县县衙,见到了正在屋内用膳的扶乡县县令。   下一刻,齐思将匕首抵在了扶乡县县令腰间:“县令大人,我是姚南小公子派来的特使。此次前来,是代姚南小公子向你问一声好。”   扶乡县县令有条不紊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用袖子抹了抹嘴,才垂下眼眸盯着腰间的匕首:“这就是姚南小公子的问好方式?”   “还请县令大人不要出声惊动外面的士兵。”齐思看了眼扶乡县县令,见扶乡县县令点头,才慢慢挪开匕首,“方才冒犯了。”   扶乡县县令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你来所为何事。我告诉你,如果是想要劝降我,那免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食的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是大烨朝廷的领土,宁死也绝不会当一个背叛国家、毫无气节之人!”   “县令大人的气节,姚南小公子是有所耳闻的,也是十分钦佩的。”齐思从怀里掏出书信,“不过,大人可以先看看这封书信。等你读完以后,我们再聊其它也不迟。”   扶乡县县令皱了皱眉,伸手接过。   齐思将蜡烛挪得离扶乡县县令更近些,方便他看信。   扶乡县县令看了眼齐思,心中对齐思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齐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扶乡县县令收敛心神,低头看信。   看完开头几行,他的脸色顿时大变:“北地人尽皆知的姚南小公子,就是传说中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   听到他的问话,齐思点头道:“不错。”   扶乡县县令清楚,对方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拧着眉,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齐思道:“这些年来,殿下在北地的所作所为,大人应该都有所耳闻。”   “敢问县令大人,你觉得,忠诚于昏君,为昏君和奸臣死守城池,是全了你的文臣气节,还是失了你的文臣气节呢?”   扶乡县县令沉默不语。   “效忠于殿下,你食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领土。”   “但如果你依旧决定顽强抵抗,县令大人觉得,扶乡县百姓会如何评价你?”   “青史又会如何评判你!”   扶乡县县令长叹一声,终于道:“我这就命人开城门迎殿下。”   九月二十七日,南流景正式接手扶乡县,花了两天时间梳理清楚扶乡县的事情后,继续挥兵南下。   九月二十九日,朝廷援军的粮草彻底耗尽。   援军将领决定效仿西楚霸王来个破釜沉舟,他的副将直接带头兵变,一刀砍下援军将领的头颅,带着头颅去向齐明煦投诚。   十月三日,齐明煦匆匆赶到集合地点,见到了早已在此地驻扎休整的南流景。   “看来是我输了。”齐明煦道。   南流景笑了笑:“我们可以再比一轮。”   “比什么?”   “看看这一次,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南流景的目光穿透辽阔旷野,穿透苍茫黑夜,语气里带着无尽杀伐之意,“我们就比,谁能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   ***   季玉山最近病了。   在听说甘城一夜易主的消息后,他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再醒过来时,身体就不大舒坦了。   大夫建议季玉山卧床静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季玉山根本没办法安心养病。   这天,季玉山醒过来时,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气管,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守在外间的大儿子听到动静,连忙绕过屏风,跑到床边扶住季玉山,给季玉山拍背顺气。   季玉山吃力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今天是十月初四。”   “北地情况如何了?”季玉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大儿子回话,怒道,“我问你,北地情况如何了!”   “爹,您的身体……”   “说!”   大儿子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现在只知道朝廷派去的三万援军被围困在三川河……其余消息,暂时不得而知。”   季玉山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将那股吐血的欲望压了回去,原本就泛着潮红的脸愈发透着不详的死气。   “爹!”   季玉山闭上眼睛,无力道:“三万援军拦不住那伙叛军,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成功拿下扶乡县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儿子有些慌了手脚。   扫了眼没有主意的大儿子,季玉山心中失望。   如果他的几个儿子能靠得住,他何至于强撑病体谋划算计。   “暗阁查到姚南的具体情况了吗,他过去十八年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大儿子怒道:“我去暗阁问了,但梁光誉直接将我打发走了,还说暗阁只需要向陛下汇报他们调查到的东西,无需向季家汇报。”   有齐思和梁光誉帮忙遮掩,直到此刻,季玉山和永庆帝都还不清楚他们的真正对手是谁。   季玉山皱起眉来,却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力:“你让人去库房取一根百年人参,熬好之后送来给我,我要进宫面圣。”   皇宫。   永庆帝这段时间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方面,姚南所率领的叛军在不断逼近京都。   另一方面,因为他暂时压下了季玉山通敌叛国的事情,导致不少人都心生不满。   官员、宗室,甚至就连国子监那些没出仕的士子都敢在酒楼谩骂他祸国殃民,与季玉山是一丘之貉。   一想到那些人骂他的话,永庆帝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随手抄起旁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梁光誉身着甲胄,大步走入殿中,仿佛没看到地上的花瓶碎片,“季玉山求见。”   在上任禁卫军统领致仕后,永庆帝将梁光誉从副统领的位置,提拔到了统领的位置。   如今,梁光誉领着禁卫军统领的职务,同时又是暗阁二把手,可以说是深受永庆帝信赖。   听到梁光誉的话,永庆帝勉强压下怒火:“让他进来吧。”   等季玉山进来后,梁光誉就要退出殿外。   永庆帝制止道:“你留下来一起听吧,有些事情,还需要禁卫军这边配合季太傅。”   季玉山看了眼梁光誉,没有反对。   梁光誉垂下眼眸,恭声应是。   一个时辰后,议事结束,梁光誉亲自将季玉山扶出皇宫。   “梁统领,之后的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季玉山温声道。   梁光誉看着形销骨立的季玉山,微微一笑:“季太傅,您就放心吧,禁卫军一定会好好配合您的。”   等季玉山上了马车,梁光誉才翻身上马,回到自己的府邸。   少许,一只信鸽从梁府飞出,落入李观棋的院子里。   李观棋看完字条,沉思片刻,吩咐下人:“备马,我要出城。”   ***   十月初七。   起义军距离京都只余百里。   军队驻扎在一处宽阔平原上,准备在这里过夜。   南流景坐在火堆边,神情悠闲。   他这会儿没有翻看情报,也没有思考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而是在和姚容聊天:“母妃,离京四年,我们种的那棵柿子树,应该已经能开花结果子了吧。”   姚容道:[肯定能了。]   “今年第一批柿子就要熟了,看来我得加快速度了。”   南流景刚说到这里,就见齐明煦、蒋定和齐思三人向他走来。   三人身后,还有一人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容貌。   “猜猜是谁来了。”齐明煦笑道。   南流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李二哥!”   李观棋脱下兜帽,露出灿烂的笑容:“就知道瞒不过你。”   南流景拉着李观棋坐下:“你怎么来了,是京都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观棋将京都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南流景。   “你说,永庆帝打算招降我?”南流景挑眉。   李观棋道:“不错。他们知道拦不住你的军队,就想以招降为名义,将你诱骗进京,然后再将你杀害。”   “梁大人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中计。”   “优势已经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就一定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南流景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突然问:“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和永庆帝会怎么做?”   李观棋说:“这倒是不清楚。”   听到南流景的问话,姚容心念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流景,如果你没有中计,而是用五万军队围困京都。]   [你觉得遇到什么情况,才能让你退兵返回北地?]   南流景先是一怔,继而头皮发麻:“想要我退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狄戎大军压境,北地危在旦夕。”   南流景猛地抬起头,对李观棋几人道:“我怀疑,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有可能会再次勾结狄戎。”   “什么!?”李观棋几人震惊。   南流景右手紧握成拳:“反正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他季玉山通敌叛国了,那他再通敌叛国一次,又有何不可!?”   季玉山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所以南流景完全可以把他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李观棋神情凝重:“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南流景道:“我在北地留了几万兵马,但如果狄戎倾巢出动,又有人跟狄戎里应外合的话,我在北地留下的人手可能会挡不住狄戎。”   “届时我们必须撤兵回防,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大烨的千古罪人。”   他们在大烨的国土上,无论怎么争都无所谓。但要是任由异族血洗边境,屠杀大烨百姓,那他们就要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齐明煦拧眉思索:“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南流景冷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几位兄长可敢跟我一起冒险,来个将计就计?”   齐明煦干脆道:“没问题。我还指望着能赢你一局,抢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呢。”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爽快应了声好。   辽阔旷野吹来悠悠长风,浩瀚苍穹投下皎皎月色,一旁的火光落在他们五人身上,清晰照出他们意气风发的眉眼。   他们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南流景才十九岁,年纪最长的齐明煦也不过二十七八岁。   但史书,已经开始任由他们谱写。   他们接下来走的每步路,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成为铭刻在史书中的文字。   这是历史对英雄的偏爱。   姚容看着他们,对系统感慨道:[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系统十分认可:【没错。尤其是在造反打天下这件事情上,他们五个人已经无敌了。】   ***   十日初十,阴。   一大清早,一团极大的乌云飘到了京都上空,透出一股黑云压城的气势。   狂风四起,无数泛黄的枝叶在风中呼啦啦作响,原本清爽的空气也变得黏腻沉闷,满是暴雨将至的气息。   中午时分,北地五万大军按照原定计划兵临帝都。   帝都城门紧闭,气氛肃杀。   南流景的剑,已经架在了满朝公卿的脖子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圣旨从皇宫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到南流景手里。   圣旨一共说了三件事情——   永庆帝同意为姚家平反。   追封昭妃姚容为皇贵妃,追封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三人。   最重要的是,永庆帝打算封姚南为镇北王,将北地一十六城都划为姚南的封地。   “镇北王?”   南流景坐在高台上,嘴里玩味道:“那我岂不是成为了大烨开国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异姓王?”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赔笑着点头。   “可我怎么记得,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诏,说非大烨皇室者不可称王?永庆帝忤逆太||祖皇帝的遗诏,就不怕太||祖皇帝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满脸尴尬。   南流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洋洋道:“你念完圣旨了是吧?”   内侍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镇北王,请接旨吧。”   南流景说:“我提出的那些要求,永庆帝可没有完全答应啊。”   内侍硬着头皮道:“镇北王,陛下毕竟是陛下,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逼陛下认罪和退位呢?您说是不是?”   南流景皱起眉来,似乎是把内侍的话听进去了。   半晌,南流景终于露出一副松动的表情:“也罢,你说得有理。我可以不逼永庆帝退位,但季玉山呢?我一定要用季家满门的头颅,来祭奠我姚家先辈!”   内侍环顾左右:“镇北王可否屏退闲杂人等?”   南流景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内侍只好道:“镇北王,您应该清楚季家的势力有多大,季玉山有多权势滔天。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处置季家啊。”   “陛下派我前来,除了封您为镇北王外,还希望您能带五千兵马进京勤王,诛杀季玉山,铲除季家,以告姚老将军在天之灵!”   ***   不得不说,永庆帝和季玉山还是很聪明的。   他们知道,如果不允许南流景带兵进京,南流景绝对不可能会同意冒险。   所以他们许下了足够份量的诱饵,还允许南流景带五千兵马进京。   南流景露出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模样。   内侍见状,知道有戏,连声劝说。   南流景想了想,道:“我和我的手下商量一番,你先退下吧。”   内侍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只好退了出去。   大概一刻钟后,内侍才重新被带回殿内。   南流景道:“我同意了。但五千兵马不够,我要带一万兵马进京。”   “不行,一万兵马太多了。”   “那就带八千。”   “还是不行。”   南流景一掌拍打在桌案上,冷声道:“我不是在菜市场跟你讨价还价。京都里光是禁卫军就有两万人。我这八千兵马进了京都,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单纯自保罢了。”   垂眸看了看内侍,南流景摆手道:“行了,这种事情,你一个内侍也做不了主。你回去向永庆帝复命吧。”   内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圣旨,为难道:“镇北王,您还没接旨呢。”   南流景扫了一眼齐明煦。   齐明煦会意,走下台阶,来到内侍面前,让侍卫将圣旨交给他。   内侍:“……”   内侍心里哀嚎:这,这不合规矩啊。   但想了想姚南的身份,内侍又十分无奈。   这可是大烨第一位异姓王,在他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啊。   内侍默默将圣旨递给齐明煦。   等内侍离开后,齐明煦将圣旨转呈给南流景。   南流景看也没看圣旨一眼,随手抛进火炉里,任由火焰将圣旨吞没。   事到如今,他还需要永庆帝去为姚家平反,去追封他的母妃、外祖吗?   他想要什么,可以亲手去取。   ***   皇宫,御书房。   永庆帝坐在上首。   梁光誉立在永庆帝身侧。   季玉山大儿子扶着季玉山坐在下首。   从宣旨内侍带着圣旨离开皇宫后,他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等。   等到满心煎熬。   终于,在永庆帝的耐心一点点告罄之前,宣旨内侍回来复命了。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全部复述出来。   永庆帝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这姚家小儿,真是得寸进尺!”   季玉山倒是十分淡定,要是姚南直接答应下来,他反而得担心一下。   现在姚南愿意跟他们扯皮,就说明姚南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陛下,八千兵马就八千兵马,不足为碍。”   永庆帝看了眼季玉山:“季太傅不怕吗?他这八千兵马,可是为了杀你而来。”   季玉山轻轻一笑,他能权倾朝野十余年,绝非寻常之人:“只要将他诱骗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别说他只带了八千兵马,就算他带了一万兵马,他又能翻了天不成。”   永庆帝似乎是畅想到了那个美好未来,拊掌大笑。   梁光誉也在笑。   笑眼前这些人做困兽之斗。   ——只要三皇子成功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   三方都有各自的谋划,却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地统一。   十月十二,天还没亮,蓄积多日的乌云先行化作滂沱暴雨,不多时就淹没了整座京都。   雷霆震怒,风雨如晦,本就没有退去的黑夜被无限延长。   南流景昨晚很早就睡下了,这会儿被暴雨吵醒,干脆坐了起来。   简单梳洗过后,南流景坐在帐篷边上,静静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对姚容说:“母妃,我们终于走到这里了。”   他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我送你的平安符,你还戴在身上吗?]   南流景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一直都贴身戴着。”   姚容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就按照你的计划,走完那最后一步吧。]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会一直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从此刻起,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皇者之路,迎接属于他的必定宿命。   缭绕在心底的那股淡淡不安,都随着姚容这番话烟消云散。   母妃是他的保护神,只要有她陪伴着他,他必将战无不胜。   南流景起身,没有换上宣旨内侍提前送来的礼服,只着一身常服,随手拿起放在剑架上的天子剑,大步走出帐篷。   帐外,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四人站成一排。   看着他们眼底的青黛,南流景笑道:“四位兄长是一宿没睡吗?”   齐明煦道:“我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能够手刃仇人,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就激动得睡不着。”   李观棋三人睡不着,纯粹是因为紧张。   南流景笑了笑,问:“那现在困吗?”   四人异口同声:“不困!”   “好!”南流景点头,笑容爽朗,“既然不困,那四位兄长就随我一起去点兵吧!”   “点齐八千兵马,我们一道进京,诛杀权臣,质问昏君!”   ***   后世史书在描述这一天时,总是不吝笔墨。   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将京都百姓困在家里,让南流景一方、季玉山一方和永庆帝一方可以尽情放开了厮杀。   当南流景带着八千兵马进入京都后,无论是季玉山还是永庆帝,都已经将他视作死人。   永庆帝直接调了一万五千禁卫军在朱雀大街设伏,要将南流景这八千兵马悉数射杀于朱雀大街。   季玉山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永庆帝抽调了这么多禁卫军去对付南流景,宫中的防守顿时变得无比空虚。   季玉山早就和贵妃商量好了要在这一天发动宫变,推六皇子上位。   执掌后宫二十年的贵妃,与把持朝政二十年的权臣里应外合,就算永庆帝有所防范,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短短半个时辰,东门沦陷。   叛军攻入皇宫。   自大烨建朝至今,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皇宫第一次被军队攻破。   宫女和太监乱作一团,四处奔逃。   哭求声、厮杀声与暴雨雷鸣声交织,雨水伴着鲜血滚滚冲刷,顺着地砖上雕刻的龙纹一路绵延向远处。   很快,季玉山与贵妃、六皇子顺利汇合。   “大伯,您亲自掌兵,身体还受得住吗?”贵妃看着季玉山,面露担忧之色。   季玉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神情慈祥:“无妨,只要能让六皇子顺利继位,那我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贵妃点头,她知道季玉山最想听的是什么:“大伯,你放心,季家永远是我和乐儿的外家。”   “好!”季玉山朗声一笑,转头看向那座居于皇宫正中位置的帝王寝宫,“随我一同杀过去吧!”   帝王寝宫里,永庆帝神情癫狂:“季玉山!还有贵妃那个贱人!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   永庆帝一直都在提防着季玉山和贵妃,但他没想到,姚南的威胁还没有彻底除掉,季玉山和贵妃就抢先一步对他出手了。   “梁光誉呢!梁光誉在哪里!”永庆帝喝问。   内侍总管连滚打爬跑进殿内:“梁大人亲自领兵去朱雀大街设伏了,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梁大人,可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时辰。陛下,我们快撤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去明光宫!”永庆帝不再耽搁,“明光宫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明光宫位于皇宫西边,永庆帝一动,那些护卫着他的禁卫军也在动。   季玉山和贵妃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们不知明光宫有一条暗道,但也立刻带兵追去。   在永庆帝距离明光宫不过百米时,季玉山和贵妃的兵马彻底将他围住。   “陛下,我们过不去了。”匆匆赶来救驾的暗阁首领开口道,“陛下,刀剑无眼,您先暂退到后面的碧落宫,待臣率人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贵妃的声音也穿透暴雨,传入永庆帝的耳朵:“陛下,您还要逃到哪里去。”   六皇子跟着道:“父皇,您降了吧。只要您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儿臣保证日后一定会好好赡养你。”   永庆帝气得面目扭曲。   他身上的龙袍早已被暴雨打湿,衣服和头发都紧贴身体,看不出半分为君者的风范。   “你们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就不怕梁光誉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吗。”   季玉山冷笑:“梁光誉还能赶得回来吗。就算他提前设伏,就算他的兵力远超过姚南,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解决掉姚南和姚南那八千兵马。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居了。”   岂料,在季玉山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穿透雨幕,穿过杀戮,向此地而来。   而后,梁光誉的声音响彻夜空:“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永庆帝的神情由惊惧转为狂喜。   季玉山脸上的胜券在握则悉数凝固。   “怎么可能……”   “不可能,梁光誉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般突如其来的惊惧,季玉山咳得满面通红,那架势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但下一刻,随着梁光誉一行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永庆帝脸上的狂喜悉数凝固了。   季玉山的眼眸也不由瞪大。   因为他们看到,梁光誉以一种明显是臣服的姿态,站在一位少年身后。   少年一身黑色常服,腰悬玉佩,头戴玉冠,左手持一把六十四骨节油纸伞,右手握一柄玄黑长剑,身后千军万马静默。   他们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却都在这一照面之间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镇北王,姚南。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在这般年岁拥有这般权势。   季玉山几乎要承受不住身上那副铠甲的重量,浑身脱力,被带得往后连退数步,还是六皇子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在这个场合丢尽颜面。   “伯外祖父,您还好吗?”六皇子忧心忡忡。   贵妃也连忙上前扶住季玉山:“大伯,您一定要撑住,我们现在只能靠您了。要是您倒下,我们季家就真的完了。”   季玉山仰头长笑,笑声苍凉痛苦,最后竟生生笑出了眼泪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以为姚南是蝉,永庆帝是螳螂,我是那只黄雀。谁知道我才是那可笑的猎物。”   笑完了自己,季玉山又笑永庆帝:“永庆帝果然昏聩无能。”   “他视为心腹重臣的禁卫军统领,竟然早就投靠了他人。”   他的布局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梁光誉居然会倒戈向姚南那边。   是啊,谁能想到呢!   总之永庆帝是根本想不到啊!   他不仅想不到,当事实已经彻底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是想也想不通啊!   “梁光誉,你竟然会背叛朕!”   “朕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朕不仅让你执掌禁卫军,还让你执掌暗阁二部,在整个朝堂,除了寥寥几人外,还有谁比你更位高权重!朕就不信,这个姚家小儿能给你的,会比朕给你的还多!”   梁光誉立在南流景身后,一言不发。   是啊,论位高权重,他几乎已经到顶了。   但一个人在拥有了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之后,总应该还有点别的理想追求吧。   他最想要追求的东西,只有三皇子能实现。   所以他选择收三皇子为徒,选择帮三皇子欺君,选择帮三皇子出宫。   所以当他收到三皇子的书信,看到三皇子在信上问“梁师父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时,他将一盒黄金饼送给了三皇子。   ***   隔着雨幕,南流景的目光从季玉山、贵妃、六皇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永庆帝身上。   十九年了。   从他在冷宫里出生,到他站在这些人的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九年。   这是他和他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相见。   一见面,便是宫变之日,生死成败。   “诸位,自我介绍一下。”   南流景丢开那把油纸伞,立身于风雨之中,随手抽出天子剑。   “我是镇北王姚南。”   “也是大烨三皇子南流景。”   原本集中在梁光誉身上的视线,又齐刷刷汇聚到了南流景身上。   “大烨三皇子……”六皇子脑子完全是懵的,下意识道,“大烨有三皇子南流景这个人吗?”   贵妃唇角微微颤抖,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冷宫里长大,后来因为染了病被送出宫外的孩子。   那个根本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孩子。   季玉山深吸一口气,全部都想通了:“难怪我查不到姚南这些年的过往,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姚南这个人……”   永庆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因为他想起来,当初就是他命令梁光誉去接近南流景的。   是他!给梁光誉和南流景制造了接触的机会!   不然的话,南流景怎么可能会和梁光誉有交集呢。   “闲话已经说完,那我们也是时候来清算一下恩怨了。”   随着南流景话音落下,梁光誉立刻带着一队兵马朝着永庆帝走去。   永庆帝脸色大变:“你们要做什么?”   梁光誉指着身后的碧落宫,礼貌又强硬:“陛下,请先进里面休息片刻吧,等殿下解决了季玉山那伙叛军,他自会去见您的。”   永庆帝骂道:“你们要软禁我?!”   梁光誉道:“如果陛下不打算进去,留在此地淋雨也是可以的。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哪里有暗箭飞来,误伤了陛下这万金之躯,还请陛下不要怪臣护驾不利。”   永庆帝终于退让:“朕可以进宫殿里休息,但朕要去明光宫。”   梁光誉直接点破:“陛下,明光宫通往宫外的那条暗道,已经被我的人守住了。”   永庆帝无法,只能在暗阁首领和内侍总管等人的保护下退入明光宫旁边的这座宫殿。   这片战场,正式由南流景接手。 第231章 亡国之君31   天空像是在一夜之间被凿穿了般, 雨水哗啦啦倾倒着。   明光宫这一带的地势比较低,来不及排走的积水淹没众人脚踝。   原本因为南流景出现而停歇的厮杀再次开启。   但这一次,胜利的天平正在不断从季玉山一方倒向南流景一方。   落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六皇子看着不断倒下的侍卫, 对死亡的胆怯和恐惧终于唤醒了他的理智:“伯外祖父, 母妃,我们撤吧!”   “撤?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撤到哪里去!”   季贵妃在江南长大,生得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却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   她上前两步, 从死去侍卫的尸体上捡起两把刀,将其中一把硬生生塞到了六皇子怀里:“乐儿,就算我们成功逃出了京城,也逃不出京都的。别忘了,京都城外还驻扎着北地几万大军。”   刀一入手,六皇子就摸到了独属于鲜血的粘稠感。   这种恶心滑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想要丢开刀, 但季贵妃的话又生生让他止住了这个动作。   六皇子脸色惨白:“母妃, 我明白了。”   季贵妃心下一叹。   她当年生六皇子时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孕, 所以对自己唯一的孩子免不了宠着些。   原本季贵妃不觉得自己养孩子的方式有错误,毕竟六皇子年纪还小, 有她和季家在前面保驾护航, 六皇子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去经受风雨考验。   但知道姚南就是南流景后, 季贵妃再看六皇子这副模样, 突然打从心底生出几分后悔来。   她不肯承认她的孩子不如姚容的孩子, 那就只能自认自己没有教好孩子。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上述念头只在季贵妃心里一闪而过, 她的神情很快变得坚毅下来,扭头去看季玉山:“伯父,我们应该怎么办。”   季玉山被人搀扶着,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但若是有人因此小觑他,绝对要吃大亏。   可以说,现在才是季玉山最疯狂的时候。   局势走到这一步,他和季家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像个疯狂的赌徒般,将自己能拿出来的所有筹码都丢到牌桌上。   “这些年来,季家耗费巨资,培养出了一群死士。”   季玉山对着某个方向,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如今,是这些死士为季家尽忠的时候了。”   只要能成功刺杀南流景,他们季家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想要暗杀南流景?   不提一直在警戒的姚容,就说那始终站在南流景身边的齐思,他可是暗阁中人!   刺杀这种事情,暗阁才是最专业的。   这些死士再精锐,到了暗阁面前,都有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味。   齐思不怕他们冒头,就怕他们不冒头。   一个刺客最危险的时候,往往是他蛰伏在暗处没有动手的时候。   当刺客露出行迹,反倒失去了这种威胁。   齐思从南流景身边消失,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又悄无声息折返。   南流景问:“都解决掉了?”   齐思擦了擦手:“都解决掉了。”   “那就速战速决吧。”南流景摸了摸自己湿透的衣服,“这雨太大了,再这么站下去,今晚至少得喝三碗姜汤。”   齐思啼笑皆非,知道南流景是在开玩笑。   不过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能开出这样的玩笑,看得出来南流景心态很放松。   “你是得开始行动了。”齐思说,“大哥不见了,他现在肯定是藏到某个角落,准备着给季玉山再来两箭。”   南流景点头,神情一点点沉静下去,眼角眉梢都透出浓烈的肃杀意味。   “动手!”   ***   在南流景发起总攻后,原本就处于下风的季玉山一方彻底出现溃败迹象。   围在季玉山他们身前的侍卫接连倒下。   到最后,季玉山他们身前,只剩下十几个人。   “不用扶我了。”   季玉山推开季贵妃和六皇子的手,挺直背脊站立着。   到了这一刻,他输掉了自己整整二十年的谋划,却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   “三皇子,想必你不会放过季家的,对吧?”   南流景握着天子剑,反问:“当年你可曾放过姚家?”   “也对。”季玉山自嘲一笑,“我这般对他人,自然也怨不得他人这般对我。”   所有人都以为,季玉山是要在临死前来一段忏悔,或者对自己的失败发表遗憾宣言。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季玉山竟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心口。   他的动作太快了。   快到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南流景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了,却来不及阻止他。   但人阻止不了,箭可以!   如流星般的箭矢,越过人群,划破风雨,裹挟着凌厉破空声与惊人杀意,与匕首撞在了一起。   一箭,将匕首撞歪。   第二箭飞至时,季玉山已被南流景摁倒在地。   季贵妃和六皇子也悉数被拿下。   齐明煦从一旁的灌木丛跳了出来,肩上背着箭筒,手里挽着弓箭。   他走到南流景身边,一脚踩在季玉山肩膀上,又用空闲的手搭在南流景肩膀上,笑问:“这一局,算你赢还是算我赢。”   南流景说:“这就要看齐大哥你那一箭,是故意撞歪他的匕首,还是无意间撞上的。”   齐明煦摊手,十分诚实:“好吧,其实我是看你和他在那说话,就悄悄瞄准了他的心脏准备偷跑。谁知道这老东西竟然刚好要用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他好好的一场刺杀,竟然无意间变成了阻止季玉山自杀。   南流景道:“我们赌的是谁先砍下季玉山的项上人头。现在季玉山被当场拿下了,不如我们这一局就算平局吧?”   “也行。反正这老东西死在谁手里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   两人在这样严肃的场合,针对谁输谁赢展开了一番激烈讨论。齐思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推开他们,示意暗卫将季玉山扶起。   暗卫如同拖着死狗般,将季玉山从积水里拖起。   齐思吐槽:“你们再聊下去,季玉山都要被你们踩断气了。”   看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季玉山,齐明煦毫无愧疚之心:“我还以为他会被淹死呢。”   “他不会被淹死,但他有可能会被气死。”说完,南流景转眸凝视着季玉山,“你知道我为什么耽搁了一些时间才赶到皇宫吗?”   季玉山愣了好一会儿,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晚到了一些,是因为我带着人去追击季家人了。”南流景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季玉山耳里,却比惊雷还要让他惊惧,“我说了要问罪季家满门,你们季家的人,就一个都别想走脱!”   “季玉山,任你千般谋划,任你权势再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只是小道罢了。”   季玉山瞳孔猛地睁大,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最后一道后手会被南流景察觉到。   豆大的雨砸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抬头,却只觉眼前一切明灭不定。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将天地照得明亮无比,但季玉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浑浊的双眼一点点暗下,抬起的头颅也一点点无力垂落。   就在他的呼吸即将暂停之际,他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宛若死神最后的催促。   “既然都要死了,那就用你的血,来祭我的剑吧。”   冰冷剑锋破空而来。   剑落血起。   这位权倾朝野二十年,野心勃勃的权臣,依旧如原历史线那般,倒在了同一柄剑下,死在了同一个人手里。 第232章 亡国之君32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平等的事情。   季玉山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被越来越高的积水淹没,与周围那些死去的宫人、叛军、禁卫军没有任何区别。   季贵妃盯着季玉山的尸体,一言不发。   六皇子却忍不住了:“你怎么敢对伯外祖父动手……你怎么敢杀了他……”   南流景将天子剑收入鞘中, 闻言微微偏头去看六皇子, 顺手抹掉脸上的血水。   六皇子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般,反复低语:“季家把持着兵部和户部,连父皇都碍于季家的权势不敢出手……你怎么敢,你凭什么能……”   南流景也没想到季贵妃这般心肠歹毒、手段残忍的人,竟然能养出这样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也许是这些年来永庆帝的退让和软弱, 让六皇子打从心底里认定季家很强大,认定没有人敢随意对季家出手。   但六皇子认定的事情,就是对的吗?   永庆帝不敢动季家,是因为永庆帝害怕季玉山会进行反扑,害怕季玉山会动摇他的皇位。   说白了就是永庆帝心存顾忌。   南流景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和母妃的一场对话。   在很多年前,他一直觉得, 五皇子和六皇子, 都比他拥有更多成为皇帝的资本。   五皇子拥有永庆帝的疼爱,六皇子拥有实力强大的母族。唯独他什么都没有。   但五皇子死在季贵妃手里, 永庆帝从未想过为五皇子报仇;六皇子的母族,今天在他手里灰飞烟灭;只有毫无倚仗的他, 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这突如其来的回忆, 让南流景升起了一丝谈兴。   “权势?我要诛的就是季玉山这样的权臣。把持着兵部和户部?我上位之后,必然要第一个清洗兵部和户部。”   齐明煦在旁边搭腔:“六皇子, 如果你成功继位之后, 顶多又是一个永庆帝。不, 也许你会比永庆帝还要不堪。”   “至少永庆帝没有一个可以影响他、控制他、掣肘他的母妃和母族。而你呢,你根本没有执掌天下的才能和胆魄, 只不过是季贵妃和季玉山名正言顺操纵朝政、掌控天下的傀儡罢了。”   真以为季家的扶持帮助是不需要回报的吗?   真以为季贵妃这种人成为了太后,会甘心居于后宫安详尊荣,不插手前朝政务?   齐思接着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你这种被驯养出来的绵羊,就算看到了雄鹰的风姿,也注定无法理解。”   六皇子脸色青白,唇角开合几下,都发不出声音。   南流景的目光掠过六皇子,看向季贵妃。   比起六皇子,他无疑更关注季贵妃。   季贵妃身上的华服早已被雨水打湿,头发披散,浑身狼狈。   似乎是察觉到了南流景的注视,季贵妃突然抬起头,看着南流景,又像是在透过南流景看着什么人。   “……我特别讨厌你母妃。”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无论容貌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入了京城以后,却处处被你母妃压了一头。”   “好在,我还是有地方胜过她的。我活得比她久,我的孩子过得比她的孩子好。”   “……”沉默一瞬,季贵妃突然发出凄厉的惨笑,“谁知道,二十年过去了,那种被她压了一头的恶心滋味,竟会再次出现。”   笑了好一会儿,季贵妃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   “按照辈分,我也算是你的庶母。”   “本朝重孝道,尤其是天子,当为天下表率。你要是亲自开口处死我,一定会引来无数质疑。”   季贵妃的双手没有被束缚,她用手稍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恢复了往日那种高傲冷漠的姿态。   这二十几年来,她为了家族,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手中沾满了很多人的鲜血。   季贵妃撇了眼六皇子,眸中带着种种数不尽的情绪。   但很快,这种种情绪都化作了决绝。   季贵妃一把拔下发间的金簪,用尽全力刺入自己的咽喉。   “母妃!”   六皇子完全没想到季贵妃会这么做,惊得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想要扑过去,被禁卫军死死摁在原地。   鲜血从伤口处溅出,季贵妃面露痛苦之色。   她直勾勾望着南流景,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季巧儿宁愿死在宫变之日,宁愿随着季家一同覆灭,也绝不愿在失去一切后,如同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   “我只求你留乐儿一条性命……贬为庶人,或者永远圈禁,都可以……他从没有害过人,将来……也绝不可能威胁到你的……你的……”   话未说完,季贵妃已彻底失去气息。   “母妃!!!”   六皇子泪如泉涌,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恐。   这一天下来的变故实在太大了,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还失去了所有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亲人。等待着他的,也许就像母妃刚刚说的那样,贬为庶人,一辈子都被圈禁在某个地方……   南流景对季贵妃的死亡没有任何触动,对季贵妃的选择也没有任何意外。   姚容倒是多说了一句:[季玉山说过一句话。他曾感慨,在季家一众晚辈里,季巧儿是和他最像的那个人,只可惜季巧儿不是男儿身。]   这句话没说错。   至少在面对同样的境地,季贵妃做出了和季玉山同样的选择。   南流景道:“季玉山教出来的儿子全都是废物。在这方面,季贵妃也和季玉山像了个十成十。”   他厌恶季玉山和季贵妃,也同样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六皇子。   姚容哑然失笑,却觉命运有趣。   原历史线里,季玉山和季贵妃同样发动了宫变。永庆帝这个疯子对六皇子几乎没有任何父子之情,他在感觉到自己末路将至时,为了报复季玉山和季贵妃,竟派暗阁首领去刺杀六皇子。   宫变之后,季玉山和季贵妃都活着,六皇子这个本该继承皇位的人却死在了暗阁首领的手里。   所以最后南流景才能继承皇位。   但这一次,一切都完全反过来了。   “把六皇子带下去。”南流景吩咐齐思,“看着一点,别让他自杀。”   “放心吧,我会让人好好盯着的。”齐思应好,扫了眼失魂落魄的六皇子,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要是他敢像季贵妃一样自尽,兴许我还能高看他一眼。”   强势专||制的母亲,很容易会养出软弱无主见的孩子。   六皇子根本就没有自尽的勇气。   ***   六皇子被带下去之后,梁光誉过来了。   梁光誉小声道:“永庆帝一直吵着说要见你,还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南流景笑了笑,道:“梁师父,我要沐浴更衣。”   梁光誉瞬间明白了南流景的心思:“我这就去准备。”   在梁光誉的安排下,南流景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原本湿掉的头发也被宫人一点点擦干了。   梁光誉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套华丽又合身的玄色礼服,让南流景能够换上。   南流景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礼服,戴好发冠和玉佩。   整理好仪容,南流景走出里屋。   齐明煦四人和梁光誉都在外面候着。   南流景在主位落座,吩咐道:“将罪帝南陵带来明光宫。”   永庆帝在碧落宫里等了很久。   这种等待十分难熬,就好像有一柄剑正悬在他的头顶上,他已经能感受到长剑冰冷森然的气息,却不知道剑何时才会真正落下。   终于,这柄剑落下来了。   梁光誉重新折返碧落宫,对永庆帝道:“陛下,殿下愿意见你了。你跟我走吧。”   永庆帝脸色十分难看。   永庆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和暗阁首领,看着梁光誉的目光也非常不善。要不是梁光誉临阵倒戈,他们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   梁光誉道:“陛下要是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只好用些手段将陛下请过去了。”   永庆帝咬牙道:“好,朕可以跟你走,但在此之前,朕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为何要背叛朕?”   “这个问题,陛下不该问我。”   “那应该问谁。”   “陛下应该问一问天下百姓。”   永庆帝脸色变幻莫测,他明白了梁光誉的意思,但根本无法接受:“就因为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理由!?”   梁光誉笑了笑,语气却变得比方才冰冷许多:“请吧。”   永庆帝最后还是认命般跟着梁光誉走了。   内侍总管抱着一个匣子跟在他们身后。   当永庆帝站在大殿之下时,齐明煦四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这位昏聩迟暮的老皇帝,早已被多年酒色掏空了身体。   即使穿着一身龙袍,戴着天子冕旒,也没有半分天子气概,反倒因为浑身湿透而尽显狼狈。   于是齐明煦四人又去看南流景。   永庆帝也在看南流景。   这是他和南流景的第二面。   刚才外面暴雨倾盆,再加上隔得稍微有点远,如今借着殿内明亮的灯火,永庆帝才能够好好打量南流景。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姚家人的长相,可当他看清南流景的相貌时,他心底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南流景长得好像姚家人。   但南流景又不像姚家人。   比起寻常大臣,姚家人更害怕被帝王猜忌,所以姚家人在他面前永远表现得恭敬、谦卑、顺从,从来都不敢抬头正眼看他,更别提像南流景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这种居高临下地审视,永庆帝太熟悉了。   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眼神。 第233章 亡国之君33   烛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大殿之内,一时十分沉默。   永庆帝很不习惯抬头看人,他与南流景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先行妥协:“你能坐在这里见朕,看来季玉山和季贵妃已经被你拿下了。”   南流景淡淡道:“他们已经认罪伏诛了。”   永庆帝脸色一僵。   他知道季玉山和季贵妃肯定赢不了南流景,但他没想到南流景居然会直接解决二人……   夜风喧嚣,永庆帝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凉。   南流景瞧了眼永庆帝的怂样,有些明白他家小舅舅姚盛安的心态了。   他母妃是世间一等一的奇女子。   这个世界上, 只有配不上他母妃的,绝没有他母妃配不上的人。   可偏偏是永庆帝这样的人成为了他血缘上的生父……   察觉到南流景的表情不太好,永庆帝急忙又开口:“朕就要死了。从老六出生起,贵妃就开始给朕下毒。”   “那个毒妇在朕常年用的香料里,混入了一种名为断忧的剧毒。经年累月下来,毒素已经深入朕的五脏六腑。就算没有今天这场宫变, 朕也活不了几年了。”   南流景似笑非笑地看着永庆帝:“所以呢?”   永庆帝对南流景的态度早有心理准备, 除了听到季玉山和季贵妃的死讯略有些失态外,这会儿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平静地朝身后的内侍总管招了招手。   内侍总管抱着一个样式古朴精致的匣子上前。   永庆帝一边打开匣子上的锁,一边为南流景介绍道:“匣上的锁是机关锁, 必须要先用子钥插入锁孔, 向左拧三圈,再复原机关, 最后再用母钥向右拧三圈, 如此才能打开匣子。有一步出错, 都会触发匣子里的自毁装置。”   话音一落,匣子便打开了。   里面装着的东西, 也映入众人眼底——   可以调动暗阁的暗阁令。   可以调动军队的虎符。   天子私印。   以及传国玉玺。   永庆帝轻轻抚摸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象征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季玉山他们在今日发动宫变,为的就是从朕手里得到这几样东西,名正言顺登上皇位。但朕和季家早已不死不休,朕宁愿毁掉它们,也绝不可能让季家得偿所愿。”   永庆帝呼吸沉重了几分,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色,但还是道:“可你不同。”   “说到底,这么多年,是朕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你。”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更加顺利继承皇位。”   齐明煦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永庆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眼下南流景已经胜券在握,所以就不挣扎了?   永庆帝接下来的话语,好像证实了齐明煦几人的猜想:“梁光誉,你过来检查一下这些东西的真伪。”   梁光誉微微一愣,抬头去看南流景。   见南流景颔首,梁光誉才走到内侍总管面前,细致地查看了两遍,才做出判断:“确实都是真的。”   永庆帝道:“那你将这个匣子献给你的主子吧。”   内侍总管直接将匣子塞进梁光誉怀里。   梁光誉只好跨过几级台阶,来到南流景面前,将匣子放到南流景手边。   南流景随手拿起传国玉玺,放在手里把玩,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要给我的?”   永庆帝脸皮一跳。   梁光誉都能从永庆帝的表情读出永庆帝的想法:我给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你就这个反应?   沉默了下,永庆帝道:“你还想要什么?”   南流景问:“传国玉玺都到我手里了,传位诏书写了吗?”   永庆帝有种自己被预判的感觉:“……朕确实写了。”   南流景身体微微前倾:“那将诏书给我吧。”   永庆帝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起来:“这份诏书稍后再给你也不迟。反正朕写出来就是给你的。你说对吧。”   南流景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永庆帝身后的内侍总管突然跪伏在地,痛哭道:“三皇子,老奴知道,您心里一定在埋怨陛下,恨陛下这些年对您不闻不问,留您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有些事情,陛下不愿告诉您,但老奴实在不忍心看你们父子再度隔阂下去了啊。”   永庆帝恼火道:“你这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内侍总管膝行几步,靠得离南流景更近了些:“三皇子,您还记得五皇子吗。”   “从五皇子出生起,他就成为了季贵妃的眼中钉。这些年来,陛下和五皇子生母丽妃都在小心翼翼保护五皇子,但就算如此,五皇子还是糟了季贵妃的毒手。”   “季贵妃和您的生母昭妃关系恶劣,从闺中时就一直不对付。昭妃去世,您的母族尽灭,如果陛下关心您、爱护您,您觉得季贵妃会放过您吗?”   “正是因为陛下刻意装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季贵妃才没有对您痛下杀手,您才能在冷宫里平安长大啊!”   似乎是怕南流景不信,内侍总管再次向前膝行,被齐明煦拦住了才没有靠得更近。   “殿下,您还记得春玉这个人吗。”   “也许您会觉得,春玉是昭妃留给您的人,但奴才要告诉您的是,其实从一开始,春玉就是陛下派去保护昭妃的。在昭妃去世后,春玉又奉陛下之命留在冷宫里照顾您!”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   至少,齐明煦等人没听出漏洞。   永庆帝脸上露出一种秘密被戳破的尴尬:“你这奴才……”   内侍总管第一次仰起头直视南流景,语气决绝:“奴才知道,殿下未必会信这番话,但奴才愿以死明志!”   说罢,内侍总管向着一旁的柱子冲去。   原来他方才几度膝行,不仅仅是为了靠近南流景,也是为了靠近这个石柱。   他距离石柱实在太近,就算齐明煦反应极快,内侍总管也还是一头撞在了石柱上,当场血溅三尺。   齐明煦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内侍总管的脖颈,朝南流景摇头:“没救了。”   永庆帝先是震惊,而后悲伤。   “何至于此!”   “你这奴才,何至于此啊!”   系统在无尽空间里都看呆了:【永庆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它就低头吃个数据薯片的功夫,怎么又死一个!?   姚容道:[继续看下去吧。]   殿上,永庆帝还在为内侍总管的死捶胸顿足:“你跟在朕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现在就为了这点小事自绝……傻啊,你真是傻啊……”   “就算你以死明志,难道老三这孩子就会信了吗,朕和他的隔阂如此之深,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   南流景右手支着下颚,静静听着永庆帝的话语,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饰演一场无厘头闹剧。   等永庆帝哭得差不多了,南流景问:“接下来又是什么戏码?”   永庆帝哭声一收,抬头怒视南流景:“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朕在骗你?”   “好,你刚刚不是问朕要传位诏书吗,朕这就给你!”   “有了这个诏书,从此以后,你就是大烨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天子了!”   永庆帝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道明黄色诏书。   原本是想要递给梁光誉的,但实在是气不过,永庆帝干脆将诏书丢到了地上,任由诏书滚动到台阶之下。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诏书上。   南流景起身,亲自走到台阶之下,弯腰捡起诏书,缓缓打开。   诏书显然是新写的,墨迹还未完全干涸,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三皇子南流景仁爱孝顺,当封为储君,即日继位。   永庆帝声音冰冷:“你看完诏书了吧?觉得哪里有问题?可还需要朕重新给你写一道新的?”   南流景合上诏书:“你想要什么?”   永庆帝沉默了下,声音变得柔和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自称朕:“我这一生,活得糊涂。虽然是出于保护你的心态将你放在冷宫里,却仍然是亏欠于你的。这些东西,就算是我给你的补偿了。”   “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你的一生还很漫长,我不希望你永远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之中。如果可以的话……看在我没有多少年可活的份上,你能不能……”   永庆帝的神情复杂又温和,期待又忐忑:“……能不能唤我一声父皇。”   南流景垂下眼,重新看向那道诏书。   系统瞬间紧张起来了:【原来永庆帝在这里等着呢!一个劲打感情牌,还将这些东西都传给南流景……天呐,根据我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来看,父子两在这个时候一笑泯恩仇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姚容心说,系统平时看的东西还挺杂。   [他不会开口喊的。]   姚容自信道:[我的孩子,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南流景终于抬起了眼。幽幽烛火被长而卷翘的睫毛过滤,悉数洒在他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里。   也许有人会被这种刻意的温情与怀柔所打动,但他不会。   他的意志,绝不会被虚情假意轻易左右。   “你凭什么觉得,你把这些东西给了我,我就应该感激你?”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认为我是一个容易糊弄、心软的人?”   “南陵,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的算盘吗。一旦我接受了这封诏书,成为了大烨的天子,你就是大烨的太上皇。毕竟在所有人看来,这天下是你送到我手里的,父子之间就算有再大的仇恨,也都应该就此一笔勾销了才对。”   可这种他根本就不需要的虚情假意,要之何用?南流景走到宫灯旁边,将诏书放到宫灯之上,任由火舌一点点将它吞没。 第234章 亡国之君34   南流景的反应, 完全出乎永庆帝意料。他呆呆望着南流景,一时间竟忘了做任何反应。   梁光誉等人也被南流景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只是出于对南流景的信任, 才没有开口说什么。   眼看着诏书被烧了大半, 永庆帝终于回过神来。他额头青筋直跳,震惊道:“你疯了吗,烧了这道诏书对你有什么好处?”   南流景将诏书丢进火盆里,让齐思带下去处理干净。他用帕子擦掉残留在指尖的灰烬,转身去看永庆帝:“不装了?”   永庆帝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南流景走回主座, 理了理衣摆,从容坐下:“不得不说,你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南流景用手托着下巴,一条条分析起来。   “从我带着梁师父出现在皇宫那一刻,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一定是这场宫变最后的胜利者。”   “你知道我恨你, 也知道我有废帝之心, 一旦我掌权,你的结局未必会比季玉山好到哪里去。所以你决定以退为进。”   “第一步, 你先向我示弱,说你中了断忧之毒, 最多只剩下几年寿命。”   “第二步, 你拿出足够份量的筹码。暗阁令、虎符、天子私印、传国玉玺,这些东西都是天子身份的象征。”   “第三步, 让内侍总管跳出来, 解释这么多年你对我不闻不问的缘由。”   “春玉姑姑早就死了, 我根本无法去查证她的真实身份。再加上内侍总管说完这番话后,就直接一头撞死在了我面前, 用自己的性命去增加这番话的可信度。”   “只要我心生出怀疑和希冀,哪怕只有一点点,你的目的也达成了。”   “第四步,你将传位诏书赠予我,将皇位奉到我的面前。”   “一环接着一环,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提出的要求只是让我唤你一声父皇。”   说到这儿,南流景看向一旁的齐明煦等人:“永庆帝付出了这么多,所求不过是我唤他一声父皇,这个要求听起来好像不过分吧?”   蒋定差点儿就要点头了。   李观棋眼疾手快,狠狠扯住蒋定的头发。   蒋定哎呦一声,捂着自己的头,不敢再做出任何反应。   南流景眼眸微微一弯:“蒋三哥的反应,其实也代表着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反应。这个要求,好像是不过分。”   “但——”   在说到这里时,南流景的语气急转直下,神情霎那间冷硬如霜:“如果我开口唤了这一声父皇,接受了永庆帝写下的传位诏书,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他承认了永庆帝是他的君父,他是永庆帝的儿臣。   他承认了他的皇位是从永庆帝手里继承过来的。   如此,他还能像以前一样,义正言辞地审判永庆帝,要永庆帝下罪己诏向全天下人谢罪吗。   他还能像以前一样,不尊奉永庆帝为太上皇吗。   只要他敢逼迫永庆帝,只要他敢慢待永庆帝,孝道的帽子就会死死扣到他头上。   这并非他想得太多,又或者是他在阴谋论,而是确确实实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退。   他决不允许自己被这样的假仁假义蒙骗,更不可能与永庆帝达成任何和解。否则,他在过去十几年所遭受的一切,他母妃和姚家的仇恨,还有那些被永庆帝辜负的天下百姓,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南流景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永庆帝身上:“当年五皇子还活着的时候,你就总表现得对五皇子比对六皇子更好。还总喜欢在六皇子面前夸奖五皇子,让六皇子好好向五皇子学习。”   “你报复不了季贵妃,就利用六皇子对你的濡慕之情,通过这种小手段去打击他,伤害他,进而达到报复季贵妃的目的。”   就是从那时起,南流景彻底看透了永庆帝的自私凉薄。   永庆帝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小在冷宫里长大,很有可能是个缺爱的人,所以你就把你用在六皇子身上的手段,如法炮制用到了我的身上?”   “真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没有人看得出来吗。”   如果南流景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关怀,也许他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永庆帝的意图。   但他见识过不夹带任何算计、不掺杂任何私心的爱。   他就是被这样的爱包围着长大的人。   永庆帝希望用这番惺惺作态来换他态度软化,但永庆帝不知道的是,这番作态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南流景对永庆帝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方才你说的那一大段话里,只有一句话是对的。”   “感谢你多年不闻不问,我才没有被季贵妃迫害,没有成为你的傀儡,没有受到你的影响,长成你这样虚伪、昏庸且无能之人。”   齐明煦几人傻眼了。   他们没有蒋定那么傻,但要不是听了南流景的分析,他们也没办法品出其中微妙。   永庆帝几乎暴跳如雷。   南流景这番说辞,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有什么区别!   如果南流景知道永庆帝心中所想,一定得说一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系统夸奖道:【这孩子也太清醒了。】   它看过的那些影视作品里,无论主人公在家庭里受到了多少伤害和冷待,到了最后,主人公一定会与家庭和解,迎来大团圆结局。   也许有时候与亲人和解,是为了放过自己,让自己能从家庭困境里走出来,但并非所有伤害都值得被原谅。   至少永庆帝这样的人渣是绝对不值得被原谅的。   姚容笑道:[需要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吗。这可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天下共主。]   【也对,就南陵这点儿小道行,还想PUA我们未来的皇帝陛下?】   ***   永庆帝的脸都涨成了青紫色。   他已经被南流景扒了个干干净净,所以也懒得再装了,放弃从情谊去糊弄南流景,转而从利益去说服南流景。   “如果朕是你,朕一定会收下那道诏书。”   “现在宫里的消息还没有扩散。”   “一旦消息传开,朝臣知道你就是姚南,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看待你?青史又会如何评价你?你明明可以用一种更简单更轻松的方式来获得一切,又为何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永庆帝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意味深长道:“年轻人,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就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莫及的事情。”   南流景冷笑:“朝臣如何评判我,我不知道。”   “青史如何评价我,我不在意。”   “我不在乎千秋万世的盛名,我只要眼下的公道,我只要未来一百年的太平盛世,我只要我这一生问心无愧,不负天下。”   “但你放心,朝臣会如何看待你,青史会如何评价你,我已经能预见了。”   堵得永庆帝再次说不出话来,南流景继续开口。   他替自己质问,替他母妃质问,也替这天下万民质问。   “明知姚家冤屈,却不为忠臣主持公道。”   “养大季家的野心,却无法遏制他们,最终让朝政落入季玉山之手。”   “如屈建白这样的贤臣,就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在朝廷里寻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明知季贵妃在后宫残害妃嫔,甚至亲手害死了你的皇嗣,你却不思悔改。”   “拿到了季玉山通敌叛国的罪证,却没有第一时间治他的罪,公然践踏刑法律令,让朝廷进一步失去民心。”   “在我看来,今日这场宫变,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你将大烨王朝推向了深渊。”   “放肆!”永庆帝色厉内荏,“只要朕一日没有退位,你一日没有继位,朕都是大烨的天子。你敢审判天子?”   南流景反问:“如果天子有罪,为何不能审判天子?”   他开始一一细数永庆帝的罪过:“你在位这么多年,做出的恶事不计其数,做出的功绩却几近于无。”   “你可知道大烨人口始终在锐减?苛捐杂税越来越多,每年收缴上来的赋税却越来越少?有多少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你可知道今年黄河决堤,直接损失了多少农田,直接造成了多少民众受灾?”   “如果觉得这些问题问得太广,那你可知道今年的米价相较去年涨了多少?”   “大烨朝历代皇帝若是知道后世出了你这样一个不肖子孙,他们九泉之下怕是都不能瞑目。”   这些问题,永庆帝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愈发恼羞成怒,指着南流景破口大骂。   看着神情扭曲癫狂的永庆帝,南流景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早已无颜活在这个世间。”   “而且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死得太体面,以免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无法对列祖列宗交代。”   “行了,外面的雨快停了,我们的谈话也该到此为止了。”南流景从旁边取来一道空白的诏书,“我不需要你写什么传位诏书,但这罪己诏,你还是要写的——还姚家清白,向天下人承认罪行,宣布退位。”   永庆帝充分体现了死不悔改的精神:“朕何罪之有,朕只不过是受到了季玉山的钳制,受到了季贵妃的蒙蔽,受到了那些利欲熏心之辈的欺瞒。”   “而且,你不是不愿受朕的恩惠吗,那你为何要收下朕给的那个木匣!”   南流景朝齐明煦使了个眼色。   齐明煦立刻上前,将永庆帝摁倒在地。   南流景起身,走到永庆帝面前,一脚踩在永庆帝的肩膀上:“暗阁不是你的所有物,暗阁是为皇帝保驾护航的机构。”   “军队也不是你的所有物,军队是大烨朝的军队。”   “至于传国玉玺和天子私印,就更是如此。”   这些东西,是给“皇帝”这个身份的。   所以永庆帝这种“我给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你受到了我的恩惠”的言论,真让南流景腻歪。   “东西给了我,才能发挥它们真正的价值,你总算是做了一件对得起大烨列祖列宗的事情。这么一想,应该是你受了我的恩惠才对。” 第235章 亡国之君35   无论是从情谊入手, 还是从利益入手,永庆帝都无法说服南流景。   肩膀和膝盖传来的剧烈疼痛,向永庆帝清晰传达出这样一个信号:眼前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少年, 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既然如此, 永庆帝也懒得再忍让了。   这罪己诏,他是绝对不可能写的。   他不仅不写,还在旁边口出狂言,各种侮辱性的言语不堪入耳。   南流景唇角微微上挑,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他在永庆帝面前蹲了下来, 双手轻轻摁住永庆帝的头。   “你要做……唔……”   永庆帝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下颚好像失去了知觉。   南流景凝视着永庆帝的眼睛,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永庆帝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打湿。   “骂我可以,但谁允许你折辱我母妃的。”   “现在只是让你下巴脱臼,要是以后再敢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你的舌头也没必要留着了。”   威慑住永庆帝, 南流景这才扭头看向齐明煦:“去看看小舅舅进宫了吗。”   齐明煦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扶着姚盛安走了进来。   “小舅舅, 你来了。”南流景道。   永庆帝霍地抬头,盯着姚盛安瞧了好一会儿, 才从姚盛安的五官轮廓依稀认出他来。   姚盛安刚才进宫的时候, 已经看到了季玉山和季贵妃的尸体。这会儿瞧见永庆帝跪在地上,他心中只觉畅快。   “你急忙寻我进宫, 所为何事?”姚盛安问。   “是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小舅舅。”南流景将空白诏书递给姚盛安, “我们这位皇帝陛下, 直到现在都没能认清自己的过错,不愿意写下罪己诏, 小舅舅来代他写吧。”   姚盛安微愣:“这是不是于礼不合……”   南流景道:“我说无妨就无妨。”   旁边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姚盛安接过空白诏书,走到桌案前。   在姚盛安准备提笔写字时,南流景突然开口,吩咐齐明煦:“齐大哥,你将永庆帝带到桌案前跪着磕头忏悔,罪己诏何时写完,就何时停下。”   永庆帝没想到南流景会这么做,吓得瞪大了双眼。   齐明煦将永庆帝拽到桌案前,双手一按一松,永庆帝再挣扎,这头也结结实实磕了下去。   每一下都磕得砰砰作响。   南流景满意地点点头,对姚盛安道:“小舅舅,慢慢写。将你知道的永庆帝的所有罪行,都一一写出来。”   “一道罪己诏不够,那就写两道;两道不够,那就再多写几道。”   “等这些罪己诏写完,我会将它们昭告天下,还会将它们一字不改地写进史书里,放到皇陵里。”   姚盛安心中愈发痛快。   这份痛快落到他的笔端,就化成了酣畅淋漓、直抒胸臆的文字。   两道罪己诏已尽,罪帝南陵的罪行依旧没有写完。   四道罪己诏,仍觉有罪。   连着下了五道罪己诏,姚盛安才开始慢悠悠收尾。   而跪在下首的永庆帝,已经磕得头破血流。   “我写完了。”   片刻,姚盛安停笔,转头去看南流景:“接下来要做什么?”   南流景取出传国玉玺,用永庆帝的手握住传国玉玺,而后,他用双手托起永庆帝的手,帮永庆帝在每道罪己诏上都盖了章。   做好这一切,南流景收起传国玉玺。   “将罪帝……”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南流景改口:“将废帝南陵带下去,与六皇子南乐暂时关押在一起。”   审判完了季玉山、季贵妃和永庆帝这三个罪魁祸首,也是时候去清算其他人。   南流景道:“梁光誉,齐明煦,齐思听令。”   三人抱拳行礼:“臣在。”   南流景将三份名单分别递给三人:“趁着雨还没有停,带齐人马,清缴季玉山同党。天亮之前,将名单里的所有人缉拿归案。”   并不是说季玉山的同党都是坏人。   季玉山把持朝政太久了,朝中很多官员为了能够安心做官,或多或少都会和季家有接触,甚至是直接进行站队。   如果一棒子打死所有官员,那未免会让人寒心。   所以南流景拿出来的这份名单,是经过暗阁调查的,有确凿罪证的一批官员。   不趁着如今局势未定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大清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将大烨王朝比作一颗苍天大树,天下黎民就是树根,那些贪官污吏就是害虫。   失去了民心,大树就会根基不稳。   稍微来场暴风雨,大树就会被掀翻。   所以想要让大树生长得更好,想要让大树变得更生机勃勃,就需要想办法稳定民心。   而那些覆盖在树上的蛀虫,便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大树的生机以强壮自身。   不下一剂猛药清除他们,大树很难恢复生机。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就是举起屠刀铲除祸害的最好时刻。   ***   原本有了转小势头的暴雨,仿佛预感到了京都即将发生的事情般,再度席卷而来。   此时已是深夜,帝都却无人入眠。   没来得及退去的积水铺满街道,只要有人经过这里,都会掀起哗啦啦水声。而这种哗啦啦的嘈杂声响,从这场雨开始下起来时,就没有消停过。   没有人看见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猜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暴雨与杀戮,沉闷与惊慌,构成了京都百姓对这一夜的所有印象。   当天边露出一点点拂晓之光,暴雨逐渐停歇,这场杀伐也进入到了最后尾声。   有胆子比较大的百姓推开窗户,探头向外看去,却觉街道上的一切都与平时无异。顶多就是暴雨之后街道变得脏乱了一些。   只有那些有资格出现在大朝会上的官员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昨天深夜,有禁卫军硬生生敲开所有官员的家门,犯事的当场带走,没犯事的都被告知今天要按时来皇宫参加大朝会。   官员们按照平时的位置站着,放眼望去,整个大朝会几乎空掉了四分之一的人。   这四分之一的人去了哪里……大家都心中有数,不会傻乎乎问出来。   “户部尚书、户部左右侍郎,兵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都没有出现。”   “季家的人也没有出现。”   一些站位比较近、关系也比较好的大臣们互相交换着信息。   很明显,昨天那场权力的角逐里,季家落败了。   “昨天来府上知会我的,是禁卫军。”   “宫中井然有序,禁卫军和暗阁的实力都应该保存下来了,没有出现太大损伤。”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从一些细节就能猜到大概的走向。   “难不成最后胜者是……陛下?”   就在其中一些人刚刚得出结论时,一队装备精良的禁卫军护卫着一行人从偏殿走进来。   当那一行人绕过垂落的帷幔,出现在一众朝臣面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落在为首之人身上。   少年穿着王侯级别的玄色礼服,腰佩长剑。   许是昨夜没怎么睡好,他眼下带着淡淡的倦怠之意。然而当他一抬眼,那股倦意便转瞬无踪,只余万年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积雪般的冰冷彻骨,压得殿下众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再随意直视他的容貌。   但那短暂的打量,已经足够众人猜出他的身份——   镇北王,姚南。   所以最终的胜者不是季玉山,也不是永庆帝,而是镇北王?   南流景站在大殿之上,站在龙椅旁边,将下方众人的反应尽纳眼底,这才开口脱去自己的马甲。   当知道南流景的真实身份后,众人纷纷面露震惊之色。   南流景命人在龙椅旁边加了张凳子,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道:“今天将大家召集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知会大家。”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季家的处理。   第二件事情,是为姚家平反。   对于前面两件事情,众人都没有异议。但对接下来的事情,众人反应就非常大了。   因为南流景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那五道罪己诏。   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礼部尚书表示质疑:“三皇子殿下,敢问这些罪己诏,可是陛下所书?”   南流景微微一笑,没有隐瞒:“不是,是我命人所写。”   底下的哗然声更大了。   就算有南流景在上面压着,不少人还是窃窃私语起来。   “三皇子殿下,这与礼制不合啊。”礼部尚书道。   “确实与礼制不合。”南流景轻轻叹气,又问,“这位大人叫什么名字?”   听说了对方的名字后,南流景点点头:“他不肯认罪,我只好帮他向天下百姓认错,让天下百姓彻底认清他的真面目。”   “如果江大人觉得与礼制不合,不如你帮我去劝劝他,让他乖乖写下这几道罪己诏?”   礼部尚书面色一僵。   这……   这是他能劝得动的吗!   南流景状似不解:“怎么?礼制没有告诉江大人该如何劝永庆帝吗?”   礼部尚书还没有说话,负责掌管皇家宗族事务的宗人府宗正礼亲王开口道:“殿下,您是臣,陛下是君。”   “您是儿子,陛下是父亲。无论是从尊卑还是从孝道,您都不应该做出这种令皇家蒙羞,令天下人耻笑的事情。”   站在南流景旁边的齐明煦唇角泛起冷笑。   南小兄弟在冷宫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怎么没见礼亲王站出来说永庆帝的所作所为有问题?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面色不善。   尤其是齐思,已经琢磨着过些时候给礼亲王套个麻袋。   礼亲王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吃人的目光,挺直腰杆,浑身透出一股大义凛然、威武不能屈的气势。   南流景一点儿也不恼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礼亲王对吧?”   确认了礼亲王的身份,南流景同样点了点头。   “既然我说的第三件事情让大家反应这么激烈,那我们暂时将这五道罪己诏放到一边,先来说第四件事情。”   “这第四件事情,与礼亲王你也有点关系。”   “我记得,我出生那会儿,因为永庆帝的厌恶,我一直没有上过皇家族谱。所以我其实,算不得皇室中人。”   听到这儿的时候,不知为何,礼亲王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姚南这个身份,我用了很多年,已经用习惯了,北地的老百姓也都只知姚南不知南流景。”   南流景以前听姚容说过一种理论,叫开窗理论。   如果他说屋子太暗,必须要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他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注]   想要让朝中一些老古板接受五道罪己诏很难,但只要他说自己要拆掉整个屋顶,这些老古板肯定就愿意开窗了。   所以,南流景继续道:“我想着,倒不如将错就错,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和户籍就落到姚家那里去吧。大家就当三皇子南流景早已病死在了冷宫里,我只是姚家遗孤姚南。”   南流景还不忘点名。   “礼亲王,您以为如何呢?”   他这句话,要多温和有多温和,要多礼貌有多礼貌。   但礼亲王只觉得这是恶鬼在低语。   他觉得如何!   他觉得这个提议真是糟糕透了啊!!!   他为什么能被封为亲王,为什么能成为宗人府宗正?   是因为他能力有多强吗。   呵,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活了大几十年,从来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他能活得这么滋润,仅仅是因为他姓南,是皇帝的亲叔叔。   这么长时间过去,就算再不清楚情况的人,也都知道京都已经完全被南流景控制了。   如果南流景真的将户籍落到姚家,第一个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的就是礼亲王。   礼亲王几乎都要哭了,却不得不强挤出笑容:“三皇子殿下,您说笑了。我现在立刻马上回去开祠堂,将您的名字添到族谱上,您看如何?”   齐明煦四人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就连一向训练有素的梁光誉也都有些破功。   南流景摇头:“我怎么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开玩笑呢?不劳烦你开你们南家的祠堂了,要开也是开姚家的祠堂嘛。”   “正好,给姚家平反之后,我可以给外祖父姚老将军……哦不对,如果我将户籍落在姚家,我应该称姚老将军为祖父才是。”   礼亲王:!   礼亲王这下不敢再拿孝道压南流景了。   要是把南流景逼急了,南流景真的改姓姚了怎么办?   轻轻松松说退礼亲王,南流景的目光转向礼部尚书,露出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我此次起兵的目的都差不多达成了,等我的户籍落好之后,我就回北地当我的镇北王。这江山还是得留给姓南的人来继承。”   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勉强笑道:“殿下说笑了,您平定祸乱,为朝廷铲除奸臣,这帝王之位非您莫属。”   想要扶持其他人上位?   敢动这个念头的人,可曾问过城中的禁卫军和城外的北地军队。   “我确实是在说笑的。”南流景道,“只是我想着,我改了姓,不再是大烨皇室,这国号也是时候改一改了吧。”   礼部尚书:!!   方才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礼部尚书,这会儿是真的大惊失色。   改国号!?   这不是要他们当亡国奴吗!   南流景身体往后一仰,露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比起当大烨的第九个皇帝,还是当王朝的开国君王更好。”   “不会被所谓的君臣尊卑之道压制着,也不会被什么祖宗礼制束缚着,想要审问谁就能审问谁,想要治谁的罪就能治谁的罪,你们说是不是?”   齐明煦已然明白了南流景的心意,笑着接道:“公子所言甚至。若公子打算开创新的王朝,北地一十六城和北地十万军队皆会誓死追随公子。”   满朝文武:!!!   满朝文武不敢直视南流景,就纷纷去怒视齐明煦,在心里疯狂给齐明煦贴上诸如“奸佞”、“小人”、“居心叵测”的标签。   齐思也凑趣道:“公子,我觉得梁这个国号不错。”   李观棋说:“我们是从永宁城起兵的,不如就取其中的宁字作为国号吧。”   蒋定疑惑:“那为什么不叫北啊?我们不是从北地起兵的吗?”   满朝文武:四大奸臣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改换国号之事!这是完全没把他们这些大烨朝臣放在眼里啊!!!   是他们有罪。   他们竟然让这种小人近了三皇子的身,让这种小人成为了三皇子的亲信。   瞧见底下的气氛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南流景抬起手,握拳抵在唇边,强压着笑意道:“我看诸位大人也有些累了,那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了,你们回去休息,我去找姚盛安大人聊聊过继和入籍的事情。”   看着南流景潇洒离去的背影,诸位大人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别去啊!   就在南流景快走下台阶时,他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再次折返回龙椅旁边,宣布道:“三日后我们再开一次大朝会,聊聊罪己诏和改名换姓的事情,统一一下意见。”   话落,南流景不管底下众人的反应如何,这回是真的走了。   齐明煦几人也都跟着南流景一起离开。   只有梁光誉反应慢了一拍,被一众大臣们硬生生堵在原地。   ***   雨后天晴,空气十分清新,阳光也十分舒适。   南流景将问题抛回给满朝文武后,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齐明煦他们都有事情要忙,只有南流景偷得浮生半日闲,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散步。   “我在皇宫里生活了十几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足这些宫殿。”南流景对姚容说。   姚容道:[我以前也没怎么来过这里。]   “那母妃认得路吗?”   [如果你是问我走去冷宫的路,那我认得。]   南流景笑了笑:“果然瞒不住母妃,我确实是想回长信宫看看。”   他想念他的柿子树,和他那满树柿子了。   [那就按我说的走吧。]   二十年过去,皇宫有不少地方都做了调整,整体布局却没有变化,所以大致路线姚容还是能说出来的。   南流景走得并不快,不时跟姚容说起他小时候的趣事。   从前朝通往后宫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狭长的红色甬道。   南流景站在甬道入口,眺望甬道尽头,回忆道:“我小的时候,经常站在另一头眺望这一头。但我从来不敢踏足这条路。”   姚容一直在安静倾听他说话,闻言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的地方,这条红色甬道对那时的我来说,太长,太高,太狭窄了,仿佛走进里面,就会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姚容跟随着南流景的视角一起打量这条甬道:[我陪你走一走这条路吧。]   南流景迈步而入。   等他走到甬道最中间的时候,姚容问:[现在感觉如何?]   南流景拨开拦住他去路的枝叶:“感觉很好。”   [以前的你太弱小了,所以你会觉得皇宫很可怕。但现在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你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然不会觉得害怕了。]   “母妃所言甚是。”   南流景加快脚步,走完了这条甬道。   他站在甬道尽头,回望来时的路。   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洒在红色的甬道上,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得极长。南流景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在夹缝里窥见了八年前还没有与母妃重逢的自己。   是的,他更愿意用“久别重逢”这个词来形容他和母妃的初见。   八年前,十二岁的少年站在这里,正在为今天的一顿饭和冬天的一条棉衣而发愁。   岁月悠悠转瞬即逝,将满二十岁的他站在同一个地方,已经在为天下人的温饱问题而发愁。   这条甬道见证了他最幸运的八年。   南流景低声道:“我喜欢这条路。”   姚容也不问他原因,只道:[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过来这边散步。]   在宫道稍微驻足片刻,南流景和姚容再次出发。   走了足足一刻钟,他们才来到长信宫附近。   通往长信宫的那条小路已经杂草横生,好在这会儿是冬天,杂草基本都干枯了。   南流景踩过满地枯草,终于来到长信宫外。   多年无人居住打理,长信宫的墙体已经开始斑驳脱落。   过年时贴的倒“福”还贴在宫门上,只是早已在风吹日晒中褪去了原本的鲜红。   南流景缓缓推开宫门。   与外面的荒凉衰败不同,长信宫里面被打理得很好。   里面的一草一木,几乎都还是南流景记忆里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当年那棵新栽下的柿子树,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棵四米高的大树。   南流景绕着两棵柿子树转了一圈,学着少年时的模样,席地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红彤彤的柿子,乐此不疲地数着今年树上到底打了多少个柿子。   然而,今年确实是一个丰收年。   满树的柿子看得南流景眼花缭乱,来来回回数了三次都没有数好,最终只能无奈宣告放弃。   系统玩心大起,直接对准两棵柿子树一通扫描,不到一秒就得到了准确无误的数据:【宿主,你可以将这个数据告诉南流景。】   姚容忍不住笑了:[他数柿子,是为了在故地重游时寻找当年数柿子的心情,而非执着于一个确切的数字。]   不过姚容还是按照系统说的,将数据转告给了南流景。   南流景对比了下往年的柿子数量,惊叹道:“今年产量高了好多啊,多亏了梁师父一直过来帮我照料它们。为了感谢梁师父,我决定等这些柿子摘下来后,多给梁师父送一箩筐。”   姚容夸道:[这个礼物不错。]   南流景神采奕奕,双手支在身后:“我也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右手稍一用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今年的头一批柿子,是属于母妃你的。”   身上的礼服非常影响活动,好在南流景没有丢下自己的爬树技能,三两下就爬到了柿子树上,摘下一个他早就看中的红柿子。   “母妃,这个给你。”   柿子从南流景手里消失,但紧接着,南流景又感觉到掌心一沉。   一袋奶糖静静躺在他的手里。   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交换,已经很少出现过了。   南流景抿唇轻笑,取出一颗撕开包装。   无尽空间里,姚容用水果刀削好皮后,尝了一口柿子:[这棵树结的柿子,似乎比上一棵结的甜。]   “真的吗?那我也要试试。”   南流景也伸手给自己摘了一个柿子。   但摘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边没带任何削皮工具。   [我这儿有刀。]   “不用了。”南流景用手帕将柿子表皮擦干净,直接用嘴咬开柿子。   柿子皮的涩意和柿子果肉的甜意同时在他嘴里蔓延开。   他也不在意这股涩意,一口接着一口解决掉手里的柿子。   吃完柿子之后,南流景从树上下来,准备回去找人来摘柿子。   离开长信宫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这座笼罩在夕阳之下的宫殿。   南流景突然道:“母妃,等以后朝中事务都梳理清楚了,百姓的生活重新恢复秩序了,我打算重新翻修长信宫。”   姚容微愣,下意识问:[你要将长信宫翻修成什么样?]   “我想想啊……”   “长信宫太破旧了,就算翻修估计也住不了人,还是多花一点钱直接将它推平,然后在它的原基础上重新建一座宫殿吧。”   姚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摘星宫的名字。   她垂下眼帘,尽量不透出太多情绪:[如果要建一座新的宫殿,肯定要取新的名字吧。你想好这座宫殿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想呢。”南流景哭笑不得。   新宫殿连个影子都没有,现在就取名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过——”   南流景话音一顿:“如果真要给宫殿取一个名字的话,我应该会叫它,摘星宫。” 第236章 亡国之君36   历史总在某些时刻惊人相似。   譬如南流景还是想要推平冷宫, 在冷宫这块区域大兴土木,建造一座新的宫殿。   再譬如,这座宫殿的名字还是叫摘星宫。   [摘星宫这个名字,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姚容问出了心中一直存在的困惑。   南流景将左手背在身后, 右手竖起食指晃了晃:“我先卖个关子。等到宫成之日,母妃你就知道答案了。”   他这么说了,姚容也不好再追问。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南流景叫来几个禁卫军,跟他一起去长信宫摘柿子。   几人合力之下, 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两棵树上的柿子就都摘完了。   那些没熟的柿子都被抬去捂熟,已经熟了的柿子被南流景亲自分成了很多份送人。   他没有厚此薄彼。   除了梁光誉和齐明煦这些心腹外,朝中不少文武大臣也都收到了柿子。   得知这柿子是产自南流景种的柿子树,而且这柿子还是南流景亲自摘下来挑选好的,不少大臣都有种荣幸之感。   尤其是那些官职不高的臣子, 更是满心欢喜。   三皇子为什么不送其他官员柿子, 偏偏送了他们呢?这说明他们平时的表现都被三皇子看在了眼里啊!   而那些没有收到柿子的,比如礼亲王和礼部尚书等人, 都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听说了众人的反应,南流景不过一笑了之, 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姚容却有些感慨。   当年南流景想要送出柿子, 这份心意却被人弃之如敝履。   如今,朝中人人都以能收到他送的柿子为荣。   ***   接下来三天时间里, 南流景一直在忙着梳理朝中事务, 忙着熟悉朝中大臣。   永庆帝和六皇子这两个人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 直到听说永庆帝苏醒之后和六皇子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南流景才想起这两个人。   “结果如何?”   “六皇子将永庆帝打伤了。”   南流景将两人关在一起, 本就有让他们狗咬狗的意思,闻言只淡淡道:“别闹出人命就行。”又继续忙碌去了。   与此同时,朝中大臣们也没有闲着。   他们正忙着跑来跑去堵人。   他们先是堵住梁光誉,想要从梁光誉那里探听消息。   比如说梁光誉什么时候倒戈向南流景了,再比如说永庆帝如今情况如何。   梁光誉滑得跟泥鳅似的,看似说了很多,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透露。   朝中大臣们又跑去堵姚盛安,哭喊着让姚盛安别开祠堂。   姚盛安被他们吵得不行,干脆闭门谢客。   眼看着明天就要再次召开大朝会了,礼亲王连夜将礼部尚书等人叫到他的府邸。   众人一见面,先是抱头唉声叹气起来。   但抱怨完了,事情也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吧。   礼亲王无疑是表现得最积极的一个人。看着众人都不说话,他轻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主动开口道:“三皇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我们不同意他问永庆帝的罪,他就要改名换姓,今天齐明煦还问我,觉得宁这个国号如何。”   礼部尚书头疼:“你们说,三皇子为什么非要治永庆帝的罪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翰林院掌院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特意进了宫,将利害关系都陈述给了三皇子听,你们知道他回答我什么吗?”   “什么?”   “三皇子说,他要为天下人讨一个公道。季玉山和季贵妃已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永庆帝承担不起皇帝的责任,总不能逃脱掉自己的罪责。”   公道这个东西,在世间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没有利益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总有一些人将它看得比性命还重。   而这个人,恰好还拥有讨要公道的实力……   在众人愣神之际,翰林院掌院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天上那轮皎皎孤月,感慨道:“在座诸位与我相识几十载,都知道我年少时家境贫寒,是靠着给县令公子当伴读才能够读书识字。”   “那时,我曾在书上读过一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但从求学到入朝为官再到进入内阁,我都从来没有信过这句话。”   无数画面从翰林院掌院眼前划过,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因为学得比县令公子好,得了夫子一句夸奖,就被恼羞成怒的县令公子打断右手,险些再也不能提笔写字的陈年旧事。   天子与庶民怎么会一样呢?   别说天子了,就算是县令公子犯了错,难道还有人会因为一个小小伴读折了右手、险些毁掉前程的事情,去责罚县令公子吗?   但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   他清楚所有的利害,也知道审判永庆帝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影响,但他还是顶着满朝的压力,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站了出来,只为了向天下人证明这句话。   “这几十年里,你我身处于水深火热的党争之中,只能明哲保身。”   “但你我是不是在这样的朝廷里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讨要公道是没有错的。阻拦他人讨要公道,才是错的。”   说完这番话后,翰林院掌院只觉心胸开阔,那股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诸位,我已经决定支持三皇子,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目送着潇洒离去的翰林院掌院,礼亲王和礼部尚书等人面面相觑。   “我也告辞了。”   “同去同去。”   眼看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礼部尚书也缓缓站了起来,向礼亲王行礼离去。   礼亲王在后面“哎”了半天,都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看着满桌放冷的茶水,礼亲王气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将茶杯重重放到桌面上。   “哼,你们这些人跑得那么快,是觉得本王不会做出和你们一样的选择?”   虽然他是永庆帝的亲叔叔,但他和永庆帝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他当时在朝堂上站出来反对南流景,只是觉得这么做有损皇家威仪。   事实上,礼亲王比翰林院掌院他们都更希望南家江山安稳。   只有南家江山安稳了,他才能继续当他的富贵闲散亲王。   “陛下在位时,大烨已经有了亡国之兆……只要三皇子能延续大烨气数,那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第二天的大朝会上,礼亲王出乎众人意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南流景。   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等人也都纷纷改口支持。   连朝中的顽固派都同意了此举,其他官员自然也没有异议。   南流景亲自宣读那五道罪己诏。   他不仅仅只是宣读诏书,在提及任何一项罪名时,他都会向众人出示相应的罪证。   念完五道罪己诏,南流景道:“我亲自宣读罪己诏,是想要让大家都听一听永庆帝犯过什么罪。”   “但我不是刑部尚书,不是大理寺卿,也不是督察院左都御史,并无断案之权,更无定罪之能。”   “所以我决定让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同审此案,进行三司会审,届时全城百姓都可以前往三司听审。”   此话一出,可谓石破天惊。   南流景自己一个人审判永庆帝还不够,他这是要让三司,让天下人一起去审判永庆帝!   以臣审君,以民审君,自古以来何曾有之!   但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无论朝臣对这个提议有多震惊,在南流景的坚持下,态度已经有所软化的朝臣们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核验那五道罪己诏和南流景拿出来的所有罪证。   督察院前任左都御史因为配合季玉山宫变,已经被南流景抄家处死了,所以这会儿左都御史的位置是空缺的。   南流景也没客气,直接将屈建白提到左都御史的位置上。   这半年时间里屈建白一直待在南边,安抚南边的百姓。就算是南流景起兵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没有赶去北地。   如今南边局势安定了下来,屈建白才匆匆赶回京都,结果前脚一进京,后脚就成为了左都御史。   从一介白身直接升至正二品左都御史,这升官速度快到让无数人羡慕。   但屈建白的名声摆在那里,以前也在刑部待过很多年,断过许多悬案,所以众人也就是羡慕,没有在背后说什么闲话。   当然,他们的闲话也无人在意就是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次升官,朝中众人才知道南流景和屈建白的关系。   他们下意识觉得屈建白这个夫子就是南流景的老师,一些与屈建白关系不错的人,比如翰林院掌院,就笑着恭喜屈建白教出了一个这么好的学生。   单凭这一点,屈建白就可以青史留名。   “等三皇子即位,太傅之位绝对非你莫属。”   太傅是朝廷的辅政大臣和帝王老师,虽说只是一个虚衔,但能得到这个虚衔可不容易。   大烨的上一位太傅,就是季玉山。   屈建白笑着摇头:“我只是三皇子某门课业的夫子罢了,如何敢愧领太傅之位?”   其他人不明白南流景的心意,屈建白还能不明白吗。   这太傅之位,绝对是留给三皇子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   在这场谈话中,屈建白还向翰林院掌院透露了他当年对南流景的评价:“殿下才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翰林院掌院不得不佩服屈建白的眼光。   当年南流景还在微末之时,朝中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但屈建白已经看出了他的才能并倾尽全力辅佐他。   在三司的通力合作下,只花了不到十天的功夫,他们就核查清楚了所有罪证,确定所有罪证都是真实可信的。   南流景听了三司的汇报,立刻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时候开庭审理了。”   屈建白问:“不知殿下打算何日开庭审理?”   南流景转过头,望向窗外一片皑皑白雪。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南流景想了想,道:“这种事情,不必拖到明年,就二十八日吧。”   ***   大烨历史上最轰动的一场庭审,在永庆二十五年腊月二十八日开始了。   这场庭审不仅仅是空前的,也必然是绝后的。   因为这场庭审所要审判的人,正是在位二十五年的皇帝南陵。   庭审特意选在了一处开阔地,就为了让京都老百姓们过来旁听。   结果天还没亮呢,为了庭审搭起来的台子四周,就已经被拖家带口赶过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围满了。   在这场庭审上,三司不仅审判了南陵的罪行,还正式为姚家平反。   当额头带着痂痕的南陵出现在庭审现场时,老百姓一开始还不敢做什么,但不知谁先往南陵身上丢了烂菜叶,顿时,各种烂菜叶、烂鸡蛋和小石子都从人群飞向南陵。   南陵面色灰败,神情呆滞,站在庭审中央,听着南流景宣布对他的处置。   “南陵之罪孽,万死难辞其咎。今即退位,逐出族谱,贬为庶人,前往皇陵守墓。”   退位之后别想当什么太上皇,直接逐出族谱,贬为庶人。   也别想住在庄园别院里过富家翁的日子,去皇陵待着,住在茅草屋里每日粗茶淡饭,以此来向列祖列宗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对南陵来说,这个惩罚比直接处死他还要让他难受。   从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跌落到尘埃里,这其中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南陵根本接受不了现实,精神已经有些失常。   但是,南陵也没有自裁的勇气。   所以他注定只能如同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   ***   三司会审一结束,南陵就被押送去了皇陵。   处理了南陵之后,还剩下六皇子。   南流景没有圈禁六皇子,只是将六皇子贬为庶人,发配岭南。而宫中那些妃嫔、皇子和公主,南流景也都一一进行了安排。   对于想要出宫的妃嫔,南流景不仅允许她们归家,还同意她们改嫁。   对于不想要出宫的妃嫔,南流景也无所谓。他在后宫圈了一块地方,按照位份分配了宫殿,让这些妃嫔都住到那里去。   至于那些皇子和公主,南流景直接让礼亲王来安排。   反正该给他们的,他们肯定都有。   但再多的,就肯定没有了。   将皇宫的事情梳理清楚,就到除夕了。   除夕这天,南流景收到了北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捷报。   和南流景预想到的差不多,狄戎在得知大烨的情况后,想要趁虚而入劫掠边境,因此派了三万军队攻打北地。   好在南流景早有准备,在北地留下了不少后手。北地军队和狄戎打了几仗,不仅没有吃亏,还小胜了好几场。   南流景握着捷报,冷冷笑道:“这些异族,在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向中原王朝俯首称臣。但当中原王朝露出虚弱之时,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露出獠牙。”   现在他暂时腾不出手。   等将来内忧解决了,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平定外患。   [别生气了。北地如今防守空虚,没有吃大亏已经很不容易,能有小胜更是意外之喜。]   南流景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等到开春,道路好走了,北地那五万大军也该撤回北地,免得误了春耕。”   姚容笑道:[放心吧,误不了春耕的。]   [在他们回去之前,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南流景明白姚容的意思。   季家和季家同党都已经伏诛,一些劣迹斑斑的贪官污吏也都被他治罪,朝中该清理的蛀虫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是时候登基了。   不需要南流景去刻意暗示什么,除夕刚过,就有好几个大臣联名上书,称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南流景登基。   南流景没有来什么三请三让的戏码,直接就应了下来,命钦天监测算登基吉日,又命礼部全权负责登记仪式。   钦天监当天就送来了三个吉日任南流景挑选。   南流景看了眼这三个吉日,笑着对姚容说:“这三个日子,都是下个月的。”   最快的,就是二月初二龙抬头。   最慢的,也不过是二月二十八。   姚容一眼就看穿了钦天监的把戏:[估计是想讨好你,这才安排了这么近的时间。]   []要不是礼部得花时间去准备登基大典,钦天监那边可能会算出来三日之后就是吉日。]   “龙抬头距离现在也就只有不到二十天,太赶了。二月二十八又太晚了,会耽误北地春耕。”南流景最后选了一个不早不晚刚刚好的日子:二月初十。   即使南流景强调了一切从简,这场登基大典还是无比繁琐。   礼部一众官员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个月,才总算是将登基大典的一应事宜都准备妥当。   登基大典当天,帝都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这雨还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架势,不少朝臣都在骂钦天监监正。   这算的什么吉时啊。   登基大典有不少仪式都需要在户外举行,陛下总不能一边撑着伞一边祭天吧。   钦天监监正觉得自己很无辜,还带着一种被别人质疑专业水平的愤怒。   这个日子确实是大吉日啊。   未来几十年都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了。   礼部尚书有些头疼,一路小跑来到南流景面前,向南流景请示这件事情。   南流景很平静,即使是这样的意外状况,也没有让他有太多情绪波动:“无妨,就按照原定的流程走。”   吉时已到,南流景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那套繁琐复古的玄色冕服,佩戴上了象征着帝王权力的十二冕旒。   这是南流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姚容自然不可能缺席,她早早就和系统一起坐在了水镜前,看着南流景换上这套威严庄重的帝王礼服。   “母妃。”   当南流景戴上十二冕旒的时候,他忍不住叫了姚容一声。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姚容说,唇齿开合之间,一股热气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睛,让他眼睛微微润湿。   姚容却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你做到了。]   母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南流景心中生出感慨,伸手拿起放在剑架上的天子剑,向着殿外走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就在南流景踏出殿外的那一刻,原本还在淅沥沥下着的小雨,瞬间就停了下来。   几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一缕阳光划破乌黑的云层,洒向下方。   被云层遮掩了一上午的太阳,也从云层里再次冒出头来,驱散了恶劣的天气,也驱散了无数人心中的淡淡阴霾。   那些原本还在斥责钦天监的大臣,纷纷惊得瞪大了眼睛,扭头去看钦天监监正。   原来钦天监监正真有两把刷子啊。   这吉日算的,这吉时算的,以后史官写史书时,高低得把这个登基天象写进书里。 第237章 亡国之君37   太阳自皇宫上空破云而出。   以皇宫为中心, 阳光向四方扩散,乌云如潮水退潮般迅速退去。   当南流景走出皇宫,在千军万马的拱卫下, 在无数臣民的注视下, 踏上通往祭坛的道路时,整个天地终于从潮湿的黑暗进入了明亮的白昼。   日光落于他肩,他身上那套用金线绣着山川日月的玄色冕服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就这么坚定且从容地,背负着全天下人的期许,从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来到京都最落魄的街道, 最终前往祭天的祭坛,跨过九十九级台阶,一步步登临祭坛最高处的无人之巅。   当他在最高处站定的那一刻,悬于天边的旭日陡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   那光辉灼热而汹涌,带着一股要将世间所有黑暗动荡都净化掉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下方似乎传来了无数道叠加在一起,高呼“万岁”的声音。   但南流景没有听清。   因为此时此刻, 许久没有响起过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恭喜南流景完成主线八:挽大厦之将倾, 扶江山于危乱,君临天下, 山河在握。】   【任务完成奖励3000积分。】   系统面板出现在南流景眼前,他的个人属性一览无余。   【姓名:南流景   性别:男   年轻:十九岁(虚岁二十)   身份:大烨新帝   智商:130(你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习武资质:85(满分100, 恭喜你, 你的身体正处于巅峰状态)   明君值:99(不给满分是为了留有进步空间,虽然这进步空间已经无限接近于无。)   技能:一位帝王应该具备的技能, 你都已经具备, 请再接再厉。   积分:8020】   【系统检测到大烨当前气运值为60。乱世不再, 盛世将续,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当最后一项数据落下, 原本冰冷机械的系统音被一道温和含笑的女声取而代之。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明君养成系统。]   [恭喜你,你已经解锁并完成了全部养成任务,接下来你只剩下最后一个主线任务——成为明君,铸就盛世。任务完成奖励5000积分。]   长风从远处吹来,吹得衣摆微微晃动,南流景眼里蕴满笑意。   “你好,系统,很高兴认识你。”   初见时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这场登基大典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才结束,从此刻起,南流景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烨皇帝。   新帝即位之时,都会废除掉上一任皇帝的年号,另外取一个年号,俗称改元。   南流景给自己定下的年号是:昭明。   所以以后也可以将他称为昭明帝。   而今年,就是昭明元年。   在登基之前,南流景已经举起屠刀,对朝廷进行了一场必要的大清洗。如今屠刀已经举完,是时候推行仁德、加恩天下。   南流景上位之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追封他母妃姚容为昭旭皇后,将他母妃的坟墓迁入皇陵,就葬在那座本应该属于永庆帝的帝王陵墓里。   这道圣旨一出,顿时让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昭妃是陛下的亲生母亲,陛下要追封她为昭旭皇后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永庆帝已经被废了,那座为永庆帝专门修建的帝王陵墓没有了主人。   按照南流景的说法是,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重新利用起来给他母后住。   乍一听这番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简直哪哪都是问题。   永庆帝的陵墓可是按照帝王规格建造的陵墓啊!   自古以来只有皇后与皇帝合葬,皇后才能被葬进帝王墓里,怎么能将昭旭皇后独葬在里面呢。   而且因为永庆帝在位时间长,他的陵墓修建得非常气派,只比太|祖皇帝陵墓的规格稍微低了一些,却远胜过其他几位皇帝的陵墓……   让昭旭皇后独葬在这个陵墓里,这番操作实在是有些超出朝臣的接受程度了。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南流景的态度坚决到没有半分退让余地。   前来劝南流景的大臣一个个铩羽而归。   还有大臣想要从姚盛安那边着手,让姚盛安去劝劝南流景。   姚盛安直接怼了回去:“这是陛下的家事,陛下都同意了,你们何必再反对。”把那个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姚容和系统坐在水镜前看到这场乱哄哄的闹剧,系统问姚容:【南流景在下这道圣旨之前,有跟你打过招呼吗?】   姚容摇头。   系统说:【那你要不要劝劝南流景,让他不要再一意孤行。我看礼亲王和礼部尚书的脸都黑透了,今天就属他们反对的声音最大。】   姚容还是摇头。   系统不解:【为什么?】   姚容终于开口,轻声解释道:[他是为了我才去争取这些事情的。我又怎么能打击他,跟他说其实我并不需要他为我做到这一步呢。]   她对南流景的好,是不求回报的。   但南流景身为她的孩子,愿意为了她去争取更好的东西,那她也会安心接受他的付出,接受他在感情上给予的回馈。   如果她一直拒绝南流景的付出,即使她觉得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南流景好,但拒绝得多了,同样会伤害这孩子的热情。   难道孩子想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做一些事情,也是不对的吗?   既然在南流景的心里,她值得拥有这样的待遇,也理应拥有这样的待遇,那就去做吧。   她相信南流景在决定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会发生的一切。   僵持之下,最终还是朝臣先低下头妥协了。   他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一旦决定了做某件事情,那就是谁也拉不回来,谁也没办法劝他改变心意。这从他坚持公示五道罪己诏和审判永庆帝一事就能看出来。   既然无法阻止这件事情,朝臣们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反正昭旭皇后已经去世了,就算同意昭旭皇后葬入帝陵,她也不可能干涉朝政。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姚容正在和南流景一起商讨制定抚民政策。   确定了所有政策都无误后,南流景将奏折推到一边,笑容得意。   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估计这会儿尾巴已经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母后,你觉得昭旭这个谥号怎么样。”   姚容笑道:[旁人一听,就知道昭旭和昭明是一个风格的。]   无论是昭旭还是昭明,都能让人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太阳、明亮这类词。   而昭旭比昭明还要美好,还要贵重。   南流景理所当然道:“你的封号里有个昭字,礼部给我拟写年号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昭明这个年号。”   “在我看来,我这个位置,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属于母后你的。如果我用了昭明这个年号,那我必须要给母后你取一个更胜于昭明的谥号。”   姚容知道南流景想听到什么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是她心中所想。   [我非常喜欢这个谥号。]   [而且,第一个单独被葬在帝王陵墓里的皇后,这个名头听起来可真是太厉害了。]   南流景笑容越发灿烂:“我就知道母后肯定会喜欢的,所以我才没有提前告诉你。”   [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惊喜吗?]   “我从登基大典之前就一直在准备了。”   母后对他的期许,是让他成为大烨子民心目中的太阳,驱逐那些动荡与黑暗。   但是他心目中也有独属于他的太阳。   “南流景”这个名字,是母后对他的期许与祝福。   “旭”这个同样可以代指太阳的字,则蕴含着他对母后的崇拜与敬爱。   连永庆帝这样的人都能安享二十多年的皇帝尊荣,那他的母后,教导他如何成为一名好皇帝的母后,凭什么不能单独葬进帝王陵墓?   ***   在朝臣退让之后,南流景再次下达了第二道圣旨,减轻各地赋税。   尤其是那些刚受过灾的地区,南流景直接免除了三年赋税,供当地百姓休养生息。   当然,除了免除赋税外,南流景还颁布了一系列抚民政策。   想要落实这些政策,必须用到大笔银两。好在这会儿朝廷不缺钱。   单是从季家查抄出来的现银,就足足超过了三百万之数。   再加上查抄季家其他同党所缴获的银两,这一次抄家,单是现银就超过了五百万两。要是算上那些值钱的古董饰品、商铺和数以百万亩计的田地,数值就更加惊人了。   南流景将查抄的事情全权交给李观棋和齐思来负责,当他翻看完李观棋和齐思交上来的账本,不由感慨道:“朕以为我们的北方商铺每年盈利五十万两已经算是很多了,但这些钱放在季家面前,压根就只是皮毛,甚至都不够季老夫人修一个佛堂。”   用五十万两来修佛堂,这个佛堂绝对是金碧辉煌。   字面意义上的金。   反正李观棋雁过拔毛,抄家的时候看到那金灿灿的佛堂,当场让人去将整个佛堂的地板和天花板都削了一层。   李观棋道:“我去抄季家的时候,可算是开了眼。厅堂里随意摆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装饰品,就已经价值好几万两。唉,原以为做生意来钱快,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来钱最快的事情,还得是抄贪官的家啊。”   齐思在旁边道:“可惜啊,大烨就只有一个季家。以后就算再去抄家,也很难抄出这么大额的银两了。”   南流景:“……”   南流景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二人。   这是抄家抄上瘾了啊。   “好在这些钱最后都便宜了朕。有了这些钱,朕就能大刀阔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笔钱南流景没有留给自己,而是全部都交给了户部,用来充盈国库。   新任户部尚书接收到这笔钱之后,那真是做梦都能活生生笑醒。   南流景颁布的第二道圣旨,是封赏有功之臣。   梁光誉依旧担任禁卫军统领,不过没有再执掌暗阁。除此之外,梁光誉还加了太保的虚衔。   屈建白是监察院左都御史,同样被南流景加了虚衔。   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屈建白身为南流景的夫子,加的居然不是太傅虚衔,而是太师虚衔。   这个安排,着实让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齐明煦成为了大烨最年轻的骠骑将军,这个官职只在大将军之下,负责执掌北地十万军队。   李观棋将北方商铺交给了杨镇,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正三品户部右侍郎。   蒋定进入工部,成为了正三品工部右侍郎。   齐思成为了暗阁新任首领,为南流景执掌暗阁。   姚老将军被追封为定国公,因为姚家嫡系只剩下姚盛安一个人,这个爵位自然就落到了姚盛安的头上。   至于桂生,南流景将他安排成了内侍总管。   余下众人也都各有封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要不是齐明煦他们的年纪还不算大,在朝中的资历还不够深,他们的官职绝对还能再往上多迈一步——要是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陛下将来的内阁班底了。   封赏之后,齐明煦进宫向南流景请辞。他这个骠骑将军得带领军队回北地了,以后也得常驻北地,无召不得随意进京。   南流景亲自给齐明煦倒了一杯酒:“齐大哥,你回到北地之后,好好操练北地的军队。”   齐明煦端起酒杯,笑容意气风发:“陛下放心,臣会在北地好好布局。”   “齐大哥珍重。”   “陛下也要好好保重。”   双方的语气里,既带着对彼此的不舍,也蕴含着对未来的展望。   他们君臣之间早已有了默契,南流景在京都稳定朝局,齐明煦在北地训练军队,等到时局安定,军队战斗力提升,就到了对狄戎用兵的时候。   在齐明煦离开之后,京都一夜入春。   这一年里,南流景没有弄出太大动静,他才刚刚上任,主要是以熟悉政务为主。   因此,南流景平时也颇有闲暇。   偶尔碰到公务不繁忙的时候,南流景也会微服私访,在京都周围闲逛。   定国公姚盛安没有在朝中担任任何要职,空闲时间很多,所以南流景经常会叫上姚盛安一起晃悠。   这天,南流景同样将姚盛安叫上,说要带姚盛安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姚盛安奇道。   “是一个叫晴水村的小村子。那里不仅有成片的柿子林,还有一间免费私塾。”   晴水村这个地方,对南流景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当初他就是在晴水村那里想明白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免费私塾?”姚盛安来了兴致,“就是你在北地兴建的那些。”   “是。开在晴水村的那间,是我开办的第一间私塾。”   这是南流景第四次来晴水村。   第一次来是无意间路过,第二次来是为了思考他未来要走的路,第三次来是为了参观私塾。   这次回来,南流景就是单纯想要看一看。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足足赶了一个时辰路,南流景一行人才抵达晴水村。   掀开马车帘,南流景先下马车,回身去扶姚盛安。   姚盛安笑道:“怎么能让你亲自扶我,旁边多的是下人。”   “顺手的事情。”南流景将姚盛安扶了下来。   他当了皇帝,但他对于皇帝的一应排场还是很不习惯,不过南流景也不会强迫自己去适应,依旧我行我素,毫不铺张浪费,更严禁各种不必要的排场。   两人在村口站定。   姚盛安是第一次来,对于晴水村没什么认知。但南流景看得出来在这几年里晴水村发生了大变样。   原本的黄泥地都铺上了碎石子,下雨天踩在上面再也不用担心弄脏鞋子。   以前村里的屋子都是木屋,甚至其中还有那么三两间简陋的茅草屋。   但如今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茅草屋了,其中几家还用红砖修了气派敞亮的砖瓦房。   要不是村口那几棵柿子树还在,南流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不少村民扛着工部新推出的农具,穿梭在村口和田间。   南流景一行人虽是轻车简从低调出行,但那满身的气派还是与村子格格不入,所以不少村民都在打量他们。   突然,一个村民道:“哎,这位贵人怎么好像有些眼熟啊。”   旁边的人嗤道:“你能眼熟什么贵人。”   “等等,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那位帮过我们全村人的恩公吗!”   很快就有人将南流景认了出来。   “快去将村长叫来,就说恩公又回来晴水村啦!”   村民们谈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南流景和姚盛安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姚盛安道:“看来你在晴水村做的事情,可不仅仅只是开了一间免费私塾。”   南流景也笑了笑,并不居功:“我只是开了个口而已,跑上跑下帮忙的人是李二哥。”   村长就在人群后面,听到消息后立刻就冲到了村口。当他看清南流景的容貌后,他脸上露出欢喜之色:“陛……贵人,真的是您。”   与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们不同,村长早已从杨镇那里得知了南流景的真实身份。   南流景神情温和:“几年过去,村长的精神头更足了。”   “都是托了贵人的福。”村长又是激动又是荣幸,站在南流景身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南流景打过招呼,问村长有没有空带他们在村里逛逛。   “有空,非常有空。”村长连连点头,将手里的农具交给其他村民,让其他村民帮他带回去放着,他走在前面给南流景和姚盛安领路。   南流景向村长打听起晴水村的具体情况,村长都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村长还额外感谢道:“多谢贵人开恩,我儿子还有村里的很多人才能从北边战场退下来。”   前些年,为了填补兵源,朝廷在京城周边强制征走了很多士兵。   这些士兵到了北地后,就和家里人彻底失去了联系,家里人连他们到底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南流景知道这个情况后,就帮忙联系了一番。   今年,不少强制征走的士兵都被允许返回家乡,与亲人团聚。   村长的大儿子也是其中一员。   而且最让他们高兴的是,他们解甲归田的时候,还领到了一份数额可观的津贴。有了这份津贴,他们之后的生活也能更加宽裕一些。   村长很清楚,这都是眼前这位青年的仁德。   对于村长的感激,南流景并不居功:“我只是将一些错误的朝政重新纠正罢了。”   至于那些津贴,是他力所能及的补偿。   其实那些津贴并不能完全弥补他们受到的伤害,但他们对此已经感激涕零。   南流景还提出要去柿子林看一看。   几年时间过去,那片柿子林长得越来越好了,村长道:“为了方便运送柿子,我们才修了村口那段路,往黄泥地上铺了碎石子。”   村长还给南流景说了另一件事情:“附近不少村子都学着我们村子,开垦出荒地种植柿子林。他们还请我大孙子去传授经验了。”   南流景微微一愣。   他的记忆力素来很好,更何况他与村长的大孙子有过几次接触,就更有印象了:“那孩子是叫杨铁吧?”   村长惊道:“贵人还记得那臭小子?”   南流景点头:“我当时说了,我会记住他的。还有他妹妹杨乐,我也记得。”   村长脸上的笑是压也压不住:“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激动得半夜睡不着。杨铁那孩子去了私塾之后,字没学几个,有空就总往柿子地跑,亲自去伺弄这些柿子地。这不,跑得多了,他就伺弄出经验了,我们村里没有比他更会种柿子树的。”   南流景唇角微弯:“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过年才能吃到半个黄金饼,现在他这么厉害了,应该有足够的黄金饼吃了吧?”   “那是当然,咱们村亏了谁的柿子,都不能亏了那孩子的。”   既然提到了杨乐,南流景也就顺便打听了下杨乐的情况。   得知杨乐在学医后,南流景有些诧异。   这个时代,基本没有女子行医,医术都是师传徒、父传子。也就是免费私塾有开设医术课程,杨乐才能学到相关知识。   恰好她在这方面还很有天赋,于是进步就非常迅速了。   “她现在也能给人治些小毛病了。平时村里人有什么头疼发热的,都会找她看一看瞧一瞧。就连县城里的女眷有时都会派人来请她过府看病。”   “很厉害。”南流景夸道。   村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很显然,夸奖他的孙子孙女比夸奖他更让他来得高兴。   随后,村长还带着南流景他们去了私塾。   几年下来,私塾的规模愈发大了,村民们都知道让自家孩子来读私塾的好处,所以也都愿意将孩子送来私塾。   一来私塾是免费的,二来有杨乐这个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所以私塾里的女孩子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移风易俗并非一时之功,想要改变千年来女子的处境不是易事,现在这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进步。   南流景愿意为这些女子开一道口子,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天下不仅会出现第一个女大夫,还会出现第一个女学子,第一位女士兵,第一位女官,第一位女将军……   而且,不会只有第一个人。   会有越来越多女子走出家门。   她们不会输给男子,甚至可能会比男子做得还要好。   就比如他的母后。   晴水村不算大,南流景一行人没花什么时间就逛完了。   “多谢村长。”南流景向村长道谢。   村长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怎么能让当今天子跟他道谢呢。这实在是太折煞他了啊。   南流景没有多留,扶着姚盛安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要是再耽误下去,天就要黑了。   他这个皇帝微服私访就算了,要是敢在城外过夜,第二天御史台的弹劾折子就能淹没他的桌案。   马车里,看着端起茶杯一言不发的姚盛安,南流景笑道:“小舅舅,从我们进入晴水村之后,我就没怎么听你开口说话。你在想些什么。”   姚盛安放下茶杯,脸上带着思索之色:“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对晴水村这个地方如此特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流景坐拥四海之地,每天要处理的公文不知凡几,偏偏愿意抽一天时间来晴水村逛逛。   南流景将自己和晴水村的渊源告诉姚盛安。   末了,他道:“我在晴水村,看到了大烨的某种模样。”   “我在晴水村,意识到了我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而今天我回来,是想要看看大烨被我改变成了什么模样,它有没有向着我理想中的方向前进。”   晴水村是一个缩影,如果他在晴水村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那他可以将晴水村的模式推广到全天下。   姚盛安明白了。   南流景是将晴水村当做了一个试验地。   垂眸思索片刻,姚盛安突然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南流景惊喜:“小舅舅愿意出山了吗?”   姚盛安:“总不能一直白领朝廷的俸禄,在国公府里休息了那么久,我也是时候去做些事情了。”   这一年里,他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也彻底与过往达成了和解。   斯人已逝,他这个活着的人也该往前看了。   南流景问:“小舅舅想要做什么事情?”   姚盛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断腿,道:“我先在兵部领一份闲差吧,太久没有做过事,要是给我分配了太重要的职务,我也担心自己不能胜任。”   那过往的风霜,不仅仅磨平了姚盛安性格里的棱角,也磨平了他所有心气。   南流景不再坚持。小舅舅愿意去领一份差事,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南流景先让人将姚盛安送回了定国公府,这才赶回皇宫。   穿过那条熟悉的甬道,从前朝回寝宫休息时,南流景问:“母后,你那儿有能够治疗小舅舅断腿的药膏吗?”   姚容回道:[没有。]   这个事情她早就想过了。不过她翻遍系统商城,也没有找到适合姚盛安使用的药。   如果是姚盛安腿刚断的时候,也许还有办法去治,但他这腿已经瘸了二十年了……   南流景也猜到了答案,毕竟要是真有这种药膏的话,他母后也不会一直不拿出来给小舅舅用。他只是有些不死心地多问了一句。   姚容道:[你小舅舅是心病。放心吧,他会慢慢调整好的,姚家人可不会被这种事情击垮。]   南流景点头,这种事情确实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想是这么想,南流景私底下还是颇为关心姚盛安的。瞧见姚盛安进入兵部之后,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南流景这才放心。   果然还是得忙起来。   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了。   在姚容的建议下,南流景收集了各种兵法孤本送去给姚盛安,让姚盛安帮忙整理。   “小舅舅,这些兵法孤本都是前人留下的遗泽。好好整理刊印之后,才能造福更多人。”   南流景这么说了,姚盛安脸上虽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外祖父留下的兵法注解。”南流景还拿出了姚大将军年轻那会儿读的兵法书。   姚盛安翻看书页,看见书页上熟悉的字迹,眼眶蓦地有些温热,耳畔仿佛又传来父亲耳提面命的训斥。   那些曾经让他烦躁不已的话语,已经成为了他一生不可追忆。   姚盛安向南流景保证道:“兵部的差事不忙,我有很多闲暇时间。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整理好这些兵法,绝不会让它们失传。”   看到姚盛安这副斗志昂然的姿态,南流景满意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母后提出的法子好使。   随着温馨热闹的除夕过去,昭明元年也彻底落下帷幕。   时间进入昭明二年。   这一年里,南流景在朝政上的动作逐渐大了起来,在不少事情上做出了调整和改革。   与此同时,南流景还决定从内务府拨调一批银子,推平长信宫,在长信宫的区域上重新建造一座高三层的宫殿。   因为修建宫殿的钱是内务府出的,简而言之,皇帝要用自己的钱去建自己的宫殿,所以朝臣对于南流景大兴土木一事都没有意见。   只要不从国库掏银子,陛下难得想要奢侈一把,那就奢侈吧。   南流景特意找来内务府总管,将他对宫殿的所有设想还有要求都一一道来。   南流景还专门强调了一件事情:大兴土木的时候一定不能伤害到院中那两棵柿子树。   只花了几天时间,内务府就按照南流景的要求画出了设计图纸,请南流景过目。   南流景看了眼画得密密麻麻的设计图,对内务府总管道:“朕这两日会仔细修改这份设计图,你后日过来取。”   两天后,内务府总管再次来到御书房求见南流景,然后内务府总管从南流景手里拿到了一份满是删改痕迹的设计图。   从宫殿采用的木料,到房梁雕刻的图样,再到宫殿里种植的花花草草的品种,南流景都进行了细致而周全的要求。   内务府总管一一看下来,心中暗暗吃惊。   这座宫殿所用的材料其实并不算十分铺张奢侈,但从各种细节的设计,都足以看出陛下对这座宫殿的重视程度。   这样一座建在冷宫原址上的宫殿,是为何而建?   又是为何人而建?   突然,内务府总管想到一事,连忙从一堆图纸中翻找出其中一页:“要在院中种植萱草……”   “萱草……这座宫殿,莫非是为了纪念昭旭皇后而建的?”   昭旭皇后在冷宫难产去世,陛下想在那里建一座宫殿纪念昭旭皇后也很正常。   单从陛下力排众议,不顾朝臣反对,坚持让昭旭皇后葬入帝王陵,就可以看出陛下对昭旭皇后的感情。   不过很快,内务府总管又瞥见了另一样东西。   他微微一愣神。   “除了萱草之外,还要种植文竹?”   “奇怪了,如果是为了纪念昭旭皇后,为何还要栽种下如此多文竹……”   在大烨的风俗里,萱草往往意味着母亲,文竹则通常是师生情谊的象征。   内务府总管实在想不通这两样东西怎么能凑在一起,不过陛下的图纸已经给得这么细致了,他也不用揣摩陛下的心意,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照陛下的要求去做就好。 第238章 亡国之君38   南流景在修改图纸的时候, 还专门叮嘱姚容不要偷看。   他这个要求一出来,姚容哪里还猜不到他的用意:[所以……摘星宫也是给我的惊喜?]   南流景顿时急了。   “保密保密。”   姚容果断道:[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流景更哀怨了。   他母后就不能装得稍微走心一点吗。   不过也对, 以他母后的聪明才智, 猜不到才是怪事。南流景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在摘星宫彻底竣工之前,他母后也不知道摘星宫的具体样子,惊喜还是会有的。   将修改好的图纸交给内务府总管后,南流景还命人去找来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最近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登基大典的意象让他一战成名, 现在满朝文武看到他都客客气气的,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质疑他的专业才能——当然,如果那些同僚不要总找他算什么生辰八字和成亲吉日就更好了。   听到陛下要见他,钦天监监正不敢耽搁,收拾收拾连忙跟着传召的内侍进宫。   南流景正在和蒋定讨论明年春耕的事情,得知钦天监监正来了, 就让他进来, 直接将事情吩咐下去。   “内务府最近要建一座宫殿,你测算一个动工的吉日, 将测算结果交给内务府总管,他知道该怎么做。”   钦天监监正不敢耽搁, 当天下午就将结果送到了内务府总管手上。   推翻重建所花费的时间很长, 在宫殿动工之后,南流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身为天子, 这天下需要他操心和忙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但不管有多忙碌, 南流景都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节奏, 不会让自己太过劳累。   他还如此年轻,完全不需要着急。   只要他坚定地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走得慢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他有足够的时间走到终点。   而南流景这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老辣,落到其他大臣眼里,就是游刃有余。   无论多复杂的政务,到了南流景手里,也没见他花什么时间和精力,但他就是能将政务处理好,还处理得非常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以至于看他批复的公文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那些从永庆帝时代走过来的臣子,对于南流景的才能,是佩服得不能再佩服。   任何一个老老实实,不搞歪门邪道,不靠阿谀奉承上位的臣子,都会喜欢这样一个强大又从容的君王。   “陛下在用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执掌他的天下。”私底下,屈建白如此对梁光誉感慨,话语间满是赞叹。   梁光誉深以为然。   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们的陛下虽然年轻,却深谙治国之道。   ***   昭明元年和昭明二年,天下各地都风调雨顺,没有出现任何大的自然灾害。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天给南流景的新手保护期,等新手保护期一过,到了昭明三年,才刚刚消停没多久的黄河竟然又再次决堤。   这一次决堤没有几年前严重,但造成的损失也不算小。   朝廷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送去了各种救灾物资。   等到灾情逐渐缓解,南流景做出了一个功在当代也功在千秋的决定:治理黄河。   不是那种小打小闹,而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治理。   南流景非常看重此事。   他派蒋定去主理治河一事,还忍痛用一千积分,从姚容那里兑换了有关历朝历代黄河治理的资料,送去给蒋定做参考。   姚容看他那副心疼不已的守财奴模样,顿觉好笑。   [你有八千积分,这才花了一千,就心疼了?]   南流景能不心疼吗,他心疼得都要滴血了。   因为宫殿里没有其他人,他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素来神采飞扬的眼眸都垂了下来,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我攒了十年才攒下来这八千积分,当然心疼了。”   姚容奇怪:[你一直攒着干什么?]   除了早期的时候南流景花过一次,他这些年都没有动用过积分。   “唉唉唉。”南流景果断转移话题,“该花花该省省,主打的就是一个勤俭持家。”   姚容眯起眼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也很正常。   姚容没有去追问南流景,只是想着以后多给南流景安排一些日常任务,让他将这花掉的一千积分重新赚回来。   花了钱的东西肯定不一样。南流景购买的那份资料,给蒋定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里面提到的很多治理方法,稍微调整调整,再因地考察一番,也许都能够用得上。   “请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黄河水患一日未尽,臣便一日不敢懈怠。”   蒋定揣着资料,带着工部的几名下属,斗志昂扬地离开了京都。   然而,没过几个月,蒋定通过暗阁的秘密渠道,将一封信火速送回了京都。   齐思收到信之后,立刻进宫面见南流景。   南流景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飞快扫了一遍,唇角挂起一抹冷笑。   齐思连忙追问:“是三哥那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平时是喜欢和蒋定斗嘴,但兄弟之间怎么斗嘴都无所谓,外人敢伤他兄弟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南流景将信纸递给齐思。   蒋定在信上说的事情很简单。   江南有一些世家大族侵占河道,填河造田,还大肆兼并良田。蒋定在黄河中下游一带走访考察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此事,还因此与当地的管事发生了一些冲突。   为了平息冲突,他不得不道出自己的身份,然后第二天,江南不少官员都给他下了帖子邀请他过府一叙,甚至还给他送上金银美人,话里话外都是让他隐瞒此事。   齐思猛地放下信:“好啊,这些人竟然贿赂到我三哥头上来了。他们不知道我和二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抓贪官吗。”   南流景:“……”   南流景在心里吐槽:你和李二哥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抓贪官吗?   你们喜欢的分明是抄家!   不过很快,齐思的话将南流景的思绪拉了回来:“陛下,我们该怎么做?”   南流景垂眸思索。   他在北地经营了整整四年,早已将北地治理成了自己的大本营。   他不敢说北地已经没有了土地兼并、隐田隐户的情况,但在他的连番打击下,情况确实是大为好转。   后来他借着宫变的契机,打压了京都及周围城镇的世家和官员,让他们将侵吞的土地都吐了出来。   唯独江南那一带,南流景还没能腾出手去治理。   而现在,江南的事情与治理黄河的事情撞在了一起……   南流景沉思了许久,抬头看向齐思,笑问:“齐四哥,有没有兴趣去一趟江南调查此事,抓贪官,抄贪官的家?”   齐思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   那种跃跃欲试和欣喜若狂的心情,几乎能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他的心砰砰直跳,都是给激动的:“非常有兴趣。”   “若陛下决心清洗江南官场,臣与暗阁,将会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结果李观棋听说了这件事情后,硬是缠着南流景下了三天的棋,南流景被他那糟糕的棋术弄得头疼,无语道:“李二哥,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开口吧,只要你不再跟朕下棋,一切好商量。”   李观棋立刻丢掉手里的黑子,双手不好意思地搓着:“陛下,臣以为,江南一行的人选,还需要多多思量。”   嘴里说着“多多思量”,眼中却全是“看看我吧”。   南流景哑然失笑,将指尖捻着的那颗白子放回棋盘里:“李二哥也想去江南吗?”   李观棋义正言辞道:“江南的情况远比北地复杂,老三性子鲁莽冲动,老四手段较为偏激,不是臣自夸,有臣在中间进行调和,清洗江南官场所花费的时间绝对会少很多。”   他自请前往江南,也不全是为了寻找抄家的快乐。   ……嗯,当然,兴趣爱好往往能让人更有干劲。所以不冲突,不冲突。   南流景直接应了下来:“好,那你也一起去吧。”   “陛下这就同意了?”   从李观棋说出那句“老四手段颇为偏激”后,齐思就一直在旁边翻白眼,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吐槽道:“陛下本来就打算派你协助此事。结果这旨意还没下,你就先进宫来找陛下下棋了。”   李观棋低咳一声:“原来如此,是有些心急了,应该再多等一两日的。”   南流景无奈一笑:“江南一行困难重重,官官相护的情况肯定比北地和京城都要严重,你们此行怕是要出不少乱子。”   想了想,南流景取下天子剑,将天子剑交给李观棋和齐思:“此乃天子剑,持此剑者,凡正四品以下官员,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还有这块令牌,凭这块令牌,你们可以调动五千数量的兵马。”   “李二哥,齐四哥,此行你们只管放开了去做。就算你们将江南的天捅破了,也有朕给你们兜着!”   无尽空间里,系统幸灾乐祸:【我已经开始为江南那些官员和世家大族默哀了。】   姚容道:[李观棋、蒋定和齐思联手对付他们,他们应该深感荣幸才是。]   系统啧啧,已经期待起那个场面了。   而李观棋三人也没有让系统等太久,他们才到江南没几个月,就真的将江南的天捅破了——   李观棋用天子剑连斩十八名官员。   蒋定写了一封折子,状告包括江南总督在内的五十三名江南官员侵占良田、欺压乡里。   齐思带领暗阁的人包围江南总督府。   上述三件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能让朝堂吵翻天。   更何况是三件事情一起发生!   当天中午,一道道折子如雪花般飞入皇宫,除了弹劾李观棋三人外,还有不少官员都在为江南总督等人求情或辩解。   南流景将那些求情的人名记下来,然后将弹劾折子丢到一边,按下了所有反对声音。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反应越激烈,越说明李观棋他们已经接近成功了。   起初朝臣们还很激动,但慢慢地,朝臣们都品过味来。   工部右侍郎蒋定去江南是为了治理黄河,户部右侍郎李观棋和暗阁首领齐思去江南又是为了什么?   李观棋手里还有天子剑,毫无疑问,他们此行一定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所做的事情估计也都是出自陛下的授意。   想明白这件事情后,不少原本跳得很欢的大臣都默默缩了回去当鹌鹑,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名字已经记在了南流景的小本本上。   随着时间流逝,江南的情况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江南和京都距离有些远,以往每隔十天,南流景都会收到齐思他们通过秘密渠道送回来的书信,但这一次,整整过去了十三天,南流景都没有收到齐思的书信!   好在第十四天的时候,书信终于姗姗来迟。   南流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当他看完书信后,更是高兴得大笑。   在信里,齐思简单说了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   在他们和江南官员对上之后,他们就处于江南官员的监视之下。   前段时间,他们意外发现了江南官员私下来往的账本。   要是掌握了得到了这个账本,朝廷就掌握了这些官员的确凿罪证,所以齐思他们用尽手段争抢账本。   结果那些江南官员狗急跳墙,竟然将他们困在了一处别院里,想要将他们全部灭口。   好在有南流景给的令牌,齐思他们早就在暗中调兵遣将,在关键时刻五千兵马赶到,成功救下了他们。   如今他们已经化险为夷,还将涉案官员悉数拿下,不日就会启程回京。   ……   虽然齐思没有说得很详细,但从那只言片语,南流景也能感受出其中的惊险。   “好在一切平安。”南流景长长松了口气,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情形意味,“要是李二哥他们折在了江南,就算我平定了江南官场,也会觉得自己亏大了。”   姚容含笑听着。   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之人,但她的孩子,真的做到了自己曾经承诺的一切。   而他的信任,也全都得到了回报。   李观棋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好的帮手和最忠诚的下属。   他与李观棋他们,一定会在史书里谱写出一段万人传诵的君臣佳话。   ***   一个月后,李观棋和齐思押送罪官回京。   蒋定的治河任务还没完成,依旧留在江南。   以南流景如今的身份,不能出城去迎接李观棋和齐思,但他还是坚持到了宫门等待二人。   见到二人的第一眼,南流景叹道:“李二哥,齐四哥,辛苦你们了。”   比起离京前,李观棋和齐思都黑瘦了许多,尤其是齐思,瘦得都有些脱相了。   好在他们看起来都很精神。   叙过旧后,李观棋将天子剑和令牌都还给南流景,这才跟南流景说起了他们抄家的收获:“我以为季玉山已经是巨贪了,没想到江南那边的官员也不逞多让啊。”   南流景道:“江南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再借着漕运之便和贩盐之利,论富庶程度确实不输于京城里的世家。”   齐思冷声道:“就是这些人,险些毁掉了大烨江山。”   南流景笑着说:“所以除掉了他们,大烨的气运就能增加了。”   就在南流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北地乃大烨的门户,京都乃大烨的腹地,江南乃大烨的粮仓。】   【恭喜你成功清理了这三个地方的顽疾,剔除掉了大烨王朝最腐朽的部分。系统检测到大烨当前气运值为80。】   南流景唇角微微弯起,出声让李观棋和齐思他们先回府里休息:“迟些我让太医去你们府上给你们把脉,开些温养的药方。你们要好好调理身体,免得留下什么隐患,可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   等李观棋和齐思离开之后,南流景问姚容:“老师,最后一个主线任务的完成标准是什么?”   最后一个主线任务要求他成为明君铸就盛世,但什么标准才算是明君,什么标准才算是盛世呢。   南流景觉得这其中的标准很模糊。   姚容将系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北地是大烨的门户,京都是大烨的腹地,江南是大烨的粮仓。]   [如今你已经成功解决了这三个地方的顽疾,接下来你只需要继续推行抚民政策,发展经济、农业、教育,等到黄河的治理有了一定成效,这个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想要成就一个盛世王朝,至少需要花费二十年的时间。   这个主线任务并不需要等到盛世真正出现才算完成,只要南流景能让大烨的气运值回到100,他就算是完成了。   “这个要求可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多了。”南流景高兴道。   黄河的治理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看到成效,但另一件事情已经差不多搞定了。   ——历时整整两年半,按照南流景要求修建的那座宫殿,就快要竣工了!   从内务府总管那里得知了消息后,南流景立刻将手边的公文都推到一旁:“带朕去看看。”   快走到那个地方时,南流景突然想起一事。他叫了一声:“母后。”   姚容无奈又好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屏蔽掉的。]   南流景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一段时间,南流景只要有了空闲,就总往那处宫殿跑,不断给出新的修改意见和想法,将内务府指挥得团团转。   他还特意去了趟定国公府找姚盛安。   这几年里,姚盛安一直埋头整理兵书孤本和姚老将军留下的手稿,虽然还是经常闭门不出,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颓废丧气。   南流景不知道跟姚盛安聊了些什么,反正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脸上满是笑容。   姚容见南流景这边暂时不需要用到自己,就安心待在无尽空间里忙自己的事情。   冬去春来,年月更换,当窗外梧桐树再次响起经久不绝的蝉鸣声时,南流景终于将摘星宫布置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与此同时,南流景还收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蒋定给他上了一封折子。   黄河决堤最频繁最严峻的河段,已经在蒋定的治理下得到了有效改进,未来几十年内,那道河段附近的老百姓都不会再经受水灾的困扰了。   当南流景合上这道折子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提示音:   [系统检测到大烨当前气运值为100,你成功为大烨王朝延续了至少一百年的气数。]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命这种说法,那你就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恭喜你,流景,你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主线任务,获得奖励5000积分。]   期盼多年的事情终于完成,南流景心中先是涌现出一股狂烈的欢喜,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平复的紧张与忐忑。   他屏住呼吸,询问姚容:“母后,我想先确定一下,我现在的积分总共是有一万三千多对吧。”   为了兑换治理黄河的相关资料,他花掉了一千积分,后面他又零零散散做了一些任务,让积分重新回到了八千多。   姚容道:[没错,你所拥有的积分是13200,你现在是想要使用它们吗?]   南流景眼里泛起一层奇异的光芒:“我要使用。”   所以之前一直不使用积分,是因为积分还没有攒够吗?姚容心下暗道,同时有些好奇南流景到底想要兑换什么东西。   [系统商城已开启,你可以自行搜索你想要购买的商品。]   然后,姚容第一次看到了南流景所搜索的商品:【许愿星】   她也看到了商品底下的简短介绍:   【许愿星:拥有者可以许一个愿望。愿望不限,但不保证能实现。   一经使用,概不退换。   价格一万积分。】   一股奇异的情绪突然涌上姚容心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南流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试图去摘下这颗许愿星。   令南流景意外的是,以往总是无法触摸到的星星,这一次竟然化作了实体,被他触碰到了。   他稍一用力,就摘下了这颗星星,将它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姚容静静看着他的举动,半晌才问:[……购买这个东西,你打算许什么愿望?]   “我没想到自己会提前攒够积分,兑换这个商品。”   南流景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星星,用力将它握住。   “母后,我已经将摘星宫布置好了。明日是你的生辰,到时我带你去参观摘星宫,然后再将我的心愿告诉你。” 第239章 亡国之君39   南流景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这一夜却难得失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又躺了很久,还是没有一丝困意, 南流景闭着眼睛用手去探枕边, 终于摸到了那颗棱角分明、散发着温热暖意的星星。   他将星星死死攥在掌心里,温热从手掌一路蔓延自心底,将他心里的彷徨尽数驱逐。   不多时,南流景沉沉睡去。   无尽空间里。   身为精神体,姚容是不需要睡眠的。平时这个点她总喜欢看些书、熟悉以前学过的技能, 今天她却静静窝在沙发里,眸中带着沉思之色。   系统扑棱着翅膀飞到姚容身边:【你是在想他会许什么愿望吗?】   姚容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问题,反正他明天就会将愿望告诉我了。]   【那你在想什么?】   姚容刚想说话,突然,她神情微微一动:[天快亮了。]   天边刚泛起一线鱼肚白,桂生就轻手轻脚走进殿内叫醒南流景, 半个时辰后就要召开朝会了。   南流景几乎没怎么睡就醒了, 他将许愿星藏进袖子里,在宫人的伺候下梳洗更衣。   今日朝会要讨论的议题, 主要是关于蒋定的那道折子。   冗长的讨论之后,伴随着内侍高呼一声“退朝”, 今天这场朝会终于结束了。   南流景换掉那套繁琐沉重的大礼服, 穿上舒适宽松的锦衣。   桂生笑着给南流景端来一杯茶水,又问南流景是否要传膳。   南流景点了点头:“传膳吧。朕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今天要早点用膳。”   用过午饭, 他没有像平日那般小憩, 而是道:“朕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朕。”   挥退了所有想要跟过来的宫人, 南流景穿着一身普通的衣物,在这个同样平淡的午后,独自走出了自己的寝宫。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炽烈的时候。初夏的风迎面吹过来,都带着一股燥热。   南流景沿着树荫走了好一会儿,突然,他停下脚步,抬眸直视前方:“母妃,就要到地方了。”   姚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令她意外的是,她看到的并非是一座宫殿,而是一片蔚蓝色的湖泊。   湖泊水质极好,清可见底,姚容能清楚看到那些藏在荷叶底下游动嬉闹的金鱼。   湖面上建起了曲廊水榭,湖边还停靠着几支小船,供人泛舟游湖。   沿着湖边,还种起了一片梅林。   此时还不到梅花盛开的季节,但也能看出来,这片梅林被照料得极好,当寒冬腊月一到,漫天白雪覆盖天地,红梅映着白雪,定是美不胜收。   [这里,是冷宫外的那片废弃湖泊?]   姚容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认。   “对。”   听出姚容声音里的惊讶和诧异,南流景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心中升起了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这种情绪甚至比他登基那天还要强烈。   为了宣泄这种情绪,南流景带着十分明显的炫耀口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夸奖意味,向姚容介绍道:“冷宫这块区域早已荒废了几十年,我命内务府修建摘星宫的时候,想着干脆将附近所有区域也都翻修一遍,所以前前后后才会花费这么长时间。”   姚容道:[我越来越期待见到摘星宫了。]   “那我们从曲廊穿过湖泊吧。”   南流景走上曲廊,来到湖中心那座秀美精致的六角凉亭。   石桌上摆着不少喂鱼的饲料,南流景随手端起一碟,将一小部分饲料洒入湖里。   姚容便看到密密麻麻的金鱼向凉亭游来,在解决掉饲料后又尽数散去。   脸盆大的乌龟在不远处原地游动,透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   更远处,杨柳岸边,十几只天鹅从湖边飞起,又落入藕花深处。   南流景一边喂着金鱼,一边对姚容说:“我那天去找小舅舅,向他询问你以前的事情。”   “他说你没进宫的时候,每到夏日,就总喜欢跑去水榭小住,平时坐在窗边看书,看书累了就端起饲料喂鱼。”   “有时兴致起来了,你会拎上一壶自己酿的果酒去划船。”   “你每次都要将船划进莲花深处,藏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喝酒。喝得微醺了,就在里面晒太阳睡一小会儿,等太阳落山了才肯出来。”   伴随着南流景的叙述,过往回忆浮上姚容心头。   那样单纯不知世事的岁月,没有人会不喜欢。   南流景神秘一笑:“有一个秘密,母后你一定不知道。”   姚容挑眉,故意道:[居然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南流景向姚容打小报告,把他知道的小秘密透露给姚容:“小舅舅说,他怕你喝酒喝醉会不小心跌入湖里,又知道你不喜欢在泛舟游湖的时候被别人打扰,所以每次你去划船的时候,他都会偷偷到湖边练一下午的剑。”   “直到瞧见你的船从湖里出来了,他才安心离开,然后等你回到了岸边,他就装着一副刚刚赶过来的样子,生气地拽着你去吃晚饭。”   姚容莞尔,学着南流景方才的语气,压低声音:[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这回轮到南流景生出好奇了。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在岸边练剑,所以我才敢放心躲在荷花深处喝酒睡觉啊。]   南流景微微一愣,脑海里仿佛能设想到当时的场景:岸边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弟弟,和湖心深处莲花丛中早已发现他的姐姐。正是因为知道他在守护自己,所以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知为何,南流景忽觉鼻尖有些酸涩。   “这个秘密,小舅舅肯定不知道。他当时跟我说的时候,脸上满是得意。”   [那下次见了他,你帮我将这个小秘密告诉他,看他还敢不敢得意了。]   南流景保证:“好,我一定会转达的。”   托梦嘛,这操作他熟。   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姚容将话题转了回来:[所以你就按照他的描述,将湖泊改造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既然是送给母后你的生辰礼物,那当然要建成你最喜欢的风格。”南流景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要不要也下去尝试一番。在湖里饮酒睡觉,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会很不赖。]   姚容笑着补充:[我会守着你的。]   [当然,你身份特殊,要是下去泛舟游湖最好还是多叫些禁卫军守在旁边。]   南流景有些心动,但他没忘了今天的正事:“今天是给你过生辰,我还是等下回再来吧。”   将碗里最后一点饲料洒进湖里,南流景沿着曲廊继续前行,穿过湖泊,进入梅林,继续介绍道:“那满湖莲花是夏时之景,这一片梅林是冬日之景。”   [那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还有独属于春日和秋日的景致?]   南流景点头:“四时之景都有。”   姚容还瞧见了一座假山:[你这是在按照修建园林的标准,来修建这块区域。]   南流景十分谦虚:“这地方不够大,还远远达不到园林的规格。”   姚容不由一笑。   南流景抬起手,拨开面前挡住去路的树枝,走出了梅林。   前方就是摘星宫。   ***   红墙白瓦,翘角飞檐,摘星宫坐落在绿树掩映之下,静谧而幽深。   乍看之下,摘星宫与其它宫殿没有太大区别,但功夫都下在了细节里。比如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上,雕刻着的瑞兽竟是展翅翱翔的凤凰。   凤凰坐落四方,形态各异,活灵活现,仿佛生怕别人猜不到这座宫殿是为何人而建。   南流景立在原地,直到姚容开口说“我们进去吧”,他才缓缓来到宫门前。   雕刻着“摘星宫”三字的牌匾挂在宫门之上。   字迹与姚容的几乎如出一辙,却并非出自姚容之手。   姚容问:[这牌匾是你写的?]   南流景反问:“我的字迹,是不是和母后的越来越像了。”   他少年时期刚刚开始读书识字时,就见识到了他母后那一手铁画银钩、孤家绝笔的字迹,于是其他人的字便很难再入他眼。   之后他就经常临摹他母后的字迹。   十余年下来,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他的字肯定能有他母后五成水平了。   姚容笑着哄道:[学生和老师的字迹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南流景眉梢下意识一跳,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宫门没有落锁,只是虚虚掩起。   南流景稍一用力,就推开了门。   最先看见的,是庭院中央那两棵柿子树。   大的那棵已有了二十多年的树龄,小的那棵也种下有十余年光阴,皆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当阳光照下来时,这两棵柿子树投下一大片树荫,可以为所有人乘凉纳荫、遮风避雨。   如今正值柿子花的花期,淡黄色的花朵缀满枝头,预示着今年又将是一个丰收的好年份。   “我们先绕着庭院转一圈吧。”南流景主动道。   姚容当然没有异议。   庭院被布置得十分雅致,萱草、文竹、牡丹,各种或名贵或有特殊含义的花草错落有致地排布着。   南流景甚至还花费了大代价,从江南那边运来了一丛紫箫竹。   风吹过这种竹子时发出的呜咽声极像箫声,再加上这种竹子的颜色是绿中带点儿紫意,因而得名。   姚容客观点评:[这里不像是富贵居所,更像是一位隐士所居之地。]   南流景高兴道:“母后知我。”   “这天底下,还有何人能比母后更像一位隐士高人吗?”   大烨的子民,不会知道他母后为这天下做出过的贡献。   后世的史书,也不会记录下他母后的功勋。   所以他在设计庭院的布局时,特意将此地布置成清幽风格,而非皇宫里常见的那种金碧辉煌风格。   姚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含义在:[难怪了。]   [所以你种下萱草和文竹,是在隐喻我既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老师吗?]   南流景笑而不语。   长风从远处吹来,紫箫竹在风中吹奏出一曲乐章。   这毫无规律可言的乐章,是来自天地的馈赠。   南流景和姚容一起聆听,待到这阵长风归于寂静,两人同时开口:   “我们进殿里看看吧。”   [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里面了?]   南流景从后殿绕回前殿,开口询问:“母后觉得宫殿里面会是什么布局?”   姚容思索无果,只好摇头:[我想象不出来。]   南流景笑道:“你会觉得很熟悉的。”   因为摘星宫第一层楼的布置,完全复刻了系统里面的藏书阁。   可以说,南流景将系统空间里面的藏书阁,照搬到了现实世界。   姚容十分诧异:[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点子?]   系统也趴在水镜前,好奇地围观着。   它家宿主想要在系统空间里搭建场景,就只需要用精神力想象出场景,再用积分兑换出物品,整个流程十分方便快捷。   但南流景想要在现实世界里搭建起一模一样的场景,无疑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南流景答道:“我觉得,系统里面的藏书阁,应该是按照母后你的审美来布置的。所以你应该也会喜欢这里。”   还是那句话,既然是为他母后准备的生辰礼物,自然是要尽可能贴合他母后的喜好——哪怕他母后用不到,但他的心意必须要到。   南流景带着姚容穿过经、史、子、集四大区域。   四大区域中间,有一个专门用屏风隔出来的书房。南流景指着书房上面的无字牌匾:“母后,你要给你的书房取一个名字吗?”   姚容愣了愣,下一刻,她微笑道:[你给你的书房取了北方书屋这个名字,那我的书房就叫……南方书屋吧。一南一北刚刚好。]   “母后,你又促狭了。”南流景无奈,知道姚容这是在调侃他糟糕的取名能力,“不过你高兴就好,我迟些就命内务府的人将牌匾赶制出来。”   除了读书区域外,一楼还设置有休闲区域。   这也是完全复刻了系统内部的休闲区。   【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系统惊叹。   姚容深深吸了口气。   是啊,她也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   带着姚容参观完第一层楼,南流景登临摘星宫二楼。   摘星宫二楼的布局,与一楼完全不一样。   这里摆放的东西,存放的物品,都是姚容生前用过的一些东西。   南流景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小舅舅后,他就把他手头所有关于你的东西都送给了我。”   “所以这里摆放着我能收集到的,你的所有遗物。”   姚容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物品。   看得出来,这些物品都被保存得很好。   最后,姚容的目光落到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里:[那里面呢?]   [那里面又装着什么?]   南流景抿了抿唇:“……是一些关于你的画像。”   [我的画像?]   “……嗯。”   南流景穿过走廊来到尽头,推开了那道紧闭的大门。   这间屋子,可以说是一间巨大的画室。   但与一般画室不同的是,这里面挂着的所有画像,都是有关于姚容的画像。   每幅画像的场景都不一样。   “皇宫里有不少御用画师,我命他们按照小舅舅和桂生的描述去绘制母后你的画像……”   从南流景向姚容介绍摘星宫的情况起,他就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这般失落的神色,仿佛整个人的情绪都在踏入这间画室的第一时间就被抽空了。   “他们画了不少画像。”   “每一幅画像都有细微的区别。”   南流景指着面前距离他最近的一幅画,又指着旁边的一幅画:“小舅舅和桂生说这幅像你,那幅也像你……”   他那密如鸦羽的眼睫毛飞快起落几下。   南流景抬起眼注视着虚空,又好像是想要透过虚空描摹姚容的身影。   “怎么能哪一幅都像你,又哪一幅都不完全是你呢?”   说到这里时,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垂在身侧的拳头被他用力攥紧,他努力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住声音里的倔强与委屈。   他重复,并强调:“他们说这些画都不错,但我觉得画得不像你……”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的模样,我怎么知道他们画出来的跟你像不像呢,又怎么知道他们画得好不好呢。”   从南流景走进这间画室起,一股巨大的失重感就将姚容完全淹没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场景不是现在,而是原历史线里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在那个名叫南黎的少年天子决定建造摘星宫的时候,他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举国征兆最出色的画师,为他已故的母妃绘制画像。   原历史线里,摘星宫的第一层楼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   但摘星宫的第二层楼呢?   摘星宫的第二层楼,是不是依旧存放有她的遗物。   那些绘制出来的画像,是不是也都被他放进了这里。   所以当他决心为天下赴死的时候,他便将摘星宫选为了他的葬身之地……   一滴眼泪随着姚容的眨眼从眼眶滑落。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将整个人的脸庞都埋进了掌心里。   冰冷的掌心被温热的泪水打湿,她的肩膀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摘星宫……]   “嗯?”   [为什么会将这个宫殿取名为摘星宫呢?]   南流景将他藏在袖子里的许愿星拿了出来。   “因为这颗星星。”   星星的光辉洒在南流景的身上,他静静凝视着它:“从我第一次打开系统商城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它,然后一直在攒积分。”   [所以你想要许的愿望是……]   姚容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我想要使用许愿星,许愿在今天见你一面,在这摘星宫里,为你过生辰。”   这在心底重复过无数次的心愿,终于第一次被南流景说了出来。   但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又接上了一个小心翼翼的问句。   “……请问这个愿望,可以被实现吗。”   姚容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情绪又再次翻涌。   要是南流景许愿自己长命百岁,或者许愿让某个只剩一口气的人重新活过来,许愿星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满足他的愿望。   但它的效果并没有逆天到,能够让她突破时空的壁垒和时空管理局的限制。   看着南流景脸上的期待与忐忑,姚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许愿星实现不了的事情,她可以为他实现。   传说中,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摘星宫的主人想要摘下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许愿星,而是那颗早已回归天上的星星。   从头到尾,无论是作为南黎的一生,还是作为南流景的一生,他都只是想见她一面。   系统坐在一旁,听着南流景和姚容的对话,欲言又止。   当初它家宿主选择以“明君养成系统”的方式来进行任务,时空管理局考虑到她的情况特殊,就给她开通了不少权限。   所以南流景这个非时空管理局成员才能够进入系统空间、使用系统商城。   享受了相应的好处,当然也就存在着相应的限制。正常情况下,姚容是无法跨越时空屏障去见南流景的。   当然,既然说到了正常情况,自然也就存在一些特殊情况。   比如氪金,使用一些极其珍贵稀少的特殊道具,还必须要小心行事,不能被时空管理局和主系统发现。   最后,系统那张鸽子脸,露出十分人性化的惆怅。   陪着它家宿主度过了这么多个世界,它也算是大概摸清楚了它家宿主的性格。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根本无法拒绝孩子的请求。   所以系统不仅没有劝说姚容,还主动开始了助纣为虐:【我帮你屏蔽掉时空管理局和主系统那边,但可以突破时空屏障的特殊道具,你有吗?】   反正这种东西,系统商城里面是绝对没有的。   [我有办法弄到。]   姚容手里也没有这个东西,但她知道哪个任务者手里有。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对方会愿意与她进行交易的。   与系统这边达成共识后,姚容对南流景道:[星星是需要晚上才能出现的,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用点东西,然后等到晚上再使用许愿星?]   “好。”   南流景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到时我带母后去摘星宫第三层楼赏月。”   “我在第三层楼修建了一处非常大的观星台,我提前上去看过了,视野是极好的。” 第240章 亡国之君40   夕阳烧红了天际, 艳丽的晚霞坠入摘星宫,为这座宫殿染上了一层浪漫绮丽的色彩。   宫人鱼贯而入,点燃宫灯。   做好所有事情, 宫人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陛下要回寝宫了吗?”桂生走到南流景身边询问。   南流景摇头:“今晚我想独自待在摘星宫, 你们不要靠近此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南流景眉心微微一动,压低声音对桂生交代了几句话。   桂生面上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少许,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黑暗吞没。   当一轮圆月出现在夜空之中, 南流景提着灯笼,登临摘星宫最高处。   这最高处的观星台,与钦天监那座观星台颇为相似,却比那儿要华丽许多。   南流景走到栏杆边,将灯笼挂好,席地坐下。   长风四起, 吹得庭院里的紫箫竹呜咽作响。南流景再次取出许愿星。   他盯着许愿星看了许久, 终于缓缓合拢手掌,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我希望母后能重回人间, 在这摘星宫里,与我见上一面。”   道出自己的心愿后, 南流景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在等待。   常年习武让他的听觉异于常人, 所以他能听到有人登楼时发出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落在耳里, 仿佛幻梦一场。   但最终, 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越来越近,停在了南流景身后一步距离。   “流景。”   熟悉的声音, 终于不是从脑海里传来,而是在耳边响起。   南流景猛地站起回身,将来人死死抱在怀里。   那颗原本被他小心爱护着的许愿星,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骨碌一下滚进了角落里。但除了姚容瞥了一眼外,它的主人压根就没有将一丝注意力分到它的身上。   南流景将脸埋到姚容肩膀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眼泪瞬间打湿了姚容的肩膀,这个比她高了太多也强壮太多的青年埋头在她怀里,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姚容回抱住南流景,右手轻轻拍着南流景的背帮他顺气:“怕不怕?”   “……”   哭得发热的脑子加载了很久,南流景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怕什么?”   姚容笑道:“我一个去世二十多年的人现在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不怕吗?”   南流景猛地抬起头,眼中泪意未尽。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姚容脸上:“别人也许会害怕,但我不是别人。”   是系统也好,是鬼魂也罢。她都是他日思夜想倾尽所有希望见到的人。   姚容唇角微微一弯,她抬起手,摸了摸南流景的头。   南流景不习惯这种亲昵。   在他的人生中,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亲昵。   但他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姚容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摸一摸你的头,然后再告诉你,你这些年都做得非常好。”   眼中未尽的泪意再次化为泪水,南流景哽咽道:“母后。”   姚容拍了拍南流景的脸:“行了,别再哭了,要是让满朝文武看到你这副模样,他们都得笑话你。这还是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吗?”   南流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们才不敢笑话我。”却还是按照姚容的意思,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从他和母后见面这一刻起,这场见面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他不能将时间再浪费在那些无意义的情感宣泄上。   “我好了。”南流景后退半步,没有再抱着姚容,改为拉着她的胳膊,“我们坐下说话。”   姚容顺着南流景的力度,与他面对面坐下。   南流景盯着姚容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以一种非常骄傲的语气道:“果然,我就说那些画不像你吧。小舅舅和桂生他们对画像的要求太低了。”   姚容抿唇轻笑。   南流景摸了摸姚容的手背,是温热的,瞧着与正常人并无区别。但当南流景的手指顺势一滑,擦过姚容的脉搏时,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跳动。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南流景还是觉得自己心底的一丝希冀破灭了。   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无法回到这个世界了。今夜这场相见,本就只是源自他的一场强求。   姚容假装没注意到南流景的小动作,语气温和地介绍道:“我如今的容貌和打扮,维持在太医诊出我有身孕的那天。”   南流景顺着她的话问:“母后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心里是什么想法?”   姚容回忆了下:“第一反应是很不真实,第二反应就是高兴。我在皇宫里很孤独,时常怀念在边境的生活。是你的到来才让我的生活重新充满了期待。但后来边境发生了变故,我就总是担心得半夜睡不着觉。”   南流景听懂了她的意思:“担心外祖父和三个舅舅,也在担心我吗?”   姚容点头:“是啊,我在宫中的地位源自于家族的权势。如果家族失了势,我倒是无所谓,但你该怎么办。之后发生的事情也都证明了我的担心。”   南流景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姚容反握住他的手:“你会怪我吗?”   南流景用力摇头:“母后怎么会说这种话?”   姚容说:“因为我很害怕你会说也许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活下来之类的话。”   南流景诧异地睁大了眼眸,反问姚容:“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我现在的人生,再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姚容微微一笑:“那就好。”   两人随意聊着天。   明明这些年里,这类的闲谈不计其数,但南流景就是觉得今夜格外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   也许月色更皎洁了,星星更明亮了,夜风更凉快了,就连平时最讨嫌的蝉鸣声也变得悦耳了许多。   唯独时间的流逝变快了。   在观星台上赏了很久的月亮,南流景提议道:“母后,我们换个地方赏月吧。”   “去哪里?”   南流景拉着姚容起身:“跟我走就是了。”   往外走了两步,南流景才终于想起来他的许愿星,走过去将它捡起揣进袖子里。   南流景拉着姚容跑下楼,跑出摘星宫,跑过那一片梅林,跑到了湖边:“母后,你不是说要守着我吗。我带你来夜游这片湖吧。”   姚容环顾四周。   湖边灯火通明,但四下无人,应该是南流景早就安排好的,不允许任何人在今夜靠近这里。   “行啊,不过你会划船吗?”   “我还没划过,不过这不难。”南流景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很自信的,他撩起衣摆跳上了船,又伸出手去拉姚容。   等姚容坐稳后,他将灯笼交给姚容提着,自己则拎起了一旁的船桨,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姚容用语言指挥着他该往哪里划,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莲花丛边。   “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   姚容话没说完,声音就顿住了。   因为她已经看见了。   在湖的另一头,一盏接着一盏的莲花灯顺着水流飘了下来,在水面坠成一片,仿佛在湖里点燃了一片星海。   南流景在一旁解释道:“天色太晚了,我的船不方便划进莲花丛里,但现在这样,也勉强能算是身处于莲花丛中吧?”   正好有一盏莲花灯飘到了船边,姚容伸出手,将它从湖里捞了出来:“当然算。”   两人没有在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满湖花灯里抬头共赏天上那轮圆月。   当满湖的花灯逐渐燃烧到尽头,姚容开口:“要到时间了。”   南流景扭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那颗许愿星递给了姚容。   姚容挑眉。   南流景解释道:“这颗许愿星应该还没有使用吧。母后临走前,我们一起用掉它。”   姚容:“……”   在南流景说出自己心愿的时候,她确实让系统动了一些手脚,没有让南流景白白浪费掉这颗许愿星。但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猜出来。   姚容下意识深呼吸:“好。你觉得我们应该许什么愿望?”   南流景歪了歪头,思索起来。   “求天下太平?”他试着说了一句,不等姚容说话,又自己摇头否定了,“许愿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更何况,海清河晏不是靠许愿就能换来的,这是需要靠无数人用漫长光阴的努力才能实现。”   “我自己是没什么可求的。那这个愿望,就便宜了小舅舅吧。”南流景眼眸弯弯,“就算不能让小舅舅的腿恢复知觉,至少也可以让他的身体更加健康。母后你觉得呢?”   姚容笑道:“你要是舍得,我当然没意见。”   这本来就是南流景的东西。   南流景闭上眼,轻声说出自己的愿望。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掌心的许愿星化为荧光点点,被长风一吹,散入风中。   隔着散落漫天的荧光,姚容对南流景道:“那我回去了。”   “母后,谢谢你能来见我。”   姚容拍了拍南流景的肩膀,这一次是她主动伸手抱住了他:“说什么傻话呢,这有什么值得道谢的。”   南流景闭上眼睛,回抱姚容,感觉到她也和那颗许愿星一样,化作了荧光点点。但下一刻,姚容的声音便在南流景脑海里回响。   [别难过,我还在你身边。] 第241章 亡国之君 (完)   南流景坐在小舟上, 看着湖里的莲花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轻声与姚容说话。   他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只是单纯想多听听姚容的声音。   姚容干脆给他哼了一首歌。   [游子北望, 故乡迢迢。将士南望, 故乡杳杳……]   曲调忧伤,却又并不会让人意志消沉。   这是北地的游子歌。   一曲哼完,桂生的声音也刚好从湖边传来:“陛下,陛下,您在哪儿呢?”   这是南流景和桂生早就约定好的事情, 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以往,当莲花灯熄灭时,他就该返回寝宫休息。   “朕在这儿。”南流景应了一声,拿起船桨,向着湖岸边划去。   等他一上岸,桂生立马扑了过来, 声音里满是担忧:“陛下, 这大半夜的,您怎么还下湖里了。”   “兴致起来了。”南流景笑了笑, 拉着桂生,“你不喜欢待在湖边, 我们走远一点再说话。”   自从落过一次湖后, 桂生确实有些怕水,他苦着脸:“您就算想去湖里游玩, 也该让禁卫军在岸边守着才是。”   南流景道:“这次不一样。”   桂生也没问这次不一样在哪里, 总归是没出事:“陛下下次莫要如此了。若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 肯定要给您上几道折子。”   想到御史台那帮人,南流景无奈揉了揉眉心, 叹道:“朕知道了。”   因着昨天回到寝宫时已是三更天,洗漱之后躺在床上也快四更了,所以第二天南流景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他先叫来内务府总管,命内务府尽快打造出一块“南方书屋”的牌匾,做好之后挂进摘星宫里。   随后,南流景以最快速度处理了内阁送来的折子,对桂生道:“收拾一下,朕要出宫。”   桂生将批复好的折子递给旁边的小内侍,让小内侍赶紧给内阁送回去:“陛下要去哪里。”   “朕要去定国公府探望小舅舅。”南流景刚要往外走,又想到了什么般,笑着用折扇敲打自己的虎口,“对了,记得把太医院院正捎带上。”   南流景到定国公府的时候,正好碰到定国公府管事准备出门。   见南流景来了,管事连忙行礼。   南流景问他要去哪里,管事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回陛下话,今儿我们国公爷用过午膳,在院中散步消食时,左腿突然发出一阵钻心的疼痛。小的这会儿刚要拿着国公爷的令牌准备进宫请太医。”   桂生笑道:“这可真是巧了,陛下刚好带了太医院院正过来探望国公爷。”   南流景心道可不是巧了吗,他就是特意过来探望小舅舅的。   姚盛安断掉的那条腿早已毫无知觉,如今能再次感觉到疼痛,其实是好事。所以当南流景见到姚盛安的时候,他疼得额头都在冒冷汗,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太医院院正给姚盛安把过脉后,得出了结论:姚盛安这条腿确实恢复了知觉,虽说腿部肌肉萎缩得太厉害,就算康复得再好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但只要坚持调理,以后也许能不依靠拐杖行走。   比起腿部的恢复,更让太医惊喜的是姚盛安的身体恢复情况。   太医上回给姚盛安把脉时,姚盛安的身体根基还是处于一种严重亏损状态。这种亏损非常损耗姚盛安的寿命。   但这回过来,姚盛安的脉相已经与正常人无异。   听到太医的话,姚盛安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情。被病痛折磨太久,他都有些忘了正常人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南流景也很高兴,对姚容道:“许愿星果然有效果。”   “不行,为了让小舅舅补偿我,等他身体彻底恢复了,我一定要往他身上多加一些担子。”   姚容笑了笑:[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   见姚容完全站在他这边,南流景更高兴了。   母后最疼的果然还是他。   等太医开完药方离开,姚盛安扭头去看南流景,问南流景怎么过来了。   南流景说:“昨天晚上母后给朕托梦了。”   姚盛安咂咂嘴,有些吃味:“阿姐怎么从来不给我托梦啊。”   南流景顿时笑出声来:“没事,母后虽然没给你托梦,但是她托我给你捎带了几句话。”   姚盛安:“……”   姚盛安神色古怪,安慰自己:行吧,至少阿姐没有完全忘了他这个弟弟。   南流景屏退众人,将泛舟游湖的事情告诉了姚盛安。   在姚盛安面露震惊之色时,南流景又道:“母后还说她去世以后就被招去了天上的天宫当仙人,还从天宫那里求来了一颗仙丹。据说用了这颗仙丹的人,就能强身健体逢凶化吉……”   说到这儿,南流景看向已经完全愣在原地的姚盛安,学着姚容昨天对他做的动作,拍了拍姚盛安的肩膀。   “梦里,我和母后一致决定将这颗仙丹用在小舅舅你的身上。当我们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仙丹消失了,我也醒了过来。”   姚盛安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南流景:“……所以你今天才会带着太医院院正过来探望我?”   南流景为姚盛安高兴:“我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那场梦居然是真的。”   姚盛安颤抖着手,触碰自己的腿。   “小舅舅,母后让我转告你,这颗仙丹给你,不是让你偷懒的,是让你赶紧振作起来跟我一起将这天下治理得更好。”   姚盛安十分感动,连连向南流景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将更多心力放到朝政上,一定会努力和他一起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南流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颗许愿星花得非常值。   姚容对于南流景打着她旗号的事情,是觉得又无语又好笑。   不过算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姚盛安忙点儿也是好的。   折腾了一中午,姚盛安再怎么强打精神,脸上也不免露出疲惫之色。南流景没有再打扰他休息,叮嘱他这些天好好养病,就离开了定国公府。   外面天色还早,难得出来一趟,南流景也不急着回皇宫,打算找一家酒楼用些茶点,顺便听听最近京都有什么新鲜事。   马车上,姚容好奇地询问南流景:[为什么对你小舅舅这么好?]   南流景道:“于私,小舅舅是我和母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自从我与小舅舅相认后,小舅舅一直很关心我。这种亲人间的关怀,我很少体会过,所以十分珍惜。”   当然,南流景还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不过他心中承认的亲人只有姚盛安。   “于公,小舅舅是姚家仅存的血脉。”   “姚家为大烨戍守边境一百五十年,从未辜负过大烨皇室,皇室却负姚家良多。”   “我身为天子,不能再让功臣寒心了。”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将许愿星用在姚盛安身上。   ***   少许,马车拐入朱雀大街,停在了一间新开的酒楼前。   南流景带着桂生和几个侍卫上了二楼,挑个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不是饭点,酒楼里的客人不算多,桂生按照南流景的喜好点了几样东西,将一角碎银塞给店小二,让店小二说些京中近来的新鲜事听听。   “要说这新鲜事,客官可真是问对人了。”   店小二见他们衣着富贵,出手大方,自然乐得多说几句:“近来城南开了一家酒肆。”   桂生问:“开了酒肆有什么新奇的?”   南流景喝了杯茶:“看来这开酒肆的人,很新奇。”   店小二笑道:“哎,这位客官说得对。这开酒肆的是一位小娘子,姓秋,我们都叫她秋娘子。”   隔壁桌的客人听到这话顿时皱眉:“京城还有女子当街卖酒?这成何体统啊。”   店小二道:“唉,这秋娘子身世凄苦,父母意外去世之后,其他叔叔伯伯就打起了她家家产的主意,想要随便把她嫁出去,然后侵吞她的家产。秋娘子看破了那些亲戚的算盘,不仅一纸诉状将那些亲戚告上了衙门,还在衙门立了女户。之后她就凭着自己的手艺,用父母留下的钱财开了这家酒肆。”   隔壁桌的客人问:“女户?这是何意。”   店小二解释道:“这是朝廷新出的政令。户无男丁,女子就能去衙门立女户。秋娘子是本朝第一个立女户的人,还被京兆尹大人夸奖了,说她是什么……哦,说她是女中豪杰,女子楷模!”   见隔壁桌客人还要说些什么,店小二忙道:“据说这是陛下亲自颁布的政令。”   隔壁桌客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南流景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京兆尹的评价没有错,这确实是位奇女子。不知你们酒楼可有她家酒肆的酒?”   “有!有!我们家掌柜和秋娘子的爹是好友,所以我们家的酒都是从秋娘子那儿买的。”店小二乐道,“公子要来一坛吗?”   南流景点头:“就来一坛吧。”   等店小二送来酒之后,南流景试着喝了一杯。   “确实不错。”   以他的眼界,能夸一句不错,就说明这酒是真的不错。   南流景将剩下的酒赏赐给侍卫,又问店小二还有什么其它有意思的事情。   店小二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情,公子可能也会感兴趣。前些日子,城东开了一家医馆,名叫晴水医馆。那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和医馆学徒都是女子。而且她们只接待女病人,不接待男病人。”   晴水医馆这个名字,让南流景心头一动。   另一桌的客人插话进来:“我听说过这个医馆。据说那医馆的杨乐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却十分好。”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南流景唇角微弯,对姚容说:“没想到才过去了这么些年,我就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杨乐这孩子的名字了。”   姚容道:[这说明免费私塾这项仁政是有意义的。]   当年的无心插柳,终于有了收获。   南流景说:“我看这京中的闲言碎语不少。”   见南流景面露沉思之色,桂生就让店小二先退下去忙别的事情:“少爷要顺道去酒肆和医馆看看吗?”   南流景摇头。   看就不必了,不过他可以做一些事情。   回到皇宫后,南流景直接进入御书房,给酒肆和医馆都题了字,命内务府做好牌匾后,大张旗鼓地给酒肆和医馆送过去。   秋娘子收到牌匾之后是如何惊喜暂且不提,晴水医馆里,杨乐正在和兄长杨铁聊天。   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妹妹,杨铁愤怒道:“那些人又说你闲话了?”   杨乐笑道:“没事,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我知道自己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杨铁还是很心疼妹妹,刚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敲锣打鼓声,阵仗十分大。   而后,杨乐的徒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师傅,您……您快出去看看吧……”   杨乐与杨铁对视一眼,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连忙向外走去。   但下一刻,他们就纷纷愣住了。   内务府的人走到杨乐面前,笑呵呵道:“您就是杨乐大夫吧。”   杨乐点头:“我是。大人这是……”   内务府的人对着皇宫方向抱拳:“陛下听说了晴水医馆的事情后,特意给晴水医馆题了字,您看看——”   内务府的人往旁边退开,将身后那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牌匾露了出来。   “陛下给我题了字?”杨乐猛地睁大了眼睛,在对方的催促下,伸手掀开了红布。   牌匾上,“医者仁心”四字龙飞凤舞。   将牌匾送到,内务府的人很快就离开了,那些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却纷纷凑了上来,向杨乐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怎么会突然给她题字。   杨乐看着那块牌匾,突然双眼含泪地扭头去看兄长杨铁:“哥,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我成功让陛下从别人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杨铁为杨乐高兴,他是最清楚这些年来杨乐有多努力的人:“有了这块牌匾,以后我看谁还敢在你面前嚼舌根!”   杨乐道:“陛下定是希望让我成为天下女子效仿的表率,所以才会特意写下了这块牌匾。”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争取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医者。   果然,没过多久,朝廷传出风声要招收一些女官。   虽说女官名额稀少,品级也不高,但这消息无疑让很多女子心中振奋。   这个政策让不少守旧的老顽固不满。   而一些比较开明的家族,比如屈建白所在的屈家,比如梁光誉所在的梁家,率先响应政策,鼓励族中品学出众的女子前去竞争。   除了面向各大世家招收女官外,南流景将另一半女官名额给了免费私塾,从私塾历年毕业的优秀女学生里挑选出合适的人选。   此举一出,私塾里的女学生人数顿时暴涨。原本不愿意送女儿去读书的人家也乐意了。   ——万一他们的女儿也被选中当官了呢。哪怕只是一个九品微末小官,对于他们这些世代劳作的农家来说,也是足以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啊!   昭明八年,有百姓献上棉花种子。   南流景大喜,开始大肆推广棉花的生产和种植。   昭明九年,就连最偏远的岭南地区,都建起了免费私塾。   昭明十年,黄河大治。   离京多年的蒋定风光回朝,晋升为工部尚书。   群臣宴饮后,南流景将蒋定留在宫中小聚。   李观棋和齐思也在。   李观棋啧啧称奇:“万万没想到,老三你居然比我先升官了。”   他这会儿还只是户部左侍郎。   蒋定嘿嘿一笑:“怎么说话呢,以后要叫我尚书大人。”   看在蒋定刚回京的份上,齐思难得没怼蒋定。   结果蒋定还不乐意了:“老四,你不怼我,我总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习惯。”   齐思:“……”   齐思狠狠朝着蒋定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就是皮痒,蒋定拍拍胸口,说:“舒坦了舒坦了。”   齐思差点一胳膊肘挥过去:“你有病吧。”   酒过三巡,蒋定望向那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可惜大哥不在京中。”   南流景笑道:“也许要不了多久,齐大哥就无需常年镇守边境了。”   齐思最为敏锐:“陛下打算对狄戎用兵了吗?”   南流景微微颔首。   他登基已有十年时间。   这十年里,国库充盈,朝廷安定,百姓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安宁平和,大烨已经有了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条件。   当年他为了收服屈建白,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写下了一篇万字策论。   在那篇策论里,他曾如此形容自己理想中的大烨——   百姓再无流离失所之忧,朝中再无权臣当道之苦,边境再无异族纷扰之乱。   如今前面两条已经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去实现最后一条。   昭明十一年,狄戎王病重,他的几个儿子正在为了继承人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   收到这个消息后,南流景微微一笑,知道出兵攻打狄戎的时机到了。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得太久太久。   次日大朝会上,南流景宣布了对狄戎动兵的消息,命户部立刻筹备粮草、兵部立刻筹备武器装备送到前线。   姚盛安当场出列,主动请求担任本次战事的运粮官。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纷纷出列,请求前往边境。   南流景掷地有声:“朕都准了。”   有他坐镇大后方进行调度,有姚盛安等人赶赴前线配合作战,当年发生在姚老将军他们身上的惨事绝不会在齐明煦身上重演。   昭明十一年十月,北地秋收结束,一应粮草物资也都调配齐全。   齐明煦在北地练兵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场灭国之战。   他奉命出征,不过一月,便攻入狄戎王庭,活捉狄戎三皇子和五皇子。   又七日,成功斩下狄戎王的首级。   至此,狄戎覆灭,狄戎领土尽纳入大烨版图,延续百年的边境之祸终于平息。   赶在年底之前,大军班师回朝。   南流景穿着天子冕服,亲赴城门,站在城门之上迎接大军凯旋。   齐明煦远远看到南流景的身影,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就要行跪礼。   南流景扶住他:“将军甲胄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齐明煦改为抱拳一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当天中午,南流景的封赏圣旨就下来了:齐明煦以战功从二品骠骑将军晋升为一品大将军,赐镇北侯一爵。   此后多年,齐明煦不动则已,动则必是灭国之战,不断将大烨的版图向外扩张,让南流景的光辉洒向四海八荒,以战功晋封为镇北公。   昭明十五年,在巡视春耕之时,南流景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夸他们是大烨的基石,是大烨的根基。   随后,南流景向天下颁布一道圣旨,在圣旨里,他鼓励百姓前往衙门,将自己所经历的一些不平凡的遭遇告知衙门官员,让衙门官员记录在册。   “接下来,朕要花几年时间,打造一部史书。”   “这部史书,不为文武百官而著,不为才子佳人而写,只为天下最平凡也最普通的百姓而书。”   此旨一出,天下震动。   起初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有人鼓起勇气踏入衙门讲述自己的经历,并且能拿出证据证明所言不假后,真的有小吏记下了他的话,还给他送了一个精致的柿子挂件作为纪念。   衙门顿时人满为患。   花了足足半年时间,各地将记录下来的东西整理之后记入地方志,又将其中一些比较可歌可泣的事迹送往朝廷,由史官编纂成册,再有南流景亲自作序,向天下发行。   数千年的王朝史中,这是第一次,有天子为平民提笔作序,为平民歌功颂德。   昭明十八年,南流景要求内阁拟写一道圣旨,将他的老师封为“太傅”。   天子的老师就是帝师,自然担得起太傅一职。只是内阁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老师啊。   有人向南流景询问帝师的身份名字来历,南流景只微微一笑。   “如果没有老师,就没有今日的朕,更没有今日的中兴之治。是她将朕从冷宫里带了出来,也是她教会了朕如何做一名好皇帝。”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知道老师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但是朕再清楚不过。”   青史永远不会记录下他母后的功绩,明君养成系统不能为世人所知晓,这天下也有可能会辜负那些曾经为它流血牺牲的人们——   但他一定要用某种特别的方式,让后人知晓母后的贡献。   最终,是已任内阁首辅的屈建白代天子拟写了这道圣旨。   将圣旨交给天子时,屈建白遗憾道:“看来臣是没办法亲眼见一见陛下的老师了。”   南流景笑问:“屈夫子很想与朕的老师结交一番吗?”   屈建白道:“能教出陛下这样优秀的学生,陛下的老师,绝对是一名无双国士。不能与这样的人结交,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南流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朕可以拜托屈夫子一件事情吗?”   “陛下请讲。”   南流景认真道:“将这句评论传扬出去。”   屈建白瞬间猜到了南流景的心意:“陛下放心。”   昭明二十年,天下大治。   那个曾经在摘星宫中自焚的亡国之君,终于成为了世人敬仰的中兴之主。   上辈子,他是这个腐朽王朝的最后余晖,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续一瞬光明,而后王朝坠入永恒的黑夜。   这辈子,他终于成为了这个腐朽王朝的朝阳。   余晖将落,而朝阳初升。 第242章 番外   齐明煦番外(上)   以战功被封为镇北公那天, 齐明煦拉着三个兄弟喝了一宿的酒。   三个兄弟常年在京中任官,酒量自然敌不过他,酒还没过三巡就全部喝趴下了。   看着东倒西歪的三人, 齐明煦无奈摇摇头, 让下人进来扶他们回屋休息——他的镇北公府给三位兄弟都留了房间,方便他们留宿。   至于他嘛,再去屋顶喝会儿。   拎着酒坛子,齐明煦踩着院中的树爬上了屋顶,吹着夜风继续喝酒, 往事忽然就浮上了心头。   家中遭逢巨变,父母相继离世,他带着满心的愤恨与痛苦来到京城,想要刺杀季玉山,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   那场刺杀的结果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出手的。   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 他在那场刺杀中被一位少年救了下来。   少年的心思很容易看懂, 无非就是要招揽他和他的几个兄弟。   但没有人能够拒绝那种方式的招揽——尤其是对当时无处可去的他们来说。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玩笑说着自己最崇拜的人是唐代的郭子仪将军,然后他就真的在少年的安排下, 走上了一条和郭子仪类似的路。   -“我的身侧,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今日如此, 他日亦如此。”   -“我希望齐大哥拥有姚老将军那样的军事能力, 却更希望齐大哥成为郭子仪那样的人。”   -“我要做中兴之主,齐大哥是我的中兴名将。”   从二品骠骑将军到一品大将军。   从镇北侯到镇北公。   这一条名将之路, 他走得比姚老将军, 比郭子仪都要顺遂。   可能是回忆得有点多, 也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当齐明煦爬下屋顶回到房间睡觉后, 他做了一场漫长而奇异的梦。   这场梦境漫长到,他好像在里面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梦中的前半生和现实完全重叠。   分岔点是在他进京刺杀季玉山时。   这一次,他的世界没有出现一个叫南流景的少年,他也没有被南流景救下,而是被季玉山的人抓住,关进了天牢里。   在天牢里,他受尽了严刑拷打。那些衙役为了立功不断鞭打他,想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其他同伙的下落。   很多次,齐明煦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   他在天牢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时日的变化,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即使身处于天牢之中,他也听到了外界的喊杀声和喧闹声。   外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些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死囚。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闯入了天牢救人,还好心地将其它牢房大门都打开了,齐明煦趁乱跟着这伙人逃出天牢、逃出京城。   过了很久以后,齐明煦才知道那一天皇宫里爆发了宫变——   季玉山与季贵妃里应外合,率兵闯入宫中,想要扶持六皇子上位,逼永庆帝退位。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永庆帝已经疯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死后是否洪水滔天。深恨季家的他命人暗杀了六皇子,在临死前破坏掉了季玉山的如意算盘。   宫变之后,朝廷几番争吵,各方势力相互博弈,最终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被推到了台前。   直到登基大典临近,才有官员想起来三皇子还没有名字,甚至都还没有被记入皇室族谱,于是季玉山随手给三皇子取了“南黎”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位名叫南黎的天子,只不过是季玉山把持朝政的傀儡罢了。   事情也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不管季玉山提出多么过分的请求,这位少年天子都不会反对。   后来,齐明煦改头换面,颠沛流离,一路辗转回到了金陵。   当他和三位兄弟再次相见时,彼此都为对方的落魄而失声痛哭。   原来在他被关入大牢期间,三位兄弟一直躲在城外的感孝寺等他,也始终在想办法营救他。   只可惜他们的营救没有成功,老四齐思还因此受了重伤,在鬼门关徘徊许久才被救了回来。   就算是这样,齐思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但一文钱难倒一个好汉,即使齐思他们借住在感孝寺里不需要支付住宿费用,平时的吃饭和齐思看病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在听说天牢里的逃犯都逃了出来后,齐思他们也返回了金陵。   到了金陵后,齐思他们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观棋他爹的账房工作丢了,一家几口人没了经济来源,吃喝都成问题。   蒋定的老娘染上了风寒,但因为没有钱看病,也联系不上蒋定,最后病死在家里好几天了才被邻居发现。   这件事情不仅成为了蒋定一辈子的遗憾,也成为了齐明煦一辈子的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报仇,他的兄弟们怎么会经历这种事情。   后来,南边爆发水灾,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齐明煦从流民中站了起来,逐渐组建起一支起义军。   当这支起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齐明煦打出了“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又用屈建白临终前所写的万言书当檄文征讨季玉山。   大烨的气数早已尽了,大军所过之处,无数人望风而降。   那是齐明煦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过在那个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让他痛心疾首的事情。   他的四弟齐思在行军途中病故了。   后来,齐明煦打到了京都城外。   京城毕竟是京城,想要拿下它绝非易事,再加上一路行军,齐明煦手底下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所以齐明煦命全军暂时驻扎在城外休整,同时想办法逼迫京城中人,让他们开城门投降。   安排完所有事情,齐明煦简单梳洗一番,进入帐篷睡觉。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喧哗声惊醒,而后他的三弟蒋定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大哥,有一个叫梁光誉的禁卫军出现在了军营外,他说他是奉天子的命来求见你。”   齐明煦皱眉,居然是奉天子的命而非奉季玉山的命?   最终齐明煦还是点了点头:“行,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那位少年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帐篷里燃起烛火。   齐明煦端坐在上首,看着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木匣走进帐篷。   在李观棋的示意下,梁光誉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位陛下命你过来见我,是有何要事?”齐明煦开口。   梁光誉缓缓将手中的木匣拖起,举过头顶:“陛下命我前来向起义军首领献一个首级。”   齐明煦感兴趣道:“这是何人的首级?”   “当朝太傅,季玉山。”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梁光誉将季玉山的头颅从匣子里取出来,放到桌子上,让齐明煦他们去检查。   有认识季玉山的人上前,来来回回检查了许久,即使难以置信,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确实是季玉山的头颅,而非梁光誉拿了其他人的首级前来冒充。   齐明煦心中震撼,想到梁光誉的来历,问:“季玉山是被何人所杀?”   梁光誉话语铿锵:“此等祸国殃民之徒,自是由陛下亲自出手诛杀。”   齐明煦眼眸微垂,自认为自己猜到了梁光誉前来的目的。   他这支起义军打出的旗号是“诛国贼,清君侧”,如今季玉山已死,难不成那位少年天子是想要用季玉山的头颅来劝降他?   别说齐明煦了,就连李观棋、蒋定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可梁光誉接下来的话,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心中猜想。   “陛下听闻起义军首领素有大才,军队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陛下命我带着季玉山的头颅前来投降,打开城门以迎起义军入城。”   齐明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梁光誉,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军队才刚刚抵达京都城外,还没有开始攻打京都;他还没有绞尽脑汁去劝降京城中的高官贵胄,也没有许以任何利益,然后……   就有人斩下了季玉山的头颅?   就有人开城门投降了?   那个人还是被天下人认为懦弱无能的傀儡天子!?   这要齐明煦如何敢相信啊。   就在这时,又有下属掀开帐篷,告知齐明煦等人,皇宫方向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火光在黑夜里十分明显。   齐明煦猛地看向梁光誉,却见梁光誉泪流满面,伏在地上久久不语。   “那场大火……”   齐明煦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光誉哽咽着道:“陛下说,他不希望将士们再做无谓的牺牲,也不需要臣子自尽以全气节。他给百姓、将士、大臣都安排好了生路,唯独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场大火,就是陛下所放。”   这场起于摘星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因为摘星宫周围实在太过荒凉,附近除了这座宫殿外再也没有其它建筑物,所以这场火完全没有波及到皇宫其它地方,只是将这座刚刚建成的宫殿付之一炬。   即使是死亡,他也选择了一种克制的方式,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三天之后,齐明煦正式入主皇宫。   然后,梁光誉又一次求见了他,将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交到了齐明煦手里。   “这是什么?”齐明煦问。   “陛下……不对,是先帝在临终前曾经告诉过我,若起义军进城之后真能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就让我将这道圣旨献给齐将军,作为你的登基礼物。”   齐明煦缓缓展开圣旨,当看见圣旨里那写得比他还难看的字迹时,他扯着嘴想要露出一个嘲笑,却又在看清圣旨上的话语后陷入了漫长的震撼与沉默。   “……这份大礼,实在是太沉重了。”   良久,齐明煦合上了圣旨,能扛起一百斤巨石的手,却险些要拿不稳这轻飘飘的一道圣旨。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赠我这份礼物?”   梁光誉道:“因为先帝知道,他那些已经无法实现的志向,齐将军可以为他实现。所以他愿意为齐将军提前铲除掉一些阻碍。”   齐明煦再次沉默。   后来,齐明煦命人为这位英年早逝的亡国之君收敛尸骨,将这位素未谋面却可以称得上是他毕生知己的少年葬入大烨皇陵。   在少年下葬当天,齐明煦问梁光誉愿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做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禁卫军担任副统领一职。”   但梁光誉笑着婉拒了他:“从永庆帝一朝到先帝一朝,我有些倦了,不愿再留在这深宫之中。”   齐明煦有些遗憾,却没有强求。 第243章 番外   齐明煦番外(下)   南黎的帝王陵墓是早就修建好的, 从外表上看颇有些简陋。   齐明煦亲自点燃三根香祭拜南黎。   梁光誉没有点香,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脆柿子,放到了南黎的陵墓前。   齐明煦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带了个柿子过来?”   梁光誉道:“先帝喜欢吃柿子, 他会喜欢这个祭品的。”   齐明煦扭头朝一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话, 片刻,侍卫提着一篮新鲜的刚摘下的柿子跑了回来。   “正好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皇陵旁边有几棵野柿子树。”齐明煦将这些柿子一一摆到南陵的陵墓前,“他不是一直待在宫中吗,怎么会喜欢这种凡俗老百姓才喜欢吃的水果。”   梁光誉说:“先帝不仅喜欢吃柿子, 还喜欢柿子花。每到柿子花盛开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在树底下坐一天。”   齐明煦生出谈兴:“你能跟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世人口中的南黎,不通文墨,耽于享乐,喜怒无常, 优柔寡断……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词汇都无法用在他身上。   但只通过梁光誉转述的话语和转交的物品, 齐明煦就知道,南黎绝非传闻中的那种人。   只是, 南黎具体是何种性情,齐明煦也不得而知。   “怕是要让齐将军失望了。”梁光誉摇头, “事实上, 我也不清楚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齐明煦诧异:“怎么会。”   梁光誉笑了笑:“我眼中的先帝,和世人眼中的先帝是一样的。在他出手斩杀季玉山, 割下季玉山头颅之前, 包括我在内, 没有人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齐明煦还是有些无法理解:“从他登基以后,你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吗。”   梁光誉:“先帝身边伺候的人, 基本都是季玉山和季太后安排的。”   齐明煦这才明白过来。如果他和南黎有一样的处境,他也绝不可能在这些宫人侍卫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他建摘星宫的目的吧。”齐明煦道,他原本还想打听一下有关摘星宫的事情。   梁光誉却道:“这个,我应该是知道的。摘星宫是先帝为了纪念他的生母姚贵妃而建的,里面存放着姚贵妃的画像和生前的遗物。”   齐明煦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李观棋突然快步走到齐明煦和梁光誉面前:“大哥,有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瘸腿男人出现在皇陵外,说是想要祭拜先帝。他自称姚盛安。”   齐明煦还没反应过来“姚盛安”是何人,梁光誉已经惊讶道:“他竟然还活着!?”   从梁光誉口中知道姚盛安是何人后,齐明煦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李观棋扶着姚盛安走了进来,蒋定跟在旁边帮忙提东西。   梁光誉的目光落在姚盛安身上,第一眼竟完全不敢认。   这样一个行将就木、面容半毁还瘸腿的中年男人,真的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姚家小将军吗?   最终,是姚盛安先开口与梁光誉打了声招呼。   梁光誉怅惘:“真的是你啊……”   姚盛安笑了笑,目光落到梁光誉他们身后的皇陵,目光忧伤而深远。   那里葬着他的阿姐,还葬着他阿姐唯一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等到季玉山去世之后再回京城和这个孩子相认。   可他未曾与这孩子见上一面,更没有跟这孩子道过一声歉,这孩子就以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齐明煦体贴道:“姚将军想去祭拜的话,尽管去祭拜。”   “多谢齐将军。”   姚盛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南黎的陵墓前站了很久,这才慢慢挪到了姚贵妃的陵墓前。   也许人悲伤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姚盛安丢开拐杖,跪在姚贵妃的陵墓前,身体几乎呈现出一种蜷缩的姿态,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只是远远看着,齐明煦等人就能从姚盛安身上感受到极致的悲怆与哀痛。   齐明煦不忍再看,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蒋定身上:“老三,你手里提着的木箱是什么?”   蒋定回神:“这是姚盛安姚大人的东西,我只是帮他拎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姚盛安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脸上没有泪痕,眼眶周围却早已红透。   齐明煦温声问:“姚将军怎么不多待会儿?”   姚盛安婉拒了齐明煦的好意:“我今日来此地,除了祭拜他们外,主要是为了求齐将军一事。”   姚盛安所求的事情,与蒋定手里的木箱有关系。   木箱里装着的东西,是姚盛安花费漫长光阴收集到的证据——凭借这些证据,足以为姚家洗刷污名,还姚老将军他们一个公道,还三万死去将士及他们的家人一个真相。   这件事情对齐明煦来说有利无弊,所以齐明煦立刻应了下来:“我会立刻命人着手去办此事。”   姚盛安向齐明煦行了一个大礼,脸上透出一种心愿已了的死寂之色:“多谢齐将军。”   梁光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忍,问他在京中可有落脚之地。   姚盛安低低咳了两声,笑道:“我听说了京中的事情后,就急急忙忙从北地赶了过来。今天才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寻落脚之地。”   梁光誉道:“那你随我回府住一段时日吧,我请大夫为你调理身体。”   齐明煦也道:“我会让宫中太医为姚将军诊治。”   姚盛安先是谢过齐明煦,才对梁光誉道:“我已是命不久矣之人,只怕死在你的府邸,给你添了晦气。”   梁光誉心中一酸,骂道:“你说什么丧气话,你还没看到姚家洗刷冤屈,甘心就这么撒手而去了?行了行了,你就跟我回府吧,再多说一句话,我直接帮你绑回去。”   最终,姚盛安还是跟着梁光誉回了梁府,齐明煦也如他所说,派了太医去给姚盛安诊治。   等太医回宫后,齐明煦特意叫来太医,询问姚盛安的身体情况。   太医摇头:“姚将军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如今只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齐明煦叹了一声,立刻派人着手整理证据,还姚家一个清白。   在真相水落石出后不久,姚盛安含笑病逝。   梁光誉将姚盛安葬进姚家祖坟,葬在他父兄身旁。   不久以后,齐明煦拿出南黎写给他的那道禅位诏书,正式登基为帝,依旧定都洛城,国号则改为“雍”。   登基大典之后,齐明煦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为南黎拟定谥号。   朝臣拟定出来的谥号是“思”。   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   “思”一般看作平谥,通常用在亡国之君身上,寄托一种伤悼的情怀。   但齐明煦思索很久,力排众议,将南黎的谥号定为“宣”。   圣善周闻曰宣,能布令德曰宣。   这是一个很不错且很正面的谥号,一般是给予中兴之主。用在南黎身上,其实十分不合适。[注]   李观棋询问原因时,齐明煦道:“这些天朕总在想,如果朕能早点与他相识,大烨是不是就能在我们的手里实现中兴之治。想得多了,就觉得比起思这个谥号,还是宣这个谥号更适合他。”   “大哥很欣赏宣帝。”李观棋笑道。   齐明煦遗憾:“可惜此生未能与宣帝相识,也未能与他把酒言欢。”   蒋定倒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大哥说宣帝是知你之人,那他为何还要自焚于摘星宫中?以你的性子,不仅不会伤及他的性命,还会让他后半生都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齐明煦下意识转过头,望向那依旧是一片废墟的摘星宫方向:“他应该是……太孤独了吧。”   他不会伤南黎性命,但因南黎身份特殊,他也不可能让南黎到处乱跑。   而南黎从生下来就被囚于宫中,囚于这四四方方的皇宫里,没有自由,也没有牵挂。   也许死亡对南黎来说,反倒意味着解脱。   ***   “大哥!大哥!你怎么还没醒啊,昨天晚上你到底背着我们偷偷喝了多少酒啊!”   蒋定的大嗓门极具穿透性,将齐明煦从梦境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捂着宿醉后胀疼的头,茫然地盯着床帐,有些分不出现实与梦境。   直到看见李观棋、蒋定、齐思三人走进屋里,齐明煦才恢复了清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观棋笑道:“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   齐明煦倒吸一口凉气:“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蒋定连连点头:“是啊,要不是老四说大哥你脉相平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我都忍不住进宫去请太医了。”   几人跟齐明煦闲聊了两句,就退出去让齐明煦好好梳洗。   等到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下肚,齐明煦才从那场梦境的余韵中抽离出来。   不知为何,看着几位兄弟,齐明煦突然想要立刻见到南流景:“我要进宫去见陛下。”   “这个点进宫?”李观棋下意识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这个点宫门快要落锁了吧。”   齐明煦笑了笑:“无妨,大不了今晚就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允许我借宿宫中。”说罢,齐明煦丢下兄弟三人,大步向外走去。   被齐明煦丢在身后的三人面面相觑,都猜不透齐明煦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另一边,齐明煦骑着马,凭着令牌,赶在宫门落锁之前顺利进入宫中。   桂生听到消息过来迎接他时都惊了:“国公爷是有何急事吗?”   齐明煦爽朗一笑:“我要是说自己没什么事情,就是单纯想进宫来找陛下喝酒,桂公公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冒冒失失的?”   桂生哑然失笑:“没什么急事就好,陛下这会儿正在摘星宫练习绘画,老奴带国公爷过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摘星宫。   看着前方不远处这座灯火通明的华丽宫殿,齐明煦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之情。   南流景刚画完一幅画,瞧见齐明煦来了,放下手里的画笔,走到一旁的水盆前净了净手,笑问齐明煦用晚膳没有。   “就吃了一碗小米粥。”齐明煦实话实说,“这会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南流景道:“那齐大哥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两人吃完晚膳,走到院中凉亭坐下。   桂生亲自送来一坛英雄泪:“国公爷不是要找陛下饮酒吗,这是北地新进贡的美酒,国公爷可以试一试味道。”   放下美酒,桂生带着其他宫人退到了更远的地方,给两人留足了谈话空间。   南流景拎起酒坛,给齐明煦倒了杯酒。   等齐明煦喝完了这杯酒,南流景重新给他满上,这才笑问:“齐大哥的心情整理好了吗?”   齐明煦先是错愕,而后失笑:“已经好了。”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朕可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齐明煦说:“我做了一场梦。”   “是噩梦?”   “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噩梦。于我而言,姑且能算是好梦,但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都算是一场噩梦。”   南流景面露疑惑,但还是静静看着齐明煦,等着齐明煦往下说。   谁知齐明煦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反而端起酒杯敬了南流景一杯酒:“陛下,来喝酒吧。”   南流景与他碰杯,将杯中的英雄泪一饮而尽。   齐明煦立刻给两人满上:“再来再来。”   南流景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继续喝。   酒过三巡,看着已经有些醉意、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南流景,齐明煦微微一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我是被时势造就的英雄。而你,是英雄在造就时势。”   “我很庆幸能早早与你相识,也很庆幸能时常与你共饮美酒。”   他想,那场漫长又奇异的梦境,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比起失去一个个重要之人,背负着内心的愧疚与亏欠,最终成为大雍的开国君王,他更希望继续当大烨的中兴名将,几个兄弟都安然活着,兄弟的家人也不曾被他牵连。   梦里的他一直希望能够认识南黎,但现实的他,只希望南流景永远不要成为南黎。   摘星宫也永远不要出现那一场熊熊烈火。   他和南流景是最好的兄弟,也是生死相托的君臣。 第244章 番外   后世番外上   近日, 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发微博称,他们在摘星宫里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史料,疑似为昭明帝所留, 对于研究昭明帝时期的历史有很大帮助。   如今协会正在组织人手整理这些东西, 不日就会将整理出来的成果公之于众。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没过多久就被网友们顶上了微博热搜,再加上最近娱乐圈没有什么新鲜大瓜,所以热搜排名在不断往前涨。   历史论坛里,无数潜水网友都被炸了出来, 纷纷讨论起来。   有网友趁机开了个帖子,帖子名叫#昭明帝为什么会成为大烨臣民心目中的白月光#   主楼是楼主本人发的内容:历史小白一名,听说过昭明帝的一些事迹,但不太了解,看大家都在其它贴子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偷偷开了个帖子, 想请大佬们科普一下昭明帝的相关事迹。   为了防杠, 补充一下,我已经善用搜索了, 但有关昭明帝的帖子实在太多,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科普帖233333   1L:看到标题立刻冲了进来, 先占一下楼, 内容后面发。   2L:呜呜呜我那个雄才伟略的美强惨白月光老祖宗啊。   3L:作为洛城人进来说一下,你知道洛城街头为什么随处可见柿子树吗, 你知道洛城的市花为什么是柿子花吗, 你知道洛城的特产为什么是黄金饼吗!   没错, 都是因为辣个男人,他为洛城柿子代言!   哦对了, 洛城为了办亚运会新建了一座体育馆,你知道那座体育馆从外表看像什么吗!   没错,不用怀疑,那就是一个柿子!   建体育馆的那帮人甚至没有忘记顺便做一个柿子蒂。   那个柿子蒂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做了以后体育馆看起来能更像柿子……   4L:一进楼里就被三哥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是真的爱柿子,你们洛城人也是真的爱柿子。   上回我去洛城旅游,没忍住买了好多柿子挂件,后来都拿去送给亲戚朋友了。   5L:哈哈哈哈哈哈毕竟洛城又被称为柿城,建体育馆建成柿子模样不是基操吗。   既然提到了柿子,那我就接着三哥的话补充一点吧。   史料有记载过他和齐明煦的一段对话,大意是齐明煦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柿子花,他就将柿子树的树根比作天下百姓,将柿子花比作自己。   他说自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最顶端,越是如此,越要谦卑低头。因为有人告诉过他,天下万民,山河社稷,都在脚下。   那句非常有名的“民为天下之根基”就是他说的,而且他一生都在践行他所说的话,言行非常合一。   6L:自古以来,无论是话本还是史书,都喜欢记载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只有他一人,为百姓歌功颂德,为百姓著书立传。   历朝历代的奇闻轶事难道会少于昭明帝时期吗?我觉得不会。但只有昭明帝时期的各种奇闻轶事被记进了地方志,记进了正史里。   7L:昭明帝的上一任皇帝是永庆帝。   永庆帝的各种骚操作太多了,这里就不一一举例,反正大烨被永庆帝作得已经快要亡国了。   结果昭明帝上位之后,不仅成功实现了中兴之治,将天下治理成了一方盛世,还成功为大烨续了整整两百年的命数!   他执政末期,大烨的人口相较于执政初年直接翻了一倍,疆域也向外不断扩张。   楼主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搜一下大烨早年和昭明帝执政末期的疆域图,就知道他在位期间到底扩充了多少疆域了。   如果楼主懒得搜的话,我就总结一句:他在位期间的疆域比现在华国的疆域还要更大一些。   ……   10L:既然说到疆域,那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了。   没错,就是昭明帝的终生绑定武将卡:齐明煦。   一生大大小小上千场战役,几乎没有败绩。八次发动灭国之战,号称不动则已,动则必是亡国,直接将大烨朝的武将标准拉高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反正从齐明煦以后,大烨朝武将打仗没取得灭国这种战果,都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不可否认,齐明煦的领兵才能确实远超出同时代众人,但是,领兵才能出众就能出头吗?   且不说岳飞的莫须有罪名,就问问大家还记得姚老将军最终是什么下场吗。   一位好的将领,也需要遇到一位好的君王。   我不知道昭明帝到底有没有猜忌过齐明煦,但我倾向于没有,因为史书记载过齐明煦经常进宫找昭明帝饮酒,后来齐明煦病故,昭明帝难过到罢朝三日,不仅亲自出宫去祭奠齐明煦,还给齐明煦拟定谥号“忠武”,将齐明煦葬入皇陵,让齐明煦配享太庙。   ps:“忠武”这个谥号是武将最高规格的谥号,历史上曾得到这个谥号的有郭子仪、诸葛亮、岳飞几人。[注]   齐明煦最崇拜的人是郭子仪,但他的一生,比郭子仪还要顺遂完美。   中兴之主遇中兴名将,从此便是一生君臣相得。   自齐明煦以后,历朝历代武将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局,莫过于齐明煦的结局。   ……   15L:既然提到了齐明煦,怎么能不提一提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三人呢。   从每个月只能拿一两银子薪水的商铺账房,到掌管天下财政的户部尚书。   从立志开一间木匠铺的小木匠,到因治水之功被当地百姓建庙祭拜,以凡人之躯成就神明之位的工部尚书。   从街头浪迹、无亲无故的小乞丐,到权倾朝野无人敢惹的暗阁首领。   还有被誉为文人风骨的屈建白,前半生都被困在“大烨的良金美玉,终究是无法拯救大烨”的宿命里,所幸后来他遇到了大烨真正的良才美玉,这才摆脱了那场悲剧宿命。   16L:呜呜呜还有小舅舅姚盛安。   我觉得姚盛安比昭明帝美强惨多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却莫名背负上了家族覆灭的骂名,从此余生都活在梦魇之中。后来还是在昭明帝的鼓励下,姚盛安才从梦魇中慢慢走出来,不断著书立传。   现存于世的很多兵书,都是他归纳整理过的。   ……   20L:我是刚刚的一楼。昭明帝执政期间,大烨一共建立起了一百六十三所免费私塾,不知道有多少底层老百姓因为免费私塾而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像他这样的君王,难道不知道让百姓愚昧无知才更方便他治理天下吗!?   他肯定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免费私塾培养出了很多人才,比如说著名农学家杨铁,就总结出了一系列非常有用的农学知识。   还有杨铁的妹妹,那写下《伤病论》的著名女医杨乐。   还有江南织女李文,改进了纺织机器,大大提高了纺织效率。   在他的鼓励下,无数女子走出家门。   大烨有了很多女大夫,有了很多女官员,也出现了不少女将军。   他的开放与包容,他的胸襟与气度,远超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所有因他而改变命运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去敬仰他、敬爱他、拥护他,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是白月光呢。   在他的时代,天下人都因自己是大烨子民而自豪。   而且他开明智的举措还深深影响了后世,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比西方快了近百年。   21L:楼主见过几个中兴之主能超越开国君王的吗?   昭明帝做到了。   22L:回复一下楼上,昭明帝完全有做开国君王的实力,但他为了减少天下伤亡,才选择了当中兴之主。   笑死,不过说真的,南流景这个名字确实比姚南这个名字好听多了。   23L:虽然有一些黑子,因为他废掉永庆帝,逼迫永庆帝六下罪己诏,罚永庆帝去守皇陵的事情而黑他。   但我只想说,干得好!   明明是永庆帝不干人事好吧!永庆帝这样的皇帝不废了还留他继续祸国殃民吗!!!   我就问黑子们一句,除了废帝这件事情外,你们还能找出他身上别的黑点吗?   24L: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像他那样的君王,会在意后世人的指责和批评吗。   楼主知道昭明帝的谥号是什么吗?   是光宣。   宣这个谥号一般是用在中兴之主身上,但朝臣觉得,单一个宣字,还不足以去概述他的功勋,因此在宣字之前,又加了一个光字。   能绍前业曰光,功烈耿著曰光。   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大意是我那个继承了太||祖皇帝伟业、功勋盖世的中兴之主啊。   25L:笑不活了,我想说昭明帝何止是大烨臣民心目中的白月光,他还是无数史学家穷尽一生研究的白月光啊。   26L:什么?   楼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无数史学家穷尽一生研究的白月光,难道不是昭明帝口中那位被封为“太傅”的老师吗/狗头/狗头/狗头   27L:我靠哈哈哈哈哈哈提到“昭明帝的老师”我已经开始笑了   28L:众所周知,盘点历史十大不解之谜里,其它九大不解之谜都有可能出现变动,唯独“昭明帝的老师”牢牢占据榜首的位置。   29L:已知,昭明帝将他的老师封为“太傅”,亲口承认他的名字是由老师取的。   又知,屈建白曾评价昭明帝的老师是国士无双。在他成为昭明帝的夫子之前,昭明帝这颗明珠就已经遇到了最好的雕琢家。   敢问:昭明帝的老师是何许人?   30L: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据说这个问题从昭明帝一朝就开始出现了,但流传到今日都没有答案。   31L:比起相信昭明帝有这么一位老师,我更愿意相信昭明帝是生而知之,又或者干脆是重生了。   32L:楼上,你宁愿相信昭明帝是重生的,都不愿意相信昭明帝有一位老师……你真的,我哭死。   33L:古代不是都讲究什么君权神授吗,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昭明帝塑造出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老师形象,其实是为了增加皇权的神秘性。   34L:emmm这种阴谋论确实不少。如果是其他皇帝,我觉得很有可能。但如果是昭明帝,我觉得不太像。   35L:既然有人压重生,那我决定压一个系统。   说不定昭明帝是绑定了什么系统呢?   36L:继生而知之和重生之后,系统都出来了,网友们的脑洞也太大了吧。   37L:弱弱问一句,大家知道摘星宫吗。   先贴一段摘星宫的科普:   据说昭明帝一生从未修建过任何行宫,他执政期间,摘星宫完全取代了御书房的作用。   从摘星宫建成至今六百余年,大烨皇宫曾经经历过三场大火,但无论这些大火烧得有多厉害,都未曾波及到摘星宫。大火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烧到了摘星宫外的映月湖,宛如冥冥之中有神仙在庇护摘星宫。   因为摘星宫里存放有昭旭皇后的遗物,所以世人普遍认为摘星宫是为了追忆昭旭皇后而建。   但不是有专家提出了另一种看法吗。   专家说摘星宫也许并非是为了昭旭皇后而建,而是为了那位神秘的老师而建。因为摘星宫里用到的很多元素都与师生有关。   38L:???   不是,这年头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作专家是吧。哪来的专家在那里胡言乱语。   39L:这个猜想我也刷到过哎,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专家说得蛮有道理的。   因为在大烨朝,文竹就是代表师生情谊的物品。   40L:说不定种文竹就只是一个巧合呢。   41L:楼上既然已经在疯狂开脑洞了,为什么不把你们的格局再打开得更大一点呢。   来来来,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大格局。   我觉得,摘星宫既是为了昭旭皇后而建,也是为了那位神秘的老师而建。换而言之,昭旭皇后就是那位神秘的老师。   昭旭皇后在生昭明帝时难产而亡,但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她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了昭明帝的身边,这样才能解释得通昭明帝为什么会对一位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不仅为母亲写下过几十篇情真意切的悼文,还特意为母亲学习丹青,试图画出母亲的容貌。   连定国公姚盛安和内侍总管桂生都说他画出来的昭旭皇后,几乎与他们记忆里的昭旭皇后一模一样。   这是不是能够证明,昭明帝一定见过昭旭皇后呢?   ……   在四十一楼之后,帖子底下都是争执声,不少人都在吐槽四十一楼实在是太会开脑洞了。   还有人针对画像的事情做出解释,认为那完全是姚盛安和桂生安慰昭明帝的话语,根本当不得真。   楼层越来越歪,越来越歪,人气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彻底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水花。   但三天以后,无数人刷地一下再度涌入论坛,涌入这个帖子,留言的格式整齐划一:   【我靠哪里来的预言家,给我抓出去刀了!】 第245章 番外   后世番外下   身为六朝古都, 洛城遗留下来的名胜古迹不计其数。   而在一众名胜古迹里,最出名的当属摘星宫。   因为这座宫殿身上蒙着的神秘面纱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神秘引得无数人追寻,探索, 流连忘返。   不仅仅是史学家, 就连普通民众都有一种认知:昭明帝时期遗留下来的种种困惑,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给出答案的话,那这个地方一定是摘星宫。   所以从古至今,无数人来到此地,想要揭开蒙在摘星宫身上的神秘面纱。   只可惜, 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真相就在那里,依旧等待后人寻觅发现。   所以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发布的那条微博,才会让网友们如此激动。   一向冷清的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官博,关注人数蹭蹭蹭直往上涨,还有不少网友跪求华国历史研究协会,不要等有成果了再告诉他们, 完全可以提前开通直播让他们涨涨见识啊。   见官博一时没有回应, 网友们又纷纷涌到摘星宫博物馆馆长封凡雁的微博底下提出自己的请求。   封凡雁今年六十岁,洛城本地人, 任摘星宫博物馆馆长一职已有二十年。   除此之外,她还是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副会长, 洛城大学历史系荣誉教授, 一生都在研究大烨朝历史。   这次就是她在日常维修摘星宫时,意外发现摘星宫二楼画室另有玄机, 从而找到了画室里的暗层, 发现了藏在暗层里的木匣。   匣子不知道是由什么特殊机关制成的, 连现代科技都无法轻松打开。   封凡雁他们担心强行开锁会损毁匣子里的东西,所以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解决办法。   最终,还是封凡雁带的学生盯着匣子锁孔思量很久,灵光一闪,道:“老师,你看这个锁孔的形状,像不像是一朵莲花?”   众人低头看去。   别说,还真挺像的。   学生得到了肯定,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这个匣子被藏在了昭旭皇后秋日游湖图后面。”   “我记得那幅画上,昭旭皇后佩戴的饰品就是莲花吊坠。”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猜测道:“难不成莲花吊坠就是开锁的钥匙?”   能在这个时候被邀请来摘星宫的专家,都对昭明帝那段历史颇有了解。所以很快就有人道出了莲花吊坠的来历。   “那条莲花吊坠据说是昭旭皇后进宫前佩戴的饰品,是她的父亲姚老将军送给她的及笄礼物,现存于洛城历史博物馆,是洛城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他们那些人可宝贝得不得了,就连国家博物馆想要借去展出,洛城历史博物馆都不同意外借。”   “那怎么办?要联系洛城历史博物馆试试吗?”   众人商讨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联系。大不了就让洛城历史博物馆的人一起加入到他们的研究里。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诱惑。   这种联系人的事情不需要封凡雁出面,自然有其他人去负责联系。   封凡雁忙碌了一天,有些累了,靠在桌子旁喝水。   学生凑了过来,小声跟她说起微博的事情。   封凡雁思索了下,觉得这会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   央视那边本来就派了团队过来拍摄,只不过央视一开始的打算是制作纪录片而非直播。   但如果网友感兴趣的话,直播也不是坏事。   现在时代进步了,宣传方式也可以更与时俱进一些嘛。   “不过我们现在还没开锁成功,网友们会喜欢看这个吗?”封凡雁不太确定,扭头去看她的几个学生。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   “如果是我,我会很感兴趣。”一个学生激动得搓搓手,“现在这情况可比直接开锁有意思多了。”   其他几个学生也都连连点头。   还有一个学生道:“我没想到昭明帝会这么有意思。”   封凡雁抬起头,好奇道:“有意思?为什么会这么说。”   “开个锁而已,都要故布迷阵,故弄玄虚。我们好像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在玩一场由他亲自布置的寻宝游戏。如果游戏通关了,我们就能他藏起来的宝藏。如果游戏没有通关,他说不定还得笑话我们这些后人不够聪明,没有能猜中他的心思。”   学生只是随口吐槽,封凡雁却猛地抬起了头,双眼明亮。   学生被封凡雁的反应吓到了,弱弱道:“……老师,是我说错了吗?”   “不。”封凡雁这下是彻底对学生的提议心动了,“也许你说的这番话,就是昭明帝的本意。”   “啊……”学生继续弱弱道,“真的吗?我就是平时打游戏打多了,从游戏设计者的角度出发来猜测一下他老人家的心理而已。”   封凡雁回过头,望着身后这座静静矗立了六百年之久的摘星宫,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爱。   “从这座摘星宫里的一切,到那道封为太傅的诏书,再到屈建白所说的话……”   “昭明帝布了这么多迷阵,放下了这么多烟|雾|弹,为的不就是让无数人顺着他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去追寻当年的真相吗?”   “他何止是在匣子上与后世人玩了一场游戏。”   “我想……”封凡雁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这座摘星宫本身,也是他留给后世人的线索之一。”   “也许当我们打开匣子,翻出匣子里的东西时,才能彻底探明昭明帝的想法,揭开那一层蒙在摘星宫上的神秘面纱。”   ***   封凡雁彻底坐不住了。   她先去找到那些历史学家,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众人,成功说服了众人后,才去联系央视那边的人。   “一场横跨六百年岁月的解谜游戏,我想,当代网友们会喜欢的,不是吗?”   封凡雁微微一笑,只用了这么一句话就说服了央视的人。   随后,洛城电视台也收到消息加入其中。这种好事他们洛城人怎么能缺席呢。   有两大平台在背后支持,再加上这件事情的热度刚刚引爆全网,所以直播间一开,顿时有无数网友涌了进来。   【呜呜呜信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央妈太给力了,居然真的答应给我们开直播。】   【感谢封馆长为我们圆梦,没有让我们错过这种历史名场面。】   听完封凡雁的分析之后,网友们瞬间更激动了。   【什么什么,我家老祖宗居然是这么顽皮的一个人吗?】   【好家伙,昭明帝好潮啊。我一个现代人已经被比下去了……】   【解谜游戏爱好者狂喜,封馆长别怕,解谜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网友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论大手笔还得看咱们昭明帝啊,哪家好人玩解密游戏,能玩出这种高度的?直接把过去六百年无数历史学家玩不会了。】   【笑死了,怎么办,原本对昭明帝无感的,但在听完封馆长的分析之后,我瞬间被昭明帝圈粉了,感觉他的形象,从一个威严的古代君王一下子就变得接地气起来了。】   【冲他为柿子代言的架势,你就说昭明帝哪里不接地气吧。】   各种弹幕瞬间将屏幕淹没,网友们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尤其是听说洛城历史博物馆那边同意出借他们的镇馆之宝,网友们就更激动了。   他们也很想知道,莲花吊坠到底能不能打开匣子。   除了答应出借镇馆之宝外,洛城历史博物馆那边还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大烨太||祖皇帝当年曾经救下过一位机关传人,那位机关传人为了报答太||祖皇帝的恩情,就留在了内务府里帮皇家做事。所以大烨皇室掌握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机关锁。   这种机关锁必须先用子钥插入锁孔,向左拧三圈,再复原机关,最后再用母钥向右拧三圈,如此才能打开匣子。   有一步出错,都会触发匣子里的自毁装置。   在大烨灭亡之后,这种机关锁就跟着一起失传了,所以后世几乎没什么人听说过这种机关锁。   ……   在听完洛城历史博物馆的科普后,封凡雁等人十分庆幸。   还好他们谨慎起见,没有强行打开匣子。   网友们也直呼大涨见识。   老祖宗们的才智真绝了啊,现代科技都不一定能复原出这种机关吧。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其它盲点:【根据洛城历史博物馆的科普来看,莲花吊坠应该是子钥,那母钥在哪里?】   摘星宫内众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封凡雁提出了一个猜想:“既然子钥的线索是从画像里得出的,那母钥的线索会不会也藏在画像里?”   网友们在弹幕回答。   【很有可能。】   【我支持封馆长的猜想。】   【哇哦,那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在直播间里看到昭明帝画的那些画像了?】   有不太了解昭明帝的网友在弹幕里提问:【昭明帝画的画很有名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少热心网友都在帮忙科普。   其中一位网友的科普最为全面而细致:   【介绍一下,昭明帝不仅擅长内政,还擅长练兵打仗。他没登基那会儿在北地练了三四年的兵,还用计劝降了扶乡县县令。这位扶乡县县令就是后来的刑部尚书。这也正常,昭明帝的外祖父毕竟是姚老将军。   昭明帝的书法好是公认的。但对于丹青一道,他起初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后来他决定建摘星宫,便召来宫廷御用画师,命他们根据定国公姚盛安和内侍总管桂生的描述画出昭旭皇后的画像。   也许是宫廷御用画师的画作没能让昭明帝满意,随后不久,昭明帝开始自学丹青。   他流传于世的画作并不多,总计不到一百幅,其中一半是风景山水画,剩下一半才是人物画像。   而他画的所有人物画像,无一例外,都是昭旭皇后!!!   所以大家不用怀疑,他就是为了画昭旭皇后才学习丹青的!!!】   【另外补充一点,他出生时昭旭皇后就难产而亡了,按理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昭旭皇后,但所有见过昭旭皇后的人都说他画的昭旭皇后,与昭旭皇后本人一模一样。   有不少人都说他曾在梦中见过昭旭皇后,但我个人倾向于他是利用了类似于犯罪心理画像的手法。这种手法多用于刑侦破案,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常见。】   【对了顺便说一点,昭明帝画的所有人物画像,都藏于摘星宫中,绝对没有一幅流传到外界。   这里涉及到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要不是有这些人在守护摘星宫里的文物,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文物,说不定这些文物早就流落国外了。   从封馆长的爸妈再到封馆长,都为了保护摘星宫里的文物做出过很多贡献。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搜索,我这里就不额外进行科普了。】   封凡雁和其他研究人员沟通之后,再次回到了摘星宫二楼画室。   听工作人员转述了弹幕的科普,封凡雁不仅没有居功,还趁机检讨起了自己的过失、   “我从小就是在摘星宫长大的,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才刚刚发现这处机关,不得不说还是太粗心了啊。”   【封馆长实在是太谦虚了,明明就是昭明帝藏得太深了。】   【对啊,别的不说,大烨朝的机关术肯定很厉害。说不定摘星宫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机关呢。】   【我觉得楼上可能是个预言家。】   【机关术什么的,我还以为都是小说里面写出来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识到真的了。】   从莲花吊坠那里得到启发,封凡雁他们在寻找母钥时,主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各种饰品物件上。   尤其是那些流传于后世的藏品,更是他们关注的重中之重。   网友们也纷纷用放大镜看直播。   不少人都在开玩笑,说自己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趴在屏幕前看直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画突然觉得好感动啊,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   【+1,我懂。   字如其人,画也如其人。   从他的画作,就能感受到他对母亲的感情。   昭旭皇后在他笔下,既有神女的高贵,又兼具母亲的慈爱。】   【看着这些画像,我就已经开始想念我妈了。】   【昭旭皇后去世得很早很早,在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过任何事迹,但因为昭明帝写下的各种悼念词和画下的各种画作,昭旭皇后在后世的人气丝毫不输昭明帝。】   【历史上唯一一位独自葬在帝陵的皇后。单凭这个名头,就足以说明昭旭皇后在昭明帝心中的份量了。   而且,昭旭,这个谥号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呢。反正昭明帝自己的年号都不如这个谥号美好。】   【QAQ他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太阳,但他的母亲也是他心目中的太阳啊。这份明晃晃记进史书、传于后世的母子之情,实在是太刀了。】   最终,在全网几百万人的共同努力下,还真让他们发现了端倪。   一幅朝游天宫图里,昭旭皇后在前去天宫赴宴时,从仙人那里得到了天子剑。   而天子剑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昭明帝的佩剑,现存于省博之中,同样是省博的镇馆之宝。   【等等,天子剑做钥匙?这是真的假的?】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用剑尖插入锁孔……】   【按照逻辑来说,子钥的贵重程度肯定没有母钥高。子钥已经是莲花吊坠这种镇馆级别的藏品了,母钥是天子剑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天啊,这排面越来越大了,省博、洛城历史博物馆和摘星宫博物馆,洛城最大的三家博物馆这是要联手破案了吗。我好激动啊!】   【咦,我以前没多想,现在再看这幅画,这画的意思是不是,昭旭皇后从仙人那里得到了天子剑,然后再将天子剑转送给了昭明帝?所以从那以后,天子剑才会成为昭明帝的佩剑。】   【是的,我以前去摘星宫参观过,导游就是这么解读这幅画的。但我也没想到这幅画还另有玄机。】   【天子剑这个名字也太炫酷了吧,有没有大佬能顺便科普一下这把剑的来历?求求了。】   【听名字就知道了。   这把剑有一个传说,非帝王不可得,却非所有帝王都配得上。   它的第一任主人和第二任主人都是明君,第三任主人和第四任主人都是亡国之君。昭明帝是它的第五任主人,也是最后一任主人。】   封凡雁他们也在积极联系当地省博,最终顺利完成了协商。   不过这会儿已经接近深夜,想看开锁只能等到明天,网友们哀嚎着离开直播间,心中的激动却久久不能平复。   于是他们又转战其它社交媒体继续讨论。   第二天上午九点,直播间一开,网友们顿时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然后他们就同时看到了莲花吊坠、天子剑和机关匣子这三样镇馆之宝。   封凡雁他们几度讨论,几度确定后,觉得应该已经其它没有疏漏了,这才走到了三样镇馆之宝面前,开始进行规范操作。   莲花吊坠成功放入锁孔里,只是轻轻一转,机关锁就被转动了。   最终,匣子外层打开了。   封凡雁他们先取出莲花吊坠,小心翼翼检查过,确定莲花吊坠没有任何损坏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说他们了,直播间里的网友也都凝神屏气,紧张得不得了,瞧见封凡雁他们松了口气才跟着放松下来。   【提醒一下大家,这里其实是可以呼吸的。】   【笑死,刚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紧张死我了。】   【洛城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只是一把钥匙,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谁敢信啊。】   【hhh就连天子剑都是钥匙呢。】   再之后,天子剑也成功插入锁孔里面。   连着拧动三圈,匣子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下打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还没看到匣子里面的东西,但是已经开始握拳头尖叫了!】   【我靠我靠我好激动,现在就恨不得原地倒立!】   【呜呜呜呜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啊,我的胃口已经被彻底吊起来了。】   【封馆长他们还在检查天子剑是否完好,虽然我能理解,但还是想说:搞快点搞快点搞快点!】   别说网友们了,封凡雁他们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到了匣子上,只是凭着自己的职业素养硬生生忍了下来。   也没有耽误太久,稍等片刻,封凡雁他们将天子剑安放好,由封凡雁上前,打开了匣子。   经过特殊处理后,在灯光下略微泛黄的牛皮纸映入众人眼帘。   “这是什么?”   “上面有字,这好像是映月湖和摘星宫的设计图。”   这会儿直播间的镜头没有拉近,网友们只能听到专家的讨论声。   【急急急急急急我是吉吉国王。】   【救命救命救命有没有人顾忌一下全网一千多万网友的死活啊。】   【我来早了呜呜呜但凡我晚来五分钟,我这会儿也不至于挠心挠肺恨不得取而代之。】   “我记得摘星宫里存放有摘星宫和映月湖的设计图,对吧封馆长?”   封凡雁点头:“对。”   “那为什么昭明帝还要将一份设计图放在匣子里,还用了如此隐晦的手段来存放。”   封凡雁皱着眉,继续盯着那两份设计图。半晌,她有些不确定道:“这个设计图……好像与摘星宫里存放的设计图有些区别。”   其他人激动道:“封馆长,你能确定吗?”   封凡雁在看到某一块地方后,终于确定了:“对,这里,我记得原版设计图是没有这个夹层的。这里应该设置有一个机关。”   网友们虽然看不到设计图,但他们瞬间懂了。   【这不是普通的设计图,这分明就是一份藏宝图啊。】   【我靠,我以为我们已经接近了答案,原来我们只是完成了一半。】   【这游戏我懂,继解谜之后,又来了个大家来找茬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昭明帝真的太时髦了吧。】   封凡雁他们也联想到了这一点,很快就去取来了原版设计图,一一进行对照。   果然,这一对照,他们又有了更多发现。   不只是设计图不同,眼尖的人还发现了设计图上标注的数字也有区别。   “这些数字会意味着什么?”   “是藏书。这些数字是一楼经史子集馆的特殊编号。”   直播间特别体谅观众们,在跟封凡雁他们商量过后,镜头直接拉进,让观众们也参与到了这场“全民大家来找茬”之中。   观众们摩拳擦掌。   真别说,有他们在,寻找效率顿时高了非常多。   最终,经过反复确认,封凡雁他们一共找到了二十一处不同。   “昭旭皇后死于二十一岁,这个数字是巧合吗?”有人提出了这个猜想。   封凡雁叹了口气:“昭明帝用心到这种程度,我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众人都沉默了。   封凡雁鼓了鼓掌,让众人重新打起精神来:“大家再加把劲,我们今天就将这二十一处地方都探寻一遍,将昭明帝藏在里面的东西都找出来。让历史界寻找了六百年的真相,距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封凡雁的激励下,众人这才再次打起精神,分好工之后,立刻出发前往那些地方。   直播间只有一个镜头,在犹豫很久后,最终镜头还是锁定在了封凡雁身上。   封凡雁是唯一一个没有去寻找东西的人,她静静坐在原位上,看着面前那幅朝游天宫图,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网友们都摸不着头脑。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封馆长为什么要叹气啊?】   【对啊,我以为封馆长会高兴才对,这个发现足以让她名垂历史界。】   【楼上,没有这个发现,封馆长在历史界也赫赫有名。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摘星宫博物馆的馆长吗。】   似乎是听到了观众心中的困惑,又或许是单纯想要说一说心里话,封凡雁轻声道:“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既害怕后人轻易发现了答案,又害怕后人真的寻不到答案……”   “如此复杂又矛盾,昭明帝到底想告诉世人一件什么事情呢?”   听到封凡雁的感慨,网友们顿时道:   【这么一说还真是。处处都是矛盾,又处处都是提示。】   【这手笔不就和“昭明帝的老师”一样吗?他好像试图告诉后人一些什么,又好像害怕后人完全探寻到了真相。】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们这回探寻到的真相,就一定是完整的真相了吗?】   【我靠,楼上这话一下子让我更激动了怎么办。我们这回探寻到的真相,也许真的只是昭明帝想让我们探寻到的真相而已。说不定在真相之后,还有更深层的真相等着解谜。】   【坏了,一个历史未解之谜还没揭开呢,你们又在创造一个新的历史未解之谜是吧。】   【这实在是太浪漫了,仿佛跨越了古今,穿梭了时空,昭明帝正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后人交手,与后人对话。】   央视的工作人员在后台瞧见了这些弹幕,将其中一些很有意思的弹幕节选出来,念给封凡雁听。   封凡雁目光幽深,没有反驳:“说不定网友们的猜测都是对的。”   “这就是历史的魅力所在。我们倾尽所有,也只能接近历史,接近真相,却永远无法窥见真相的全貌。”   【被封馆长这话说得,瞬间想要去考历史系了。】   【……那啥,虽然我也觉得封馆长这话说得很感人,但还是希望楼上慎重考虑。】   【学历史什么的先不提,我今年暑假一定要去洛城旅游,一定要去摘星宫看看!!!】   【去摘星宫+1】   【+10086,我想亲自到现场,更近距离去感受那些画,感受昭旭皇后的美貌。】   【这个直播一出,我都不敢想今年洛城会多出多少游客。】   【洛城本地人又哭又笑,原本洛城就是旅游名城,这下更是得爆成顶流。我刚刚还看到我们的旅游局下场推广直播间了。】   直播间里有不少热心市民,直接发弹幕宣传起了洛城的各种名胜古迹和各种美食。   不少刚进来的网友乍一看,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这不是来到了什么历史直播间,而是来到了一个美食直播间吧。   在网友们插科打诨等待的时候,被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有人带回来了一本书,有人拿回来了一幅字画,还有人直接用拍立得拍了照片回来。   照片一共有两张。   一张所拍摄的是萱草;一张所拍摄的是文竹。   除了照片外,还有不少书籍。   这些书籍都不知名,但里面讲述的内容,竟然都是有关方外世界。   甚至还有一本《枕中记》。   而黄粱一梦这个故事,正是出自《枕中记》。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来时,封凡雁直接坐不住了。因为对方带回来的,竟然是姚盛安晚年所写的手札。   “这本手札是从哪里来的?”封凡雁惊愕。   将手札带回来的人道:“是被藏在了映月湖的水榭里。我按照设计图标注的位置找到了机关,从水榭夹层里面找出来的。”   封凡雁与众人对视一眼,拍板道:“我们先看手札吧。看完手札,我们应该就能大致明白昭明帝的个中深意了。”   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他们这会儿也正心痒着呢。   这本手札里记录的东西并不多,众人很快就看完了。   当封凡雁合上手札最后一页,她抬起头,与众人对视,震撼得久久无法找回言语。   【???之前直播间的镜头虽然没有对准资料,但大佬们好歹还是说话的,我还是能从大佬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摸样,但现在大佬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应该是被手札里透露的内容震惊到了吧。】   【再等等,再等等,能把封馆长他们震惊到的真相,肯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就连直播间的工作人员都按捺不住,小声提醒封凡雁,让封凡雁开口跟网友们说说话。   封凡雁回过头,看向直播间的镜头,苦笑道:“这个……我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我无法相信这些史料给出的真相。”   “但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我尊重第一手史料给出的真相。”   说完这番话,封凡雁又沉默了,明显是在整理心情,组织接下来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封凡雁再次抬头看向直播间镜头,道:“这些史料证明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摘星宫确实是为昭旭皇后所建。”   “据说人死后会回到天上成为星星,所以摘星宫要摘下来的星星,就是昭旭皇后。”   “第二件事情,昭旭皇后就是昭明帝的老师。”   “这也恰好能说明了昭明帝为什么会对昭旭皇后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可能有人要问,昭旭皇后怎么可能教导得了昭明帝呢。”   “根据姚盛安的手札记载,昭旭皇后逝世后就去了天宫,昭明帝经常能得到昭旭皇后的托梦……所以昭明帝所学,都是梦中仙人所授。”   【???】   【??????】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这一刻,弹幕非常统一,直播间完全被问号所淹没。   封凡雁的内心终于感到轻松了一些。因为此时此刻,痛苦、茫然和疑惑都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全网观众的身上。   工作人员实在忍不住了,就要开口询问什么,封凡雁见状,抢先一步举双手告饶:“大家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也很懵很茫然,很想冲到昭明帝的面前,抓着他的衣领让他把真相告诉我。”   【哈哈哈哈哈哈封馆长直接举手投降。】   【封馆长:别问我,别问我,你们问我我去问谁啊?!】   【震惊,专业人士在全网两千万网友面前举手投降,原因竟然是……】   【落伍了吧兄弟,这会儿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超过四千万了。】   【卧槽这是发生了什么,我才眨个眼的功夫人数就翻倍了!??】   【呜呜呜我太明白封馆长的心情了,我现在就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看到那本手札里写了些什么。】   【全网血书求华国历史研究协会公开手札内容!】   封凡雁和其他人沟通了一番,最终宣布道:“这样吧,稍后我们会将所有的史料都进行公开,扫描之后放到摘星宫的官方微博上,观众们可以自行去下载查看。”   “大家有任何猜想都可以在我们的官方微博底下留言。”   这场持续了整整三天的直播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它所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在这件事情上,摘星宫的工作人员爆发了非常强大的执行力。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将所有的史料都扫描上传到了网上。   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全网都炸开了锅。   那些没有关注直播间的网友也纷纷被惊动,加入到了吃瓜讨论行列。   而看完史料之后,众人内心的困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大。   他们不断去讨论,不断去推敲,但当一切都无法用唯物主义去解释时,也许只有封凡雁所说的那番话才能够解释这一切。   【说实话,我在听到答案后,终于知道昭明帝为什么既害怕大家发现真相,又期待大家发现真相了。】   【太绝了太绝了,这是真的吗。如果这是真的,那这是足以颠覆无数人观念的真相。如果这是假的,那昭明帝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横跨六百年光阴欺骗后世人?我不觉得他会这么无聊。】   【仙人梦中授课,这无疑符合君权神授的古代思想。但奇怪的是,昭明帝在位时期从来没想过公开这些东西,反倒是让我们这些后来人发现了这些东西……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根本想不通昭明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呜呜呜你们都在怀疑真假,只有我相信了这是真的并且在反复感慨昭旭皇后的才华吗。】   【+1,如果这是真的,那昭旭皇后的才华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绝对的惊才绝艳。无论容貌还是才华。】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有多美好,才能让那么多人在她去世多年依旧念念不忘。】   论坛里,一个个相关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其中有一个被顶到热门的帖子,名为#请问你是如何看待昭旭皇后和昭明帝这段母子之情#   主楼是楼主写的:首先,楼主持的观点是,昭旭皇后就是昭明帝那位神秘的老师。   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昭明帝对昭旭皇后的感情为何会如此之深,为昭旭皇后加封还在情理之中,但后续的一系列操作就真的让人很难理解。   直到现在,我终于能理解昭明帝对她的感情了。   师生之情,母子之情,感激与濡慕,敬仰与追思。   所以在他的笔下,昭旭皇后永远都是神女的造型。因为在他心中,他的母后在离开他之后,确实是一直生活在天宫里。   1L:我不知道史料给出的结论是真是假,但他对他母亲的感情一定是真的。   2L:我重新去看了昭明帝画的那些画像。   每一幅画里,昭旭皇后都是无忧无虑、自由惬意的。   人世的烦恼影响不到天宫的仙人,但她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对她的想念?   3L:我靠,埋头一冲进来就被嘎嘎发刀。   4L:所有人敬仰的人间帝王,最初也只不过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少年罢了。   我倾向于这是一场盛大的谎言,是一场由姚盛安、桂生他们合力编撰的谎言。   时间久了,就连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都相信了这个荒诞的谎言。   他一生都活在所有人善意的欺骗里,活在对母亲的想念里,所以他也将这个谎言和这份想念传递到了后世。   5L:楼上,杀我不要用谎言刀。我不管我不管,这就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他的一场梦呢。   6L:可恶,四哥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7L:将这份母子之情写进正史还不够,建了一座摘星宫盛放自己对母亲的感情也还是不够,六百年过去了,他还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炫耀他的母亲到底有多好。   我想,他在设计这些机关,藏起那个木匣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骄傲自得。   ……   10L:这就是昭明帝一直在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以毕生之力不断为女子铺路的原因吧。   他的母亲深深影响了他的观念,塑造了他的认知,所以他将他对母亲的爱转化为了另一种更大的爱。   无论看到多少次,我都会被他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所打动。   ……   15L:我太佩服这年头资本蹭热度的速度了……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苹果台要制作一部以昭旭皇后为大女主的历史剧。   16L:不是,昭旭皇后才活了二十一岁吧?怎么大女主???   17L:这是什么魔鬼历史剧,一听就知道苹果台要魔改。不行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立刻去举报这部剧。   18L:这种烂剧一定要坚决抵制,倒是央视那边三集纪录片《摘星宫》已经制作出来了,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我刚看完回来,不愧是央妈出品,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   19L:感谢安利,这就去看。   20L:啊啊啊啊我也去了,这些天一直在刷昭旭皇后和昭明帝的帖子,实在是越刷越上头,越刷越喜欢。   ……   100L: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给后人留下了这些线索。   想了很久很久,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封馆长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诠释。   也许这未必就是最终的真相,但这一定是昭明帝希望我们发现的真相。他是不是也会为他的母后不值,他是不是也在期待着世人能发现他母后身上的光辉?   如果这是他心中所想,那我想告诉他,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他成功让后世无数人去追思昭旭皇后,也成功让昭旭皇后成为了无数人的白月光。   (亡国之君完/大白牙牙牙) 第24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   “夫人, 老爷刚刚回来了,进了小姐屋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 空气有些潮湿, 冰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姚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面前的中年妇女。   妇女穿一身靛蓝大褂,腰身没有收束,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褂子袖口磨得发白,再结合称呼,不难猜到对方的身份。   姚容身上穿着的同样是大褂,不过料子要好上许多,款式也更新颖年轻。   这种特定时期的穿衣风格,让姚容猜到了她所处的大致时代。   姚容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双脚, 确定没有缠足猜稍稍松了口气。她可以接受原身身体有缺陷, 但不喜欢这种陋习。   “小姐现在在哪里?”   “小姐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允许任何人进里面。”   姚容微微拧眉, 担心会出事情,立刻道:“带我过去看看小姐。”   趁着走路的间隙, 姚容飞快接受起原身的记忆和后续剧情。   和她判断的一样, 这回,她来到了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   帝制崩溃, 民国新建, 各种新旧思潮不断冲击着这个时代的百姓。   山河凋零, 风雨飘摇,本国命运走到了一个历史分岔点,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路,试图探寻出一条救亡图存之路。   在各种思潮的冲击下,这个时代呈现出了进步的一面,也依旧保留着各种落后封建的习俗,从而形成了特定的时代风情。   原身就是处于封建保守的一方。   她祖父是清朝举人,在地方上很有威望。   父亲学识不如祖父,也是个秀才。   五岁那年,原身祖父病逝,父亲在狐朋狗友的引诱下染上烟瘾,败光了家业,最后在大冬天染病死了。   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剩下原身和原身娘无处可去。   无奈之下,原身娘带着原身投奔了舅舅家。   但原身舅舅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   原身娘临终前告诉原身,她祖父年轻时曾救下过一位同窗好友的性命,后来她祖父考到举人没有再考下去,那位好友一路考中了进士,在京中做了大官,门庭显赫。   那位好友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一直和原身祖父保持着联系,在原身刚出生没多久,两家还定下了一门娃娃亲,互相交换了信物。   看在原身祖父的面子上,原身要是带着信物找过去,肯定能受到照拂。   所以在安葬了娘亲后,原身历经坎坷,终于找到了叶家。   别说原身早已家道中落,就算原身祖父还在世那会儿,原身的家世也远远不如叶家门楣。   但叶老爷子确实是个守信之人,不仅收留了原身,还承认这门亲事。   与原身有婚约的人是叶家大少爷叶扶光。   叶扶光想去外地求学,彼时身体日渐衰弱下去的叶老爷子表示,去外地求学可以,但在求学之前必须先完婚。   最终,在叶老爷子的强势下,叶扶光妥协了。   婚后没多久,叶扶光就离开了叶家。   两个月后,原身发现自己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连一贯不喜欢原身的叶老夫人和叶夫人都对原身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在原身生下女儿后,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态度又变得冷淡了。   只有叶老爷子最高兴。   他特意请人给孙女打了一把黄金制成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他给孙女取的名字:叶鹤栖。   要是叶老爷子能长命百岁,也许原身和叶鹤栖的生活会一直顺遂下去,但在叶鹤栖摆满月酒当天,叶老爷子因为贪杯,多喝了几杯酒,当天夜里就去了。   本就不喜欢这个曾孙女的叶老夫人,看叶鹤栖更像是在看一个灾星。   叶老爷子是叶家的支柱,他倒下了,在外地求学的叶扶光自然要回来奔丧。   结果叶扶光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名怀孕六个月的女子。   除了原身十分震惊外,其他人都像是早就知道了般。   最终还是叶老夫人说漏了嘴,原身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叶扶光就带着这个女子回来过叶府一趟,说女子怀了身孕,想求叶老爷子成全他们。   叶老爷子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如今叶老爷子一走,叶扶光顿时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子登堂入室。   原身哭过也闹过,但原身和女儿加起来的份量,根本敌不过女子生出来的孙子的份量。   最终,叶老夫人站了出来,拍板将那个名叫文翠的女子纳为叶扶光的平妻。   文翠所生的儿子,被取名为叶耀祖。   之后不久,叶扶光带着文翠和叶耀祖离开了老家,前往南边某座大城市生活,几年都不回一趟家。   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埋怨上了原身,认为都是原身留不住叶扶光的心,叶扶光才会一直不回家,对原身和叶鹤栖也是愈发不喜欢。   原身也因为这件事情对叶扶光彻底死心了,只想留在叶府好好抚养女儿长大。   ……   原身的记忆查看到这里就断掉了,姚容在心里催促系统:“关于叶鹤栖的那部分剧情呢。”   【稍等,叶鹤栖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接收完毕……】   姚容微微挑眉,能被系统认定特殊,那会是什么情况?   “我还需要等多长时间?”   【已经好了,我现在就给你传送过去。】   看到相关剧情介绍后,姚容明白了。   ——叶鹤栖是个穿越者。   胎穿。   ***   叶鹤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一学生。   她患有先天性疾病,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里。后来事情曝光后,叶鹤收到了很多匿名捐款。   靠着这些好心人的捐助和医院的抢救,叶鹤顺利完成了手术,平安活了下来,最终被送去了孤儿院。   虽说因为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她的身体比同龄人虚弱,不可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但叶鹤还是平安长大,活成了一个开朗乐观、懂得感恩的人。   平时除了学习外,叶鹤最喜欢的就是看各种各样的书,看各种各样的纪录片和电视剧。她还在院长他们的鼓励下,试着写了一些文章寄给出版社,赚到了一些稿费。   高一那年寒假,叶鹤出门去书店买书,在路上为了救下一个孩子出了车祸。   再之后,叶鹤就胎穿到了一百多年前,成为了叶家的叶鹤栖。   婴儿的大脑承受不住太多记忆,直到六岁,叶鹤栖才慢慢梦到前世的一些记忆片段。   她没有把这些记忆片段当做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毫无疑问,她梦到的这些东西也在不断塑造她的性格。   所以在叶老夫人她们要给她缠足的时候,叶鹤栖疯狂挣扎。   所以在叶老夫人她们请人来家里教导她读《女诫》的时候,叶鹤栖气得将书籍撕成粉碎,还将请来的女夫子赶了出去。   所以在叶扶光难得带叶耀祖回老家的时候,面对叶耀祖的炫耀和挑衅,叶鹤栖将叶耀祖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当大人赶到,将他们强行拉开,叶鹤栖还紧紧攥着拳头威胁道:“你小子以后再敢欺负我娘,我就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叶耀祖一听也气了,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些什么。   叶鹤栖大吼一声,竟然甩开了大人的手,又朝着叶耀祖扑过去。   叶扶光伸手去拉她,还被她反手锤了两拳。   因为这件事情,叶鹤栖彻底惹恼了叶老夫人他们。   当一群大人真的狠下心肠去对付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这个小女孩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叶鹤栖先是被罚去跪祠堂,每天只能吃一顿饭。   就算如此,叶鹤栖倔着不肯服软。   结果第三天,在叶鹤栖又饿又冻的时候,叶老夫人竟然带着人进来,想要强行给叶鹤栖缠足。   叶鹤栖没有力气反抗,就一直哭。   她哭到浑身抽搐,哭到生生晕厥,当天就发起高热。   这场急病,让叶鹤栖逃掉了缠足的命运,也让叶鹤栖恢复了身为“叶鹤”时的所有记忆。   如果说,没有恢复记忆的叶鹤栖,还能勉强忍受在叶府的生活。   那恢复记忆的叶鹤栖,想要的就只是逃离。   逃离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叶鹤栖也还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振臂一呼就拥有了什么逆天改命的金手指。   她很清楚教育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教育。   所以叶鹤栖想要和叶耀祖一样去外面读书,去上新式学堂,去考大学,以后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等手里攒了一定积蓄之后,她就要将她娘从叶府接出来,让她娘和她一起在外面生活。   可是这个计划在实行的第一步就夭折了。   因为叶老夫人坚决不同意她出去读书。   叶老夫人觉得她没去外面就养成了这么一副野性子,去了外面只会更加不服从管教。   叶鹤栖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让叶老夫人改变心意。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以叶鹤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写信求助叶扶光的。   可是,受过新式教育、身为报社副主编的叶扶光收到她的信后,不仅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特意赶回了叶府,将她狠狠斥责一顿,要求她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那一刻,叶鹤栖终于有些绝望了。   叶老夫人和叶扶光的态度,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够反抗得了一个时代的大环境呢。 第24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   最终, 叶鹤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开始表现出顺从。   对叶老夫人的顺从,对叶夫人的顺从。   收起身上的棱角,规训自己的性格, 尽可能去讨好叶老夫人她们, 去学习叶老夫人她们要求她掌握的东西。   平日里看一眼就要暴跳如雷的《女诫》,她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去翻看。   或许是忍耐得多了,又或许是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让叶鹤栖放松了警惕,慢慢地,她竟然觉得现在这种生活也不错。   衣食无忧, 饭来张口,平日里除了读一点书学一点女红外,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情。   可有一天,刚学完女红的她走出房间,路过叶老夫人的房间时,恰好偷听到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在商讨她的婚事。   她们说她最近学了不少规矩。   她们说海务大臣的次子今年二十二岁, 刚从海外留学归来, 喜欢上了一位名媛。海务大臣不喜欢那位名媛抛头露面的作派,打算给次子挑选一位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她们说要不是海务大臣的次子坚决不答应娶小脚女人, 这门亲事还未必轮得到她们叶家。   她们说了很多很多。   叶鹤栖躲在角落里,明明是在听着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却仿佛是在听一个恐怖故事。   她才十五岁。   前世的她在这个年纪刚上高一, 平时最操心的事情也就是自己的学习成绩。   可在这个时代,她的长辈已经盯上了她的婚姻价值, 甚至是生育价值。   在彷徨无助的时候, 叶鹤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悄悄跑到原身的房间, 挥退屋内伺候的下人,抱着原身无声落泪。   在原身出声询问时, 叶鹤栖鼓足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娘,我们逃吧。逃出叶家,逃出北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原身幼年时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带着信物来到叶家,在叶家一住就是二十年。   即使是知道叶扶光有了心上人和儿子,原身也没有想过离开叶家,顶多只是对叶扶光死心了而已。   “鹤栖,你这些天不是都好好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哭了?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即使原身没有直接开口拒绝叶鹤栖,叶鹤栖也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母亲的想法。   在听到原身的问话后,叶鹤栖更是如坠冰窖。   她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这样一个世道,顺从是一个比反抗还要糟糕的选项。   因为顺从,就意味着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周围人同化。   这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她心底就时不时会冒出一种“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要不是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谈话给了她当头一击,她怕是迟迟都不能醒悟过来。   可她醒悟过来了,她的母亲呢。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原身,叶鹤栖摇头后退。   她更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不仅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自己。   几天后,海务大臣的夫人带着次子登门。   叶鹤栖被叫出来见客。   海务大臣的次子穿着西装,相貌堂堂,满脸写着不情愿。   叶鹤栖穿着旧式大褂,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就这样完全不搭配的两个人,到了长辈口中,竟成了般配的一对。   叶老夫人甚至笑着说:“我们家鹤栖平日里除了学旧式那套,对新式那套也很感兴趣。我相信她以后和二公子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海务大臣的次子诧异地看向叶鹤栖。   叶鹤栖却垂下了眼眸。   叶老夫人她们很反对她学习新式教育那一套,但到了现在,她对新式教育的兴趣,竟成为了她们口中值得拿出来称道的一个婚姻资本。   也许将来她嫁给了海务大臣的次子,对方愿意支持她去新式学堂……   也许她真的可以通过嫁人逃出叶家,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这可能性太小了。   更大的可能是,她会从一个糟糕的地方,踏入另一个更糟糕的地方。   她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将来:如果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顺从,那她所剩不多的棱角都会被彻底磨平。   她会被叶老夫人这样的人彻底驯服,会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   所以这一次,叶鹤栖绝不妥协。   当天晚上,叶鹤栖悄悄溜到原身的房间,抱住了熟睡的原身,与原身进行最后告别。   这一回她只打算自己离开。   可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叶鹤栖不小心被发现了。   前面是密密麻麻追她的人,后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冰冷河流。   叶鹤栖不断后退。   争执之间,她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茫茫江海里。   被水淹没的第一时间,叶鹤栖在挣扎,在求救。   但下一刻,看着岸上那些男男女女,看着跳入水中向她游来的仆人,叶鹤栖的大脑突然无比清醒。   被仆人救上去之后,等待她的,只会是愈发苛刻糟糕的未来。   她的人生已经不可挽救。   当她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放弃了自救,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江底。   湖水淹没她的视线,叶鹤栖看向世界的最后一眼,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黎明就要降临,太阳就要出来,可她永远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普通人穿越呢。   她的穿越,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让这个吃人的时代又多了一具枯骨,她还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叶鹤栖,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叶鹤栖当前崩溃值为80,请宿主尽快行动】   ***   雨过之后,庭院一片狼藉。   几个佣人正在打扫那些被雨水打落的桂花。   姚容闻着桂花的芳香,注意力还停留在刚刚接收到的剧情上。   她这回来到的时间节点不早不晚。   半个月前,叶鹤栖给叶扶光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叶鹤栖第一次请求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希望叶扶光能同意她去上新式学堂。   但今天叶扶光特意回了趟叶府,将叶鹤栖痛骂一顿,毁掉了叶鹤栖的打算。   就是从今天开始,叶鹤栖假装顺从,强迫自己去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去学习自己最讨厌的知识,然后在两种完全割裂的时代风情中,活成了一个痛苦纠结的人,最终以死亡换取自由。   思索之间,姚容来到了叶鹤栖房间门口。   叶鹤栖的门窗都紧闭着,姚容看向那带她过来的中年妇女:“王妈,你先去忙其它事情吧。”   等王妈离开,姚容抬起手,敲了敲叶鹤栖的门。   屋内,叶鹤栖静静坐在窗边。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袄子,头发扎成了麻花辫,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轮廓还带着孩子气,脸上却满是沉思之色。   叶鹤栖的房间位置并不算好,背阳,平日晒不到什么太阳,到了下雨天,屋内更是一片潮湿阴冷。   在姚容跟王妈说话的时候,叶鹤栖就听到了姚容的声音,也知道是姚容在敲门,但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仿佛连站起来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的人敲了好几下,也许是一直没等到她开门,不多时,叶鹤栖听到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莫名地,叶鹤栖松了口气。   但不到两刻钟,脚步声又再次出现。   姚容这回没有敲门,改为敲窗。   叶鹤栖抿了抿唇,不好再装作没听到。   她和叶扶光吵架的事情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叶家,她不想让她娘太担心。   所以叶鹤栖默默侧过身,伸手推开了木窗,做好了她娘询问她事情经过的准备。   下一刻,叶鹤栖就听到姚容问她:“饿了吗?”   叶鹤栖心底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说:“我今天一口饭都还没吃呢。”   “我就知道。”   姚容如同变戏法般,将藏在身后的托盘挪到了身前。托盘上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醋碟。   “我刚刚去厨房给你下了碗饺子,你先出来将这碗饺子端进去,吃完以后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你睡醒了再说,好吗。”   叶鹤栖起身去给姚容开门。   姚容看也没看散落一地的纸笔,只端着饺子走到了桌边:“来,趁热吃。”   叶鹤栖坐在凳子上,只觉面汤升起的雾气熏得她眼睛有些红。她埋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吃着饺子。   姚容坐在叶鹤栖对面,静静看着她吃饭。   等她吃完了,姚容起身,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碗我端走了,你快去睡午觉。”   叶鹤栖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子,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好。” 第24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   从叶鹤栖的房间离开后, 姚容先去了趟厨房,吩咐帮佣煮一碗甜汤,两个小时后给叶鹤栖送过去。   正好喊叶鹤栖起床。   帮佣应道:“好的夫人。”   姚容想了想, 又叮嘱了一句:“多放点糖。”   这年头糖是稀罕物, 但以叶家的家底,不会缺了这方面的用度。   安排好这件事情,姚容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屋子比叶鹤栖住的要宽敞明亮许多。   因为这是她和叶扶光的婚房。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间婚房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叶扶光回到叶府也不跟她住在一起。   姚容一进屋就顺手关了门窗,坐到梳妆台前打量铜镜里的自己。   她今年三十二岁。   即使不施粉黛不做任何打扮, 她的容貌也是好看的。   但她的穿衣打扮太显老气,浑身透着一股沉郁暮气,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我终于知道鹤栖为什么一定要带原身逃离叶府了。”   系统问:【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原身在叶府并不快乐。”   叶鹤栖多少岁,原身就在这个狭小的后宅里凋零了多少年。   除了叶鹤栖外,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原身的喜怒哀乐。   【但她失败了。】   “是的,她失败了。”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用光明正大的方式, 接原身离开叶府, 所以第二次,她问原身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偷偷逃离。”   【原身的反应让她失望了对吧, 所以她最后才会独自逃离叶府。】   姚容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叹息意味。   “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 所以她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由快乐的。原身不知道, 原身早已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早已习惯了在叶府的生活。”   “叶府是一个牢笼, 却也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贸贸然逃离叶府, 像原身这样没有赚钱能力也没有太多社会生存能力的女子反倒会过得很惨。”   “那个时候,叶鹤栖连自己逃出叶府后的生活都无法保证, 她又怎么可能会带原身逃离呢。”   在日复一日的凋零中,有人已经彻底适应了当笼中鸟的生活。   但有人无法适应,即使折断羽翅,拼得鲜血淋漓,也要逃离笼中。   系统听得有些懵,它干脆问:【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姚容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当然想好了。”   【什么?】   姚容郑重宣布:“我打算啃小。”   【什么!??】   等等,它不会听错了吧。   “放心,你没有出现幻听。我刚刚说的就是要啃小。”   系统惊恐:【不是,这你要我怎么放心???】   虽然上个世界它和宿主反复屏蔽主系统。   虽然上个世界它和宿主多次违反时空管理局的规定。   虽然上个世界它家宿主还使用了不应该使用的特殊道具……   好吧,那都不重要了,只要没有被时空管理局抓住的犯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总之有惊无险,最终它家宿主还是以百分百的完成度完成了任务,结算时获得的积分更是让无数任务者为之侧目。   现在这个世界,它家宿主怎么开始画风突变了。   可是再画风突变,叶鹤栖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   把啃小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这件事情以后再讨论,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系统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妈的声音传入屋内:“夫人,老夫人叫您去一趟正厅。”   姚容起身,向外走时随意踹倒了一旁的凳子。   王妈正贴着耳朵偷听屋内的动静,门突然打开把她惊了一下,待看见姚容那平静麻木的神情后,王妈更是吓了一跳:“夫人,您……您还好吧。”   姚容缓缓抬头看着王妈,语调听着有些瘆人:“我能有什么不好?”   “我敢有什么不好?”   “我还活着呢,我女儿就被作践成了这样,要是连我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叶府还有我女儿的容身之所吗。”   “平时我不争,不吭声,因为我知道我在叶家是个外人,但我女儿总是姓叶的吧。我要是再不争,叶扶光是不是要把我和我女儿逼死才肯善罢甘休啊。他就这么想让我和我女儿给文翠和叶耀祖腾位置吗?”   这一番话,姚容不仅没有压低声音,还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庭院所有佣人都能听到。   表演完毕后,姚容才让王妈领路,带她去正厅。   姚容到正厅的时候,不出意外,叶扶光也在。   一身黑色西装,文质彬彬的模样,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意,但目光落到姚容身上时也不带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位为他生了一女的妻子只是个陌生人。   姚容的视线从叶扶光身上一掠而过,望向叶老夫人:“老夫人,您唤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叶老夫人哼了一声,不辨喜怒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平时又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要是原身听到叶老夫人这么说话,肯定已经心里发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叶老夫人。   但姚容不吃这一套。   “我确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叶扶光许久不着家,突然一回到家就冲进鹤栖的房间,将鹤栖痛骂一顿,还将她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老夫人应该没去鹤栖的房间看过吧,他一个做爹的,就这么闯进女儿的闺房发脾气,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既然老夫人问我这个娘是怎么当的,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问叶扶光,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叶老夫人眉头紧皱,十分不满姚容的态度。   叶扶光喝茶动作也是一顿,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他身上。   他将茶盏重重摔回桌面,瓷杯与木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一个女孩子家,天天不想着学好,不服从她曾祖母的管教。要不是她二妈劝我回来管管她,我根本就懒得理这件事情。”   难怪叶扶光收到书信后会气得赶回叶府,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姚容心里暗暗冷笑,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段时间叶鹤栖揍了叶耀祖一顿,文翠这个做娘的是在为儿子报仇呢。   “你放心吧,我女儿再怎么不学好,也做不出那种勾搭有妇之夫的事情。”   “特别是,当时我还在孕期之中。”   叶扶光顿时跳脚。   姚容加快语速,将叶扶光的话堵了回去:“你也别急着反驳,我就问你是不是这样。我孩子还没生呢,你和文翠就迫不及待登门了。要不是老爷子护着我,你是不是都不会让我女儿出生?”   叶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可是晚辈们的感情,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太好插嘴。而且在处理文翠的事情上,叶老夫人确实理亏。   叶扶光更加跳脚。   他和文翠一向自诩是真爱。   他们这段纯洁无瑕的爱情,就是因为有姚容和叶鹤栖夹在中间才稍显得有几分不完美。   可他自诩为体面人,做不出姚容这样的泼妇行径,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强调你们是真爱嘛。你爱谁都和我没关系了,但你要是再敢伤害我的女儿,信不信我拼了自己这一条命,也要让你、文翠和叶耀祖那个小兔崽子彻底身败名裂。”   叶老夫人心中再如何生气,听到这话也不得不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行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   姚容别开脸,以免叶老夫人和叶扶光看见她脸上的冷笑。   “老夫人,他要是将我和鹤栖当做一家人,就不会这么对我和鹤栖。”   “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冲我来,但不该冲着鹤栖去。鹤栖从来没享受过父亲的疼爱,倒是从来没少过父亲的呵斥和责骂。”   “以后这叶家你们肯定是要留给叶耀祖的,鹤栖既得不到叶家的家产,也得不到父亲的疼爱,所以在听说了叶耀祖能去新式学堂后,她才想争一争,让自己拥有和叶耀祖一样的待遇,难道她有错吗!”   叶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姚容这么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看来真是为母则刚。   叶扶光总觉得姚容这番话有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一会儿,叶扶光道:“前段时间我带耀祖回老家,她打了耀祖那事你怎么忘了?”   姚容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打叶耀祖吗?”   叶扶光:“为什么?”   合着这是根本没有调查过事情的起因,就直接给叶鹤栖定了死罪。   姚容:“叶耀祖当着鹤栖的面,骂了鹤栖,还骂了我。怎么样,要不要我复述一下他是怎么骂我的?”   叶扶光:“……”   姚容:“他为了他娘骂我,我女儿为了我打他,这在我看来很公平。”   “当然,在你这样偏心眼的人看来,肯定很不公平。所以那件事情你只罚了鹤栖,不仅让她跪了那么久的祠堂,还逼迫她去学习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   叶老夫人脸皮一抽:这是在骂叶扶光偏心吗,这分明就是在骂她偏心。   因为当初罚叶鹤栖跪祠堂,逼叶鹤栖学《女诫》的人都是她。   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人挑明,那含糊着含糊着也就过去了,但姚容这么直白说了出来,叶老夫人以后反而不好做得太明显。   不过叶老夫人当家做主久了,就算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理亏,可姚容一个晚辈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面子,也让叶老夫人心中不虞。   好在下一刻,姚容就给叶老夫人递了个台阶:“当然,我也能明白老夫人您的心思。您是觉得,我们叶家的女孩子,不需要去新式学堂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状,叶老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你能明白就好。你去劝劝那孩子,让她别倔了。我是她曾祖母,我还能害了她吗。”   姚容叹道:“我刚才去给鹤栖送饺子的时候,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有跟我抱怨,但我知道,她是被伤透了心的。”   这话一出,叶扶光心中的气恼又有半数化作了尴尬:“你想怎么样?我先说好,去新式学堂是不可能的。”   叶老夫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原本她将姚容叫来,是打算教训教训姚容,结果姚容先发制人,反倒开口要起好处来了。   姚容也不怕叶老夫人看出来她的目的,瞧了眼叶扶光,姚容淡淡道:“鹤栖喜欢看书,不能去外面上学,但在家里读些报纸总是可以的吧。”   “你是报社副主编,我也不求你能给她订什么新报纸了,但你那些废弃不用的旧报纸总可以带回来给鹤栖吧。”   叶扶光尴尬道:“行,到时我会将那些废旧报纸整理出来,托人送回家,也会帮鹤栖定几份周报。”   叶老夫人皱眉,语重心长道:“鹤栖连一本《女诫》都没读完,给她看那么多报纸干嘛。”   姚容抿了抿唇,小声提议道:“老夫人,不如这样吧,您给我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里,我会好好劝鹤栖。”   “她那孩子的性格有多倔,您也是知道的。要是她再病上一场,再来一次几天几夜的高烧,我干脆就直接跟着她去了算了。”   “要是三个月后,我还是没能将鹤栖教好,那以后她的事情我都不管了,您看怎么样。”   叶老夫人握着拐杖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顺着姚容的话哼道:“希望这一次你真的能教好她吧,不然你就是耽误她一辈子,她以后都是要怨你的。”   走出正厅以后,姚容脸上的悲意瞬间烟消云散。   目的已经达成,再演就没有必要了。   系统啧啧称奇:【你这是给自己和叶鹤栖争取了三个月缓冲期?】   姚容点头。   她今天才刚进入这个世界。   在她摸清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安排好她和叶鹤栖的退路之前,她不可能带着叶鹤栖离开叶家。   既然要在叶家待上一段时间,当然要给自己和叶鹤栖打造一个相对安逸的环境。   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骂一骂叶扶光,出口心中的恶气。   经此一遭,至少未来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叶扶光会来恶心她,也不用担心叶老夫人会强迫叶鹤栖做不喜欢的事情。   ***   另一边。   叶鹤栖吃完饺子后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最后她是被帮佣的敲门声吵醒的。   看着帮佣端进来的甜汤,叶鹤栖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原本沉重的心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我的肚子还饱着呢。”   她带着一点点似真似假的抱怨。   听起来更像是女孩的娇嗔。   帮佣道:“夫人让我准备的份量不多,小姐喝些甜甜嘴。”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稿,帮佣询问是否需要收拾。   叶鹤栖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她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只觉得今天的甜汤比平时要甜一些。   等解决掉最后一勺甜汤,叶鹤栖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那些书稿。   为了说服叶扶光,让叶扶光同意她去外面上学,这些天叶鹤栖挑灯夜战,赶出了不少文章。   可叶扶光根本没有细看她写的东西,接过之后随手放到了桌边,还因为没有放稳,导致这些书稿全部掉到了地上。   叶鹤栖刚要将这些书稿丢进废纸篓里,就听到姚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鹤栖,你在做什么呢?”   叶鹤栖动作一顿,回头喊了一声“娘”。   “我进来了。”姚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走进屋里,目光落到叶鹤栖手里的书稿上,好奇道,“这是什么。”   叶鹤栖抿了抿唇,说:“是我自己胡乱写的一些东西。”   “我可以看看吗。”   叶鹤栖将文稿递了过去。   姚容没仔细看内容,只是从头翻了一遍,惊奇道:“这些全都是你写的?”   叶鹤栖点点头。   “鹤栖,你也太棒了。”姚容道。   叶鹤栖笑了笑:“娘,你都没仔细看呢。”   姚容道:“娘也看不太懂啊。在娘看来,你能识字,还能作出文章,就已经非常厉害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才女,你可不就是戏曲里说的小才女吗。”   原身五岁时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后来就一直没念过书。   叶老爷子对她是不错,但也没有想过请人来教她读书识字,原身会写的几个字都是跟叶鹤栖学的。   叶鹤栖道:“这种水平的文章,外面好多人都能写得出来。我正准备拿去丢掉。”   姚容拢了拢手里的纸稿:“丢掉做什么,你废了那么多心思才写出来的,丢掉多可惜啊。”   叶鹤栖垂下眼眸:“写得不好。”   “这可是你第一次写文章哎。”姚容左右张望了一圈,想要找个匣子装起来,“我得将它们好好珍藏起来。等你以后写出很多厉害的文章了,我再将它拿出来给你看看。”   见叶鹤栖低着头没应声,姚容又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对了,娘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很好的消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叶鹤栖终于抬起了头。   这么糟糕的时候,还能有三个好消息?   看着姚容期待的眼神,叶鹤栖没有扫兴,慎重道:“那我要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娘刚刚鼓起勇气,将老夫人和叶扶光都骂了一顿。”   叶鹤栖吃了一惊:“那很好的消息呢?”   “很好的消息就是,叶扶光会给你送来很多报纸。有旧报纸,也会有新报纸。”   “那特别好的消息呢?”   “特别好的消息是,老夫人答应我,未来三个月都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你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姚容是怎么做到的,但听到这话,叶鹤栖无疑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过比起那三个月缓冲期,叶鹤栖更在意那些旧报纸:“叶扶光真的会给我送报纸吗?”   “他答应了。要是不给,我就去闹。”   叶鹤栖捂着嘴笑了一声,说:“那我陪娘一起去。”   瞧见这一幕,姚容蹲下身,抬头去凝视叶鹤栖:“在这件事情上,是叶扶光理亏,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鹤栖,你也有一点做得不好。”   叶鹤栖脸上笑意一僵,抿了抿唇,反问姚容:“娘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不对,觉得我不应该和叶扶光吵架?”   “当然不是。”姚容立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与难过,“我觉得你做得不对的地方是,你要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   叶鹤栖诧异地睁大眼眸。   姚容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叶扶光,这些年里在人后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爹。但你在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困难之后,你给他写信求助了,却没想过跟我说一声,以至于我今天中午听到佣人说你和叶扶光大吵了一架,还吓了一跳。”   叶鹤栖张了张嘴,连忙解释道:“因为我知道这种事情,娘你做不了主,我告诉你之后,除了让你更担心我,根本就起不到其它什么作用。”   姚容不疾不徐道:“鹤栖,你会嫌弃我没用,嫌弃我帮不了你吗?”   叶鹤栖疯狂摇头,生怕姚容不信,她又开口道:“娘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不会嫌弃我,那为什么又觉得我会不愿意与你一起分担心情呢。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可以陪着你啊。”姚容看着叶鹤栖,认真道,“家人从来不会觉得对方的心情是一种负担和累赘。”   原剧情里,叶鹤栖将太多事情背在自己身上了。   明明她是女儿,原身才是妈妈,但叶鹤栖总觉得自己身为女儿应该去拯救她的妈妈。   这种使命感,来源于她穿越者的身份,也和叶鹤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她总喜欢将事情都放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原身透露过她的痛苦。   所以当她濒临崩溃,鼓足最后的勇气去询问原身愿不愿意给她一起逃出叶家时,原身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原身的视角里,自己女儿在叶家一切安好,突然有一天跑来说要逃离叶家,原身下意识以为这是女儿的气话。   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女儿在发出求救。   ——这种因为缺乏有效沟通而造成的理解误差,是完成可以通过交流避免的。   所以这一次,姚容不会再让叶鹤栖将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   “鹤栖,我是你娘。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我这个做娘的就算不如你,也是不差的。”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你看,你教我识字之后,我就认得那些字了。”   “你把你的心情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把那些大道理掰碎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   姚容将手搭在叶鹤栖的肩膀上,稍稍用力,让叶鹤栖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叶鹤栖的额头。   母女之间难得的亲昵,让叶鹤栖有些不自在,可她也舍不得推开,纠结之间,只听到姚容在她耳边继续道:“从来没有人愿意耐下性子去教我什么事情。”   “叶扶光嫌弃我什么都不懂,嫌弃我跟他没有共同话题,但他怎么不想想,我根本没有地方去学啊。”   “难道是我不愿意进步吗,难道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被叶扶光嫌弃吗。可要是没有人教我,我该怎么进步,该怎么改变自己?”   这也是原身内心的真实想法。   叶扶光瞧不起她,看不上她,她不是不自卑,也不是不愤怒的。   只是这种自卑和愤怒都没有出路。   叶鹤栖问:“娘想学这些东西吗?”   姚容直视叶鹤栖,试图让叶鹤栖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当然想的。”   叶鹤栖隐隐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毫无疑问,她是爱着她娘的。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她娘过得开心快乐的人。   所以在她恢复了前世记忆后,她才会下定决心改变她和她娘的处境。在她未来的人生规划里,也一直都有她娘在。   但也许是来自后世的偏见,也许是傲慢,她总觉得她娘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无法认同她的三观。   所以她想改变她娘的处境,却从来没期待过她的做法能被她娘理解。   ——更没有想过去改造她娘的思想。   “……这一点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叶鹤栖向姚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总是瞒着你。我总觉得你不懂,你不能够理解我。”   姚容松开了叶鹤栖:“你要是不说,我当然不懂,当然不理解。”   叶鹤栖笑了笑,保证道:“那我以后要做什么事情,一定会提前跟娘沟通,想办法让娘理解我的思想,支持我的追求。” 第24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4   “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姚容最后总结了整场谈话的核心要点, “以后你给我当老师。怎么样啊,叶老师。”   叶鹤栖连忙摆手:“娘,你别这么喊我, 而且我也当不起老师这个称呼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厉害的人就是老师……”   “那个词叫达者为师。”叶鹤栖解释道。   姚容重复了一遍:“达者为师……文化人说话就是和我们这种人说话不一样。我这声叶老师不是白喊的, 以后你得多多上心,多多教我。”   思索了下,姚容问:“就从教我认字开始,行不行?”   叶鹤栖眼前一亮,在恢复记忆之后,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是有用处的:“行啊,当然没问题。”   多的不敢说,教她娘认字这件事情,她还是能够办到。   “那我们来拉钩吧。”   姚容很有仪式感地伸出了手。   叶鹤栖眼眸一弯,也伸出手。   等拉完钩,姚容问叶鹤栖:“你这会儿想见到叶扶光和叶家其他人吗?”   叶鹤栖皱眉:“不想。”   “要是不想见他们, 你这几天就装病。先病上十天半个月, 等在屋内闷不住了,再痊愈也不迟。”   叶鹤栖眼睛一亮, 还能这样。   但想到叶老夫人,叶鹤栖又有些泄气:“曾祖母会不会生气, 然后难为娘啊。”   平时叶鹤栖做错了什么事情, 叶老夫人不会直接责罚叶鹤栖,但姚容在叶老夫人那里往往讨不了什么好。   姚容道:“放心吧, 不会有事的。”   等姚容离开叶鹤栖的房间, 系统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宿主, 你怎么会想到让叶鹤栖给你当老师?】   姚容从园丁那儿要来一把剪刀,在庭院里挑选开得艳丽的花朵:“你觉得, 一个人从现代穿越到民国,她心底最大的感受会是什么?”   系统沉吟三秒,选择将问题抛回去:【是什么?】   姚容:“……”   姚容抬手,扶着树枝,剪下几枝秋海棠:“是落差感。”   落差感。   系统觉得自己开了九窍。   一窍不通。   【不如我们再探讨得详细一点点吧。】   姚容又剪了几枝花,抱着它们回到自己房间。   窗台上,花瓶里插着的花早已枯萎,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姚容将那些枯萎的花枝全部抽走丢掉,亲自插起花来。   听到系统的话,姚容微微一笑,手中动作不停:“鹤栖在现代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又在民国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   “这两种教育制度之间,存在着超越百年的鸿沟。”   “一个人一生所受的教育,会深深影响她的性格,塑造她的人格。鹤栖受到过两套完全不同的教育,你觉得,她会更向往哪一套?”   系统终于体会到了开悟的滋味:【她肯定是向往现代那一套,但她正被困在民国这一套里。这就是你方才所说的落差感。】   花了少许时间,花瓶终于插好。   姚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认真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将花瓶再次放回窗台边:“你说得对。她的身体和灵魂,是完全割裂的状态。”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是民国的叶鹤栖,不是现代的叶鹤。但她对民国缺少了一种认同感和归属感。”   在原世界线里,直到死亡,叶鹤栖都没有解决掉这种割裂的状态。   ——或者应该说,原世界线里面的她会走向死亡,恰恰是因为她没能解决掉这种割裂的状态。   【所以你才会让她给你当老师。这有用吗?】系统还是没有梳理清楚里面的因果关系。   “作为穿越者,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彻底躺平,全盘接受。”   “另一种就是不接受,做出反抗。”   “这两种选择,说不上哪种更好哪种更坏,但很显然,鹤栖选择的是后者。”   姚容将所有紧闭的窗户都推开了。   微风将桂子的清香送入屋内,窗台边上的秋海棠随风摇曳,在阳光的投照下映出一行漂亮的剪影。   “如果反抗一直没有成效,再勇敢的人都会想,自己的反抗是有意义的吗?自己的反抗能够改变什么吗?”   “当她开始这么质疑自己的时候,她的信念就会被动摇。”   “我要做的,就是帮助她坚定信念。”   【我懂了。】   说到这里,系统终于恍然。   【所以你让叶鹤栖来教你,来改变你。】   【到时你就会在她的“教导”下,一点点完成蜕变,一点点实现自我救赎。】   【这样一来,叶鹤栖就会发现,她的穿越是有意义的。她也许无法影响时代,但至少,她的到来改变了你的人生。】   姚容给系统鼓掌:“分析得完全正确。系统,你成长了,也进步了。”   系统嘿嘿一笑,但越品越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奖。   至少不完全是。   【不过,我们需要做得这么麻烦吗?】   “需要的。”   “因为我也需要这样一个理由去改变自己。”   ***   花了点时间,姚容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摆设还是那些摆设,但现在的屋子看起来更有生机了些。   按照叶家的规矩,每天晚上都要去叶老夫人那里一起用饭,姚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出门走去叶老夫人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叶老夫人、叶夫人和叶扶光都已经到了。   叶扶光看了看姚容身后,没见到叶鹤栖,顿时皱眉。   姚容抢先一步道:“老夫人,鹤栖身体有些不大舒坦,她怕过了病气给长辈们,说是要等自己身体好全了才过来向您请安,所以这几天她都单独在自己屋里吃饭。”   叶老夫人拨弄着腕上的佛珠,淡淡一笑:“她这脾气,倒是比我还大了。”   不过今天这件事情就是笔糊涂账,叶老夫人也懒得多做计较。   吃过晚饭,叶老夫人有些倦了。   叶夫人留下来陪叶老夫人散步消食,姚容和叶扶光先后离开。   叶扶光才出院门,就见姚容候在门后,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一般。   结果,姚容开口第一句话,险些把叶扶光摔个踉跄。   “你什么时候回沪市?”   叶扶光:“……我今日才回来,自然要在家中多住几日陪伴母亲和祖母。”   “哦。”姚容随意应了一声,语气敷衍了事,“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和我没关系,主要是你答应我的报纸,什么时候送到我手里。”   叶扶光额角青筋一跳。   知道的是在催旧报纸,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姚容这是在催债。   “你很急着要吗?”   姚容道:“鹤栖因为新式学堂的事情,已经难过几个月了。我想让她早点高兴起来。”   叶扶光:“……”   他对姚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到叶府时的沉默寡言上,哪怕他带着文翠上门,她也只是抱着女儿默默哭泣。   他是万万没想到姚容私底下说话能句句夹刺。   “我书房里有些旧书籍,这样吧,我明天让人整理出来给鹤栖送过去。”   姚容面露挑剔:“旧书籍……你那些旧书籍,小姑娘家会喜欢看吗?”   叶扶光明白套路了:“你又想怎么样?”   姚容道:“我从来到叶府之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北平城。鹤栖也被老夫人约束着,只有过年那会儿才能出门。等过几天鹤栖身体好些了,我想带鹤栖出门逛逛,让她自己去书店挑些喜欢的书籍。”   叶扶光问:“你和鹤栖这些年都没怎么出过叶府?”   姚容瞥了叶扶光一眼,一点儿都没给叶扶光留面子:“叶府是什么规矩,老夫人是什么性子,你娘这些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清楚吧。”   “当初文翠在叶府养了一段时间的胎,刚坐完月子就催着你带她离开叶府,你也不知道原因吗?”   叶扶光:“……我会跟祖母沟通的。”   姚容道:“我的要求也不算高。每个月出门一次,放放风透透气,应该没问题的。”   这才是姚容特意拦下叶扶光的原因。   如今目的达成,姚容毫不留恋地抬腿离开。   往外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别忘了明日将旧书籍送去给鹤栖。”   叶扶光:“……”   ***   一场秋雨过后,北平进入秋天。   叶鹤栖盖着昨晚新换的被子,睡得十分舒服,中途还梦到了前世的不少事情。   直到接近中午,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盯着头顶那素色的床帐,叶鹤栖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睡的已经不再是孤儿院的铁架子床,她也已经不在现代了。   真奇怪,明明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但为什么恢复了记忆之后,会愈发频繁地梦到前世,想念前世种种呢。   这可要不得。   她已经回不去现代了,想得越多,只会让自己心理上更加难受。   叶鹤栖拍了拍自己的脸,掀开被褥坐起来,想到姚容昨天跟她说的事情,她压抑的心情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未来三个月,她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再被叶老夫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虽说这种快乐是短暂的,三个月之期一到就会被收回去,但好歹能给她松松绑,能让她从水里冒出头来缓口气。   身为叶府唯一的大小姐,叶鹤栖有专门贴身服侍的佣人。   她在佣人的伺候下梳洗好,正准备吃些午饭,就见管家带着一匣子书走了过来,说是奉叶扶光之命送给叶鹤栖的。   叶鹤栖挑眉,看也没看那匣子书一眼:“他会这么好心吗?这些书不会都是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种书吧。”   管家赔笑道:“小姐放心,这些书都是夫人从老爷那里要来的,都是前些年市面上比较流行的小说。”   听说这是她娘专门要来的,叶鹤栖心下一暖,对管家道:“那你将东西放下来吧,抱着也怪沉的。”   等管家离开后,叶鹤栖立刻将匣子里的书都倒出来。   果然都是些小说。   她还从来没有读过这个时代的小说。   不过叶鹤栖也不急在一事,她走到书桌边翻找了一通,将自己启蒙用的书籍和一套新的没有用过的文房四宝找了出来。   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都挪出来,然后将启蒙书籍和文房四宝都放进了里面。   叶鹤栖合上匣盖,拍了拍匣身,满意地点点头。   做老师得有做老师的样子,比如说在上课之前,先给学生备好课本和文具。   等姚容过来找叶鹤栖的时候,叶鹤栖直接将姚容推到了书桌前,指着匣子:“娘,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姚容问:“什么礼物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叶鹤栖高兴道:“是你马上就能用得上的礼物。”   “那我,打开了?”   叶鹤栖颔首:“打开吧打开吧。”   当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姚容颇有些哭笑不得:“叶老师考虑得真周到。谢谢叶老师,这个礼物确实非常实用。”   这不,立刻就能用上了。   叶鹤栖和姚容坐在书桌同侧,她从最常用的字开始教姚容。   一开始,叶鹤栖完全是照本宣科,但效率不尽如人意。   姚容用一种看似抱怨的语气引导道:“死记硬背太难了。这样一天下来,我最多就能记住十几二十个字。”   “唉,鹤栖,娘是不是真的不够聪明啊。”   叶鹤栖连忙摇头:“不是的,娘你不要这么想。”   姚容头疼:“那为什么我就是学不快,也学不好啊?”   叶鹤栖笃定道:“不是娘你的问题,那就肯定是我的教学方法不好。”   “这样吧,我们今天先这样,今晚我再想想该如何改进教学方案。”   姚容点头,信任地看着叶鹤栖:“鹤栖你肯定能想出来的。那娘就先去你曾祖母那里吃饭问安。对了,我们明日还上课吗?”   叶鹤栖道:“上的。娘你明天也是下午过来。”   等姚容离开之后,叶鹤栖盯着面前的启蒙书,突然想起什么般,扭头看向旁边堆成一摞的小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该怎么改进我的教学方案了。”   “我可以将娘要学的东西都编成一个个小故事。这样既方便她记忆,又能让她学得更轻松更有趣。”   反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叶鹤栖想到就立刻去执行,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编出了七八个小故事。   其实要是她努努力,可以编出更多,但叶鹤栖打算明天先试试效果,看看她娘的反馈。   要是她娘喜欢这种方式,那她就继续。   要是她娘不喜欢这种方式,她就再想想其它办法。   而姚容的反馈当然是——   非常好,非常棒,建议加大力度。   得到了肯定,叶鹤栖对教学这件事情愈发上心,每天忙得连小说都没心思看了。   这天,上完课之后,姚容对叶鹤栖说:“鹤栖,这些天辛苦你了。”   叶鹤栖道:“不辛苦,只要对娘有帮助就好。”   姚容道:“非常有帮助,我现在认得的字都超过一百个了。”   叶鹤栖眼眸一弯,对于自己这几天的教学成果,她是十分满意的。   肯定完了叶鹤栖的努力,姚容道:“我们明天就先不上课了。”   “娘是要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休息吗?”   “不仅仅是给我放假,你这个做老师的也要放假啊。”姚容笑着对叶鹤栖说,“明天我打算带你出门逛逛。”   叶鹤栖眼眸一亮,这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我们明天能出门吗?”   姚容点头:“能的,你曾祖母那边已经同意了。”   当然了,叶老夫人对此事的不满,就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叶鹤栖了。 第25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5   即使姚容不说, 叶鹤栖也能猜到,这个出门机会是她娘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就为了带她出门散心。   叶鹤栖紧紧抱着姚容的胳膊,将脸贴在姚容的肩膀上, 不让姚容看见她泛红的眼眶:“那我们明天要早点出门, 这样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笑着应了声“好”。   翌日一早,姚容端着一瓶插花去到叶鹤栖的房间,站在窗外问叶鹤栖:“好了吗?”   顺便用新的插花换掉昨天的旧插花。   “好了。”叶鹤栖在屋内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麻花辫扎好。   “那我们走吧。”   “不吃完早餐再出去吗?”叶鹤栖问。   “我们出去吃。”   “好啊!”   叶鹤栖晃着麻花辫走了出来, 脚步轻快,眼眸弯弯。   姚容被她的心情所感染,也忍不住笑了:“那我们走吧,王妈正在门口等着我们呢。”   姚容和叶鹤栖都不熟悉北平,所以姚容提前和王妈打了招呼,让王妈陪她们一起出门。   三人先去了巷口的一家馄饨铺子, 点了三碗馄饨和一碗老豆腐。   这家铺子离叶府不远, 有时叶老夫人想改善府中口味,就会派佣人来这里打包回去, 所以叶鹤栖也尝过几次这家铺子的手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馄饨和老豆腐比平时都要鲜美。   “真好吃, 我感觉自己吃完了还能再来一碗。”叶鹤栖夸道。   姚容笑道:“我吃着和平时味道差不多。”   王妈道:“是小姐今天心情好, 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等到面前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姚容又拿叶鹤栖刚刚说过的话来问她:“还要再来一碗吗?”   叶鹤栖摇头, 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不来了不来了。我要留着一点肚子, 后面还有其它好吃的再等着我呢。”   姚容忍不住笑了。   巷口停有不少黄包车, 姚容她们一出铺子,就有黄包车夫拉着车子来到她们面前, 问她们要去哪儿。   王妈道了条街道的名字。   那是北平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几乎汇聚了所有类型的商铺。   还有不少洋人开的店铺。   上了黄包车后,叶鹤栖左看看,右瞧瞧,只觉得什么都新鲜,还拉着姚容点评起来。   拉叶鹤栖的黄包车夫笑问:“小姐不是本地人吗?”   叶鹤栖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黄包车夫说:“我在北平拉了十几年的黄包车,这一片的环境几乎没怎么变过,但听小姐的话,倒像是第一次瞧见般新鲜。”   姚容扫了眼表情茫然的叶鹤栖,温声接过话茬:“见笑了,我和我女儿不经常出门,难得出门一趟,她心情好,才会瞧什么都新鲜。”   黄包车夫恍然。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揭过去了,但叶鹤栖的思绪,还停留在黄包车夫随口说出来的那番话上。   她瞧什么都新鲜,有部分原因确实是像她娘说的那样。但是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现代人看民国的新奇?   ***   今天刚好是赶集日。   这个点,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所有铺子都开着门做生意,还有不少老百姓在街边支起小摊做起小生意来。   姚容一下黄包车,就挽住了叶鹤栖的手臂。   叶鹤栖回过神::“娘,你怎么在发抖。”   姚容不仅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鹤栖,娘有些害怕。这条街上人好多啊,娘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   两个人中,往往一个人表现出怯懦,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比平时勇敢。   叶鹤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勇气和责任感来,她拍了拍姚容发凉的手背,安慰道:“娘,别怕。这里人多,你要好好挽紧我。”   姚容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娘不是怕,娘是太久没赶过集了,有点紧张。”   说到这儿,姚容又凑到叶鹤栖耳边,小声道:“而且这里有好多玩意儿我都没见过啊。”   “什么玩意儿?”   姚容抬了抬下巴,示意叶鹤栖看向某个方向。   叶鹤栖看过去,见是一家卖化妆品的铺子,不少打扮摩登的女人进进出出,一个女人手里还拿着一盒白色的东西。   “这个啊,这个叫雪花膏,是擦脸用的。北平天气干,我们可以买两盒回去擦手擦脸。”   “我瞧着包装很好看,贵不贵啊?”   涉及到具体价格,叶鹤栖还真不知道。她牵着姚容向那家铺子走过去:“应该不贵。娘,我们也进里面看看吧。我这些年的月钱都攒着没用过,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雪花膏。”   姚容脸上都是笑,却还是道:“娘带你出门,哪儿需要你掏钱啊。”   叶鹤栖说:“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我给娘买的礼物,当然得由我来掏钱了。”   坦白来说,叶府在吃喝用度上,没怎么亏待过姚容和叶鹤栖,每个月也都会给她们发月钱,长时间积攒下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进了店铺,姚容的眼睛有些不够看了。   叶鹤栖环顾一圈,发现店铺里卖的商品种类还是比较少的。   “娘,这是雪花膏,你刚刚已经见到了。”   “还有这个,你肯定认得,是画眉的。你屋里那盒螺子黛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我们买一盒新的回去吧。”   “啊,这个我也知道,鹅蛋粉,是百年老字号了,买回去之后不仅可以扑在脸上让自己的肤色看起来更白,平时还能放在那里熏屋子。味道可香可香了。”   “还有这个是口红。就是胭脂。”   姚容听得连连点头,不过她没要其它东西,只拿起了两盒雪花膏。   “别的东西我也用不上,就先买两盒雪花膏,你一盒我一盒。”   “那行吧。”   叶鹤栖应得有些勉强,结完账出门时,她还有些不舍地回头。   她娘要是好好打扮一番,再把身上那件宽松肥大的大褂换成长裙,然后再穿上高跟鞋、戴上饰品,肯定会特别漂亮。   可惜叶府规矩严,她娘还从来没有穿过西式长裙呢。   想到旗袍,叶鹤栖心思一动。   对啊,就算不能买,她也可以先带她娘去看看。   她娘被困在叶府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活成何等精彩漂亮的模样。   “娘,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逛逛。”   叶鹤栖拉着姚容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叶鹤栖就看到了一家裁缝铺子,她高兴道:“娘,我们过去。”   苏氏裁缝铺里。   苏裁缝将一条制好的浅绿色连衣裙递给客人:“周女士,您瞧瞧这裙子做得如何?”   客人是位打扮摩登的女士,穿着时下最新的裙装,脚上踩着一双有跟的黑色小皮鞋,长发微卷,垂在身前。   听到苏裁缝的话,周绮怀眼眸微弯:“苏掌柜这话客气了,我在您这儿做了那么多身衣服,还能不相信您的手艺吗。”   苏裁缝一笑:“那行,您稍等片刻,我熨好了再给您。”   苏裁缝重新接过旗袍,余光瞥见踏进店里的姚容母女,笑着招呼了一声。   周绮怀站得无聊,随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倒让她觉得有些意思。   走进来的两人五官相似,应该是对母女,但与明显局促不安的母亲不同,女儿表现得落落大方。   果然,一在店里站定,就是女儿先开了口:“老板,你这儿有洋装成衣吗?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苏裁缝道:“有的有的,不过我们这儿的成衣不卖,只是展示用的。客人若是想要,得量身定制。”   指着不远处挂出来的几套裙子,苏裁缝又道:“两位客人慢慢看着,我先帮这位老顾客熨一熨衣服。”   叶鹤栖拉着姚容往前走。   姚容顺着叶鹤栖的力道走着,察觉到周绮怀的目光,朝周绮怀礼貌地笑了一下。   周绮怀回以一笑,收回了目光。   毕竟是萍水相逢,要是打量的时间太长,倒显得有些许冒犯。   但母女两的交谈声还是能时不时传入周绮怀的耳朵里。   “娘,你看这些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就是这腰线收得太厉害了……”   “这样才漂亮啊,要是不收腰,裙子上身就会显得很臃肿。有好身材的话,谁会不喜欢把自己的好身材显露出来,不为取悦别人,只为让自己显得漂漂亮亮的,取悦自己。”   这话一出,周绮怀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叶鹤栖。   原本只是觉得叶鹤栖性子好,这会儿听到叶鹤栖一个小姑娘,居然能说出“不为取悦别人,只为取悦自己”这种见解,周绮怀顿时被惊到了。   叶鹤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跟姚容说:“娘,我们刚刚进来看到的那个姐姐,她是不是打扮得特别好看,举手投足间特别有气质。你以后也可以打扮成那样的。”   结果一转头,就和周绮怀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叶鹤栖眨巴眨巴下眼睛,面上有些尴尬。   糟糕,这位姐姐不会听到她说的话了吧。   努力回忆了下,叶鹤栖暗暗松了口气。   反正她是在夸人,就算被听到也不碍事。   姚容也看到了周绮怀,主动和周绮怀打了个招呼:“你好,方才我女儿的话冒犯了。”   周绮怀抿唇轻笑:“没有冒犯。”   正说着话,苏裁缝拿着熨好的裙子走了过来:“周女士,裙子好了,我给您装起来吧。”   “先不用。”周绮怀制止了苏裁缝的动作,出声邀请姚容和叶鹤栖,“两位要来看看我手里这条裙子吗,这是从沪市传过来的最新款式。” 第25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6   旗袍这会儿还未面世, 洋裙就是“摩登”的代名词。   周绮怀手里这条裙子,用料普通,但做工精良, 款式新颖, 玄色也很衬她的肤色。   以姚容和叶鹤栖的眼光,也挑不出这条裙子的毛病,所以两人夸得真心实意。   周绮怀邀请母女两欣赏裙子,为的可不是这几句夸奖。   她没那么无聊。   “这位夫人如果想做新衣服,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 可以参考这件裙子,做一身相似的款式。我觉得夫人也很适合这种风格。”周绮怀看向姚容,温声给予建议。   姚容脸上先是浮现出惊喜之色,旋即又有几分彷徨:“我……我适合这种风格吗?”   周绮怀肯定道:“适合的。”   苏裁缝还以为周绮怀是要帮自己揽生意,笑呵呵附和:“夫人放心,我用我这几十年的老招牌向你保证, 做出来的裙子肯定能让您满意。”   姚容挤出一抹略显黯淡的笑容:“多谢, 不过我只是进来看看,不打算定制衣服。”   叶鹤栖补充道:“是暂时不打算。”   周绮怀从母女两的言行里, 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由衷希望眼前这对母女都有机会穿上苏裁缝家的衣服:“那等以后想定制衣服了,你们可以再来光顾这家店。”   “应该会有这个机会的。”叶鹤栖道。   周绮怀莞尔, 更觉叶鹤栖有意思。   她向众人微微颔首, 拎着装好的裙子正要向外走去,叶鹤栖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小姐, 我能耽误您一些时间, 向您打听一件事情吗?”   周绮怀回头, 示意叶鹤栖开口。   叶鹤栖问:“请问附近味道最好的西餐厅是哪一家?我想带我娘过去尝尝。”   周绮怀哑然失笑:“巧了,我正准备去那儿吃午饭,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她住的地方距离这里有些远,平时过来不方便,但她又很喜欢那家西餐厅的味道,每次来苏裁缝这里取衣服时,会顺路去吃一顿解解嘴馋。   几分钟后,周绮怀指着前面那间装潢精致的餐厅道:“这就是我说的那家西餐厅。”   正是饭点,西餐厅里有三分之二的桌子都坐了客人。   男人打扮得文质彬彬,女人打扮得摩登时髦,像姚容和叶鹤栖这样朴素的是极少数。   周绮怀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请姚容和叶鹤栖坐到她的对面。   方才在来的路上,三人已经简单通过姓名,姚容坐下来后,身体绷得很紧,浑身透出僵硬:“周小姐,我们跟你一起吃饭,会不会打扰到你。”   “当然不会。”周绮怀笑容温和,“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叶鹤栖倒了三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姚容手里:“娘,别紧张,我们进来这里是来消费的。顾客可是上帝。”   姚容问:“上帝是什么?”   “上帝就是西方人的神仙。”叶鹤栖说。   姚容一乐,好像真的没那么紧张了:“来吃顿饭就能当神仙了?”   服务员抱着菜单走到三人面前,用中文问三人要吃些什么。   周绮怀将那份既有中文又有英文的菜单递给姚容和叶鹤栖:“你们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叶鹤栖十分熟练地翻看菜单,先点了两份全熟的牛排,才问周绮怀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周绮怀给她们推荐了几样小点心。   叶鹤栖点了一个草莓蛋糕和布丁,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麻烦了。”   餐厅里的甜点都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就将甜点送了过来。   叶鹤栖介绍道:“娘,这就是西方人的糕点。”   姚容各尝了一口,小声对叶鹤栖说:“味道还可以,口感比较特别。我还是更喜欢吃城西那家糕点铺子卖的糕点。”   叶鹤栖抿唇一笑:“那我们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城西打包一些糕点带回去。”   通过之前的接触和方才这段对话,周绮怀已经大概看出来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   母亲守旧温柔,有些没主见。   女儿机敏勇敢,善于拿主意。   恰好能互补。   周绮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笑问:“叶夫人,你们说的那家糕点铺子叫什么名字?它家什么糕点最好吃?以后有时间了,我也去城西买一点试试。”   提及自己熟悉的话题,姚容的话明显变多了。   三人就着吃食,渐渐聊开了。   从周绮怀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里,姚容和叶鹤栖知道她是在报社工作,以笔为业。   姚容眼眸顿时睁大,下意识道:“女子也能在报社工作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姚容连忙找补道:“我丈夫也是从事报社工作的,我以前听他说起过一两句,他们报社没有女员工。”   “您的先生也是北平报界人士吗?”周绮怀问。   姚容道:“他是在沪市工作。”   周绮怀心中微微一动。   报社中人消息最灵通不过,她听说过不少文人的风花雪月,虽不知叶夫人的丈夫是何人,但周绮怀大概猜到了姚容的处境。   她心中更添几分对苦命女子的怜惜。   “如今时代不同了,新闻界出现了不少女报人。北平成立女报已经算是比较晚了,沪市那边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了女性从事新闻事业的先遣军。”   姚容有些动容。   叶鹤栖也面露钦佩:“周小姐,您真厉害。”   周绮怀捂嘴一笑:“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那句不为取悦别人,只为取悦自己,也非常厉害。”   叶鹤栖脸颊微红,是臊的。   她没觉得自己厉害在哪里。   能说出这句话,纯粹是因为她在后世见多了类似的观点,然后有感而发。   吃完饭后,姚容说什么都不让周绮怀出钱,要请她吃这顿饭。   周绮怀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她打开自己的包翻了翻,取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纸张,只好将自己的口红盒子撕开,在上面留下一行漂亮的字,递给姚容。   “我下午要去采访一位友人,不便再与你们同行。这是我工作的报社地址,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可以来报社找我。”   顿了顿,周绮怀又笑道:“当然,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欢迎你们来找我。下次我请客。”   等周绮怀离开后,姚容对叶鹤栖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像周小姐这样的女子。人长得好看,学识渊博,还是个热心肠。”   语气里难掩羡慕与怅惘。   叶鹤栖鼓励道:“娘你也长得好看,心地还很善良,只要我们坚持识字,坚持读书,未来某天你一定也会成为像周小姐一样的人。”   姚容抿唇一笑:“这我可不敢想。我能有周小姐一成厉害,就要谢天谢地了。”   “这有什么不敢想的。”   叶鹤栖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不少民国巾帼英雄的名字。   她们的事迹,叶鹤栖都如雷贯耳。   “在这个时代,有很多比周小姐还要厉害的女性。”   姚容好奇道:“真的吗?还有比周小姐还厉害的女人?她们都做过什么啊。”   “她们……”叶鹤栖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前两个字,她的理智瞬间回笼,立刻道,“我也忘记了,就是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找王妈,然后一起去书店买书吧。”   之前为了带姚容好好逛街,叶鹤栖给了王妈一些铜板,让王妈找个茶馆坐着喝茶。   和王妈汇合之后,三人一起去了书店。   这会儿白话文运动已经在文化界开展得如火如荼,书店里卖的不少报纸,都是用白话文写成的。   叶鹤栖优先购买了这些报纸。   买完报纸,叶鹤栖又走到书架前,挑出了十来本近期刚出版的白话文小说。   ——叶扶光之前派人送来给她的小说,都是用文言文写的。   要是没有别的书看,叶鹤栖肯定会将那些书看完,但现在能买到白话文小说,那她肯定要优先看白话文小说。   姚容见她抱得有些费力,连忙伸手接过几本:“怎么一次性买了这么多?”   叶鹤栖道:“不知道下一次来书店是什么时候,当然得多买些回去放着。”   一听这话,姚容将自己怀里那几本书都重新塞回书架上:“老夫人那边已经同意让你每个月出门一次,先把这些看完,下次出门再买新的就好。”   叶鹤栖眼睛瞪得非常圆:曾祖母居然能同意这个要求,这是转性了吗!   因着这个好消息,即使是重新踏入叶府,叶鹤栖的心情也很不错。   叶鹤栖能出门去逛街了,自然意味着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所以姚容和叶鹤栖一回到府上,连房间都没回,提着买好的城西点心铺子的点心走去叶老夫人的屋子,给叶老夫人请安。   叶鹤栖还将两盒易克化的糕点送给叶老夫人。她这个做晚辈的难得出一趟门,就算是和叶老夫人的关系再差,也不能失了这方面的礼数。   原以为自己这个行为能得到叶老夫人的夸奖,但等着叶鹤栖的,依旧是叶老夫人那些刻薄又冰冷的话语。   这些话语如同一盆冷水般泼到叶鹤栖心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对叶老夫人的温情。   叶老夫人还是那个叶老夫人,完全没有转性。   察觉到叶鹤栖的状态有些不对,姚容拉着叶鹤栖退出叶老夫人的院子。   待回到叶鹤栖的房间,姚容才轻声道:“鹤栖,怎么了。”   叶鹤栖摇摇头,伸手抱住姚容,低落道:“曾祖母不是第一次这么骂我和娘你了,我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我。”   “既然她不喜欢我,那我也要好好讨厌她。”   “但有时候看着她年纪越来越大,白发越来越多,行动越来越迟钝,就会有些心软……”   “所以当我突然知道曾祖母同意我每个月出门一次后,我以为她愿意为我做出一定的改变和退让,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我的……”   上一次,她对叶扶光升起了几分天真的期望,给叶扶光写了一封请求的书信,然后叶扶光狠狠摧毁了她的期许。   这一次,叶老夫人也毁掉了她的那丝温情。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   屋内没有点灯,明亮的月光斜照入户,落在姚容的半张侧脸上,柔和了她的脸庞轮廓,让她的气质更显温和。   “你对他们有了期待,你想要从他们身上获得爱,所以你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们伤害。”   “鹤栖,亲情里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我不希望你去仇恨你的亲人,不希望你活在怨恨之中,但你也不要美化你的亲人。他们对你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你要做好他们能做出其它更糟糕事情的心理准备。” 第25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7   人的记忆具有美化效果和自我保护机制, 比起记住一个人的好,更擅长淡忘一个人的不好。   一个人不会期待从一个陌生人身上得到任何感情,所以当陌生人表露出善意时, 这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往往让人心情愉悦。   但人很难不对至亲生出期待。   ——即使知道至亲对自己一直很糟糕。   或许也正是因为至亲对自己很糟糕, 又没有糟糕到能彻底斩断一切念想,才会因为得不到而更渴望得到。   当这份期待没有得到满足,甚至被至亲加以利用时,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甚至从心底生出几分被至亲背叛的痛苦。   如果伤害自己的人是朋友或恋人, 疼过几次之后,可能就会主动远离。   但与亲情的剥离,与原生家庭的剥离,是可以持续一生的命题。   姚容会对叶鹤栖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因为她知道,等叶鹤栖再长大一两岁, 等叶鹤栖到了适婚的年龄以后, 她和叶老夫人之间的矛盾势必会加剧。   与那注定会发生的冲突相比,现在这种都算是小事了。   “不去仇恨, 不去美化……”   叶鹤栖重复着姚容的话语,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仰头看着她。   “娘, 你有恨过叶老夫人和叶扶光吗?”   姚容走去点上煤油灯。   灯火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姚容挥灭用来引燃的火柴。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先问了叶鹤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应该恨他们吗?”   叶鹤栖想了想, 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你的话, 我至少会埋怨他们。”   姚容轻笑了一声,将今天买的东西翻出来, 边整理边回答叶鹤栖的问题:“你说得对,我肯定有过埋怨的,但我从来没有过恨意。”   叶鹤栖抬起头,认真倾听姚容的话语。   “当年要不是叶府收留了我,我早已无处可去,更不可能有这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这些年,叶家没少过我的吃,我的穿,每个月还会给我发一些月钱。在这方面,叶家对我有天大的恩情。”   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找到一个安稳地方度日,何其困难。   叶家给原身提供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但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叶老夫人和叶扶光做过的事情,以及这些事情对我造成的伤害。”   这些话,都是原身心中所想。   父亲败光家业,母亲病逝,舅舅驱赶……   原身历经艰辛来到叶府,甚至都不敢期待叶府承认这门婚事,只希望叶府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能给予她些许庇护。   所以当叶老爷子收留她,还坚持要叶扶光与她完婚时,原身是非常激动的。   这种激动,并非是她喜欢上了叶扶光,单纯是因为,嫁给叶扶光之后,她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留在叶府了。   只是世事无常,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远远出乎原身的意料。   瞧见姚容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叶鹤栖连忙走到姚容身边,帮她一起整理那些报纸书籍:“所以娘跟我说的那番话,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总结出来的,对吧?”   姚容回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叶鹤栖,让她拿去放好:“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在叶府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摸索出了不少生活经验。”   叶鹤栖道:“有个词叫内秀,说的就是娘你这种情况了。”   姚容笑了笑,话锋一转:“鹤栖,娘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啊?”叶鹤栖头也没回,站在书桌前调整书籍的顺序。   姚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最近这几天,你总是在夸我。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能找到夸我的地方。”   叶鹤栖动作一顿,很快又掩饰了过去:“因为我现在是老师嘛,老师看到学生做得好,当然就会夸了。”   而且她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慢慢树立她娘的自信心。   姚容摇头,问叶鹤栖:“那你夸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一个好学生,对吗?”   叶鹤栖回头看向姚容,不知道姚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但学生这个身份,我只当了几天。母亲这个身份,我已经当了十四年。”   叶鹤栖先是一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姚容这句话的意思,连忙找补道:“娘,你一直都是个好母亲。”   只是……   当她娘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她是一个女儿的身份时,她早已习惯了她娘平时的关心,习惯了她娘的各种举止。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针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去夸奖她娘。   当她跳出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框架,换了另一种身份去看她娘时,她才能够好好欣赏她娘身上的优点。   姚容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靠近叶鹤栖。   待来到近前,姚容才将自己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支款式精致的粉色钢笔。   姚容眼眸微弯:“今天你给我送了一盒雪花膏,作为一个好母亲,当然也要给你准备礼物。你那支钢笔已经用了好几年,出墨都不流畅了,所以我就在书店里挑了这一支钢笔。”   叶鹤栖顾不上刚刚的话题,惊喜道:“娘,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趁着你在书架后面挑书的时候。”   叶鹤栖接过钢笔,拔开笔盖瞧了瞧做工精致的钢笔头:“这一看就很贵吧。”   姚容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这种时常要用的东西,买贵一点不算浪费钱。   毕竟一支钢笔能用好几年。   天色已经不早,见叶鹤栖的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在兴致勃勃摆弄钢笔,姚容也没有再待下去,叮嘱她早点休息,就带着今天买的东西回屋了。   洗过澡后,姚容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的脸、脖子和手都抹了雪花膏。   抹完以后,姚容握着木梳,连着梳了一百下头,这才躺下休息。   又是傍晚,就算刚闹了不愉快,姚容和叶鹤栖还是按照规矩来到叶老夫人的院子。   席间,叶扶光突然道:“我今天让管家买了回沪市的票,明天上午就走。”   与其是和众人商量,不如说是在通知众人。   姚容扫了眼叶老夫人和叶夫人的神色,知道叶扶光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了。这句话显然是对她和叶鹤栖说的。   姚容放下手里的碗筷,学着叶扶光的语气道:“我和鹤栖去火车站送一送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以往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姚容还是第一次说要去火车站送叶扶光。   叶扶光出声拒绝:“不需要麻烦你和鹤栖多跑这一趟,有管家送我就够了。”   姚容平静道:“是不需要,还是不想?你说清楚一点。”   叶扶光皱眉,呵斥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姚容看向他:“你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个做妻子的,鹤栖一个做女儿的,想要送一送你,就是无理取闹了?”   叶扶光被呛得不轻,他一个文化人,说不出这种撒泼的话,只能在心里暗道:姚容怎么越来越泼妇了。   叶鹤栖咬着筷子,眼眸一亮:她娘真帅,叶扶光这种渣男就是欠骂!   叶老夫人重重将碗筷放下,不满道:“行了,这种小事也值得你们当着孩子的面争吵?要去就去吧,送完就跟着管家回来。天天往外面跑,也不知道像什么样子。”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等吃完饭,姚容和叶鹤栖一起往外走,叶鹤栖小声问姚容:“娘,你怎么会突然想要去送他啊?”   姚容以同样的音量道:“送他只是借口,我是想趁机再带你出去溜达一圈,而且咱们也正好去火车站看看。”   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火车站踩踩点,也打听一下从北平去其它城市的票价,为之后的行动做好准备。   ***   北平的火车站非常挤。   姚容一行人下了黄包车,就看到了乌泱泱一片人。   这一路上,姚容和叶扶光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此刻,叶扶光才开口:“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和管家进去就行。”   叶鹤栖看向姚容,等姚容拿主意。   姚容道:“我们送你进去。要是不小心挤散了,我们就在火车站门口汇合。”   叶扶光:“……”   吃了前几次的亏,叶扶光决定不再纠缠。姚容要进去就进去吧。   姚容扭头看向叶鹤栖,朝她眨眨眼:“鹤栖,记得好好牵住娘的手,你年纪小,可不能跟我走散了。”   叶鹤栖会意,也眨眨眼:“娘,我知道了。”   进了火车站里面后,一开始,叶扶光还能瞧见姚容和叶鹤栖的身影,不多时就看不到人了。   管家急得要去找人,叶扶光没好脾气道:“她们还能丢了不成?火车就快开了,等我上了火车后,你去站门口等她们。”   另一边,姚容拉着叶鹤栖跑到了火车站角落。   “娘,我们为什么要跑啊?”叶鹤栖问。   姚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就是想着,难得出来一趟,不想再被盯着。”   “况且,你不想逛逛火车站吗?”姚容踮脚,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张望着。   叶鹤栖微微一愣。   恢复记忆至今,她并没有想过要用逃跑的方式逃离叶府。   但是……   如果三月之期过去了,曾祖母那边依旧要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该怎么办呢?   就像她娘说的,她要做好曾祖母会做出更糟糕事情的心理准备。   要是没有来到火车站就算了,既然已经来了火车站,身边还没有叶府下人盯着,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做些什么?   叶鹤栖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角,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绽放出一抹轻快的光彩:“娘,我想打听一些事情,你跟我走吧,我们不要声张。”   姚容心下轻笑,面上却点头,愈发用力地挽住叶鹤栖:“行,在外面的时候,娘都听你的。”   叶鹤栖先带着姚容去了趟售票口,看了眼那排得极长的购票队伍,叶鹤栖有些头疼。   这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啊。   她和她娘要是消失太久,回府之后,管家肯定会跟曾祖母告状的。   就在叶鹤栖纠结头疼的时候,一个身量不高、戴着瓜皮帽的青年揣着双手,走到了姚容身边:“这位夫人,是要买票吗?”   姚容警惕地看着他,身体挡在叶鹤栖面前:“你问这个干嘛?”   见状,青年后退一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可以帮夫人买到票。价格比售票处的贵几毛,但好在不用自己花时间去排队。”   姚容还没说什么话,叶鹤栖的眼睛就亮了。   这不就是黄牛吗。   没想到民国就已经有黄牛这种职业了。   “我们不买票,但我给你五毛钱,跟你打听些事情,你看怎么样?”叶鹤栖将五毛钱递了过去。   黄牛立刻接过踹进袖子里:“行,这位小姐您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   叶鹤栖向他打听了从北平去往广州、沪市、南京等大城市的火车票价,还有这些火车多久有一趟,具体在几点发车,以及火车到达这些地方所需的时长。   黄牛不愧是做这门生意的,叶鹤栖问得这么细,他居然基本都能答出来,只有几个问题记不太清了。   花了不到十分钟,叶鹤栖就了解了大概情况:“行了,我没什么问题了。”   等黄牛走后,叶鹤栖扭头去看姚容,尴尬一笑:“……娘。”   姚容微微拧着眉看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叶鹤栖道:“我就是从来没出过远门,所以有些好奇。”   她心里的一些打算,暂时不能告诉她娘,所以只能先敷衍过去了。   姚容无奈:“行,你不想说就不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是没有我们就先去火车站门口等管家吧。”   总算糊弄过去了,叶鹤栖暗暗松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啧啧。】系统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宿主,你演得真好。】   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叶鹤栖会突然想到去打听这件事情,不就是它家宿主特意制造了机会然后刻意进行了引导吗。   等管家从火车站里火急火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吃糖葫芦的叶鹤栖,还有叶鹤栖身后的姚容。   管家的目光在糖葫芦上停留了一下。   糖葫芦吃了一大半,就剩下最后一颗,显然,夫人和小姐已经在这里等他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管家上前:“夫人,小姐,你们吓死我了。”   姚容苦笑:“我也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挤成这样。我和鹤栖跟你们走散之后,试着找了找你们,最后看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先出来外面等你们了。”   她问也没问一句叶扶光的情况,催着管家赶紧去叫黄包车。   管家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对老爷和夫人的事情多说什么,按照姚容的意思去叫了黄包车。 第25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8   回到叶府后, 叶鹤栖躲在屋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将她今天打听到的各种消息都记录下来。   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叶鹤栖脸上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   她真希望自己这番行为是多此一举, 以后不会有用得上这些信息的时候。   就在叶鹤栖准备将笔记本藏起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事,又重新将笔记本翻开,翻到了全新的一页。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她得赶紧将自己还能回忆起来的未来大事都记录下来。   叶府的生活, 平淡而枯燥。   叶鹤栖和姚容又恢复了一教一学的模式。   最开始的时候,姚容一天只能掌握十几二十个字;有了一定的积累后,她的学习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笔迹也变得端正。   在姚容练字的时候,叶鹤栖就坐在她身边读报。   叶鹤栖买的报纸种类十分杂乱,既有介绍北平市井生活的民生报, 也有针砭时弊的时政报, 还有不少高谈阔论、启蒙进步的思想报刊,更有完全都是连载小说的小说报。   在这些报纸里, 叶鹤栖最喜欢看的还是民生报和小说报。   前者自不必说,多看有助于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后者主要是能打发时间。   一开始看小说报的时候, 叶鹤栖还寻思着自己在前世什么小说没看过啊, 结果一打开小说报,她顿时看得无法自拔。   民国的小说, 在脑洞上也许不如现代小说, 但那只是囿于眼界罢了。   “就是这白话文, 还是不够白。”叶鹤栖合上报纸,小声感慨。   在叶鹤栖从衣柜底下翻出棉袄套在身上的时候, 就又到了一月一次的出门日。   这次出门,姚容没有让王妈跟着。   姚容和叶鹤栖照例是早早出门,换了另一家铺子吃早餐,然后去了上回去过的街道逛街。   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赶集日,所以街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   一下黄包车,叶鹤栖就发现她娘比上回大胆了一些,没有再像上回那样,一边走着一边紧张地抓着她的手。   叶鹤栖抿唇轻笑,心中涌现出一股淡淡的成就感。   “鹤栖,你在那站着干嘛呢,快跟上啊。”姚容往前走了好几步,发现叶鹤栖没跟上,回头喊了她一声。   叶鹤栖快步走到姚容身边,挽住了姚容的胳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娘,我们走吧。”   姚容点头,在路过那家卖雪花膏的铺子时,姚容主动拉着叶鹤栖往里面走去,提出要购买雪花膏:“这天气越来越干,我那盒雪花膏就快见底了,我们再进里面买两盒吧。”   叶鹤栖看了看姚容的脸,嘴甜道:“难怪我瞧着这些天娘变白了许多,原来都是雪花膏的功效。”   姚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喜道:“真的吗?这钱果然花得值。”   叶鹤栖趁热打铁:“那除了雪花膏,我们再买支口红、买盒眉粉吧。到时一抹雪花膏,一涂口红,再画个眉毛,不仅精神还好看。”   姚容露出明显心动的神色,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一脸苦涩:“还是算了,我花那个时间和精力打扮来给谁看呢?再说了,在叶府里,要是我打扮得太花枝招展,肯定会惹得老夫人不高兴的。”   一听这话,叶鹤栖立刻将雪花膏、口红和眉粉都抱起,走到柜台前付款。   姚容无奈:“你这孩子,我都说我用不上,还是别费那个钱了。”   叶鹤栖边结账边道:“娘,你忘了我上回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不需要为了别人打扮,我们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   “那个男人越是瞧不起你,你越要活成一副精彩漂亮的模样,打破他对你的偏见。”   “你想啊,你要是过得不好,那个男人就会对别人说:看吧,他当然没有选你,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但你要是过得很好,过得比那个男人还要好,别人就会对那个男人说:你当初怎么这么有眼无珠,放弃了这样一位漂亮又优秀的妻子。”   姚容满脸错愕地望着叶鹤栖,一副受到了很大冲击的模样。   一旁正在敲算盘的掌柜都顾不上算账了,连声夸道:“这位夫人,您女儿这番话太有见解了。我在这儿开店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算是招待过不少客人,很少有人能说出如此醍醐灌顶的话语。”   姚容恍惚着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没有再阻止叶鹤栖。   在叶鹤栖结完账后,掌柜的还从旁边取来一盒桂花味的发油,说是送给她们母女两的赠品,欢迎她们下次光临。   从店里出来后,见姚容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叶鹤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那番话对她娘的冲击好像是太大了一点。   不过话糙理不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娘,旁边有家茶馆,我们进去喝些茶吧。”叶鹤栖提议道,打算给她娘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姚容点头说好。   在茶楼里坐了一小会儿,叶鹤栖问姚容下午想去哪里,姚容想了想,道:“我们去报社找周小姐吧。”   叶鹤栖好奇:“娘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找周小姐?”   姚容说:“我在外面不认识几个人,所以你问我要去哪里,我就只能想到周小姐那里了。”   叶鹤栖心下一酸。   这些年里,她好歹还能读书识字,无聊了也能找到不少方式打发时间,但她娘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没认识什么朋友。   “那我们就现在过去吧,到了那边应该正好是中午,不会耽误周小姐的工作。”   姚容笑了笑,道:“周小姐上次说想要试试城西糕点铺子的糕点,我们先坐黄包车去那儿买几盒糕点,再调头去报社。”   ***   《女报》报社总部坐落在城西和城南之间的一栋四合院里,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四合院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门口挂了个牌。   工作时间,报社大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姚容和叶鹤栖到了地方后,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犹豫着是要敲门还是直接进去找人。   “两位是来找谁?”   一道陌生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姚容和叶鹤栖回头,发现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留着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一个挎包,里面装满了纸稿。   姚容道:“这位女士您好,我们是周绮怀小姐的朋友,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报社里面。”   短发女人笑道:“原来是绮怀的朋友,她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四合院并不大,姚容和叶鹤栖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是女子。   短发女人停在一间屋子前:“到地方了,你们自便吧。”   姚容和叶鹤栖纷纷向她道谢。   短发女子笑了笑,走进旁边那间屋子。   门边挂着的铭牌清晰写着:《女报》主编,陈宛。   屋内的周绮怀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不等姚容敲门,周绮怀就将虚掩着的门打开了。   她今天穿着的衣服,正好是上回从苏裁缝店里取走的那条浅绿色长裙。   瞧见姚容和叶鹤栖,周绮怀既惊讶又高兴:“叶夫人,鹤栖,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几盒糕点:“周小姐,我们给你送糕点来了。”   看清糕点上贴着的红色封条,周绮怀脸上笑容更深:“我这个月忙得晕头转向的,都没时间去店里买。托你们的福,今天正好能尝尝味道。”   “我们冒昧造访,没有打扰你吧。”姚容问。   “怎么会呢,这会儿正好是饭点,我带你们去吃饭吧。”周绮怀说。   “不用去外面吃。”隔壁屋里,放好稿子的陈宛又走了出来,“今天厨房做了不少菜,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报社里吃吧。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   周绮怀看向姚容,征求她们的意见。   姚容点头:“那就麻烦了。”   周绮怀笑:“陈主编你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太小气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将叶夫人送来的糕点都拿出来请大家吃。”   报社有一张大圆桌,能够同时容纳下十几号人。这会儿天已经有些冷了,大圆桌就从院子挪到了屋里。   到了饭点,其它屋子里的员工也都走了出来。   加上周绮怀和陈宛,一共只有五人。   从这个数量就能看出来《女报》不是什么大报。   似乎是察觉到了姚容和叶鹤栖的惊讶,周绮怀笑着将筷子递给她们:“是在惊讶我们报社怎么都是女子吗?”   叶鹤栖用力点头。   即使是来自于后世的她,也被这样的情况惊讶到了。   她之前就听说过《女报》,这是一个为了解放女性思想而开设的报纸。但当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到现在,看到报社里的员工都是女性,叶鹤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句“解放女性”不只是口号。《女报》也一直在贯彻这件事情。   姚容的表达则更为直白:“我以为周小姐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没想到你的报社里,个个都和你一样厉害。”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安静的饭桌顿时响起了轻笑声。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听的话,连带着陈宛她们看向姚容和叶鹤栖的目光也愈发温和亲近。   周绮怀看向陈宛,语气里带着钦佩:“这都是我们陈主编的功劳。”   姚容也跟着看向陈宛。   陈宛放下筷子,语气温和又随意,像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报界原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会踏足报界。从康同薇女士开始,报界才开始有了女人的身影,但这还远远不够。”   “男人在这方面的资源太多了,女人想要在报界闯出一番事业本就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女报,为什么还要让男人来挤占我们本就不多的资源。”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我的报社存在一日,就一定只会招收女报人。”   叶鹤栖实在没忍住,握着筷子,激动地鼓起掌来:“陈主编,就是因为有很多像您这样的人在,女子在这世道的处境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第25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9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女性得到的权利并非来自于男性的让渡, 而是来源于无数人的争取。   或者应该说,是斗争。   叶鹤栖看见过未来,所以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当下的艰辛与伟大。   吃完饭后, 周绮怀拿出姚容送来的糕点, 另一位员工泡了壶茶,几人一边吃着糕点喝着热茶一边闲聊。   从周绮怀她们那里,姚容和叶鹤栖知道了更多有关陈宛的事情。   陈宛年轻时跟着父母留学海外,回国后嫁了人,前些年, 她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她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开了这间报社。   报社的办公地点就是陈宛自己的屋子。   周绮怀将刚刚烤好的一捧花生都塞进叶鹤栖手里:“这些年《女报》的销量一直不好,陈主编花了很多心血才维持住了现在的局面。”   叶鹤栖分了一半花生给姚容,姚容剥开花生壳,揉掉外面那层红衣:“为什么销量会不好?”   周绮怀道:“男子基本不会购买,女子里, 读过书的终究只是很少一部分。在这很少一部分里, 又只有更少的一部分会掏钱买《女报》。”   她们这家报纸所面向的受众,就注定了销量不可能起来。   “但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哪怕销量不好, 坚持做下去了,能够多影响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份女性力量。”   姚容道:“周小姐这话, 和我女儿上午说的一番话有些相似。”   周绮怀还记得叶鹤栖上回的发言,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鹤栖说了什么?”   姚容看向叶鹤栖, 示意叶鹤栖自己来。   叶鹤栖有点小小的紧张, 她悄悄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 将上午那番话重新复述出来。   “这番见解出自你一个小姑娘的口,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别说周绮怀了, 就连陈宛都对这番话赞不绝口。   “这番见解很厉害吗?”叶鹤栖被夸得有些糊涂,这种类似的言论在后世太常见了。   等等,后世?   叶鹤栖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以为稀松平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都弥足珍贵。   见叶鹤栖不解,陈宛就解释得更细致了些:“非常厉害,虽然这番言论还是有些依托于男性对女性的评价,从男性对女性的评价来寻找个人价值,但对于绝大多数深陷于婚姻困境的女性而言,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振聋发聩。”   说到这儿,陈宛也来了兴致:“你叫鹤栖对吧,要是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将这个论点扩写成一篇文章,到时发表在《女报》上。我们《女报》规模不大,稿费和外面其它大报的稿费是一个标准。”   叶鹤栖受宠若惊,她这是被报社主编当面约稿了吗:“可是我不太会写文章……”   陈宛鼓励道:“不急在一时,我很期待能在以后收到你的投稿。”   为了不打扰报社的正常工作,在报社待到午休结束,姚容和叶鹤栖就提出告辞离开。   在离开之前,姚容走到周绮怀面前,请求道:“周小姐,我能跟你买几份《女报》吗?我这段时间跟我女儿认了不少字,我也想看看你们办的这份报纸。”   “叶夫人稍等。”周绮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转身快走带小跑,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抱出了一沓报纸,喘着气道,“这些都是往期的报纸。我那儿还有多的,这些都送给你。”   姚容抱着这沓沉甸甸的报纸,更像是在抱着一份由他人传递而来的善意:“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我怎么能免费拿你们的报纸。”   在姚容的坚持下,周绮怀还是收下了这笔钱。   “娘,你怎么突然想买《女报》了?”上了黄包车后,叶鹤栖小声问姚容。   姚容摸了摸这些报纸,露出一副被打动的神色:“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跟你读书识字,眼界比先前开阔了很多。”   “今天听你说了那番话,又在报社见到了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我才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并不都是被困在宅院里面的,女人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所以我想要多看看《女报》,多向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学习。”   经过这次报社之行,她有所触动然后有适当觉醒,这很合理吧?   叶鹤栖对此十分支持。   姚容又有些担忧:“就是我识的字还不够多,不知道买回去后能不能读得懂。”   “这有什么。”叶鹤栖手一挥,将事情大包大揽下来,“到时我陪你一起看,要是有哪个字不认识,你只管开口问我。正好我们换种认字方式。”   从这天开始,姚容和叶鹤栖下午的任务,就变成了读《女报》。   一开始,姚容读得磕磕巴巴,有很多字都不认识。在叶鹤栖给她解释之后,她顺手将这些字圈起记下。   不过大半个月,姚容不需要叶鹤栖陪着,也能流畅地读完一整篇文章。   顶多就是有几个字不太认识而已。   一个月下来,姚容基本上学完了大半常见的常用字。   就连叶鹤栖也在姚容的鼓励下写了一篇文章。   只是她觉得自己打磨得还不够好,所以打算多改几遍再送去报社。   又到了出门的日子,姚容和叶鹤栖高高兴兴出了门,在茶馆吃饭时,她们看到几个穿着深蓝色上衣配黑色中裙套装,腰间挎着黑色帆布包的女生嬉笑着走了进来。   布包上,用红色针线绣着“北平女子中学”的字样。   叶鹤栖的目光不自觉被那行字所吸引,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之色。   这就是她曾经想要去就读的中学。   如果叶扶光同意她去外面读书的话,也许她现在已经成为北平女子中学的一名学生了吧。   几个女生的谈话声不断传入叶鹤栖的耳朵里。   “金老师布置了好几篇文章,你们开始写了吗?”   “我才刚写完一篇。过几天就要旬考了,我觉得这回我的国学成绩肯定不太好。”   “梁老师的要求好严格啊,我在他的课上刚打了个盹,就被他抓起来狠狠罚抄了五十遍公式。”   “一会儿我们去买些书吧,我听说金风醉先生的新书要出版了。”   无论什么时代,学生的烦恼总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叶鹤栖心说。   “鹤栖,喝点茶。”姚容的声音唤回了叶鹤栖的思绪。   叶鹤栖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小口,就听到姚容说:“等吃完饭,我们去北平女子中学参观一下吧。”   叶鹤栖愕然抬头,心情有些复杂,但沉默几秒,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北平女子中学的样子。就算不能在那里就读,去看一眼,断一断自己的念想,总归也是好的。   原以为她娘会下楼喊黄包车,让黄包车送她们过去,叶鹤栖没想到的是,她娘竟然直接走到了那几个女生的面前,与她们轻声交谈了几句,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向她这边看了过来,还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叶鹤栖愣了愣,连忙点头致意。   等姚容回来,叶鹤栖才抓着姚容问:“娘,你刚刚跟她们说什么了?”   “我问她们北平女子中学离这里远不远,能不能允许非本校学生进去参观。她们不仅给我指了路,还跟我说,学校平时不允许外人入内,但最近举办了学生作文展,外人做了登记后就可以入内参观了。”   简单总结后,姚容问叶鹤栖吃饱没有,见叶鹤栖点头,两人结账离开,按照那几个女生指的路,走了约莫两刻钟,学校近在眼前。   北平女子中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校内的建筑风格有些许天主教元素,这会儿正是学校开放的日子,不少外来人士在校园内穿行,偶尔也会有穿着蓝色上衣的女学生抱着书迎面走来,巧笑嫣然,充满了无穷活力。   叶鹤栖第一次发现,接受教育竟然是一件如此艰难,如此让人心生艳羡的事情。   “娘,我们回去吧。”才参观了一半,叶鹤栖就不想再看下去了,“我已经知道北平女子中学长什么样了。已经够了。”   姚容没有坚持,顺着叶鹤栖的话,跟她一起原路离开学校。   出了学校后,两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看着天色也不算早了,两人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回叶府。   才下黄包车,姚容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管家。   “夫人,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管家迎上前来,脸色十分凝重,“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你们一到家,就马上去她屋里见她。”   叶鹤栖下意识看向姚容,姚容握住叶鹤栖的手,神色不变:“老夫人怎么发脾气了?”   管家扫了眼姚容和叶鹤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有出声告知:“夫人和小姐到了老夫人那里,就知道了。”   叶鹤栖抓着姚容的力度瞬间加重,心中生出很不好的预感来,只觉得管家的态度里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没事,有娘在,一会儿你就好好躲在娘的身后。”姚容用只有叶鹤栖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在外面,鹤栖护着娘;在叶府,娘护着鹤栖。”   叶鹤栖漂浮不定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地。   天色暗了许多,叶老夫人的屋子没有点灯,姚容只能看到叶老夫人坐在上首,叶夫人坐在下面一点的位置,而王妈正站在两人身边伺候。   姚容还没来得及给叶老夫人行礼问安,就听上首的叶老夫人冷冷道:“给我跪下!” 第25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0   姚容没动, 语气依旧如平时那般从容:“是谁惹老夫人生了如此大的气?”   “好啊,你还有脸问。”叶老夫人指着姚容,又指着姚容身后的叶鹤栖, “原本这叶府只出了一个不听话的人, 现在又多出了一个。”   “之前劝我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说什么给你三个月时间,你会在这三个月内好好劝你女儿!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是吧!不仅没有好好劝你女儿,还纵容她写这种伤风败俗的文章,甚至就连你自己也被她带坏, 用起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姚容余光一扫,借着透进来的夕阳,看清了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书籍报纸,还有雪花膏、口红等物:“老夫人这是去搜我和鹤栖的房间了?”   瞧见姚容的反应如此轻描淡写,叶老夫人气得用拐杖重重捶地:“怎么,我还不能搜了?这两个月里, 你每天都和你女儿待在一个屋里, 原本我只以为你是去劝说你女儿,要不是王妈给我通风报信, 我险些就被你们娘俩糊弄过去。”   “老夫人……”   王妈急了。   老夫人之前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夫人的。   姚容淡淡瞥了王妈一眼, 也不觉得意外。   能够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的, 无非就是那几个能时常进她和叶鹤栖屋子打扫的下人。   王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老夫人这劈头盖脸一番指责, 倒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我错在何处?”   叶老夫人气得够呛, 叶夫人吓得连忙去扶住叶老夫人,不满道:“你还有脸问?”   姚容扭头, 指着旁边那堆东西:“老夫人生气,是因为从我和鹤栖房间翻找出来了这些?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叶老夫人骂道:“你以前从来没有买过这些洋玩意,这才跟你女儿待了两个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有那些报纸,你以为叶府就没有识字的人吗!什么《女报》什么《青年报》,你女儿反抗父亲和曾祖母的安排,就是因为看多了这些报纸!”   叶鹤栖也生气了,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这话尤为刺耳,仿佛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教坏了自己的娘一样。   但叶鹤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姚容按住了。   按照姚容的理想情况,肯定是这三个月顺利度过,然后她和叶鹤栖趁着下一次外出机会坐上前往外地的火车,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有理想情况,自然也有不理想情况。   比如像现在这样,中途被叶老夫人发现她的阳奉阴违。   不过比起理想情况,现在这个场面才是姚容设想得最多次的。   “老夫人,您知道叶扶光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沪市工作吗?难道北平就没有好的报社吗?”   对于叶老夫人这样的人来说,用新式思想反驳她是没有用的,因为她的脑海里全都是《女诫》、《内训》那一套规矩。   想要让叶老夫人破防,就必须直接攻击她的痛点。   叶老夫人这个年纪的老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承欢膝下。   但她不稀罕叶鹤栖这个曾孙女承欢,她只稀罕她的孙子和曾孙。   叶老夫人顿时蹙眉,冷笑道:“我在问你话呢,你倒好,反过来问我来了。”   姚容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道:“叶扶光没有留在北平,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叶府,逃离您啊。”   “你在胡说什么!”叶老夫人的注意力瞬间全被姚容带跑了,拍案而起,“要不是因为你留不住我大孙子的心,他怎么可能跟着那个狐媚女人跑去沪市!”   姚容唇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我在嫁给叶扶光之前,叶扶光就已经决定去沪市了。”   “后来他带着怀孕的文翠回到叶府,原本他已经被说动留在北平的,但您忘了您是怎么对文翠的吗?”   “虽然您同意让文翠进你们叶家的门,但您从骨子里更看不起文翠。您不仅把对我的那套都用在了文翠身上,还做得更加过分,所以文翠一坐完月子,就立马催着您的孙子,带着您的曾孙离开了北平。”   “够了,王妈,给我过去把她的嘴堵住!”叶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催着王妈上前。   叶夫人连忙去扶叶老夫人,给叶老夫人拍背顺气。   王妈硬着头皮走到姚容面前,就要动手:“夫人……”   姚容用了个巧劲,将王妈撞到一旁的桌子上。   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姚容的脚不小心绊到了王妈,所以王妈才会摔了出去。   她并不算用力,但王妈能在叶府混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精,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往地上一躺,连声哎呦叫疼。   姚容:“……”   姚容扭头看向叶老夫人,本着将叶老夫人气晕过去的原则,继续道:“这些年里,叶耀祖对您都不算亲近吧。您对他那么好,他却被他娘影响,觉得您是个欺负他娘的坏人。”   “就连叶扶光,也一直觉得您是个欺负他娘的坏人。”   在叶府里宛如隐形人的叶夫人突然被点名,面露诧异之色,旋即又连忙低下了头。   “鹤栖想要亲近您,但她给您买糕点,给您准备礼物,对您嘘寒问暖,您可曾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久而久之,这孩子能不寒心吗?”   “您活了这么多年,把持着叶府上上下下的事务,结果呢,这府中所有姓叶的人都和您不亲近。您觉得是谁的问题呢?”   叶老夫人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右手指着姚容,声音都在颤抖:“你说够了没有!反了,真是反了啊,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果然是被你女儿教坏了!”   叶鹤栖正满脸激动地看着姚容,听到这话,心底不屑地哼了哼,一点儿也没有方才的气恼:要是这就算教坏,那她必须加大力度!   “鹤栖,去将门关上,我和老夫人再说道说道。”姚容对叶鹤栖道。   叶鹤栖嘴巴微微张大,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操作,但还是很听话地跑去关门。   屋内本就没有点灯,这会儿门关上后,屋内更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光照亮一片角落。   “你关门做什么!”叶老夫人心底一慌,她院中可没留守有什么人。   姚容声音幽幽:“老夫人放心,我不会伤害您的。但我也有不少话积攒在心里很多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既然今天我们已经把话聊到这里了,就一道聊聊吧。”   姚容将这些年里原身受过的委屈、叶鹤栖受过的委屈一一道来。   原身确实不恨叶老夫人,但那些委屈和酸楚,也都是真实的。只是以往原身都将它们藏在了心底,选择自己默默消化。   “鹤栖写的文章一点儿也不伤风败俗,我不是被她带坏了,只是被她点醒,不愿意再忍气吞声罢了。”   “说够了吧。”叶老夫人恨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娘俩都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反省,每月出门一次的规矩取消了。你每天都要来我屋里晨昏定醒,吃饭的时候都站在旁边伺候,等我们吃完了你再坐下动筷。”   “既然你忘了那些规矩,那我就重新再教你一遍。”   姚容没什么反应,叶鹤栖却受不了了:“曾祖母,您怎么能这么对我娘。她是叶家的主子,不是叶家的下人。这已经是新社会了,您怎么还用旧社会那一套规矩来折磨人呢!”   叶老夫人指着叶鹤栖,对旁边的叶夫人道:“听听,听听,这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可以说出来的话。还新社会旧社会的,多读了几页书,还让你高贵上了是吧。”   “你别以为我只惩罚你娘,从现在开始,你屋里除了《女诫》、《内训》、《女论语》这些书外,不允许再留下任何一片纸张。等我给你请好了老师,你就跟着老师好好学规矩。再过两年你年纪到了,我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嫁出去。”   一番话听下来,叶鹤栖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连反驳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原来她娘说的是真的。   在她以为事情已经不可能更糟糕的时候,有些人真的可以做出更糟糕的事情。   过去的两个月,只是她偷来的短暂快乐而已。但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梦醒了以后,她再次回到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叶鹤栖下意识扭头去看姚容,却见姚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对叶夫人道:“婆婆,我说的这些话,您一定都深有体会吧。”   “不,对我这个孙媳妇都如此苛待了。对您这个儿媳妇,老夫人只会更变本加厉。”   叶夫人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帮叶老夫人顺气的手却停了下来。   叶老夫人察觉到了叶夫人的动作,扭头狠狠剐了叶夫人一眼:“孙媳妇带着曾孙女造反还不够,怎么,连你也要造反不成?”   叶夫人吓了一跳,连忙继续给叶老夫人拍背:“媳妇不敢。”   隔的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屋里太黑,姚容没看清她们的眉眼官司,却将她们的话清楚听进了耳里:“老夫人,您也就只能在我们三个面前耍威风了,怎么从来没见您在叶扶光和文翠他们面前耍过这种威风呢。”   “别在那里挑拨离间。”叶老夫人恨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姚容道:“老夫人这就误会我了,我为自己不平,为鹤栖不平,为婆婆不平,也为您不平啊。这叶府里过得最逍遥痛快的,可不就是那常年不回家的一家三口?”   “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叶扶光和叶耀祖回北平,让他们为你们养老送终。”   “您对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却避您如蛇蝎,这可实在是太伤人了啊。”   叶老夫人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姚容是要怼叶老夫人,但也没想过要叶老夫人的命,她让叶鹤栖去开门,而后真心实意建议道:“老夫人,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生气伤身,王妈,你赶紧去请大夫来叶府,多花点钱,让大夫来叶府住两天,等老夫人的情况彻底稳定了再走。”   王妈立刻麻溜站起来,向外跑去。   “姚容,你少说点!”叶夫人都忍不住出声了,“行了,你和鹤栖马上回屋,别再待在这里了!”   姚容直接拉着叶鹤栖走了。   身后是东西碎落的声音,以及叶夫人不断劝叶老夫人消气的声音。   叶鹤栖起初心中暗爽,但很快,这抹爽快就被担忧所淹没了:“娘……老夫人这会儿是没顾上我们,等她明天缓过来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姚容靠近叶鹤栖,在她耳畔,用非常轻的气音道:“一会儿回到屋里,你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今晚提前收拾好要带走的贵重物品,五更天的时候娘去你屋里找你。”   叶鹤栖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砰砰直跳:她娘这话的意思,是要带着她逃出叶府吗?   天呐,她一个现代灵魂都没敢想这种事情,她娘居然觉醒到了这种程度!   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文翠和叶耀祖可以在外面十几年,我和你为什么不可以?都是叶家的媳妇、叶家的曾孙辈。”   姚容脸上带着气愤与悲苦之色。   “如果老夫人只是苛待我,那我可以继续忍受下去,但她不能委屈了你。”   “我希望你能拥有和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的受教育权利,而不是像我一样早早嫁人,然后一辈子都困在这样一个大宅院里。”   “我不能让你重复我的命运。”   ***   与叶鹤栖分开之后,姚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果然,屋子里乱糟糟的,满是被翻找过的痕迹。   她直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等屋子收拾妥当之后,姚容才施施然关上了门,摸黑收拾了两身衣物,又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裹进衣服里,防止这些东西碰撞发出声响。   突然,姚容想起一事,她将叶鹤栖之前写给叶扶光看的那些文章也一并装进了包裹里。   做好这些之后,姚容合衣躺在床上,盘算着后续的计划。   这两个月待在叶府,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她早已和门房养的那条狗混熟了,还让那条狗熟悉了叶鹤栖的气味。   叶府不是什么重要的机构府邸,夜里除了门房外,没有人会守夜。姚容和叶鹤栖只要小心避开那些可能半夜起夜的人,还有门房养的那条看门狗就可以了。   她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赶在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光明正大离开叶府。   等她们离开叶府后,正好能碰到黄包车夫出门拉车。这是她早就跟黄包车夫打听过的。   从叶府到火车站,正好能赶上最早一班到沪市的火车。   时间都非常贴合,就算叶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们跑了,也没办法追上她们。   另一边,叶鹤栖回到屋里,看着那乱糟糟的屋子,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和几分演戏,狠狠发了通脾气,把守在她屋子旁边的佣人赶走了。   之后,叶鹤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收拾东西,而是扑到书桌边,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   看到还安安静静躺在抽屉里的笔记本,叶鹤栖长长松了口气。   她将笔记本拿了起来,借着煤油灯的火光,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火车发车信息,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沪市”上。   合上笔记本,叶鹤栖开始小心翼翼收拾东西。   她的贵重物品不多。   最值钱的就是叶老爷子送她的那个刻着名字的长命锁。   叶鹤栖将长命锁贴身放好,看着所剩不多的钱财,叹气道:要是早知道要跑路,她之前就不乱花钱了。   飞快收拾好东西,叶鹤栖熄灭煤油灯,同样合衣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头顶的床帐,一会儿畅销着逃出去之后的生活,一会儿又担心起逃跑不顺利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起她娘今晚说的那些话……   胡思乱想了半天,叶鹤栖突然轻声道:“我可真厉害啊。”   “嗯……不对,还是我娘更厉害……”   “天啊,我是不是有做老师的天赋?”   就在叶鹤栖越想越精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不重,却仿佛响彻了叶鹤栖的心头。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了,叶鹤栖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背起包裹,绕开地上的东西,将门拉开一条缝。   月光倾泻入户,来人正是姚容。   叶鹤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速蹿到姚容身边,不忘将门复原回原位。 第25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1   姚容笑着朝叶鹤栖招了招手, 示意叶鹤栖跟紧自己。   两人在叶府生活多年,十分熟悉叶府的路,叶鹤栖一看姚容走的那条路线, 就知道她是要去侧门。   那扇小门是为了方便佣人进出、运输生活物资才开的, 叶鹤栖很少过去那里,但也知道那里有门房看守着。   还养着一条看门狗。   晚上的时候门房会在旁边的木屋里休息,只要有人靠近侧门,狗就会狂吠唤醒门房。   一想到这儿,叶鹤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想要提醒姚容,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伸手扯了扯姚容的袖子。   姚容回头。   “狗?”   姚容点头。   叶鹤栖暗松口气。她娘知道那条狗还敢走小门,肯定是有应对之策。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北风呼啸,霜寒刺骨, 寥落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 不知何处的重物被风吹落,“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还回弹了好几下。   叶鹤栖的心也跟着“咚”、“咚”、“咚”跳了好几下,生怕这些嘈杂的声音会惊醒叶府众人。   好吵啊。   她从来没发现北平的夜晚是如此喧嚣。   终于, 那条漫长又曲折的回廊走到了尽头。   高高挂起的灯笼散发出微弱光芒, 昭示着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叶鹤栖也看到了那条狗。   它趴在地上,被风吹得缩成一团,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尾巴不时晃了一晃。   突然,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从地上站起。   叶鹤栖心下暗叫糟糕, 却没听到小狗发出任何叫唤。她扭头去看姚容,脸上既惊且喜。   姚容朝她安抚一笑,拉着她绕过小狗,直接来到了门前。   门里侧只是用门栓锁了起来,姚容放轻动作,拉开门栓,迅速将木门拉开了可供一人通过的距离。   年久失修的木门在拉拽之间,发出让人有些牙酸的吱呀声。   这动静无法避免,姚容只能加快动作,拉着叶鹤栖一块儿走了出去,然后迅速将木门拉好。   就在姚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没什么异样的侧门,又看了看炯炯有神站在侧门旁边的狗狗。   “奇怪……应该是狗撞到了门或者风吹得太厉害了吧……嘶,这天越来越冷了,不行了不行了……”   门房冷得直跺脚,连忙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又退回了屋里。   一墙之隔的外面。   姚容拉着叶鹤栖一路狂奔。   眼看着姚容跑出了巷口还没有停下来,叶鹤栖喘着气问:“娘,我们要去哪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她们母女两事先都没有进行过任何沟通,叶鹤栖也不知道姚容的具体打算。   “我们不能再留在北平。叶家在北平有不小的人脉,很容易找到我们,将我们抓回叶府……”姚容边跑边说。   她没有将自己后半段打算说出来,但叶鹤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那我们马上找黄包车,让黄包车送我们去火车站吧。我们可以找黄牛买到去沪市的火车票。”   “好,沪市好,那是个大城市。”   又跑了一小会儿,叶鹤栖奇怪道:“娘,黄包车不是一般都停在那边吗,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跑?”   离开叶府已经有段距离了,姚容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些,也有了足够的气息说更长的话。   “我之前去其它府上做客时,听那些太太们闲聊,说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带着女儿逃跑,好不容易跑出了宅院,结果就因为黄包车夫认得她们,从她们的言行举止猜到她们可能是逃出来的,竟然将她们又拉了回去,用她们从那户人家那里换来了大笔的赏钱。”   这并非姚容胡编乱造,而是原身记忆里确有发生的。   那位黄包车夫得了赏钱,却将那对母女最后的希望都葬送了……   等原身再听到那对母女的消息时,女儿已经被父亲逼着嫁给了一位高官当三房,重复了母亲的命运;母亲在后宅里终日疯疯癫癫的,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叶鹤栖恍然,果然,她这个穿越者的眼界再怎么广,论起实际生活经验来,还得看她娘的。   “那我们还要跑多久?”   “天快亮了。”姚容看了看那已经泛起一线鱼肚白的天际,“绕过这条巷子,去到大街上。”   叶鹤栖的思绪也转得飞快,一下就编好了理由:“到时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就说外祖母生病了,我们得赶着最早的一趟火车回乡探望亲戚。”   姚容眼眸一弯:“行,就这么办。”   在那一线鱼肚白渐渐扩散成一片晨曦时,姚容和叶鹤栖也来到了街道上。   已经有早点铺子开门营业了,零星几个行人穿着厚实的衣物,在街道上穿行,所以姚容和叶鹤栖并不显得突兀。   “夫人,小姐,要去哪儿?”有眼尖的黄包车夫拉着车来到两人面前。   叶鹤栖面上淡定道:“去火车站,我们赶着回老家探望我外祖父。”   黄包车夫没有起疑,笑着让她们上车。   坐上车后,叶鹤栖紧紧握着姚容的手,视线不断打量着这座依旧半睡半的城市,觉得自己也是半睡半醒着的。   直到“火车站”三个红色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她才有种从梦中恍然清醒的感觉。   “娘,到地方了。”   叶鹤栖的声音,甚至是身体都在颤抖。   ***   昨天晚上,叶老夫人被姚容气得实在不轻。   叶老夫人原本想当场就发作,让管家将姚容母女都拖去跪祠堂,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了,什么时候才结束惩罚。   但叶夫人一直在旁边劝她,再加上大夫来得很快,叶老夫人就暂时没有提这茬。   睡了一夜,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叶老夫人在叶夫人的伺候下吃了一碗粥,命人去将姚容和叶鹤栖带过来。   这回叶老夫人吸取了教训,屋里除了她和叶夫人外,还有一堆佣人,只要姚容还敢向昨天那样忤逆她的话,她就直接让人将姚容摁倒在地。   结果,佣人去了片刻,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不在屋里……”   “我问了伺候小姐的翠环,翠环说今天一早上她都没看到小姐……”   叶老夫人脸色微变,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性:“你再去一趟,进她们屋里,看看她们的贵重物品有没有少?”   “还有你们其他人——”叶老夫人吩咐屋内的其他佣人,“都散出去,将叶府的每个房间都找一遍,再去问问正门和侧面的两个门房,看看今早上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一刻钟后,出去打听消息的佣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屋里。   听着他们的话语,叶老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   以往叶老夫人出门参加宴会,也听说过某某家的妾室逃走了。   但那妾室算不得正经主子,受了苛待想逃跑很正常。   谁能想到,府里的两位主子,居然会逃了呢!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叶府可就要成了全北平的笑话了啊。   一想到那副场景,叶老夫人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快!快去叫大夫过来!”叶夫人吩咐王妈。   王妈连忙跑了出去,心下却是想着:难怪昨晚请大夫的时候,夫人让她多花点钱,让大夫在叶府住上两天再走……   叶老夫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晕过去,所以她硬撑着对旁边的管家道:“快!快去火车站找人,找到她们后,直接将她们都关进柴房里!”   ***   叶府一片兵荒马乱,造成这副局面的两个人,正躲在无人的巷子里。   姚容经验丰富,早在逃跑之前,就已经把各种贵重物品贴身藏好,包袱里只放了一些碎钱和衣物,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最普通的一件。   叶鹤栖也有这方面的意识,但她做得还不够好。   姚容就帮她稍稍调整了一番。   没办法,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火车上什么人都有,要是不小心露了富,说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就算姚容不怕,但出门在外,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好了,我们去买票吧。”姚容对叶鹤栖道。   叶鹤栖点头应好。   她们先找到黄牛,买了两张最快去沪市的二等座车票,瞧着发车时间还有一会儿,姚容和叶鹤栖又去买了一些包子红薯和鸡蛋,作为她们的早餐和午餐。   刚吃完一个包子,火车就进站了。   姚容和叶鹤栖立刻跟随人流上了火车。   二等车厢的票比三等车厢要贵了两块钱,所以这里的乘客,大多数衣着都比较光鲜。   姚容和叶鹤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火车终于启动,叶鹤栖原本绷得笔直的背脊立刻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一抹轻松又惬意的笑容。   “娘,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叶鹤栖小声道。   从现代到民国,她都是第一次坐火车。   姚容说:“我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我从老家进京投奔叶府。”   叶鹤栖问:“娘,你怕不怕?”   姚容心下觉得好笑。   这个问题,她问叶鹤栖会不会更合适点。   “不怕,我觉得怎么着都比留在叶府要强。”   叶鹤栖眼眸一弯:“嗯,娘你不要怕。我们说好了,在叶府,你护着我;在外面,轮到我护着你了。”   姚容笑了笑,纠正叶鹤栖的话语:“我已经不是两个月前,出趟门都要牵着你的手的我了。现在我们是互相保护的关系。”   叶鹤栖点头:“对,是互相保护!”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她就一直深陷于两个时代的夹缝之中,既无法坦然接受叶老夫人的安排,又无法完全反抗叶老夫人的安排。   她尝试过去抗争,但她的尝试失败了,她的抗争没有被人放在心上。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娘给她指了第三条路。   ——放弃叶府的安逸生活,奔向一个未知的命运。   这是她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叶鹤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也没想好逃出叶府之后要做什么工作来谋生,但她觉得——   她娘这个学生在学习了两个月的字、读了一个月的《女报》后,都敢生出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那她这个在现代生活过十五年的老师,又怎么能表现得比她娘差呢?   她好歹也是个穿越者啊!   “娘,我会努力的。你逃出来后的生活,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待在叶府里差的。”叶鹤栖向姚容保证道。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麻花辫,温声道:“只要我们母女齐心,生活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就算一开始会遇到很多困难,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两人又吃了些东西,姚容就让叶鹤栖先补会儿觉,等叶鹤栖睡醒了她再补觉。   这年头的铁皮火车实在是太难坐了,好在从北平到沪市这一路上都很顺利,火车没有出现什么半路遇到故障停下来维修的情况,赶在姚容她们手里的食物吃完之前,火车终于抵达沪市。   沪市与北平完全不同。   北平是守旧中带着时髦,四合院与高高的洋楼交错分布。   沪市这边,放眼望去,几乎很少看到一层的平房。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打扮也要更为摩登时尚。   她们下火车时天色已经黑了,姚容和叶鹤栖打算先在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一晚休整休整,再考虑一下后续的安排。   ***   叶老夫人和叶夫人在府上等了整整一天,才等回了管家一行人。   叶老夫人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湿毛巾,脸色无比虚弱。   一瞧见管家,不顾叶夫人的阻拦,叶老夫人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探头看向管家身后,怒道:“你们去了一天,都没把人抓回来?”   管家嘴角苦涩:“回老夫人话,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那边已经有三趟火车都发车了,分别是前往沪市、南京和天津的。之后我们一直守在火车站,都没看到小姐和夫人。说不定……说不定小姐和夫人是坐了那三趟的某一趟逃走了。”   叶夫人伸手去扶叶老夫人:“娘,我们要去报官吗?”   “报官?”叶老夫人气得直接拍开叶夫人的手,“你是嫌我们叶家还不够丢人是吧。”   她这一下没有半点儿收力,叶夫人吃痛,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叶老夫人右手撑着床,脸上来回变换了几下,突然道:“这么大的事情,必须通知扶光。给扶光写信,让他想办法再回北平一趟。”   “就要过年了。”叶老夫人强调,“让他带着文翠和耀祖一起回来。如果文翠那女人还不肯回来,那她以后再也不用进我们叶府的大门了。” 第25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2   挑拨离间的作用就在这里。   叶老夫人知道姚容是在挑拨离间, 但知道是一回事,中不中计又是一回事。   尤其是在姚容这个孙媳妇逃跑之后,叶老夫人更没办法容忍文翠继续挑战她的权威。   当管家挑着煤油灯写东西的时候, 姚容和叶鹤栖正坐在电灯下翻看报纸。   这是她从酒店服务生那里买来的, 刊登有租房信息的报纸。   将报纸上的租房信息都浏览了一遍,叶鹤栖不免倒抽了口冷气,突然怀疑自己来沪市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这个时代的薪资水平大概是怎么样的呢?   某位非常著名的北大图书管理员,一个月工资八元,还被欠薪了。   洋行的普通职员, 一个月收入十几元,高一点的能有二十元。   洋行经理的收入会高一些,除了基础薪金外还会有其它奖金和补贴,但平均下来一个月收入也就五十元。   但沪市租界里,一室一厅自带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还不是地段特别好的那种, 一个月租金要多少呢。   二十元。   根据叶鹤栖的记忆, 现在这个价位,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等到三十年代,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后,无数人为了躲避战乱, 从其它地方涌入沪市, 导致沪市,尤其是租界的房租一涨再涨。   “我以为沪市的房租, 顶多就比北平贵个一两块钱……”叶鹤栖捂着脸倒在床上, 哀嚎出声, “这也贵太多了吧。”   姚容笑了笑,说:“没事, 我们手上的现钱不多,但我带出来的首饰不少。”   叶老夫人和叶扶光肯定不会送她什么贵重首饰,但她嫁给叶扶光那会儿,还是叶老爷子当家。   叶老爷子知道叶府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所以送了她不少好东西来傍身,让她能在叶府活得更有底气一点。   当然了,这话是姚容说出来宽慰叶鹤栖的,她肯定不会让自己混到典当东西那一步。   “不行,我们绝不能混到当东西过日子那一步。”   一听这话,叶鹤栖猛地坐了起来,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副浑身打满鸡血的样子。   姚容:“来都来了,我们先在沪市过个年。等到来年开春,要是还没有一个稳定收入,我们再考虑下一步吧。”   叶鹤栖点点头。   确实,来都来了。   “娘,那我们明天去看看这一套吧。”叶鹤栖指着上面的某套房子。   这套房子位于公共租界,地理位置不算好,远离租界的繁华地带;当然也不算偏。   一室一厅,卧室能放下两张单人床,带有洗手间和厨房。   一个月租金是二十块大洋。   姚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   两人折腾了一天一夜,精神又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这会儿敲定完租房的事情,勉强支撑着洗漱完,就纷纷倒在床上睡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快退房的时候才醒来。   办理完退房手续,叶鹤栖指着不远处的有轨电车,对姚容说:“娘,我们去坐电车吧,这趟电车可以到公共租界。”   上了电车,姚容和叶鹤栖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景色流转。   半个小时后,电车抵达公共租界。   姚容和叶鹤栖下了电车,拿着刚买好的地图,一路对照着找了很久,才找到负责租赁房子的人。   一番简单交流,房东领着她们去看房。   “床、衣柜和桌椅这些大件家具都是齐全的。”   “这间屋子之前租给过一位老师,后来那位老师被南京大学聘请就搬走了。她留下了不少东西,你们要是用得上就拿来用。”   “还有那二十块是房租,水电还得另算,你们看行吗?”   屋子环境比姚容想象的要好一些,不过姚容没有轻易下决定,又问了一些其它事情,确定无误后才交钱。   房东将钥匙交给她们,就离开了。   姚容卷起袖子,对叶鹤栖道:“鹤栖,我们赶紧来收拾屋子吧。”   “好嘞。”叶鹤栖脆声应道。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扫地和整理东西,一个负责擦拭灰尘,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将屋子打扫干净。   休息了一会儿,姚容道:“我们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买些生活用品吧。”   别的都不急,但床褥、被子、枕头和洗漱用品还是得赶紧买的。   叶鹤栖点点头,她记得来时看到了一家杂货铺,铺子里卖的东西很齐全。   来回买了两趟,两人才买齐所有东西,姚容揉了揉肩膀,对叶鹤栖说:“我们今晚吃面条可以吗?”   叶鹤栖走过去帮姚容捏肩膀:“娘,我们今天还是出去吃吧,休息一两天再自己做饭。到时你做午饭,我做晚饭。”   “那早饭呢?”   “嘿嘿,早饭最便宜,可以出去吃。”   姚容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叶鹤栖心虚:“做饭有什么难的。要是实在不会做,我可以跟娘学。”   当天晚上,叶鹤栖躺在床上,看着洒进屋里的月光,突然笑了笑。   这间屋子没有她在叶府的房间宽敞,但住起来可比叶府舒坦多了。   不会再有人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会再有人在耳边对她指手画脚,说什么“女子不应该如何如何”。   也不会再有人干涉她娘的穿衣自由。她娘不需要再因为一个男人不爱她而终身困于后宅,在最好的年岁凋零。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那个“幸运儿”,在车祸死后穿越到了民国。   但现在,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穿越的意义。   也许她的这场穿越,改变不了历史大势,但她改写了她最爱之人的命运轨迹。   “娘,你睡了吗?”   叶鹤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侧脸枕着枕头,扭头去看隔壁床的姚容。   “还没呢,怎么了?”   “咳咳,我想采访一下这位美丽的夫人,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这个问题,其实从她知道她娘要带她逃出叶府后,她就已经很想问了。   只是过去那两天,事情实在太多太累,直到如今彻底安定下来,叶鹤栖才找到机会问出口。   姚容道:“在回答记者小姐这个问题之前,我要纠正一件事情。你的称呼错了,以后不能再称呼我为叶夫人了。”   “姚小姐?还是姚女士?”   “当然是姚女士。我女儿都和记者小姐您一样大了。”   叶鹤栖没忍住笑出声来:“好的姚女士。”   姚容学着叶鹤栖的姿势,同样扭头去看她:“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当初我为了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从老家一路找到了叶家;现在我为了自己和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又从叶家来到了这里。”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犹豫和后悔呢?”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情很轻松。就是有件事情很可惜。”姚容叹了口气,“你写给《女报》的那篇文章,我忘记拿走了。”   叶鹤栖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她笑道:“我那篇文章写得不好。我的文笔不够精彩,积累也不够深厚,写散文无疑于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姚容不认可:“你为了教我识字编的那些小故事,都很有意思啊。你年纪小,暂时写不好散文,那为什么不写故事呢?就像《女报》上连载的那篇小说《镜中花》一样。”   叶鹤栖一愣,垂眸思索,然后发现……   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行性!   这会儿文化界很推崇用白话文来写小说,但多数白话文小说都带着点儿半文半白的意思。   她要是写出一部大白话小说,就算内容不算特别精彩,看在文风的面子上,说不定真有报纸愿意刊登她的文章。   不过具体要写什么内容,还得再斟酌一二。   “对了鹤栖,到时我们给周小姐和陈主编寄封信吧。”姚容提议,“她们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一定会非常替我们高兴的。”   叶鹤栖点头应好。   “哎,我突然有一个主意。”姚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主意?”叶鹤栖好奇。   “你还记得陈主编为什么会向你约稿吗?”   “因为我把自己劝娘的那番话复述了出来。”   “对,重点是那番话。如果我没记错,陈主编的评价是:对于绝大多数深陷于婚姻困境的女性而言,那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振聋发聩。你说,如果你把我们两个的事迹写成一篇小说,然后投稿到《女报》上,是不是可以激励更多的女性?”   “嘶——”叶鹤栖倒抽一口冷气,满眼崇拜地看着她娘。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她娘这个想法也太新潮了吧!   但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太让叶鹤栖心动了。   姚容又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一来,叶府的人看到了报纸之后,会不会去《女报》找陈主编和周小姐的麻烦,然后试图从陈主编和周小姐那里问出我们两个人的下落啊。”   叶鹤栖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她上初中那会儿,老师最喜欢讲的各种民国八卦。   “娘,你和叶扶光有领过证吗?”   姚容摇头:“只有婚书。我逃跑的时候还把婚书一起带出来了。”   叶鹤栖兴奋地搓搓手:“既然都要把我们的事迹写成小说了,那不如我们多做一点吧。”   “做什么?”姚容这么问,心里却大概猜到了叶鹤栖的想法。   “单方面在报纸上发表离婚声明,和叶家脱离关系,和叶扶光离婚!”   “这……可我从来没听过有人和离是通过登报来和离的。”   “以前没有人这么做过,但不代表这件事情不可以。”叶鹤栖冷笑,“叶扶光不是在沪市报社工作吗,到时我们就把离婚声明同时发表在沪市和北平的报社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叶扶光这混账做过什么——不是叶扶光抛弃了你,而是你,主动踢开了他,选择拥抱崭新而自由的生活。”   姚容小声道:“离婚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不光彩,但对男人来说,就是一桩风流事而已。”   “不会的。”叶鹤栖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娘要是选择登报离婚,你就是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是反封建斗士,是女性解放意识的先驱者。而叶扶光,只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当年在网上吃过的每一个瓜,都没有辜负她。   不就是营销吗!   不就是炒作吗!   她娘完全可以成为典例啊。   营销策略她都想好了——   姚容,一个受到封建压迫的普通女人,在跟着女儿读了一个月《女报》后,完成了意识的觉醒,实现了人格的崛起,最终带着自己的女儿反抗封建大家长,逃离封建压迫,迎接自由新世界。   感人,实在是太感人了。   激动,实在是太激动了。   任何一个有志于民众思想觉醒的进步人士,都应该随手来一份《女报》,都应该看一看那部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小说。   而宣传语就叫——   不读《女报》,不懂觉醒! 第25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3   叶鹤栖是越想越激动,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行性。   毕竟,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而且在她的记忆里,民国早期刊登离婚声明的, 大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从第一个登报离婚的人开始, 在报纸上刊登订婚、结婚和离婚启事就成为了一种很常见的形式。   既然这股潮流注定来临,那她娘完全可以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   也许会受到非议,也许会引发争论,但与收获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   所以叶鹤栖绞尽脑汁, 将其中利弊都告诉了姚容,末了她道:“娘,你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来,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你选什么,都没关系的。”   姚容没想到叶鹤栖的脑洞这么大。   ……她一开始,真的只想让叶鹤栖写一本小说, 赚一点稿费而已。   但不得不说, 姚容太喜欢这个计划了!   “没问题,就照你说的来办, 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叶鹤栖眼眸一弯,从自己的床爬到姚容的床上, 紧紧握着她的手:“娘你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和你一起面对。”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 第一步是给陈宛和周绮怀写信, 等待她们那边的答复;第二步就是将小说写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叶鹤栖决定先带她娘去逛百货大楼, 然后买衣服,买雪花膏,买口红,将以前想买却没办法买的和买过却被叶老夫人搜走的都买下来!   女儿愿意花钱给自己买东西,姚容当然不可能扫她的兴,但姚容还是忍不住道:“不是心疼钱吗,还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   “不不不,这不是冤枉钱,这可都是我的执念啊!”叶鹤栖摇摇手指,“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有赚钱的法子了吗,就当是提前透支一部分。”   姚容哈哈一笑:“这个消费观念可不好。”   “那以后我负责赚钱,娘你负责管钱,免得我再乱花。”叶鹤栖单手叉腰,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不过今天,你都得听我的!”   然后将姚容拉进了裁缝铺子里,让裁缝帮姚容量身定做一套衣服。   “你也做一套吧。”姚容对叶鹤栖说。   叶鹤栖摇头拒绝,她对于穿衣打扮不讲究,会特意带她娘来裁缝铺,也是想给她娘定制一套长裙。   想要改造一个人,不仅要从内改变思想,也要从外改变形象。形象的变化对于一个人气质和心态的提升,是具有显著效果的。   叶鹤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洗去旧社会留在她娘身上的印记。   姚容没有再劝。   但等裁缝量好尺码,跟姚容约定好取衣服的时间后,她立刻拉着叶鹤栖向外走去:“你要给我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吧?”   叶鹤栖思索片刻,点头道:“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缺漏。”   “那走吧,现在轮到我给你买东西了。”姚容直接道。   叶鹤栖瞪圆了眼睛,这回轮到她说姚容浪费钱了:“娘,我没什么缺的,我带出来的衣服都还好好的呢。”   叶鹤栖有叶鹤栖的道理,姚容当然也有姚容的道理。   “就当是提前采买过年的年货了,放心吧,给你买两套衣服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还有啊,你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我送你的那支钢笔,纸和墨水都没有带,还有写信用的信纸,写小说用的本子,这些东西你总要用到吧。”   听着姚容一通盘点,叶鹤栖发现,她需要买的东西确实不少。   算了算了,刚到沪市,小小挥霍一下也是要得的。   这么一想,叶鹤栖的脚步愈发轻快。   ***   《沪市日报》报社。   身为沪市体量最大的报刊之一,报社位于公共租界的一栋洋楼里。   一大清早,叶扶光如往常般提着公文包来到报社,与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后,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一直忙到下班时间,叶扶光收拾东西回家。   他和文翠租住的别墅,位于公共租界最好的地段,一个月房租就得120元,往外走个几分钟,不仅有全沪市最出名的西餐厅,还有电影院、歌舞厅、戏剧院和百货大楼。   叶扶光到家的时候,文翠正穿着丝绸睡衣躺在沙发上敷黄瓜。   “你回来了?”文翠笑吟吟道。   “嗯,耀祖呢?”叶扶光没看到儿子的身影,开口问道。   “他说放学后要跟同学去看戏剧,看完了再回家。”   叶扶光皱眉:“他又问你要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文翠满不在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爱闹很正常。况且你知道喊他去看戏剧的人是谁吗,是沪市副市长的侄子,和对方打好关系对耀祖没有坏处。”   一听这话,叶扶光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行了行了,和孩子生什么气。”文翠走到叶扶光身后,帮他脱去中山装外套,“我想吃牛排了,正好那臭小子不在,我和你一起去西餐厅吃饭。我们夫妻两很久没有单独出去吃饭了。”   叶扶光点头:“行,那你上楼换衣服。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过去。”   文翠这才满意一笑,转身上楼。快到三楼时,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叶扶光道:“叶府来信了,我还没拆,就放在收音机旁边。”   叶扶光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文翠所说的书信。   他随手拿起,撕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信纸。   只一眼,叶扶光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文翠洗掉黄瓜,坐在梳妆镜前,刚准备给自己化一个妆,就见叶扶光猛地冲进屋里。   文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眉毛就画歪了。   “要死啊……”她抱怨道。   “别化了,今晚也不用出去吃饭吧。”叶扶光面沉如水。   文翠放下手里的眉笔:“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叶扶光唇齿张合几次,愣是没发出声音。   即使是对着文翠这个枕边人,他也觉得难以启齿。   “哎呀,你急死我了,到底怎么了?”文翠跺了跺脚,抢过叶扶光手里的信纸,看清开头的内容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这……这怎么会?姚容居然会有这种胆子?”   “我怎么知道。”叶扶光没好气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北平。”   “我也回去?”文翠下意识皱眉,她在沪市待得好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嘛要回北平遭罪。   “祖母被姚容逃跑一事气病了,你这个孙媳妇要是再不回去,是想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见叶扶光正在气头上,文翠也不敢再说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   在叶扶光一家从沪市赶到北平当天,《女报》编辑部也收到了一封从沪市寄来的书信。   书信收件人是周绮怀,而寄件人是——叶鹤栖?   当周绮怀看清寄件人的名字,顿时惊呼出声。   “怎么了?”一旁也在挑拣书信的陈宛道。   “鹤栖给我写信了。”   “写信就写信,这有什么稀奇的?”陈宛笑了笑,目光落到信封上,顿时露出了和周绮怀相似的神情,“信怎么会从沪市租界寄出来?赶紧拆开看看。”   周绮怀连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那沓信纸。   虽然还没瞧见信上的内容,但看着那沓信纸的厚度,陈宛笑道:“看来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能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信,至少说明叶鹤栖所处的环境很安全。   “不,真出大事了!”周绮怀看完信纸开头,猛地将信按在自己的心口,压着尖叫声,“是大喜事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另外三个同事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共事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周绮怀如此激动失态。   “我太激动了,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深情朗诵一番,不要阻止我,一定不要阻止我。”   看着已经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周绮怀,陈宛既觉好笑又觉好奇:“行,你念吧,我给你倒杯水。这信得念好一会儿呢。”   周绮怀也不在意陈宛的调侃,特意跳到了椅子上,踩着椅子开始朗读。   当听到那句“我和我娘已平安逃出叶府,抵达沪市”时,陈宛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杯里的水早已盛满溢出都没察觉。   “陈主编。”周绮怀连忙提醒,“水水水,你手有没有被烫到!?”   陈宛回神,连忙放下水杯:“没事,水是温的。”   “陈主编,开不开心?”周绮怀笑道,“鹤栖那孩子说了,叶夫人……哦不对,姚女士是在看了我们的《女报》后,才完成了意识的觉醒。”   陈宛别开头,不想让周绮怀她们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确实很高兴。”   为姚容母女高兴。   也为她们坚持了几年的事业终于结出了果而高兴。   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陈宛将水杯递给周绮怀:“行了,不是才刚念完一半吗,你快把后面一半也念了,看看她们在信的后半段说了什么,生活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周绮怀喝了口水润喉,翻到下一页信纸。   刚念到一小半,她就惊得有些念不下去了。   联合沪市和北平多家报纸刊登离婚声明,让姚容成为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   还要以她们母女为原型写一部小说,在《女报》上连载?   还说什么“不读《女报》,不懂觉醒”???   这这这……   周绮怀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泼天的富贵,有朝一日竟然落到了《女报》的头上!   这泼天的富贵要是接住了,《女报》的销量绝对会一骑绝尘,还能一跃成为业内最有名的女性报刊之一。   “我要去沪市!”   “我必须亲自去见姚容和叶鹤栖!”   周绮怀和陈宛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相视而笑。看来她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主编,你人脉广,你去沪市,我留守北平,等你们将好消息传回来。”周绮怀干脆道。   “行。那我收拾收拾,今晚就走,明天一早就能到沪市。”   “这么急?”周绮怀道,“那我下午跟你请趟假。”   请假自然是没问题的,陈宛奇怪的是:“你急急忙忙地要做什么?”   “你迟些就知道了。”周绮怀的声音从四合院大门传来。   陈宛无奈摇头,立刻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   距离姚容和叶鹤栖搬到沪市,已经有大半个月时间。   除了刚到那几天出了门,余下时间,姚容和叶鹤栖都待在出租屋里。   姚容帮不了叶鹤栖写小说,就帮她构思小说剧情,润色人物心理。   有了姚容的润色,小说的文笔也许还有所欠缺,但情感无比饱满。   “娘,你也太厉害了。”叶鹤栖对着姚容竖起大拇指。   姚容谦虚:“厉害的是你,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叶鹤栖重新握起钢笔,正准备继续往下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咦,有人敲门?”叶鹤栖看向门口。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   原以为来人是房东之类的,但当大门打开,看见风尘仆仆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的女人时,姚容十分惊讶:“陈主编,您怎么亲自来了?”   陈宛上下打量姚容,见她精神面貌很好,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我们收到了你们寄去的信。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亲自过来盯着怎么行。”   “快请进。”姚容伸手去接陈宛身上的东西。   双方简单叙旧,确定姚容和叶鹤栖近况都很好,陈宛才指着一个最大的包裹道:“这是绮怀送给你们的礼物。”   姚容拆开包裹,这才看清里面的东西。   是两条款式新颖漂亮的冬季长裙。   “这是……”   陈宛抱着水杯,温声介绍道:“浅蓝色这条,是给姚女士你的;鹅黄色那条,是给鹤栖的。”   姚容和周绮怀的身材差不多。   前段时间周绮怀在苏氏裁缝铺定制了这条浅蓝色的裙子,还没来得及去拿,就先听说了姚容的事情,她这才急急忙忙请假跑去裁缝铺拿了裙子,拜托陈宛将裙子送到姚容手里。   那条鹅黄色裙子,是苏裁缝新做出来的样衣,原本是要挂出来揽客的,被周绮怀直接花钱买了下来。   “绮怀说,她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地点,就是在苏氏裁缝铺里。”   “那时她由衷希望你们都能有机会穿上苏裁缝家的衣服,所以用苏裁缝家的衣服作为庆祝你们脱离苦海的礼物,非常合适。”   姚容抚摸着裙子,笑道:“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不用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陈宛苦笑,“要不是收到了你们的信,可能明年我就会因为拿不出钱而停办《女报》。”   姚容和叶鹤栖都知道《女报》的经营情况不好,但没想到已经不好到这种程度了。   姚容没有细问,笑着转移话题:“陈主编来得正好,鹤栖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写小说,如今已经写到我和她逃离叶府的部分了,还要请你替我们掌掌眼。”   陈宛精神一震,浑身疲惫仿佛都随着这个好消息一扫而空了:“居然已经写这么多了。”   姚容:“宜早不宜迟,能在过年前搞定当然是最好的。”   她行事一贯的原则就是,能在过年前将事情都搞定,就不要拖到过年后。   陈宛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将所有内容看完。   她合上稿纸,长舒口气。   “陈主编,你觉得如何?”叶鹤栖紧张道。   虽然她娘一直在夸她,她也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但还得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   陈宛看了看忐忑不安的叶鹤栖,微笑道:“情感真挚动人,看到你们顺利逃出叶府、逃到沪市,只觉酣畅淋漓,心头郁气尽消。”   她原本觉得,叶鹤栖的计划只有八成可能性。   现在看完这部完全取材于现实、改编自现实的小说后,陈宛觉得,计划已经有了十成的可能性!   这样一个计划,她都不知道拿什么输!   “我在沪市报界有不少老朋友,我马上去联系他们,请他们一同帮忙刊登离婚声明。”陈宛迅速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第25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4   信纸能写的内容是有限的, 所以在信上,管家只说了姚容带着叶鹤栖离家出走、叶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并没有细说姚容离家出走的原因。   直到叶扶光三人抵达叶府, 才从佣人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间, 叶扶光的脸色有些精彩。   要是没有姚容和叶鹤栖逃跑的事情,叶扶光肯定不会觉得叶老夫人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老夫人管教府里的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现在姚容和叶鹤栖逃跑了,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别人笑话的还不是他这个做丈夫和父亲的?   所以叶扶光忍不住对叶老夫人生出了些许埋怨。   就算要管教孙媳妇和曾孙女, 也不用如此苛刻吧。   “她们真的是因为曾祖母管教太严才逃跑的吗?”就在这时,叶耀祖突然开口。   他与叶鹤栖同岁,只是月份比叶鹤栖略小上一些。   叶扶光抬头看向叶耀祖:“耀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耀祖嘟囔道:“我在学校里听朋友说起过一些八卦。我有一个姓周的朋友,他爹有位姨太太和外面的人好上了,然后那位姨太太就在奸夫的帮助下跑了, 好在那对奸|夫|淫|妇还没跑出沪市就被抓回来了……”   文翠连忙扯了扯叶耀祖的袖子。   这倒霉孩子, 怎么上赶着给自己爹戴绿帽子……   这种猜想可以有,但不应该出自叶耀祖的口。   叶耀祖被文翠一提醒, 才发现叶扶光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吓得连忙噤声。   为了自己儿子, 文翠不得不站出来帮姚容说一两句好话:“你别多想, 姚容一直待在叶府,没什么机会出门, 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人。”   结果文翠这么一找补, 叶扶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上次回北平的时候, 他给姚容争取了每月出门一次的机会。   “行了!”叶扶光拍了拍桌子,怒道, “你们先在屋里收拾着,我去看看老夫人。”   这段时间,叶老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大夫过来把脉,只说是怒火攻心外加郁结于心。   叶扶光瞧见叶老夫人比上次见要憔悴许多,心里的埋怨瞬间减轻了许多。   看到叶扶光,叶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但瞧着文翠和叶耀祖没有过来,叶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又全部消失了。   “你媳妇他们呢?”   叶扶光将叶老夫人从床上扶了起来:“文翠和耀祖赶了一天路,有些倦了,他们休息好了就会过来探望祖母。”   叶老夫人的脸色并未好转:“是不是要到我死了,你媳妇他们才会第一时间来见我?真是好大的排场啊,到了府里不是第一时间来向我这个老夫人请安,而是回屋休息。”   叶扶光还想帮忙解释一二,但叶老夫人捂着心口只喊难受,吓得叶扶光连忙让管家去请大夫。   大夫这回的诊断结果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离开之前,大夫劝道:“老夫人上了年纪,能顺着她老人家的,还是多顺着她老人家一些。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容易折损寿数。”   叶扶光能怎么办,只能连忙让人去叫文翠和叶耀祖。   见了亲亲曾孙,叶老夫人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笑得皱纹都舒展了。   但对文翠,叶老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佣人能做的事情,叶老夫人偏要使唤文翠来做。   一次两次,文翠还能捏着鼻子忍受,但接连几次都是这样,要是还看不出来叶老夫人是在故意折腾,她这些年就是白活了。   所以文翠也懒得再伺候这刁钻的老太婆。   可文翠一不顺着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就开始哎呦直叫唤,这儿说疼那儿也说痛。   大夫过来,还是之前那番言论。   叶扶光只好继续去劝文翠。   文翠气道:“她一定是在装病!这大夫肯定是被她收买了!”   在文翠的坚持下,叶扶光只好换了一位大夫。   但结果依旧。   叶扶光头疼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受委屈了,你再忍忍,只要忍到老夫人身体痊愈就行了。”   文翠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坐视叶老夫人继续病着?   她还不了解男人嘛,别看叶扶光现在说得好听,对她也好,但要是叶老夫人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会被迁怒。   这边勉强安抚好文翠,那边叶扶光又找上叶老夫人,委婉劝叶老夫人不要太过分了。   叶老夫人冷笑:“是你媳妇又跟你抱怨了?”   叶扶光欲言又止:“祖母,文翠的性子比较刚烈,而且她的出身比姚容好很多,不像姚容没了娘家,性子也好拿捏……”   叶老夫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扶光:“你也觉得是我气走了姚容对吧?怎么,你这是担心我会把你另一个媳妇也给气走?”   叶扶光满脸尴尬:“祖母,孙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叶老夫人又是一声冷笑,闭眼不语。   勉强安抚住叶老夫人,叶扶光去找了叶耀祖,让叶耀祖这段时间多去陪陪叶老夫人。   “你曾祖母平时对你多好啊,我这几天都不给你安排课业了,你只要去好好陪着你曾祖母就行了。”   叶耀祖:“……曾祖母对我娘不好。”   比起一年只见一次的曾祖母,他当然是更向着他娘。   叶扶光心累道:“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陪着你曾祖母,在你曾祖母面前多说你娘的好话。到时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曾祖母也不好再对你娘那么苛责。”   叶耀祖心不甘情不愿去了。   但他年纪还小,从小又是被宠着长大的,只有别人瞧他脸色很少有他瞧别人脸色的时候,所以他心里在想什么,脸上也会透出几分。   而这一连串的事情,又都恰好和姚容说过的那些话语重叠在了一起。   -叶扶光没有留在北平,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叶府,逃离您啊。   -这府中所有姓叶的人都和您不亲近。您觉得是谁的问题呢?   是谁的问题!   叶老夫人心说:她这一辈子都为了叶府而活,怎么可能是她的问题。   一定是这些人被他们的娘教坏了!   于是叶老夫人又将自己心底的火气都发泄在叶夫人和文翠身上。   叶夫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受得了叶老夫人一再折腾,没多久就病倒了。   于是文翠不仅要应付叶老夫人的各种刁难,还要多照顾一个叶夫人。   这让原本就满腹怨气的文翠再次炸了。   ……   仿佛进入了无限轮回般,上述事情反复循环,叶扶光回到北平这么长时间,光顾着夹在中间协调叶老夫人和文翠的关系了,连出门准备年货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随着文翠又一次崩溃诉苦,叶扶光突然想起来,他前段时间收到过一封邀请函。   临近过年,北平文坛举办了一场文化沙龙,邀请了不少名流前去参加,可以说是文化界难得的盛会。   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再加上他的好友是这场文化沙龙的发起者之一,所以叶扶光才有幸收到了邀请函。   “沙龙就在明日。”   “我知道这些天你受了很多委屈,这样,我明天带你去沙龙散散心,你觉得如何?”   文翠这才破涕而笑:“这还差不多。”   又嗔怪道:“你也不早点跟我说,我这些天都没有好好打理自己,瞧我这脸,比刚回北平时憔悴了许多。”   叶扶光苦笑,他的憔悴程度也没比文翠轻啊。   在文翠的软磨硬泡下,第二天一大早,叶扶光带着文翠去买了新的裙子做了新的发型,打扮得光鲜亮丽之后,才出发前往文化沙龙。   他们到达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叶扶光的好友张念钊正在招呼其他人,瞧见叶扶光和文翠相携而来,顿时高兴道:“志明兄,嫂子,快来快来,我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   志明是叶扶光的字,他挽着文翠的手,与文翠一起走到张念钊面前,在张念钊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人。   听说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不少人口中都道“久仰久仰”。   “还有这位是志明兄的夫人文翠,与志明兄志同道合,夫妻恩爱。”张念钊又顺便介绍起了文翠。   众人又夸“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余光瞥见一位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子,张念钊顿时眼前一亮:“志明兄,失陪一下,我去招待一位朋友。”   叶扶光顺着张念钊的目光看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不知这是哪位佳人。”   张念钊道:“是周议员的千金,北平《女报》副主编周绮怀周小姐。志明兄应该不认识。”   周议员的千金?文翠感兴趣道:“居然是《女报》的副主编?这位周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我素来仰慕这样的女性,不知迟些能否为我引荐一番?”   张念钊一口应下,让叶扶光他们自便,随后就匆匆向着周绮怀走去。   作为一位家世和相貌都很出众,还腹有诗书的未婚女性,周绮怀从不缺少追求者。   张念钊正是其中一人。   只不过周绮怀对张念钊没什么兴趣。   收到张念钊送来的邀请函时,她原本是不打算赴约的,但一看日期,周绮怀顿时乐了。   这个沙龙举办的日子,不正是她们准备大规模刊登离婚声明的日子吗。   周绮怀顿时改变主意,带着一沓今早刚刚发行的报纸前来参加这场文化沙龙。   结果才刚入场,周绮怀就被张念钊发现了。   “周小姐,你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张念钊欢喜道。   周绮怀微笑,客套道:“这场活动是北平文坛的盛会,若是不能亲临,实乃遗憾。”   张念钊努力找着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陈主编不来吗?”   “陈主编有事去了外地,暂时还没回北平。”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念钊话锋一转:“我有几位朋友也想认识周小姐,不知周小姐有没有兴趣过去与他们聊聊?”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周绮怀礼貌拒绝。   张念钊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没有放弃,看了眼周绮怀包里的报纸,笑道:“周小姐这是带了《女报》过来?”   “除了《女报》,还有一些其它报纸。上面有一则新闻报道,我想要与在座诸位细细研讨一番。”   张念钊顿时眼前一亮,他是谁,他可是策划本场沙龙的成员之一啊。   现在这么大好的献殷勤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张念钊怎么可能放弃。   他立刻道:“周小姐想要研讨的新闻报道,肯定很有价值。我们文化沙龙留足了分享研讨的时间,到时我就将周小姐的顺序安排在第一位。”   不管张念钊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这个安排,确实很符合周绮怀的心意。   稍作寒暄,待众人基本都到齐之后,张念钊招呼众人围着沙发找地方坐下,正式开始今天的议题。   “让我们有请今天第一位分享者,周绮怀小姐。”   周绮怀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问众人今天早上出门前有没有看过《女报》、《北平日报》、《启明报》、《青年报》这些报纸。   除了《女报》外,《北平日报》、《启明1报》和《青年报》并称为北平三大报刊。   大多数人都是摇头。   今天这场沙龙是在上午举办,大多数人一大清早就出门赶来此地了,哪里还有时间看报纸。   只有少部分人点了头。   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举手询问:“周小姐说的,可是刊登在《启明报》副刊上的那则离婚启事?”   周绮怀点头:“不错,正是离婚启事。”   “真是巧了。”又有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人笑道,“我今天也想跟大家讨论这个议题,没想到被周小姐抢先了。”   有人感慨道:“这年头,居然有人会将自己的离婚消息刊登在报纸上?新鲜,真是新鲜。”   也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很有趣:“这种方法真有意思。恐未周全,登报声明,广而告之。”   “是啊,能刊登离婚启事,那岂不是也能刊登订婚启事、结婚启事?”   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将这种信息刊登在报纸上,可比寄信更容易通知到亲朋好友。   还有人连报纸都没看,就开始硬夸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居然能想出这种妙招?”   “是啊,这段时间好像不曾听说过有谁跟自己的夫人离婚的啊。”   “难道是那位?他最近不是和赵三小姐打得火热,惹得他家中夫人和他分居了吗?”   “说不定还真是,这场沙龙肯定给他寄了邀请函,但我好像没有看到他和他夫人赴约。”   “嘘,你们小声点,赵三小姐在现场。”   “什么,他和赵三小姐居然没有一起出席?”   各种各样的交谈声落入周绮怀耳里。   在没有看到报纸之前,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位在报纸上刊登离婚启事的一定是位男性。   周绮怀没有阻止他们,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抹笑意不及眼底,于是便显得有些冰冷。   人群中的叶扶光和文翠也都听到了这种交谈声。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的注意力也都落到了某位大学教授和赵三小姐的风流韵事里,未曾设想过其它可能性。   “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吧?”   等到周围的议论声稍稍停歇,周绮怀才再次开口。   她将包里的报纸都分发出去,只留一份在自己手里。   “大家可以自己看看那份离婚启事。要是没拿到报纸的也不用急,我给大家朗诵一下。”   周绮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朗诵了。   她的声音婉转柔和,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念得非常好。   但这样的声音落到叶扶光耳里,他只觉一股晴天霹雳只劈向他的天灵盖。   因为在那份启事里,不仅出现了姚容的名字,还出现了他和文翠的名字。   “……十四年来从未在一处生活,感情破裂,无法挽回。又遭苛责,煎熬备增,幸读北平《女报》月余……”   在念到《女报》二字时,周绮怀特意加了重音,还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颇有所获,不愿再丧失人生应有天然幸福。”   “故携女逃离叶府,单方面撕毁婚书,脱离夫妻关系,恐未周全,特此登报声明。”   后来还标注了一行小字,大意是:若叶扶光看见这则离婚启事,可在他所就职的《沪市日报》上刊登一封回信,届时姚容会亲自前往《沪市日报》,与叶扶光当面签订离婚协议书,各执据为凭。   ……   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完,周绮怀缓缓合上报纸,刚想笑问众人对此有何看法,就听到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厉喝。   “是不是你们协助姚容和叶鹤栖逃走,是不是你们唆使姚容写下这则启事!”   “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叶家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们,要你们这么费尽心机地对付叶家,对付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叶扶光面目狰狞地朝周绮怀冲来。   但还没近周绮怀的身,就被人给拦住了。   “这人是谁啊。”   “对啊,他干嘛这么激动。”   “我好像听张念钊说,他叫叶扶光,是《沪市日报》的副主编。他身边那位,是他的夫人文翠。”   “嘶,那他不就是……”   周绮怀先是一愣,然后她真是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好家伙。   万万没想到当事人居然就在现场。   下一期的《女报》头版头条有了!   瞧着眼睛血红的叶扶光,周绮怀微笑道:“《女报》只是帮自己的忠实读者无偿刊登了一则离婚启事。教唆这种罪名,我们可担不起,也请这位叶先生不要太高看自己的地位了,你还不值得我费尽心机去对付。”   “况且我记得,诸位参加这场文化沙龙,是为了能够在这里畅所欲言。”   “这位叶先生,你似乎违反了文化沙龙的规矩。”   话到此处,周绮怀好心道:“如果叶先生不赞同这则离婚启事,可以在稍后的讨论中尽情反驳与批评。”   “但如果叶先生情绪还是这么激动的话,那我想,叶先生不适合再继续出席后续的会议了。”   叶扶光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想要留下来反驳,但顶着众人诡异的目光,自诩为体面人的叶扶光只觉难堪。   他推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念钊,拉着文翠扭头离开了沙龙。   害,这心态也太差了吧,一点小小激将法就受不了了,要是叶扶光继续留在现场,事情会变得更有意思。   周绮怀心下觉得可惜,但很快就将叶扶光抛到了脑后,开始组织着众人继续讨论此事。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众人对这则离婚声明发表了很多看法。   有人赞同,高呼姚容是女性意识觉醒的先锋。   也有人反对。   而反对的点就在于,第一,此前从未有人在报纸上刊登过离婚启事。第二,姚容是离家出走,她和叶扶光的婚姻是她单方面宣告结束的,此前并未与叶扶光进行过协商。   众人各执一词,根本无法说服对方。   另一边,回到叶府后,叶扶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文翠坐在旁边,脸色同样非常难看。   她没想到,姚容那个女人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很快,叶老夫人和叶夫人都闻讯赶了过来。   叶老夫人嚷嚷着要把姚容和叶鹤栖这两个败坏了叶家门风的人抓回来,不仅要用家法伺候她们,还要将她们都送进祠堂里,用族法来惩戒她们。   “够了!”   叶扶光终于忍不住,朝着叶老夫人大吼了一声,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不满,都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祖母,您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要不是您对姚容和叶鹤栖这么苛责,她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带着叶鹤栖逃出叶府!”   “结果呢,您这段时间不仅没有吸取教训,还变本加厉苛责我娘和文翠,您是觉得类似的事情只发生一次太少了是吧!”   “我这段时间夹在你们中间,光是处理你们几个的官司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您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啊!”   叶老夫人用手指指着叶扶光,唇角张合几次:“你你你……”   话未说完,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唇色在瞬间变成青紫之色,两眼一闭狠狠向后倒去。   “老夫人!”   “曾祖母!”   众人吓得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忘了第一时间扶住叶老夫人。   直到叶老夫人的身体栽倒在太师椅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叶扶光才吓得回神,扭头朝一旁的文翠喝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第26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5   大夫很快就被请过来了。   把过脉后, 大夫十分无奈:“我之前不是说过,老夫人不适合再受刺激了吗?”   叶扶光尴尬地转移话题:“大夫,我祖母情况如何?”   大夫摇摇头, 也不好再说什么:“怒急攻心, 有中风之兆。不过不算严重,只要以后好好养着,还是不影响正常生活的。”   此话一出,叶扶光脸色微微一变。   送走大夫之后,叶扶光嘱咐管家:“让大家的嘴巴都闭紧些。今天府上发生的事情, 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   若是让人知道,他将自己的祖母气得中风,他在文化界的名声就真不用要了。   管家应了声是,前去处理这件事情。   叶扶光驻足在叶老夫人屋外,正想再进屋里看看叶老夫人,就听说张念钊过来了。   叶扶光连忙冒雪去迎张念钊, 将他领进厅堂:“文涛兄,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张念钊道:“文化沙龙一结束,我就过来找你了。你府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瞧着佣人们神色不太对?”   叶扶光摇摇头,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 文翠快步走进来, 还没看清厅堂里的情况,就先开口道:“扶光, 老夫人醒了。”   话落, 文翠才看到张念钊, 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老夫人病了?”张念钊关心道,“我去探望探望老夫人吧。”   叶扶光暗暗瞪了眼文翠。   文翠抿唇,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在这时候触叶扶光的霉头。   叶扶光对张念钊道:“大夫说了老夫人要静养,怕是不太方便。文涛兄的心意,我心领了。”   张念钊又问起叶老夫人怎么突然病了。   叶扶光:“……”   叶扶光现在越看张念钊越烦。   要不是张念钊邀请了他去文化沙龙,还同时邀请了周绮怀去文化沙龙,他怎么会当众出丑。   文翠在旁边帮忙找补:“唉,家门不幸啊,老夫人是听说了离婚启事后被气病的……”   张念钊顿时同仇敌忾起来:“姚容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不孝顺了,从头到尾只顾及了她自己,却没有想过她这种做法给志明兄你们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叶扶光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他立刻打断张念钊的话,语速飞快道:“文涛兄,我这边还有其它事情要忙,你突然造访是所为何事?”   “噢噢,是这样的。”张念钊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告诉叶扶光,这则离婚启事不仅仅刊登在了北平的几大报刊上,也刊登在了沪市的几大报刊上。   不过特意避开了叶扶光所在的《沪市日报》。   所以叶扶光才没有提前听到任何风声。   “……”   叶扶光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所以现在北平文化界和沪市文化界,都看到了那则离婚启事,都知道他被自己的旧式妻子通知离婚了?   “志明兄别担心。”张念钊也不是不会看脸色,连忙安慰道,“今天在文化沙龙上,有不少人赞同这个行为,但也有很多人都是站在志明兄你这边的。”   叶扶光无语地看着张念钊:这人不会觉得这句话是安慰的话语吧。   张念钊没注意叶扶光的表情,继续道:“两方人都没有说服对方,于是他们决定回去针对此事写文章,北平这边将会以《女报》和《启明报》两大报纸作为阵地展开辩论。”   叶扶光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将离婚这件事情广而告之还不够,这些人还要在报纸上掀开一场骂战……   他们是生怕其他人看不到那则两三百字的离婚启事是吧……   “对了,我还听周小姐说,《女报》的陈主编这会儿正在沪市。沪市那边将会以《妇女时报》和《沪市日报》两大报纸作为阵地展开辩论。”   叶扶光猛地抬头看向张念钊。   在《沪市日报》!?   在他工作的地方!?   “志明兄你放心,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   张念钊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十分讲义气的豪爽模样。   “等我回到家后,我立刻开始着手写文章,保证写出一篇让人拍案叫绝的文章,辩得对面的人无言以对。”   叶扶光抬起手,指着张念钊,唇齿开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文翠这回长了教训,见状快走几步来到叶扶光身边,扶住叶扶光,对张念钊赔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张先生不是心仪周小姐吗,你写出这篇文章,岂不是惹了佳人不快。”   “不行,身为文人,追求真理、畅所欲言才是我的人生宗旨。”   张念钊越说越激动,拍案而起。   “志明兄你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老夫人,接下来的那场骂战就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心。”   看着昂首阔步远去的张念钊,叶扶光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安心?   这要他怎么安心!   接下来那场骂战要是交给张念钊,他怕自己从此要身败名裂了!   ***   姚容这则离婚启事,仿佛在北平和沪市的文化界投下了一枚原|子|弹,掀起了无边风浪。   启事刊登第二天,报纸上只有零星几篇文章提到了此事。   但从第三天开始,《女报》和《启明报》有超过一半的篇幅,都刊登着与此事相关的文章。   守旧派将整件事情贬得一文不值,认为姚容这种做法是对丈夫的不尊重。婚姻是双方的事情,没有必要闹到满城皆知。   追求思想解放的文人则大力推崇,认为此举足以鼓舞更多女性,让更多女性站出来追求自由与进步。   中立一方则是双方各打八百大板,认为姚容和叶扶光都有错误,但将离婚启事刊登在报纸上这种做法是时髦的,是值得推广的。   第四天,《女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周绮怀写的一篇文章。   她在这篇文章里,详细描绘了念报之前众人的反应以及念报之后众人的反应,然后在文章中质问众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敢第一个在报纸上刊登离婚启事的,一定是个男人。”   “他们夸奖这是一个妙招,称赞这是一个新鲜的有意思的做法。”   “但当他们知道刊登离婚启事的竟然是位女性,还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旧式女性后,他们的反应立刻变了。”   “敢问诸君,你们反对的到底是登报离婚这件事情,还是一位女性登报离婚?”   “你们现在的发言,到底是在单纯针对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在维护自己心中对女性的偏见?”   周绮怀这篇文章,宛若一柄利刃,直接划开了问题的本质。   也使得更多人都加入到这场骂战之中。   ***   北平的这场骂战轰轰烈烈,沪市这边的文坛也不逞多让。   叶鹤栖每天都会跑到楼下报刊亭买报纸,躲在楼下悄悄看完,根本不敢将报纸带回家里。   但她这副作派,怎么可能瞒得过姚容。   这天,叶鹤栖如往常般,在楼下看完最新一期的《妇女时报》和《沪市日报》,将报纸送给楼下开店的邻居,悄悄摸摸回到家。   结果一开门,叶鹤栖发现姚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而姚容手里的报纸,赫然是最新一期的《沪市日报》。   “娘!”   叶鹤栖瞪大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声,上前想要去抢姚容手里的报纸。   这期报纸上面有一个笔名叫“浮生老翁”的人,文章不带一个脏字,但话里话外骂得特别难听。   甚至还对姚容进行了恶意的揣测,硬是编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奸夫,认为姚容这一系列做法,都是受到了奸夫的指使。   奸夫为的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诽谤叶扶光这个真正的丈夫,借机获得名与利啊。   通篇文章看下来,叶鹤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敢想象她娘看到这篇文章后会有多难过。   姚容没有阻止叶鹤栖的动作,顺着叶鹤栖的力度,将报纸塞进她手里。   叶鹤栖低头一看,眼前一黑。   坏了,居然刚好是“浮生老翁”的那篇文章。   “娘,你……你看了这篇文章吗……”叶鹤栖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看了。”姚容点头。   叶鹤栖倒抽一口冷气,急声道:“娘,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种人而生气啊。”   “想要污名化一位女性,只要对她进行性方面的恶意揣测就可以了。这是这些人最惯用的伎俩。”   姚容拉着叶鹤栖坐下来:“我没生气。不过我瞧着,你比我生气多了。”   叶鹤栖抬眼打量姚容,见姚容神色间确实没有太多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我就是怕娘你会伤心。”   姚容伸手去拿报纸。   叶鹤栖乖乖松开手,让姚容将报纸取了回去。   姚容认真道:“鹤栖,这回是你小瞧我了。”   叶鹤栖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小瞧娘你呢。”   姚容按住叶鹤栖,示意叶鹤栖稍安勿躁:“我知道,鹤栖你是一个勇敢、坚强还很有智慧的孩子。”   “你的眼界比我广,见识比我多,所以过去几个月里,一直都是你站在我的身后,推着我往前走,推着我去不断改变自己。”   “甚至这场席卷了整个北平文化界和沪市文化界的骂战,也是由你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说到这儿,姚容抬起手,摸了摸叶鹤栖的马尾。   这些天里,叶鹤栖忙着写小说,忙着看报纸,忙着生气,连扎麻花辫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起来随便将头发一扎就算完事。   “我能感受到你想保护我的心情,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不需要将我的人生也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给了我挣脱泥潭的力量,也帮我规划了一个可行的未来,剩下的路,你可以陪着我一起走,但不需要再继续引领着我走了。”   姚容说的这番话,叶鹤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她有些茫然,又有些伤心:“……娘是觉得我插手得太多了吗?”   姚容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呢。”   叶鹤栖抿了抿唇:“那是我理解错了。”   一瞧她那神色,姚容就知道叶鹤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看来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还是有些隐晦了。   姚容想了想,干脆直接举例:“鹤栖,如果你要拯救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鹤栖被问得有些懵。   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要做什么?   当然是……   当然是……   叶鹤栖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结合这个问题,叶鹤栖隐约有些明白姚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个问题,我可能要思考上一段时间才能回答娘。”半晌,叶鹤栖慎重道。   “行,那你好好想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姚容将手里的报纸放到一旁,解开叶鹤栖的头绳:“我帮你重新梳个头发。”   叶鹤栖侧过身子,让姚容能更好使力。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照入户,落在叶鹤栖柔顺的长发上。   姚容以手指为梳子,用手梳顺叶鹤栖的头发,将叶鹤栖那头又黑又厚的头发拢起,重新编了个漂亮的麻花辫。   “好了,你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出门。”   “我们要去哪儿?”叶鹤栖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还借着窗户倒影小小地臭美了一番。   “陈主编帮我们约了《妇女时报》的主编一起吃饭,商量小说的连载问题。”   如今这场由离婚启事引发的骂战愈演愈烈,已经是时候开启第二步行动了。   小说肯定要在《女报》上连载。   但《女报》只在北平发行,在沪市这边没有根基,所以陈宛打算继续和《妇女时报》合作,两个城市同步连载小说。   这顿饭约在了一间有名的西餐厅里。   姚容和叶鹤栖穿着周绮怀送的新衣服,匆匆赶到西餐厅时,便看到陈宛坐在窗边朝她们招手。   在陈宛身旁,还坐着一个书卷气浓重、鬓角微白的女人。   正是《妇女时报》的主编贝涟。   “我们来晚了。”姚容连忙道歉。   陈宛笑着出示自己的手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你们没晚来,是我们两人早到了。”   等姚容和叶鹤栖坐下后,贝涟打了个招呼:“我很早就想见一见姚女士和鹤栖了,你们母女都是女中豪杰。”   “贝主编过誉了。”姚容谦虚道。   贝涟摇头,她素来喜欢实话实话:“一点儿也不夸张。那则离婚启事引发的影响,远超乎我的想象,更别说在离婚启事之后你们还有下一步计划了。”   夸过姚容和叶鹤栖,贝涟还代表《妇女时报》向她们道谢:“短短几天时间,《妇女时报》的销量就从三千份上涨到了一万一千份,已经赶超了不少有名的大报。”   而这销量的上涨,全赖于那场骂战。   可以想象,等到小说开始连载后,《妇女时报》的销量绝对会进一步飙升。   说到这儿,贝涟还笑看了陈宛一眼:“《女报》的销量,肯定要更好吧。”   陈宛谦逊道:“也就是从两千份一下子涨到了一万五千份,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贝涟笑骂:“你省省吧。卖出两千份的水平,就只能保证勉强不亏本。一万五千份,这是直接一下子跨入了畅销报刊的行列。”   陈宛多端庄严肃一个人啊,眼角眉梢的喜色是怎么也压不住:“这一万五千份,还是昨天绮怀发电报告诉我的,今天估计还能再多一点。”   聊了聊报纸的销量,几人才将话题转到小说上。   报纸要刊登叶鹤栖的小说,当然是要给稿费的。   贝涟也不小气,她给的千字和陈宛给的一样,都是千字四块。   听到这个价格,叶鹤栖连忙道:“这也太高了,我只是一个新人,两位主编按照新人的稿酬给我结算就好了。”   《女报》和《妇女时报》都是民办报纸,一般来说,这两家报纸开出的稿酬都在千字一银元到三银元之间。   没有名气的新人作者能拿到的价格,基本都是千字一银元。   有名气的作者能拿到的价格,也顶多就是三银元。   当前最著名的作家金风醉,他写一本小说能拿到的千字是六银元。这绝对是业内最顶尖的稿酬。   这些消息不难打听,所以叶鹤栖也是略有耳闻的。   贝涟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姑娘,你怎么还想着给我们省钱呢。我们都不怕花钱。”   叶鹤栖被说得脸上一红。   也对,只有嫌价格给得低的,像她这样觉得价格给得太高了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不过叶鹤栖也有自己的想法:“陈主编和贝主编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女,我不想让你们吃亏。”   陈宛温声道:“这个千字,是我和贝主编商量过的,你就安心拿着吧。单是这段时间提升的报纸销量,我们就不可能会亏本。”   她们愿意开出这个价格,不仅仅是因为小说本身,也因为这部小说确实能极大促进报刊的销量。   贝涟也在旁边附和:“我们是商人,可不做无本买卖,给你开千字四块,是因为你这部小说值得,甚至我还担心开得有些低了。”   叶鹤栖最后还是接受了千字四块的价格。   她扭头去看姚容,悄悄跟姚容眨了眨眼睛。   有了这笔大进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需要为钱发愁了。   姚容被她逗得一笑。   对面的陈宛和贝涟也都瞧见到了叶鹤栖的动作,借着喝水的动作掩盖自己的偷笑。   “对了,陈主编,贝主编,这是最后的稿子。”叶鹤栖从包里取出剩下的三万字稿子。   前几万字的稿子,叶鹤栖已经给过陈宛了。   “好。”陈宛接过稿子,翻开看了看,“你们再给小说取个名字吧。”   叶鹤栖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姚容:“这部小说主要是以我娘的经历改编的,还是让我娘来取吧。”   姚容也没有推让。   她垂下眼眸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缓声道:“我想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比较文艺,一个比较通俗易懂。”   “第一个叫《火凤凰》。”   “第二个叫——”   “《一个封建女人的浴火重生》。”   陈宛夸道:“这两个名字都很好,一时间我还真有些难以抉择。”   贝涟十分干脆:“小说《火凤凰》,别名《一个封建女人的浴火重生》,全都用上不就行了。”   陈宛哈哈一笑:“行,那就不用纠结了。”   吃过饭后,贝涟先行离开。   陈宛、姚容和叶鹤栖三人穿着厚衣服,在街头散步消食。   陈宛对姚容道:“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沪市这边有贝主编帮忙,我也能安心离开回北平了。”   叶鹤栖问:“陈主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买了今晚的火车票。”   姚容开口:“我送陈主编去火车站吧。”   陈宛不想让姚容这么折腾,就婉拒了她的好意:“我叫黄包车就好。”   姚容:“那也好,你一路小心。”   陈宛突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这段时间,报纸上的骂战很激烈,如果我们不做出下一步应对,这件事情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但现在我们要开始连载小说,这场骂战的规模怕是会变得越来越大,你这些天最好不要看报纸。”   “那些写文章的人什么成分都有,有些话听听就好,有些话连听听都是一种折磨。”   姚容笑了笑,道:“鹤栖的想法和陈主编一样。”   陈宛瞬间听懂了言外之意:“看来你的想法和我们两人都不太一样。”   姚容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那些人骂得越厉害,表现得越跳脚,就越说明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无比正确的。”   “所以当我看到那些骂我的文章时,我并不生气,也不觉得难过,相反,我觉得这些人很可笑,也很可悲。”   陈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观点,她好奇道:“这是为何?”   姚容:“我封建,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只接触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教导。我的封建是体现在了我的学识上。”   “当我接受到了新文化新思潮的洗礼后,我选择了反抗封建。因为我知道以前那些都是错误的。”   “那些骂我的文人学习着各种先进文化,接受着各种先进思潮,但他们的封建,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说得好!”陈宛拍案叫绝,“女人的小脚在身体,他们的小脚却在脑子,确实可笑,确实可悲。”   姚容笑了笑,又继续道:“当我看到一位优秀的女性,比如周小姐、陈主编和贝主编你们这样的人时,我会欣赏你们的气度,赞美你们的才情,感慨你们的独立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   “但有些人看到一位优秀的女性,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是性。”   “我不会因为他们骂我而瞧不起我自己,但我会因为他们言语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些态度,而瞧不起他们。”   “他们的学识确实胜我无数,可在他们站出来骂我的那一刻,他们的人品就已经输给了我。”   叶鹤栖诧异地盯着姚容,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确实是低估了她娘。   她娘从来都不是她的附庸,更不需要她一手去安排人生。   在很多时候,她娘比她清醒、勇敢、坚定。   陈宛眼眸里骤然迸发出一抹亮光,她紧紧抓着姚容的手掌,激动道:“姚女士,你写一篇文章吧。就将刚刚说的那些话写成一篇文章。”   “等到小说连载结束之后,我就将你写的这篇文章刊登在《女报》的头版头条上——我要连着刊登一个月!”   骂吧骂吧,现在这些人骂得有多厉害,等到时候,他们就会表现得有多狼狈。 第26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6   目送着陈宛上了黄包车, 姚容和叶鹤栖慢悠悠走回了家里。   脱去身上的棉袄,姚容穿着贴身的白色毛衣,倚坐在沙发上, 拿起桌上的报纸继续翻看起来, 甚至问叶鹤栖里面哪篇文章的文采比较好。   叶鹤栖:“……”   叶鹤栖觉得她娘实在是太潇洒了。   反正她肯定做不到这么风轻云淡。   姚容瞥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轻笑道:“你要是觉得他们说得不对,也可以写文章去反驳他们啊。”   叶鹤栖叹气。   这个做法她也想到了。   只是她之前也说过,她的文笔不好, 积累不够深厚,写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文章。   姚容摆事实讲道理:“你的文笔再不好,肯定也比我的好啊。但陈主编不仅跟我约稿了,还说要把我的文章刊登在头版头条上。”   对哦。叶鹤栖被姚容点醒,琢磨道:“陈主编会那么激动,一来, 娘你是事件当事人之一, 二来,你提出的论点让人耳目一新。”   姚容点头:“陈主编肯定知道我写不出什么花团锦簇的文章, 所以她要的,不是一篇文采好的文章。”   “这段时间, 这类型的文章已经够多了。”   “她要的, 就是我写出一篇真情实感,同时又观点新颖的文章。”   姚容这番话, 差不多是将答题思路都告诉叶鹤栖了。   叶鹤栖瞬间充满了自信:“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作者, 能比当事人更真情实感的。   而新颖的观点?   哼, 她也不是白白穿越的好吧。   这正好就是她的长处啊!   姚容莞尔:“那正好,接下来我们母女两可以一起写文章。”   “还要请叶老师多多指教了。”   叶鹤栖挥挥手, 谦虚道:“指教不敢当,我们这叫一起进步。”   姚容摇头一笑,继续去看报纸。   叶鹤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去厨房做晚饭,顺便琢磨自己的文章。   “有了!”   想了一晚上,叶鹤栖终于在临睡前想到了一个又好又损的点子。   ***   启事刊登第七天。   就在这场骂战的热度渐消时,北平《女报》和沪市《妇女时报》同时开始连载《火凤凰》这篇小说。   报纸打出的旗号有——   “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   “开响民国妇女离婚第一枪”   “听当事人叙述刊登离婚启事的心路历程”   “从旧式妇女到进步女性,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事人姚容和叶鹤栖将自己的真实经历改编成小说,还原当代最真实的女性婚姻困境”   ……   北平和沪市的街头,卖报的孩子背着厚厚一沓报纸,嘴里不断高呼着这些口号。   不时有人叫住报童,从他们那里买来一份报纸。   一则两三百字的离婚启事引发的轰动,绝对比不过一篇十万字小说引发的轰动。   之前那场骂战仅限于文化界,平时不太关注报纸的人是根本没有听说过的。   但现在小说出来了,还各种什么“第一枪”、“第一人”、“女性离婚”的,不少人就算是为了瞧热闹也会买下一份报纸。   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来形容,就是:这件事情原本只在圈子里流传,但现在它开始慢慢破圈了!受众群众扩大了!   毕竟这件事情,它既有思想高度,又有大众喜闻乐见的情节。即一男两女,情感纠葛,家庭狗血,豪门撕逼。   大雅又大俗。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受众,都能从小说里面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而受众群体的扩大,也让原本渐渐消停下来的骂战,以更激烈的方式,再度掀起。   之前那场骂战,更多是局限在报纸上,但这篇小说,让这件事情进入了更多青年学生的视线里。   比起许多抱陈守旧的文人,青年学生的思想无疑要更进步也更激进。   北平几大高校联合起来办了一场辩论会,讨论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而绝大多数青年学生都认为这件事情是正确的。   “有人觉得,姚女士的做法太偏激了。”   “也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论点:姚女士应该先跟男方私下达成协议后再登报广告而之。”   “但你们再仔细看看小说,想想姚女士当时面临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处境。被困在后宅的她,有什么资格平等地和男方进行协商吗?”   “也许她刚提出离婚这件事情,她和她的女儿就会被关进祠堂,被施以族法。”   “所以,在没有资格平等协商的情况下,逃跑然后登报,寻求舆论的支持,才是最为正确、最为明智的做法!”   “有时少数人必须先站出来把门踹烂,才能换来多数人拥有开窗的权力。”   辩论赛最后,一名学生领袖起身,陈述自己的观点。   而他的这番话,也帮他们辩论队顺利拿下了这场辩论赛的最后胜利。   除了举办辩论赛外,这些激情澎湃的青年学生还给报纸写文章投稿,甚至还组织着要给姚容母女捐款,担心她们逃出叶府后生活会有困难。   陈宛听说了这些风声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特意在下一期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声明,大意是:   姚容母女逃出叶府后的生活很平静顺遂,在小说最后有描写相关内容,大家不需要为她们以后的生活而担心。   看到这则声明后,青年学生们不捐款了,他们改为写读者来信,然后将读者来信寄到报社。   陈宛愈发哭笑不得,打算等小说连载完以后,再将收到的信一起寄去沪市。   北平那边的读者来信,姚容和叶鹤栖暂时看不到,但她们先看到了沪市这边的读者来信。   是《妇女时报》送来的。   足足装满了一个纸箱。   叶鹤栖坐在书桌前,如开盲盒般,随机从里面抽出一封信阅读。   信的种类五花八门。   有专门寄来骂叶鹤栖和姚容的。   这段时间,叶鹤栖的心态已经练出来了,对于骂她的,她不过一笑而过,甚至还有心思点评:“骂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但更多的,是在鼓舞她们。   又或者是说自己从小说里得到了鼓舞。   甚至还有一个女生写信问叶鹤栖能不能把那些认字小故事出版成册,她也想给她娘买一本。   这个提议,让叶鹤栖有些心动。   她将信递给姚容,询问姚容的意见。   姚容想了想,道:“我觉得很好啊,你可以问问陈主编或者贝主编,看看她们愿不愿意出版。”   “要是她们愿意的话,正好趁着小说热度还在的时候印刷售卖。”   叶鹤栖摩拳擦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我觉得她们应该会乐意的。普及汉字,让更多人学习认字,这也是她们一直想做的事情。”   而且出版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要是能出版,她就又多了一笔稿费进账。   姚容笑道:“那正好,我们两的稿子都写好了。天将文章送去报社,顺便当面问问贝主编。”   ***   这是姚容和叶鹤栖第一次到《妇女时报》编辑部。   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是,《妇女时报》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是女性。   听说了姚容和叶鹤栖的名字后,负责招待她们的工作人员热情道:“我这就去叫贝主编。”   “你们先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要是等得无聊了,报架上挂着的那些报纸都可以随意翻阅。”   不多时,贝涟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两杯刚倒好的茶水:“先喝些水,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听说了报纸的事情吗?”   姚容和叶鹤栖对视一眼。   叶鹤栖关心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贝涟神色凝重,从报架上取出今日份的《沪市日报》,“叶扶光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了《沪市日报》的头版头条上。”   “我刚刚联系了陈宛,陈宛说,《启明报》的头版头条也有这篇文章。”   “在《沪市日报》和《启明报》的副刊,还有叶扶光的好友张念钊写的一篇文章。”   “张的文章佐证了叶扶光的说辞。”   说到这儿,贝涟拧眉道:“原本小说连载到现在,舆论已经基本偏向你们了,但叶扶光和张念钊的这两篇文章,很有可能会再次逆转舆论。”   姚容接过报纸,垂眸扫了眼,顿时乐了。   叶扶光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大意是这样的:   当年要不是叶家收留了姚容,姚容怎么可能享受了二十年的大少奶奶生活?   他和姚容的这段婚姻,也许他对姚容是有亏欠的,但叶家绝对没有亏欠过姚容。   可是姚容和叶鹤栖的离家出走,还有登报离婚,甚至把家里的各种私事都刊登在了报纸上,这对叶家众人造成了很大伤害。   他的娘亲,因此病倒。   他的祖母,也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中风偏瘫了。   “你我二人的事情,为何要祸及我的家人。”   “也许在你心中,我的家人已不是你的家人。但她们还是鹤栖的祖母和曾祖母。”   “你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将鹤栖置于何地?”   “若是鹤栖的祖母和曾祖母再出什么问题,你要鹤栖从今以后如何自处?”   ……   等叶鹤栖也看完这篇文章,姚容往后翻到下一页,果然看到了张念钊的文章。   张念钊在文章里说,自己去过叶府两次。   第一次正好是启事刊登当天。   叶老夫人就是在那天中风晕倒的。   第二次就是启事刊登第十天,小说开始连载第四天。   叶老夫人亲口说了,自从姚容和叶鹤栖逃跑后,她就一直缠绵病榻。   然后在听说启事后,一口气没上来就中风了。   “说到此处,老夫人努力抬起那只因为中风而不太灵敏的左手,颤抖着给自己拭泪。”   “她对笔者说,她已经不求其它事情,只求姚容和叶鹤栖回到叶家认个错,让她重新感受承欢膝下的快乐。她一定会不计前嫌原谅她们的。”   “这样一位无辜的老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呢?”   ……   看完两篇文章后,姚容:“……”   还真是小瞧了叶扶光。   一则离婚启事和一篇小说,让舆论几乎倒向了她和叶鹤栖。   但叶扶光对于自己那堆破事避而不谈,直接另起话题,从道德层面去指责姚容。   舆论从来都是同情弱势群体的。   面对叶扶光,姚容和叶鹤栖是弱势群体。   但面对姚容和叶鹤栖,年弱体迈还中风偏瘫的叶老夫人仿佛就成为了弱势群体。   要不是姚容早就从系统那里听说了叶府的闹剧,还真有可能被叶扶光绕进去了。   “无耻!这两个人真是太无耻了!”   很快,叶鹤栖也看完了张念钊的这篇文章,气得开口骂道。   贝涟叹道:“这招是很歹毒……但以我对报纸舆论的了解,这招会很有用。国人素来看重孝道。”   毕竟叶老夫人早不中风晚不中风,偏偏这个时候中风了……   叶鹤栖咬牙切齿:“怪不得此前叶扶光一直没有写文章回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你们要做回应吗?”贝涟的目光从叶鹤栖身上,落到了姚容身上。   从看完文章到现在,姚容始终未发一言。   姚容摇头:“不用急着回应。我打算回北平一趟。”   虽然不知道姚容为什么要突然回北平,但叶鹤栖立刻道:“娘,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好。”   姚容看向贝涟,温声道:“贝主编,接下来《妇女时报》继续连载小说。”   “在小说完结当天,我会针对此事进行回应的。”   见姚容成竹在胸,贝涟也没有细问,只道:“没问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只管说。”   姚容:“还真有两件事情,是关于我们今天的来意。”   贝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对对对,我光顾着跟你们说报纸的事情,忘记问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姚容将她和叶鹤栖写好的文章交给贝涟,又将出版认字小故事的事情告诉贝涟。   “这两篇文章,我希望等我进行回应之后再刊登。”   贝涟一口应下。   ***   当天下午,姚容和叶鹤栖就坐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   她们买的还是二等座车厢。   临近年关,即使是二等座车厢里也坐满了人。   姚容和叶鹤栖对面的,是两个打扮光鲜的男人。   旅途漫长,所以不少人都带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书籍报纸,这两个男人正在看的,刚好是今天这期《沪市日报》。   “唉,关于离婚追求自由进步这点,我是很支持的。但因为追求自由进步,导致前夫的母亲和祖母病倒,这就太不应该了啊。”   “谁说不是呢。叶家再有不是,也给她们提供了吃的住的穿的,两位老太太也是她们的亲人。”   这两人的观点,其实也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观点。   叶鹤栖听到他们的发言,想说些什么,瞥了眼姚容,又给咽了回去。   姚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叶鹤栖嘴边,笑着哄道:“来来来,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叶鹤栖哭笑不得,只好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她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后,凑到姚容耳边,用气音道:“娘,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急啊?”   姚容以同样的音量回道:“因为急也没用啊。”   叶鹤栖愣了愣,旋即又气鼓鼓道:“也对,不过还是好气哦。”   姚容捏了捏叶鹤栖的脸颊:“那你再等等,到时娘帮你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之前一直都是你在大显神通,这一次,就让娘来吧。”   叶扶光敢让叶鹤栖背上不孝的骂名?   原本她还没想做那么绝的。   毕竟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叶老爷子对她一直很照顾。   但叶扶光先把事情做绝了,那就不能怪她进行反击了。   ***   一出火车站,寒风扑面而来。   姚容帮叶鹤栖围上围巾,正准备在附近找家旅馆应付一晚,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姚姐姚姐!这儿!”   周绮怀站在人群外,一边朝着姚容、叶鹤栖招手,一边努力踮着脚尖。   “是周小姐。”叶鹤栖第一时间看到了周绮怀。   姚容牵着叶鹤栖走了过去:“周小姐,你怎么来了?”   周绮怀手里提着公文包,显然是从报社那边直接赶来火车站的。   “贝主编给我们报社拍了电报,说你们要来北平,我算着时间,就特意过来接你们。”   “陈主编要处理报社的事情,不然也会跟我一起过来。”   周绮怀帮忙拎过一袋行李:“走,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别浪费那个钱住旅馆。”   姚容笑着向周绮怀道谢。   她欠了周绮怀不少人情,欠得多了,也就不差这一次了。   周绮怀的屋子正好是两室一厅。   到了目的地后,周绮怀指着客卧介绍道:“被褥这些都提前换好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吗。”   姚容道:“不用,别的东西我们都带了。”   周绮怀放下行李,解开缠在脖颈上的红色围巾:“那我们休息一下,就出去吃晚饭。”   “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客。”姚容道。   周绮怀莞尔:“我还一直欠着你和鹤栖的一顿饭呢。”   姚容也回想起了初见时的场景,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出门时,姚容向周绮怀打听这两天报纸上的舆论情况。   周绮怀摇头:“不是很好。”   “这样。”姚容点头,对周绮怀道,“一会儿吃完饭,我打算去找人问一些情况。”   叶鹤栖从后面蹦出来:“找什么人?”   周绮怀也问:“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姚容点头:“当然可以,我要找的人,跟叶扶光写的那篇文章有关系。”   ***   姚容要找的第一个人,是伺候过她很多年,然后告发了她的王妈。   在告发了姚容以后,叶老夫人答应王妈,会将王妈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但调是调了,叶老夫人没有给王妈任何赏赐,也没有给王妈上涨薪水。   也就是说,王妈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甚至因为她刚到叶老夫人的院子,没什么固定的工作,还经常被喊去给叶老夫人擦拭身子。   叶老夫人本就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中风之后,叶老夫人的脾气就愈发古怪了。   叶扶光和叶耀祖在她面前都讨不了太多好,王妈这个佣人更讨不了好。   一段时间下来,王妈真是叫苦不迭。   这天,王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正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妈还以为是自己丈夫忘记带钥匙了,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去开门。   结果大门一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王妈脸上露出一副见鬼般的神情:“夫夫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姚容道:“我是专程回北平来找你的。”   这一句真话,险些把王妈吓得脸色大变:“夫人,我真没想到告发你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啊……我这些天也很后悔……”   姚容看着王妈,淡淡道:“告发我之后,你应该过得很不好吧。”   要是过得好,怎么可能会心生后悔。   她不需要对王妈做什么,王妈已经为此事付出代价了。   王妈面色一苦,又小心翼翼道:“那夫人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姚容也懒得纠正王妈的称呼,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告诉我,在我离开叶府后,叶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叶老夫人到底是被谁气得中风的。”   王妈脸色大变,反手就要关门。   周绮怀一看王妈这反应,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门。   王妈急得想要伸手去推周绮怀。   姚容道:“你当初告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一次你要是愿意将消息透露给我,我可以根据你的爆料程度,给予你相应的钱财。”   自从王妈来到她身边伺候,她从来没有亏待过王妈。   毕竟以原身的性格,也不可能打骂王妈。   但王妈还是为了利益告发了她。   那这一次,王妈自然也可以为了利益告发叶家。   果然,在姚容的话音落下后,王妈脸上一瞬间布满了笑容:“夫人,小姐,还有这位姑娘,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这么大,你们别站在风口上。” 第26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7   一进屋里, 姚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零散钱币,将上面几张塞给王妈:“开始说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撒谎。”   实实在在的钱攥在手里, 王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夫人放心。”   稍微整理了下思绪, 王妈从姚容和叶鹤栖逃跑之后说起,很快就说到了叶老夫人晕倒中风的那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厅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人说是老爷气晕了老夫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有人在瞎说,但老夫人醒来发现自己偏瘫之后,对老爷发了很大一通火。”   即使是在自己家里, 王妈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番,生怕隔墙有耳。   “老爷带着文夫人和耀祖少爷跪在老夫人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没敢喝……”   “耀祖少爷哪儿受得了这个苦,晕了过去。”   “老夫人以前多疼耀祖少爷啊, 但那天听说耀祖少爷晕倒后, 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王妈停住了话音,眼巴巴看着姚容和她手里的钱。   姚容又将几张纸币塞给王妈:“叶老夫人是何时才松口见叶扶光的?”   王妈回忆了下:“好像是过了七八天吧。”   姚容给了她一个参考目标:“张念钊去见老夫人那天, 距离老夫人同意见叶扶光,过去了多久?”   王妈震惊地望着姚容:“……老夫人松口见老爷的第二天, 老爷就带着张先生过来探望老夫人了。”   心中的一个疑惑得到解答, 姚容朝着王妈点头:“你继续。”   王妈盯着剩余那沓钱,咽了咽口水:“这些天我一直在伺候老夫人洗漱, 帮老夫人擦拭身子。”   “夫人, 你将这些钱都给我, 我把我偷听到的话都告诉你们。”   姚容直接将钱放到了桌子上。   当王妈伸手来拿时,姚容用胳膊挡住了王妈的手:“钱先放在那里, 你说完再拿。”   “好好好。”王妈喜笑颜开,越发觉得姚容大方。   为了讨好自己的大主顾,王妈将自己偷听到的事情全盘托出。   姚容、叶鹤栖和周绮怀三人互相对视。   通过叶老夫人的那些话,事情真相已经很明显了,气晕叶老夫人的人就是叶扶光。   一开始叶老夫人是不愿意原谅叶扶光,也不愿意配合叶扶光的。   所以前期叶扶光一直没有进行回应。   后来叶扶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叶老夫人,让叶老夫人配合他在张念钊面前演了一场戏。   才有了张念钊的那篇文章。   打听完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姚容三人起身离开王妈家。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周绮怀问。   姚容抬头看了眼天色:“我打算再去找一个人问问。”   “找谁?”   “找门房。”   她在叶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叶府佣人们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挑选出来的人,都是能用钱撬开嘴巴的。   所以很快,门房也开了口。   他能提供的信息没有王妈那么细致,但他说的话也从侧面佐证了王妈的话。   从门房那里离开后,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姚容三人坐着黄包车回了住处。   周绮怀原本想跟姚容讨论一番,但余光瞥见姚容和叶鹤栖脸上的疲惫,立刻改口。   “姚姐,鹤栖,你们快去洗漱,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有什么事情我们等明天再说。”   姚容笑了笑,点头应好。   反正该弄清楚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也不急于一时。   直到第二天清晨,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时,周绮怀才开口问道:“姚姐,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拆穿叶扶光,让大家看清叶扶光的真面目呢?”   想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叶扶光的真面目,就需要有人证。   但王妈和门房愿意站出来帮她们作证吗?   以王妈和门房贪财的性格,要是她们给的钱足够多,说不定两人真愿意。   但她们这么做,和收买证人有什么区别?   要是叶扶光说王妈和门房被她们收买了,是在做假口供,她们又该如何应对?   以叶扶光无耻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这么做。   事情要是沦落到那一步,就真的是一地鸡毛,怎么扯都扯不清了……   听着周绮怀的分析,姚容不时点头表示认可:“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叶府的佣人出来给我们当证人。”   叶鹤栖用油条蘸了豆浆,狠狠咬了一大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娘,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肯定想到办法了对吧。”   周绮怀迫不及待道:“是啊姚姐,不让叶府的佣人当证人,那我们要找谁当证人。”   姚容也不再吊她们胃口,直接道:“找一个说话足够有份量,与叶扶光关系很好,又与此事有所牵扯的人。”   周绮怀愣了愣,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   有这种人吗?   “你认识张念钊吗?”姚容突然问周绮怀。   周绮怀恍然,原来姚容说的人是张念钊。   张念钊是北平大学文学系的老师,又是《启明报》的投资人之一,在北平文化界的名声很大。   而且众所周知,张念钊是叶扶光的好友。   在叶扶光登报指责姚容的时候,张念钊也写了一篇文章声援叶扶光。   如果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突然反水,站到了姚容身边反锤叶扶光,他的证词,确实会比王妈、门房他们的证词更有可信度。   “我认识他。”   虽然不喜欢张念钊,但周绮怀对张念钊的观感并不算差。   ——当然仅限于张念钊发表那篇文章之前。   看到张念钊发表的那篇文章后,周绮怀是火冒三丈,直接认定张念钊和叶扶光是一丘之貉。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姚容问道。   周绮怀想了想:“这个人,书呆子气很重,为人也有些迂腐。”   姚容莞尔:“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周绮怀也跟着笑了下,话锋一转:“但——这人很大方。”   “别看《启明报》现在是北平有名的大报,但在几年前,《启明报》的销量差到险些要办不下去了。”   “最后是张念钊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启明报》主编,这个报纸才顺利办了下去,一步步走到今天。”   “因为此事,张念钊在北平文化界的名声很好。”   姚容点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   “姚姐是想说服他吗?”周绮怀已经明白了姚容的意思。   姚容:“张念钊显然是被叶扶光和叶老夫人联起手来忽悠了,你觉得他要是知道真相后,会反过来帮我们吗?”   周绮怀也不能保证,但:“可以试一试。”   叶鹤栖吃完油条,喝完豆浆,举手道:“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她不认识张念钊。   但她初中学过张念钊的现代诗,还从老师那里吃到过张念钊的瓜——   身为北大老师,《启明报》投资人,还写过不少有名的小说和散文……   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和贫穷沾不上边的文人,居然被骗子骗光了所有积蓄……   要是张念钊愿意帮她娘作证的话,她一定会教对方几手防诈指南。   要是不愿意……   哼哼,被骗子骗光积蓄,是你小子命中该有此劫!   ***   《启明报》编辑部。   临近年关,大学基本都放假了,张念钊这个老师不需要每天去大学上课,就每天往报社跑。   这天,张念钊和前几天一样,正在整理其他人对于离婚一事的投稿,就见副主编快步来到他面前。   “文涛,你猜猜谁来找你了?”   张念钊茫然抬头:“谁来了?难不成是志明兄过来了?”   “是《女报》的周小姐,她想请你出去一叙。”   张念钊先是一愣,旋即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紧张道:“周小姐来找我做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出去,别让周小姐久等了。”副主编直接接手了张念钊的工作。   张念钊局促地走到周绮怀面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绮怀就先一步道:“姚姐和鹤栖回北平了,她们想见你,跟你说些事情。”   张念钊眼眸微微睁大:“好,她们在哪。”   虽然与叶扶光认识了很多年,但张念钊从未见过姚容,也从未见过叶鹤栖。   看到姚容的时候,张念钊发现,对方与叶扶光口中描述的那个旧式女子完全不一样。   也许连叶扶光亲自来到这里,都未必能在第一眼认出姚容。   姚容与张念钊没有交情,所以开门见山:“张先生,冒昧打扰。我找到你,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   “希望你能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听我将事情慢慢道来。”   随着姚容娓娓道来,张念钊的心情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我会想办法去证实这件事情的。”沉默许久,张念钊哑声道。   姚容点头,温声道:“如果张先生证实了这件事情,你可以随时来《女报》找我。”   张念钊失魂落魄,离开咖啡厅,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   凛冽如刀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张念钊面颊生疼。   这种疼痛感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坐在黄包车上,一会儿想着叶扶光和叶老夫人跟他说的话,一会儿想着姚容和周绮怀跟他说的话,只觉脑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信谁的。   思索片刻,张念钊决定再去一次叶府,再去探望一次叶老夫人。   于是张念钊对黄包车夫道:“师傅,不去《启明报》编辑部了,去西风巷。”   到了西风巷,张念钊在巷头胡乱买了一些水果,提着水果走进胡同里。   ***   叶扶光这些天并不好过。   一方面,他要承受来自叶老夫人的怒火;   另一方面,他还要想办法平息报纸上的骂声。   为了安抚好叶老夫人,叶扶光跪也跪了,劝也劝了,但始终没能让叶老夫人消气。   后来叶扶光一咬牙,跟叶老夫人说,从此以后他不回沪市了,就留在北平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让叶老夫人能享受承欢膝下的快乐。   叶老夫人这才勉强消了些气,同意配合叶扶光演一场戏糊弄张念钊。   可是,叶老夫人这边总算消停了,文翠那边却直接炸了。   这段时间文翠被折腾得不轻,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忍到过完年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结果叶扶光现在说,他以后都要留在这里,都不走了!?   那她岂不是也必须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   一想到这,文翠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更让文翠窒息的是,因为叶老夫人不能再受刺激,所以她在叶老夫人面前根本不敢再闹一点脾气。   叶老夫人都中风了,脾气依旧没有收敛,甚至因为生病,她的脾气愈发大了。   没错,虽然同意了叶扶光的请求,也愿意再见叶扶光了,但叶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已经心生芥蒂。   只要看到自己活动不便的手,叶老夫人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用温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叶扶光。   她将叶扶光困在北平,既有一家团圆的心思,也存着几分报复的意味。   你们不是都不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吗?   好啊,那你们就别想再甩开我,独自去沪市逍遥快活了。   反正在哪里的报社工作不行?   就像姚容那女人说的,就非要去沪市吗,留在北平又有什么区别呢。   ……   没有了姚容和叶鹤栖夹在中间受气当缓冲,这一家子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张念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敲响叶府大门的。   当门房过来禀报时,叶扶光眉心紧紧蹙起,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他怎么又来了?”   门房道:“回老爷话,张先生说他是过来探望老夫人的,我看他手里提着水果。”   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叶扶光也不可能将张念钊拒之门外,但想到屋内又在闹脾气的叶老夫人,叶扶光只觉心烦意乱。   这种心烦意乱挥之不去,所以当叶扶光见到张念钊的时候,面上也露出了几分。   “志明兄有心事?”张念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他的演技实在糟糕,好在叶扶光这会儿心里也存着事,压根没有注意他:“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了,许久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所以有些走神。还望文涛兄见谅。”   “志明兄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张念钊余光落在叶扶光身上,故意道,“我看报纸上有很多人都在声援你。”   叶扶光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笑容:“还要多谢文涛兄伸出援手。”   张念钊笑了笑。   叶扶光又看向张念钊手里那些水果:“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水果啊。”   “这不是想着探望老夫人吗。”张念钊直接道,“志明兄,能不能让我去看看老夫人。”   叶扶光当然不愿意了,连忙说叶老夫人在休息,不方便被打扰。   张念钊不肯放弃:“是这样的,有很多读者都在写信关心老夫人的身体。我想着来探望探望老夫人,如果可以的话,回去之后再写一篇文章。”   叶扶光自然而然地认为:张念钊再写的这篇文章,也同样是为了声援他的。   所以纠结了一下,叶扶光还是点头答应了:“这样,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没有。”   他得再去安抚一下叶老夫人,让叶老夫人好好演,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什么马脚。   “行,志明兄你去吧。我可以去庭院散散心吗?”张念钊趁机提出了一个要求。   “没问题,一会儿我去庭院寻你。”   到了庭院后,张念钊仿佛不经意般,与修剪花草的花匠聊天,问起府里的一些情况。   因为他一直在旁敲侧击,花匠也没有多想,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   张念钊心头一沉:花匠的说辞,都能跟姚容的说辞对上。   “文涛兄,好了,老夫人醒了,我带你过去。”就在这时,叶扶光回来了。   见到叶老夫人后,张念钊一边跟叶老夫人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叶老夫人和叶扶光。   之前他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联想,所以就算察觉到了叶老夫人和叶扶光之间的气氛不对,也没有怀疑。   但这回,张念钊能明显感觉到很多违和的地方。   他唇角微微泛苦,决定再来一记猛药:“志明兄,我难得过来一趟,又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得留我吃一顿饭啊?”   “……”叶扶光尴尬道,“是是是,肯定得留。”   “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耀祖了,到时让嫂子和耀祖也一起过来陪老夫人用饭啊。”   叶扶光:“……”   叶扶光咬牙道:“好,我这就让厨房去安排,多做几道你喜欢的菜色。”   当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违和感就更重了。   就仿佛是……   关系已经破裂的一家人,在张念钊这个外来人面前,试图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   但因为大家的演技都很拙劣,所以便显得这出戏码破绽百出。   这一顿饭,所有人都是食不下咽。   包括张念钊。   到最后,他几乎是逃一样逃出了叶府,坐上黄包车。   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话到嘴边,张念钊跟车夫道:“去《女报》编辑部。”   ***   华灯初上,《女报》编辑部里依旧忙碌。   周绮怀还在检查明天要发行的报纸,确定排版无误后,她将报纸递给同事:“让印刷厂那边开始印刷吧。”   “好,这回印刷多少份。我们今天印的两万一千份都卖光了。”   周绮怀唇角的笑愣是没能收住:“都卖光了?那这样,直接印两万四千份。”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周绮怀走出院中透气,结果余光扫见一道人影在报社门口鬼鬼祟祟。   她眉心一拧,高声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三分钟后,周绮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张念钊,将一杯热茶递给他,颇为无语:“人都到门口了,还杵那傻站着干嘛。”   “唉。”张念钊捧着热茶,长叹口气,满脸落寞。   周绮怀顿时凑到一旁,脸上浮现出吃瓜的神采:“你查证得如何了?”   “唉。”张念钊又是一声长叹。   周绮怀:“……”   “你为对方摇旗呐喊,是因为你确实将对方当成了好友。殊不知对方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为这样的人伤心难过,实在是不值得。”   姚容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   随后,姚容和叶鹤栖拎着吃食走了进来。   她们两人刚刚不在,是出去给大家买好吃的了。   张念钊:“……”   张念钊局促地站起身,努力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颓废难过。   并非是被姚容的三言两语给安慰到了。   而是张念钊突然意识到,他在姚容和叶鹤栖面前,没资格露出这种被伤害、被辜负的姿态。   真正被伤害、被辜负的,是姚容和叶鹤栖。   她们才是受害者。   叶鹤栖走到张念钊面前,叉腰问:“你现在知道谁对谁错了吧。”   张念钊点头,对姚容和叶鹤栖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没调查清楚情况,就发表了那样一篇文章……因为我的错误,对你们的声誉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我在这里向你们郑重道歉……”   正在分发食物的姚容回过头,淡淡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张念钊苦笑,旋即就听到姚容道:“但你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我明白了。”张念钊深吸一口气,“我今晚回到家,就立刻着手写澄清文章。”   丢下这句话,张念钊向众人点头致意,起身重新走入黑暗。   姚容看着张念钊远去的背影,心念一动。   她对周绮怀道:“周小姐,我想要重新修改一下《火凤凰》的大结局。”   之前的小说大结局,停在了刊登离婚启事这件事情上。   但这次,姚容想要往前续写一点,补上一个更好的结局。   ***   不少读者一大清早就跑去报刊亭买最新一期《女报》,没走出几步路,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   第一时间映入他们眼帘的,竟然是一篇澄清文章!   还是一篇来自张念钊的澄清文章!   “怎么回事!”   许多一直在关注此事的读者都愣住了。   “张念钊前几天不是还发了文章炮轰姚容吗,怎么现在就在帮姚容说话了。”   “是啊,我记得张念钊是叶扶光的好友啊。”   “这这这……张念钊说他之前被叶扶光蒙蔽了,叶老夫人其实是被叶扶光气晕中风的!?”   “所以张念钊是被叶扶光当枪使了?”   “不仅仅是张念钊……”有人喃喃自语,“这几天来,有多少人站出来帮叶扶光说话,就有多少人被叶扶光当枪使了。”   还有人气得直接将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好啊好啊,亏我之前还那么真情实感地帮叶扶光说话,结果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背叛妻子,欺骗好友,气病祖母,甚至还要将锅甩到自己十四岁女儿的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叶扶光做不出来的!我呸,我为文坛有叶扶光这样一个人而感到羞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篇澄清文章,不仅刊登在《女报》上,也刊登在《启明报》上。   无论是那些原本就不支持叶扶光的,还是那些原本就支持叶扶光的,又或者是那些原本不支持但被蒙蔽之后转变了阵营的。   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都出离愤怒了。   我们是来吃瓜的,结果你这个混账玩意把我们当猴耍是吧!   好好好,真有你的!   与此同时,叶府里,叶扶光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当他看清文章上的内容后,叶扶光一口气没上来,这回是真的气晕了过去。   倒在地上之前,他心里只回荡着这样一个念头:当初他的直觉竟然真的对了,这场骂战交给张念钊,他果然身败名裂了…… 第26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8   叶扶光的直觉确实非常准确。   张念钊这篇文章, 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   这种愤怒的唯一出口,就是叶扶光。   所以很快,叶扶光被众人的怒火淹没了。   为了与叶扶光划清界限, 证明自己和叶扶光不是一类人, 不少曾经无比支持他、为他写文章摇旗呐喊的文人,直接调转枪|口,成为了炮轰他的主力。   #两面三刀#   #无耻之尤#   #不忠不孝之徒#   甚至还有人将叶扶光定性成了#文坛之耻#。   这些标签牢牢贴在了叶扶光的身上,从今往后,只要有人想到他的名字, 就会连带着想起这些丰富多样的前缀。   虽说张念钊只写了一篇澄清文章,后续并没有写其它文章炮轰叶扶光,但叶扶光还是将所有的帐都算到了张念钊头上。   他一头冲进《启明报》编辑部,直接拎起张念钊的衣领,神色癫狂:“张念钊,我这些年对你也不算差吧, 你为什么要帮姚容害我?”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沪市日报》那边联系上我, 说我不适合再担任副主编一职!”   “我的名声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 这全都是因为你写的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张念钊被勒得有些生疼,他微微皱着眉头, 看向叶扶光的眼神十分冷漠。   “你在利用我的时候, 就应该想过事情曝光的后果。”   “真正害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叶扶光气得捏紧了拳头, 向张念钊砸去。   两人的距离太近, 张念钊躲不开这一拳, 被锤得结结实实。   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无名怒火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大喝一声向着叶扶光扑了过去,与叶扶光扭打成一团。   这里是张念钊的地盘,就算张念钊再不会打架,也不可能吃多少亏。   反观叶扶光,在周围人过来劝架时,他不知道被谁踩了好几脚,也不知道被谁的手肘撞了好几下。   等到两人彻底被拉开时,张念钊除了头发、衣服有点凌乱外,没有任何负伤。   叶扶光却疼得直不起身来。   “你们……你们……”   “你走吧。”张念钊冷冷下了逐客令,“如果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纠缠,影响到报社正常工作的话,明天你又能在《启明报》的头版头条上看到我写的文章了。”   叶扶光面色一僵,却终究不敢再闹下去。   《启明报》可不是什么小报,将这里的人得罪光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情没有登报,但还是小范围流传了出去。   《女报》那边也听说了。   周绮怀把它当做笑话告诉姚容和叶鹤栖:“不少人都说叶扶光是文坛之耻,所以《沪市日报》那边不敢再聘用他了,害怕有他在,会降低其他文人对《沪市日报》的认可度。”   背上这样的名声,就算叶扶光再有能力,以后也不可能会有大报社愿意聘用他。   当然,要是叶扶光愿意“自降格调”,去一些不入流的小报,肯定也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其中落差,才是最折磨人的。   名声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抛妻弃女,孕期出轨……这种人品上的瑕疵并不足以让叶扶光身败名裂。   因为这并不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   但叶扶光的举动得罪了文坛众人,反倒让他被整个文坛除名了。   对于叶扶光的下场,叶鹤栖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从她和她娘逃出叶府后,她和那家人就再无瓜葛。   “像叶扶光这种毫无气节的文人,多一个少一个,于国于民都没有区别。”   姚容轻笑了下,给出最后结论:“吃了这样的大亏,叶扶光那边应该不敢再做什么了。”   “周小姐,从明天开始,《女报》不要再刊登有关叶扶光的事情了,我们需要将大众的关注点,重新拉回到小说上,拉回到女性离婚这件事情上。”   她并没有因为叶扶光闹出的这些糟心事,就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打脸叶家,解决叶扶光,只是她顺带要做的事情。   她真正的目的,是通过登报离婚和《火凤凰》这篇小说成为女性榜样,借此激励更多女性。   ***   启事刊登第十五天,小说连载第九天。   一夜之间,其它报纸还在骂叶扶光,但作为这场骂战主阵地的《女报》和《启明报》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声音。   这两个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留给了叶鹤栖写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里,叶鹤栖聊到了自己的婚姻观。   一名十四岁的少女聊起这样的话题,总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刚开始阅读这篇文章时,不少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可随着文章的深入,不少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时代。”   “这里有最进步的思想,最激昂的青年,也有最落后的习俗,以及被落后习俗困住的一代又一代人。”   “先进与落后,从来都是割裂的。”   “先进的人与落后的人结为夫妻,这场婚姻也必然是割裂的。在所有人看来,这样的两个人是完全不匹配的。”   叶鹤栖成为了一名预言家,她在文章里,预言了未来很有可能会出现的诸多婚姻现象。   这些现象的发生,必然有其时代原因。   叶鹤栖没有去抨击这些现象。   她只是以自身为例。   以这样一对夫妻的女儿的身份,去谈论自己对这些现象的看法。   “……如果我决定去改变这个世道,那我要改变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的母亲。”   “我希望尽我所能,让她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她拥有自由,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希望她活得清醒。能为自己而活。”   紧接着这篇文章的,是《火凤凰》的连载剧情。   今天的剧情正巧连载到叶鹤栖教姚容写字,带姚容去逛街,陪姚容阅读《女报》。   两相结合之下,不少人都大受震动。   著名作家金风醉为此特意写了一篇文章,表示自己对姚容和叶鹤栖的支持。   两天后,《火凤凰》迎来大结局。   《女报》和《启明报》的头版头条,都是姚容所写的那篇文章。   她那句“我的封建在学识,他们的封建在骨子”振聋发聩。   而大结局里,在刊登了离婚启事,被铺天盖地的骂声包围后,主人公没有愤怒。   她坐在煤油灯旁,提笔写下一首诗。   这首诗是鉴湖女侠秋瑾的《秋海棠》: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藉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   姚容和叶鹤栖的人生还在继续,所以小说的结局注定只能停留在她们人生的某一时刻。   读者对此并不意外。   真正让许多读者感到诧异并为之赞叹的是,姚容写下的这个结局和引用的这一首诗。   这是一首吟咏秋海棠的佳作,大意是秋海棠千姿万态,只在秋季开花,既不凭借春光的温暖,也不依靠春雨的滋润,而是像威武的斗士一样,勇敢地在凉秋晚风中傲然开放。[注]   秋瑾身为女子,却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积极投身革命,最终英勇就义。   她写这首《秋海棠》,是为了托物言志。   小说主人公引用了秋瑾的这首《秋海棠》,既是在表明志向,也是在对过去那些骂声进行回应。   ——随便你们骂吧,我会像个英勇的斗士一样,无惧任何骂声。   这让小说在戛然而止之余,又给人留下了无尽遐想之意,进一步拔高了小说的整体立意。   许多原本对小说无感的文人,都因为这个结局,而提高了自己对小说的评价。   张念钊在沉寂了很久以后,也特意就这个结局写了一篇文章,在文章里称姚容为“反封建斗士”。   不少人都引用了张念钊的这个说法。   就连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都特意写了一篇文章,鼓励更多女子向姚容学习,并将她称为女性楷模。   甚至还将刊登离婚启事这件事情比喻成了一场战争。   “她进行了一场非常伟大的战争。”   “这场战争不见血,不动刀,但它比刀光剑影还要激烈。因为它是为了权利和真理,为了解放和自由而战。”   除了夸奖姚容外,陈先生还夸奖了《女报》。   “它让更多人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听到了女性的诉求。”   “也许这样的声音无法叫醒众人,也无法改变现状,但呐喊一定是有意义的。这个时代太缺少这样的呐喊了。”   当然,陈先生也没忘记夸叶鹤栖。   “她对婚姻的理解,十分让我震惊。”   “她和她的母亲相互拯救,《火凤凰》不是属于姚容一人的赞歌,而是属于她们母女的战歌。”   “她的母亲是一位斗士,而她是一位勇士。”   最后,陈先生说:“这场战争的影响,也许要在很久以后才能体现出来。但当以后的人们重新回顾这段历史时,他们一定不会忘记今时今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忘记了她和她们。”   ***   “竟然连陈先生都被惊动了。”报社里,周绮怀激动道,“陈先生还夸我们了!”   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荣幸之色。   就连素来沉稳的陈宛,唇角也都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但要说现场最激动的,还得是叶鹤栖。   叶鹤栖捂着自己的胸口,激动得耳朵脖子全部都红了。   天天天啊,她居然被陈嘉佑陈先生点名道姓夸奖了!   还说什么她是勇士!!!   这可是陈先生啊。   这可是历史书上大名鼎鼎,对新中国做出过许多卓越贡献的陈先生啊。   姚容笑问:“就这么惊喜吗?”   叶鹤栖用力点头:“不仅仅是惊喜,还是荣幸。”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娘说。   但她身为一个后世人,对陈先生这样的开国功臣,充满了尊重和濡慕。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刚想说些什么,陈宛就举着报纸道:“今天这么高兴,我请大家去吃羊肉汤。”   众人鼓掌:“陈主编破费了!”   陈宛道:“应该的应该的,过去那大半个月大家都累坏了,《女报》的销量能够提升这么多,离不开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和贡献。”   周绮怀起哄道:“陈主编,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一顿羊肉汤可不够啊。”   叶鹤栖跟着起哄:“就是,报纸销量提升了这么多,也让我们大家都沾沾喜气啊。”   陈宛笑容满面,顺着她们的话道:“行行行,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包大红包,这个喜气够了吗!”   听到有大红包,众人的掌声顿时更响亮了。   吃饭时,陈宛问起姚容接下来的打算:“经过这些事情后,叶家肯定不敢再对你们做什么了,你们要不要搬回北平住?”   姚容想了想,摇头道:“北平有北平的好,沪市有沪市的好,既然都在沪市落脚了,就在那里多住两年吧,等鹤栖读大学了再换城市也不迟。”   与陈宛聊完,姚容又去找到周绮怀,跟周绮怀说了明天要回沪市的事情。   “啊?”周绮怀惊讶又不舍,“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北平过年呢。过年那段时间我要回老家住,我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可以继续留在里面住。”   “不了,我和鹤栖已经商量好了。”   姚容婉拒了周绮怀的好意。   比起留在周绮怀的房子里过年,她们母女更希望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年——虽然说沪市的房子是租的。   周绮怀知道她们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劝。   吃完午饭,几人从小饭馆步行回报社。   远远地,几人就看到张念钊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报社门口。   周绮怀问:“你怎么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张念钊的目光落在姚容身上:“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姚容唇角微弯:“你写的那两篇文章,让我看到了你的诚意。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张念钊早就猜到姚容不会收,所以他买的赔礼,除了几盒糕点,剩下的都是给叶鹤栖的:“这些都是我给鹤栖的见面礼。你们要是不收下,我拿回去了也用不上。”   在张念钊的坚持下,姚容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些东西:“你买的糕点有点多,要是不介意的话,进来一起喝杯茶,吃完糕点再回去吧。”   张念钊笑着应了声好。   众人围坐在一起喝茶。   叶鹤栖特意坐到了张念钊的身边:“张先生,我不白收你的见面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张念钊话里带着一些哄孩子的意味:“好啊,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叶鹤栖清了清嗓子。   别人说故事,都是以“从前”开头。   叶鹤栖的这个故事,却是以“未来”开的头。   “在未来,会有一个可恶的骗子和一个善良的傻子。”   “骗子说,北方有一个县城遭了大灾,当地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求傻子发发善心,捐些钱,让老百姓能填饱肚子。”   “于是那个傻子在没有查证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现钱都给了骗子,还将自己的资产变卖了凑钱给骗子,甚至还想要发动募捐继续凑钱。”   “直到有人提醒傻子,那个县城没有遭了灾,傻子才发现那个人是骗子。当他想要去找骗子算账的时候,骗子早就已经带着他的全副身家不知道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张念钊哈哈大笑:“这傻子是不是缺心眼啊,连这种谎话都能骗到他。”   叶鹤栖满是怜悯地看着张念钊,看在那些见面礼的份上,她说了句好话:“也不能这么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出发点是好的,但太笨了。”张念钊笑得更大声了。   其他人听到了张念钊的话,好奇问他们在聊什么。   张念钊将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地复述给众人。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屋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等张念钊笑够了,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扭头问叶鹤栖:“鹤栖,你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讲这个故事?”   “没什么。”叶鹤栖拍拍张念钊的肩膀,起身道,“反正你记住就行。以后要是有机会了,多读各种诈骗故事,再学习一些反诈技巧,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第26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9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相聚过后,姚容和叶鹤栖再次坐上了从北平前往沪市的火车。   只是与上一次的匆忙慌乱不同,这一次, 她们是在几位朋友的相送下离开的。   手里还提满了朋友们送的各种礼物。   火车抵达沪市时, 已是大年三十早晨,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过年的热闹和喜庆之中。   姚容母女叫了辆黄包车,让车夫将她们送到楼下。   在车夫准备拉车离开时,姚容叫住了他,给他递了两块包装好的糕点:“师傅, 这是北平的特产,您带回去尝尝。”   “哎呦,这……”车夫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使得,这东西肯定很贵吧。”   叶鹤栖笑吟吟道:“师傅, 快拿着吧, 今天是除夕,您也早点收工回家过年。”   “再接一单生意我就收工回家了。”车夫连声道谢, 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压碎了。   “我们也回家吧。”姚容扭头对叶鹤栖道。   “好嘞!”叶鹤栖一口气冲上四楼, 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 又折返回去帮姚容拎东西,“娘, 我帮你拿。”   两人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屋子里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放好东西, 两人开始分工。   一个在家打扫卫生,一个出门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   紧赶慢赶, 终于还是在入夜前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叶鹤栖将周绮怀送的红酒拿出来,拔开红酒塞子,盛了两杯酒。   她重新盖好塞子,将其中一杯推到姚容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娘,我们来碰杯,庆祝那些让我们不开心的人和事,从此远离我们了。”   姚容笑着与她碰杯:“喝完这杯就不能再喝了。”   叶鹤栖一口气干完了杯里的酒,豪迈地挥挥手:“知道知道,我也不爱喝这玩意。”   吃完年夜饭,姚容在厨房里洗碗,叶鹤栖在客厅里整理周绮怀她们送的临别礼物。   整理着整理着,叶鹤栖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叶鹤栖下意识看了眼沙发对面的墙壁。   ……好像是缺了春晚的背景音。   以前住在孤儿院的时候,每逢除夕,院长总会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虽然叶鹤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春晚,但早已习惯了将春晚当做背景声音,也习惯了跟着春晚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在发什么呆呢?”   姚容洗好碗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到叶鹤栖呆愣愣地蹲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顶帽子。   叶鹤栖回神,懊恼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过年安静了点。”   “在家肯定安静啊。”姚容擦干手上的水,将桌面上的一袋鸡蛋饼塞给叶鹤栖,“拿去分给楼下的孩子们,有他们在你身边起哄,你别嫌吵就好。”   叶鹤栖唇角微弯:“也对,那我下去晃一圈再回家。”   看着叶鹤栖兴冲冲要往楼下跑,姚容连忙叫住她。   叶鹤栖回头:“娘,还有什么事吗。”   姚容将围巾和帽子递给叶鹤栖:“穿好了衣服再出去,外面可不比家里暖和。”   叶鹤栖盯着围巾和帽子看了许久,才认命地接了过来。   是不是大人们都觉得,过年穿红色衣服比较喜庆?   不然为什么陈主编送她的帽子,周小姐送她的围巾,还有张念钊张先生送她的棉袄,甚至是她娘新给她买的头绳……   全部都是大红色!!!   心里这么吐槽着,叶鹤栖脸上却满是笑意。   她将所有长辈对她的祝福穿在身上,抱着那袋饼干,兴冲冲地跑下了楼。   因为跑得太快,她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脸颊也染上了兴奋的红晕。   姚容抓了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站在窗边看叶鹤栖。   叶鹤栖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像个孩子王一样,鲜活又灵动,在黑夜里仿佛一朵幽幽绽放的秋海棠。   《火凤凰》的所有读者,也包括叶鹤栖自己,都认为姚容在小说末尾引用那首《秋海棠》,其实是在借秋海棠来自比,借诗歌来表达志向。   但只有姚容自己清楚,她并非是用秋海棠来自比,而是将叶鹤栖比作了秋海棠。   也许现在的叶鹤栖,依旧无法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但她已经通过此前种种,展示了自己所具备的才能。   迟早有一日,她会像诗中的秋海棠一样,在这个时代,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华。   楼下,叶鹤栖将饼干分得差不多了。   像过去在孤儿院一样,她拿起袋子里最后一块饼干,一边吃着一边蹲到了角落里,看着那些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们边吃着饼干边嬉闹成一团。   各种欢声笑语传入耳里,这下倒是不安静了,却又实在是过分嘈杂了。   叶鹤栖笑叹,咽下嘴里的饼干,无聊地抬起头来。   她眼前的这栋楼房,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   叶鹤栖定睛细看,瞧见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站在窗边,似乎是正在低头瞧她。   叶鹤栖有些不确定,试探性地抬起手,朝着楼上的人招了招。   没有得到回应。叶鹤栖失望地放下了手。   但她的手刚放到一半,楼上的人就抬起了手,朝她用力地招了几下:“要回家了吗?”   “要!”叶鹤栖大喊了一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如离弦之箭般冲上楼梯,噔噔噔跑到四楼。   还没来得及敲门,大门就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怎么跑得那么急?是冷到了?”   叶鹤栖摇摇头,裹挟着一股长时间待在室外的凉意,扑进姚容温暖的怀里。   姚容猝不及防,被叶鹤栖带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站稳了身体,一边关上门,一边抱怨道:“我身上原本多暖和啊,现在也变得跟你一样凉了。快松开。”   叶鹤栖笑嘻嘻地抓住姚容的手:“我不要,我要娘你帮我暖手。”   姚容白了她一眼,却也没有甩开,将她的两只手都捂在一起。   叶鹤栖眼眸弯弯,里面闪着撒娇得逞的喜悦。   她好像还是会经常想起现代生活,也经常会怀念现代生活。   但她已经没有那么抗拒民国的一切了。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代——   这千家万户亮起的灯火里,才会有一盏是为她而留的。   ***   大年初二,《妇女时报》的贝主编提着礼物上门拜年。   除了拜年外,贝涟还有另一件事情。   她将文化沙龙的邀请函递给姚容。   “这段时间,你在沪市文化界声名鹊起,不少人都想要与你结交一番。他们联系不上你,就将邀请函给了我,拜托我进行转交。”   文化沙龙的时间在一周后,姚容道:“我初来沪市,也很想结交一些朋友。对了,贝主编,我能带鹤栖一起过去吗?”   “当然没问题,大家也都很想见一见鹤栖。”贝涟笑道,“只是担心这孩子会觉得无聊。”   毕竟这种文化沙龙,还是有一定门槛的。   前去参加沙龙的人,基本没有叶鹤栖的同龄人。   姚容能受到邀请,是因为她近来名声大噪,还被陈嘉佑这种文坛元老级人物称赞为女性楷模。   姚容看向叶鹤栖,叶鹤栖抓住机会道:“贝主编,我不怕无聊,我也想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在这种场合上,肯定能看到不少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   机会已经摆在眼前,要是还错过,她一定会抱憾的。   七天时间一晃而逝。   姚容和叶鹤栖带着邀请函,前往文化沙龙举办的地点。   贝涟提前到了,瞧见姚容和叶鹤栖手挽着手走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前来:“我带你们去认识些朋友。”   有贝涟帮忙引荐,姚容认识了不少人,叶鹤栖也看到了不少名字会出现在教科书上或者历史书上的名人。   叶鹤栖的内心,从震撼到麻木。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QAQ好想要签名。   “贝主编,请问沪市女子中学的校长有过来吗?”姚容向贝涟打听道。   贝涟瞧了眼叶鹤栖,明白了姚容的意思:“女中校长没过来,但教导主任过来了。她是我的好友,你现在要是方便的话,我带你去找她。”   叶鹤栖在纠结了很久后,终于还是偷偷溜到了金风醉面前,想要求个签名。   金风醉今年三十出头,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学者模样。   听了叶鹤栖的自我介绍,金风醉笑容温和:“我知道你,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你写的那篇文章。”   “哎?”叶鹤栖诧异。   金风醉人如其文,风趣幽默:“当年我岳母和夫人也是从大宅院里逃出来的。我认识我夫人的时候,她正在扫盲班里学认字。”   说到这儿,金风醉的脸上挂满了自豪:“要不是她想要找一个免费老师教她学认字,教她说英文,还轮不到我娶到她呢。”   叶鹤栖被逗笑了:“金风醉先生,我以前只知道您的文章是一绝,现在当面接触了,才知道您的为人比您的文章还要有意思。”   金风醉被夸得哈哈大笑。   说实话,要是一个成年人这么夸,金风醉会怀疑对方在刻意讨好他,但叶鹤栖一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金风醉只觉得这就是小姑娘的真心话。   于是金风醉爽快地给叶鹤栖签了名,刚要把本子递给叶鹤栖,顿时眼前一亮,朝着叶鹤栖身后方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认识些新朋友吗?”   叶鹤栖跟着回头,脸上也露出笑意:“娘!”   一起走过来的三人,刚好是姚容、贝涟,以及金风醉的夫人樊向雪。   “新朋友不就在这里吗。”樊向雪先回答了金风醉的问题,目光才转到叶鹤栖身上,笑道,“你就是鹤栖吧。我是沪市女子中学的教导主任樊向雪,你娘刚刚找到我,说想要让你报名进入女中读书,你愿意吗?”   叶鹤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当然愿意,谢谢樊老师!” 第26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0   姚容来参加这场文化沙龙,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找到门路,将叶鹤栖塞进女中里面。   无论是在现代那一世, 还是在民国这一世, 叶鹤栖都只是个普通人。   两世积累让她的眼界和见识超越了大多数同龄人,曾经病弱的身体打磨了她的心志,但她依旧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需要多认识一些同龄人。   进入女中读书,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从樊向雪那里, 姚容打听到了不少情况。   比如说沪市女子中学每年初春都会招收一批学生,只要通过考试,就能顺利入学。   今年的招生事宜由樊向雪负责,报名时间定在三月五号,考试时间定在三月十号。   这场考试主要考察学生的国文和数学。   当然,要是学生掌握了一门外语, 或者说有其它方面的特长, 都可以作为加分项。   除了这些,樊向雪还说了每学年要缴纳的学杂费和食宿费。   姚容感慨:“光是这些基础费用, 就已经抵得上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吧。”   樊向雪点头:“除了学杂费和食宿费外,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开销。”   “所以能进入女中读书的学生, 家庭条件都很不错。”   顿了顿, 樊向雪的语调变得低沉了些:“有不少家长送他们的孩子进来读书,不是希望他们的孩子好好学习, 将来报效国家, 而是希望给他们的孩子镀一层学历, 方便以后嫁人。”   叶鹤栖不想话题变得太沉闷,试图活跃气氛:“樊老师, 刚刚金先生还跟我说了你们的故事。”   金风醉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出卖我”的模样。   叶鹤栖眨眨眼:这是不能说的吗。   樊向雪狠狠白了眼金风醉,这人嘴巴总是没把门,什么话都往外说:“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叶鹤栖道:“金先生说他很荣幸能娶到您。”   金风醉悄悄给叶鹤栖竖了个大拇指。   叶鹤栖回以一个ok的手势。   樊向雪将他们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心下好笑,面上也露出了几分。   她温声道:“我和老金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是留学海外归来的成名作家。而我只是一个刚从大宅院逃出来,在扫盲班学认字的普通人。”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认识的?”叶鹤栖感兴趣道。   樊向雪说:“扫盲班的老师是他朋友,刚好那几天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情,他被叫来代课。”   金风醉挪到了樊向雪身边坐着:“她那时总是坐在第一排,我只要一提问,她一定会把手举得高高的。下课之后,她也经常来找我问问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朋友忙完了,不需要我再代班了。我听说她正在找工作,就将她推荐到了一家西餐厅当服务生。”   樊向雪笑了下:“那家西餐厅的工资待遇很好,唯一的要求是,服务生要会说些简单的英语。所以老金花了几天时间,给我进行特训。”   听到这里,就连姚容都忍不住升起了八卦之心:“再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成为女中教导主任的?”   樊向雪道:“我在扫盲班待了三个月,在西餐厅工作了两年。”   “那段时间我一边读书一边学英语,后来手头宽裕些了,我辞去西餐厅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   “积累了一定工作经验,正好碰到女中在招收老师,我就去应聘了。”   叶鹤栖顿时肃然起敬。   虽然樊向雪说得很简单,但从大字不识的闺阁女子,到女中的教导主任,这条路绝对不轻松,也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那樊老师和金先生你们两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樊向雪看了眼旁边的金风醉,笑道:“在我应聘成为女中老师那天,我请他吃饭,然后就在一起了。”   叶鹤栖诧异:“从你们认识到在一起,应该至少过去了三四年吧。”   “四年。”樊向雪说,“老金已经功成名就,他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但我在成为女中老师之前,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其它事情。”   “我也跟老金说明过。”   金风醉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有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在,但后来我听向雪说了她名字的由来。”   “向雪……”叶鹤栖轻轻念了遍这个名字,有些不确定道,“向学?”   樊向雪莞尔:“对,我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后,就改了自己的名姓。”   “原本是打算直接叫向学的,但我娘说这名字不够好听,我就把学改成了雪。”   金风醉继续道:“那时我就觉得,如果我继续用轻浮的态度接触向雪,就是看轻了她。”   “再之后看到她一步步向前走,我就觉得,她以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应该成为更好的人。”   这也是金风醉特意写文章声援叶鹤栖的原因。   叶鹤栖的那篇文章,完全说到了金风醉的心坎里。   樊向雪说:“我和老金在一起后,总有不少人说我是为了配得上老金,才会努力学习努力提升自己。”   “但事实上,我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   金风醉故作唉声叹气,对叶鹤栖抱怨道:“所以我说了,如果不是我还算有点用,也还算有点钱,长得也还算可以,她根本就看不上我。”   叶鹤栖再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可惜几乎没有什么大学招收女生,不然我肯定会继续学业。”说到这里,樊向雪的声音里都带了些遗憾。   根据1913年民国教育部颁布的《壬子癸丑学制》,规定初等小学可以男女同校,而大学不设女校不招女生。[注]   在五四运动之前,华国仅有的三所女子大学,均为教会女子大学。[注]   但实际上,目前在这几所女子大学里毕业的学生,是不能被授予学位的。   也就是说,教育部并不承认她们的学历。   叶鹤栖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但她隐约记得,就在不久以后,教育部会出台一项新的章程,将男女同校纳入制度体系,女性在高等教育中逐步获取地位。   所以叶鹤栖从未来的结果回应当下的现状:“再过不久,教育制度一定会进行改革。到时女性就不需要再上什么女中,也不需要再上什么女子大学了。”   樊向雪和贝涟对视一眼。   她们看不到未来,但她们站在当下,展望未来。   “你说得对,现在的教育制度已经不适应时代发展了。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在不久的将来,教育部一定会对教育制度进行改革。”   ***   聊完了这些正事,几人又随意闲聊起来。   贝涟问姚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姚容道:“我打算一边继续学习,一边找个赚钱的营生。”   贝涟问:“打算找工作吗?”   姚容道:“我还没想好。”   贝涟道:“如果你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也可以来《妇女时报》。”   姚容谢过贝涟的好意,不过心里已经排除了这个选项。   以她目前表现出来的才能,贝涟能够提供给她的,应该是一个工作内容比较简单的岗位。   贝涟是好意,但这并不符合姚容的规划。   至于要从事什么行业,姚容也心中有数了。   于是姚容刻意开启了衣服话题,说她不喜欢西式的长裙,又觉得中式的大褂太臃肿松垮,缺乏美感。   这个话题瞬间引起了樊向雪和贝涟的共鸣。   姚容状似无奈道:“除了生活方式外,我们的衣着观念也应该有所改变了。”   叶鹤栖悄悄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在旁边听着几人的闲谈。   一个熟悉的名词跃上她的心头——   旗袍。   这种服饰,几乎成为了民国的一大显著特征。   以前读书那会儿,叶鹤栖听说过一种说法,是有关旗袍起源。   据说在旗袍出现之前,穿长袍一直都是男性的专利,女人只能穿上衣下裙,有不少女性认为这是一种服装歧视,所以不少女性都开始穿着长袍。   后来逐步演变,就有了旗袍。   刚想到这里,叶鹤栖就听一旁的贝涟道:“说起来,前段时间《妇女时报》上刊登过一篇文章,就是探讨当代女性服饰的。”   “《女儿经》里记载过这样一句话:为葚事,两截衣,女人不与丈夫齐,百凡事体须卑顺,不得司晨啼母鸡。”   “那个作者引用了这句话,呼吁女性放弃上衣下裙的穿着,像男人一样穿长衫。当时这篇文章还引起了不少讨论。”   “不少人都认可那个作者的观点,但她们觉得,放弃上衣下裙的穿着是对的,可一味追求和男人一样,是不是又显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叶鹤栖听得连连点头,不过除了姚容一直在用余光打量她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姚容道:“我在想,如果我能设计出一种与长衫相似,又比长衫更符合女性审美的服饰,是不是能够开一家裁缝铺呢?”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生意。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借此维持我和鹤栖的生活,供鹤栖顺利完成今后的学业。”   原身有一手非常不错的女红手艺,以前在叶府,她也会亲自给叶鹤栖做一些贴身穿的衣物,所以姚容的这个提议不算突兀。   叶鹤栖点头的幅度顿时更大了。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鹤栖,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见叶鹤栖憋得慌却始终插不上话,姚容笑着将话题抛给她。   叶鹤栖舒服了,小幅度举手道:“我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叶鹤栖将旗袍的大致形状描述出来。   任何服饰都是经过一步步演变的,先解决从无到有,再从有到美观。   所以叶鹤栖描述的旗袍,并非是更为后世所熟知的短袖、开衩、低领风格,而是更符合现在审美,更容易被现在所接受的风格。   “我相信这种衣服将来一定会成为潮流,甚至成为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之一。”   樊向雪还在按照叶鹤栖的描述脑补旗袍的样式,闻言笑道:“你这个孩子,倒是比我们这些大人有自信。”   贝涟道:“鹤栖确实很有想法,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你说的这种旗袍真的能设计出来,我可以在《妇女时报》上免费帮忙宣传和推广。”   姚容直接道:“回去之后,鹤栖你能帮我画一下设计图吗。我们先试着做出一两套,反正正好也要做夏天的衣服了,就算尝试失败了,也不会浪费布料。”   叶鹤栖高兴得连连点头,心里琢磨着:继成为民国第一个离婚的女性后,她娘还可以成为民国第一个穿旗袍、推广旗袍的女性。   哎呀,她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营销鬼才。   ***   文化沙龙结束的时候,樊向雪还答应要送叶鹤栖一套小学和初中的课本。   有了这些课本,叶鹤栖复习起来更有方向性和针对性。   在开始复习前,叶鹤栖连画带说,将旗袍的大致形状描绘出来。   姚容按照她说的,不断修改着服装稿子。   前前后后修改了三版,叶鹤栖才猛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姚容画出来的,基本是最早期的旗袍样式,她笑着放下手里的钢笔,对叶鹤栖道:“那我就心里有数的。明天我去找贝主编,拜托她帮我买一台旧的缝纫机。”   叶鹤栖为她娘这说干就干的魄力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一段时间,叶鹤栖忙着复习,姚容忙着采购东西、制作衣服。   报名日当天,叶鹤栖独自一人去女中报名,回来时发现自家大门敞开,门口摆着好几个盛满混合土的花盆。   “娘,你在干嘛呢?”叶鹤栖绕过这些花盆,往阳台走去。   姚容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处理种子:“春天来了,我打算种一些花。你帮我把门口那些花盆都搬过来。”   叶鹤栖一边帮忙一边问:“要种什么花?”   “秋海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叶鹤栖笑道:“娘这么喜欢秋海棠吗?之前在叶府的时候,你也经常折秋海棠来插花。”   姚容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撒进每个盆栽,用木板轻轻压实泥土,种子便顺利埋进了土里:“叶府盛开的那些秋海棠,是佣人们照料出来的,不是我种出来的。那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叶鹤栖蹲在旁边,静静看着姚容操作,突然小声道:“娘你种出来的秋海棠,肯定会比佣人们照料出来的更好。”   “为什么这么肯定?”姚容手中动作不停,往每盆里都浇上一些水。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姚容和叶鹤栖一起躲在阴影里。   叶鹤栖摸了摸湿润的泥土,回忆道:“我之前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大意是:植物是养花人的外在显化。”   “养花的人要是心情不好,或者不用心去栽培,她养的植物就会枯萎。”   “相反,要是用了心,每天都跟自己养的植物好好说话,好好沟通,植物就能感受到养花人的心情。它知道养花人很爱它,所以它会生长得越来越好。”   “你说得对。”姚容放下手里的木板,用没有被泥土弄脏的手背,轻轻拂去叶鹤栖额前的碎发,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爱人如同养花。爱是无法具象化的存在,但植物生长的模样,让它得到了显化。”   叶鹤栖微微一愣。   姚容笑了笑,将几个花盆一字排开,又小心打扫地上的泥土。   她刚将地上那些泥土拢在一起,就听到叶鹤栖道:“要是这么理解的话,娘你不就是我养的一朵花吗?”   姚容的动作瞬间顿住。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与失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眨了下眼睛,语气轻如虚幻:“……为什么会这么说?”   叶鹤栖单手叉着腰,一副神气极了的模样:“因为我是叶老师啊。你这个学生现在这么厉害,我这个做老师的——”   叶鹤栖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怎么说也有一点点功劳的。”   姚容眼中有一抹流光转瞬即逝,她下意识想要弯起唇角,却觉鼻尖酸涩:“你不只是有一点点功劳,你是有非常大的功劳。”   叶鹤栖摆摆手,脸上都笑开了花,嘴里还谦虚道:“没有啦没有啦,不要那么夸张。我是藏在你身后的狗头军师,主要是娘你自己厉害。”   “哪有自己骂自己是狗头军师的。”   姚容低下头继续收拾泥土,借着这个机会平复自己的情绪。   当地面重新恢复了干净,姚容问叶鹤栖:“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我是什么花——不能说秋海棠。”   叶鹤栖垂下眼眸思索起来:“……我觉得,是紫色三色堇。”   紫色三色堇……   姚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花名。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种过,也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花。   “为什么?”   “因为紫色三色堇的花语是:无条件地爱。我觉得这种花就是对你的最好诠释。”   姚容轻轻握住叶鹤栖的手,起身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叶鹤栖的肩膀上:“我很喜欢这种花。”   叶鹤栖回抱住姚容,好奇道:“那我在娘心目中是什么花呢?”   不等姚容回答,叶鹤栖的目光扫到那几盆花,笑道:“我明白了,原来秋海棠是种给我的啊?”   “哎呀,那我也得给娘种几盆紫色三色堇,到时看看是娘你种的花开得更好,还是我种的花开得更好。”   姚容松开叶鹤栖,用食指用力敲了敲叶鹤栖的额头:“你觉得是谁种的更好?”   叶鹤栖吃痛,讨好道:“那必须得是您啊,但我也不能落后您太多不是?我这就出门去买种子!” 第26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1   两列花盆占据了阳台最好的位置, 一列种着秋海棠,一列种着三色堇。   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不过四五天的功夫, 在沪市女子中学招生考试当天, 不少种子都从土里探出了细嫩的芽。   叶鹤栖站在花盆前,用自己的食指戳戳这个,又点点那个。   不错不错,种子在今天发芽,肯定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它们也觉得她能考进前三名。   带着种子给予的祝福, 叶鹤栖雄赳赳气昂昂,和姚容一起来到考场。   考场就设在学校里面。   因为报考人数不算多,女中采用的录取方式是及格制。只要分数达到及格线,就能入学。   叶鹤栖这段时间复习劲头非常猛,拿到试卷之后就开始嘎嘎答题,几乎没遇到什么能难倒她的题目。   试卷最后还有几道附加题, 考察范围很广, 涵盖了不少学科知识。   这对其他考生来说可能会有些抓瞎,但对叶鹤栖来说, 九年义务教育可不是白学的。   女中阅卷速度很快,第二天上午, 成绩就公示出来了, 叶鹤栖以超过满分的成绩位列第一。   樊向雪将入学通知书交到她手里:“你是唯一一位将所有附加题都答对的考生。”   叶鹤栖笑了笑,没有太多骄傲的情绪:“谢谢樊老师, 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回到家里, 姚容已经做好了饭菜, 全都是叶鹤栖喜欢吃的。   叶鹤栖将入学通知书交给姚容,姚容脸上满是笑容:“我就知道鹤栖你一定没问题。”   “对了, 我给你做了个斜挎包,还有一些装饰用的小饰品。你可以留下来自用,也可以拿去送给同学。”   这些小饰品不费钱,但款式别致,在外面很少见。   用来当见面礼送给同学很合适。   叶鹤栖高高兴兴收下,又问姚容旗袍做得怎么样了。   ***   贝涟忙完工作,离开报社,坐着黄包车来到姚容家楼下。   她刚要上楼,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涟,等等我。”   回头一看,樊向雪也刚好从黄包车走下来。   “向雪,你也来了?”贝涟笑道。   樊向雪笑道:“对,上次沙龙一别,我也很久没见过姚容了。这不,一听说要请我聚餐,我就过来了。”   贝涟和樊向雪一起往楼上走。   贝涟问:“姚容突然请我们来家里吃饭,是有什么喜事吗?”   樊向雪道:“应该是为了庆祝鹤栖考进女中吧。”   从樊向雪那儿听说了叶鹤栖的成绩后,贝涟也相信了樊向雪的猜测。   所以当大门打开,她们看到姚容的第一眼,都没发现异常。   直到她们在沙发上落座,接过姚容递来的茶水时,她们才诧异地打量着姚容身上的衣服。   衣服整体由黑色云纹面料制成,下摆长至小腿中部。   相比起以前毫无腰线设计的衣服,旗袍腰线流畅,领子依旧保留成高领,袖子是倒大袖。   袖口边缘还缝有蕾丝花边作为点缀。   这一身衣服,既保留了原有的传统服饰元素,又避开了原有服饰笨重繁琐的缺点,大胆显露出女性曼妙的曲线,却又毫无轻浮之感,反而将姚容身上那种温和与典雅的气质凸显得淋漓尽致。   姚容坐到贝涟和樊向雪对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才轻笑着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果说樊向雪表现出来的是惊讶,那贝涟表现出来的就是惊喜了。   “这就是鹤栖说的旗袍吗?”   叶鹤栖拎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刚她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对啊,贝主编,你觉得这种风格的衣服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贝涟嘴里不吝夸奖:“能。非常能。”   “这身衣服,既放弃了上衣下裙,又符合女性审美,还去掉了繁琐和累赘,便于起卧行动。”   “最妙的是,我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民族元素。这些元素让旗袍和洋装瞬间区分开来。”   前段时间《妇女时报》在探讨当代女性服饰的改革,彼时贝涟就在想,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同时满足这些需求呢。   现在,答案完美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樊向雪的夸奖就更为直接了:“如果我是客人的话,我会很愿意买几身这样的衣服来穿。”   这种衣服得体又美丽,不仅适合日常出行,也适合穿来出席各种重要场所。   姚容眼眸微弯:“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饺子馅已经调好,几人围坐在一起,边包饺子边聊着后续的安排。   这年头想要做服装生意,有两条路子。   第一条路,是开裁缝铺子。   这种铺子规模很小,主要是帮熟客定制衣服。   好处是,姚容一个人也可以经营好店铺;坏处是,产量跟不上,利润很小。   衣服款式这种东西,其实是非常容易“抄袭”的。   旗袍一旦面世,受到追捧,就会有无数人跟风。   就算姚容这里是第一个设计出旗袍的店铺,但要是产量跟不上,客人们总不可能为了一身衣服等上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吧?   第二条路,就是开服装厂。   纵观民国三十多年历史,纺织业是当之无愧的支柱产业。沪市这边大大小小的纺织厂不知凡几。   服装厂作为纺织厂的下游产业,却缺乏核心竞争力。   那些大户人家不缺钱,更喜欢找裁缝上门定制,或者是去购买西式衣服。   愿意直接购买成衣的,大多是中层和底层人士。   如果想要收割这片市场,成衣的定价就不能太高。   这样一来,服装的利润自然就被削减了。   开服装厂的好处非常明显,产量能跟上。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姚容肯定能借此大赚一笔。   但坏处也很明显,投入大,风险高,服装厂在吃完旗袍的第一波红利后,要是不能推陈出新,必然难以为继。   这两条路的利与弊都一目了然。   姚容的选择当然是——   接手一家服装厂,然后自己开厂创业。   “我和鹤栖已经商量过了。”   “我们的处境再糟糕,也不会比刚逃出叶府那时候更糟糕。”   “这个服装厂,就当做是一次尝试。要是尝试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要是尝试失败了,就当做是我们交了一笔学费。”   叶鹤栖点点头。   那双遗传自姚容的眼眸在看向他人时,总会不自觉微微瞪圆。   于是她看人的眼神,总显得诚恳又坚定。   带着一种初生不怕牛犊虎的莽撞,也透着一股无惧万千险阻的勇敢。   毕竟,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回一百多年前。   也不知道自己这场穿越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看不到那么远,也看不穿命运的轨迹。   但看不穿就看不穿吧,反正这些并不影响她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   因为,她可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   她所具备的优势,是足足跨越了一百年的信息差。   这世间诸多事情,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很幸运的是,她窥见了未来一百年的正确答案。   被困在叶府的时候,这种割裂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当她逃出叶府以后,天地广阔,世界浩大,这种灵魂的割裂,便成为了命运的馈赠。   她用这份馈赠,帮助她娘完成了觉醒。   接下来,她要用这份馈赠,去做更多的事情。   ——就从开一间服装厂,招聘女性员工开始吧。   “贝主编,樊老师,你们知道有哪家服装厂近期打算出售吗?”   “还有,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女性愿意来我家的纺织厂工作?”   “我们开出的工资不低,而且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克扣员工,拖薪欠薪的问题。”   “如果以前有过在服装厂工作经验的最好,要是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进行岗前培训。不过有经验的肯定能多得一些薪水。”   贝涟和樊向雪互相对视一眼。   原本她们还担心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快太大了,但听完这对母女的话后,这种担心彻底烟消云散。   连输的勇气都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贝涟莞尔:“之前做女装报道时,我认识了很多这方面的人,服装厂转让和招收女工的事情,我可以帮上一些忙。”   樊向雪也很干脆:“办厂需要走不少流程。如果没有熟人帮忙的话,可能会走不少弯路,我正好认识沪市商会会长的夫人,她女儿以前是我的学生,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姚容对此非常感激。   她知道贝涟和樊向雪不缺买衣服的钱,也是心甘情愿帮忙的。   ——这世间绝大多数上升渠道都被男子牢牢把控,女子想要接受教育本就不易,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更是艰难,若是她们还不互相抱团帮助,那世道要何时才能有所改善?   但她们不缺是一回事,姚容有没有表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味付出却没有回报,即使是心甘情愿的,也容易冷了她人的热心肠。   姚容的道谢方法也很简单粗暴。   等服装厂办起来了,贝涟和樊向雪今年穿的衣服她全部都包圆了!   以后穿的衣服不包圆,也绝对是成本价量身定制!   ***   送走客人后,叶鹤栖坐在客厅,回想起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噗嗤一笑。   “在笑什么呢?”姚容关上门,扭头看叶鹤栖。   叶鹤栖原本想否认,但话到嘴边,望着姚容温和的眼眸,叶鹤栖莫名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   毕竟眼前的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叶鹤栖拉着姚容坐在沙发上,头轻轻枕在姚容的膝盖上:“娘,我最近在构思一本新的小说。”   “我写的上一本小说,是以你为主角。所以这一本小说,我打算以我为主角。”   姚容心中微微一动,顺着叶鹤栖的话问道:“是什么题材的小说?”   叶鹤栖继续道:“民国十年,也就是1920年有母亲爱护着的叶鹤栖,穿越到了一百年后,成为了2020年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叶鹤。”   姚容心下暗道果然,她的声音放缓许多,手指有节奏地梳理叶鹤栖散开的头发,让叶鹤栖的精神能更好放松下来。   “你是想以主人公叶鹤的眼睛,写一百年后的华国吗?”   叶鹤栖眼眸一亮,惊喜道:“娘,被你猜中了!”   顿了顿,叶鹤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不过我现在在纠结另一个问题。是关于小说的设定。”   夕阳西下,余晖从窗外洒入,将姚容和叶鹤栖的身影拉得斜长。   姚容轻轻盖住叶鹤栖的眼睛,避免阳光直照她的眼睛。   视线受阻之后,心里的声音就愈发清晰了。叶鹤栖将自己心底的困惑复述出来:“我想给小说取名为《庄周梦蝶》。”   “这个典故,我以前跟娘说过,娘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姚容回应。   叶鹤栖笑了笑,继续道:“庄周梦蝶,庄周梦蝶,我到底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我到底是属于未来的叶鹤,还是属于民国的叶鹤栖?到底是我误入了这个时代,还是我误入了未来?”   “我感觉故事里的主人公,好像缺少灵魂的落脚点。她在两个世界都存在过,又像是两个世界的来客,有时静下来思索,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漂泊感。”   叶鹤栖一股脑将她心底的困惑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太绕了,都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于是她便油然生出一种自暴自弃之感。   “算了,娘,我就是在胡言乱语的,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在意。”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驱散了叶鹤栖的迷茫。   姚容道:“其实我觉得,主人公的名字,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归宿。”   “什么?”叶鹤栖微微挪开姚容的手掌,用手撑起半边身子,与姚容对视。   姚容没有立刻解惑,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你曾祖父送你的那把长命锁呢,你快去把它找出来。”   “噢噢噢好。”叶鹤栖连忙跳下沙发,赤脚往屋里跑。   姚容忍不住在她身后喊道:“穿鞋!地上多凉啊!”   “哎呦没事,就几步路。”叶鹤栖一溜烟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那把刻有她名字的长命锁。   叶鹤栖离开叶府时带走的东西不多,但这是她一定会带走的东西。   因为这是叶老爷子生前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   姚容接过这把份量非常沉的长命锁,用指腹摸索着深深刻在上面的“叶鹤栖”三字。   “按照你的说法,故事主人公在未来的名字叫叶鹤,在民国的名字叫叶鹤栖,对吧。”   “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应该叫《庄周梦蝶》,因为故事主人公不是蝴蝶,而是一只仙鹤。”   “这只仙鹤飞到了未来,成为了叶鹤。”   “但她只是途径未来的过客,所以她飞走了,从未来飞到了民国,栖身在了民国,成为了民国的叶鹤栖。”   叶鹤栖震惊地看着姚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解释。   但怎么说呢,太合理了!   逻辑严丝合缝。   “还有,我记得你说,主人公在未来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对吧。”   “亲情是绝大多数人在这世间的羁绊。主人公在未来没有牵挂和羁绊,她的羁绊都留在了民国。”   姚容微微一笑,眼眸凝视着叶鹤栖。   她轻轻握着叶鹤栖的手,像是在握着一块珍之重之的宝物:“鹤栖,难道我不是你在人间的锚点吗?”   灵魂缺少落脚点吗?   总是有种漂泊感吗?   不是这样的啊。   我在哪个世界,你就是哪个世界的人。   我就是你在人世间的锚点。 第26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2   阳台上, 那两列花盆里的种子,争先恐后冒出了细嫩的小芽,密密麻麻挤满了盆子。   阳光穿过它们, 在墙上留下一层明暗交错的光影, 微风浮动,那层光影一时化作了蝴蝶,一时又变作了仙鹤。   最终,夕阳坠落,光影破碎, 蝴蝶与仙鹤消散不见,只有眼前人依旧用温和宁静的目光注视着她,指引着她在黑夜寻找方向。   叶鹤栖回握住姚容的手,一点点收紧力度。   仿佛握住了她在两个世界的坐标原点。   原来困扰她多时的问题,答案是如此简单,是如此理所当然。   人活于世, 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如果找不到来处, 至亲在哪里,来处就在哪里。   如果寻不见去处, 至亲在哪里,去处就在哪里。   姚容眼眸微弯, 继续道:“要我说, 主人公实在没必要总是纠结自己到底是哪个世界的人,也不需要因为百年观念的差距, 造成认知上的割裂。”   “就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奇遇, 当做是命运闹出的一个小小乌龙。”   “或者说, 当成是老天爷给她开的一个……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什么什么手指?”   叶鹤栖下意识回道:“是金手指。”   姚容表情十分夸张:“对, 就是金手指。”   “所有人都没有得到过的奇遇和恩赐,只有主人公一个人拥有了,这说明了什么?”   叶鹤栖思绪一片混沌,只能顺着姚容的思路问:“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主人公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啊。”姚容理所当然道,“老天爷给亲闺女安排了这么好的一场奇遇,然后它就安心睡觉去了。”   “结果有一天,老天爷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亲闺女过得怎么样了。”   “它看着看着,哎呦哎呦连声叫唤,你知道它为什么要叫吗?”   叶鹤栖被姚容的描述逗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啊?”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脑瓜子:“笨呗。”   叶鹤栖没跟上姚容的节奏,满脸懵逼:“啥?”   姚容指着叶鹤栖,笑道:“老天爷说,这亲闺女平时瞧着脑瓜子很灵光啊,怎么突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钻了牛角尖,变笨了呢?”   叶鹤栖眼睛瞪大,明白自己被笑话了,但下一刻,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好像确实是有一点笨哦。”   玩笑开够了,姚容又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钻这个牛角尖。因为未来一定会比现在更美好,未来国家的处境,国民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要好百倍,甚至千倍万倍,是不是?”   那股浓浓的自信,几乎能从姚容的字里行间溢出来。   很多人在和叶鹤栖接触之后,都会夸奖叶鹤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叶鹤栖从不会因为这个夸奖而生出自傲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自信来源于什么。   真正难能可贵的,不是她这种自信。   而是在前路未明的情况下,依旧义无反顾去牺牲、去奋斗、去坚信的那些人。   而现在,她娘好像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叶鹤栖惊讶道:“娘,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   姚容指着书桌上那堆历史书籍:“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读华国历史吗。然后我发现,我们国家从来不缺少英雄。”   “翻开历史的每一页,只要遭逢乱世,一定会有一群勇敢的人从大危乱中站起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然后带领着那些弱小的人一起站起来。”   “就像《女报》的陈主编和周小姐。”   “就像《妇女时报》的贝主编还有女中的樊老师。”   “还有很多个在我们处境艰难的时候,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的人。”   “我们被一些比我们更强大的人保护着,在他们的帮助下站了起来,逐渐拥有了一些力量。”   “当我们拥有力量的时候,我们也开始去保护比我们幼小的人。这不正是我们决定开办服装厂,招收女纺织工人,为一些女性提供工作岗位的原因吗。”   “这样的一个民族可能会衰弱,可能会落入风雨飘摇的境地,但它是绝对无法被战胜的。”   “因为当很多人想要死死跪下去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人站起来,用他们的能力乃至生命支撑着整个民族。”   “我就是那个曾经跪了下去,然后被你们合力扶起的人。”   “所以我知道,一百年的时间,足够有无数个我站起来,足够有无数个我支撑着整个民族。”   “……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娘说的这些人。”叶鹤栖突然轻声开口。   姚容问:“什么词?”   叶鹤栖道:“民族的脊梁。”   “这个词说得真好。”姚容夸道。   “当我们身处于一个糟糕环境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向往一个美好,自由,开放且包容的环境。”   “这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任何一个美好的环境,都是由人一手塑造。后人享受到的美好都是前人披荆斩棘创造出来的。”   “正因为两个世界存在强烈的落差感,正因为比起现在的一切,更向往未来的一切,所以才更应该努力把现在塑造成未来你所看到的模样。”   叶鹤栖心念微动,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被姚容目光洞穿的感觉。   仿佛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有很多次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又有很多次帮助她度过困难的秘密,在她娘眼里已经无所遁形。   但奇异的是,在这个念头跃上脑海时,叶鹤栖心中并无惶恐。   她反而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了。   “……我可以做到吗?”   姚容轻笑道:“想想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   “你教我识字,帮我离婚,将我推到了女性楷模的位置,让我拥有了健全的人格。”   “在完善了我的人格后,你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是提出了旗袍的概念,帮我找到了赖以为生的事业,让我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活出一段精彩的人生。”   “我能走得有多远,就证明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鹤栖,我就是你最成功的作品。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永远不需要回头。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是你的同行者。”   心底的最后一丝彷徨,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叶鹤栖深吸一口气,朝着姚容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容:“娘,谢谢你,我全都想通了。”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生于民国的叶鹤栖。   叶鹤的一生,是她的一场奇遇,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馈赠。   她不是什么老天爷的亲闺女,但一定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她有幸见到一百年后的华夏,她有幸见到国家崛起民族富强。   她知道,即使没有她存在,这个国家将来也会变得非常美好。   她没有那种振臂一呼就号令各方的能力,也暂时缺少像无数先烈那样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英勇。   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她娘说的那样,她曾经是被英雄保护着的人民。   如今,她也可以努力成为人民的英雄,保护那些比她弱小的人。   为那些与她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谋求福利,奋斗终生。   ——原来这就是她穿越的意义。   ***   这天晚上,叶鹤栖睡得很沉很沉,然后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在梦里,她好像重新回到了现代,看到了孤儿院的院长,看到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阿姨,还看到了那些救助过她的好心人……   甚至看到了那个被她救下的孩子。   他们为她的去世而难过。   但是再难过,生活也要继续,没有人的生活会为她而停留。   叶鹤栖凝望着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微笑着挥手作别,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奔跑过这条跨越百年的岁月长河。   岁月漫长,她却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因为在漫长浩瀚的坐标系里,只有唯一坐标原点。   她终于跑到了坐标原点,也握住了那个会永远为她停留的人的手。   然后,叶鹤栖睁开眼睛。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正睡在她娘身边,手里还抓着她娘的袖子。   许是抓得太过用力,袖子上满是褶皱。   “娘。”叶鹤栖声音含糊,带着些尚未消散的睡意,“我饿了。”   姚容被她闹醒了,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吃豆浆油条行吗?”   “行!”叶鹤栖瞬间精神了,“还要再来个大肉包!”   吃完早餐,叶鹤栖原本想坐着练会儿字,结果姚容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那部小说?”   “啊,什么!?”叶鹤栖懵了。   “就是那部《庄周梦蝶》啊。”   叶鹤栖汗,她她她……   她没想过真要写这部小说啊,当时只是借此来描述自己心中的困惑罢了。   但望着姚容期待的眼神,叶鹤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姚容仿佛没有看出叶鹤栖的犹豫,站在书桌旁整理散乱的纸稿:“我觉得这个题材非常好,任何一个生活在民国的人,肯定都会好奇一百年后的华国。那时候的人们会有怎样的观念,是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是不是人人都能穿得暖,是不是人人都能受教育?”   叶鹤栖心下轻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把这部小说写出来啊。   只要在写的时候,不要涉及那些太敏感的话题,只是单纯去描述未来的社会环境就好了。   “我这就开始构思!”叶鹤栖高兴道。   姚容也笑了:“你好好构思,慢慢动笔,不要累着自己,明天就要开学了,学生还是得以学业为重。” 第26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3   沪市女子中学是华国第一所女子教会学校, 坐落在楼层掩映间,整体呈古希腊建筑风格。   学校完全按照美国式方式进行教育,除了必修课外, 还有宗教活动和各种选修课。   英语教学也是学校学习的重要内容。   叶鹤栖性格开朗, 成绩优异,开学没多久就完全适应了学校里面的环境,结交了几个好朋友。   这些朋友里,和叶鹤栖玩得最好的,是她的同桌桑佩珍。   桑佩珍家学渊博, 幼年曾跟随父亲游历西洋诸国,见识不俗,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叶鹤栖经常拉着桑佩珍一起练习口语。   有一回,姚容听到叶鹤栖在家里练习英语。   等叶鹤栖结束练习后,姚容提出自己也想学习英语。   经过大半年的学习, 姚容已经掌握了大多数汉字常用字, 日常读写都很顺利。她也不打算成为什么大文豪,学习主要还是以实用为主。   在这个时代, 英语就很具有实用性。   叶鹤栖自然乐见其成。   在学校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后,叶鹤栖也终于构思好了小说剧情, 可以尝试进行写作。   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民, 很难想象,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居然只花了一百年的时间, 就实现了经济腾飞和民族崛起。   但这就是华夏文明。   它也许落后过, 但它本身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抗美援朝时期,美国曾经绘制过这幅非常著名的宣传画, 画上有这样一句话——   人的身躯能把河流阻塞吗?   他们将美军比作了那滔滔不绝、势不可挡的洪水。   然后他们用飞机将这幅宣传画空投到志愿军阵地上,想要以此来瓦解志愿军的战斗意志。   在西方人眼里,他们觉得洪水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而上天的意志是不可被凡人战胜的。   所以诺亚方舟里,神明降下洪水消灭恶人,只给好人留下逃生的希望。   可是华夏文明,总有普通人为民成神,所以大禹三过家门不入,所以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千古不朽。   所以一个积贫交弱百年,刚刚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真的战胜了世界第一强国。   所以54年长江特大洪水,98年全流域特大洪水,真的有一群人视死如归,用自己的身躯挡下洪水。   隔着数年光阴,隔着数十年光阴,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回应了当年美军的质问。   铿锵有力,在漫漫岁月长河中无尽回响,余音绕梁。   即使是在遥远的封建王朝时期,某地突发灾情时,朝廷也是需要赈灾的,帝王也有可能要下罪己诏检讨自身过错。   如果朝廷毫无作为,百姓奋起反抗也是常有之事。   但在西方呢?   有哪个国家的军队会去救灾。   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在救灾时不带武器。   有哪个国家的十万军队能够为了不惊扰百姓,入沪不入户,在下着大雨的寒冷夜晚,按队形睡在马路边上过夜。   如果一个文明,在面对天灾、面对大自然的伟力时,没有选择屈服,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将天灾、将大自然视作对手,那它必定是不可战胜的。   叶鹤栖在思考了很久以后,打算以主人公的视角,用片段化故事的方式,去呈现一百年后的华国。   偶尔也会用一些传承下来的老物件,比如说老照片,斑驳的枪弹,染血的旗帜,去串联起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人物,让两个时空的人物,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进行对话。   叶鹤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所有看过这本小说的读者:   我们这一辈人不会生活在这样的国家里,但我们的后辈可以。   我们这一辈人也许等不到红日初升,但没有关系,我们正在做一件正确而伟大的事情。   我们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怎样的理想而奋斗,我们是为了怎样的理想而牺牲。   ***   在叶鹤栖忙着学习和写作时,姚容也没有闲着。   在贝涟的引荐下,姚容联系上了一位有意转让服装厂的商人。   这位商人姓何,是个富二代,家里是做纺织厂生意的。   他从国外留学回来后,自觉见多识广,于是开启了富二代创业之路。   家里是开纺织厂的,那他就自己开个小服装厂生产洋装吧。   但是华国人生产的洋装,没有西洋人生产的洋装好卖,在赔得血本无归后,何姓商人只好及时止损。   对方开出的价格略高于姚容的心理价位,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双方你来我往谈论了两次,在姚容承诺未来三年的生产原料都从对方家里的纺织厂购买后,这才以一个偏低的价位顺利接手了服装厂。   趁着周末放假,姚容带着叶鹤栖去服装厂转了转。   服装厂所处的位置并不偏远,门口有一间小屋子,姚容打算将小屋子改造一番,用来售卖旗袍。   除此之外,还需要改动的,就是门口挂着的大牌匾。   姚容指着那块刻着“何氏服装厂”的牌匾,让叶鹤栖重新给服装厂取个名字。   叶鹤栖笑容狡黠:“我早就想好了。”   在现代,有很多明星会开直播带货,有很多品牌也乐意花大价钱请代言人,这利用的就是一个“名人效应”。   而她娘,作为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也算是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气。   所以这服装厂的名字,完全可以直接叫“火凤凰服装厂”,让服装厂,或者说让旗袍与她娘完成深度绑定。   旗袍火了,她娘作为第一个穿旗袍的人跟着火,火凤凰作为第一家生产旗袍的服装厂也跟着火。   说不定还能顺便带动《火凤凰》这本小说的销量。   姚容:“……”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过怎么说呢,思路确实清奇,也确实有意思。   所以这服装厂的名字,就这么顺利定了下来。   火凤凰服装厂的规模并不大,连同姚容在内,只有七个工作人员,姚容思考过后,决定将服装厂分成两条生产线。   一条负责生产成衣,以便实现旗袍量产,让旗袍更快进入市场,更快形成潮流。   另一条负责量身定制。   在成衣线开始动工后,姚容为贝涟和樊向雪设计的旗袍也完工了。   而叶鹤栖版炒作计划,也正式开始实施——   首先,《妇女时报》再次掀起有关当代女性服饰的讨论。   《妇女时报》的销量比起骂战阶段有所下滑,但依旧可观,所以这场讨论的规模比第一次要大上许多。   姚容亲自写了篇文章刊登在《妇女时报》头版头条上。   文章里,姚容详细介绍了旗袍的情况,表示旗袍这种服饰,可以解决大家提出的一应需求。   末了还给自家服装厂打了个小广告。   舆论铺垫到位,就到了手下见真章的时候。   沪市作为名流汇聚之地,经常会举办各种宴会和文化沙龙,在最近一次规模比较大的宴会上,姚容、贝涟和樊向雪都穿着旗袍出席。   她们这回来参加宴会,就是为了真人带货。   果不其然,她们一入场,身上的衣服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报纸上说的旗袍吗?”   姚容笑着与对方进行攀谈。   她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既能让众人对旗袍产生兴趣,又不会让众人反感她打广告。   而且,旗袍在后来能成为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自然也说明了它的市场所在。   所以在宴会结束后,好几个人都与姚容下了订单。   贝涟说要帮忙,也是十分尽力,回到报社后亲自动笔写了篇文章,以十分客观的笔调,详细描述了旗袍在宴会上引发的轰动。   至此,旗袍开始流入市场。   当第一个人对旗袍产生兴趣,前往火凤凰服装厂购买旗袍,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当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在出席宴会或出席沙龙时穿旗袍,穿旗袍就会形成一种潮流。   早已为此筹备多时的火凤凰服装厂,成功吃下旗袍市场的第一口蛋糕。   当其它大大小小的服装厂和裁缝铺子发现了其中商机,跟着入场时,姚容已经成功与百货大楼谈成合作,在百货大楼租下一个门面,专门用来展示和售卖旗袍。   姚容一点儿也不着急。   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只要火凤凰服装厂以后能够稳住客源,不断推出新款旗袍,那旗袍市场越做越大,对于火凤凰服装厂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月底时,姚容收到了周绮怀的信,从信里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旗袍之风已经从沪市传到了北平。   这说明旗袍这种服饰已经被大众所接受,传遍全国只是迟早的事情。   在姚容的事业一帆风顺时,叶鹤栖也写完了整本小说。   思考许久,叶鹤栖接受了姚容的建议,放弃了《庄周梦蝶》这个名字,而是改为——   《长城里的人民》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是生活在新长城里的人民的故事。   我们看见他们的故事。   而“我们”,是构筑新长城的一块砖。 第269章 从现代回到民国24   姚容照例是小说的第一位读者。   叶鹤栖的文笔, 放到那些文坛大拿面前还只是班门弄斧,但比《火凤凰》时期要进步了不少,写得极富画面感。   小说里面提到的许多现代事物, 要整体框架有整体框架, 要细节特征有细节特征。   而且在写这本小说时,叶鹤栖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没有将自己当做穿越者,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记录者。   最让姚容觉得好笑的是,叶鹤栖还在小说里面“夹带私货”——   借主人公的口, 说旗袍是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   主人公同学的妈妈穿了一条火凤凰服装厂定制的旗袍去参加家长会,可把众人羡慕坏了。   ……   姚容指着这一段,边笑边说:“这个广告打得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叶鹤栖要的就是明显:“写得太隐晦了,别人看不出来我在打广告怎么办?”   姚容哈哈一笑,被她说服了:“有道理。”   一个小时后,姚容合上书卷。   叶鹤栖双手扒拉着桌沿, 目光紧张又期待:“娘, 你觉得如何?”   姚容想要组织一下语言,但组织了许久, 发现只有最简单的词语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很好。非常好。”   小说很好。   小说里描绘出来的美好未来,非常好。   前者只有及格分, 加上后者, 就是满分。   因为一代又一代答题者倾尽全力,在这片广袤国土上答出来的答卷, 必定是满分答卷。   《长城里的人民》这部小说, 叶鹤栖肯定是直接投稿到《妇女时报》。   正巧快过年了, 火凤凰服装厂出了一批新的服装,姚容打算给贝涟送一套, 叶鹤栖也顺便跟着一起过去,将前三万字的手稿当面交给贝涟。   贝涟惊喜道:“几个月前就听你娘说了你在写新小说的事,结果等了好久都没看到,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写了呢。”   叶鹤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担心边连载边写会出岔子,所以一直等到写完并且修改完才敢带来给贝姨看。”   以两家的关系,叶鹤栖早就改口叫“贝姨”了。   “这么慎重,那我肯定得好好瞧一瞧。”   贝涟拿出了些糕点水果,让姚容和叶鹤栖随便吃,她坐在一旁,从头开始翻阅。   刚看完开头设定,贝涟顿时面露诧异,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以愈发慎重的态度往下阅读。   良久,贝涟抬起头,露出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这算是一篇科幻小说吗?”   早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西学东渐时期,华国就有了科幻小说的概念。   一直到1904年,华国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 本土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注]   所以贝涟对科幻题材并不陌生。   叶鹤栖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姚容微微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将这个问题抛给读者,将答案的解释权也交给读者。读者觉得它是什么题材,它就是什么题材。”   贝涟跳过这个问题,又问了一个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那这部小说为什么要叫《长城里的人民》。”   这个问题,叶鹤栖倒是能够顺利回答上来:“因为万里长城永不倒。”   “万里长城永不倒……好一句万里长城永不倒!”   与叶鹤栖敲定好小说千字,贝涟道:“等明天回到报社,我就开始安排版面,估计过几天你们就能在报纸上看到这篇小说了。”   随着1921年逐渐接近尾声,《长城里的人民》开始在《妇女时报》上连载。   《妇女时报》的读者群体早已开始扩大,并非只有女性会购买,许多有志青年都会顺便买一份。   而“穿越”这个题材,放到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   小说刚开始连载头三天,还有些不温不火,但随着口碑发酵,还有不少喜欢这本小说的人写文章推荐,《妇女时报》的销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着。   对于《长城里的人民》这部小说——   喜欢爽文的读者,看得通体舒爽。   喜欢科幻小说的读者,也非常喜欢里面所描述到的未来科技和人文思考。   理想主义者,则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理想乌托邦。   所有人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金风醉第一时间就写了篇文章推荐这部小说:   “这些年里,为了唤醒民智,启迪民众,我也写过不少带着批判性质的小说。但这些小说,唤得醒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人,却叫不醒那些闭眼装睡的人。”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我看到了这篇美好得仿佛是一场梦,不带一丝批判,却又比刀子更利,比惊雷更响的小说,我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种温和的力量。”   “它温和地将未来娓娓道来,让现在的人对未来生出无尽期许。它就像一点星火,燃烧在所有人的心间。”   “如若百年后,华夏当能有此盛世,我辈死而无憾。”   文学界对这部小说的评价都很不错。   偶尔有批评这部小说异想天开的人,都被群起而攻之。   和贝涟一样,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部科幻小说。因为这部小说里既有对未来科技的描述,也有很多人文方面的思考。   在科幻小说里面讨论现实,讨论异想天开,你脑子没有坑吧?就算是想黑这部小说,也找点儿能站得住脚的点来黑啊!   看到这些骂战后,叶鹤栖真是哭笑不得。   她写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会被当做科幻小说啊。   但要说最喜欢这部小说的群体,还得是青年学生。   叶鹤栖去女中上学时,发现班里的同学,不说人手一份《妇女时报》,也绝对是平均两三个人就有一份《妇女时报》。   而且课余时间,大家几乎都在讨论这部小说。   还好叶鹤栖在刊登这部小说时,稍稍给自己披了个马甲,而且主人公在穿越前和穿越后用的名字都是叶鹤,不然她都不太好意思来上学了。   不过怎么说呢,难为情中又透着一丝暗爽。   班级里唯一知道叶鹤栖马甲的,就是同桌桑佩珍。   桑佩珍用《妇女时报》挡住自己的脸,小声对叶鹤栖开了个玩笑:“要是早知道你在偷偷写《长城里的人民》,那我肯定得趁着你一边写一边追更。”   叶鹤栖也学着她的动作,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没写完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写好。不说这个了,我拿到稿费了,等放学了请你吃苏记的糕点。”   “好啊好啊。”桑佩珍顿时笑道,以她的家境,可以随便买苏记的糕点,但朋友遇到喜事后请客,和自己花钱去买,肯定是不同的。   放学之后,叶鹤栖和桑佩珍去苏记买了好几盒糕点。   叶鹤栖将一半分给桑佩珍,让桑佩珍带回家慢慢吃。   她自己拎着另一半回家。   叶鹤栖到家的时候,姚容也刚到家不久,正站在桌边喝水。   瞧见那几盒糕点,姚容笑道:“都是我喜欢吃的。”   叶鹤栖打开一盒桂花糕,让姚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距离吃晚饭估计还有一会儿。   姚容伸手拿了一块,突然道:“《妇女时报》的萧编辑刚刚来找过你,但你没回来,她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明天再来找你。”   这种小事,当然没必要让贝涟特意跑一趟。   “是有什么事情吗?”   “北平的《女报》,南京的《复兴报》,还有广州的《进步报》,都想要转载《长城里的人民》,开的价格也都很不错,编辑来问问你的意见。”   叶鹤栖眼眸一亮:“这种好事,我当然没有意见啊。”   也没办法,《妇女时报》只在沪市有影响力。   苏州、绍兴这些城市也能买到《妇女时报》,但再远一点就没办法了。   想要扩大小说影响力,还是得靠报纸转载。   再说了,能多赚钱,何乐而不为。   姚容笑道:“我也是这么跟萧编辑说的,但她说还是当面问一句更好。”   除了这件喜事外,叶鹤栖还收到了非常多读者来信。   在信里,有不少人都在跟她探讨未来的华夏,甚至还有人在信中非常诚恳地请教她,要如何才能将书中的一切变为现实。   对于这些写了长信的读者,叶鹤栖都抽空一一回信。   有很多东西,她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谈及。   但要是笔友间互相闲聊,“无意中”提到了一些东西,那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吧。   说不定在这些愿意写长篇大论跟她探讨、向她询问的读者里,真的有那么一两个人,将她在信中所说的内容落实了呢?   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反正她所浪费的,也就是一些写信回复的时间罢了。   连载了将近一个月,《长城里的人民》终于接近尾声。   在小说最后,主人公叶鹤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只鹤,生活在一片开满秋海棠和三色堇的辽阔原野里,无忧无虑,就像是生活在传说中的伊甸园里。   梦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叶鹤爬起床,用力拉开窗帘。   阳光填补了房间内的每一寸角落,远方有红日初升。   她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立刻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去北平(为了照顾民国读者),背着书包来到八达岭,爬过一级又一级台阶,抚过一块又一块砖头,终于抵达长城最高处,回望百年烽火。   太平本是英雄定,未见英雄享太平。   “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穿越的意义。”   伴随着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长城里的人民》正式完结。 第27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5   小说的这个结尾, 与小说题目相互呼应,取得了不错的反响。   连载结束以后,《妇女时报》顺势出版了小说, 不少想要珍藏小说的人都可以去书店购买。   桑佩珍一大清早就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叶鹤栖家里。   姚容正在给盆栽浇水, 听到敲门声连忙放下水壶,走去开门。   两个孩子关系好,姚容见过桑佩珍很多次,也知道桑佩珍今天要过来:“佩珍来了,你吃过早餐了吗?”   桑佩珍乖巧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我在家吃过了。鹤栖睡醒了吗?”   “她正在洗漱,你先进来坐会儿。”姚容给桑佩珍倒了杯水,又去伺弄她的花花草草。   叶鹤栖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肩上还背着一个针织斜挎包,那是姚容给她做的:“我好啦。”   桑佩珍起身:“那我们走吧。”   “妈,我和佩珍出去了, 中午不回家吃饭。”叶鹤栖对姚容道。   桑佩珍也跟着道:“阿姨再见。”   姚容没回头, 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行,你们走吧, 我一会儿也得去服装厂那边盯着。要是傍晚的时候我还没回到家,鹤栖你自己去楼下解决晚餐。”   楼梯间, 桑佩珍小声对叶鹤栖道:“阿姨越来越有气质了。”   叶鹤栖自豪地扬起头:“我娘说了, 她是做服装生意的,想要让客户信任她, 购买火凤凰服装厂的旗袍, 她当然得好好收拾自己。”   桑佩珍忍不住偷笑。   “你笑什么?”叶鹤栖斜眼去看她。   “你现在这副模样, 就像是你跟我说过的……什么什么吹。对,妈吹!”   叶鹤栖作势要去拍她, 桑佩珍连忙矮着身子躲了过去,一溜烟跑出了楼道:“哎呦,大小姐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   叶鹤栖哈哈一笑:“不理你了,我去叫黄包车。”   两人笑闹着坐上了黄包车,来到沪市最大的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前最多的就是黄包车,但也能不时看到轿车在穿行。   这年头的小轿车可不便宜,一辆的价格就得两三千块大洋。   买车的花销只是一部分,保养车子、聘请司机的花销又是另一部分。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就算买得起小轿车,也根本养不起小轿车。   桑佩珍出身名流,幼年时就能跟随父亲游历诸国,家境不可谓不殷实。就算是以她家的家境,也不会掏这笔钱去买车。   所以桑佩珍十分好奇,在未来,车子真的能多到堵得水泄不通吗?   那岂不是说,在未来,车子就和黄包车一样随处可见了?   只不过一个是用人力来接送,一个是用动力来接送。   “佩珍,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快走吧。”   叶鹤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桑佩珍没跟上,连忙倒退回去,挽住桑佩珍的胳膊。   两人来百货大楼,是因为今天《长城里的人民》出版本会在各大书店发售,她们想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书本售卖情况。   等两人上到二楼书店时,门外已经排起了小小长队,《长城里的人民》摆在了书店十分显眼的位置。   排在两人前面的,是几个年纪与她们相仿的青年。   许是因为周围环境嘈杂,几个青年也没有刻意压低谈话声。   “我们话剧社要不要把《长城里的人民》改编成话剧?”   “为什么?”   “我觉得除了知识分子外,老百姓也应该读一读里面的小故事。但普通老百姓不识字,如果我们将里面的小故事改编成话剧演给他们看,他们的接受度一定会更高。”   “对对对,我觉得可以,前段时间我带着报纸去工厂,给工厂里的工人念里面的小故事,不少工人都被感动哭了。到时改编好了,我们可以进工厂里给工人们表演。”   “这主意不错,但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女生,里面还提到了不少女性角色,咱们总不能去反串吧……”   “哈哈哈哈我觉得你就很适合反串。”   “去去去,你小子又欠揍了是吧。”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甚至都没注意到排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进店里了。   “那个,你们好……”叶鹤栖打了声招呼。   最先提议表演话剧的男生回过头,余光扫见前面的大片空地,还以为叶鹤栖是催他们让路。   “噢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堵路了。”他拉着自己的同伴就要往旁边退开,“你们先进去吧。”   叶鹤栖笑了笑,开门见山道:“你们好,我们是沪市女子中学的学生,旁边这位是女中话剧社的社长。”   “请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刚刚听到你们在聊改编话剧的事情,我们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想问你们介不介意让我们也一起加入到编排里?”   桑佩珍压着笑道:“我们可以帮忙联系小说作者,取得小说作者的授权,也可以帮忙联系工厂,要是需要女演员的话,我们两个也可以帮忙联系。”   几个男生互相对视,都觉得十分惊喜。   “我们是沪市中学话剧社的成员,如果你们女中话剧社愿意加入就实在是太好了。”   ***   众人全都是来书店买书的。   进店里买完东西,众人找了个比较适合谈话的空旷地,围坐在一起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   那个最先提议表演话剧的男生叫沈润书,穿着长袍布鞋,容貌不算十分俊朗,但言谈举止间尽是读书人特有的风韵。   听说了叶鹤栖的名字,沈润书愣了几秒,试探道:“你是不是《火凤凰》里面的叶鹤栖?”   说完,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哪有这么去问别人身份的。   叶鹤栖跟着哈哈一笑:“对,我就是《火凤凰》里面的叶鹤栖。”   另一个叫黎溯的男生笑道:“可真巧了,《长城里的人民》主人公叫叶鹤,和你的名字就差一个字。”   桑佩珍顿时举手起哄:“要是改编话剧,我提议让叶鹤栖扮演叶鹤。”   叶鹤栖道:“我又不是你们话剧社的人。”   她原本是想在幕后帮忙的。   桑佩珍拍拍叶鹤栖的肩膀:“哎呀,没事,你就本色出演就好。”   叶鹤栖:“……”   她来扮演叶鹤,确实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好。   沈润书的目光在叶鹤栖和桑佩珍身上来回转了两下,猜到了些端倪,不过并未戳破。   众人迅速达成共识,决定回去后通知各自的社员,两天后在沪市中学门口碰面。   “联系作者,取得作者授权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们了。”离开前,沈润书笑道。   叶鹤栖点头:“这两天就能搞定。”   ***   表演话剧对叶鹤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去工厂给工人们表演话剧,又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前前后后排练了一个月,众人先在女中大礼堂和沪市中学大礼堂都表演了一遍,才开始在沪市各大工厂表演。   每次表演的时候,叶鹤栖都会悄悄关注底下众人的反应。   这些工人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夸奖,但他们眼中的泪水,比任何夸奖都要震撼。   这会让叶鹤栖觉得,这段时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佩珍,你们话剧社还收人吗?”在一次表演结束后,叶鹤栖拉着桑佩珍问。   桑佩珍自豪道:“以前让你加入话剧社,你都说没时间,现在知道话剧的魅力了吧。”   叶鹤栖顺着桑佩珍道:“知道了知道了,还请社长大人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这一两个月还算勤恳的份上,同意我加入组织吧。”   两人笑闹了几句,桑佩珍道:“明天再演一场,《长城里的人民》就结束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叶鹤栖一语中的:“你是舍不得话剧,还是舍不得工人们捧场的样子。”   桑佩珍蹭了蹭鼻子:“好吧好吧,主要还是舍不得工人们捧场的样子。”   也许桑佩珍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一颗种子已经悄然在她心中种下。   叶鹤栖鼓励道:“我觉得这个形式可以保留下来,以后要是有其它合适的话剧,我们话剧社也可以继续来工厂演出。”   “你说得对,那就要靠你了。”桑佩珍勾住叶鹤栖的肩膀,“你可是我们话剧社的顶梁柱,是我们话剧社的副社长。”   叶鹤栖:“?”   “我什么时候成副社长了!?”   桑佩珍:“就现在啊。叶副社长,你可以直接走马上任了。”   叶鹤栖啧啧:“司马昭之心。”   给她一个副社长的职位,不就是图她写剧本吗。   但新剧本哪里是那么容易创作出来的。   叶鹤栖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要是还想排练新话剧,不如把《火凤凰》改编了?《火凤凰》可比《长城里的人民》好改编多了,而且它的寓意也更为深刻。”   桑佩珍眼眸一亮,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两人沟通好之后,立刻找到沈润书,询问沪市中学话剧社愿不愿意加入进来。   沈润书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在旧的话剧不再演出后,双方立马开始了新话剧的改编和排练。   叶鹤栖除了要忙话剧的事情,还要保证不落下学习,每天都风风火火的。   姚容最近在忙服装厂扩建和工人招聘的事情,同样忙得脚不沾地,但看着叶鹤栖那样,她忍不住笑问:“你最近在干嘛呢,都比我还忙了。”   叶鹤栖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姚容。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脸庞。   少女这个年纪正是在抽条发育的阶段,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原本圆润的脸蛋都瘦削了不少,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明亮。   “累不累啊?”   “不累。”叶鹤栖晃了晃自己的麻花辫,“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那就去做吧,这会成为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   不过在叶鹤栖临出门前,姚容直接给她塞了一个荷包:“不要舍不得吃东西。多买点好吃的,和你话剧社的朋友一起吃。”   “我才不会亏待自己呢。”叶鹤栖笑吟吟收下荷包,反正她和她娘的钱不用分得太清,“我和佩珍经常给社团里的人带好吃的,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吃。”   女中学生家境都不差,所以叶鹤栖她们手头很宽裕,平时零嘴和书籍都可以随便买。   沪市中学却不同。   这是一所免费招生的学校,在里面上学的学生,家境大都比较普通,家里光是供他们读书的日常开销就已经很吃力了。   沈润书和黎溯他们都不是愿意占便宜的人,吃过一两次,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姚容夸道:“你这些朋友,品性都很好。”   叶鹤栖连连点头。要是品性不好,她也不可能跟沈润书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你们直接买东西过去,他们肯定不好意思吃。”姚容想了想,问道,“你们周末都在哪里排练啊?”   叶鹤栖道:“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   “这个天气在外面练,热不热啊?”   叶鹤栖没有抱怨:“也还好啦。”   “难怪瞧着你和佩珍黑了不少。”姚容直接给了个解决方案,“不如你们以后就来火凤凰服装厂排练吧,服装厂里面有很多空地,正好也能练给我手底下的工人看。等到练完了,顺便留在服装厂里面吃饭,我让厨房多准备一些就是。”   “好啊好啊。”   叶鹤栖立马“胳膊肘往外拐”,为自己和同伴们谋求福利。   姚容点了点叶鹤栖的额头:“还有啊,你们不是在演《火凤凰》吗,就没想过找我的火凤凰服装厂冠个名?”   “冠名?”叶鹤栖眼眸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以后你们表演话剧的时候,在旁边挂一幅印有火凤凰服装厂名字的横幅,表演完后再顺便宣传一下。我每场给你们补贴五块银元,不多,但能让你们所有人加个餐,怎么样?”   叶鹤栖摆谱:“我代表话剧社,答应了你们工厂的冠名请求。”   结果谱还没摆完,就先笑了起来。   瞧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叶鹤栖挥手告别姚容,急急忙忙出门。   因为出门时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叶鹤栖到排练地方时,其他人都已经等了有一小会儿了。   叶鹤栖连忙跟众人道歉,又向众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像沈润书和黎溯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姚容是有意补贴话剧团,但这种方式并不让人冒犯。   看着其他同学高兴的样子,沈润书和黎溯互相对视一眼,也不愿意扫大家的兴。   黎溯小声对沈润书说:“到时我们可得多多宣传火凤凰服装厂。”   沈润书道:“放心吧,今晚回到家,我就马上制作横幅。”   黎溯也道:“行,我今晚跟你一起弄。”   第二天,叶鹤栖将众人带去了服装厂。   “我们要不要先去见一见姚阿姨?”沈润书问。   叶鹤栖摇头:“不用这么客气,我娘这会儿应该还在忙,等她忙完了会过来见我们的。”   众人在会议厅里排练了一个多小时,正坐着休息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门是虚掩着的,敲门声停下后,姚容直接推开了门。   众人连忙起身跟姚容问好。   姚容笑道:“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们工厂给工人熬了些酸梅汤,你们也一起喝些吧。”   “哇,我正好口渴了,谢谢姚姨。”桑佩珍第一个向姚容道谢,然后就拉着身边的两个同学往外走了。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不多时,屋里只剩下姚容和叶鹤栖。   姚容问:“你们的话剧排练得怎么样了?”   叶鹤栖道:“排练得差不多了。我们一会儿打算从头过一遍,娘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留下来帮我们掌掌眼。”   桑佩珍他们回来的时候,还给叶鹤栖盛了一碗酸梅汤。   叶鹤栖一口气喝完酸梅汤,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对众人道:“大家休息好了吗,要是休息好了,我们来过一遍,让我们的姚大老板帮忙掌掌眼,也让姚大老板知道她的银元花得值不值。”   众人都笑了。   姚容也不由莞尔。   说归说,笑归笑,叶鹤栖他们这一出戏确实排得不错。   姚容最喜欢的一幕,就是在最后,演员们站成一排,齐声朗诵秋瑾的《秋海棠》。   当所有人鞠躬谢幕,姚容抬手鼓掌,非常捧场:“五块钱银元就能冠名你们这出话剧,果然是我捡了大便宜了。”   夸完之后,姚容又提出了几个修改意见。   有姚容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拘谨,所以提完意见后,姚容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后面几次,叶鹤栖他们过来排练时,姚容都没有再过来打扰他们。   不过每一次,姚容都会让厨房准备解暑的东西。有酸梅汤,有绿豆汤,也有浸过井水的大西瓜。   都是些价格不高的东西,不会让众人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们吃的午饭也没有刻意准备得很丰盛,工厂工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菜的份量是按照人头数准备的,不过白面大馒头不限量,就是不允许带走。   只要当场吃完,尽管敞开肚子吃,能吃多少个就吃多少个。   这对黎溯、沈润书这种正在长个头,食量也跟着蹭蹭往上涨的男生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黎溯大口吃着馒头,第一千零一次重复:“姚姨实在是太好了。”   沈润书听得耳朵起茧,以前还会附和,现在只会默默将感激放在心里。   吃完面前最后一口饭,沈润书问:“你有没有观察过火凤凰服装厂?”   “什么?”黎溯茫然。   沈润书觉得这家伙没救了,这些天除了排练,就光顾着干饭:“火凤凰服装厂刚开了一年多,工厂规模就已经扩大了一倍。我观察过,工厂对女工的待遇很好,薪资水平虽然没有比其它工厂高,但不会压榨员工,所以员工的工作效率很高。”   沈润书说了很多他观察到的细节。   “火凤凰服装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黎溯:“借鉴?我们又不开工厂。”   沈润书平静陈述事实:“但有很多工厂工人都被资本家疯狂压榨。”   在以前,沈润书对这些感受还不深刻。   但这段时间,他们经常去工厂里演出,沈润书跟不少工人都聊过天有过接触,因而对工人的处境愈发了解。   另一边,叶鹤栖吃完饭后,去办公室找姚容。   姚容正在画服装设计稿,注意到叶鹤栖来了,随口问:“怎么了?”   “我来跟娘道谢。”等姚容一停笔,叶鹤栖立刻伸手抱住姚容的胳膊。   姚容好笑道:“谢我做什么。”   叶鹤栖将头枕在姚容的胳膊上:“谢谢你愿意尊重我的朋友们。”   “大家都在跟我夸你,还说羡慕我有一个好母亲。”   姚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这有什么的。”   叶鹤栖摇摇头:“我在朋友们面前,可有面子了。”   这种面子,不是来自于她娘打扮得有多光鲜,更不是来自于她娘的事业有多成功。   她娘愿意尊重她的朋友们,其实是因为她娘一直在尊重她。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看起来确实是很小的小事,在她心目中,却是了不起的大事。   姚容笑了笑,扭头去问叶鹤栖:“你们排练得怎么样了?”   “要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就上台给工厂的员工,还有附近的住户们表演一番?”   叶鹤栖能怯场吗?   当然不能,所以她立马答应了下来。   是骡子是马,也是时候拉出来溜溜了。   她回到会议厅,把事情跟大家一说,大家也立刻点头应好。   众人开始分工,几个女生负责去邀请住户,几个男生留在工厂里面布置场景。   被叶鹤栖、桑佩珍邀请过来的住户,大都是女性。   这些住户和工厂员工坐在一起,看着这一部为她们而演的话剧,听着演员为她们进行控诉。   话剧演到中途,很多观众都在低头拭泪。   在这半场话剧的时间里,她们的痛苦仿佛具象化了。   她们看着台上的演员,仿佛是在照着镜子。   她们听着演员的控诉,只觉得自己的痛苦被人看见了,也被人理解了。   当看到主人公母女挣脱枷锁,在黑夜中逃出大宅院时,一些观众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自由”二字,永远让人心生向往。   奔向自由,也一直是艺术作品里,最为观众所喜的情节之一。   一直到演员们站在一起鞠躬谢幕,还有很多观众没从剧情里走出来,抱着头失声痛哭。   ***   从这一场演出之后,叶鹤栖他们又在好几个地方辗转演出。   沪市女子中学还专门邀请他们回校表演。   这让叶鹤栖等人备受鼓舞。   就连贝涟都听说了风声,特意抽空去看了这一出戏剧,回去以后写了篇文章报道此事,字里行间多有赞美之词。   有了报道,叶鹤栖他们排练的这出戏更有名气了。   一直表演到了九月,随着天气渐渐凉快下来,《火凤凰》最后一次演出也落下帷幕。   叶鹤栖比起半年前黑了瘦了高了,但整个人的精神劲比以前要足,一看就是乐在其中。   姚容给叶鹤栖盛了碗鸡汤:“你们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年,接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排练新话剧吗?”   叶鹤栖喝着鸡汤,连连点头:“新话剧得放到明年了,接下来几个月我们得把时间都花到学习上。”   虽然这半年来他们的功课没有落下,但也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   他们又不是专业演话剧的,一张一弛才是应有之道。   姚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你们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要是再黑瘦下去,佩珍她娘都要坐不住了。”   叶鹤栖促狭道:“只有佩珍她娘坐不住吗,难道我娘坐得住?”   姚容抿了口汤,同样促狭道:“你娘坐不住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要请个如来佛,找个五指山,把你压在山底下,不让你乱跑?”   叶鹤栖被逗乐了。   姚容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今天看报纸,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叶鹤栖给姚容夹了个鸡翅,她有段时间没关注过新闻了。   姚容拿起放在一旁的报纸,直接找到中间部分的几段话,开口念道:   “应各界要求,北洋政府教育部将于今年九月在北平召开学制会议,拟对学校系统进行改革。”   “根据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拟定的《学制系统草案》里面提到的内容,这次改革极有可能会将男女同校纳入制度体系。”   “从小学到大学,实行男女同校,课程也不再男女有别。”   鸡翅从筷子滑落,砸进了碗里,溅起不少汤汁,弄脏了叶鹤栖的手,叶鹤栖却顾不上擦拭。   她的眼眶一点点泛起红晕,泪水溢满眼眸。   太不容易了。   不再是特殊时期设立的,连学位都不被授予的女子大学。   从1915年,江苏省教育会副会长黄培炎等人发起成立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至今已有七八年时间。   在各地教育界,许多教育杂志,无数知识分子长达数年的努力和争取下,教育部迫于形势,终于决定采纳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提出的草案,同意为女子教育打开了一道口子。   男女平等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继女子受教育这第一步迈出去后——   大学解除女禁、女生拥有和男生上同一所大学的权利,这无比艰难,却又无比重要的第二步,在时隔多年后,也终于迈出。 第27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6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振奋的好消息。   虽然还有很多老学究和老顽固极力反对此事, 但在这股时代热潮面前,所有陈旧的观念都注定被时代所抛弃。   经过多次会议,最终于11月1日以大总统令颁布了《学校系统改革案》。   因为今年是壬戌年, 所以也可以将其称为《壬戌学制》。   这份学制, 不仅为女性高等教育开了一道口子,也让教育逐渐走向平民化。   其中各项内容蕴含着华国教育界长期酝酿、集思广益的结晶。   几乎所有主流报纸,都为之欢欣鼓舞。   叶鹤栖也非常高兴,在征求过姚容的意见后,趁着周末, 她将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三人都叫到家里来包饺子。   三人不是一起来的,但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楼下。   桑佩珍提了两盒糕点。   沈润书带了些水果和两棵大白菜。   黎溯拎着一大袋自家种的花生。   看着各自手上的东西,三人都笑了。   “我们赶紧上去吧,别让鹤栖和姚姨久等。”   桑佩珍话音未落,脚步声就从楼梯口传来。   叶鹤栖出现在众人面前:“你们怎么不上去啊?”   沈润书道:“这不是正准备上去吗,你怎么下来了?”   他们手里的东西都不算重, 叶鹤栖也没帮他们搭把手, 只在前面领路:“我瞧着差不多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了,就下来看看你们到了没。”   姚容正站在餐桌旁准备饺子馅, 瞧见他们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们还在上学, 来家里不用太讲究这些礼数。”   “都是自家种的, 不值什么钱,带来给姚姨尝尝味道。”黎溯解释了一句, 将那袋花生放进厨房里。   叶鹤栖把沈润书带来的水果全洗了, 又把桑佩珍带来的糕点全拆了, 让大家坐着吃。   “我们还是先帮姚姨干活吧。”沈润书有些坐不住。   姚容笑道:“没事,在你们来之前, 我和鹤栖已经把饺子馅和饺子皮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就该包饺子了。”   叶鹤栖将一杯水递给沈润书:“就是,你们别客气,我还能累着我娘不成?”   桑佩珍笑道:“我了解你。那必不可能。”   不多时,姚容将饺子皮和饺子馅端了过来。   叶鹤栖几人在客厅包饺子。   姚容去厨房洗花生,打算蒸点花生给大家当零嘴。   几人边包着,边聊起学制改革的事情。   聊着聊着,几人就聊到了以后要考什么学校的事情。   沈润书和黎溯都没有犹豫,目标直接放在了北大上。   “北大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无论是新思想还是旧思想都能兼容并蓄,我和黎溯一直都很希望能去那里读书。”   “对,我们两这些年都有在工作攒钱,就希望能攒够去北大读书的学费。”   桑佩珍表现得有些纠结。   “说实话,我有点想去北平读书,但又觉得留在沪市挺好的。”   “……算了,先不说我了,鹤栖你呢?”   “我啊。”叶鹤栖托腮,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在现代的时候,有八成以上的孩子,小时候都一定纠结过一个问题:以后到底是上北大好,还是上清大好。   没想到一朝回到了民国,她居然还在纠结同一个问题。   怀着几分玩笑的心思,叶鹤栖开口:“你们说是上北大好,还是上清大好呢?”   结果桑佩珍和黎溯根本get不到她的梗,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帮她分析起来。   倒是沈润书,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犹豫,包饺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叶鹤栖正在听桑佩珍和黎溯的分析,没注意到沈润书那边。   还是姚容从厨房出来后,开口问了一句:“润书,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众人这才停下议论,将目光投向沈润书。   沈润书道:“我是在担心,清大短时间内不会开放女禁。”   “这怎么可能?”桑佩珍最先发言,“连教育部都明文同意男女同校了。”   黎溯也反驳道:“我记得从民国三年起,清大基本每隔一年就要招收一批专科女学生,将她们派往美国留学。”   《壬戌学制》是在1922年11月1日颁布的政府明文,但大学开放女禁是在更早之前。   自新文化运动起,无数先驱一直在为妇女解放奔走,鼓励女性走出家门,为砸烂旧世界而战。   还有不少人一直在为男女同校的主张一次次奔走呼告。   五四运动爆发后,这股风潮更是达到了巅峰。   一个叫做邓春兰的女生,受到了五四运动的鼓舞,在这场运动结束后,为了能够进入大学学习,曾经给北大校长写信,希望北大校长允许女子入学,表示“自己愿为先例”。[注]   只可惜,她的这封信没有得到回应。   但邓春兰毫不气馁,只身前往北平,借助舆论的力量,最终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诉求,让北大在1920年首开女禁。[注]   邓春兰成为了北大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   北大也成为了民国第一个开女禁的大学。   沈润书微微皱眉:“你们说得都没错,但有一件事情你们是不是疏忽了。”   “清华那些专科女学生都是直接被送出国留学,事实上,她们从来没有在清华园上过一节课。”   桑佩珍和黎溯面面相觑。   这一点他们还真没想到过。   叶鹤栖没有失态,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单从这一件事情,应该不足以让你得出清大短时间不会招收女学生的结论。”   沈润书叹气:“你们想想,作为和北大齐名的大学,北大都开了女禁,社会各界会没有希望清大开女禁的呼声吗?”   但两年都快过去了,依旧只是停留在了呼声阶段。   现在《壬戌学制》都颁布了,清大依旧没有出台任何文件,校长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做出表态。   叶鹤栖也跟着皱起眉来。   见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沈润书也颇为无奈:“这种高兴的日子,我不应该扫大家的兴,可能是我有些想多了吧。说不定清大过段时间就有反应了。”   叶鹤栖努力回想,却已经忘记清大是从哪一年开始招收女学生的了。   黎溯连忙出声活跃气氛:“没事没事,去不了清大,那就去北大呗。到时咱们在北大重聚,再组个话剧团,多好啊。”   桑佩珍也帮着转移话题:“是啊,我就更喜欢北大。要是你们三个都报考北大的话,我也有点想一起去报考北大了……”   叶鹤栖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我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各大高校都会陆续出招生通知的。”   聊完学校的事情,几人加快了包饺子的速度。   姚容先端走了一盆饺子,煮热水后,将饺子直接下锅。   等叶鹤栖四人包完了所有的饺子皮,锅里的饺子也刚好开了。   “剩下的饺子馅要怎么处理?”沈润书问。   叶鹤栖左右看看,目光落到了沈润书带来的大白菜上:“我有主意了。”   她将白菜叶一一洗干净,用白菜叶将饺子馅紧紧裹住。   “这也行?”桑佩珍说。   叶鹤栖十分自信:“没问题的,一会儿直接放锅里蒸熟,不就是一道菜了吗。”   直接将饺子馅裹起来,可比包饺子快多了。   等他们处理完了所有的饺子馅,煮好的饺子也刚好放凉。   吃完饺子,几人才开始准备晚饭。   半个小时后,“白菜裹肉馅”这道菜最先做好。   桑佩珍用筷子夹了一个,试着咬了一口:“……这味道,和饺子有什么区别。”   叶鹤栖:“都是一样的馅,当然没区别了。”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   餐桌上,姚容一边吃着菜,一边问起几人今后的志向。   桑佩珍第一个开口:“我先说吧,他们三个的志向,肯定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是在他们后面说,我会很有压力。”   姚容眼眸含笑,鼓励道:“志向没有高低之分,也不存在谁比谁厉害的说法。”   桑佩珍笑容有些羞涩,但语气十分认真:“我想当一名老师,行教书育人的职责。”   姚容夸奖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师这个职业多崇高啊,还非常受人尊敬。”   桑佩珍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剩下三人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往下说。   黎溯第二个道:“我想要学数学,以后当一名数学家。”   紧接着是沈润书:“我希望能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姚容问:“在你心目中,怎样才算于国于民有用?”   沈润书垂下眼眸,温声道:“为那些受到压迫和剥削的同胞奔走发言,这是为民。”   “为国家崛起民族复兴而献出自己的才智、力量乃至生命,这是为国。”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出国留学,看看华国和其它国家的差距,看看其它国家是如何发展崛起的,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姚容轻叹一声,说:“你今年还不到十八吧,没必要这么早就有了杀身成仁的觉悟。”   沈润书笑容爽朗,里面没有一丝阴霾:“姚姨说得是。”   但看他那表情,显然没有被姚容说服。   姚容也没有再劝,视线转到叶鹤栖身上,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起来。   叶鹤栖也笑了一下:“我的志向,娘你应该清楚吧?”   姚容道:“我大概能猜到,但还是想听你亲口道出。”   叶鹤栖还没开口说话,耳垂就先通红了一片。   她娘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印象非常深刻的话语。   -鹤栖,我就是你最成功的作品。   既然有“最”字,那数量自然不应该只有一个。   志向没有高低之分,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数学家,亦或是像沈润书那样成为一个革命家,说白了,他们几人都站在一条战线上。   他们都是在为了一个更好的国家而努力着。   她的志向,与他们有些不同,却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叶鹤栖强装镇定,一字一句,将那早已徘徊在心中许久的志向说出了口。   “我希望,以后能够帮助更多像我娘那样的女性。”   “所以我应该会从事与妇女解放有关的工作。”   “妇女解放?”桑佩珍在旁边开了个玩笑,“不然这样,以后等我毕业了,你和我一起投钱开办一所女校吧。到时你当校长,我当老师啊。”   “我们两个开女校?”叶鹤栖微微睁大眼眸,觉得这想法确实不错。   但思索片刻,叶鹤栖摇头道:“我对当校长不太感兴趣,不过投钱开办女校这件事情我很乐意。不如这样,到时你来当校长?我就负责出钱就行了。”   “我?”桑佩珍指了指自己,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可胜任不了。”   叶鹤栖拍了拍桑佩珍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鼓励:“等你大学毕业开女校,那都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你现在胜任不了,到时候肯定就能胜任了。”   桑佩珍苦笑,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那就等几年后再说吧。我还是觉得当老师比较舒服,只需要管教学,不需要管别的事情。”   黎溯起哄:“能者多劳嘛,不要总想着舒服。”   沈润书也笑:“放心,要是有什么自己搞不定的,这不是还可以找我们帮忙吗。”   桑佩珍好气又好笑:“跟着你们三个混,我是想躺平都躺不平咯。”   姚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打闹,脸上满是笑意。   等她们打闹够了,姚容给两个女生各夹了一个鸡腿,又给两个男生各夹了大块的鸡胸脯肉,这才温声道:“开女校的事情还没影呢,不过你们要是有这种心气,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几人异口同声。   姚容道:“你们有没有兴趣组建一个扫盲班,负责教我工厂里的女工识字。”   “先说好,这算是义务劳动,没有薪资拿,只管饭。”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不过很快,黎溯又道:“再过不久就要期末考试了……”   姚容道:“这件事情也不急,等你们考完试再说,我就是先跟你们说一声。”   叶鹤栖第一个举手:“我没意见。”   其他三人也立马反应过来,不分先后地举起手来:“我们也没问题。”   ***   报纸热闹了足足一个月,有关《壬戌学制》的讨论才渐渐减少。   沪市女子中学和沪市中学都陆陆续续迎来了考试。   考完试后,叶鹤栖躺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两天,才总算从复习的辛苦中缓过神来。   她不是个闲得住的性格,刚休息好,就琢磨起了姚容之前说过的扫盲班的事情。   结果叶鹤栖去问姚容,姚容双手一摊,十分光棍道:“临近年底,服装厂那边的事情很多,我正忙着呢。”   “这个扫盲班就由你们四个全权负责了,我只负责提供场地和资金。”   “不过我有个要求,扫盲班得在七天内组织起来。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叶鹤栖总觉得她娘在用激将法,不过七天的时间也确实差不多:“包在我们身上吧。”   在姚容面前打好包票,叶鹤栖立刻去找她的小伙伴们。   她第一站先去了桑家,把桑佩珍叫了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黎溯家。   结果到了黎溯家一问,黎溯的弟弟说,他哥和沈大哥一放假就去码头扛沙袋了。   叶鹤栖和桑佩珍对视一眼。   桑佩珍问:“怎么办,我们要去码头找他们吗?”   叶鹤栖摇头:“算了,瞧着天色,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就在附近等一等他们吧。”   两人刚说完话,就见巷子尽头走来两道身影。   黎溯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是受伤了。沈润书在旁边小心搀扶着他。   叶鹤栖和桑佩珍连忙跑到他们面前:“黎溯怎么了,要紧吗?”   沈润书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看了眼黎溯,沈润书又道:“放心,他没什么大碍,这小子扛沙袋时贪快,硬是要一口气扛两袋,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给崴到了。”   脚都崴了,沙袋自然是扛不成了。   沈润书又不放心让黎溯一个人回来,就提前结了工钱,将黎溯送回了家。   黎溯浑身上下就嘴最硬:“我以前都能扛两袋的,主要是码头人来人往的,我扛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撞到了我,我一下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这才不小心崴伤了……”   “行了行了,别逞强了,你快回家擦点药。”叶鹤栖苦笑不得,连忙打断这家伙的话。   等黎溯擦好药,沈润书才想起来刚刚的问题:“你们怎么来了?”   叶鹤栖这才将来意告知:“要是你们忙不过来,那就算了。”   黎溯一蹦一跳从屋里出来,扯着嗓子喊:“怎么能算了,我们早就答应过姚姨了。人无信不立,鹤栖,你可不能让我失信于姚姨啊。”   沈润书点头:“白天在码头忙完,傍晚直接过去工厂上课,上完课我们再回家就行。反正扫盲班一天最多也就上一两个小时课,而且我们四个还可以轮流着来。”   见两人坚持,叶鹤栖也就退让了:“我原本还想跟你们讨论一下扫盲班该怎么安排。”   “但我刚刚突然想到,我们女校的樊老师以前上过扫盲班,金风醉先生还曾经在扫盲班授过课。”   “我可以先去跟他们打听一下,有了大概框架后,再来跟你们沟通细节。”   天色也不算早了,叶鹤栖和桑佩珍让他们好好休息,就先行告辞离开。   坐在黄包车上,桑佩珍无奈道:“他们年纪跟我们差不多。”   “每次看到他们那样,我心里都不太好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   叶鹤栖的感受和桑佩珍差不多。   不过很快,叶鹤栖就有了个主意。   “我们可以问问我娘,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   姚容确实有办法。   因为她可以直接为沈润书和黎溯提供工作岗位。   每到年底就是算账结账最忙的时候,光是靠服装厂的账房,根本忙不过来。   黎溯的志向是当数学家,他的数学水平自然不差,完全可以帮账房打个下手。   就算脚崴了也没事,只要手还好好的,能敲算盘记账就行。   沈润书会画画,画技也不算差,可以帮忙画一些花样,丰富旗袍设计。   而且他们在工厂工作完,正好就能去扫盲班给学生们上课,也能免掉两地奔波的辛苦。   叶鹤栖问:“火凤凰服装厂不是一向只聘请女工吗,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姚容说:“他们只是在工厂兼职的。”   “只聘请女工,主要是想为女性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解决她们的困难。”   “现在沈润书和黎溯也同样遇到了困难。”   规则都是人定的,没必要那么死板。   叶鹤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姚容道:“行,你别忘了跟他们说薪资。黎溯那边只有正式账房三分之一的薪资,沈润书那孩子的薪资按照件数来收费,他画的花样越多,薪资就越高。”   她没有因为要帮黎溯和沈润书就刻意抬高薪资。   那并非帮人的正途。   而且黎溯和沈润书也未必会愿意接受。   现在这个处理方法刚好能够实现双赢。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姚容提了个醒,让姚容有了些其它想法——   服装厂的生意越来越好,每个月的利润也都相当可观。   在这个山河飘零的时代,钱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   她是不是可以用手里的钱多做一些事情?   没有人会喜欢生活在乱世里,作为一个母亲,她更是不希望叶鹤栖的未来经历太多颠沛流离。   但国家倾覆至此,不是凭一人之力就能挽救的。   这个时代,还有很多像沈润书、黎溯一样的有志青年。   她可以将手里的一部分闲钱拿出来,在沪市中学等多所中学设立奖学金。   能不能拿到奖学金,就看沈润书和黎溯的本事了。   ***   第二天一早,赶在沈润书去码头当搬运工之前,叶鹤栖和桑佩珍成功拦住了他,带着他去了黎溯家。   听完了叶鹤栖的话,沈润书和黎溯都沉默了。   “你们别不好意思接受啊,我娘都说了,请谁都是请,那干嘛不直接请你们呢。”   “她之前就想问你们的,但她担心你们看不上那点活儿,才没好意思开口。”   叶鹤栖直接一通艺术加工,编了一堆话安在姚容身上。   就算沈润书他们到了姚容面前问,姚容也不会拆穿她。   沈润书和黎溯也不知道信没信叶鹤栖这一通话,反正沉默片刻后,两人都应下了这个活。   “我们会好好干活,也会努力将扫盲班办好的。”沈润书保证道。   叶鹤栖道:“那就行,你们要是没事的话,今天就过去服装厂报道吧。”   “我们去工作,你们两个去干嘛?”黎溯问。   桑佩珍笑道:“我们当然是去找樊老师打听扫盲班的情况了。”   听说了叶鹤栖和桑佩珍的来意后,樊向雪无比支持。   而樊向雪的支持方式相当直接干脆。   “有你们四个当老师,我就不去扫盲班凑热闹了。不过扫盲班用到的课本和文具,我都帮你们包圆了。”   “谢谢樊老师!”叶鹤栖和桑佩珍连连道谢,没有跟樊向雪客气。   有了樊向雪给的建议,叶鹤栖他们有了大致思路。   磕磕巴巴摸索了两天,叶鹤栖他们总算将扫盲班办了起来。   让叶鹤栖他们惊喜的是,附近的住户都还记得他们,瞧见他们每天在服装厂进进出出,问他们都在忙些什么。   听说他们要开扫盲班,一个年纪没比叶鹤栖大几岁的女人咬了咬唇,还是鼓足勇气问:“是像《火凤凰》里面演的那样,教人读书写字的班级对吗?”   “对的对的。”叶鹤栖点头。   “是晚上开课吗?”   “每晚七点上到八点半。”   女人问:“我们不是工厂的员工,可以来免费旁听吗?”   叶鹤栖和桑佩珍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当然可以!”   女人的问题启发了叶鹤栖他们。   他们直接将扫盲班招生范围,从火凤凰服装厂扩散到了一整条巷子的住户。   而扫盲的方式,他们完全采用了故事识字法。   有故事听,附近的小孩都喜欢跟着他们的娘亲一起过来听课。   只要小孩不吵闹,不影响到课堂秩序,叶鹤栖他们自然也是欢迎的。   几人这一忙就忙到了临近过年。   过年期间工厂放假,工人们都要回去过年,扫盲班也得停办几天。   距离除夕还剩两天时间,姚容找到四人,交给他们一份物品清单。   “这是工厂要采购的年礼,我这边走不开,你们四个帮我去采购吧。”   等四人买完年货回到工厂,也快到了下班时间。   姚容让他们给员工分发年礼。   四人一直忙到天色渐暗,才给所有员工发完福利。   “哎,这怎么还有多出来的?”桑佩珍看着脚边没发完的几样东西,有些茫然。他们可都是按照单子上列出来的数量采购的。   姚容从车间走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四个也是工厂的员工?”   “我们也有吗?”黎溯惊喜。   姚容亲自给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分发年礼:“那当然,都是在工厂工作的,我这个做老板的还能厚此薄彼不成。”   沈润书和黎溯是男生,可以结伴回家,安全性不需要太担心。   姚容主要担心的是桑佩珍。   她想了想,叫来了经常合作的黄包车夫,让对方将桑佩珍送回家。   目送着桑佩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姚容才拎起年礼,对叶鹤栖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叶鹤栖笑着应好,将自己的围巾分了一半给姚容,和姚容一起,踩着月色走回住处。   深冬晚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在围巾将裸露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就到年底了。”叶鹤栖突然发出感慨。   姚容偏头去看叶鹤栖:“我倒是觉得,你过去一年过得非常充实。”   “无论是编排话剧,还是开办扫盲班,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而且最值得高兴的是,你在这一年里,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时至今日,叶鹤栖在民国的羁绊,已经不仅仅是姚容。   母女之情,师生之情,朋友之情,以及时代所赋予个人的使命感,都在帮助叶鹤栖不断融入这个时代,让她在这个时代深深扎根。   有了根基的鹤,才可以翱翔九天。   ***   过完年后,工厂重新开工,扫盲班也继续开办。   一直忙到临近开学,叶鹤栖他们决定降低扫盲班的上课频率,保持在一周四节。   这样一平摊,他们每个人一周只用上一节课。   任务量降低之后,叶鹤栖也有更多心思花在其它事情上。   比如说,她开始去关注各个大学新颁布的招生简章。   和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在《壬戌学制》出台后,不少学校都开始招收女学生。   《妇女时报》针对这件事情还专门做了一期报纸,在刊文中指出:“自北大开放女禁后,各地相继仿办。”   对此,叶鹤栖十分欢欣鼓舞。   但当叶鹤栖发现清大依旧没有开放女禁后,她心中的兴奋直接打了个折扣。   叶鹤栖带着几分困惑和几分恼怒来到学校。   桑佩珍正在跟其他同学聊着扫盲班的事情,瞧见叶鹤栖气鼓鼓走进屋里,连忙关心道:“怎么了,有谁惹你生气了吗?”   叶鹤栖语气惆怅:“没有,我是对事不对人。”   桑佩珍换了种问法:“那是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   叶鹤栖将这件事情一说,桑佩珍道:“还真让沈润书这家伙说中了。你别气了,那我们就去报考北大呗。要是你不想离开沪市,那就去报考复大。或者去报考国立中央大学也行啊。”   被桑佩珍这么一说,叶鹤栖顿时笑了。   这可是华国顶尖学府,怎么被桑佩珍说得跟挑选大白菜一样。   “我和你说,不仅清大没有开女禁,复大也没有,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大学也都没有。”   这件事情桑佩珍还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   叶鹤栖的心情十分沮丧,素来神气的人趴在桌子上,连那光滑的麻花辫都变得萎靡了:“谁说不是呢,感觉我们之前都白兴奋一场了。”   原来并不是政策出台了,各大高校就会立马响应。   男女同校从开了一道口子到形成一股被全社会接受的风潮,还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路要走。   之前的她,还是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乐观了。   桑佩珍瞧着她那样,也有些难受,安慰道:“这样吧,我陪你去考北大,怎么样?”   “不行!”叶鹤栖立马坐直身体,“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桑佩珍问:“你想做什么?”   叶鹤栖攥着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   “你还记得那个让北大首开女禁的学生吗?她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都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诉求。”   “现在的社会环境和整体风气都比三年前要好上许多,我打算把她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第27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7   这会儿快到早自习的时间了。   教室里没什么人在打闹说话, 再加上叶鹤栖和桑佩珍对话时没有刻意收着声音,距离她们比较近的同学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桑佩珍还没应声,一个素来与叶鹤栖不太对付的女生就先搭话了:“我说啊, 你瞎折腾什么呢。有这个闲工夫做什么不行。”   “黄沐, 你说谁瞎折腾呢!”叶鹤栖看向对方。   黄沐双手抱臂,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清大、复大不招女生就不招呗,我们去报考那些招女生的大学不就行了?”   “邓春兰给北大校长写信,去北平联络报社、鼓动舆论,那是因为她没学可以上。”   “你都有学可上了, 还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另一个与黄沐关系不错的女生吉白晴也道:“就是什么事情你都要插上一脚,没事也要自己整出事情来,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又有一个叫程芙的女生羡慕道:“要我说,费那个劲读大学干嘛,读到中学毕业不就可以了?再往上读反倒不好嫁人了。哎, 吉白晴, 我听说你家里给你商量了一门婚事,是不是啊?”   吉白晴用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 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炫耀:“对,环洋轮业的二公子。那边说了, 等我毕业就嫁过去。”   黄沐笑了笑, 唇角勾起轻蔑的笑容:“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对白晴出手可阔绰了,白晴想要什么, 他二话不说都买了, 白晴嫁过去以后绝对能享福。”   “不像某些人, 和沪市中学的那些穷鬼玩得那么好,福享不了多少, 那股穷酸迂腐劲却学了个十足十,我隔得这么远都闻到了。”   说着,黄沐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脸上带着浮夸的嫌弃。   桑佩珍听不下去了:“黄沐,你们够了。”   “聊大学的事情就聊大学的事情,好端端的指责我们的朋友做什么。”   黄沐直接危言耸听起来:“呵呵,桑佩珍,我劝你以后也少跟叶鹤栖混。就她那胡闹的劲,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迟早得连累上你。”   “到时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叶鹤栖原本是很生气的,听到这里,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是啊,我胡闹出了旗袍,我胡闹着帮家里的服装厂拉了不少生意。”   “你家的服装厂出现亏损,原有的大客户嫌你家的服装厂没有新花样,跟我家的服装厂做起了买卖,这全都怪我胡闹。”   “你!”黄沐被戳破了小心思,气得拍桌而起,用手指着叶鹤栖。   叶鹤栖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握住黄沐的手,将她的手别到一边:“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黄沐想甩开叶鹤栖的手,结果没甩开。她警惕道:“赌什么?”   叶鹤栖:“就赌我能不能成功做成此事。”   一听到是要赌这个,黄沐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叶鹤栖:“我要是输了,我就站在学校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喊三声我叶鹤栖不如你黄沐。”   “成交!”   黄沐立刻答应下来。   那架势,仿佛生怕犹豫一秒,叶鹤栖就会反悔似的。   叶鹤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我要是赢了怎么办?”   黄沐十分无所谓:“你说怎么办吧。”   叶鹤栖:“你们刚刚不是在聊扫盲班吗。要是我赢了,你得去扫盲班当三个月老师,还得跟我的朋友们好好赔礼道歉。”   黄沐脾气不好归不好,但学习成绩还是不差的。   入学的时候,黄沐有一道附加题没做出来,被叶鹤栖压了一头,两人的梁子就是从那会儿结下的——当然,是黄沐单方面看叶鹤栖不顺眼。   “跟那些穷鬼道歉……”黄沐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不过她压根不觉得自己会输,也就点了头。   叶鹤栖又看向刚刚说话的吉白晴和程芙:“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加入这场赌局?”   “肯定要啊。”黄沐连忙鼓动两个好友。   吉白晴和程芙琢磨了下,也觉得获胜的概率非常高,于是都爽快应了好。   这场闹剧结束,早自习的铃声也适时响起。   叶鹤栖被桑佩珍拉回了座位。   桑佩珍小声道:“鹤栖,你为什么要跟她们打赌啊?”   叶鹤栖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你还记得我的志向吗?”   “我记得啊,是妇女解……”桑佩珍眨了眨眼,说,“你不会是想改变黄沐她们吧?”   “反正试一试也不吃亏。”叶鹤栖没有说太多,她也就是突然心血来潮。   桑佩珍担心道:“但要是赌约输了怎么办?”   其实要不是两人关系好……但凡换一个人说出叶鹤栖那番话,桑佩珍心里的想法估计也和黄沐差不多。   桑佩珍不会开口打击叶鹤栖,但也不是很看好这件事情。   叶鹤栖对此十分光棍:“输了就输了呗。站在操场上喊几句话,我还能掉块肉不成?”   “啊?”桑佩珍大惊失色。   合着输了也不亏是吧。   这么一想,桑佩珍忍不住笑了:“对了,你最想去的大学,到底是清大还是复大啊?”   叶鹤栖摊牌了:“我最想去的,一直都是北大。”   北大可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   穿回这个时代,要是有机会上北大,她最想去的肯定是北大。   桑佩珍:“……”   叶鹤栖认真解释道:“我没想过报考清大和复大,这是我自己的意愿问题。”   “但清大和复大连报考的机会都不提供给我,那就是它们的问题了。”   ——我自己可以不去报考,但它们不能不允许我报考。   这就是叶鹤栖的逻辑。   桑佩珍依旧沉默无言。   原来真有这种事不关己,却依旧努力“折腾”的“傻子”啊。   这一刻,桑佩珍再次清晰感到了自己和叶鹤栖的差距。   她做不到像叶鹤栖那样勇敢。   但是,在这样勇敢的人身边待久了,自己好像也会变得比以前要勇敢许多。   “那你就去做吧。”桑佩珍握住了叶鹤栖的手,微笑道,“我会陪着你一起努力的。”   ***   心中有气愤和恼怒,但叶鹤栖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直接写文章炮轰清大和复大,除了让自己出一口恶气,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因为自己就在沪市,叶鹤栖决定先给复大校长和沪市教育会联合会各写一封信,在信中表达自己的诉求。   她表示:沪市作为华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复大作为华国顶尖学府,应首先在国民面前做出表率。   在等了几天后,叶鹤栖收到了沪市教育会联合会的回信。   沪市联合会表示:去年成立的上海大学可以招收女生,如果叶鹤栖有意向的话,建议报考上海大学。   叶鹤栖听说过上海大学。   此上海大学非后世那所上海大学。   它存世仅仅五年,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的产物,由□□中央酝酿筹办,创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加速培养更多的红党干部,相当于是一所干部高等院校。该校最出名的系是社会学系,以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为主。[注]   在国共第一次合作宣告破裂后,学校被国民政府强行解散。此后,国民政府教育部一直不承认上大学生的学籍,导致上大学生在后续就业时,遭遇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注]   叶鹤栖再次回信,强调了自己的诉求:她知道上海大学正在招收女生,但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上大学名额,而是复大允许女子入学,希望沪市教育会联合会能够正视她的诉求。   在等待沪市教育会联合会再次回信的时候,叶鹤栖发现复大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要么就是那封信没有被看到,要么就是那封信被看到了,但对方并没有将她的诉求放在心上。   叶鹤栖又重新写了一封信,在信里询问:学校不招收女生,是在顾忌什么事情吗?如果有所顾忌,校方完全可以提出来。   刚将这封信寄出,沪市教育会联合会的回信就到了。   联合会这次没有给出特别明确的回复,而是打起了太极,只道他们会尽量与复大沟通。   而复大那边依旧没有回信。   这些都在叶鹤栖意料之中。   于是她开始进行第二步操作——登报寻求舆论的帮助。   叶鹤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整理成了一篇文章,以《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马甲,投稿到了一众报纸上。   在文章中,叶鹤栖问:既然大学男女同校注定成为现实,为何一些老先生还要抱着旧的那一套观念,阻碍社会的进步呢?   “如果是因为我自身才学不达标,而大学不予录取,那我自无二话。”   “这本是一场单纯考验学识,比拼成绩的赛场,我们却连站在起跑点,与其他人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在文章最后,叶鹤栖还暗搓搓表示,自己打算创作《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主要讲述一百年后的教育进程。   叶鹤栖的这个马甲,在报界可不算是什么无名之辈,所以她一登报,还表示自己要续写第二部 ,这顿时引起了无数书粉的奔走相告。   除了为第二部 的消息而激动外,书粉们也顺带关注起了学校招生的消息。   《妇女时报》、《女性世界》等沪市女性刊物,瞬间嗅到了风声,针对该现象展开讨论。   《妇女时报》直接将下一期报纸议题定为了:斗争仍未结束。   原本《壬戌学制》的热度都消退得差不多了,因着这番动静,又再次掀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讨论。 第27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8   试想, 有一件事情,无数人为之努力奔走,花费了数年光阴, 终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这该是何等让人欢喜的场面啊。   但现在, 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把那些虚假的成果戳破了:你们的努力还没有尽全功,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之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恼火。   而这股火气,都对准了复大。   面对来势汹汹的舆论, 复大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有管理层出来打太极,表示开女禁一事会尽快提上议程。   但叶鹤栖已经听够了这些推脱之词,她换了个马甲,在报纸上与对方隔空对话,询问对方要多久才能议完,如果议得太久, 她会怀疑贵校的行政速度。   桑佩珍看完这篇文章, 暗抽口气:“这么直白,是不是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叶鹤栖拍拍桑佩珍的肩膀:“安啦, 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不把节奏带起来,你信不信他们能拖上两三年甚至更久?”   桑佩珍点头, 将文章折叠好, 准备一会儿拿去投递:“现在沪市主流的报纸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说起这件事情时, 桑佩珍心里满是激动。   感觉她们都没做什么, 整个沪市的舆论就被搅动了。   叶鹤栖拎起背包, 笑道:“我们去一趟复大吧。”   报纸舆论那边,就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她先去进行第三步操作——   联系复大学生会, 寻求复大学生会的支持。   ***   当国家已至存亡绝续之际,青年往往更容易成为时代的主角。   在这样一个新旧思潮不断碰撞的时代,有开放包容,兼收并蓄,允许所有声音存在的学校,也有那种思想极端保守的学校。   这种思想的冲突,也体现在学生和校领导之间,历史上甚至还出现过学生老师罢课驱逐校长的先例。[注1]   如果叶鹤栖没记错的话,当清大被改为国立大学后,清大学生会就曾向新任校长上书,要求之一就是“即年起招收女生”,校长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注2]   复大管理层可以不理会外界的声音,那复大师生的声音呢?   金风醉是复大文学系的老师,叶鹤栖早就在私底下拜托了对方,所以她们顺利进入了复大校园,也顺利见到了复大学生会会长。   这位林会长二十岁出头,穿着长衫,浓烟大眼,一身正气。   当听到叶鹤栖两人的来意后,他略有些诧异:“不知《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和叶小姐是什么关系?”   当面被人叫破自己的马甲,叶鹤栖还是略有点尴尬的:“我就是作者本人。”   “原来如此。”林会长笑了下,温声道,“这件事情,我们学生会义不容辞,我会尽快动员学生,让他们一起声援你们。”   此话并非敷衍推脱,复大校刊上很快转载刊登了与此事相关的文章。   学生会也就此事上书校长,代表大多数学生表明态度。   不少老师也都在金风醉的呼吁下,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之意。   一时间,复大一事闹得愈发沸沸扬扬。   取得了如此战果,桑佩珍已经十分满足,叶鹤栖却觉得还是不够。她说要写《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并非在开玩笑。   舆论的力量只是一时的。   时间一长,舆论就会被人淡忘。   作品的力量,才能更深入人心。   这一次,叶鹤栖把自己想说的内容都融入了小说里,借小说主人公之口道出。   时间紧迫,由不得她像以前那样写完了整本小说再刊登,所以叶鹤栖挑灯夜战几天,写出小说前两万字稿子后,就拜托姚容帮她审稿,看看小说有没有什么问题。   姚容看完之后,笑道:“我觉得都很好,不用再改了。”   “那就行。”叶鹤栖长舒口气,“我重新誊抄一遍,再拿去投稿。”   姚容先一步将手按在钢笔上,用温和却不允反驳的话语道:“鹤栖,你去睡一会儿吧。誊抄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就行了。”   叶鹤栖揉了揉眼睛,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那我就去睡会儿。”   “去吧。”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代替叶鹤栖坐到了书桌前。   叶鹤栖正准备回房间,突然想起一事,又扭头对姚容说:“娘,过两天我想去趟北平,你能帮我跟女中那边请假吗?”   姚容问她打算请多久,叶鹤栖说:“请半个月吧。”   姚容直接应道:“行,我抄完之后就去趟女中。”   叶鹤栖脸上露出笑容,倒退两步走到姚容身后,从后面搂住姚容的脖子:“娘,你就不问我去北平做什么?”   “你去北平还能做什么。”姚容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纸稿,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鹤栖猛亲了姚容一大口:“娘,我就知道你是最理解我,最支持我的人。”   ***   女中。   黄沐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后,神情有些不对劲。   吉白晴正在整理头发,镜子照见后排黄沐的神情,吉白晴随口道:“你怎么了,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黄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刚刚去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叶鹤栖她妈过来给她请假,说她要去北平。”   同桌程芙合上新买的小说:“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黄沐下意识压低声音:“你们还记得我们和叶鹤栖的打赌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报纸,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吉白晴和程芙同时看向她。   黄沐:“……我怀疑,叶鹤栖就是《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   “什么!”吉白晴和程芙同时发出惊呼声。   吉白晴惊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小说吗?当时小说刊登在报纸上的时候,你每天都要第一时间追更。”   程芙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你不仅追更,还总是在教室里夸奖这本书,把这本书推荐给周围人。要是叶鹤栖是小说作者,她肯定把你说的那些话都听了去。”   黄沐:“……”   啊啊啊啊啊啊,这两个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是黄沐的眼神太怨念了,身为塑料姐妹的吉白晴和程芙也不好再损下去。   吉白晴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   黄沐更无语了:“……你们两个是不是没看报纸?”   合着只有她一直在关注叶鹤栖的动向是吧。   吉白晴和程芙讪笑。   也不能说没看,主要是她们只在报纸上看小说,对其它内容都不感兴趣。   吉白晴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不会在开玩笑吧。”   黄沐气得抢走吉白晴的镜子:“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跟你们开玩笑。”   吉白晴连忙将镜子抢回来:“别别别,二公子一会儿来接我去约会,我得补个妆。”   程芙还是要比吉白晴靠谱一些的:“不然你去问问桑佩珍?她和叶鹤栖关系那么好,她肯定知道。”   黄沐扭头看了眼桑佩珍,犹豫片刻,还是拉不下那个脸。   哼,叶鹤栖那家伙,写出一本《火凤凰》也就顶天了,绝对不可能写出《长城里的人民》这样的神仙小说!   就算……   就算她真是《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   她也绝对不可能赢得这场赌局!   ***   虽说叶鹤栖将满十八,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姚容不放心叶鹤栖一个人去北平。   所以她安排好了服装厂的事情,陪着叶鹤栖一块儿去北平。正好也顺便考察一下北平的服装市场,为明年在北平开分厂做准备。   上次来北平正是冬天,这回却是满目青绿。   姚容和叶鹤栖没有提前跟周绮怀他们打招呼,所以没有人来火车站接她们。   两人只能先去招待所落脚。   姚容对叶鹤栖道:“来都来了,我打算在北大附近买一套房子,到时你上下学都很方便。”   叶鹤栖笑得险些喘不上气来:她娘也太未雨绸缪了。   翌日清晨,周绮怀坐着黄包车来到《女报》编辑部,刚准备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绮怀惊喜回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   姚容笑道:“也不好每次都麻烦你们。这次回来,主要是鹤栖想办点事情。”   “我略有耳闻。”周绮怀是少数知道叶鹤栖马甲的人,“沪市教育界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平这边也有人在讨论这件事情,不过不成规模。”   几人进屋坐下,不多时,陈宛也到了。   寒暄过后,叶鹤栖将她做过的事情都告诉给陈宛和周绮怀。   陈宛和周绮怀既惊讶又欣慰,有种“自家孩子出息了”的成就感。   “那你们这次回来是要办什么事情。”周绮怀回想起姚容刚刚说过的话,主动挑起了话头。   叶鹤栖道:“我打算将我在沪市做过的事情,也在北平做一遍。让这股开女禁的声势,从沪市和北平两地蔓延开来,最好能够波及全国。”   周绮怀和陈宛面面相觑。   才过去了两三年,这孩子成长得也太快了吧,年纪还这么小,胆子却已经这么大了。   与这孩子相比,她们都成了前浪。   陈宛将这股感慨压下去,什么前浪不前浪的,她应该欣喜于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己所坚持的事业后继有人。   “没问题,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提。”   与陈宛、周绮怀沟通好之后,叶鹤栖又去了趟《启明报》编辑部找张念钊。   张念钊瞧见叶鹤栖也十分惊讶,但听说了叶鹤栖的来意后,立马拍着胸口表示没问题,都包在他身上:“两天后你再来一趟编辑部。”   接下来两天,叶鹤栖都没有出门,乖乖待在招待所里写小说。   一直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才出门赴约。   叶鹤栖拜托张念钊的事情,是请张念钊帮她约见清大、北大、女师大等多所高校的学生领袖。   就如当初说服复大学生会会长那样,叶鹤栖也成功与这些学生领袖达成共识。   报界的声讨,学生的请愿,再加上《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开始在各地连载……   这股开女禁风波彻底形成,不断扩大,不断蔓延。   天津,南京,广州……   各大高校的学生都进行了响应,又从学生群体席卷到了各大城市的报纸媒体。   在这股风波愈演愈烈之际,有人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极长的文章,揭露清大办学基金被高官挪用、贪污的现象,要求外交部将办学基金归还给校方。 第27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9   这篇文章正是出自叶鹤栖之手。   上辈子, 叶鹤栖曾读过清大的校史。虽然对于其中一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她还记得清大的一些基本情况:   清大最初是利用美国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建立的,办学目的是派遣学生留学。   这笔办学基金, 并不掌控在校方手里, 而是掌握在外交部高官手里。   清大的校长也不是由教育部任命,而是由外交部任命。   此举弊病极多,办学基金被贪污、挪用的情况相当严重。   当然,在几年后,清大会成为国立大学, 这些弊病也都会被尽数披露,然后逐一解决。   反正早晚都会被披露,叶鹤栖打算早点将这些事情抖出来。   如果能尽快推动清大成为国立大学,让办学基金回到清大自己手里,再将清大移交给教育部管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然,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想要完成这些事情, 光靠一篇文章是绝对不够的。   这可是在动外交部的钱袋子,外交部绝不会轻易应下此事。   好在叶鹤栖写这篇文章最主要的目的, 还是给自己这边增加一些筹码。   果然,这篇文章一出, 报界声讨之势越发浩大。   文人的笔, 诛心的刀。   叶鹤栖已经将校方的弱点送到一众文人面前,这些文人顿时就不客气了。   “该校宣称男女平等的思想深入人心。可男女平等, 不可男女同校乎?”   “办校基金是全国人的耻痛, 却独男子可入校园, 我从未听闻过这种道理。”   眼看着连外交部都有些坐不住了,校方终于出面回应。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深谙开窗效应, 要求他们开门是不可能的,外交部绝对不可能轻易交出钱袋子,但为了平息一下舆论的怒火,开女禁这件事情是可以考虑的。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校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今年招生已经有些晚了,从明年三月起,学校正式招收女生。   在清大决定开女禁后不久,连同复大在内的十几所高校都宣称自己会在未来一到两年内招收女生入学。   最快的高校,直接将招收女生的考试定在了今年十月。   如此接二连三的表态,再次引得主流报纸欢呼雀跃。   而在这时,《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也接近了尾声。   在故事最后,主人公叶鹤度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生日,也顺利拿到了大学学位证书。   在离开北平之前,她再次来到八达岭,再次爬上了长城最高处,回望百年烽火。   她的心境,已经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城。”   “一百年前,我们的先辈成功争取到了大学解除女禁,女生拥有和男生上同一所大学的权利。”   “而我们这一代人,也有着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机遇与挑战。”   ……   随着第二部 的完结出版,这件事情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北平这边的事情很多,半个月假期根本不够用,正好姚容要回沪市处理生意的事情,所以顺便帮叶鹤栖多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如今事情处理妥当,期末考试也要到了,叶鹤栖准备早点动身回沪市。   虽说她这段时间没有落下过课业,但其它事情确实挤占了她的心思,能有多点儿复习时间也是好的。   在离开之前,叶鹤栖去跟自己新认识的几个朋友告别。   她认识的这几个新朋友,是清大、北大、女师大这些高校的学生领袖。   清大学生领袖苍志行遗憾道:“叶学妹,你怎么这么急着离开。”   叶鹤栖眨眨眼,以前见面,苍志行都是喊她叶小姐的,这回怎么突然喊起了学妹。   想到清大发表的那则声明,叶鹤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苍志行没有看出叶鹤栖的不对劲,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我还想请叶学妹去清华园吃饭,让你提前感受一下我们学校的伙食。我和你说,我们学校的伙食味道非常好——”   苍志行指着一旁的北大学生领袖:“这家伙就经常来我们学校蹭饭呢。”   叶鹤栖:“……”   行吧,预感成真了。   苍志行肯定是看她为清大招收女生一事多方奔走,所以误认为她要报考清大……   “叶学妹,是有什么问题吗?”见叶鹤栖一直没应声,苍志行开口道。   叶鹤栖立马应道:“没,没什么问题。”   苍志行道:“等下回你到清大了,我再请你吃饭。”   “好的好的,下次一定。”叶鹤栖连忙道。   希望下回见面的时候,苍志行还愿意请她吃这顿饭。   为了做个小小弥补,叶鹤栖弯唇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去清华园吃饭的时候以后再说,我先带大家在附近吃一顿好吃的。”   几人都不同意,在场就叶鹤栖最小,他们怎么能让叶鹤栖买单。   但听叶鹤栖说她的出版稿费刚到手,几人也就没再坚持。   毕竟真要算起来,他们的手头可都没有叶鹤栖这般宽裕。   吃完饭后,几人约好了一年后再聚,叶鹤栖笑着走回家里。   路过糕点铺子时,她脚步一拐,进里面买了一堆特产,打算带回去送人。   早在一个月前,姚容和叶鹤栖已经从招待所搬到了自己买的四合院。   叶鹤栖一进屋,姚容就看到她了:“事情都忙完了吗?”   叶鹤栖点头:“对,我这边都好了。娘你那边呢。”   姚容道:“我也跟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打过招呼了。你先进屋喝口水,一会儿黄包车就过来了。”   坐着黄包车,姚容和叶鹤栖再次来到火车站。   上了火车,叶鹤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着火车鸣笛,看着北平的景色被一点点甩在身后,只觉浑身轻快。   一天一夜后,火车抵达沪市,母女两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姚容先进厨房烧了一锅水,叶鹤栖正准备收拾东西,余光扫见窗台处一抹紫意与一抹浅粉交相辉映。   她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跨过一地行李,匆匆走出客厅。   窗台上,两列花盆依旧占据着阳台最好的位置。   夏天已几乎销声匿迹,午后的风将秋意徐徐送来。   在这夏秋之交,已到花期尾巴的最后一朵紫色三色堇,与初入花期的第一朵秋海棠不期而遇。   于是整个夏秋之交的颜色,仿佛都变成了粉紫色。   叶鹤栖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三色堇,又碰了碰秋海棠:“今年可真是赶巧了。”   “什么赶巧了?”   姚容走出厨房,恰好听到了叶鹤栖的感慨。   “娘你快来看。”叶鹤栖朝姚容招手。   “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我的花开了吗?”姚容走到叶鹤栖身边,目光落到那两朵花上,微微一愣,也有些诧异,“确实赶巧了。”   无论是三色堇还是秋海棠,都是一年生植物,只要好好照料着,一年内就能等到花开。   去年也不知道是因为气候还是因为什么,两种花都开了,但三色堇凋零了足足大半个月,秋海棠才慢慢结了花苞。   今年两种花却正好赶上了尾和头。   但凡姚容和叶鹤栖晚回来一两天,都要错过这场花开。   不过很快,姚容就恢复了常色,对叶鹤栖道:“这两朵花开得恰逢其时,看来它们是在欢迎你回家。”   叶鹤栖喜欢这个具有浪漫气息的解释:“不只是在欢迎我,它们也是在欢迎你回家。”   姚容眼眸微弯,里面蕴满了笑意。   两朵花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般,在微风中摇曳,带着一股午后懒洋洋的惬意。   ***   叶鹤栖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翌日,虽说身体还有些疲倦,但叶鹤栖还是早早起床来到学校。   她到得不早也不晚,这会儿教室里已经零星坐了不少人,正在随意闲聊着。   瞧见叶鹤栖,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哇,你终于从北平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考试了呢。”   “是啊,我都以为得下学期才能见到你了。”   叶鹤栖笑着与大家打招呼:“我昨天刚回到沪市,这不,休息了一天就来上课了。对了,我买了不少特产,大家都分一分。”   众人一边分着吃食,一边八卦:“清大和复大招收女生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啊。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我跟我哥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   “别说你哥了,我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好吧。不过复大愿意招收女生,我就不用跑外地上大学了。”   “你打算上大学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家里人一开始不同意,我跟他们磨了好久,还拜托樊向雪老师上门当说客,这才让我爹松口同意了。”   ……   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一起踏进了教室。   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叶鹤栖,黄沐神情十分复杂。   “她居然回来了。”吉白晴拉着黄沐,小声道。   黄沐垂着眼眸,绕过那些堵路的人群,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分到东西的同学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叶鹤栖看了看剩余的糕点,直接走到黄沐三人面前。   黄沐正在想着赌约的事情,一抬头瞧见叶鹤栖朝自己走来,目光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大跳,心虚道:“……你要干嘛?”   “你这么一惊一乍干嘛,吃糕点不?”叶鹤栖将糕点盒子递到黄沐面前。   黄沐:“……”   黄沐小声道:“……你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   “你在说什么?”叶鹤栖没有听清,只是瞧见黄沐的嘴唇动了动。   “没,没什么。”黄沐连忙摇头,掩饰性地取了一块糕点,“谢谢。”   叶鹤栖微微一笑:“不客气,都是同学。”   听到这话,黄沐的心情愈发复杂。   之后,叶鹤栖又将糕点盒子递到了吉白晴和程芙面前。   她们的心情和黄沐差不多,想要像以前一样拒绝,但想到赌约,又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硬气起来。   最后都默默接过糕点,并向叶鹤栖道谢。   三人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从早上一直煎熬到了傍晚,就等着叶鹤栖什么时候来找她们说赌约的事情。   结果等来等去,叶鹤栖就是不来。   吉白晴紧张得直跺脚:“不行不行,叶鹤栖来找我说赌约的事情,我心慌;她不来找我说赌约的事情,我也心慌。”   程芙试探道:“难不成她给忘了?”   吉白晴眼睛一亮:“要是她忘了,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什么扫盲班帮忙了?”   黄沐瞪着吉白晴:“我们要愿赌服输。她不来找我们,说不定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去找她。”   “要是我们爽约了,你不怕被她笑话?”   被叶鹤栖笑话?   不行,打死都不行!   吉白晴很想说笑话就笑话呗,身上又不会掉肉,但看着黄沐的神情,吉白晴只好苦着脸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趁着她没走,直接去找她吧。”黄沐拍板道,而且不给吉白晴和程芙任何反悔抱怨的时间,拉着她们两个起身。   叶鹤栖正在收拾东西。   桑佩珍也没走,瞧见三人的动静,狐疑道:“你们要干嘛?”   怎么一副要来找叶鹤栖算账的样子?   黄沐咬牙道:“我们来聊聊赌约的事情。”   叶鹤栖道:“你说吧。”   黄沐低低哼了一声:“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长城里的人民》是你写的吗?”   “是。”   猜测得到证实,黄沐抿了抿唇,又问:“那清大、复大这几所高校开女禁的事情,还有报纸那些舆论,是由你主导的吗?”   “有。”   黄沐长长吐了口气,干脆道:“是我输了。”   她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弱于人,所以看到叶鹤栖成绩压着她、人缘还比她好的时候,她是有些……   嫉妒。   但直到现在,黄沐终于看清楚了,自己那点儿小情绪根本就没必要。   叶鹤栖的格局要比她高。   当她还在为一亩三分地的得失耿耿于怀时,叶鹤栖的眼光已经放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更可怕的是,叶鹤栖不仅有“野心”,还有与此相匹配的能力。   面对这个跟自己不在同一层次的同龄人,黄沐已经嫉妒不起来了。   “赔礼道歉和去扫盲班教书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   叶鹤栖道:“等考完试吧。”   黄沐应道:“没问题。”   叶鹤栖又看向吉白晴和程芙:“那你们两个呢?”   吉白晴和程芙苦着脸,犹豫着该开口说些什么。   黄沐道:“她们两个也没问题。我会提前做好她们的思想工作。”   吉白晴和程芙:“……”   接下来半个月,众人都投入到了忙碌的复习中。   黄沐原本还想着,叶鹤栖落下了这么多功课,说不定这次会考得不如她。   结果成绩一出来,叶鹤栖依旧高挂在第一的位置。   反倒是她自己,因为总惦记着赌约的事情,从第二掉到了第三,被桑佩珍压在了下面。   就在黄沐盯着排名出神时,她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下:“黄沐,你在发什么呆呢。”   黄沐吓了一跳,因为她听出这是叶鹤栖的声音:“你……你干嘛拍我。”   叶鹤栖笑道:“我刚刚喊你半天你都没应我。”   黄沐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问:“你叫我干嘛?”   叶鹤栖道:“一会儿放学了别走那么快,在校门口集合,咱们聊聊扫盲班的事情。”   “行,我和吉白晴她们会准时到的。”黄沐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排名。   结果刚低头,另一边的肩膀又被拍了下。   黄沐回头,还是叶鹤栖:“你干嘛……”   “没。”叶鹤栖眼眸一弯,“我就是觉得你刚刚被我吓到的样子很可爱。”   黄沐眼睛瞪圆,受到了比刚才更大的惊吓。   “别看排名了。一叶障目,跟其他人比没意思,因为人外有人。”丢下这句话,叶鹤栖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黄沐纠结了好一会儿,将写着年级排名的纸张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两节课后,放学铃声响起。   叶鹤栖和桑佩珍先一步去了校门。   沪市中学几天前就放假了,所以两人到校门的时候,沈润书和黎溯已经提前在外面等着了。   叶鹤栖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北平的特产好吃吗?”   回到沪市后,叶鹤栖一直忙着复习,她给沈润书和黎溯买的特产,都是姚容帮忙送过去的。   沈润书道:“很好吃。”   黎溯也道:“吃起来很特别,和沪市这边卖的糕点不太一样。”   随后,几人又说起了近况。   黎溯特别高兴:“沪市中学最近设了一门奖学金,每个年级排名前五的人都能获得。”   “像我们这种临近毕业的高年级,得到的奖学金比低年级多很多。我和润书都拿到了奖学金,到时请你们吃饭啊。”   叶鹤栖听姚容说起过奖学金的事情,闻言也很为他们高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沈润书道:“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正聊得开心,黄沐就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吉白晴和程芙过来了。   不等叶鹤栖开口,黄沐对沈润两人道:“对不起,之前对你们多有冒犯。”   顿了顿,黄沐又扭头看向叶鹤栖,也说了一句:“……那个,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今天一起说了吧。”   叶鹤栖脸上划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黄沐会跟她道歉,但很快,叶鹤栖就爽快道:“行,我接受你的道歉。”   吉白晴和程芙都被黄沐拽到这里了,自然也是愿赌服输,一一道歉。   叶鹤栖不再耽搁时间:“那我们来说扫盲班的事情吧。”   经过半年多时间,火凤凰扫盲班早已结束第一期的教学。   服装厂里的女工,还有附近有意学习的住户,几乎都在扫盲班上过课了。   所以他们这回再办扫盲班,就要重新招收一批学生。   叶鹤栖将众人召集到这里,是为了明天招生的事情。   吉白晴有气无力道:“我们不是只教书吗,为什么还要管招生的事情?”   不等叶鹤栖解释,程芙已经认命道:“算了,九十九步都走了,再多走一步算什么。”   吉白晴终于也认命了。   都怪她们交友不慎,居然交到了黄沐这个无比较真的朋友,再不想履行承诺也没办法嘤嘤嘤。   叶鹤栖笑了笑。   这两个人的性格都有点刺头,但没办法,被黄沐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儿,叶鹤栖顿时有了主意:“我们分成三组,在三个片区做宣传,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们在那三个片区表演过很多次话剧,应该会有不少工人还记得我们。”   黄沐敏感道:“怎么分组?”   叶鹤栖的分组很干脆。   两个男生一组。   叶鹤栖和桑佩珍一组。   黄沐三人一组。   “我们三个一组?”黄沐诧异道,下意识想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但看了眼叶鹤栖,最终还是嘴硬地不肯承认。   心底知道自己不如人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绝对不能这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啊。”叶鹤栖点头,“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而且你家服装厂也有女工人啊,你们可以以你家服装厂为中心进行宣传和招生。”   黄沐不是很有好胜心吗。   把好胜心用在这种地方,就是用对了。   黄沐:“……”   叶鹤栖居然说相信她……   “行,你放心交给我吧,我们三个肯定会圆满完成的。”   ***   有了之前的经验,无论是沈润书那组,还是叶鹤栖这组,都很顺利地招到了人。   唯独黄沐那边,迟迟没传来新的消息。   火凤凰服装厂里,桑佩珍喝了口水,十分不放心:“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们?”   叶鹤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等等,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叶鹤栖还提醒了桑佩珍一句:“她们是第一次弄这个,我们多点儿耐心嘛。对了,就算她们弄得不好,你也不许笑话她们啊。”   桑佩珍佯怒,跑去挠叶鹤栖的痒痒:“好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叶鹤栖被挠得哈哈大笑:“我就是多提醒一句而已。”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几人都将上课要用的教室收拾好了,黄沐三人还是不见踪影。   “还要再等吗?”桑佩珍道。   叶鹤栖犹豫了下,刚要说些什么,就瞧见三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尽头,顿时高兴地跑到三人面前:“你们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快点进屋,屋里有西瓜和酸梅汤。”   “这个天气在外面待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吧。”   黄沐三人确实是又累又渴。   互相搀扶着进了屋里,立马瘫倒在椅子上。   黎溯第一时间将倒好的酸梅汤递给三人:“来,喝点水。”   沈润书在旁边切西瓜,桑佩珍给三人递布巾。   看着屋里众人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忙得团团转,不知为何,黄沐三人的心情都有点复杂。   等三人彻底缓过来后,叶鹤栖才问道:“你们今天还顺利吗?”   黄沐才不会跟叶鹤栖说起今天遇到的各种磕磕巴巴:“挺顺利的。”   叶鹤栖知道她在嘴硬,也没戳穿:“你们那边有多少人在报名?”   黄沐谨慎道:“你们先说说你们那边的报名情况。”   等叶鹤栖和沈润书将数据一报,黄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我这边有三十三个,和你们差不多。”   事实上,这三十三个人里,有不少都是她家服装厂的员工。   但是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三组数据差不多。   不仅是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也都升起了一丝成就感。   原来她们也能完成这种事情啊。   沈润书思索了下,开口道:“这个数据比我们预期的多,看来是之前第一期的名声传出去了。”   桑佩珍道:“这么多人,教室坐不下啊。”   叶鹤栖道:“要是实在坐不下,我们可以考虑分成两个班。”   “我们的老师数量可比以前多了三个,完全应付得过来。”   说到这儿,叶鹤栖看向黄沐三人:“你们说对吧?”   吉白晴立马跳出来灭自己威风:“我提前说一句,我的学习成绩一向不怎么样,你们可别太指望我。”   叶鹤栖道:“别担心,扫盲班教的内容,基本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学的内容。你能考入女中,这点儿事情怎么可能难得倒你呢?”   吉白晴:“……”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程芙默默举起手来。   “怎么了?”叶鹤栖问。   程芙道:“我们从来没教过书,没有经验怎么办?”   叶鹤栖道:“放心,不会赶鸭子上架的。头几天,你们就在下面看我们怎么上课,等你们准备好了再上去。”   两人的顾虑都被打消了,叶鹤栖看向一直不吭声的黄沐:“她们两个都没问题,你肯定更没问题的对吧?”   黄沐:“……”   叶鹤栖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不然怎么会一个劲鼓励她?   虽然心里嫌弃着,但不知道为什么,黄沐竟然对未来的教书生活产生了一丝期待。   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第二期扫盲班开展得如火如荼。   叶鹤栖等人顺利进入了状态。   黄沐三人每天都要来旁听学习。   看着叶鹤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吉白晴小声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程芙点头:“我还以为扫盲班有什么特殊的呢,感觉就跟老师平时上课差不多。”   黄沐道:“确实差不多,只要提前备好课就行了。”   “不过叶鹤栖讲课确实蛮有意思的。”吉白晴下意识道。   察觉到程芙和黄沐扫过来的视线,吉白晴连忙装作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等到课后,叶鹤栖顿时被一群人围住。   叶鹤栖一一解答完对方的问题,这才抱着自己的讲案走到三人面前:“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   三人莫名有种上课出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心虚感:“……没什么。”   叶鹤栖也没在意,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三人身边:“看了一节课下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吉白晴将刚刚聊的那些话都复述了出来。   叶鹤栖道:“教书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这件事情的上限和下限差距非常大。你们可以在保证下限的基础上,努力做得更好,我觉得我们女中出来的学生肯定都没问题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犹豫了好一会儿,吉白晴问。   说实话,比起教书这件事情,吉白晴觉得自己更难克服的,是环境。   扫盲班上课的时间都安排在晚上。   她们招的学生都是工厂女工,就算这些女工很爱干净,但在这么热的天气下工作一天,身上很难不带一点味道。   几十个人坐在一个屋里,空气不流通,素来娇生惯养的吉白晴实在有些受不了。   她应该是有些嫌弃的,但当她坐在下面,看着那些人写在脸上的兴奋后,她心中的嫌弃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从来不曾从自己和同学的脸上看到过这种渴望。   这种对知识的渴望,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在一瞬间打动了她。   叶鹤栖愣了愣。   其实她心中有无数个答案,但看着明明有些受不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的吉白晴,叶鹤栖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其由我直接告诉你们,不如由你们自己来探寻吧。”   丢下这句话,叶鹤栖就先离开了。   黄沐也站了起来:“我们去吃饭吧。明天白天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你们来我家跟我一起备课。”   时间一晃,第二期扫盲班已经开办了一周。   这天上完课,叶鹤栖再次走到三人面前:“从明天开始,你们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加入排班,开始上课?”   “这么急吗?”   “在底下看得再久,都不如自己上台体验一节课。”   最终,黄沐三人还是被说服了。   而第一个开始上课的,是黄沐。   在这天,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还是黎溯都来齐了。   黄沐看着他们,皱眉道:“你们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桑佩珍道:“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是来给你加油鼓劲的。”   黄沐的眉头这才松开。   不多时,上课时间快到了。   黄沐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展开自己的讲案。   有详实的讲案,又有充足的知识打底,黄沐顺利上完了自己的第一节 课。   当她宣布下课的时候,底下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   “黄老师的课上得真好。”   “对啊,完全看不出黄老师是第一次上课。”   “叶老师说黄老师跟她一样厉害,果然是真的。”   听到下面的夸奖声,黄沐动作一顿,才抱着讲案匆匆走下讲台,那背影带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哎哎哎,去哪儿呢?”叶鹤栖叫住了她。   黄沐回头,掩饰道:“我就是想去喝点水。”   “给。”叶鹤栖将一杯冰糖雪梨递了过去,“我特意去厨房给你熬的,你第一次上课,嗓子肯定受不了。”   黄沐:“……”   黄沐默默接过冰糖雪梨,喝了一口,意外的好喝,就连入口的温度都刚刚好:“真是你自己熬的?”   “这有什么好说谎的地方。”叶鹤栖道,如同变魔术般,从身后变出一束凌霄花,“这朵花送给你,恭喜你顺利上完了第一堂课。”   黄沐接过凌霄花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竟然还是来自一个她素来不太喜欢的人。   虽然很想嘴硬,但最后,黄沐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谢谢,我很喜欢。”   后面两天,程芙和吉白晴都陆续走上了讲台。   两人的心态不如黄沐,被下方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两人都很紧张。尤其是吉白晴,中途出现过不少失误。   但在她紧张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将求助目光投向黄沐时——   底下的学生们都默默鼓起了掌。   没有催促,没有责怪,没有嫌弃。   只是鼓掌。   在这样的掌声中,吉白晴收回了自己求助的目光,踏踏实实地讲完了自己的课程。   当开口说出那句“下课”时,吉白晴只觉自己的眼眶微微一热。   来扫盲班上课,确实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反而是一件全然新奇的事情。   课后,两人也都收到了叶鹤栖送的冰糖雪梨和花朵。   一样的形式,却是不一样的花朵。   程芙收到的是荷花。   吉白晴收到的是月季。   两人收到过比这束花贵重无数倍的礼物,但看着那枝叶舒展的花朵,她们想,她们应该会永远记住这份特殊的礼物。   来自一个她们以前一直不太喜欢的人。   因为她们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回到家里,叶鹤栖刚坐下,姚容就端着洗好的葡萄来到叶鹤栖身边:“听说你们扫盲班最近很热闹?”   虽说扫盲班开在服装厂里面,但姚容一般只在工厂待到傍晚,时间和扫盲班是错开的。   叶鹤栖吃了一颗葡萄:“娘,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三个同学吗?”   随后,叶鹤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姚容。   姚容惊喜:“你这个做法真好。”   嘴上的夸奖,容易被人遗忘。   带着仪式感的认可,往往让人印象深刻。   叶鹤栖看了眼窗外开得热烈的秋海棠:“我是从秋海棠得到了启发。”   姚容道:“看来你又认识了三个不错的朋友。”   叶鹤栖点头:“只要摸准了她们的脉,她们不难相处。”   姚容:“也要你愿意顺着她们的脉才行。”   叶鹤栖在这方面还是很豁达的:“嘴上说几句好话,就能让大家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她又不吃亏。   反倒是黄沐三人被她抓了苦力,分担了她的工作量。 第27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0   一段时间下来, 黄沐三人上起课来愈发有模有样,甚至从中感受到了几分乐趣。   当她们从“被迫做这件事情”转为“积极主动做这件事情”时,她们身上迸发出了更多的热情。   而这种热情, 是可以感染到其他人的。   比如说那些原本不太敢找她们问问题的学生, 现在都不会再有这种顾虑了。   黄沐三人也愈发适应了“老师”这个角色。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晃眼的功夫,女中迎来了开学季。   她们这一批人入学的时候,全国沿用的还是旧学制,所以她们要读四年中学。眼下是她们在女中的最后一年。   开学之后, 距离三月之期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但想起这件事情时,不知道为什么,黄沐三人总觉得心里有些提不起劲。   这种不得劲的感觉,一直从开学持续到了最后期限。   当三人站在讲台上,看着下方那些学生的面庞时, 她们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不舍”这种情绪。   她们竟然有点舍不得告别这个讲台。   明明这里狭小、昏暗。   女中任何一间教室的任何一个讲台, 都要比这里宽大、明亮,但她们就是更喜欢站在这里。   程芙对吉白晴说:“这段时间, 你总是忙着扫盲班的事情,跟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出去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以后你就能有很多空闲时间能跟他出去玩了。”   原以为这句话能让吉白晴高兴一些, 谁知道在听完这番话后, 吉白晴的神情更难过了:“……我好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程芙:“什么问题?”   吉白晴道:“我之前问叶鹤栖,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当她被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带出去玩时, 她是很高兴的。   但这种高兴很脆弱, 脆弱到很容易因为某些事情就变得患得患失。   那时的她, 像一株攀附大树而生的菟丝子。   当她站在这三尺讲台上,将那些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东西教给众人时, 她也是高兴的。   这种高兴,透着勃勃生机,于是连带着她的生命也被滋养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棵树。   一棵矮小,瘦弱,却不需要攀附别人的树。   而且,在她忙于自己的事情后,她能明显感觉到,二公子来找她的次数变多了。   在吉白晴陷入沉思时,黄沐道:“行了行了,累了三个月,终于能够休息了,你们还不高兴吗?”   程芙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之前被你压着履行承诺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现在终于把那什么鬼赌约履行完了,我也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黄沐沉默,被程芙戳中了心事。   吉白晴环顾四周,奇怪道:“叶鹤栖他们呢,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他们居然也不来旁听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谁过分呢?!”就在这时,叶鹤栖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明明是你们三个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我们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   “就是,快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啊。”桑佩珍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黄沐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急忙走出屋子。   就在她们推开大门走出屋子之时,“砰”地一声,沈润书拉响了自制的礼炮。   碎报纸漫天飞舞,洒了三人满身。   三人都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碎报纸,目光直视前方。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着自制的蛋糕,旁边还有一堆小零食和水果,甚至还有三朵用布料制成的花朵,分别是凌霄花、荷花和月季。   叶鹤栖、桑佩珍和黎溯就站在一旁。   叶鹤栖将三朵花分别塞进三人手里:“花是我娘帮忙缝制的,蛋糕是你们教过的一个学生帮忙做的,零食和水果是我们四个凑钱买的。怎么样,喜不喜欢,感不感动?”   黄沐心中的感动都被叶鹤栖最后那句问话破坏了。   她嫌弃地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直接将“感不感动”这句话问了出来。   吉白晴和程芙高兴地走到蛋糕面前:“这个蛋糕是由我们来切吗?”   “对,刀给你们。”黎溯将刀递给两人,刀尖对准自己。   “黄沐,黄沐,快来切蛋糕啊。”吉白晴连忙喊道。   程芙也道:“你再不过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别催别催,我这不是来了吗。”黄沐将花朵小心收好,这才走到蛋糕前,与吉白晴她们一起切下第一刀。   分好蛋糕之后,几人直接端着蛋糕,抱着零食和水果,并排坐到了门前石阶上。   天边圆月洒下清辉,将几人的身影照得明亮。   黄沐吃着吃着,突然问:“这是大家给我们准备的送别餐吗?”   叶鹤栖道:“是啊。”   听着叶鹤栖那不带半点儿犹豫的回答,黄沐觉得手里的蛋糕不香了。   叶鹤栖察觉到黄沐的异样,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三个月的惩罚确实是结束了。不过,扫盲班的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们三个,你们三个是不是也很舍不得扫盲班的大家?”   黄沐隐隐猜到了叶鹤栖的意思:“你想要说什么就直说。”   叶鹤栖放下了手里的蛋糕,眼眸明亮,声音里满是期待:“我就是想问你们,愿不愿意继续留在扫盲班,一直到上完第二期的全部课程?”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惩罚,而是要倾听她们内心真正的声音。   而黄沐三人的回答是——   “愿意。”   她们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她们愿意做到有始有终。   这也将成为她们一生中最特别的一段经历。   ***   随着时间一点点进入冬天,火凤凰服装厂开始了年前的忙碌。   第二期扫盲班也正式进入了尾声。   当黄沐上完最后一堂课,笑着对下方众人说出那句“下课”时,也意味着这期扫盲班结束了。   但在第二期扫盲班结束后,再过一个多月,第三期扫盲班又该开始筹备起来了。   叶鹤栖看着神采奕奕的黄沐三人,直接问道:“下一期还来吗?”   “来。”   “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盯着我们三个的位置,我可不愿意让给她们。”   “就是,她们每次看到我们跟你们走在一起,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她们就没学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吗。”   黄沐三人随意开着玩笑。   沈润书在一旁道:“不仅是你们这边,我那边也有人想要加入。”   叶鹤栖问:“你是怎么想的?”   以她对沈润书的了解,对方会特意谈起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随口提的,而是另有打算。   其他人也都向沈润书看去。   沈润书道:“再过半年,我们就要从中学毕业了。这段时间里,我们有人要忙着自己的私事,有人要忙着准备大学入学考试,还有人有其它安排。”   “虽说扫盲班占用的时间和精力不太多,但我们这些人,少则经历了一期扫盲班,多则经历了两期扫盲班,该历练的基本都已经历练到了。”   黎溯和沈润书认识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沈润书的言外之意:“你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将这件事情全部揽在身上了对吧?”   桑佩珍想了想,也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是没有其他人,那我们自己顶上去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有其他人愿意过来帮忙,我们就没必要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了,只需要在后面把控一下流程就行。”   沈润书继续补充道:“而且我们扫盲班的名声也传出去了。以前刚开始办班,再加上场地有限,我们就没有扩大招生。以后要是有更多人想来报名怎么办?”   叶鹤栖也道:“确实,我们以前将扫盲班的名额局限在了女工身上,但事实上,想要扫盲、需要扫盲的,不只是女工。”   只是受限于场地和人力,他们只能选择先帮助女工。   黄沐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第三期扫盲班,我们主要负责把控流程,教书的事情交给其他新人去做。而且招生范围要扩大,教学地点也要改变?”   吉白晴凑热闹道:“改变?改去哪儿啊?难不成是去我们学校?”   程芙道:“你想什么呢,女中进出管得很严格的。我觉得要是换地点的话,还是沪市中学比较合适,它距离各大工厂也比较近,工人们平时过去上课都很方便。”   “沪市中学确实是个好地方。”说着,叶鹤栖看向了沈润书和黎溯。   沈润书和黎溯对视一眼。   沈润书道:“我们可以与校方进行沟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黎溯点头:“对,我们校长之前听说我们在办扫盲班后,还特意夸过我们两个,他很支持我们做这件事情。”   桑佩珍道:“我们的教务主任樊向雪也很支持扫盲班的工作,我们可以试着说服女中那边。”   叶鹤栖顿时更高兴了:“我原本还在担心,等我们都毕业了以后,扫盲班没办法再办下去。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总算能够放心了。”   “有沪市中学和女中在背后支持,扫盲班肯定可以规模化、常态化。”   吉白晴嘶了一声:“你都开始想到以后了吗?”   叶鹤栖道:“距离我们毕业也不远了。能早点安排妥当,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看着侃侃而谈的叶鹤栖,吉白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嫉妒叶鹤栖,而是大家平时在一起玩,但另外几个比较厉害的小伙伴都有了更好更向上的人生,只有她选择了一毕业后就嫁人……   婚已经定了,而且她和环洋轮业二公子的感情也不错,吉白晴并不排斥毕业嫁人。   但这样一眼看到头的未来,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要是在以前,吉白晴肯定会说是。   但在经历过了扫盲班的事情,与叶鹤栖等人认识这么久以后,她突然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程芙第一个注意到吉白晴的异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吉白晴在担心什么。   她悄悄握住了吉白晴的手。   其实不只是吉白晴,她也没想好自己的未来。   原本她想着中学毕业之后就回家,听从家族的安排嫁人。就像吉白晴一样。   但现在,程芙也变得有些不甘心起来了啊。   这些新认识的朋友,好像在她心里放了一把火,将她所有的不安分都烧了出来,让她想要像他们一样,活出一个在她认知范围之外的人生。   黄沐正在听着几人的交谈,注意到吉白晴和程芙很久没说话,一扭头才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人群外,立刻朝着她们大步走了过去。   桑佩珍注意到黄沐的离开。   而后是叶鹤栖,沈润书,黎溯。   所有人都关心地看着吉白晴和程芙两人。   “怎么了吗?”沈润书问。   吉白晴立刻道:“没什么,你们继续聊。”   黄沐指着云霞满天的窗外:“聊什么啊聊,都要吃饭了。你肚子不饿吗?”   吉白晴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道:“确实是有些饿了。”   桑佩珍走过去勾住了程芙的肩膀:“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今天全场由本小姐买单!”   叶鹤栖一点儿也不客气:“哎呦,那必须得吃大户。”   “哇,我想吃街边的云吞面。”黎溯直接开始了点餐环节。   叶鹤栖:“……吃什么云吞面啊,不如去我家包饺子?我家有现成的材料。”   程芙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中,第一时间表示拒绝:“现在这个点去包饺子,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啊。明天再去包吧。”   沈润书忍不住吐了个槽:“为什么你每次邀请我们去你家做客,都是包饺子来招待我们?”   黄沐道:“你们以前都去叶鹤栖家包过?那不行,那我们三个也得去包。”   吉白晴点头:“就是就是,可不能漏了我们啊。”   叶鹤栖直接大声通知众人:“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家明天去我家包饺子。”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们先来聊聊今晚吃什么吧。”桑佩珍连忙将话题扯了回来。   众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月色皎皎,将七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斜长。   微风卷起细霜,原来又是一年好时节。   ***   将扫盲班规模化的事情,叶鹤栖没有急着告诉姚容。   所以姚容是在第二天包饺子的时候,才从大家的对话里得知此事。   “姚姨,你觉得我们这个安排怎么样?”桑佩珍一边麻利包着饺子,一边询问姚容。   唉,她这一手熟练的包饺子技术,都是来叶鹤栖这里做客时学会的。   姚容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又筹划出了一件大事:“我觉得你们的思路已经非常成熟了,可以直接去做。”   说到这儿,姚容看向吉白晴和程芙,笑道:“这就是鹤栖经常挂在嘴边的白晴和阿芙吧。”   吉白晴和程芙齐刷刷看向叶鹤栖:你当着我们的面直接喊我们的全名,私底下居然叫得那么肉麻?   叶鹤栖:……她没有,别瞎说,纯粹是她娘想拉近关系而已。   吉白晴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全场包饺子包得最好的一个。她放下手里的饺子,抬头笑道:“姚姨,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吗?”   姚容笑道:“我听说你们两个暂时不打算考大学,那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去做这件事情呢?”   吉白晴和程芙惊道:“我们两个去做?”   等等,她们几乎没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为什么这件事情最后会落到她们头上啊。   叶鹤栖瞬间明白了姚容的打算,立刻顺着姚容的话道:“我觉得没问题,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程芙下意识就想说她们两个不太行,事情交给她们,很有可能会办砸的。   但在她们开口之前,姚容就截住了她们的话音:“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几个,让他们帮你们出谋划策。”   “别忘了,你们背后可是站着五个军师。”   “要是他们教不懂你们,你们就直接来找我,我帮你们想办法。”   黄沐眨了眨眼,也在旁边搭腔:“我觉得可以,白晴,阿芙,你们就当是帮我们了。要是你们两个能做好这些事情,我们五个就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去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了。”   其他几人都在旁边笑看着,脸上带着鼓励之色。   吉白晴和程芙环视一圈众人,突然也从心底生出了不少勇气。   对啊,就算她们两个是草包,但她们背后站着的五个军师都特别厉害啊。   她们顶在前面,要是实在顶不住了,退后求援不就行了吗?   吉白晴还是打了个补丁:“要先说好,如果我们把事情办砸了,你们一定不能怪我们。”   叶鹤栖眼眸一弯,道:“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吧。”   “不是吧,你又来?”程芙诧异地看着叶鹤栖,“你先说说是什么赌。”   叶鹤栖说出了一个让吉白晴和程芙都非常熟悉的赌局。   “就赌你们能不能成功做成此事。”   吉白晴和程芙:……她们就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听到这个赌局,居然还会有一丝怀念。   黄沐第一个问:“她们要是做成了怎么办?”   叶鹤栖想了想,说:“她们要是做成了,我们几个就一起站在学校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喊三声吉白晴和程芙是最厉害的。”   吉白晴和程芙瞪大了眼睛。   程芙颤抖着声音:“……等等,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们。”   吉白晴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学校里,谁不知道她们两个平时是什么德行啊。   “哎呀,那不重要。”黄沐勾住程芙的肩膀,“重要的是,你们这回有机会赢了叶鹤栖这家伙啊。”   两人早已握手言和成了好朋友,但要是能在这件事情上扳回一城,黄沐绝对是乐见其成。   “那我们要是做不成,惩罚是……”   程芙开口询问。   话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听他们插科打诨的姚容就笑了:“我看出来了,这是一场必赢的赌局。”   所以惩罚是什么,并不重要。   吉白晴心中一暖,而程芙的眼眶已微微泛红。   如果只有她们两个,这场赌局输的概率非常大。   但是还有他们五个在帮她们,所以——   没有悬念了。   这是必赢的。   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赶在放寒假之前搞定这件事情,让第三期扫盲班能够顺利在沪市中学里面开起来。 第27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1   在朋友们的鼓励下, 吉白晴和程芙都应下了赌约,接受了挑战。   但当她们开始行动之后,她们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多了。   两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第一步。   想要去向叶鹤栖他们讨个主意, 又不愿意在一开始就服输。   没办法,两人只好凑在一起讨论。   最后还真给两人商量出了一个行动计划。   “按照叶鹤栖他们说的,扫盲班想要正规化和规模化,最好还是由咱们女中和沪市中学牵头举办。”   “我们可以先去找樊向雪老师,征求得女中的同意后, 再以女中的名义去说服沪市中学。”   有了思路,两人立马去找樊向雪,并说明了来意。   樊向雪一直都在背后支持扫盲班,所以很快就同意了这件事情,还帮她们找来了女中校长。   女中校长沉吟片刻,针对她们的计划, 提了不少问题。   吉白晴和程芙被问得十分紧张。   好在她们亲身参与过第二期扫盲班, 对扫盲班的一应流程都很熟悉,虽然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但都能顺利回答上来。   最终,女中校长笑道:“没问题, 如果你们能说服沪市中学那边, 我们女中也愿意和沪市中学一起办这件事情。”   吉白晴和程芙都非常激动。   在告辞离开之前,程芙灵机一动, 停步转身:“校长, 您认识沪市中学的校长吗?”   女中校长点头。   程芙大胆提出自己的要求:“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 麻烦您给沪中的校长写一封引荐信?”   女中校长爽快应好,让她们坐在旁边稍等片刻, 当场提笔,还在底下盖了女中的公章和自己的私印。   将引荐信交给她们的时候,女中校长唇角含笑,面露欣赏之色:“我们女中的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樊向雪也在旁边笑道:“可不是嘛,我在她们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   吉白晴和程芙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吉白晴连连强调道:“校长,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功劳。”   或者应该说,她们两个是这里面功劳最小的。   女中校长眼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了:“不用谦虚,也不用谦让,你们全都是好样的。”   有了这个好的开头,吉白晴和程芙大受鼓舞。   她们没有寻求沈润书和黎溯的帮忙,而是靠着女中校长的引荐信,成功见到了沪中校长。   沪中校长是教育界有名的改革先锋,对于学生们自发组建扫盲班的行为,他是十分赞扬和支持的。   所以他特意空出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和吉白晴、程芙聊天。   “你们这个扫盲班,和沈润书、黎溯他们参加的扫盲班是不是同一个?”   吉白晴道:“对,我们是好朋友。”   程芙道:“这个计划是由他们五人共同策划,我们两人负责执行。”   沪中校长更感兴趣了,详细询问起七人的分工。   了解清楚之后,沪中校长亲自带着吉白晴和程芙去参观一间空教室:“你们觉得这间教室怎么样?”   看着明亮又宽敞的教室,吉白晴和程芙只觉哪哪都满意。   沪中校长道:“行,那以后这间教室和隔壁那间教室都批给扫盲班使用。”   最难的一关顺利通过,吉白晴和程芙又开始忙着招老师的事情。   两人在沪中和女中各招了四名老师。   招完老师,两人又马不停蹄地拉着八人招收学生。   这半个月时间里,吉白晴和程芙没有一天是空闲的,也没有一次寻求过旁人帮助。   当吉白晴和程芙拿着厚厚一沓报名表,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叶鹤栖面前,将报名表拍在叶鹤栖面前时——   “我输了。”叶鹤栖认输,而后鼓掌。   她的掌声带动了全班。   于是所有人都在鼓掌。   为她们这半个月的坚持不懈。   为她们这半个月的全新蜕变。   一阵掌声之后,叶鹤栖、桑佩珍和黄沐同时起身,拉着吉白晴和程芙向外走去。   吉白晴和程芙道:“哎哎哎,去哪儿啊。”   叶鹤栖神秘一笑:“当然是去履行我们的赌约了。”   到了操场,吉白晴和程芙才发现,那里摆着两大箱用布料缝制的荷花和月季。   粗粗一数,至少有两三百朵。   沈润书和黎溯站在两箱花朵后面。   就连环洋轮业二公子,吉白晴的未婚夫都过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嘛?”吉白晴惊道。   叶鹤栖从沈润书手里接过一个喇叭,打开开关,对着围观人群道:“在过去半个月里,我们学校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同学,一个叫吉白晴,一个叫程芙,她们靠着自己的努力,说服女中和沪中联合举办扫盲班。”   “我相信在场很多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情——前几天她们还在我们学校招了四名老师。”   “我们和她们打了一个赌,只要她们做成这件事情,我们就会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夸奖她们,向所有人宣布,我们拥有两个非常优秀的朋友。”   围观人群鼓掌,欢呼。   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叶鹤栖才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希望大家能够与我们一起参与。”   “在她们努力的那半个月里,我们几个人也用空闲时间缝制了三百朵花。”   “荷花是送给程芙的礼物,月季是送给吉白晴的礼物。”   “如果大家觉得她们两个都很优秀的话,大家可以直接拿起喇叭夸奖她们,也可以在我们精心准备的本子上写下鼓励她们的话语,就可以拿走一朵荷花和一朵月季。”   吉白晴和程芙愣在原地,强烈的冲击感席卷全身。   当她们再回过神时,叶鹤栖几人已经喊完了三遍“吉白晴和程芙是最厉害的”,一个陌生的学妹上前拿起了话筒。   到后来,学校里的教职工都过来凑了个热闹,笑着领走花朵,分享她们的喜悦。   女中校长都来了,她举着喇叭,抱着花朵:“我为女中出现了两位优秀的学生而骄傲。”   “我也为女中出现了三位愿意包容朋友,愿意陪着朋友成长的学生而骄傲。”   吉白晴眼眶湿润,小声道:“叶鹤栖他们搞得也太夸张了。”   程芙眼睛通红,附和道:“就是,实在是太幼稚太煽情了吧。”   但就是这样夸张、幼稚、煽情的画面,构成了她们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天——   女中操场上,散落着很多人。   这些人的手上,都捧着荷花和月季,散落在操场各个角落,仿佛鲜花在十二月开满操场。   逆时而开的花朵,驱散了生命的所有滂沱。   当所有人都散去时,夕阳也在天边铺陈开,操场上只剩下叶鹤栖七人和环洋轮业二公子。   “箱子里还剩下好多花。”程芙探头看着箱子里的花朵。   叶鹤栖道:“最后这些花,都是属于你们两人的。其他人都有了,主角怎么能没有呢。”他们在制作花朵的时候,都是特意往多了来做。   吉白晴又哭又笑:“叶鹤栖,这肯定都是你的主意。”   叶鹤栖抱起花朵,将花朵移交到两位主角的怀里,与她们拥抱:“你们两个这么努力,我们也不好意思偷懒吧。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就只能在其它地方下苦功夫了。”   “别哭了。”环洋轮业二公子上前,将帕子递给吉白晴。等吉白晴止住泪水后,他才笑道:“你们七个负责出力,我负责出钱。走,我请大家吃大餐去。”   ***   这场由所有人见证和参与的花开,暂时落了幕,可吉白晴和程芙的生命之花,才刚刚盛开。   第三期扫盲班进入正轨之后,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三人结伴来到叶鹤栖家里,手里还提着送给叶鹤栖和姚容的年礼。   一进门,吉白晴就有些紧张道:“我们会不会打扰到了你?”   叶鹤栖笑道:“你们怎么会是打扰呢。”   “如果这都算打扰的话,我随时欢迎你们来打扰我。”   黄沐三人都笑了。   叶鹤栖给三人准备了茶点,这才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由谁先说。   最后还是黄沐受不了了,开口道:“是这样的,白晴和阿芙今天来找我,跟我说起了未来的打算。她们都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们,干脆就拉着她们来找你了。”   几人认识那么久,也都知道了彼此的志向。   叶鹤栖、沈润书和黎溯三人都打算考北大。   桑佩珍的念头几经改变,最终决定去考女师大,学习如何当一名专业负责的老师。   黄沐原本是不打算继续读书的,但在和叶鹤栖的“较量”中,念头也慢慢改变,最后成功说服了家里人,到时要去考复大。   这样一来,就只有吉白晴和程芙“被留在原地”。   程芙苦涩道:“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也许我能按部就班嫁人生子,可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更好的人生,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成为更好的自己。”   “像你们一样去考大学?”   “那是适合你们的路,不是适合我的路。”   吉白晴苦笑,同意程芙的话:“二公子答应了我,让我在婚后继续自己的事业。但我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叶鹤栖静静听着她们的倾诉,对上她们期待的目光,叶鹤栖摇头道:“我很抱歉,我也没办法给你们什么建议。”   吉白晴和程芙都有些失望,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没事,那我们再想想。”   叶鹤栖道:“不过我有一些想法。”   吉白晴和程芙眼前一亮,急忙道:“什么想法?”   叶鹤栖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们有没有想过,把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写成短篇小说投稿到《妇女时报》上?”   吉白晴和程芙都愣住了。   黄沐在旁边捂着嘴笑:“你这个建议,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叶鹤栖理直气壮:“是很似曾相识,但是你们想想我娘现在有多厉害?所以说,写小说是真的有用,至少写了以后能得一笔稿费不是?”   黄沐止住笑意,顺着叶鹤栖的话想了想,也点头道:“这倒也是。你们的步子不用迈得太大,一开始先慢慢走,等到基础打牢固了再说其它。”   程芙想了想,道:“我平时就喜欢写一些东西,确实可以试试。”   吉白晴摇头:“我不是写书的那块料,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我钢琴弹得还不错,要是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可以先去教一些孩子弹琴。”   这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程芙立刻接道:“那我也可以去教别人说英语。我们班里除了桑佩珍,就属我的英语口语最好。”   黄沐兴致勃勃加入其中:“阿芙要是感兴趣的话,还可以考虑去小学当老师。”   叶鹤栖道:“白晴的数学成绩不错,你家里和二公子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如果有想法,还可以去学习算账,学习如何打理生意。”   几人越聊越开,说出了很多种未来路线。   也许其中有些路线很天真。   要实现这些路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至少,她们的未来已经充满无限可能。   姚容回到家的时候,叶鹤栖正在厨房里边哼歌边准备晚饭,客厅摆着四个茶杯。   姚容脱下鞋子,换上棉鞋,将茶杯拿去厨房清洗:“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叶鹤栖将事情一说,姚容回头看她。   叶鹤栖往锅里加了半勺盐,好奇道:“娘,你怎么这么看我?”   姚容用欣赏的眼光凝视着叶鹤栖:“我是在看,我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特别会欣赏其他人优点的女儿。”   叶鹤栖翻了翻锅里的青椒炒肉,随口接道:“当然是因为,我拥有一个特别会欣赏我身上长处的娘亲啦。”   姚容笑了笑,将洗好的茶杯放回原处,在旁边帮叶鹤栖处理青菜。   在母女两的共同努力下,一顿温馨的家常菜很快就做完了。   吃过晚饭,叶鹤栖才发现沙发上放着的那一大包衣服:“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衣服,留着过年穿。”   叶鹤栖兴奋地拆开包装:“娘你亲手做的?”   “对,里面有毛衣,大衣,裤子和围巾。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不用试,肯定是合身的,我要留到过年再上身!”   说到这儿,叶鹤栖走到鞋柜前,打开鞋柜翻看了下自己的鞋子,立马决定明天一大早上就去商场买一双能配衣服的新鞋。 第27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2   除夕一过, 便是新的一年。   时间转瞬即逝,在焦急的等待中,叶鹤栖他们终于从报纸上看到了各个大学的招生情况。   以北大为例:   为了扩大学校规模, 北大并未限制招生人数, 只要每一科目均能满六十分,就可以获得入学资格。   无论文理,北大均需要考国文、英文、代数、地理、中外历史等科目。   理科考生还需要加试物理、化学。[注]   女师大和复大考的科目与北大大同小异。   为了方便各地考生赶考,这些高校一般都会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多个考点。沪市就设有相应的考点,这极大方便了叶鹤栖他们赶考。   在确定好考试时间后, 叶鹤栖几人再次投入到了忙碌的复习中。   因为几人的复习方向差不多,所以他们不仅经常凑在一起互相讨论,还会互相分享彼此的复习笔记。   吉白晴和程芙不需要复习,不过她们也有事情做。   程芙英语成绩好,而黎溯最没有把握的学科就是英语,所以程芙帮着黎溯进行了考前特训, 提前感受了一番当英语老师的感觉。   吉白晴就将后勤工作都包揽了。   暮春渡尽, 暑气渐起,阳台的三色堇试探性地开出第一朵花时, 众人启程奔赴考场。   第一门科目是国文。   叶鹤栖的国文底子不算厚,好在这段时间的突击复习很有效果, 大多数题目都能顺利答出来, 只有两道题不是很拿得准。   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叶鹤栖就将前面的题目答完了。   她迅速翻到最后一道作文题。   作文一向是叶鹤栖的强项, 在看完题目后, 叶鹤栖思索片刻, 决定以“女性觉醒”作为论述观点。   洋洋洒洒写了许久,叶鹤栖停笔, 从头检查一遍,等待交卷。   连着考了好几天,终于考完了所有科目,之后就只需要静待考试成绩公布。   叶鹤栖从考场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从隔壁考场出来的沈润书和黎溯。   “考得怎么样?”   三人异口同声,然后都乐了。   沈润书道:“每科及格不难。”   黎溯道:“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英语,但这段时间突击复习很有效果,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叶鹤栖落在了最后:“我也还好。”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顺着人流往外走去,最终成功与桑佩珍、黄沐、吉白晴和程芙汇合。   然后七人一起去了叶鹤栖家里。   姚容早早就买好了菜开始做饭,七人一进家门,最先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七人也没有干坐着,有去厨房帮忙的,有去洗水果择菜的……前前后后忙碌了许久,终于做好了一桌菜。   这是未来几年内,他们七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这顿饭后,等到考试成绩出来,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从此天各一方,再难有这样整整齐齐相聚之时。   一想到这儿,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伤感起来。   吃完饭后,七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说起这段时间的考试。   叶鹤栖原本正坐在桑佩珍身边,听桑佩珍说起女师大的国文作文题目,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叶鹤栖回头:“娘,怎么了?”   姚容道:“你和我回一下房间,我有东西给你。”   叶鹤栖好奇起身,跟着姚容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房间桌子上的崭新照相机,惊喜道:“照相机!?”   姚容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叶鹤栖上前,小心翼翼拿起照相机:“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   从此以后,除了自己的眼睛和手里的笔,她又多了一样东西去记录这个时代。   姚容脸上也露出笑容。   这几年做生意,她认识了不少人,这个照相机就是她拜托一位德国朋友买的,前两天刚拿到手。   叶鹤栖摆弄了几下,面露为难之色:“这个要怎么用啊?”   “来,我教你,我之前已经学会了。”姚容从叶鹤栖手里接过相机,从头开始教起。   等到叶鹤栖学会了,姚容才晃了晃相机,笑道:“正巧你们现在人齐,我帮你们拍几张合照吧,到时洗出来送给你们留作纪念。”   叶鹤栖眼眸明亮,高兴地冲出房间:“我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桑佩珍他们看到照相机,也十分惊喜。   七人先围着沙发坐下,在客厅拍了张照片。   又去了阳台,抱着开得正艳的紫色三色堇,拍了张照片。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在姚容的劝说下,七人又去了巷口,肩搭着肩,背对漫天云霞,拍下了合照。   “鹤栖,来,相机给你,你们拿去随便拍吧,里面还剩下不少胶卷。”姚容将照相机直接递给叶鹤栖。   这年头的胶卷很贵,但和这些小钱比起来,她更希望叶鹤栖不要留下太多遗憾。   叶鹤栖点头应好,接过相机,拉着大家,三三两两拍起照来。   一直到暮色将尽,胶卷也都用完了。   姚容将胶卷取出来,打算明天就带去照相馆。   ***   没有让考生等太久,只过了一周时间,各大高校就陆续公布了考试成绩,将成绩单张贴在考场外的公告栏上。   北大公布成绩当天,姚容和叶鹤栖早早出门。   原以为她们来得算比较早的,结果到了考场,才发现公告栏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叶鹤栖揉了揉眼睛,走了那么久的路,声音里还带着点儿未褪的困意:“娘,我都跟你说了不用来这么早,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姚容就像每个考生家长一样:“就算挤不进去,在外面站着等也是好的。”   叶鹤栖无奈,在外面干站着有什么好的。   姚容补充:“反正我在家里也待不住。”   叶鹤栖哭笑不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娘,我们也别干站着了,我们先去吃点早餐吧。”   “对,我都忘了我们还没吃早餐。”   姚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判断了下,觉得短时间内确实挤不进去,就拉着叶鹤栖去附近茶楼吃东西。   吃了个八分饱,两人才慢悠悠走回考场。   考场外的人终于少了一些。   叶鹤栖花了点儿功夫挤进里面,在录取名单上前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自己的各科成绩。   她每科成绩都很平均,几乎都在八九十分。   最让她惊喜的是,她是沪市考点里,唯一一个作文满分的考生。   看完了自己的成绩,叶鹤栖又在录取名单里寻找“沈润书”和“黎溯”的名字。   虽然对沈润书和黎溯都很有信心,但看到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后,叶鹤栖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如来时一样灵活钻出人群,走到姚容面前,脚步轻快:“大家都考上了。”   姚容笑着帮叶鹤栖理了下被挤乱的头发。   叶鹤栖关心道:“不知道佩珍和黄沐那边怎么样。”   姚容道:“她们肯定没问题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是这么说,叶鹤栖还是有些惦记。   见状,姚容提议道:“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女师大的考点距离这里不远。”   叶鹤栖摇头:“不用,我们直接去附近书店汇合。”   这是几人提前约好的。   她一直没看到沈润书和黎溯两人,很可能就是因为两人提前去了书店。   果然,叶鹤栖一到书店,就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得知桑佩珍和黄沐都顺利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叶鹤栖漂浮不定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从姚容手里接过一个布袋,取出放在里面的黑白照片,一一分发给众人。   众人收好照片,聊起大学报道的事情。   女师大和北大的报道时间相近,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约好到时一起买票去北平,就各自道别离开。   ***   叶鹤栖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姚容那边却还有得忙。   她打算将火凤凰服装厂的总部挪到北平,沪市这边的服装厂就作为分部。   以后她主要坐镇北平,偶尔再回沪市一趟打理生意即可。   这是一个大动作,其中需要协调和烦心的事情极多,但从去年开始,姚容就一直在忙这件事情,所以一切乱中有序。   赶在叶鹤栖开学之前,姚容终于将所有事情都梳理清楚。   对于这个住了四五年的家,叶鹤栖已经住出了感情。   但她最舍不得的,还是窗台上那几盆开了又谢,谢了又重开的花朵。   姚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我把它们的种子都收集下来了。等我们到了北平,可以在院子里种更多的紫色三色堇和秋海棠。”   叶鹤栖点头,又问:“那这几盆花该怎么处理?”   “我们把它们拿去送人吧。”姚容说,“以花相赠,用花作为离别礼物。”   叶鹤栖喜欢这个提议。   她们将三色堇和秋海棠两两组合,送给了黄沐三人、樊向雪、《妇女时报》贝主编。   “如果想我了,你们可以多看看花。”叶鹤栖对黄沐三人道。   黄沐三人露出嫌弃之色,抚摸花枝的力度却很轻柔:“我们会照顾好它们的。”   出发前往北平当天,恰是夏秋之交。   天还未亮,整座城市就笼罩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淅沥沥小雨中。   雨声沉闷,宛若一支低回婉转的离别曲。   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三人前来火车站送别。   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四人在她们的注视下,拎着沉重的行李,踏上了这趟火车。   “下次再聚。”   “下次再聚。”   他们这么说着,这么道别着。   在火车鸣笛声中,在一片细雨朦胧中,逐渐挥手远去。 第27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3   人间已晚, 山河入秋。   叶鹤栖一行人抵达北平后不久,就到了开学报道的时间。   叶鹤栖和沈润书都选择了哲学系,黎溯就读的是数学系。   报道后, 第二天就是开学典礼。   在开学典礼上, 叶鹤栖见到了北大校长,见到了北大各系系主任,还有许许多多在后世历史书留下印记的风流人物。   这些人物里,有老师,有学长学姐, 也有与她同级的学生。   她站在他们中间,终于有了一种清晰的实感:她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了。   最后一个上台发言的人,是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北大哲学系主任陈嘉佑。   说起来,叶鹤栖和陈嘉佑还有不少渊源。   当初《火凤凰》连载到大结局的时候,陈嘉佑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声援姚容。   而本次招生考试, 陈嘉佑负责的正是沪市考点。   叶鹤栖写的那篇有关“女性觉醒”的文章, 言辞大胆犀利,正好切中了陈嘉佑的审美, 所以才顺利拿下了满分。   她也是本次招生考试,所有考点里, 唯一一个作文满分。   ***   开学典礼是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的。   陈嘉佑向着台下众人鞠躬, 随着人流一道离开大礼堂。   刚出大礼堂,他就被几个面容稚嫩的新生拦下了。   新生激动地想请陈嘉佑给他们签名, 陈嘉佑摸了摸中山装上的立领口袋, 才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   那支钢笔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 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借了其他人的笔签好名后,陈嘉佑快步折返大礼堂。   大礼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嘉佑走上讲台,见钢笔果然不小心落在了这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钢笔重新别回立领口袋,随意扫视一眼台下,看到他们哲学系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女生。   北大今年招收的女生人数不算多,分摊到哲学系就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只有叶鹤栖是出自沪市考点。   所以陈嘉佑稍想了想,就认出了叶鹤栖:“还不走吗?”   叶鹤栖闻言抬头,局促起身:“陈老师,我在等人。”   陈嘉佑微微一笑,那双上了年纪的眼眸里倒映着温和之色:“等同学吗?”   叶鹤栖说:“是之前认识的一位学长和学姐,他们说要请我吃饭。”   陈嘉佑又笑了下,正准备离开,就见大礼堂前门走进来一男一女。   女生没注意到陈嘉佑,一进门就道:“鹤栖,好久不见啊。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真的报考了我们北大。”   “苍志行那家伙在清大的录取名单上找了半天,他宁愿怀疑是清大招生办的人写漏了你的名字,都不愿相信你没有报考清大。”   男生也嘿嘿一笑:“别说苍志行了,我们也没想到啊。”   正说着话,男生余光一扫,才注意到陈嘉佑的身影:“咦,陈老师,开学典礼结束有一会儿了,您还没走吗?”   他名叫柴涛,也是哲学系的学生,上过陈嘉佑好几门课,所以这说话语气十分熟稔。   陈嘉佑开了个玩笑:“原本是准备走的,看到你进来,就不急着走了。”   柴涛指着叶鹤栖,热情介绍起来:“陈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以一己之力,成功让多所大学开女禁的学妹。”   叶鹤栖可不敢居功:“柴学长过誉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陈嘉佑有些意外:“难怪刚刚听你们说起清大,我记得你叫叶鹤栖对吧。”   “陈老师居然还记得我。”叶鹤栖惊讶。   陈嘉佑道:“我还记得你是《火凤凰》的作者。”   叶鹤栖愈发受宠若惊。   “行了,你们好好去玩吧。”陈嘉佑与他们道别,迈步走出大礼堂。   柴涛和另一个叫吴珍珍的女生,带着叶鹤栖去清华园吃饭。   在清华园里,偶尔能看到一两道俏丽的女生身影,她们是清大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共有九人。   苍志行出来迎接他们,语调格外哀怨:“我原以为叶学妹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没想到……”   柴涛作势踹苍志行:“去去去,别乱叫,那是你的学妹吗,这是我们北大哲学系的学妹。”   苍志行连声指责:“柴涛,你平时要我请客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的。”   叶鹤栖笑着认错:“这件事确实是有所误会,这样,这顿饭我来请,给苍学长赔礼道歉。”   听到“苍学长”这个称呼,苍志行得意地瞥了眼柴涛,才摆手道:“赔礼道歉就不用了,原就是我误会了。走走走,我们给你接风洗尘去。”   ***   花了一个月时间,叶鹤栖彻底适应了大学生活。   作为五四运动的发源地,以及国内第一所国立大学,北大学术氛围格外浓厚,各种各样的社团在民主与科学的光辉照耀下,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   柴涛是辩论社骨干,吴珍珍是文学社社长,两人一直在邀请叶鹤栖加入他们的社团。   叶鹤栖没有马上给出答复,只说自己想再看看。   只是,具体要看什么,叶鹤栖也不太清楚。   带着这样的困惑,叶鹤栖回到了四合院。   “小姐,你回来啦。”一进门,门房就笑呵呵地和叶鹤栖打招呼。   以前在沪市的时候,家里地方小,不用请帮佣也忙得过来。现在搬来了北平,住进了四合院,姚容就请了一个门房和一个厨房帮佣。   “我娘回来了吗?”叶鹤栖问。   “夫人前脚刚进屋。”   “那我去找她。”   叶鹤栖快步走进正厅。   姚容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北平冷得快,还不到十月,呵出的气就带了白雾。   “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姚容朝叶鹤栖招了招手,将手里没来得及喝的茶递给叶鹤栖。   叶鹤栖喝了口茶水,心绪平复了些,才开口道:“也不是什么烦心事。”   姚容道:“不是烦心事,但肯定是有心事。”随后问起叶鹤栖这段时间的校园生活。   叶鹤栖缓缓开口,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姚容。   等叶鹤栖说到社团时,姚容问:“你为什么不想加入辩论社和文学社?”   叶鹤栖下意识道:“娘,我没说自己不想。”   姚容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没有当场同意,就说明你对加入辩论社和文学社并不热衷。”   ——即使这两个社团的规模都很大。   叶鹤栖一想也是。   她垂下眼眸,仔细剖析了下自己的想法:“这两个社团都很好,但我觉得加入它们,得不到很好的锻炼。”   姚容问:“那其它社团呢,是不是都没有你特别感兴趣的?”   叶鹤栖点头。   姚容道:“既然都不太感兴趣,那就都不参加。谁说读大学就一定要加入社团?”   说到这儿,姚容仔细瞧了瞧叶鹤栖的神色:“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叶鹤栖摇摇头:“我也说不大清楚。”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曾经瘦弱的女孩,已经高过了她。   头发细软黑亮,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敢,就像是盛开在这厚重沉闷的世道里,一朵明媚生辉的秋海棠。   这朵秋海棠啊,已经不甘心将自己的战场局限在沪市。   她想要寻求更大的天地,想要拨弄起更多的风云,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大的事业。   时代终究是属于青年人的,但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她还需要继续成长。   北大就是滋养她成长的最好土壤。   “既然还不大清楚,那就说明你心里的想法还不够成熟。不如先将这个想法搁置到一边。”   “北大师资雄厚,除了各种各样的社团外,还经常会邀请各界名流,举办各种各样的讲座。”   “你平时可以多去听听,多去看看,多去思考。”   ***   和姚容的这一番交谈,虽然没有完全解开叶鹤栖心中的困惑,但也让她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二天放学后,叶鹤栖直接找到柴涛和吴珍珍,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柴涛和吴珍珍有些可惜,但都尊重她的选择。   之后,叶鹤栖一心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平时有课就听课,有感兴趣的讲座就去听讲座,要是没什么事情就一直待在图书馆里。   她在用这种方式,将她脑海里超越时代的见识,与这个时代的知识进行融合。   有时忙起来,连沈润书和黎溯都轻易找不到她。   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第一学期结束,就直接忙成了哲学系第一。   看着自己的成绩,叶鹤栖哈哈大笑,对沈润书说:“怎么办,我越来越爱学习了。”   沈润书扶额:“我觉得你越来越走火入魔了。”   叶鹤栖哼了一下,不跟他这个手下败将计较。   寒假期间,在姚容的建议下,叶鹤栖提着周绮怀最爱吃的糕点,带着陈宛最喜欢喝的茶叶,背着自己的照相机去了趟《女报》。   周绮怀好久没看到叶鹤栖了,瞧见她拎着这么多东西上门,笑着说她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鹤栖比了个告饶的手势:“什么都瞒不过周姨。”   见状,周绮怀才没有继续逗她:“你娘早就跟我们打过招呼啦,你要来《女报》当实习编辑,我们肯定欢迎。不过工资不高,你能接受吗?”   叶鹤栖道:“能的。”   周绮怀道:“行,那就从明天开始上班。”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   因为知道叶鹤栖主要是为了锻炼自己才来《女报》,所以无论是周绮怀外出采访,还是陈宛外出采访,都喜欢带着叶鹤栖一起去。   她们负责采访,叶鹤栖负责记录和拍照。   跟在周绮怀和陈宛身边,叶鹤栖接触到了更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她无法从书本上学来的。   为期一个半月的实习结束后,叶鹤栖又重新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之中。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叶鹤栖就结束了自己的大一生涯。   这一学期,她依旧稳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   放假这天,桑佩珍来北大找三人。   沈润书和黎溯一左一右抓着叶鹤栖,对桑佩珍道:“要不是你来了,她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坐着呢。”   叶鹤栖无语:“你别信他们,他们这是往夸张了说。”   黎溯嘿了一声:“哪里夸张了,我在数学系都经常听人提起你,说哲学系有个叫叶鹤栖的新生特别努力,不是在教室看到她,就是在图书馆看到她。”   桑佩珍听得哈哈大笑。   叶鹤栖不理两个男生,拉着桑佩珍聊天,问起桑佩珍的近况。   桑佩珍这个暑假打算留在北平,听说叶鹤栖暑假要继续去《女报》实习,她也有些心动:“《女报》还缺人吗?”   叶鹤栖道:“可以去问问。”   一起吃过午饭,沈润书和黎溯去忙各自的事情,叶鹤栖和桑佩珍坐着黄包车去了《女报》编辑部。   听说了桑佩珍的来意后,周绮怀顿时笑了:“还真巧了。”   要是早一点来问,估计没戏,但这段时间《女报》有一位员工怀孕了,怀相不是很好,打算请假一段时间休息,等这一胎坐稳了再回来上班。   这个空档期刚好可以由叶鹤栖和桑佩珍暂时填补上。   有了之前打下的底子,叶鹤栖偶尔也可以独立负责采访,桑佩珍在旁边帮忙记录和拍照。   两人互相配合,也把工作完成得有模有样。   有时出现疏漏,只要周绮怀一指点,两人就立刻能够弥补,而且可以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这天上午,叶鹤栖抵达《女报》编辑部,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开始今天的工作——   一道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走进了编辑部。   正是张念钊。   “张老师?”叶鹤栖诧异起身。张念钊也是北大的老师,所以她这么称呼很正常。   张念钊缓了两口气,才道:“我来找你,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叶老夫人前几天去世了,叶府明天会摆灵堂。”   虽然叶鹤栖和叶家早已决裂,但既然张念钊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不好不跟叶鹤栖说一声。   叶鹤栖微微一愣,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老夫人”是何人。   但很快,她的脑海里就浮现起了自己早已远去的少女时光。   “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叶鹤栖平静道谢,给张念钊倒了杯水,让张念钊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多时,周绮怀到了。   瞧见张念钊,颇感意外。   得知张念钊的来意后,周绮怀立刻道:“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先去找你娘,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她那边肯定还不知道呢。”   叶鹤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这件事情确实应该赶紧告诉她娘。   请好假后,叶鹤栖坐上黄包车,抵达工厂,找到姚容。   姚容想了想,道:“明天我带你去给老夫人上柱香,送个花圈。”   不管如何决裂,生前可以不相往来,死后总不能不闻不问。   要是她们母女两在外地也就罢了。   都在北平,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容易落人口实。   就当看在叶老爷子的面子上了。   ***   叶府曾经显赫一时。   在叶老爷子去世后,叶府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府的门第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匹及的。   直到《火凤凰》事件,叶扶光身败名裂,叶府从此只能吃着老本来度日。   其实要是叶扶光拉得下面子,凭借他以往的履历,还是可以去一些小报继续当编辑的。   但叶扶光拉不下这个面子,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愿意看到一些原本不如他的人现在过得比他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关在叶府里,每天借酒消愁。   时间一长,他手里那支用来战斗的笔,就变钝了,再也写不出锦绣文章。   文翠苦口劝过他很多次,劝得多了,也就放弃了,将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当叶老夫人咽气后,说实话,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不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了,就叶老夫人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叶扶光这个一家之主强行振作起来,按部就班处理叶老夫人的丧事,让老人家能走得更体面些。   不少亲近人家都过来送叶老夫人一程。   叶扶光和文翠在叶府门口往来送迎。   叶扶光正与管家说着注意事项,文翠突然身体一僵,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   叶扶光顺着文翠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他早已忘记了姚容的容貌,直到此刻,姚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影才与记忆重叠在一起,又比记忆更生动鲜活,仿佛几年时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在姚容身侧,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麻花辫垂落在身侧,即使穿着一身素衣,神情十分肃穆,依旧有无法掩饰的灵动之色从她眉间溢出。   即使不了解母女的近况,叶扶光也能看出来,她们母女这几年过得非常好。   “……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将手里的花圈递过去,平静道:“我带着鹤栖来给老夫人上柱香。”   叶扶光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姚容手里的花圈,哑声道:“请。”   姚容和叶鹤栖顺利进了灵堂,各自给叶老夫人上了三炷香,就转身出了叶府。   无论是叶扶光还是文翠,都没有叫住她们,仿佛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往外走了好几步,叶鹤栖回头,望着这座挂满白帆,即使在烈日下,依旧透着腐朽败落之色的府邸。   直到这一刻,叶鹤栖终于确定,叶府真的败落了。   她曾经被这座樊笼囚禁了十四年,她娘也被这座樊笼困住了二十年。   后来,她们母女终于跳脱泥潭,迎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却有人永远困在了里面,随着府邸一同腐朽沉沦。   ***   丧事之后,叶鹤栖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之中。   没过多久,北大开学,叶鹤栖成为大二学生。   这一学期,她的课程比大一时期多了好几门,还多了不少选修课。   最让叶鹤栖惊喜的是,他们专业有一门主修课是由陈嘉佑来负责。   为了抢到第一排,叶鹤栖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餐都来不及吃,抄起油条背着书包都往外跑。   “这孩子,用得着这么激动嘛。”姚容好笑又无奈。   不过姚容也能猜到这孩子的心理想法。   陈嘉佑除了在文化界、思想界、教育界拥有极高的地位外,他还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革命家,未来开国元勋之一。   从后世穿过来的孩子,对于开国那一批元勋,拥有着热烈而充沛的情感。   到了教室,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第一排自习,其中一个还是沈润书。   叶鹤栖走到沈润书旁边,拉开空椅子坐下。   沈润书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早?”   叶鹤栖摊手:“彼此彼此。”   “吃早餐没?”   “吃了。”   两人闲聊几句的功夫,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陈嘉佑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室。   他的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温声道:“大家来得真早,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众人都笑了。   陈嘉佑也笑了笑,站在讲台上喝水。   等到上课铃响,陈嘉佑开始上课。   作为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教的这一门课,却是《华国古代文化》。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熟知华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文化进程,他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到底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是这个时代最迫切需要改变和抛弃的。   一堂课后,陈嘉佑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想在班里选一名助教。   “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找我自荐——”   话音未落,叶鹤栖已经将手高高举了起来。   其它感兴趣的人见状,也连忙举起手来。   陈嘉佑扫视一圈教室,哑然失笑:“既然大家都这么干脆,那我就直接选了?”   说完,陈嘉佑直接指着叶鹤栖,宣布道:“我对大家都不太熟悉,不过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单。叶鹤栖同学是你们的年级第一,这个助教就由她来负责吧。”   等到陈嘉佑宣布下课后,叶鹤栖走到陈嘉佑身边,询问助教这个岗位需要做什么。   陈嘉佑将她要做的事情一一告知,又道:“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将一些需要用到的资料交给你。”   两人向哲学系的办公楼走去。   陈嘉佑看得出叶鹤栖有些紧张激动,为了让她放松些,温声问她在大一时期,除了努力学习外,还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报名参加什么社团之类的。   叶鹤栖道:“我寒假和暑假都在《女报》实习。”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陈嘉佑意料,但转念一想,陈嘉佑又笑道:“年轻人真有志气。我当初看你写的那篇作文,就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种要改变现状的豪情壮志。”   叶鹤栖不好意思道:“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陈嘉佑愈发有了谈兴。   到了办公室后,陈嘉佑问叶鹤栖接下来有没有课,见叶鹤栖摇头,他顿时高兴道:“来来来,你坐下,我们再来聊一聊。”   叶鹤栖眼前一亮,知道机会十分难得,连忙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谈论起自己的理想与困惑。   陈嘉佑静静听着,突然道:“你不加入社团,是因为你觉得它们锻炼不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它们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不一样。”   叶鹤栖斟酌片刻,开口道:“应该是后者。”   陈嘉佑笑了下,完全理解了叶鹤栖的困惑。   他没有直接给出建议,只是稍加点拨。   “当工厂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越来越厉害时,工人为了反抗资本家,保障自己的权益,集合起来成立了工会。”   陈嘉佑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如同华国般,几乎将现存的所有革命路线都尝试了遍。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无比确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拯救华国。所以他们这些拥有着同样志向的人联合起来,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政||党。   一道惊雷从叶鹤栖脑海里闪过。   但还不等她彻底抓住那抹灵感,惊雷就已消散无踪。   陈嘉佑看出她面上的思索之色,让她先回去思考,等到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再过来找他。   叶鹤栖起身告辞:“谢谢陈老师,今天实在是打扰你了。”   此后的一整天里,叶鹤栖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工厂”、“工人”、“工会”这三个词,总觉得自己已经快想明白了,偏偏又差了一条线将这三个词彻底联系在一起。   姚容看她那般魂不守舍,将一碗汤塞进她手里,又用勺子敲了敲碗沿:“这位同学,回魂了。”   暖洋洋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心底,确实将叶鹤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叶鹤栖一边喝着汤,一边激动地将今天的遭遇告诉姚容。   “我没想到陈老师一直记着我。”   姚容笑道:“老师都喜欢优秀的学生,身为系主任,他可能不会记得其他同学的名字,但一定不会忘记年级第一的名字。”   叶鹤栖被夸得很高兴,但想到陈嘉佑说的最后一句话,叶鹤栖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   “娘,你觉得我差在哪一步没想通呢?”   “看在你虚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再给你指一条明路吧。”姚容慢悠悠喝了几口汤,摆足了架子,才道,“正好明天是周六,我要去跟一个大厂谈合作。”   “那厂里就有工会,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工会是如何运作的。”   ***   工人的力量,在民国时期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但是单个工人,是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的,他们的声音也不会被上面的人听到。   即使听到了,也不会被上面的人重视。   可是当工人凝成一股绳,当工人组建起了工会后,他们的力量能往一处使,就变得非常强大。   他们可以和工厂老板谈判,要求工厂加薪,要求工厂减少加班时间,他们还可以声援学生,与学生一起参与到罢工游||行中。   五四运动,就是工人力量登上华国历史舞台的开端。   叶鹤栖知道这段历史,也来过工厂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去参观工会,了解工会是如何运转的。   当她听着工会负责人,带着自豪之情,将工会做出过的贡献一一道来时,叶鹤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   这条线,名叫团结。   名叫组织。   就像现在有工会,就像后世有妇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国家官方,还是民间,都从未有过一个组织,是为了救助女性、维护女性权益而建立的。   这个时代,还缺少一个像“妇联”一样,可以将更多女性力量拧在一起,让更多人团结起来的组织。   当姚容聊完合作,签完合同,去工会总部找叶鹤栖时,叶鹤栖正坐在总部一旁的石阶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梧桐树叶萧萧落下,调皮地停留在她的发梢。   身后一片秋日暖阳,微风渐起,听夏声渐凋。   “鹤栖。”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姚容开口,轻轻叫了叶鹤栖一声。   叶鹤栖抬起头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梧桐叶散落一地,裙摆在地面一层层铺开,恰似一朵盛开在秋日里的秋海棠。   “娘,我知道了。”   她凝视着姚容,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明亮,既透着一股初生不怕牛犊虎的莽撞,又带着一腔明知艰难却势要前行的孤勇。   “我全都想明白了。”   她不想加入那些社团,是因为那些现存的社团想要追求的东西,和她想要追求的东西,在本质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要通往的前路。   她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   她要成立一个女性互助会。 第27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4   不是那种学生社团性质的女性互助会。   而是像工会那样:   当工会单纯为了维护工人权益而存在时, 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   但当工会参与到了维护国家利益的大事件时,就成为了一个具有政治色彩的组织。   像北大的马克思讨论小组一样:   马克思讨论小组最初成立起来时,只是单纯为了学习俄国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   但当南陈北李相约建党后, 讨论小组中的不少成员都成为了党员, 这个民间团体也摇身一变,具备了政治色彩。   她设想的女性互助会,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救助身边看得到的女性。   它更应该是一个组织,是一股政治力量。   以叶鹤栖浅薄的人生阅历来看,想要寻求女性觉醒, 至少要分成两步走。   第一步,是提高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断推动男女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女报》,《妇女时报》,《玲珑》……   各式各样的女性报刊都在为了女性权益发声,都在探讨妇女社会问题。   女校, 只招收女性的小学, 只为女性开放的扫盲班……   各种面向女性的教育机构也在渐渐冒头。   包括叶鹤栖以前做的种种,也都属于第一步的范畴。   但第二步, 却鲜少有人去做。   那就是谋求女性政治权力,让女性在整个大环境里拥有更多话语权。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教育部门, 进入政府高层,“开放女禁”还会如此困难, 还会遭遇到层层阻碍吗?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女性掌控了话语权, 还有人敢堂而皇之抹杀掉女性在历史上的功绩吗?   没有一个制定规则的人,会制定出不利于自己的规则。   各行各业, 都太缺少能制定规则的女性了。   尤其是在政府部门。   ……   “在我的设想里,女性互助会应该不断发展,不断壮大,最终从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成为一个具备政治色彩的组织。”   回去的路上,叶鹤栖兴奋地向姚容阐述自己的理念。   姚容一直在安静倾听,直到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声:“这条路会很难走。”   “我知道。”怕姚容不信,叶鹤栖又强调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但是,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   “而且这第一步,越早迈出越好。”   她不是一个拥有野心的人,也没想过要在政府占据什么高位。   但她想要去闯一闯这最艰难的第二条路。   看着叶鹤栖那决绝洒脱的表情,姚容笑道:“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叶鹤栖甩了甩麻花辫,显得很无所谓:“我不害怕失败。”   这一路走来,她办成了那么多件事情,偶尔失败一次,也很正常。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就当是给后来者积累经验了。”   ***   周二,华国古代文化课。   下课铃声一响,陈嘉佑就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他耐心为学生们进行解答。   等到学生都逐渐散去后,叶鹤栖才脚步轻快地来到陈嘉佑面前:“陈老师,您一会儿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陈嘉佑问:“怎么了?”   叶鹤栖道:“您上周五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   陈嘉佑先是一愣,想到上周五的那场对话,面露震惊之色。   那个问题可不简单,要不然叶鹤栖也不会困扰了整整一年。   这才过去了两三天,他不过稍稍点拨了几句,她居然就想通了?   陈嘉佑惊讶中还带着点儿难以置信。   但他不是那种会怀疑学生的老师,稍稍平复心情后,陈嘉佑笑道:“我接下来都有空,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叶鹤栖没有用说的,她直接从包里取出一个本子:“我这两天做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案,陈老师可以帮忙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吗?”   陈嘉佑接过本子,随意一翻,为方案的厚度而诧异。   看来“比较简单”是个谦辞。   陈嘉佑收敛心神,从头阅读。   当他读到“女性互助会”的纲领时,他浑身一震,态度愈发认真严肃。   许多没来得及离开教室的同学都好奇围了过来,想要看看他们的年级第一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院长如此震惊。   沈润书仗着自己和叶鹤栖关系好,长腿一伸,直接坐到了叶鹤栖身边的空位上,抢占了吃瓜第一席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去了片刻,陈嘉佑终于合上了本子:“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做起。”   叶鹤栖不假思索,显然早就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我打算先在北大成立一个社团,然后呼吁北平各大高校也成立相应的社团。”   “平时各大社团都是自由活动,但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各大社团负责人要坐在一起,制定出一个共同的行动计划,朝着一个共同的行动目标而努力。”   “先用北平作为试点,如果这个模式顺利的话,再考虑推广到其它城市。”   “什么社团啊?”周围围观的人群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   叶鹤栖露出一抹笑容:“女性互助会。”   众人发出惊呼。   陈嘉佑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为哲学系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骄傲。”   ***   有陈嘉佑的帮助,叶鹤栖顺利完成了社团申请。   不等社团正式开始招生,许多提前听到风声的学姐学妹都跑来找叶鹤栖报名。   就连文学社社长吴珍珍都来报名了。   “北大的女学生加起来就几十人,要是我们自己不联合起来,难道指望那些男同学来帮助我们吗。”   北平的学术圈子说大不大,靠着学姐们的帮忙,叶鹤栖与其它几大高校的女生领袖联系上,并成功说服了她们。   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女性互助会”在北平各大高校陆续成立。   起初,很多人都没有把这个社团放在心上。   直到“潘仓登报离婚”一事爆发。   潘仓是民国著名文人,年轻时在家人的安排下,在老家娶了一名妻子。   成婚多年,妻子张小慧一直在帮潘仓照顾父母,打理家族生意,潘仓却和赵三小姐打得火热。   潘仓和赵三小姐这段私情,高调得人尽皆知,但潘仓始终没有和妻子离婚。   今年年初,潘父潘母相继离世,潘仓立刻向妻子提出离婚,带走了家中所有钱财,只给妻子留下了一栋老屋,转头就在报纸上向赵三小姐高调求婚。   不少人都在夸奖两人天作之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一片和谐的声音中,“女性互助会”以非常不和谐的姿势强势插入,不仅连写数篇文章炮轰潘仓,还为张小慧维权,要求潘仓正视张小慧这十几年的付出,向张小慧登报道歉,重新分割夫妻财产。   对于这样的声音,潘仓当然不予理会。   ——然后,潘仓就被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女性互助会的代表为张小慧据理力争,却被法官告知民国没有哪条法律可以支持她们的观点。   然后,在女性互助会和社会各界的推动下,一场轰轰烈烈的立法游||行展开了。   身为组织者之一,叶鹤栖发出倡议:“传统的婚嫁制度早已不符合当今社会,依我之见,新的《婚姻法》是时候出台了。”   这个倡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一场与绝大多数人都无关的离婚案,瞬间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和声援。   最终,在汹涌的舆论声中,潘仓发表了道歉声明,并且同意支付张小慧一定数额的金钱,有关民国第一部 《婚姻法》的讨论和制定也顺利提上了日程。   女性互助会这个团体,也经此一事,从校园走向民间,从北平走向其它城市。   直到叶鹤栖大四这年,沪市、广州、南京等多个城市多所高校,都成立了女性互助会,或者是类似的女性社团。 第28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5   女性社团越来越多当然是好事, 但这样的社团遍布各大学校,遍布大江南北,力量太过分散。   所以大四这一年, 叶鹤栖只忙着做一件事情——   整合各地比较大型的女性社团, 形成一个有完整纲领的民间组织。   这个民间组织的名字,脱胎于“女性互助会”,就叫“妇助会”。   组成妇助会的人员,都是各地女性互助会的核心成员。   叶鹤栖以全票当选了妇助会主席一职。   而妇助会成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向社会各界公开募捐, 打算在今年内成立四所专为女孩开设的小学。   募捐的消息一传开,姚容直接捐了一万两银元。   “娘。”   叶鹤栖看着这笔巨款,眼眸微微泛红。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   身为女性互助会和妇助会的牵头人,叶鹤栖要协调的事情非常多。她的所有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这上面。   为了方便打理,她在不久前将自己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都剪到了齐耳长度,再也不是那个扎个麻花辫、向娘亲撒娇的小姑娘。   穿着蓝色衬衣、黑色长裙, 脚上再踩着一双小皮鞋, 与文学作品里的进步女青年形象完全吻合。   但姚容望着她的眼神一如往昔,揉头的动作反倒因为头发散开更顺手了。   “这是你想要追求的事业, 我这个做娘的,当然要第一个拿出支持的态度了。”   “一万只是第一笔, 以后要是还有银钱不趁手的地方, 尽管跟我开口。”   叶鹤栖强压下哽咽,努力朝姚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娘。”   除了姚容外, 周绮怀、陈宛她们也都纷纷响应号召, 还帮忙在报纸上做宣传。   就连火凤凰服装厂的员工都自发组织起来捐了一笔钱。   趁着叶鹤栖过来服装厂找姚容的时候, 员工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一个面容沧桑、手掌粗粝的青年女人被推出了人群。   叶鹤栖担心她摔跤, 连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青年女人涨红了脸,局促道,“谢谢小叶老师。”   来到北平后,叶鹤栖也没有断掉办扫盲班的好习惯。   这里的员工基本都上过她的课。   “没事就好。”叶鹤栖松开她,就要越过她往姚容办公室走去。   “王云你快说啊。”   “快点啊,别让小叶老师走了。”   “就是就是。”   女工们在身后焦急催促那个叫王云的女人。   叶鹤栖再次停下脚步,主动询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王云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的荷包。   荷包被塞得圆鼓鼓的,粗糙的针脚完全暴露在叶鹤栖的视野里。   随着王云的动作,叶鹤栖还听到了银元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叶老师,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在募捐,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叶鹤栖愣了愣,定睛细看。   荷包没有收紧,隐约可以看到纸币一角。   王云顺着叶鹤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再次涨红,小声解释道:“可能有点少……小叶老师,您别嫌弃……”   叶鹤栖这才回神,连忙伸手去接:“我只是很惊讶。这是你们自发的捐款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各种声音:   “小叶老师,是我们自发的。”   “我们都知道识字是好事,也相信小叶老师你们会好好办学校。”   “是啊,小叶老师,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们知道你和姚老板是好人,你们都在做的事情,我们能支持就多少支持一点。”   ……   王云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羞涩,鼓起勇气道:“要不是有女性互助会帮忙,我和我女儿早就被我前夫打死了。”   “我不仅带着女儿脱离了苦海,还在小叶老师你的安排下,进入了服装厂工作。”   “服装厂包吃包住,我在这里不愁吃喝,每个月赚到的工作不仅能够养活自己,还能供我女儿上小学。”   王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所以她说的都是一些很朴实无华的话语。   她刚逃出那个魔窟不到半年,手头的闲钱不多,但也咬咬牙捐了小半个月的工钱。   “小叶老师,我没你有文化,唯一读过的书就是扫盲班的课本,更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人不能忘本。我从女性互助会那里得到过帮助,现在我的情况缓过来了,我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别人。”   叶鹤栖紧紧攥着这个荷包。   荷包里露出很多碎钱一角。   壹分,两分……   壹毛,两毛……   这些钱加起来,甚至不够给学校置办一套崭新的教材。   但这笔钱的份量,丝毫不比她娘给的那一万两银元轻。   “谢谢大家。”她向众人深深鞠躬。   瞧见她如此郑重,众人都有些慌张:“小叶老师,你太客气了。”   “对啊,你是大学生,还是妇助会的主席,怎么能向我们行礼呢。”   叶鹤栖笑容轻柔:“我和你们都是平等的。今天我向你们行礼,是因为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些普通的,家境窘迫的女工,在扫盲班里认识到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于是,当她们稍有余力的时候,她们也开始反过来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能拥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她不为捐款数额而鞠躬。   只为了这样熠熠生辉的品质而致敬。   也许这些女工觉得她们的做法很普通,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谁能说,她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塑造民族的脊梁呢。   她们和她,并无不同。   不仅身份上是平等的,人格上也是平等的。   她们也在为了那些与她们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谋求福利。   ***   社会各界都在响应这次募捐。   尤其以工厂女工和女学生最为热烈。   撇开姚容那笔捐款不算,其他人的捐款数额加起来,用来建四所小学也是绰绰有余的。   筹集好款项后,妇助会没有耽搁,立刻开始进行选址,打算尽快将小学筹办起来。   开会讨论学校选址和任命学校校长时,坐在主位的叶鹤栖和坐在右下首的桑佩珍相视一笑。   当年,她们挤在沪市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边包着饺子边讨论自己未来的理想。   桑佩珍想要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   叶鹤栖想要为妇女解放事业奋斗终生。   于是桑佩珍开了个玩笑,说:等毕业了,两人投钱开一所女校,到时叶鹤栖当校长,桑佩珍当老师。   叶鹤栖则表示自己对当校长不感兴趣,不如她只负责出钱,由桑佩珍来当校长。   桑佩珍直接表示自己无法胜任。   岁月流转,数年时间一晃而过,往昔还历历在目,她们却已非昔日青涩的少女。   在一片沉默中,桑佩珍抬起手,主动请缨:“妇助会第一小学的校长,由我来担任吧。”   叶鹤栖微微一笑:“那妇助会第一小学的筹备事宜,就交给你了。妇助会这边只负责总体把控和监督。你好好给大家打个样。”   桑佩珍抬手,别了别鬓角的碎发,笑容自信从容:“没问题。”   在妇一小的事情落实后,其它三所小学的校长人选也都商定下来。   她们全都是妇助会的成员。   办小学不需要那么多钱,看着剩下的躺在妇助会账户里的金钱,叶鹤栖思索着它们的用途。   这个时代太混乱了,钱放在账户里只会贬值,最好的办法,还是将这笔钱花出去。   能钱生钱最好。   就算不能获利太多,也可以给女性提供更多工作岗位。   毕竟妇助会想要救助妇女,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这些女性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若是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无法养活自己,那所谓的“解放妇女”只能是场笑话。   ***   藤蔓渐渐爬上教学楼的墙壁,北大校园绿意渐浓,待叶鹤栖从一众事情中抽身出来时,夏日已深。   今天是叶鹤栖毕业的日子。   四年前的开学典礼,她作为刚入学的新生,坐在台下听着众人发言。   今天的毕业典礼,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在台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辞。   姚容身为学生家长,坐在台下安静倾听。   叶鹤栖认真回顾了自己这四年的心路历程。   她还讲述了王云的故事,透露出自己从王云手里接过荷包时是何等震撼与感动。   “她们说她们不会讲什么大道理。”   “但她们用自己的行动,向我证明了一句话——”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大礼堂讲台上悬挂的电灯,在白天里也发出炽盛的光芒。   这抹白炽光与门口透照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悉数落入叶鹤栖眼眸,化作了漫天星子。   “民国九年,我写过一部小说。”   “在小说即将连载到大结局的时候,我母亲修改了我所写的结局。她在文章结尾引用了鉴湖女侠秋瑾的《秋海棠》。”   “今天我想要把这首诗送给诸君,与诸君共勉——”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籍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她抬头环顾下方众人。   容色灼然,意态潇洒。   “所有愿意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谋求福祉,所有敢于发声抗议不公的人,都是塑造我们民族的脊梁,都是盛开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的一朵秋海棠。”   “愿诸君此去,得将此花,开遍华国。” 第28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 (完)   叶鹤栖的这番演讲, 最终被刊登在了《北大校刊》上。   毕业季,也是离别季。   第一个向叶鹤栖提出告别的,是桑佩珍。   她要拿着妇助会批的经费, 前往南方某县, 在当地女性互助会的协助下,建立妇助会第一小学,并于今年年底开始招生。   火车站里,桑佩珍提着一箱行李,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长裙, 与叶鹤栖、沈润书、黎溯一一拥抱。   拥抱过后,她长舒口气,故作洒脱:“各位,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沈润书:“记得好好吃饭。”   黎溯:“有空就给我们写信。”   桑佩珍连连点头,目光最后落到叶鹤栖身上,语气俏皮, 试图活跃气氛:“还有你呢?不抓紧时间跟我多说两句?”   叶鹤栖没有笑。   她将今早盛开的秋海棠别到桑佩珍发间, 温声道:“桑校长,珍重。”   桑佩珍眼眶瞬红, 抬手抚花:“叶主席,珍重。”   火车已经开始鸣笛, 催促上火车的声音此起彼伏, 桑佩珍没有再耽搁,提着行李, 顺着人流上了火车。   *   第二个告辞离开的, 是沈润书。   大学四年时光, 每个人都在极速成长。   沈润书本就是四人里极聪明极有主见的一个,在大二那年, 叶鹤栖凭着自己专业第一的成绩成为了陈嘉佑的助教,但最终,是沈润书脱颖而出,成为了陈嘉佑的弟子,得以跟在陈嘉佑身边学习。   夏日浓稠,蝉声渐凋,沈润书提着行李箱,从北大宿舍楼穿过北大教学楼。   黎溯有其它事情要忙,昨晚已经提前与沈润书告过别,所以今天只有叶鹤栖来送他。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待到周围没什么人,叶鹤栖才轻声问:“沈润书,四年过去了,你的志向是否还一如当初?”   沈润书声音温和,阳光为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光:“我的志向,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希望能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为那些受到压迫与剥削的同胞奔走发言。   -为国家崛起民族复兴而献出自己的才智、力量乃至生命。   早在很多年前,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他就已经有了为革命杀身成仁的觉悟。   叶鹤栖说:“难怪陈嘉佑老师要收你为学生。”   她从来没有向沈润书确认过,但结合陈嘉佑的身份,不难猜到,沈润书应该早就在陈嘉佑的推荐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这次回沪市,与其说是返回家乡,不如说是奉组织的命令前往沪市潜伏。   沈润书笑了笑,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   他没有解释,只是道:“还多亏了你写的那本《长城里的人民》。”   “嗯?”   “我很喜欢那本书里描述的一切。”   夏风带着一点儿潮湿与闷热,迎面吹得沈润书的眼睛湿润起来。   他穿着长衫,戴着金色眼镜,身材瘦高,气质清隽,左手提着行李箱,怀里还夹着一本书,像一位刚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教书先生。   可这个时代容不下一张安静讲课的书桌,于是教书先生将袖子一挽,就转身上了危机四伏的前线。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沈润书很少会向他的挚友们剖析心境,如今分别在即,前路未卜之际,他倒是起了许多谈兴。   “我以前从来没买过《妇女时报》,直到有一天,我去报亭买报纸时,恰好翻到了《妇女时报》。”   “那时报纸正在连载《长城里的人民》第一期,我一看就看入迷了。”   “后来我在报纸上追完了这部小说,和黎溯去书店买《长城里的人民》实体书时,恰好遇到了你和桑佩珍。然后我们四个就这么认识了。”   沈润书轻轻一笑,似乎是在感慨命运之奇妙:“我对国家现状很失望,可我一直不知道,一个美好的国家应该是怎么样的。”   “直到我读到了《长城里的人民》,看到了里面描述的场景,我终于知道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了。”   从那一刻起,他有了革命的觉悟。   但是,有了觉悟还不够。   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就必须寻找到拯救这个国家的道路和方法。   “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自晚清起,我们这个国家的有识之士,就将其它国家成功过的案例照搬到了华国。然后他们都失败了。”   “这些思想制度都救不了华国。”   “直到俄国十月革命,直到我在陈嘉佑老师那里读到了马克思主义相关著作,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道路。”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润书的语气不免微微上扬:“我坚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这个国家一定能够变成书中描述的那般摸样。”   他的眼底似乎亮着一点微弱的火光。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那点火光仿佛遇到了最好的催化剂,顷刻间熊熊燃烧起来,爆发出一股要将旧社会的压迫与不公都涤荡干净的气势。   叶鹤栖从来不知道自己写的文章,还在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不。   或许真正激励沈润书,促使沈润书走上这条道路的,并不是她的作品。   而是他一路走来,看到的各种苦难。   出身贫寒的少年,无法对苦难视而不见,于是他选择站出来向那些导致了苦难的敌人宣战。   叶鹤栖与沈润书对视,她轻声道:“沈润书同志,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革命一定会成功的,你所期盼的未来也一定会实现的。”   听到她的称呼,沈润书愣了愣:“你……”   叶鹤栖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还没有。”   “不过我听说过一句话:你也不求回报吗,那我们就是同志。”   沈润书眼里染上笑意:“你说得对,叶鹤栖同志。”   无论叶鹤栖有没有加入他所在的党派,只要他们拥有着共同的志向,那他们就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同志。   北大校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周围来往的人也渐渐变多,有很多话都不适合再说了。   所以沈润书道:“就送到这里吧,火车站太远了。”   叶鹤栖也没有坚持,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朵开得正好的秋海棠,伸手递给了沈润书:“这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   沈润书接过秋海棠,小心握住。   他正要告辞离开,叶鹤栖又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你贴身收好,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拆开。”   沈润书惊讶:“姚姨给的?”   不等沈润书细问,已经有机灵的黄包车夫跑到两人面前,问他们要不要坐黄包车。   沈润书将信封贴身收好,与叶鹤栖轻轻拥抱,带着她送的秋海棠前往沪市。   一直到了沪市,与前来接他的同志完成接头,进入安全屋,沈润书才来得及拆开那封信。   信封里装着一封信和一把钥匙。   沈润书先将钥匙取了出来,才去读信。   纸张上,笔迹锋利。   第一行,是沪市某个银行的账户和保险箱。   第二行,则是——   “五万经费奉上,祝安。”   沈润书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这五万银元不是给他的,而是在借他的手,转赠给他身后的组织,作为他们在沪市活动的经费。   *   第三个告辞离开的,是黎溯。   他也是走得最远的一个人。   在老师的推荐下,他要远渡重洋,赶赴他国进修数学。   面对叶鹤栖,黎溯笑得非常没心没肺。   “沈润书那家伙总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出国留学,看看华国和其它国家的差距,看看其它国家是如何发展崛起的,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如今他暂时没这个机会了。”   “那就由我这个做兄弟的,代他去瞧上一瞧,看看我们国家和其它国家到底差在哪里,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叶鹤栖也忍不住笑了,将秋海棠别到他的中山装口袋上。   “什么时候回来?”   黎溯还在笑,语气却郑重了许多:“学成即归。”   他出国留学,不是为了逃避和享福,而是为了更好地,与他的友人并肩战斗。   两人拥抱,祝福,分别。   纤弱的花朵在火车和游轮的鸣笛声中,开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   需要送别的人都离开了,只有叶鹤栖还留在北平。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催促着那些还不肯离去的学子回去休息。   叶鹤栖合上面前的书本,将它重新放回到书架上,两手空空,顺着人流走出图书馆。   这应该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来北大图书馆学习了。   属于学生的生涯彻底结束,当她迈出这座承载着无数知识学说的殿堂时,她便和她的好友们一样,全身心投入到了新的战场。   这是一片注定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要消灭的,不是敌人的生命,而是根深蒂固的陈腐思想。   这场战斗注定无比艰难,在精神纬度征服敌人,远比在物理纬度杀死敌人要困难百倍。   在千年时光的洗礼下,那些陈腐思想已经深深扎根在了民族文化之中,她个人短短几十年的努力,可能看不出太多的成效。   但她甘愿做这颗星星之火。   图书馆的大门从身后合上,今晚的月色皎洁明亮,刻着名人名言的石碑旁,站着一位身穿旗袍的女士。   夜风微凉,姚容披着灰色披肩,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套。   叶鹤栖笑容灿烂,向着姚容快步走去:“娘,你怎么来接我了?我不是说了今天会晚点回去吗。”   姚容伸手轻轻抱住叶鹤栖,顺势将外套披到叶鹤栖肩膀上:“在家也没别的事情做,瞧着图书馆应该快关门了,就顺道过来接你了。”   “从我们家到北大图书馆,可一点儿都不顺路啊。”叶鹤栖笑,抬手挽住姚容的胳膊,突然感觉到侧边口袋鼓鼓的。   原以为里面装着忘记取走的纸张,但当叶鹤栖伸手去触碰时,她猛地愣住了。   口袋里装着的东西——   是一朵秋海棠。   “他们三个人都收到了秋海棠,我怎么能让你被单独落下呢。”   姚容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轻柔而温和。   (正文完)   ————————————   番外:   后来的后来,妇助会的规模越发壮大。   妇助会出资创办的女校也越来越多。   当抗日战争打响,国家愈发风雨飘摇——   当某地爆发天灾,百姓生灵涂炭——   叶鹤栖身为妇助会主席,一直在组织募捐活动,也一直在鼓励女性参军保家卫国。   她自己更是几次深入最危险的战场,为将士运送急缺的物资,偶尔还会充当起战地记者的角色,用姚容送给她的相机记录下一切。   刻有秋海棠印记的物资箱子,被运往每一处战场,又从每一处战场,扩散向更广袤的国土。   再后来的后来,那些如秋海棠一样的人,散成了漫天星火,踏遍了每一寸山河。   于是当秋风渐起之时,自由之花便开遍人间。   转眼间,又到了秋海棠盛开的时节。   一只仙鹤飞过开满秋海棠的辽阔原野,飞入北平,登上八达岭,看到了一座全新的长城。   它飞过这座全新的长城,飞入人群,顺着人流来到广场,听到那位领袖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奠基典礼上朗读碑文: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它听完了碑文,没有离开,而是和所有人民一起留在原地等待。   等着等着,终于从漫漫黑夜,等到了东方红日初升。   终于听到那位领袖庄严宣告:   “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它在人群之中,听得热泪盈眶,听得泣不成声。   但没有人笑话它。   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和它一模一样。   当它终于平复好内心的激动,人群也渐渐散去。   他们都要回家了。   它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也想回家,却一时忘记了回家的方向。   就在它着急慌乱,想要随便找一个方向飞走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了它。   怀抱的主人用温柔的声音对它说:“开国大典的庆祝活动已经结束了,鹤栖,我们回家吧。”   “佩珍、润书、阿溯、阿沐、白晴和阿芙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包饺子呢。”   话语穿透层层迷雾,将遥远的灵魂从另一个时空重新拉回了现实。   叶鹤栖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看着自己不复年轻的手腕,才回想起自己是作为妇助会主席,和她娘一起受邀前来参加开国大典。   她缓缓起身,走出会场。   夜风有些凉,叶鹤栖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放眼望去。   近处是国旗飘扬。   远处是万家灯火,满城欢呼。   秋风依旧萧瑟,可天地已换了人间。   (从现代穿回民国完/大白牙牙牙) 第282章 姚容的花园 (上)   时空管理局掌控着亿万时空洪流。   为了维护时空稳定, 时空管理局成立不久后,就设立了许多个任务部门,挑选任务者帮助许愿者完成心愿。   无数星球由生到灭, 时空管理局依旧是时空洪流中的庞然大物。   随着漫长时间积累, 时空管理局里成立的任务部门越来越多。   相应的,任务者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星际历一万六千七百二十年,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   任务大厅里,已经许久不曾变动过的任务者排名,突然出现了一丝变化。   原本排名第三的任务者姚容, 积分开始暴涨,飞快超越排在她前面的任务者,成功登顶第一。   被她超过的两名任务者,一个是女主部门的湛若水,一个是渣男洗白部门的谢佳。   姚容和湛若水没有太多交集,和谢佳倒是关系不错。   那个能够突破时空屏障的特殊道具, 就是她从谢佳手里换来的。   *   姚容离开系统空间时, 鼻尖还残留着紫色三色堇的淡淡香味。   她微一晃神,再睁开眼睛, 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腰间那枚与任务大厅联网的身份牌散发出一股灼热,姚容拿起来一看, 身份牌上的编号已经更新成了“壹”。   她用指腹轻轻抚过身份牌, 抬头看向桌上摆放着的镜子。   镜子倒影出她的真实面容。   这是她的习惯。   每次从任务世界返回现实世界,她都会照三分钟镜子。   在任务世界, 她会与原身完全融合, 继承原身的记忆与情感, 然后在里面度过余生。   那几十年时间里,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她所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实的,没有一丝一毫伪装。   当她在任务世界的生命逐渐走向尾声,她会与每一个人认认真真做好道别,然后离开。   系统自带有一个系统商场,任务者回到现实世界后,可以凭借积分在里面购买各种东西。   包括各种辅助完成任务的金手指。   也包括只让人拥有记忆却会把情感屏蔽掉的情感清除丸。   购买情感清除丸所需的积分非常高,但很多任务者为了能高效完成任务,或是为了减轻自身痛苦,在离开任务世界时,都会购买一颗情感清除丸。   姚容刚受邀加入时空管理局,还在进行试训时,就曾听一位前辈语重心长说过此事。   那位前辈让他们每次完成任务后,一定要记得服用情感清除丸,多余的情感,只会成为他们完成任务的累赘和负担。   姚容对他这番说辞不以为然。   也许是她的不赞同表现得太过明显,讲座结束后,她被坐在最前排的一位管理局高层叫住了。   姚容顺势扫了眼对方面前的铭牌。   金色铭牌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璀璨的光芒。   上面用横平竖直的字体写道:   【研发部部长衡玉】   走出会场时,这位管理局高层对她说:“每个加入管理局的任务者,平均要做十个任务世界。”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人生长度,是很多普通人的十倍甚至更多。”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会认识很多人。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他们必须投入一定的情感。”   “时间长了,有的任务者出现了认知障碍,开始分不清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还有的任务者,单方面结束了自己漫长的轮回,选择在某个小世界终老。”   “后来,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每个任务者,都是时空管理局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培养出来的。哪怕损失一个,都会让时空管理局心疼不已。所以时空管理局研发出了情感清除丸这种东西。”   这一番说辞,与讲座上那位前辈的介绍几乎完全一样。   但姚容从中听出了不赞同的意味。   这恰好与姚容的想法不谋而合。   姚容说:“情感清除丸的存在,对任务者来说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捷径。”   “害怕被过多情感压垮,要借助情感清除丸来遗忘的人,绝对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任务者。”   衡玉眉梢微挑,懒洋洋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许多:“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处理这些经历和情感?”   姚容想了想,郑重道:“不需要处理。”   “这些经历和情感,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长在我灵魂深处的血肉,是塑造我整个生命的养料。”   剥离了情感,不就意味着剥离了自己的一部分血肉吗。   太疼了。   她不想遗忘对任何重要之人的感情。   她只会整理好这份感情。   在与对方相处时,不留遗憾;在与对方分别后,永远铭记。   “其实我不太明白,过多的情感怎么会成为压垮一个人的稻草呢。”   姚容这么说着,彼时还略带青涩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   “它明明是一股力量才对。”   “如果在我漫长的人生里,拥有过那么一段弥足珍贵的情感,那它一定是我的幸运。”   “无论我以后遭遇到多大的痛苦,只要回想起有人曾如此深爱着我,我都一定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拯救。”   “它不会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只会成为横在我与死亡深渊面前的一堵高墙。”   衡玉说:“拥有这种情感的前提是,你也要付出同等的情感。”   姚容道:“这是自然。”   “如果我被一个人所拯救着,我也会心甘情愿去拯救对方。”   “那……”衡玉含笑瞥了眼姚容腰间挂着的身份牌,语气停顿几秒,才继续道,“六千六百六十一号任务者,祝你好运。”   这是姚容和对方为数不多的交集。   后来,姚容进入女配部门,认真完成每一个逆袭任务。   她在积分榜上的位置也在不断攀升。   终于从一名新人,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前辈。   在姚容拼尽全力挤进积分榜前二十时,时空管理局发生了一件大事。   管理局核心高层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守旧,一派主张改革。   起初是改革派占据了上风,但好景不长,改革失败,一力主张改革的高层遭到清算。   但就算被清算,时空管理局里依旧有人敬她仰她,投鼠忌器之下,最后只能将她放逐于亿万时空洪流之中。   甚至在放逐之前,还给她设定了一个压了所有任务者一头,以前从未存在过的编号——   零。   这种高层的斗法和姚容并无太大关系。   她与整件事情唯一的牵连就是,遭到清算的高层恰好是她认识的那一位。   让姚容意外的是,对方在离开时空管理局前,竟然会特意来找她聊天。   “……你没事吧。”   两人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多亲近,以至于姚容关心起对方时,语气都有些小心翼翼。   衡玉歪头看她一眼:“没事,就是从此离开管理局,进入各大时空旅行而已。”   好好一个放逐,被对方说成是旅行,姚容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衡玉轻描淡写:“留在时空管理局争权夺势,确实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体验一场又一场新的人生。”   姚容很佩服对方的洒脱。   换做是她的话,未必舍得下这么大的权势。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我觉得你留在女配部门屈才了。”   姚容诧异。   她在女配部的积分不是最高的。   但无论是积分还是个人能力,都足以排进整个部门前三。   可现在居然有人对她说……   她留在女配部门屈才了。   “女配部走的是逆袭流,这里无法完全发挥出你的长处。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排名应该很难再往上升。”   姚容沉默。   对于这段话的前半部分,她不做评价。但后半部分,确实很正确。   她是一位优秀的任务者,可积分榜前二十,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上限了。   排在她前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各大部门最出色的存在。   衡玉继续道:“时空管理局准备要开辟一个新部门,名字很好笑。我刚听说这个部门名字时笑了半天。”   姚容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什么名字?”   衡玉促狭:“我是你妈。”   姚容:“……”   姚容无语,怀疑对方是在占她便宜。   衡玉为自己叫屈:“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啊,它就叫这个名字。”   说完,衡玉又笑了:“扯远了。”   “这个部门才刚准备筹备,距离它成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我觉得你很符合这个部门的要求,这个部门也很适合你。”   姚容道:“谢谢,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那再见,我要收拾收拾准备去各大时空旅行了。”   姚容眼眸含笑:“玩得开心。”   后来,衡玉成为了时空旅行者,姚容依旧留在女配部当任务者。   时间一长,姚容渐渐忘记了新部门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她刚从任务世界离开,系统弹出了一张崭新的邀请函:   【请问十九号任务者姚容,是否愿意从女配部转往我是你妈部门,穿进书中世界,成为炮灰的母亲,拯救他们的人生?】   遥远的记忆重新回归,盯着新部门的名字,姚容笑了一次又一次,待到彻底笑够了,她才欣然应邀。 第283章 姚容的花园 (中)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三分钟时间到了,姚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站起身来。   一只鸽子从门口扑棱进她怀里, 欢呼道:“宿主, 恭喜你,你压过了所有部门的王牌任务者,成为了积分榜第一。”   宿主吃肉,它这个做系统的也能跟着吃肉。   刚刚宿主在整理思绪时,它正在升级程序。   系统问:“宿主, 你是不是又要休息一个月?”   毕竟在任务世界里走过了完整一生,又不愿意服用情感清除丸,姚容每一次做完任务,都会给自己放一个月假。   姚容摇头:“我这回打算休息久一点。”   “为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系统关心道。   姚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刚刚购买了一颗荒星,需要花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开发它。”   系统猛地瞪大了自己的豆眼。   它家宿主继成为积分榜第一后, 又悄悄成为了一名星球主?   “啊啊啊啊, 我要去参观。”   “暂时不可以哦。”姚容轻轻弹了下系统的鸽子头,解释道, “等我将荒星收拾好了,一定会邀请你上门做客的。”   *   渣男洗白部门。   谢佳离开系统空间后, 就听自己的系统9542说起积分榜变动的事情。   “这么快?”谢佳诧异, “上回我和她交易特殊道具的时候,她的积分还差了我一大截吧。”   惊讶过后, 谢佳立马点开姚容的消息框, 发消息道喜。   那边应该正在忙,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谢谢。   任务大厅会显示每个任务者的状态,比如谢佳刚从任务世界出来, 在他的名字后面就会有所标注。   谢佳随意扫了眼任务者排行榜,就看到了姚容名字后面的标注是:   【已脱离任务世界半年】   两人的对话框还没关闭,谢佳顺手又发了条信息:[你最近在干嘛呢,居然休息了半年。]   [一号姚容:在忙着种花]   [一号姚容:我新弄了一座花园]   [二号谢佳:?]   [二号谢佳:种了半年花?是我理解的这个样子吗?]   [一号姚容:应该是吧?]   谢佳摸了摸下巴,觉得不对劲。   他认识的姚容,养仙人球都能养死,现在居然告诉他——她潜心种了半年花!?   就在谢佳疑惑不解时,姚容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继续去忙了,可不能耽误了花期。]   谢佳的好奇心瞬间攀升到了顶点:[有机会的话,让我看看你种的花。]   [一号姚容:花开的时候,我请你过来。]   *   当谢佳踏足荒星,穿过可以永久保持恒温的防护罩,看见漫山遍野的花朵时,他才发现,姚容实在是谦虚了。   这是一座花园吗?   这分明是一整座星球花啊。   无数智能机器人在花圃间来回穿梭,成为勤劳的园丁。   姚容在一片开满紫色三色堇的花园里等待他和他的系统9542。   她的系统正坐在凉亭里,用翅膀捧着一块板栗糕,吃得两腮都是糕点碎屑。   “欢迎你们来做客。”   远远看到一人一统,姚容就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是第二批到访参观的客人。”   第一批嘛,当然是她家系统。   谢佳坐在姚容对面,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几碟点心,只觉自己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这是你从哪里买的点心啊?”   他还比较矜持,他家小垃圾系统已经开始大快朵颐。   姚容给一人一统倒了茶水,笑道:“这不是想着有客人来了,就随手做了点儿待客嘛。”   谢佳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做的?”   姚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9542这个狗腿子就先开口了:“姐,他居然敢质疑你的厨艺。我为自己居然与这种人为伍而感到羞耻。”   “对了我觉得这碟桂花糕很好吃,姐你这儿还有没有多做的?”   姚容挑眉,扫了谢佳一眼。   谢佳:“……”   姚容给家政机器人发出指令,让机器人去厨房再端一碟桂花糕过来。   结果机器人前脚刚踏上凉亭台阶,谢佳就猛扑过去,将一碟桂花糕都端走了,然后三下五除二,将每块糕点都咬了一口。   姚容:“……”   系统:“……”   9542:“……”   9542:“啊啊啊啊谢佳你还我桂花糕。”   谢佳理了理衣摆,施施然坐回原位,拿起一块糕点细嚼慢咽,仿佛刚刚那风卷云残的模样只是大家的错觉。   他直接无视了9542的尖叫,对姚容温和一笑:“好了,你带我参观一下你的花园吧。”   宇宙之中,被发现的星球数以万计。   在这数以万计的星球中,能被评定为“荒星”的,一定是资源枯竭,不适合生物生存。   谢佳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见过很多荒星,或是因采矿导致地表坑坑洼洼,或是寸土不生,一片荒芜死寂。   这里却截然不同。   星球只被开发了一小半。   在这一小半被开发好的土地上,谢佳看到了昙花。   清幽冷冽,亭亭如玉。   美得不可方物。   远方有长风吹过,送来木棉花浅淡的香味。   姚容带着谢佳和两个系统,循着香味来到一片笔直挺拔的木棉树林。   枝梢上,无数朵俏生生的木棉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更远的地方,是起伏不平的矿洞。   这些深深浅浅,已被废弃的矿洞,诉说着在这座荒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偶尔有黑色溪水流淌而过,带着被人类污染过的痕迹。   偏偏在这样极度不适合植物生存的地方,一大片向日葵昂扬怒放,将废土化作了祥和的净土。   系统悄悄伸出翅膀,想要扣几颗瓜子来啃。   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姚容抓住了马脚。   姚容笑着摇头,亲自摘了两朵向日葵,分给它和9542。   再往前走,是一处色彩瑰丽的山脉。   太空里的光落入山脉,被山脉中的特殊物质所折射,最终形成了一片瑰丽奇异的色彩。   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兔子,猛地朝系统扑过去。   系统吓得扑棱两下翅膀,重新落回姚容的肩膀上,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一团数据流,没必要怕兔子。   结果下一刻,系统猛地瞪大了自己的豆眼。   它怀里的向日葵被兔子抢了!   9542在旁边发出无情嘲笑。   兔子抢到向日葵就跑。   “追!”系统发出怒吼,率先挥动翅膀。   转过一处山脉死角,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一棵苍天大树遮天蔽日,也不知道是姚容从哪个星球搬回来的。   大树中心的位置被彻底掏空,兔子两腿一蹬,消失在树洞另一头。   姚容将系统重新抓回来,带着系统跨过树洞。   风吹草底,漫天格桑花构成了童话世界的一角。   兔子,狐狸,老虎,狮子,雄鹰……   还有成群的大象……   这是属于格桑花的世界,也是属于动物的童话乐园。   不知是哪里飞来的金丝雀,唱响了清悦的歌声。   正在溪边饮水的象王,用自己长长的鼻子卷起一捧水,粗壮的四肢也在轻轻晃动,仿佛是在随着歌声起舞。   穿过这片山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风信子花海。   白色,红色,蓝色,紫色,黄色,粉色……   他们坐在花海深处,懒洋洋晒了半天太阳。   姚容弯腰摘下一朵黄色风信子,随手别在自己的发间。   “走吧。”   再往前走,是一片环境比较原始的丛林。   起初,谢佳还没发现什么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一片丛林,这分明是一片药林。   种在这里的植物,都有药用价值。   一簇接着一簇的萱草,几乎长满了悬崖。   浓绿的叶,衬得萱花色重浓艳,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化作同色。   “难怪这种花会被称作忘忧草。”谢佳感慨。   柔弱的花朵,一点点长满悬崖峭壁,将万丈险峰编织成了一片花海。   生命的力量,在这一刻,渺小又浩瀚,竟能征服大自然的雄伟和奇险。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向下,姚容一行从山峰北面来到了山峰南面。   南面的山势没有北面那么险峻,在山坡平缓处,贫瘠干裂的土壤上,一片柿子林拔地而起。   黄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不需要爬上去,只是稍一抬手一踮脚,就能接了满怀的柿子。   姚容抬起手,摘下今年第一批成熟的柿子。   她没有削皮,用袖子擦了擦柿子皮表面,用力咬了一口。   香甜中略带酸涩的味道充斥舌尖,她一口接着一口将它吃完。   借助飞行器绕行了小半个星球,一行人再次回到原点。   在穿过三色堇海,重新回来初时那座凉亭时,谢佳看到,花海深处不仅生长着三色堇,还生长着秋海棠。   两种植物依偎在一起。   没有谁在攀附生,更像是两种生命交织在一起,相扶相生。 第284章 姚容的花园 (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   姚容和谢佳再次在凉亭落座, 谢佳捧着温热的茶盏,心里有千万种想法,最后开口时, 都化作了一声惊叹。   姚容弹了下自己的身份牌, 平静道:“只要舍得往里面砸积分,没什么办不到的。”   谢佳:“这也太大手笔了。”   姚容:“毕竟是自己家,多花点心思在上面也是应该的。”   她从任务世界里获得过很多东西。   相比之下,积分只是完成任务带来的附属品。   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全都花了也无所谓。   谢佳喝了口花茶,又吃了口茶点, 才道:“你变了很多。”   “有吗?”   姚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谢佳和她认识多年,又是在她转部门后第一次来找她,对她身上的变化感触尤其深。   “我想想应该怎么形容。”   “以前你在女配部的时候,状态很紧绷。就像一把弓,随时都处于一种准备上战场的状态, 生怕自己一松懈, 就会被后面的任务者赶超,或是被前面那些比你更厉害的任务者甩开一大截。”   姚容顺着谢佳的话, 努力去回忆过去。   她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好像确实是。   明明她待在女配部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待在新部门的时间, 但当她重新回忆那段岁月时, 只觉恍若隔世。   “那现在呢?”   “现在的你,更从容了。”谢佳指了指面前精致的, 必须花上小半天功夫才能做出来的茶点, “也更懂得享受生活了。”   姚容垂下眼眸, 看着被烘干的花瓣在茶水间起起伏伏:“你说得对。”   谢佳是真的非常好奇:“能跟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再介绍一下新部门的情况吗?”   “怎么?”姚容开玩笑, “打算转来我们部门吗?”   谢佳哈哈一笑:“等什么时候时空管理局成立了我是你爸部门,记得跟我打声招呼。”   姚容也被逗笑了。   “我在女配部的时候,每一次进入任务世界,都会成为书中的配角。”   “我需要做的,就是改变自身的悲惨命运,走上人生巅峰。”   凭着一次次穿越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能力,逆袭任务对她来说越来越容易。   因为当初和衡玉的一番对话,姚容从来没有碰过情感清除丸,也坚信自己不会被情感困扰。   “但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曾被冗杂的记忆所困扰,却因漫长的岁月而磨灭了对生活的热爱。”   她再也不会花上一天时间登山,只为了看到山巅第一抹日出。   她再也不会为了吃上新开的火锅店,来回坐六个小时的车。   她再也不会为了无聊的事情浪费宝贵的时间,而是将精力都投入到了任务里。   然后有一天,她拨冗抬头,发现养在窗台上的花枯萎了。   “那盆花至少枯萎了三个月。”   “它开花的时候我错过了,它枯萎了那么久我才发现。”   “那一天,我坐在窗台上,回想上一次为鲜花驻足是什么时候,却发现我根本想不起来。”   她拥有一片丰富的精神世界,可是她的精神世界没有点缀。   她不后悔曾经的努力,却认为已经到了应该做出改变的深刻。   正好那时候,“我是你妈”部门给她发来邀请。   “新部门要求任务者穿进书中世界,成为炮灰的妈妈,拯救他们的人生,让他们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在这里,逆袭的主体不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孩子。”   “我变成了孩子的金手指,负责帮助他们逆袭。”   说到这儿,姚容笑了笑:“这是我一开始的理解。”   谢佳挑眉:“一开始?”   姚容继续道:“对我来说,想要改变孩子的糟糕处境,并不难。”   “但成长是一段漫长的雨季,我的到来,让他们走出了人生的最低谷,然后呢?”   谢佳想了想,有些明白姚容的意思:“人的一生,不可能只遇到一段低谷时期。”   姚容点头:“对。就算我是他们的金手指,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他们身边,为他们遮风避雨。所以,只是改变他们的命运还不够。”   “拯救一个人,除了救下他的名声、前途外,最重要的是要救下他的心,教会他对抗不公与苦难的手段。”   ——真正拯救一个人,不是单纯改变他的命运,而是教给他战胜命运的能力。   这才是救赎的真谛。   “这恰好也是任务最难的地方。”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把孩子养成一个正直且勇敢的人呢?”   谢佳心下轻轻感慨,在转到新部门后,姚容能迅速登顶积分榜第一,果然是有原因的:“你是怎么做的?”   姚容问:“谢佳,你养过花吗?”   谢佳一愣:“……养过。”   姚容道:“如果你养过花,你就应该知道,每一种花生长所需要的温度和湿度都是不同的。”   “怎么养好孩子,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所以我只能尝试着把他们当做一种植物去养。”   谢佳想到这小半座星球的花:“所以你将他们都比作了一种花。你养育他们的过程,就是等待他们花开的过程?”   “养孩子就像是在等待一场花开。”姚容微笑,“这是我唯一能总结出来的办法。”   “我觉得他们应该好好吃饭,好好运动,好好睡觉,于是我先好好吃饭,好好运动,好好睡觉。”   “我觉得他们应该热爱生活,所以我先去发现生活的美好,再领着他们与我一起去欣赏生活的美好,探索世界的神秘。”   “我为了带他们去看山巅第一抹日出,花上一天时间登山。”   “我为了带他们吃上新开的火锅店,拉着他们来回坐六个小时的车。”   “我会陪着他们,在昙花前等待一晚上,只为等到昙花一现。”   姚容眼里有流光一闪,她偏过头,去看远处重重花开:“我想教他们重新爱上琐碎又平凡的生活,但我没想到,先重新爱上生活的人是我。”   “我以为是我在陪他们探索这个世界,但原来,是他们将生活的美好重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重新建立起了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也许生活从来都是那么美好,只是她太急于赶路,忘了为鲜花驻足。   直到她自己养的那一株花也开在路边。   她在欣赏自己养的花朵的同时,也顺便欣赏了下这个世界。   *   黑夜降临星球,谢佳和9542乘坐飞船离开。   飞船一点点升空,谢佳站在玻璃窗前,望着还在挥手向他们作别的姚容。   这偌大的星球,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谢佳却知道,她并不孤单。   有人在她荒芜的精神世界里种满了鲜花。   她在现实世界,将那个开满了鲜花的精神世界具象化。   *   星球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姚容抬起手腕,用智能手环查看了下任务者实时排名。   “湛若水和谢佳这段时间很努力嘛,积分都快要超过我了。”   她伸了个懒腰,轻轻一笑:“我也是时候去做任务了。”   系统就等着她这句话呢,闻言立刻将一个任务推送过来。   姚容看也没看详情介绍,点击接受。   传送开始。   在她即将进入系统空间时,姚容回头看了眼她精心伺弄出来的花园——   无论你将来的人生有多糟糕,又或者现在过得有多失败,都没有关系。   毕竟我是你妈。   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交给我吧。   我会无条件爱护你,拯救你的人生,教会你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   但,如果你也能爱我。   那我一定会更爱你的,孩子。   (2023.11.20全文完/大白牙牙牙)